《现实主义长生者》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现实主义长生者 作者:无繇可医 文案 我诞生,我存在,我死亡。这是人生道路的三个阶段。 三千年前,大越朝末期,程初华诞生于战乱下的京都。此后三千年,程初华一直走在人生长路的第二个阶段,时至今日依旧摸不到最后一个阶段的边。 别人家的长生者都有不凡的实力和不俗的眼界,而他两者都没沾上边,除了长生体质再无任何特殊之处。迷迷糊糊活到三千年后,他终于找到转机。 因为一次特殊事件,程初华机缘巧合遇上特异事件处理部成员唐燃,了解到世界的另一面。于是他欣喜若狂抓住人家的手,一脸诚恳地道:“同志,不瞒你说,我有一事相求。” 唐燃言简意赅吐出一个字:“说。” 程初华:“我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 一分钟后,唐燃以阻碍公务为由逮捕程初华。 阅前必看: 1.主攻,程初华x唐燃,感情线基本就是先天长生者与新时代修行人的土味恋爱。 2.平平无奇的日常文,带亿点玄幻元素。 3.本文仅图一乐,如果看了觉得不可乐请迅速退出,大家好聚好散,互相尊重,谢谢谢谢。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甜文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初华,唐燃 ┃ 配角: ┃ 其它:主攻,玄幻,日常 一句话简介:三千年的弱水终于等来了他的瓢 立意:长生者爱岗敬业诚实守信的生活 第1章 特殊事件 我诞生,我存在,我死亡。这是人生道路的三个阶段。 程初华此刻正走在第二个阶段上,走了三千年都还没摸到最后一个阶段的边。 “程先生,这是你第十次来做心理疏导,请问在此过程中,你的状况是否有所改善?” 江海市第二私人心理诊所内,一身白裙的心理医生边翻看过去的记录,边对身前的男人说道。 与前九次相比,这一次的医生穿着打扮更显素淡温柔,亚麻色卷发垂在米色雪纺连衣裙上,隐隐遮住刻着“云雪妃”三个字的名牌,干净清透的妆容弱化了她深邃五官自带的冷艳压迫感,使人自然而然放松戒备。 程初华稍稍倚着沙发靠背,唇角噙着一抹礼貌的笑意:“当然,云医生是江海市最好的心理医生,您亲自做的心理疏导怎么会没有效果?” 云雪妃合上记录本,双腿交叠,同样是一个自然放松的动作:“从这十次心理疏导的结果看来,程先生的焦虑状况的确有所改善,但是我并没有找到焦虑的源头,而程先生似乎也不打算抹去这源头,是吗?” “焦虑的源头?”程初华眨眨眼,他有中度近视,即使认真看着别人眼神也会显得涣散,所以需要加上一些小动作表明自己并未走神,“云医生,您是心理医生,应该知道有些病症,尤其是心理病症,是治愈不了的,能改善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更何况,我的焦虑源头就算说出来,云医生也不会相信。” 云雪妃微微一笑:“程先生不妨说说看?信不信,我自有判断,能不能治,也该是由我来决断。” “这是我第六次听到类似的话,而云医生是我第六位的心理医生。”程初华笑了笑,无奈中带着点早有预料的了然。 “那程先生介意再回答一次吗?”云雪妃面不改色地问。 “我不介意。”程初华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敲,云雪妃瞥去一眼,“云医生……相信永生吗?” 云雪妃不动声色:“这要看是哪种永生。如果是小说和电视剧里演的长生不死,我不相信。如果是被永恒铭记,比如历代名人的那种‘永生’,我也不信。无论从个体还是群体的角度,永生都是一个伪命题,宇宙都会坍缩消亡,世间又有什么是永生的呢?” 得,话都被堵死了。 程初华按了按眉心:“那我们就没得谈了。” 云雪妃也不生气,端起咖啡抿了浅浅一口又放下:“不管怎么说,程先生的焦虑症状能有改善都是好事。希望下次再见,你可以与我坦诚相见。” “谢谢云医生。”程初华礼貌一笑,与她握了握手后离开会客室。 走出心理诊所,外面正在下雨。 所幸程初华出门前看了天气预报,早有准备,从包里取出折叠伞撑开,施施然走进雨里。 现下是夏天,是他最不喜欢的季节,也是雨水最多的季节。 江海市江环海抱,每逢雨季,天都跟破了个窟窿似的哗啦啦往下倒水,直让人高呼女娲娘娘怎么还没来补天。 而且最让人无奈的是,因季风和洋流影响,江海市的雨季位于每年的五到七月,完美避开初高中生和大学生们的军训时间,让这唯一能因雨天高兴的群体也非常不高兴。不仅不高兴,还想请雨神来施法。 程初华也不喜欢下雨,主要是不喜欢阴天。这种阴沉沉的日子时常会让他想起过去经历的一些灰暗岁月,许多他急切地想遗忘的记忆也总会在雨天被唤醒,偶尔在淅沥的雨声中,他会梦到过去的事,那些近乎噩梦般的梦境真实得令他心悸,每每惊醒都会失眠半宿。 人生阅历太丰富也不好,三千年岁月沉积下来的回忆,哪怕只想起一小部分,也是难以承担的重量。 作为长生者,程初华太清楚回忆有多少杀伤力了。 即使在他知晓自己是长生者之后便减少了与他人的交往,以避免感情纠葛过多过深而给自己造成巨大压力,却还是创造了太多无法割舍的过去。 不但如此,他还因长时间离群索居出现了一定的心理问题,以前没有条件,只能自己硬抗,直到进入现代社会后才得以每隔一个季度到医院做一次心理疏导,控制这日益严重的心理问题。 说到底,抛开长生体质,程初华也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任何特殊能力和特殊经历。他的存在就像上天创造世界时遗留的bug,虽然不合常理,但又平平无奇,放着也不会带来什么危害,就算有也是针对他自己,于是理所当然地被程序员忽略掉了。 他倒也想过自杀,可惜一次都没成功过,总是被莫名其妙路过的人用莫名其妙的方法莫名其妙地救下。 尝试几次无果,他只好放弃,转而期待起遇到拥有特殊能力,比如异能啊、法术之类的人,请他们帮忙结束这漫长又无意义的生命。可惜他等了一千多年,依然没等来这样的人。 程初华只能继续活着。 穿过十字路口,雨停了,程初华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重重阴云中透出几缕微光,但依旧没有放晴的迹象,大有不久之后再下一场的趋势。 他便也没有收伞,往前再走一段,走进街角的小卖部买了瓶水。 “老板,最近生意怎么样?”程初华拿手机扫码付款,加载页面的空当随意与老板搭了句话。 小卖部老板是个年轻男人,左臂纹着黑色的不知是什么的猛兽,看上去凶悍又很非主流,笑起来却十分亲切,与那纹身自带的气场格格不入。 “嗨,别提了。”小老板叼着烟用力摆摆手,“这儿附近不是新开了两家大超市吗?超市开张那天搞特价,大家就乌泱泱都去里边买东西了,这一买再没回来,我的生意不说一落千丈吧,反正跟以前是不能比。” 小卖部里有台电视,屏幕上正放着江九集团产品研发部负责人的专访。 “……江九集团的连锁超市已经覆盖所有地级城市,下一步的计划是……” “时代在进步,江九集团的业务也在扩大,这对咱老百姓来说也是好事。”程初华输入金额,刷脸支付。 “话是这么说,不过被抢了生意,我心里当然不舒服。”小老板吐出个烟圈,“江九那大公司……大企业,不是搞互联网的吗?手机支付就是他们整出来的,还有智什么……智能电器、智能用品也是他们的。你说他们不好好搞这些高级玩意儿,跑来跟我们小本生意人凑什么热闹。” 程初华笑道:“没有江九也会有别的企业弄,江九好歹是国企,钱让他们挣了咱也不亏。” 小老板笑了一下:“得,赶明儿我就把店关了去应聘超市收银员,这样我也算是吃国家饭的人了。” “哈,这倒是。” 程初华跟他又闲聊两句,拿着水走出小卖部。 这时,外面再度下起雨来,小雨,朦朦胧胧的,像蒸腾了一层薄雾。 程初华撑伞走进雨里,慢慢走向街道尽头的小区。雨水洗过小区外铁门上的木牌,露出两个斑驳的字——云海。 第二天一早,还在睡梦中的程初华被敲门声惊醒。他坐起身扒拉扒拉头发,看了下手机,刚过九点。 这个时候谁会来找他?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更没有伴侣的三无孤寡人程初华一脸懵圈地踩着拖鞋去开门,门一开,他就看到了两个身穿朴素便服但浑身上下都写着“劳资不是普通人”的青年,一男一女,该帅的帅,该美的美。 帅的那个理着浅红色碎发,眉目清俊,气质冷秀,鼻梁上架着一副串金丝的金边眼镜,镜片后打量程初华的目光平静而锐利,好像能一眼望尽他所思所想。耳里塞着无线耳机,也是金色的,和他的眼镜很搭。 美的那个脖子以下全是腿,仔细看比上一个还高几公分,轮廓深邃五官美艳,一只手抵着墙的姿态潇洒霸气,神似程初华昨晚上看的影视吐槽视频里那个霸道女总裁的角色。 两人并肩而立,齐齐向他亮出自己的证件,并隔着防盗门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你好,我们是特异事件处理部的成员,我叫唐燃,她是我的搭档,云雪妃。”帅的那个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抬手轻敲防盗门,“我们有些事情想询问你,方便让我们进去坐一下吗?” 听完他的介绍,程初华第一时间看向美的那个:“你叫云雪妃?” “是的。”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云雪妃微微一笑,“我们今天要询问你的事里就包含另一个与我同名同姓的人。” 程初华沉吟片刻,打开防盗门请他们进客厅:“请进,容我先洗漱一下。” “请便。”云雪妃笑眯眯点头。 “五分钟。”唐燃补充道,“事情紧迫,麻烦了。” “好的。”程初华心下一凛,不敢耽误,赶紧洗完脸刷完牙就从卫生间里出来。 坐到两人对面,程初华左右各看一眼,率先问道:“请问……特异事件处理部是什么?” 唐燃低头翻看文件,云雪妃负责解释:“特异事件处理部简称特部,隶属于国家特异事件总局,是不为人知的官方组织,专门负责处理各类特殊事件。” 程初华的左手大拇指下意识按住食指上的转戒:“比如说?” “比如说,灵异事件、非常规灾难爆发事件等等,详细的例子就是今天我们要找你询问的内容,和你的心理医生——云雪妃有关。”云雪妃说着,朝唐燃伸出手,唐燃适时抽出一份文件递给她,“你的心理医生昨天晚上死在心理诊所中,据调查,现场有特殊气息残余,不属于人类作案。” 程初华还没来得及惊讶自己一直寻找的特殊能力者就这样突然出现,便因为她话里的另一件事而惊愕地瞪大眼:“什么?你说云医生死了?” “是的。”云雪妃点头,“在她死后,我们发现与她相关的所有人对与她有关的记忆都出现了偏差,她在其他人脑海中的名字不再是云雪妃,而是沈黛,长相也不是之前的长相,而是这样。” 说着,她把文件递给程初华,上面是云雪妃,或者说沈黛的资料,照片上的女人的确与程初华印象中不同。 “这不可能。”程初华脱口而出,“我在云医生那里做了十次心理疏导,我不会记错她的名字和模样,这个人不是她!” “你说得对,事实上,有关她的记忆已经被人彻底扭曲,我们也是利用一些方法回溯往事,才查到扭曲之前她的形象。我们猜测,这种扭曲与现场残余的特殊气息有关。”云雪妃盯着程初华的双眼,语气严肃,“和云雪妃有关的人,包括她的同事、助手和其他病人,记忆全部被扭曲,只有你的记忆和我们的调查结果一样。现在,第一个问题来了,为什么你的记忆没有遭受扭曲?” 程初华心里“咯噔”一下。 “我查到了你昨天早上跟云医生的交谈。”一直没有说话的唐燃忽然开口,“你向她提起了长生,是吗?” 程初华直勾勾看着他,许久,才缓慢点头:“是的。” “为什么?”唐燃回视他,眼中的冷色愈显锋锐。 “我有严重的焦虑症状,每个季度都要做一次心理疏导,控制状况。”程初华没有隐瞒,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所追求的目标马上要达成了,“昨天早上,云医生为我做完疏导之后问我焦虑的源头是什么,于是我向她提起了长生。很遗憾,她并不相信长生,因此我没能告诉她我的焦虑源头。” 程初华顿了顿:“其实我是一名长生者。” 唐燃和云雪妃同时一挑眉,虽然惊讶,但也不是特别惊讶。 这说明他们接触过,或者至少是知道长生者这个概念的。 程初华更加激动了,一激动就忍不住抓住坐在自己正对面的唐燃的手,一脸诚恳地道:“同志,不瞒你说,我有一事相求。” 唐燃猛地抽手,言简意赅吐出一个字:“说。” 程初华恳切道:“我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唐燃:“……” 云雪妃:“……” 一分钟后,唐燃掏出条金色绳索往程初华手腕上一捆:“妨碍公务,你被逮捕了。” “……啊???” 第2章 配合调查 程初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提溜到一处空旷的地方。看着像是哪个用来跳舞的广场,但周遭空无一人。 眨眼间从家里来到这么个地方,程初华好歹是凭借着活了三千年的定力没露出什么毁形象的表情,但这并不妨碍他对面前的两人产生浓烈的警惕之情。 “你们……” 程初华作势质问,然而没能问完,他就被神情严肃的云雪妃按着肩膀进行了一番生动具体、清晰明了的思想教育。从人生的理想讲到生命普世的意义,从个人价值谈到群体团结的重要性,引经据典,旁征引博,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经她一番思想纯牛奶,心灵老母鸡汤狂轰滥炸式的灌输,程初华头晕脑胀,给她说得迷迷糊糊地应了好几声,也不知道自己应了什么。等回过神来看到她满意且欣慰的表情,才发现自己刚才答应她的是以后不会再轻生。 他就被一通思想教育整得放弃了坚持一千多年的人生理想? 程初华攥着捆住自己手的绳索尾端开始迷茫。 唐燃显然也是不赞同他轻生的想法,见他被云雪妃劝下,便解开了绑着他手的绳子,顺手将绳子缠在指间:“这位同志,既然你不想自杀了,那我们就来谈谈正事。” 程初华瘪瘪嘴,左右看看,在一处还算干净的空地上坐下,双臂撑在身后:“说吧。” 此话一出,倒像他才是主导话题的那个。 唐燃瞥他身下的地面一眼,一托镜框,借扶眼镜的动作掩去脸上一闪而逝的嫌弃:“你刚才说你是长生者,具体讲讲?” 云雪妃没有自己搭档那么穷讲究,随意坐在程初华对面,本子在膝盖上摊开准备记录。 程初华半信半疑地打量两人:“我能相信你们吗?” 唐燃与云雪妃对看一眼,不约而同掏出证件怼到他眼前。想来是被怀疑多了,动作熟练得很。 “如果你还不相信,可以登录这个网站。”云雪妃戳戳证件下方一个网址,“网站有查询功能,输入我们的编号就可以查看我们的基本资料,验证身份真假。你要还不信,燃燃——” “说多少遍了别叫我燃燃,你叫狗呢。”唐燃有些不耐烦地回了一句,随手往前一抓,原本是空气的地方顿时塌陷出一个黑洞似的空间,冷风呼呼地从里往外吹,把程初华吹出一身白毛汗。 “这是我们抓捕特殊犯人时用的法术之一,具体什么原理你不用知道,知道我们有这个能力就好。”云雪妃抬手挥了挥,程初华也没看清她是怎么操作的,她就把唐燃抓出的空间恢复原样,“现在总可以相信我们了吧?” “……嗯。”程初华点头,后撑的手臂收回,老老实实放在盘起的膝盖上,“我确实是长生者,活了应该有……我是大越朝末期出生的,粗略算一算,大概活了三千年。” “嚯。”唐燃不走心地惊叹一声,双手交叉环在胸前,“三千年啊,比我们登记在册的最老的那个还要老一千岁。” 云雪妃也惊讶,不过很快就收起来了:“三千年是吧,继续。” “继续,继续什么?”程初华一愣,“难道要我把这三千年的经历完完整整跟你们说一遍吗?关键是这和我的心理医生也没关系吧?” “有关系,你的心理医生的死,以及她身份转换和相关记忆扭曲的事都和一个神秘的长生者有关。”云雪妃在本子上写下几笔,“先说一下你的特殊能力。” 程初华继续发愣:“什么特殊能力?” “就是你的特殊能力啊。”云雪妃皱了皱眉,对他的隐瞒有点不满,“不是吧哥,咱们都这么坦诚相见了,你还不信任我们?” 唐燃也微微歪头,看着他的眼神透出狐疑之色。 “不是,我真没有什么特殊能力。”程初华一下跳起来,着急忙慌地解释:“长生不就是我的特殊能力了吗?难道其他长生者还有别的能力?” 唐燃的狐疑和云雪妃的不满同时变成诧异:“啊?” 程初华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表情比他俩加起来都迷茫。 “得,这位虽然年纪大,但在玄学界真没多少阅历。”短暂的惊讶过后,唐燃率先回神,耸耸肩打破了僵局,“别问了,直接查吧。云姐,我去车上拿机器,你看着他。” 说着,唐燃一个闪身消失在原地。 “行。”云雪妃头也不回地答应,然后一个反扣,把程初华的手又捆住了,“抱歉,我们需要检查你是否有其他特殊能力,这是我们行动的规章之一,请你配合一下。放心,只是检查,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任何影响。” 一回生二回熟,程初华瞥一眼熟悉的绳索,放弃挣扎。 很快,唐燃拿着个造型古怪的机器再次出现,非常熟练地把程初华扳过去面对自己,习惯性安抚一句:“放轻松,不会有事的。” 程初华愣愣地点头,在那个古怪机器贴上额头时忽然一激灵,闭上了眼睛。 云雪妃凑上前,跟唐燃一起盯着机器上方弹出的虚拟信息栏,栏里大多数条目后面都显示着一排问号,只有特殊能力栏目这一条写着“无”。 “真没有啊。”唐燃拿走机器,上上下下地审视着还不明所以闭着眼的程初华,“所以你的能力就是……活得久?” “弟弟,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是乌龟一样。”察觉额上的凉意消退,程初华睁开眼,正好听到唐燃这句话,无奈地看着他。 从见面开始就没笑过的唐燃笑了一声:“你对自己的定位十分准确。” 云雪妃却不觉得这话哪里好笑,奇怪地看了眼平时笑点很高的搭档,把话题转回正事:“既然没有特殊能力,你的记忆又为什么没有被一并扭曲?” “我也不知道。”程初华摇摇头,他是真的不清楚,这会儿还一头雾水着,“话又说回来,我的心理医生真名到底是云雪妃还是沈黛?如果是云雪妃,为什么她会和你同名?这是巧合吗?” 他毕竟是本案的参与者和受害者,云雪妃也没瞒着他:“经调查,你的心理医生原本应该是这个叫沈黛的女人,但另一个化名云雪妃的人杀了她,又顶替她的位置当了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而你正好在这段时间成为他的病人。直到昨天晚上,这个人抛弃了心理医生的身份,沈黛才再度出现在世人眼前。事实上,沈黛早就死了,而云雪妃也只是那个人的化名,之所以与我同名,可能真的是因为巧合。” “所以给我做心理疏导的人从始至终都是这个云雪妃?”程初华听明白了,“可为什么她要夺取沈黛的身份和你的名字?” “因为她是长生者,为了不被人发现,需要不断地更换身份。这一点你应该最清楚。”唐燃扯掉他手上的绳索塞进自己兜里,“行了,这件事应该和你没关系,回去吧。” 云雪妃想说什么,又被唐燃抢先打断:“哦对了,你找个时间去一趟江海市的特部分部登记你长生者的身份,每五十年特部会帮你更换合法身份,你就不用再为身份证的事烦恼。” “你怎么知道……”我在愁改办身份证的事。 “走了云姐。” 没等程初华问完,唐燃就扯了一下云雪妃的衣角,转身原地消失。 云雪妃看着程初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跟着唐燃离开。 程初华盯着两人原先站的地方,呆若木鸡半晌,突然冲着虚空喊道:“诶!你们倒是把我送回去啊!这儿是哪儿啊!” 无人回应。 …… 从半空一步踏出,唐燃和云雪妃回到了江海市特部分部。两人踩着堆成楼梯的箱子走到地上,刚绕过其他杂七杂八的物品,就抓到一只试图跑出分部的老鼠。 “干嘛去啊?”唐燃揪着某人的衣领把他生拖进去,杂物背面是一扇窄门,进了门别有洞天,“坐好,有话问你。” 门后是一处分外宽敞的空间,墙面刷着新漆,漆料的味道还未完全散去。四面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挂画,有仿佛喝醉了拿脚画出的符咒,有太极图阴阳鱼,还有古今中外常见的驱邪图案,组合起来看极富艺术性。在这些挂画包围下,有一张银灰色的圆桌,半径五米多,同色的椅子按照同样的间距排开,排出了十五个座位。 圆桌左面贴墙摆放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书架,一个根据大小放满了各色奇形怪状的机器,另一个则整整齐齐排放着上千本书。书的名字和作者都被隐去,只在书脊上贴着写有编号的纸条。书架两边分别悬挂一枚红色的平安结,偶尔有光线扫过,便会晃出一片微光。 右面是一口制成水缸状的鱼缸,水没过鱼缸的一半,水面上浮起朵朵莲花,隐约倒映出天花板上镶嵌的用以照明的荧光碎石。水缸底下,重叠的花影间有金鳞跃动,速度很快,看不清是鱼或是别的什么。 某人就跌倒在水缸边,慌张地扶着帽子站起,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敢和唐燃、云雪妃对上。 “我问你,昨天晚上你为什么出现在心理诊所,沈黛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唐燃双臂环胸,目光锁定在他身上,镜片上流动的光冰冷锐利。 “和我没关系啊!我就是接了单私活儿,偶然……路过的那里。”某人一开始还理直气壮,说到“偶然”后面的内容时才心虚地低下头去。 “你不会以为你叫某人,就真的是所有特异事件里的合法路人吧?”云雪妃可没唐燃那么客气,一脚踹在某人的膝盖上,把他踢得往后撞上鱼缸,发出极其响亮的“咣当”一声。 某人手忙脚乱地站稳后第一时间去扶鱼缸,确认鱼缸稳稳立着没有倒塌,才抚着胸口松了口气:“我是姓某名人,不是姓路名人,哪儿就合法路人了。得,我给两位交个底,昨儿我接了单私活儿,朋友给介绍的,内容就是到那间心理诊所帮着转移沈黛的躯体,可是我才刚到那里你俩就来了,我啥也没干,还白白倒贴出去小一万的信誉金。” 云雪妃听得更来气了:“某人!特部不允许接私活你不知道啊!” 某人挠着头干巴巴地笑:“知道知道,可我不是手头紧吗,所以就……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两位大佬就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一次吧?” “放过你?你这次捅的篓子可不只是接私活儿。你在错误的时间闯进案发现场,你现在是特殊案件的嫌疑人,而且因为你特部编外成员的身份,你属于知法犯法,不管最后查出谁是真凶,你的处罚都跑不掉。”唐燃摇摇头,嘴角勾出嘲讽的弧度,“小一万的信誉金算什么?案件侦破后,你不赔的当裤子,你就是特殊事件执法部那帮人的亲爹。” 某人:“……” 如遭雷劈。 “行了,聊正事吧。”云雪妃是不锈钢的嘴豆腐渣的心,见他表情灰暗宛如下一秒就要去跳海的样子,还是心软了,“燃燃,你能确定刚才那个长生者没问题吗?” 唐燃用嫌弃的表情表达对这个称呼的不满,但现在是在说正事,他也没有再进行无谓的抗争:“应该没问题。我观察了他很久,他是个性格温和、为人纯善的人,即使被我们审问那么久,无缘无故捆了两次,都没有生气。另外我也仔细看过他回答问题时的表情,他没有说谎,寻星仪检测的结果也显示他除了活得长……”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程初华拿自己比乌龟的话,忍不住笑了一下才继续说:“他除了活得长之外没有别的特殊能力,因此基本可以排除他的嫌疑。” 云雪妃看到他的笑容,不自觉走了下神:这是第二次因为程初华笑了。 “咱燃哥看人从没出过错,他说能排除就肯定能排除!”收拾好心情的某人赔着笑凑到唐燃身边,想帮他捶捶肩献献殷勤,却被他拍掉手,只好转头去帮云雪妃捏捏手臂,“云姐,我们下一步去哪儿调查啊?” 云雪妃挑了挑眉,把注意力从唐燃的笑容上移开,托着下巴说:“我们手头唯一的线索就是凶手的身份是长生者,没别的办法,只能按照江海市的长生者名单一个个排查过去了。” 唐燃琢磨了一下:“名单上只有在特部登记过的长生者的名字,凶手肯定是没有登记的,否则她不会每隔一段时间就更换身份。但是吧,她的特殊能力是‘存在替代’,即可以完全取代他人身份,并且解除取代之后完全扭曲相关人员的记忆,所以不能排除她为了脱罪,去替代其他长生者身份,然后想办法在盘问时瞒天过海的可能。” “可是每个长生者都有自己的特殊能力,一个个活成了老妖怪似的存在,她做不到完全替代吧?”某人一边给云雪妃捏手一边提出疑问。 “不,有一个是例外。”唐燃屈指敲了敲下巴,“那位叫程初华的无能力长生者,可是当了她三年的病人啊。” 另一边,程初华乘坐公交车倒了三回,好不容易才从郊外的空地回到市区。 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进家门,他反手将大门扣上,正准备点个外卖填饱肚子,一转身就看到沙发上坐着个人。 那人的脸是模糊的,身体是模糊的,就像一大坨成精的马赛克,安安静静地看着站在玄关处的他。 程初华的冷汗刷地一下滴了下来。 顺手抄起鞋架旁的雨伞挡在身前,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你是谁?” 马赛克缓缓起身,沙哑的嗓音仿佛接触不良的老式收音机:“我就是你啊……” 话音未落,马赛克猛然逼近,膨胀的身躯就像一只麻袋,兜头朝他罩了下来。 第3章 登记名字 “砰——” 闭紧的屋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轰开,云雪妃站在烟尘和轰鸣声中望进客厅。 唐燃鼓起一阵微风吹开尘土,迅速绕过她冲进屋子,本以为会看到一个不知真假的程初华,却没想到程初华确实是在,但旁边多了个人——也许是人的存在。 彼时,程初华盘腿坐在沙发上,左手拿苹果,右手拿刀,削了一大半的果皮长长垂落在地,正好落在拖鞋旁边。一个外形神似马赛克的人影被麻绳结结实实捆住,像长毛虫似的不停挣扎挪动。那人嘴里塞着毛巾,眼睛蒙着黑布,头整个被塑料袋包住,就露出鼻子让他呼吸,对比一下穿着睡衣在削苹果的程初华,唐燃决定修改初见他时的印象。 性格温和,但有棱角。为人纯善,却有锋芒。 “同志,你没事……吧?”云雪妃被唐燃挡着看不到屋子里的状况,她急急忙忙冲进来,一抬眼就看全了客厅中的真实情况,担忧的话断在半截。 “咦?你们怎么又回来了?”程初华咬了口削好的苹果,见某人在云雪妃身后鬼鬼祟祟探出头来,又问:“这位是谁?” “哦,我们特部一个编外人员,算是同事吧。”唐燃顺着他的眼神看到某人,随意介绍了一句,然后问:“这是怎么回事?那家伙是谁?” “我哪儿知道啊。”程初华终于找着说得上话的人,放下苹果就躲到唐燃身后,抓着他的小臂从他肩上冒个脑袋,好像很害怕那个被他亲手绑成粽子的马赛克,“我刚回到家就看见他坐在我家的沙发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突然扑到我面前要吞了我。” 唐燃抽回自己的手,往前挪了一步:“你后来怎么把他制服的?你不是没有其他特殊能力吗?” “我也不知道。”程初华挠挠头,一个亲身经历的人看上去比他们这些不在场的都疑惑,“当时,他的身体突然膨胀成麻袋一样的东西,想把我吞进去。但是他一碰到我,胀大的身体就跟漏气似的又瘪下来,自己也仿佛受到重创,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我趁他倒下,赶忙就近拿起用来绑装空瓶子的蛇皮袋的麻绳将他捆住,再把他嘴堵住,眼睛蒙上,头上套个塑料袋以防万一,准备一会儿想办法联络你们,然后……” 唐燃冷不丁接了句吐槽:“然后你就削起了苹果。” “不是。”程初华的紧张一扫而空,抿着嘴唇笑道:“然后你们就来了。” 某人冲他竖起大拇指:“哥你这思路挺清晰啊,几句话说完起因经过结果都有了,尤其是描述你制服那马赛克这句,寥寥数语画面就出来了。” “谬赞谬赞。”程初华笑眯眯地接梗。 云雪妃没好气地白他们俩一眼,从沙发和唐燃中间穿过,在马赛克跟前蹲下。 她揭开塑料袋,扯了马赛克脸上的口罩毛巾和眼罩,又解开束缚他的麻绳,换上之前用来捆程初华手的那种金色绳索把他重新捆了一遍。 做完这些,云雪妃就地坐下,某人适时在后面小声地给程初华介绍:“这种绳索是我们特部专门研制出来用以对付拥有特殊能力的人的法器,叫捆仙索。别看它细,强度和韧度可高了,哪怕是我们特部里实力最强的部长,被捆仙索缠住也挣脱不开。” 程初华下意识摸了摸手腕,皮笑肉不笑:“嗯,我很荣幸曾经被它捆过。” 唐燃不理会在自己后方窃窃私语的两人,摘下眼镜,拿衣角轻轻擦拭,不疾不徐地问:“你就是那个特殊能力为‘存在替代’的长生者吧?” 马赛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往前蹭了蹭,蹭到阳光投落的地方,被光线照到的部位慢慢显现出完整清晰的形体——脸和上半身。 那是一张男人的脸,五官气质偏向阳刚,神态间却带着女子的阴柔气,仿佛入戏太深还未从角色中彻底走出的演员,看着众人的眼神也十分复杂。 “你是男的?”云雪妃和某人惊讶地异口同声道。 “对,我就是那个长生者,是个男人。”马赛克长生者叹了口气,捆仙索捆住的不仅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意志和精神,“我的能力叫做‘存在替代’,可以取代另一个人的存在,同时在能力解除后扭曲相关人员的记忆,隐藏自身。这些你们应该都知道。” “当然。”云雪妃的脸色瞬间冰冷,“你为什么要杀沈黛?在沈黛之前,你又害过多少人?” 长生者勾了勾嘴角,眼里却没有笑意:“杀她当然是为了变换身份。我活了三百年,包括这次一共换过六次身份……第二个问题的答案还用我告诉你们吗?” “特部创立于一千二百年前,是早已存在的官方机构,哪怕在最混乱的时期也没有停运过。”云雪妃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按在沙发扶手上,“只要你在特部登记名字,你的身份问题自然有人替你解决,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更换身份?其他特殊能力者也许有可能不知道特部,但你是长生者,你活了那么多年,我不信你从未发现特部,或者从未被特部的工作人员发现过!” 旁边的程初华听到这话心里忽然一梗:有被内涵到。 长生者别开头避开她的目光:“比起被人安排,我更喜欢自行选择身份。” 云雪妃气得咬牙,攥紧拳头抬手在他后颈处狠狠敲了一记,泄愤的同时完成把人敲晕的任务。 “今天谢谢你了,让你陷入险境是我们的责任,补偿金明天会走你现在的工作单位的账号打给你。”面无表情地提起长生者,云雪妃向程初华道了歉,随即杀气腾腾地拖着长生者消失在几人面前。 在她强大的气场压迫下,唐燃和某人愣是没敢跟上去。 房中安静了一阵。 “呃……”程初华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唐燃,“你们不走吗?” “云姐有点儿事要处理,我们过去……可能会打扰到她,所以暂时就不回去了。”唐燃干咳一声,在薄风衣右边的口袋里摸索许久,摸出一个颇有年代感的黑色工作本,“正好现在有空,我帮你登记一下身份吧。” “我吗?”程初华指着自己问。 唐燃点头:“对。” 程初华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本子,迟疑地笑了笑:“登记就用这么个本子啊?不用法术或者高科技辅助一下吗?” “你小说看多了吧。”唐燃嗤笑一声,熟练地介绍道:“这个本子上施加了一个强大的法术,可以精准定位每个登记在册的名字,不管是真名假名,只要是名字的主人亲自把名字写在这上面,就逃不过这个法术的追踪。这本子我们特部成员人手一本,为的就是随时帮助你们这种野生特殊能力拥有者登记。像长生者,只要名字在这上面,每隔五十年我们就会帮他们批量更换一次身份,根本不需要和刚才那个马赛克一样杀人以取代人家的身份。来,写吧。” “原来如此。”程初华恍然大悟,接过笔在唐燃手指点到的地方写下自己的名字,“这样就行了?” “对。”唐燃看了一眼就把本子收回口袋,神色间闪过些许不自在,“那什么,差不多到饭点了,一块儿吃饭去?” “啊?” 程初华让这突如其来的邀约整得懵了一瞬,而一旁的某人比他更懵,直接脱口而出:“唐大佬你不是从不跟人一起吃饭吗?” 唐燃扭过头,平静、淡定又漠然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他瞬间改口:“一起吃饭好,热闹,还能分摊饭钱。大佬想去哪里吃?需不需要订位?用不用我帮您预约?” “不用,你给我回去写三千字检讨明儿发到执法部那边。”唐燃推了他一把,“走走,赶紧的。” 某人被推得连走好几步,一头冲进唐燃顺手给他开的隧道,连句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就没影了。 程初华看得一愣一愣的。 “走吧,我请客。”赶走某人,唐燃冲程初华抬了抬下巴,抬脚往外走去。 程初华回过神来,连忙跟上。 十分钟后,两人坐在小区对面一间自助牛排店里,点了一模一样的川香牛排全熟,又拿了满满一桌子的甜点、水果、冰淇淋、炒饭、意大利面等不限量食物,在等牛排上桌的间隙边吃边聊起天来。 “你说你是活了三千年的长生者,那一定有很多有趣的经历吧?”唐燃撕开刀叉外的包装纸,用叉子从堆成小山状的小蛋糕堆顶部叉下一块,一口包圆,“能不能挑几件跟我说说?” 比起点心,程初华更喜欢炒饭,正从金黄色的饭粒里挑虾米吃:“我记性没这么好,三千年的经历都记得。这样吧,你选一个感兴趣的朝代,我看能不能给你讲点历史书上没写的事儿。” 唐燃低头想了想,很快做出选择:“那就卫朝吧,公元221年到公元369年,二十八朝里存在时间最短,但历史研究成果最多的朝代。” 二十八朝是周代灭亡之后,以大越为始,安平为终的华夏历史时间线中有史所载的二十八个朝代,整条线顺下来正好有三千六百年,是中学生历史必修十二本书的重点内容。 卫朝存世仅仅五十二年,却被众多史学家誉为最值得研究的朝代。在这五十二年中,卫朝出了一位谋仙,一位兵圣,三十二名著名文学家,七十九个有上百传世之作的诗人和词人。华夏第一赋、第一部 长篇小说、第一部戏曲作品都出现在这个时代,青瓷、印刷术、□□等制造技术也在这一时期走向成熟。 除此之外,在卫朝最后一场战争中,□□被首次正式运用于战场,成效卓然,如果不是谋仙兵圣双双病故,卫朝的兵力又远远逊色于敌国,卫国绝不会这么早灭亡。 简单地说,这个朝代只用“传奇”二字就能完全概括。而卫朝的传奇在一千六百五十二年后的今天依然在史学家和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生以及博士后等学位的学者们的论文中延续,无数人挖掘了一千多年,仍旧没有把这个宝藏朝代留下的文化宝藏挖完。 “卫朝啊……”程初华微微皱眉,无法遏制地想起一些不好的往事。 “怎么了?不好说吗?”唐燃对他人的情绪变化非常敏感,当即察觉到他突如其来的不悦,“要不我换一个?” 程初华看他一眼,摇头:“不用换,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听到“不用”俩字,唐燃暗暗松了口气,他还是很想听卫朝的过往的。 “你今天请我吃饭,就是为了打听我的过去?为什么?”程初华酝酿了一会儿,准备了好几句委婉的提问,最后还是因为不习惯拐弯抹角选择了最直接的一种。 这是两个问题。 唐燃内心吐槽了一句,身体却很诚实地给出答案:“对,但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兴趣使然。” “怎么说?”程初华挑起一侧眉角。 “我的特殊能力叫‘文韬武略’,‘武略’就不说了,看到武字你肯定懂。‘文韬’就比较复杂,我长话短说,和个人的文化素养有关。我的文化水平越高,这一能力底下延伸出的分支——你可以理解为招式,就越多,实力也越强,所以我要不停地看书提升知识储备,而历史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唐燃虽然说是长话短说,但真正解释起来字数还是比之前多了不少,“我经常和特部的长生者交流,从他们嘴里挖出一些没有史料记载的历史故事,今天请你吃饭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嗯,我听明白了。”程初华托着下巴点头,抿嘴一笑,嘴角微微陷进去一个小窝。 他前面也笑过,但都没有这个小窝。 唐燃觉着自己分析他面部表情含义的素材又多了一样。 “卫朝啊,我虽然记性不好,但是对这个朝代的印象特别深刻,不只是因为卫朝那些快被盘点烂了的传奇之处,也是因为我在卫朝度过了我三千年生涯中最跌宕起伏的五十二年。”程初华开始了他的讲述,“我经历过的大事件历史书上都有,就讲一点野史都不敢记的内容吧。” 唐燃咽下蛋糕,从左侧的口袋里翻出本子和笔,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故事要从一个下雨天说起。 第4章 追忆往事 公元229年十月,卫朝初期。 程初华挑着担子站在城门前,与其他同样要进城的人一起排队。 他今儿起得早,又蹭上了隔壁大爷的牛车,所以排在队伍前列。虽说有好几辆马车、十几个人因为额外缴纳进城费用插了队,但他还是赶在下雨之前顺利进城,在护城河上百里桥顺数第二个桥洞下方的青石地上占到一个不错的摆摊位置。 铺开草席,又多垫了一层油布,程初华从竹筐里取出竹编摆件、简单的动物木雕等小玩意儿摆上,再专门腾出一块空地放青团之类的面食和冷食,吃与玩两项生意一起做,互不耽误。 雨下得很大,噼噼啪啪砸在桥面上,在桥洞底下听着跟打雷似的格外真切。暴雨阻挡了一些常到百里桥附近吟诗作对的文人才子的脚步,但在桥的周边讨生活,或者讨生活途中需要经过百里桥的人一如既往地迈着匆忙的脚步从桥洞底下走过。 行色匆匆的人群里偶尔有几人会在路边的摊位旁停下,或是买些吃的当早午饭,或是拿几文钱买点小物件回去讨妻儿欢心。程初华做的就是这部分人的生意。 “大哥拿好,下次再来。”用油纸包了青团和两支木钗递给一个虎背熊腰的猎户,程初华熟练地讲了句场面话,低头整理油布上被翻得有些凌乱的东西。 那猎户却没走,顺势在他的摊位旁边坐下,翻出那几个青团三口一个。 “兄弟,这段时间生意不好做吧?” “啊?”冷不丁被搭话,程初华愣了一下,“是不太好做,不过像我们这种挣小钱吃辛苦饭的平头百姓,好不好做也都那样。日子总是要过的。” 猎户转头看着他,布满络腮胡的脸露出一个粗犷却爽朗的笑容:“这话说得对,兄弟你是明白人。我这些天到酒楼饭馆送猎物,老听到那些大商户抱怨年景不好,生意做不下去,真金白银砸下去连本都捞不回来,日子快过不下去了。他们也不想想他们平时从咱这些老百姓身上捞了多少油水,要是连他们都过不下去,我们岂不早没了。” 程初华没有上过学,但活了一千多年,该长的见识都有,听了这话只是笑笑:“人家想的跟我们可不一样。我们要的是温饱,但那些大商户要的是钱,是万贯家财,挣的少对他们来说就是亏了,一亏,人心里难受,可不就觉得过不下去了吗?” “诶,兄弟挺有想法啊,以前读过书吧?”猎户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那你觉得现在的年景好是不好?” 程初华不太走心地思忖一下:“要我说算是好吧,至少能让我们这种普通人活得下去。” “你对年景好的标准这么低?”猎户不赞同地摇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了解过那些大商户、大官人家的生活,都不用说别的,人家吃饭用的碗筷都是金镶玉嵌的,用来喂狗的剩饭也比咱们的年夜饭丰盛。比我们肯定没法跟他们比,但怎么着我们的日子要过得有他们的一成好,这才能叫年景好吧!” 程初华从他看似正常的抱怨里听出了一点不对,没有发表意见:“看不出来,兄弟你也挺有想法啊。” “嗨,就是看得多了,有感而发。”猎户一口吃掉剩下的半个青团,拍拍身上的碎屑,“行了,我今天还有事儿,就先聊到这儿。兄弟你青团做得不错,明儿我还来你这儿买。” 程初华回以一笑:“随时欢迎。” 猎户摆摆手,把他买的那两支木钗揣进怀里,大步朝前走去,很快便消失在河岸边的垂柳树影中。 第二天,程初华等来的不是想要晋升回头客的猎户,而是十几个官府捕快。 为首的年轻红衣捕头把程初华从地上揪起来,将一幅画像怼到他眼前,喝问道:“你!昨天是不是见过这个人?” 程初华还未反应过来,愣愣地点了下头:“是、是见过。” 闻言,捕头二话不说把他往后面一扔:“带走!” 之后的好几个月,程初华被关在牢里和老鼠蟑螂作伴。吃的是馊掉的剩饭,喝的是带着怪味的水,只有一扇开得很高的窄窗能透进来一些光,让他不至于分不清白天黑夜。 大概是三个月,也可能是五个月后,他从牢门的缝隙里看见官兵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往牢房深处走去。那个人没有挣扎,乱蓬蓬糊在脸上的头发也让他看不清面容。 官兵拖着这个人从程初华牢门前经过时,他的袖子里忽然掉出半截木钗。原木色的钗子被血染成暗红,反倒突显出那些刻意雕琢的纹路,这些纹路一团团地盘绕在迎春花钗头周围,稚拙可爱。 木钗是程初华卖给猎户的那支,他记得很清楚,钗子上的纹路是他仿着某天下午躺在屋顶晒太阳时看到的天边的一朵云的形状雕上去的,世上仅此一支,独一无二。猎户原本是要买两支相同的木钗,跟他磨了许久,确定没有第二支,才勉为其难地选了另外一支相似的。 程初华恍惚一瞬,下一刻,牢门被人用力拉开。 “已经查清你与刺客无关,你可以出去了。” 说话的是之前亲自抓捕他的红衣捕头,说完他就匆匆朝牢房深处走去,翻飞的衣角消失在黑暗里。 程初华迷迷糊糊地走出了牢房。 那天过后,程初华没有再去过百里桥,而是换了一个地方摆摊,只偶尔走街串巷,或是同邻居、客人谈话的时候,才会从他们那里听说一些关于某个无名刺客的事。 从他们口中,程初华知道刺客行刺的是当朝小王爷辰王,陛下最宠爱的弟弟;知道刺客最后判了流放,但好像还没到流放地就死了;知道刺客有两个妹妹,在他行刺前是那位小王爷的侍妾,因为身份低微在王府受尽欺凌,他刺杀失败的第二天就一起服药自尽了…… 因为这件事,陛下大发雷霆,重整京都守卫军,将只会奢靡享受的世家子弟剔除出去,遴选人才填补空缺。 又一年,京都守军风貌大变,俨然已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长矛。 再后来,敌国兵临城下那一年,京都守军全军战死。曾经的红衣捕快穿着染血的将军铠甲,握着旗帜立于城墙之上,至死不倒。 “卫帝重整守卫军事件,史称‘狄良三刺’。狄良是刺客的名字,他一共行刺辰王三次,第三次时被捕,在审讯完三个月后被流放。”唐燃用历史记载为程初华的讲述做总结,语气平平淡淡,眼神却十分复杂,“狄良行刺的原因正史没有记载,野史则是众说纷纭,原本他是要被处死的,但因为辰王亲自出面求情,所以最后只判了他流放,至于他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说到这里,他不自觉地顿了顿,才继续说:“‘狄良三刺’事件对卫朝影响深远,正是因为有这三次行刺,卫帝才会决心重整京都守卫军。也正是因为京都守卫军的存在,卫朝才多延续了两年时间。如果不是守卫军护住当时的京都长达两年,卫朝第一赋,也是华夏第一赋《江河赋》不可能成功出世,我们也不可能看到那些惊才绝艳的文人在国破家亡之际写下的惊世之作。” 程初华淡然道:“这些我也是从后世的记载中看到的。对于后世的人来说,‘狄良三刺’是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重要历史事件,可对我这个亲身经历的人而言,那就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官府追查刺客的时候,误伤了很多包括我在内的人,我在牢里呆了三五个月吧,那真是我这辈子都不愿回忆的过往。狄良伏法后,我们这些被冤枉的人没能等到任何道歉和补偿,当然那时候也不兴这个,但不妨碍我耿耿于怀,时至今日我依然讨厌这件事所有的相关人员。” “包括那个红衣捕快?”唐燃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程初华想了想,有点犹豫,却还是点了点头。 唐燃勾起嘴角,笑容和他的语气一样微妙。 正当他准备再说点什么,手机忽然响了。跟程初华说了声抱歉后戴上耳机接起电话,耳机里传出的冷静声音霎时让他脸色剧变。 “唐燃,江海市特部分部关押的一个特殊能力者逃跑了,他的能力是‘时光溯回’,现在可能还蛰伏于市区之内。分部内所有人员均已受到重创,由于‘时光溯回’的影响仍在,这一片的时间是混乱的。你暂时不要回来,就在外面追踪犯人,任务第二,最重要的是尽量保证自己的安全。” “云姐和某人呢?”唐燃冷声问道。 “他们没事,只是被‘时间溯回’能力伤到,身体和记忆都回到了十岁之前,我们正在想办法救治。”那个声音依然冷静,“再过半个小时会有人过去与你会合,你自己当心。” 说完,对面便挂了电话。 程初华吃完最后一口炒饭,一抬头就看见唐燃冷若冰霜的神色:“怎么了?” “没事。”唐燃摇摇头,并不打算告诉他实情,不是为了保密,而是担心给他造成恐慌,“吃吧,我好不容易请一回客,别浪费了。” 程初华还算善于察言观色,看他表情不对也就没再追问。 唐燃低头吃了几个蛋糕,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色的小坠子,然后对程初华说:“手给我一下。” 程初华不明所以地伸出空着的左手,唐燃握住,挽起小半截袖口露出手腕。 他的手上戴着一条红绳手链,繁复的绳结间镶嵌着几颗不规则形状玉石,衬着他白皙的皮肤分外好看。他的食指上还戴了一只可转动的套戒,戒指外部刻了一圈《道德经》原文,和他的手链出奇的相配。 唐燃扫了一眼,将那金色小坠子上方的活口圆环掰开一点,扣到程初华的手链上。坠子是朵桃花,色泽清透明艳,扣在手链上丝毫不显得突兀。 程初华愣了一下。 “你没有其他特殊能力,这个护身符你戴着,危急关头可以替你挡下两次攻击。在我告诉你可以摘下之前别取下来。”拍拍手链,唐燃松开他的手,随口解释了一句,“对了,一会儿你记一下我的号码,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他不同寻常的态度让程初华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忙不迭点头答应:“我知道了,谢谢你。” “不客气。” 吃完牛排,唐燃连准备好的其他有关卫朝的问题也没问,和程初华交换完手机号码,又叫来服务员结账之后就匆匆离开。 程初华坐在位置上,看着通讯录里新多出的号码,冷不防想起刚才互存号码时无意间看到的唐燃那只有寥寥数人的通讯录,不知怎的,忍不住笑了一笑。 本以为只有他这种不想与他人有过多牵扯的长生者才会拥有总数不超过二十人的通讯录,没想到唐燃这个现代人的人际关系比他还简单。通讯录里加上他一共才六个人,这到底是什么等级的社恐和宅男啊? 第5章 时光饭馆 从自助牛排店出来,程初华站在路口等绿灯。拿手指勾了勾手链上多出的小坠子,他把链子调整到不会影响自己动作的位置,一抬头看绿灯亮了,便大步往前走去。 他住的云海小区就在路对面。 刚走到小区门口,程初华就接到了时光饭馆老板的电话。 “喂,老板。”程初华随手接起,脸上的淡然顿时换成笑意,“旅游回来了吗?玩得怎么样?” 话筒另一端传出男人爽朗的笑声:“哈哈哈,你小子这么问,不会是迫不及待想回来上班吧?也对,放了这么久的假,你在家里应该待烦了。” 闻言,程初华一本正经道:“没有没有,像这种带薪休假的时间当然是越长越好。老板你继续旅行,吃好喝好,不用着急回来开店。” “你想得美!带薪休假俩月了还不够你休息啊,现在马上滚到饭馆来,要开张了。”老板笑骂一句,“我昨天就到江海市了,还给你带回来一个帮厨,放心,以后不会只有你一人在厨房烟熏火燎忙上忙下了。” “行,我这就过去。”程初华笑着答应,和老板说笑几句后结束通话。 停业两个月的时光饭馆重新开张,程初华作为店里唯一一个厨师,家是不能回了,只得改换路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时光饭馆离小区不远,隔着两条街,穿过十字路口再走一段就到了。 饭馆的面积不大,但却是两层独栋小楼,一楼是店面,二楼是老板和部分员工的住所。 走进饭馆大门,扑面而来的是空调呼出的暖风,轻柔拂去程初华从外面携来的湿气和凉意。脚下铺着柔软的地毯,四面的床上摆放着绿萝、多肉、波斯菊等绿植花卉,为朴素的装潢增添几许亮色。 原木色的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碗筷茶具都清洗干净,摆在仔细擦拭过的桌面上,确保客人坐下就能喝到热茶,并有可以立刻使用的餐具。成套的桌椅之间有低矮的米色栅栏隔开,栅栏上缠绕着色彩鲜艳的假花用以修饰,为来到店里的食客营造了一个十分舒适自在的用餐环境。 程初华进店时,老板正领着他找的帮厨熟悉环境,两人从楼上下来,恰好迎上了刚刚进门的程初华。 “来啦。”见到他,老板迅速挂起笑脸,朝他挥了挥手,又拍拍身边人的肩膀,“认识一下,这是我给你找的帮厨,我的表弟卓亦然。亦然,他是店里的厨师,程初华。” “你好。”卓亦然向程初华点头,冷淡而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程初华微笑回礼。 饭馆老板姓白,叫白谈,他自己也吐槽过不知道爹妈是怎么想的给他起这名,要不是他姥爷给他留了间饭馆让他得以养家糊口,他这会儿估计真的摆摊去了。 白谈性格豪迈,处事大方,因为拥有一栋市区内的独栋小楼,算是半财务自由状态,所以不太在意饭馆的生意好不好,当然给员工们开的工资也不高,只不过别地儿有的没有的假期这里都有,工作压力很小,所以愿意留下来的员工基本上就不会再走。程初华之所以选择在时光饭馆工作,也是看中了这里轻松悠闲的工作环境。 前段时间,白谈借着躲爹妈催婚的由头外出旅游了两个月,期间员工工资照发,不过发的只是两千出头的底薪,但对于店里的咸鱼们来说,这也算是体验了一回带薪休假的愉快经历。 相较于白谈的平易近人,他的表弟卓亦然看上去就很不好相处,程初华冷眼瞧着,这人的画风和唐燃挺像,但唐燃只是表面冷淡,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内心还是温柔的,这一点从他会担心仅有两面之缘的自己还送了个护身符的事情上就看得出来。 卓亦然却不同,他是真冷漠,由内而外,真情实感的冷。 时光饭馆的开张和停业一样悄无声息,半个小时过去只来了两个客人,和以前相比没什么变化。 程初华两个月没下过厨,正好趁这清闲的时候恢复一下手感。 他先把平价快餐的菜色做好,让卓亦然打包封装放到前台的货架上以供客人取用。做完二十份快餐,正好有客人进店点餐,他又在卓亦然的协助——准备食材——下迅速把几道菜炒好出锅,放到取餐的窗口,由服务员给客人端去。 后厨并没有因为多了一个不熟悉的人而效率下降,卓亦然手脚麻利,处理起食材相当熟练,和程初华的配合还算是默契。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干活的时候几乎零交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总觉得瘆得慌,卓亦然的沉默令他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心慌,而这种没来由的心慌感基本上只在他遇到致命危机时出现。 从卓亦然手中接过洗好的蔬菜,程初华不着痕迹地从侧面打量他。他并没有显露出任何异常,神情冷淡,片肉动作熟练,与程初华隔着至少两米的安全距离。 奇怪的是,程初华的心慌感仍然存在,并未因他一切正常而消失。 程初华故作随意地收回目光,仿佛只是无意中往卓亦然那边看了一眼。 至少目前看来,卓亦然没有对他表露出任何敌意,甚至离他远远的,根本不打算靠近。 程初华思忖片刻,认为自己的心慌感应该不是因为卓亦然要伤害自己,而更有可能卓亦然本身是个危险人物,所以自己才会在与他单独相处时感到恐慌。 所以,卓亦然其实是个危险到哪怕只是接近都会触动自己警觉本能的人? 看着怎么不太像呢? 程初华思考时,习惯性抬手托住下巴,将左手大拇指抵在食指的套戒上,转了转外面那圈刻着《道德经》原文的转戒。袖口滑落,露出腕上的红绳手链,扣在两颗玉石间的小桃花吊坠轻轻一晃,闪过一抹金色光泽。 卓亦然切肉的手忽的一滑,刀刃险些划到手背,他自己还没怎么,程初华就先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 他攥住卓亦然差点被伤到的手:“卓亦然,你没事吧?” “……没事。”卓亦然抬眼看了看他,轻轻抽回手,“不小心手滑了一下,没碰到刀。” 程初华松了口气:“那就好,下次小心一点,厨房里的刀具都是老板亲自磨的,特别锋利。” 卓亦然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确认他的手没事,程初华退回原位,正好服务员把新单子拿了过来,便开火继续做菜。 炒了一会儿,他突然发觉刚才的心慌感没了,卓亦然的沉默也没有再让他觉得瘆人,反倒在厨具的碰撞声、哗哗的水流声和不时响起的咄咄切菜声多了点闲适的气息。 那种莫名其妙的慌张感果然还是跟卓亦然有关。 摇摇头,程初华不再纠结此事,专心投入炒菜事业。 歇歇忙忙大半日一直到晚上九点,饭馆准时打烊,程初华终于得以离开厨房,从油烟中脱身。 卓亦然跟在他身后走出走出厨房,见几个服务员都走了,前台只有老板一个人在记账,便朝他走去。 程初华看了两人一眼,没过去,跟老板打了声招呼便出了饭馆大门。街对面的奶茶店九点半关门,他现在过去兴许还能买上那里的招牌牛奶西米露。 他不爱甜食,也很少喝奶茶,但每天早晚习惯喝一杯纯牛奶。时光饭馆对面奶茶店的牛奶西米露用的是纯牛奶,价格跟单买一盒纯牛奶差不多,出于节俭考虑,他只要在上班时间就会用这家的牛奶西米露代替每天两杯的纯牛奶,早上那杯甚至可以帮他把早餐都省了。 目送程初华急匆匆地奔向对面的奶茶店,老板写下最后一笔入账,头也不抬地道:“最近江海市很不太平,你抓点儿紧,找机会离开。” “嗯。”卓亦然应了一声,“他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老板拉开抽屉取出一瓶燕山白酒,咬开铁质瓶盖灌了一大口,“不是特殊能力者,反正在我这工作三年了都没显露出拥有特殊能力的迹象。不过他身上有一点很奇怪,我的特殊能力对他不起作用,也不知道是我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 “不起作用是什么意思?”卓亦然微微皱眉。 老板从抽屉里又摸出一盘不知道什么时候藏进去的花生配酒:“就是我的能力对他没用。” “你就没想过,也许这就是他的特殊能力吗?”卓亦然淡漠的神情裂开,从缝隙里露出一点无奈来。 老板摆摆手,不以为意:“不管是不是吧,反正他是我员工,我是他老板,他帮我干活儿,我付他工资,我们的关系就这么简单。” 卓亦然沉默片刻:“我知道你不想卷入和玄学界有关的事,等我躲开那帮寻星者的追踪就离开这里。” “寻星者?特部成员?你怎么惹上了那群恶狼?”老板奇怪地看过去,“那群人可是盯住猎物就不会放手的狠茬儿,你没事招惹他们干什么?” “我也不想招惹他们,但我实在没办法,我有我不得不做的事。”卓亦然没有多说,在打卡机上刷了一下员工牌,打卡下班,“我先回去了。” 老板欲言又止,最后只说:“嗯,路上小心。” 卓亦然离开时光饭馆的时候,程初华也提着西米露走出奶茶店,往云海小区的方向走去。 走在路上,他拿出手机,在“快送”软件上下单定了一束花,配送日期定在明天中午。 江海市白天热闹,夜里繁华,市区内尤其如此。 街上行人如织,车水马龙,一排一排的路灯交织出一片汪洋般的光芒,从高处往下看,整座城市笼罩在光海下,万家灯火,明亮璀璨。 程初华收起手机,拿着西米露穿行于人群中,走过音响震天的广场、人声鼎沸的公园,看尽世情繁复,人间百态,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他曾经离群索居很长一段时间,比起热闹,更爱清静,所以进入现代社会后迟迟无法融入其中。时至今日他依然觉得这个时代的很多东西喧闹复杂又令人厌烦,虽然在某些时候它们也相当好用。 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程初华加快脚步穿过十字路口,走进入夜之后就完全安静下来的小区。 云海小区是市区内比较老旧的住宅区之一,程初华用积蓄买下这里的房子时,这里还远没有现在这么繁华。后来随着城市发展,附近的荒地一块接一块地被买下开发,从办公楼到大企分部,再到一所所小学、中学的兴建,云海小区从普通居民楼逐渐变成炙手可热的学区房,房价水涨船高。 偶尔看看自家房子的价格,程初华会生出一种自己已经步入财务自由圈子的错觉,甚至不想工作,只想瘫着。如果不是很清楚自己是长生者,房子迟早会贬值,而自己除了这个房子一无所有,他真的会选择把房子卖了然后吃吃喝喝悠闲自得地过完一生。 因为房价高,又是学区房,这里的住户基本上是六到十二年一更新,素质不说高不高,反正一切都为自家孩子的学习着想,所以小区里绝不会出现广场舞、聚会之类噪音很大的活动,最吵的时间是学生上下学的时候,除此之外其余时间都很安静。 程初华没卖房子也是因为其他地方没有云海小区这份好处。 小区内和小区外几乎可称作是两个世界,外面的喧嚣和仿佛永远不会熄灭的灯光会止步于小区门前,程初华走在鹅卵石小路上,除了风声就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一阵凉风吹过,带起雨季湿润的凉意,他哆嗦了一下,放下挽起的袖子,手指不经意蹭过手链下方的坠子,冷不防被烫了一下。 等等,怎么是烫的? 程初华狐疑地抬起右手,透过昏黄的路灯光线,隐约可以看到唐燃送的小桃花坠子上蒙着一层赤色的微光,把原本通透的金色染成了赤金色泽,宛如烧红的炭火,不用摸,看着就烫手。 唐燃虽然说过这是护身符,但并没有告诉他护身符的变化代表了什么。 不过,看这护身符那么大反应,周围估计蛰伏着什么很危险的存在……吧? 程初华咽了下口水,停在原地,不知该不该继续走。 如果附近真有危险存在,那不管他回不回家都不安全。 唐燃给他护身符之后还说了什么来着? “一会儿你记一下我的号码,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对,就是这句! 程初华连忙掏出手机翻到通讯录,按下今天刚添加的唐燃的号码。 话筒里“嘟嘟”两声,刚接通,手机屏幕就忽然冒出一阵黑烟,冰凉的外壳迅速变得滚烫。 程初华猛地扔掉了手机。 …… 另一边,唐燃正在特部临时据点中跟上头派下来的新同事交接任务,顺便商量之后的行动计划。 说到一半,他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拧着眉头从口袋里翻出手机一看,屏幕上闪动的名字让他的眉毛皱得更紧。 程初华?他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哦,好像是我自己给他的。 后知后觉地记起中午和程初华一起吃饭时的场景,唐燃赶紧滑动到接听键,但刚一接起,那边就断线了。 不好! 几乎是瞬间明白程初华遇到了危险,唐燃中止与新同事的谈话,叮嘱道:“你在这里呆着,我出去一趟,我很快回来。” 新同事点点头,也不追问:“好,需要我帮忙吗?” “暂时不用。传讯铃是不发给你了?我们用那个联系。” 唐燃套上搭在椅背上的薄风衣,不等新同事回答,借护身符直接锁定程初华的位置,一步踏出,穿过虚空,直达护身符所在之地,也就是程初华身边。 甫一落地,他就被迎面而来的劲风吹了个踉跄,不得不暂停抵挡突然袭来的冲击。在稳定身体的过程中,他感受到周遭正涌动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力量,他本以为自己拥有的特殊能力已经有足够高的位格,但与这股力量相比,却仍是稍微落于下风。 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方圆百米之内的时间隐隐趋向混乱,即使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唐燃也身不由己地被影响,从身体到灵魂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逆向变化。 是“时间溯回”。 不用说,这种强大到逆天的能力的主人肯定是今天刚从分部逃脱的那个特殊能力者,也就是他的任务目标。 唐燃并指结印,心口处震荡开一圈无形波动固化于周身两米之内,暂时隔绝了“时间溯回”的冲击。 趁此机会,他施展“文韬”能力的分支之一“捕风捉影”,尝试着找到那个特殊能力者的位置。 “捕风捉影”是位格最高的追踪类能力,也是“文韬”能力下众多分支中唐燃运用得最纯熟的一个,在定位追踪上从未失败过。 然而和“时间溯回”相比,“捕风捉影”的位格还是太低,一经施展就仿佛一滴水落入大海,被“时间溯回”全面压制,几乎什么也探查不到。 不,好像还是能感知到一点。 混乱的源头无法定位,但它的终结之处却清晰可见—— 唐燃在时间乱流的冲击中勉强维持着清醒,抬头看向暴风中央平静无波的“风眼”。程初华蹲在那里,捧着自己烧得只剩一半的手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第6章 能力位格 和唐燃不同,程初华并没有感受到什么时间混乱、力量冲击,他对这些毫无感知,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无辜受害的手机上。 那是他上个月才换的新手机,学名最新款6G智能通讯器,俗名江九集团6G新款手机,号称拥有市面上最强的功能,说明书上的各项数据极其漂亮,而手机的价格比数据更漂亮。 程初华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在各个社交、购物平台连续种草二十几天,才狠狠心动用积蓄买了一个。现在刚用一个月,手机还没捂热就给烧没了,简直比直面特殊能力者更让他惊慌和难过。 “……程初华。” 正难受着,程初华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难过得有些神思恍惚的他没能第一时间分辨出这道声线属于谁,也没有立刻回头,直到手臂被人抓住一把拽起,他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 “唐燃?”程初华呆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脸上残存着一丝陡然失去手机的悲伤,完全没发现自己的处境。 唐燃原本还在担心他有没有受伤,看到他这副模样,顿时又好气又无奈:“你没事吧?” “啊?我没事啊……”程初华眨眨眼,思绪终于从手机上抽离,恍惚和伤心变成惊惶,想也没想就往唐燃身后躲,嘴像机关qiang似的哒哒哒说道:“唐燃!我刚才打电话想跟你说,你给我的护身符它变红变烫了,我觉得我可能遇到了不得了的危险,你看……” 说着,他把戴着护身符的手伸到唐燃眼前,可那只小桃花坠子已经恢复原状。 唐燃盯着他,他盯着坠子。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不是,它之前真的……” 程初华急忙想要解释,唐燃却按下他的手,沉声道:“有什么话先回你家再说。” 未说完的话堵回嘴里,程初华定睛一看,终于发现他神情有异,境况旁的金丝剧烈晃动,脸色难看得吓人,就连耳机也掉了一只,异常狼狈。 “哦,好,我们这就走。”程初华试探地伸出手扶上唐燃的手臂,看他没有躲开,才把手放实了,“走吧,我搀着你。” 唐燃皱了皱眉,对陌生的碰触不太适应,但忍住了没躲,只是稍稍偏移重心,并未顺着他搀扶的力道靠在他身上。 程初华察觉他的抵触,同样没有靠得太近。 扶着人快速回到家里,程初华一进门就松手,然后转身去把大门关紧锁好,甚至把鞋架拖过来抵在门上,这才勉强有点安全感。 自动扶墙挪到沙发上坐下的唐燃看见他这紧张兮兮的样子,莫名想笑:“行了,那人没追来,你坐下歇会儿吧。” “没追来?那太好了。”程初华下意识抚着胸口松了口气,随即觉得不对,诧异得反问:“刚刚真有人跟着我啊?” 唐燃挑起一边眉角:“你是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程初华用力摇头,表情既严肃又无辜,让唐燃想起自家养的蠢金毛,不禁勾起了嘴角。 “让我想想从哪里说起比较好。”放松身体倚在抱枕上,唐燃摘下眼镜,揪着衣角擦了擦镜片,“我们特部在每个城市都有分部,江海市也有。今天下午,江海市分部里逃出了一个特殊能力罪犯,他的能力是‘时间溯回’,位格最高的五种能力之一,你就理解成时间控制就行。总之,这位拥有超强特殊能力的大佬,他跑了。” 程初华在他对面坐下,顺着他的话往下合理猜测:“所以你接下来不会是想说,刚刚跟着我的人就是这个大佬吧?” 唐燃唇角的弧度加深:“是的,他不但跟着你,还冲你使用了他的能力。” “啥?”程初华一下跳了起来,“我身上都还全乎吗?没缺什么少什么吧?还是说我受的其实是内伤,外表看不出来,影响全在里边?” 看他一惊一乍那样儿,唐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没事儿,有事儿的是我。” 程初华的动作像被按了暂停键一般僵住:“什、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唐燃一想到自己着急忙慌赶来救人,自己落一身毛病不说,被救的那个人其实根本毫无危险,现在还跟这装傻就来气,直接把初见时的客气礼貌扔了个大半,没好气地说:“意思就是‘时间溯回’这种大招对你一点用也没有,我接到你的电话巴巴地跑过来反倒让自个儿受伤。” “……”程初华困惑的样子拍下来加上“疑惑”俩字就能直接做表情包,但很快又换了副神色,一本正经地跟他扯犊子:“是这样的,我呢特别感谢你来救我,你不知道,看到你出现的那一刻,我那个安心啊,仿佛看到天神下凡,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虽然如此,可我真的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时间溯回’对我不起作用?难道我是个没有时间的人吗?还有就是,位格是什么?” “你的问题怎么那么多。”唐燃挠挠头发,看上去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把他混一起说的问题拆开来一个一个回答了他。 “简单地说,位格等于等级。特殊能力之间有高下之分,位格高低等同于能力强弱。特殊能力共有六个位格,从高到低依次是乾、坤、震、兑、参、商,前四个取自八卦中的四卦,后面两个是星宿的名字。我的‘文韬武略’和那位不知名大佬的‘时间溯回’就是五个乾位能力之二,不过‘文韬武略’是靠分支技能的数量把位格堆上去的,而‘时间溯回’则纯靠质量,位列第三。” 唐燃把眼镜戴好,顺手一扶镜框,眼神又冷又利:“‘时间溯回’别名‘时间控制’,具体做什么的你从名字上就听得出来。刚才你问我为什么‘时间溯回’对你无用是吧?我告诉你,并不是‘时间溯回’对你无用,或者说不仅‘时间溯回’对你无用,而是所有的特殊能力在你这里都不起作用。” 程初华迷惑不已:“我不知道啊……我还有这能力呢?再说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燃琢磨了一下,把思路捋清才开口解释道:“我一开始不是很确定,你还记得我中午的时候拿寻星仪测过你的特殊能力吗?” 程初华点头:“记得啊,那时你不是说没有吗?” 唐燃接着说:“我后来回去又重新看过寻星仪测出的结果,发现特殊能力那一栏写的‘无’字指的不是你没有特殊能力,而是你的能力就叫做‘无’。如果是前一个结果,那一栏应该是空白的。但是当时我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无’就是没有的意思。” “那‘无’这个能力的作用……是所有特殊能力在我身上不起作用?”程初华大概明白了。 “对。”唐燃轻轻点头。 程初华呆了一会儿,忽然兴致勃勃地问:“那我这个能力属于哪个等级……哦不,位格?” “‘无’属于特殊能力,没有品级。”唐燃歪了歪头,这个动作配上他嘴角的浅笑格外帅气,“从实际应用的角度看来,它没有任何用处,但它可以为你挡下任何强度的攻击,某种意义上是近乎无敌的防御。正因如此,它的品级根本没有办法判定,我们索性就把它列为单独的分类,这也是目前为止我们发现的最特殊的能力。” 没有攻击力,近乎防御无敌,听起来挺鸡肋的一个能力,却莫名的合程初华的心意。 他本就不是好勇斗狠之人,对玄学界有关的事也不甚在意,要不也不能活了三千年,直到今天才知道特部的存在。他从不需要多么强大的力量,能够保护自己就够了。 这样说起来,“无”的确是最适合他的能力。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程初华放松且释然地笑了一笑,眉眼舒展,亲切又温柔。 嘴边的小窝又出来了。 唐燃盯着他唇角的酒窝多看了几眼,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既然你的问题都解决了,能不能帮我也解决一下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你说,我能帮一定帮。”程初华拍着胸脯保证道。 “‘时间溯回’对你没影响,但我中招了。‘无’的能力除了保护自己,也可以少量作用在他人身上,至少能清除一点特殊能力的力量残余。”唐燃认认真真解释了好几句,眼神可疑地四处飘忽,直到实在憋不出更多话了才迎上程初华的视线,无奈而尴尬地说:“你能不能,拥抱我一下?” “啊?”程初华千猜万猜也没猜到这个让别人搀扶一下都不自在的社恐青年会提出这种要求。 唐燃更加尴尬了,耳根都在微微发红:“就……用你的能力帮我清除‘时间溯回’留在我身上的残余影响。” “哦、哦。” 程初华这才明白过来,忙不迭坐到他身边,在他故作平静的注视下伸出手,拥抱他不自觉绷紧的身躯。 唐燃耳朵上最后一片肌肤也红透了。 这毫无疑问是个干干巴巴没有感情更无丝毫暧昧气息可言的拥抱,唐燃却忍不住为之紧张、心跳加速,甚至面红耳赤,素来清醒理智到讨人厌的大脑也开始晕乎,整个人宛如云山雾罩,说不上哪儿有问题,可就是哪哪儿都不对劲。 唐燃,特部内一种比较常见的木头,现在已经快要像名字一样被莫名燃起的心火烧着了。 程初华对他的反应一无所知,没听见他开口说“可以了”,便不敢放手,维持着这个拥抱长达两分钟,才等到唐燃重新找回理智。 他不喜欢与外人有过分亲密的接触,但此时此刻靠在这个怀抱里,却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他试着抬手环住程初华的腰身,先是虚幻,然后抱紧,但哪怕手臂完全贴上去,他也没有生出一点抵触。 “怎么了?”感受到腰上多了一双手臂,程初华虽不觉得怎么,却还是奇怪地问了一句。 唐燃面不改色地回答:“这样消除得更快。” 程初华不疑有他,乖乖地多贴近了一些,下巴都搭到了他肩头。 这个拥抱持续有将近十分钟之久。 察觉体内最后一丝时间乱流的影响被抹消除去,唐燃果断松开手,程初华也随着他的动作往后退开。 两人坐在沙发上沉默良久,还是程初华率先打破沉默:“呃……你要不要喝点什么?茶,还是饮料?” “不用了。”唐燃收拾好心情,若无其事地起身,“我有任务在身,得马上离开,你这段时间自己小心,要是遇到危险记得和刚才一样立刻给我打电话。我不一定谁都打得过,但带着你跑还是没问题的。” 程初华把他送到门口,听见这话忍不住笑道:“希望我永远也没有遇见这种情况的时候。” “我也希望如此。下回有空再一起吃饭,我还想接着听你讲你过去的经历。”唐燃也微微一笑,第一次主动伸手碰触他人——他拍了拍程初华的肩膀,“走了。” “路上小心。”程初华下意识叮嘱道,说完自己又愣了一下。 他的身边好像许久都没有出现能让他说出类似嘱咐的人了。 “明明才和他认识一天,怎么像早已结识多年……” 摇头笑了笑,程初华关上大门,摆正歪在一边的鞋架,转身回房休息。 第7章 商场偶遇 入睡之前,程初华习惯性去摸手机想刷会儿视频,手在床上摸索了好一阵才想起自己的手机被某位大佬烧坏了,不仅如此,他还赔了一杯西米露。 想想就心梗。 没有手机可玩,又暂时睡不着,程初华索性翻身坐起,拧开台灯,从床头柜上拿过平时用来记账的手账本和蓝笔,把今天一整天的经历记录下来。 早上与唐燃、云雪妃谈话。 谈话结束一个小时后被伪装三年心理医生的特殊能力者袭击。 又十分钟,唐燃、云雪妃及其同事赶来。 中午,和唐燃一起吃自助牛排,讲了一件自己在卫朝经历的事。 下午到晚上九点,回时光饭馆工作。 九点半,在小区内遭遇某位不知名大佬袭击(唐燃语),通过唐燃得知一部分特殊能力、玄学界和特部相关的事。 写到这里,程初华暂时停笔,换红笔在下方添上一句早就想说,但一直没机会说的吐槽:特异事件处理部的简称怎么和某个已经半糊的鞋牌一模一样?越品越奇怪。 写完这句吐槽,他再把笔换回去,接着写剩下的内容。 特殊能力的位格划分:乾、坤、震、兑、参、商。 已知的特殊能力(按位格从高到低排列):时间溯回、文韬武略、存在替代、无。 “根据云雪妃所说,特部创立于一千二百年前,也就是公元821年,那会儿好像是蓬朝来着,历史上最开明的朝代,唯一一个能在文学上比肩卫朝的泱泱大朝。”程初华转了转笔,“原来那么早的时候就有特殊能力者和相关组织了,怎么我以前从没发现过呢?” 要是早一点发现,说不定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现在可好,特部成了国家部门,绝不可能动手杀他,他的能力又决定了其他特殊能力者的攻击对他不起作用,看来他“拥抱死亡”这个朴素的愿望暂时是没法实现了。 把笔和本子放在伸直的腿上,程初华用力搓了把脸,长长叹了口气。 第二天早上,失去手机的程初华凭借着难得靠谱一次的生物钟,赶在上班迟到之前起床。家里没有钟表,平时他都是用手机看的时间,所以出门前根本不知道当时几点,还是根据对门邻居家孩子上学判断的大致时间。 中学生一般六点半出门,六点五十早读,七点二十做早操。对门孩子是高二的,从来不上早读,也不做早操,永远都在早操结束后十分钟,即七点四十出门,散二十分钟的晨步踩着第一节 课的上课铃走进教室。 不要问他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毕竟那孩子的班主任连续五次上门家访,在楼底下的花坛旁跟他父母说起这件事时,有三次程初华都在旁边吃瓜。 时光饭馆的上班时间是早上八点,程初华由此可以判断自己起床时是七点四十。 程初华用十分钟完成了从穿衣洗漱到买牛奶西米露的一系列琐事,另外十分钟则花在路上,险之又险地赶在最后一秒打卡上班。 这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哪怕出一点儿错他都免不了要迟到。 放松地倚在前台,程初华喘匀一路奔跑造成的急促气息,庆幸地想:我的特殊能力不该是无,而是时间管理。 “老程,早。”老板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经过程初华身边时拍拍他肩膀,熟练地从抽屉里摸出酒瓶和袋装花生米,一口酒一粒花生,自斟自饮,“昨晚睡得怎么样?没有因为突然恢复高强度工作而腰酸背痛地睡不着吧?” “没有,就是回家路上不小心把手机摔坏了,一会儿得到商场再买一部。”他问得随意,程初华的回答也很随意,并未因昨夜的奇特经历露出任何不自然的神情,“我发现现在没有手机真是寸步难行,没法设置闹铃导致我差点迟到,买东西付现金店铺还找不开,连时间都看不了……啧,手机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拥有时做什么都方便,但失去的代价也非常惊人。”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太依赖手机了,恨不得手都跟手机长在一起,这样不好。不过我也是这样。”老板往嘴里扔了几粒花生,嘴上说着不好,赞同的表情却很真实,“听说江九集团新出了一款6G智能通讯器,功能很强大,我用了一段时间觉得很不错,建议你也买一个。钱够不够?要不要我借你点?” 我坏掉的手机就是那一款。 程初华内心淌着泪,面上却还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没事儿,买手机的钱我还是有的。我先进去工作了,你少喝点,燕山白干后劲大着呢。” “知道知道,快去吧。”老板摆摆手,不以为意。 程初华走到厨房门口,从柜子上拿下围裙和臂套穿戴好,再进入厨房。 彼时,卓亦然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他把厨具清洗干净,蔬菜、水果也都已洗好放在特定地方。程初华进去时他正在剁肉,店里的早餐有饺子和汤包,韭菜猪肉馅的,作为帮厨,他需要先把食材处理好。 “来多久了?”程初华把臂套往上拉了一下,从角落的袋子里舀出两瓢面粉倒进铁盆,加水和面。 “半个小时。”卓亦然头也不抬地接话,手上动作不停,“老板说今天的菜单有水果汤圆,让你多和一点面,至少要煮出一锅来。” 时光饭馆的每日菜单不是固定的,基本就是老板前一晚临睡前随便想想然后定下,没有规律可言。 “他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谁大早上的吃汤圆啊。”话是这么说,但程初华还是又拿出一个盆来,舀了两瓢面粉进去,“你一会儿跟他说,这汤圆要是卖不完,剩多少让他一个人包了,吃不完不许喝酒。” 卓亦然那么冷淡的人都被他这又气又无奈的语气逗乐了,嘴角微微弯起:“知道了。” 闲聊几句过后,程初华开始专心做饭,卓亦然也没有主动挑起话题,厨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偶尔有厨具碰撞的轻响回荡。 中午,老板钦点的水果汤圆果然没卖出多少,程初华说到做到,把他的午饭改成了剩下的大半盆汤圆,并无情剥夺他用酒配汤圆的权利,硬是盯着他将汤圆吃完了才去吃自己的午餐。 “老程你是真狠啊!”老板撑得瘫在椅子上直打嗝,“那么大一个盆,那么多的汤圆,你还真逼着我吃完了!” 程初华喝了口汤,皮笑肉不笑地瞥他:“这是为了让你好好斟酌以后的菜单。” 老板翻了个白眼,换个姿势揉肚子促进消化:“你不是要买手机吗?吃完了就快去吧,现在这个点儿商场人少,不用跟一堆人挤。” 程初华看了下墙上的时钟,上面显示此时是一点二十五:“商场不挤啊,我不管什么时间去人都不多。” “今天可不一样。”老板竖起一根手指高深莫测地摇了摇,“江九今天有新款智能家电上架,商场每一层都设置了销售点,反正商场都是江九旗下的,自家主场,连销售规则都不用遵守。你是没看见今早的商场,那叫个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没有那么夸张吧?”程初华半信半疑,“不就是一智能家电吗?有这么受欢迎?” 老板抿出一个括弧笑:“请注意,不是普通智能家电,而是一折智能家电。” 程初华:“……” 江九集团的智能家电,一折。 妈耶!他好心动! 卓亦然看了他一眼,从他不加掩饰的惊讶和激动中看出了他的真实想法。 老板的声音适时响起:“你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吃完午饭,程初华从时光饭馆出来,搭公交车前往市中心的江九商场。他之前常去的那间心理诊所也在附近,不过因为特殊能力者的事被暂时封了起来,现在是繁华的市中心内最冷清的地方。 二十分钟后公交车到站,程初华下车穿过马路,对面就是江九商场。 国内有个江九宇宙,凡是带江九二字的都属江九集团旗下产业。江九集团以智能家电发家,近几年互联网兴起,也趁着时代发展的东风进军互联网领域,做出了江九支付、江九购物等国民支付、购物平台,顺便借着这两个平台把业务拓展到各行各业,但企业的主体产业依旧是智能家居,并且在政策鼓励和充足的资金支持下对相关技术进行深度研发,越做越好。 江九商场是江九集团为自己的产品建立的线下销售平台,已经扩展至国内所有地级城市,计划在三年之内铺遍全国。 每次看到遍布大街小巷仿佛无处不在的江九集团logo,程初华都十分庆幸这是国企,而且有诸多可以制衡它的对手,否则以江九集团的业务范围,很难说国内的商界会变成什么样。 韭精程初华偶尔会替资本操心。 进入商场,程初华根据贴在电梯旁的楼层分布图乘坐电梯到三楼的手机专卖店。 一出电梯门,他就看到专卖店旁搭起了一个小棚子,四周满是新款江九智能家电的海报和立牌,两个导购员一边发传单一边跟七嘴八舌询问的顾客介绍产品。 如果不是知道江九集团的宣发一直这么土味和接地气,加上市面上的盗版已经被江九集团法务部打击到销声匿迹,程初华会觉得这是高仿家电的宣传现场。 “怎么还是这么土……” 程初华觉得好笑,忍不住低声吐槽了一句,勉强从拥挤的人群中穿过,走进手机专卖店。 店里就比店外安静多了,顾客三三两两地站在不同的柜子前挑选产品,导购员低声向有需要的人介绍手机或相关配件,整体氛围安静又闲适。 程初华来之前就想好了要买哪个型号的手机,一进门就直奔新款专区,在一堆颜色绚丽的手机里挑出一款蓝色系的,对导购员说:“你好,请给我拿一台SH20,我要蓝色渐变这款。” 见他态度干脆利落,导购员也不废话,从底下的柜子拿出一台渐变蓝SH20新机,礼貌地询问:“需要为您包起来吗?” “不用。”程初华摇头,从盒子里拿出手机长按开机,根据提示操作绑定机主身份,导入云存储的手机号信息、身份认证信息等资料,迅速完成全套认证,然后用江九支付扫码付了手机的钱。 导购员不是第一次看到类似操作,丝毫不惊讶,还提醒他如果手机卡掉了记得去补办或者注销,现在的无卡用号技术还不成熟,容易导致信息泄露,手机卡仍是主流。 “好的,谢谢提醒。”程初华点点头,拿起装着手机配件的盒子和购物小票往外走。 专卖店外依然人山人海,可以看见小棚子里的存货已经卖光了,其中一个导购员上楼去补货,一旁等待的顾客们则完全不打算挪窝。 程初华目测人群间距,确认能让自己挤过去才抬脚走过去,走到一半,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程初华。” 这个声音是…… 程初华疑惑地回头,就见另一个型号区的区牌下,一个人驱动电动轮椅缓缓向自己行来。 这人穿着宽松的蓝色古式长袍,蓄一头乌黑的长发,整齐地扎成一束垂在胸前,发尾泛着浅浅的红色,正衬得他肤色雪白。他面容隽秀,眉眼温润柔和,带着平静的悲悯,在他眼中,天地万物都被放在同样的位置,并无亲疏远近,轻重缓急之分。 拥有如此独特气质之人,程初华活了三千年也就认识这么一个。 “云书霞,好久不见。”他到底没有让这位腿脚不便的老同学驱动轮椅滑向自己,而是主动迎上前,“你怎么会来江海市?” 程初华身份证上的年龄是二十六岁,八年前他用重金购买的新身份到楚淮市上大学,读的是历史系宗教科,主要研究道教、佛教的诞生和演变。当时的宗教科只有二十几名学生,和程初华比较熟悉只有三人,一个是班长,另外两个就是云书霞和他的弟弟。 程初华不能割舍的沉重回忆里,有一部分就属于云书霞的弟弟。 云书霞仰头去看程初华,见状,程初华推着他到一旁的休息区,自己在椅子上坐下,两人的身高正好让他们能面对面交谈。 “我的研究生毕业论文需要到江海市来取材,正好我大姐也在这里工作,便过来了。”云书霞的声音不疾不徐,温柔而淡静,和程初华印象中一样,基本没有变化,“没想到你离开楚淮之后也来了江海市,我以为以你在历史学上的造诣,至少会接受楚淮大学首都历史分院的邀请,到那边再深造几年。” 程初华笑了笑:“可以,但是没必要,我志不在此。” 那些历史他既是见证者,又是缔造者,史书和史料中支离破碎的记载还不如他记忆中的道听途说详细可信,实在没有深造研究的必要。 云书霞定定看了他片刻,抬手握住胸前的枫叶叶坠。坠子拴在一条细银链上,取代了原本的佛珠,细腻的玉质光泽内敛沉静,一如那个早已逝去的人。 “今天是书罗的忌日,按照他的遗愿,我将他葬在了这里。”云书霞温温柔柔地道,从表情上看,仍是那个对天地众生一视同仁的佛教信徒,“和我一起去看看他吗?” 程初华沉默几秒,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稍等,我去取一下我定的花。” “正好,我也定了。”云书霞点头,“一起吧。” 第8章 旧事重提 熬了一夜,唐燃眼眶熬得通红,却依然没有发现那个逃走的特殊能力者的踪迹。 当然,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那位是掌握“时间溯回”能力的大佬,在分部被关了几十年,早就修成人精了,他一个四年工作资历的小菜鸟斗不过人家很正常。 “唐燃,给,早餐。”新同事推门进来,提着两晚冒着热气的早点走到茶几旁坐下,扫开几上的杂物和不重要的资料,将早点放上去,“新出锅的水果汤圆,趁热吃。” 唐燃开了一晚上大范围搜索的“捕风捉影”,灵气消耗不多,体力流失不少,正好饿了,也不客气,划拉一碗到面前拆开包装袋,吃的同时不忘吐槽:“这大早上的,哪家店这么特立独行做汤圆?” “哦,就对面的时光饭馆,歇业挺久了,昨天才恢复营业。”新同事呼噜噜喝了两口甜汤,“那家馆子的厨师什么菜系都会,而且做的都很好吃,饭钱还公道,特别适合我们这样的打工人。” 唐燃并不重视口腹之欲,只要味道不是太奇怪,吃饭对他来说就是个填饱肚子的过程,所以无法和新同事产生共鸣。不过价格公道这点深得他心,以后点外卖的选择可以多加一个。 几分钟吃完一碗汤圆,唐燃把垃圾打包好扔到门外的垃圾桶,又用湿巾把茶几擦拭一遍,才把办公用的仪器搬上去,倚在上面继续工作。 特部是玄学界官方组织,也是将玄幻元素和科技气息融合得最完美的组织。除了自行研发对付特殊能力罪犯的法器之外,特部的研发部还与国内几个专门搞研究的大企业合作,共同研制出几种以科技为主,术法为辅的仪器,包括并不限于寻星仪、捆仙索以及唐燃此刻使用的乾坤星盘。 乾坤星盘类似于玄学界的电脑,外形也与普通的笔记本电脑无异,只是在隐蔽处贴了一个小小的八卦印记。 作为玄学界近百年最重要的发明,乾坤星盘的性能十分强大。星盘的主体设置在特部总局,内含华夏玄学界最大的资料库,里面储存着一千二百年来发现和处理过的所有玄学界相关的人、事、物,并且拥有超前的分析能力。每一个特部成员都可以通过乾坤星盘的子系统使用主系统的资料库和分析能力处理特殊事件,对于拥有“文韬”能力的唐燃而言,这是相当合用的工具。 在星盘中的资料搜索页面输入“时间溯回”四个字,唐燃按下回车键,上千个词条刷了出来,他选择按重要程度排序,然后从第一条开始往下看。 新同事端着碗凑过去:“你从昨晚到现在看了有十个小时的资料了,有什么发现吗?” 唐燃斜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隔开半米距离:“不能说完全没有,但也不多。全国拥有‘时间溯回’能力的特殊能力者只有三人,如果加上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疑似的、没有登记在册的,十个顶天了。在这十个人里,两个确定死亡,剩下八个行踪成谜,唯一一个确定与那位逃脱的大佬有关系的人是他的远方亲戚,只知道姓卓,别的信息都没有。” “那你这是在看什么?”新同事问。 工作时间唐燃还是很有耐心的,不厌其烦地为他解释道:“俗话说得好,凡走过必留下痕迹,那位大佬跟他的亲戚再能藏,也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既然有玄学界背景,又和这么打眼的能力有关,那他们就不可能完全脱离出去,一定会在‘时间溯回’的相关消息里留下蛛丝马迹,我现在就是在找这些痕迹。” “这么多消息呢,你看得完吗?”新同事苦恼地皱眉,不是为自己苦恼,而是为他苦恼。 唐燃头也不抬:“我的能力是什么?” “文韬武略啊,特部新人里唯一一个乾位能力的拥有者,大家都认识你。” “既然知道,就别问我那么愚蠢的问题。” 说着,唐燃飞快切到下一份记录,这是他在说话期间看的第二十一份文件,是执法部在特殊能力罪犯逃离后对分部每个成员的盘问记录。 文韬武略,文韬长于记忆、分析、归纳、总结、整理信息,所有分支能力都围绕着这一原则发展。武略则是指有策略的战斗,直接对标卫朝的“谋仙”张房,张房也是有史所载的第一个“武略”能力拥有者。 “文韬武略”实际上是两个技能,分开是坤位能力,合在一起才能突破到乾位。 新同事被他言简意赅又狂得每边的话噎了一下:“那我该干什么?在旁边看你看资料?” 唐燃摇头:“当然不是,你得帮我做件事。” 新同事精神一振:“说吧,要我做什么?” “到楼下帮我买杯饮料。”唐燃紧紧盯着屏幕上的盘问记录,在脑海中盘旋已久的想法脱口而出,说完还不忘补上口味要求:“我要全糖加冰的乌龙奶盖,多加一份奶盖,谢谢。一会儿忙完了给你转钱。” 新同事:“……” …… 从配送员手里拿到昨夜定的花,程初华坐上云书霞的车,去往江海市墓园。 一路沉默无话。 到了地方,程初华先从右侧下车,再绕到左侧,将腿脚不便的云书霞扶到轮椅上,推着他到入口处登记姓名,再缓缓朝故友的长眠之地。 两人怀里都抱着一束花,是浅红色的仙鹤兰。仙鹤兰的花语是自由和宁静,是云书罗生前最喜欢的花。 云书罗,云书霞的胞弟,程初华在决定不与他人产生过多羁绊后交的唯一一个朋友。 云书罗的墓地坐落在墓园风景最好的中心区域,这里恬静安宁,有蓝天白云,清风朗日相伴,走进其中,再浮躁的心也会平静下来。 云书罗的名字刻在大理石墓碑上,有阳光沿着凹陷的线条缓缓流淌。名字的主人沉默而温柔,让这冰冷坚硬的石头都变得柔软,程初华献花时不经意碰到墓碑,仿佛又触到好友的指尖,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 云书霞仍是波澜不惊的淡然模样,温和地安慰程初华:“书罗不会想看到你为他伤心的,他走的时候很平静,因为他已经获得了永恒的自由与宁静,就像你送他的仙鹤兰。” 程初华站起身,不轻不重地刺了他一句:“有时我真怀疑你到底有没有人类的情感,研究佛教把自己研究成了佛陀,我该称赞你敬业吗?” 云书霞微微一笑,身旁似萦绕着奇异的力量,挡去一切来自外界的尖锐锋芒。 “我知道你在为书罗鸣不平,你觉得不公平,为什么我活下来了,而他没有。”佛陀的还击同样有温柔的棱角,也能扎得人生疼,“很遗憾,虽然我也经常这么想,但我的确没能救下他。” 程初华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眼底也没有,他把所有的惊涛骇浪都掩藏在一片空白下:“你不用遗憾,毕竟他已经获得了永恒的自由与宁静。” 云书霞轻轻一笑,将自己那束仙鹤兰放在墓前:“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儿也没变。” 他的袍子有长而宽大的袖子,伸出手时袖口牵上去一截,露出手腕和半边小臂,白皙的肌肤上划着三道平平整整的赤色伤疤,虽然愈合已久,却仍然能看出它们刚诞生时是多么惨烈的模样。 程初华见状,眉头一皱:“你的伤……” “已经好了,只是疤去不掉。”云书霞放下袖子,“书罗把命都赔上了,我落几道疤也很公平。” “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书罗是怎么死的吗?”程初华盯着他,终于忍不住把憋了许久的话问了出来。 这个问题四年前他问过一次,云书霞没有回答,他也就没再继续,直到今天才第二次询问。 云书霞眼中的笑意淡去,沉默良久才道:“我告诉你,你又能怎么样?” “或许我不能怎么样。”程初华别过头,眺望远方低垂进山野之间的天穹,“但我就是想知道。” 云书霞垂下眼帘,脸上的平静褪去,换成淡漠的悲悯:“你听说过特异事件处理部吗?” 听到“特异事件处理部”一词,程初华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却古井无波:“那是什么地方?” 云书霞看他一眼,沉吟片刻后微微一笑:“你不用装了,你知道的。” “……” 失策,忘了他们兄弟俩都是看穿人心的高手。 绷紧的面颊放松下来,程初华点头道:“对,我知道,你不用再给我介绍这是什么。然后呢?书罗和特部有什么渊源?” “特部”简称一出,顿时让云书霞删去将近一半解释的话,但他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反而冷意更盛:“书罗是特部在楚淮市分部的成员,他死于一次任务,我是当时的任务目标要杀的人之一。” “他是特殊能力者?”程初华脱口而出。 “问题就出在这里。”云书霞握住胸前的枫红叶坠,“他不是特殊能力者,原本也不是那个任务的执行人。” 程初华愕然瞪大眼:“你说什么?” “书罗如何加入特部、为何会接到那个任务,是我一直在调查的事,可惜四年过去,我一无所获。”云书霞注视着胞弟的墓碑一如注视天地万物,没有浓烈的情感,却因过于淡泊而更显沉重,“我之前不告诉你,不是我想隐瞒,而是不希望你也和我一样品尝到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程初华低下头,脑海中像走马灯般回放起与云书罗相处的点滴回忆。 他是个安静且温柔的人,有些时候甚至比程初华这个长生者和他的哥哥更稳重,对于人生有着明确而坚定的规划。程初华记得他原本的理想是当一名历史老师,为着理想,他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努力着。 可不知为何,他最终却选择进入特部,以平凡之身执行不平凡的任务,又平凡地死去。 个中原因程初华暂时还不清楚,但他断定,那一定是个重要到让云书罗不得不放弃理想的理由。 也许跟云书霞有关,也许跟程初华自己有关,也许跟别的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人事物有关。 蓦地,程初华想到一件事:“你说你的大姐在江海市工作,她叫什么名字?” 虽然不知道他询问这事的用意,但云书霞还是回答道:“云雪妃,是江九集团分公司的研发部总监。” 真是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我与云雪妃有两面之缘,她是特部江海市分部的成员。”程初华一脸无奈,“如果她是你的大姐,那我大概明白她之前为什么会因为某个特殊能力罪犯那么生气了。” 真正的心理医生沈黛的无辜受害一定让她想到了自己的弟弟,所以她才会表露出让她的同伴都感到害怕的愤怒。 云书霞之前并不知晓此事,但现在知道了,也没有多少惊讶:“原来如此,看来我又多了一个调查的途径。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不用客气。”程初华叹了口气,“如果你找到答案,请跟我说一声。” 云书霞认真点头:“好。” …… 唐燃嘬一口加了双倍奶盖的乌龙奶盖,手指飞快地敲打键盘,将自己在阅读资料的过程中筛选出的有用信息归纳成文档,然后分类一份份打印出来。 打印机工作效率极高,一份双面二十页的文件十秒就能打完。但一旁的人形订书机新同事就没这么快的手速了,他拿着订书机手忙脚乱地钉好文件,争分夺秒地与打印机拼速度,生怕迟一步就弄乱或弄错顺序,结果还是没赶上,落下足有十几份之多。 完了,我拖后腿了! 新同事绝望地想。 许是听到了他内心的呐喊,唐燃手上速度不减,嘴里却慢悠悠地说:“不用着急,你只要确保每一份文件是完整的就可以了,顺序我都记得,你不需要操心。” 新同事顿时又活了过来:“你不早说,吓死我了!” 唐燃勾了勾嘴角,很敷衍地笑了一下:“虽然我不介意,但这确实是你的本职工作,需不需要做和要不要做是有本质区别的。你抓点紧,这种小事就算了,等到正式行动的时候,你要还跟不上我的脚步,我就要申请换人了。” 新同事嘿嘿一笑:“知道知道,我肯定能跟上。” “是吗?”唐燃斜他一眼,迅速打下最后一行字,目光落在上面久久不动,“那你推测一下我现在要去什么地方?” “啊?”新同事愣了,“这没头没尾的我哪儿知道你要去什么地方啊……” 唐燃轻哼一声:“等着,回来我就打换人报告。” 说完,他抄起沙发上的薄风衣,又拿起手边的乌龙奶盖,大步朝门外走去。 “诶,等等我!”新同事连忙跟上。 第9章 作案嫌疑 从墓园出来,程初华告别云书霞,坐公交回到了时光饭馆。 现在是下午两点,离饭点还有几个小时,店里也非常应景的一个客人都没有。 程初华进门时,几个服务员围坐在角落的三人座旁斗地主,老板就着白酒花生米用手机看无脑仙侠甜宠剧,只有卓亦然安静地干正事——他在择菜。 “下午的菜单老板已经拟好了,你看看。”见程初华过来,卓亦然暂时放下择到一半的豆角,把一张手写的菜单递给他,然后继续未完的工作。 这么安静乖巧的同僚,自己之前怎么会觉得他危险呢? 程初华先在心里反问自个儿一句,才接过菜单看了起来。 麻婆豆腐、剁椒鱼头、辣子鸡丁…… 好家伙,全是辣菜!老板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行,我知道了,厨房里的食材都够吧?”程初华放下菜单,挽起袖子跟他一起择豆角。 “小米椒和干辣椒不够,我在‘快送’上定了,很快就能送来。”卓亦然原本坐在一条长木凳的中间,见状,往旁边挪了挪,“坐吧。” “好。”程初华点点头,坐了过去,只是中间还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没过多久,配送员把卓亦然点的小米椒和干辣椒送到店里,正好豆角择得差不多了,两人便拿着食材进入厨房,开始为下一个饭点的忙碌做准备工作。 与此同时,唐燃和新同事两人回到了江海市特部分部旧址。 从此地逃离的特殊能力者对这里造成巨大影响,时间洪流的冲击使得周遭的景致半新半旧,半古半今,分部旧址从原本的三层小楼变成了残垣断壁,所幸还能看出大致的结构。 唐燃跳上废墟,找到原本的一楼办公厅,在七零八落的物品间找到之前分部关押特殊能力罪犯的异空间的入口——鱼缸。 异空间被毁,鱼缸作为入口,自然也成了满地碎片,只有半个缸底是完整的。 唐燃伸手把鱼缸碎片划拉到一起,一片片查看,又把缸底也摸了个遍,最后从某块碎片的尖角上撕下一枚蓝色的,仿佛印章碎片般的物体。 新同事本来也学着他的样子到处翻找,见他有了发现,连忙凑过去问:“找到什么了?” “找到帮助那位大佬逃脱的关键物品了。” 唐燃黑着脸起身,不等新同事反应过来,揪着他的衣领打开了空间隧道,一步迈出,从分部直接跨到市医院的住院部。 准确地说,是住院部三楼305号病房门前。 新同事吓了一跳,左看右看,确认附近没人才松了口气。 “大哥你干什么啊……” 新同事还想抱怨两句,唐燃却看也不看他,径自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305住的是被逃跑的特殊能力者打伤的某人,他没有正面迎击逃犯,所以伤势比云雪妃轻得多,唐燃进去时他正吃着苹果看手机,不过看到唐燃杀气腾腾地朝自己走来时,苹果和手机一起掉到了地上。 某人毕竟是某人,混迹江湖靠的就是脸皮厚,即使看出唐燃已经发现自己干的事,也能堆起笑脸试图蒙混过关:“唐燃你来啦,查到那位大佬的去向了吗?需不需要我帮你……” 回应他的是唐燃照脸丢过去的一份文件。 顾不上被砸得生疼的鼻子,某人赶紧翻开文件,标题就让他感受到了窒息的感觉。 ——就某人接私活行为拟二十万赔款处罚书。 “执法部的判决这么快就下来了?!”某人激动到破音。 “那当然,罚钱这件事大家都很积极,毕竟这二十万里有一半是他们的奖金。”唐燃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随手拿起一个苹果,翘起二郎腿开始削皮。新同事虽然不明所以,却也站到他身后,为他已经足够迫人的气势添砖加瓦,“你现在说实话,我可以想办法为你免去一部分刑罚。如果敢撒谎,我就直接把结论和你一起交给执法部,到时候你的处罚书就不是赔款,而是赔命了。” 某人还想装傻:“我不知道你在……” 唐燃打了个响指,身旁空间隧道大开,某人吓得把剩下的话全憋了回去,连声道:“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那就开始吧。”唐燃把自己从鱼缸碎片上找到的东西扔给他,“就从这个两仪生死盘的碎片说起。” 某人拈起那枚碎片,哭丧着脸说:“这其实是两仪生死印章的碎片……” “印章不是从两仪生死盘上抠下来的吗?”唐燃挑了挑眉,冷笑道:“一枚印章当然没有完整的两仪生死盘的威力,但是在法则层面,两者是一样的位格,否则它凭什么破坏部长开辟的异空间?我叫它两仪生死盘也没错。” “是是,你说得对,说得对。”某人忙不迭点头,不敢争辩,“这个两仪生死印章……是我的任务补助。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接了单私活吗?其实私活的内容不仅是我说的那条,还有就是……把这枚印章安到异空间的入口上。” 唐燃冷哼:“难怪你这些天那么紧张异空间的入口,自己不小心撞一下连句疼都不喊,光顾着关心入口。原来你关心的不是入口,而是入口上的印章啊?” 某人讪讪点头。 两仪生死印章是传说中的神器两仪生死盘上的一个部件,有逆转阴阳,颠倒生死,破坏一切有形和无形之物的力量。正是因为两仪生死印章发挥了两仪生死盘的部分效用,才使得异空间入口遭到破坏,关押在其中的特殊能力者逃离。 两仪生死盘早已下落不明,甚至是否真实存在都还存疑,但两仪生死印章却有寥寥几枚流传于世,只是大部分去向成谜。某人接的这单私活居然会用到两仪生死印章,看来背后发布任务的不是简单人物。 “继续。”唐燃心念急转,面上却仍不动声色。 某人犹豫了一下,但也不敢犹豫太久,怕他真把自己丢给执法部:“我是通过一个朋友的渠道接的私活,发布任务的人是谁我真不知道,我的朋友也只是中间人。不过我那个朋友说这任务跟楚淮市的分部有关系,让我要是被人发现了就大胆地朝那边甩锅,反正不管是不是他们做的,他们背锅都不冤。” 楚淮市分部?怎么又牵扯到另一个分部去了? 唐燃眯了眯眼,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开始暗自思量。 楚淮市虽然只有三点水,但那里的水可比江海市这六点水的深多了。除了楚淮市分部整体实力最强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个分部的人员构成非常复杂。 前面说过特部与国内几个专注搞科研的企业有合作,在合作过程中,各个企业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都往特部里安插了自己的人,这些人进入特部之后就被总部人力资源部的负责人秘密调到了楚淮市分部去,一来给那些企业一个交代,二来让他们无法对特部的运行造成太大影响。 因为这样,楚淮市分部几乎成了二五仔分部,那里终日弥漫着勾心斗角的气息。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卧底,所以经常弄出一些在外人看来十分憨批的举动,但这些举动落在同为卧底的同僚眼里却会被解读出很多高深莫测的含义,他们互相对戏,以博弈之名行戏精之实。 到现在十多年过去,楚淮市分部已经被这群精心挑选的、智力和行动力都极为惊人二五仔们经营得固若金汤,像铁桶一般密不透风,从二五仔分部变成了真正的卧底大本营,特部这片汪洋中最大的漩涡。里面的情况错综复杂,就连总部都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任何不了解状况的外人踏进去基本上都会撞得头破血流。 特部原本是想清除隐患,没想到竟无意中用这个隐患养育出了更大的隐患。 “楚淮市分部出现任何问题我都不意外。”唐燃的苹果削了一半,果皮将将垂到脚背,“但是私放逃犯这么大的事,我不认为他们敢做,毕竟他们再有能力,也只是一群二五仔罢了。” 某人干巴巴地笑了笑:“如果是他们背后的人示意呢?” 唐燃手一顿,长长的果皮从中削断。他把苹果递给新同事,刀在手里转的飞快,银光簌簌地四处窜动,面无表情地盯住某人。 某人缩了缩脖子。 “不要试图带偏我的思路,我的任务不是调查谁救的人,我要查的是人去哪里了。”唐燃慢条斯理地取出第二份文件,正是打开了他思路,让他想到某人的异常的那份,“我在一份和‘时间溯回’能力相关的事件记录里看到了一些东西,你是要自己交代,还是我走个流程替你分析?” 某人僵着脸,嘴像被粘住了似的张不开。 “行。”唐燃点点头,也不生气,“众所周知,‘时间溯回’是乾位排行第三的特殊能力,我们都知道时间类能力永远强于其他同位格能力,‘时间溯回’之所以只能排到乾位第三,是因为拥有者只能操控时间倒流,而无法做到真正的掌控时间。” 说着,他翻开文件,读出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混乱的时间冲击使分部之内的时间出现了错乱,我的身体时间倒退到幼年,思维却好像前进至未来,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没有确切的认知,因此我并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这话熟悉吗?” 某人还是张不开嘴。 新同事咬了口苹果,托着下巴思索一阵:“这好像就是这家伙的证词啊,我在来江海市之前看过这份事件记录,里面正好有这一段。” “那你说说,这段证词里有哪些地方不对。”唐燃接着问。 新同事没有他那过目不忘的能力,记不全完整的证词,便从他手上拿过文件看了起来。他这边还看着呢,某人就先忍不住了。 “我是撒了谎,那个大佬没有攻击我,所以我不清楚受到时间乱流冲击的感受。但我又要想办法把我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去,就只能装成被时间乱流打伤的样子,和云姐一起住进医院。”某人用力错了搓脸,“但我真的不知道大佬去哪儿了,我的任务只到他离开分部为止。” 唐燃勾了勾嘴角:“真的吗?” 某人用力点头,表情认真得新同事都快信了。 “那你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唐燃慢悠悠地反问,“不管你进不进医院都要接受调查,而且据我所知,除了还在昏迷的云姐,其他人都受到了更加严厉的盘问。执法部不傻,他们不可能想不到也许会有逃犯的同党藏在分部成员中,作为最容易被摘出去的那一方,你们这些伤员面临的只会是更加严密的监视和调查。” 听到这里,新同事一捶掌心,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如果他真的想把自己摘出去,就不该装受伤,这样只会加重他的嫌疑。” 唐燃讶异地抬头瞥他一眼,忽然发现身边有这么个划水的队友也不错,至少可以让他少说点话。 “我其实……”某人又僵住了,谎言接连被揭开的感觉就像一个个巴掌抽在他脸上,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高。 “你所做的事造成的实际结果和你设想的结果截然相反,要么你是真的蠢,没想到这一层,要么你就是要用这个谎言掩藏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唐燃合上文件,看着他开始总结陈词,“看似你将自己放到了一个危险位置,但只要通过执法部的调查,你所隐瞒的事就会被彻底掩盖过去,没有人会再怀疑你、查问你。我说的对吗?” 新同事用怀疑的眼神死盯着他。 某人沉默许久,在病房中的气氛即将降至冰点之时,终于缓慢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我的确隐瞒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某人定定望着唐燃,唐燃也平静地回望他。这双出奇冷静的眼眸曾用类似的目光注视过很多人,每一次都能看穿他们的心思,揭露他们内心真正的想法。 但某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成为那些人中的一员。 水果刀在唐燃手中转得飞快:“说来听听。” “我昨天不是跟你们去了那个叫程初华的人家里吗?其实那也是我的任务之一。” “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唐燃停下转刀的动作,原本慵懒倚着椅背的身体立刻坐得笔直,神情也变得严肃。 某人无奈地揉揉太阳穴:“我是去那里踩点,因为那个大佬逃出分部之后要去的地方就是他家,我必须要确保他没有卷入上一个案子,不会被你们监视,他的住处是安全的。所以我怀疑,他可能和那个大佬或者发布任务的人有关。” 唐燃微微眯起眼端详他,他也坦然对上唐燃的视线,丝毫不心虚。 没有撒谎的痕迹。 唐燃很快做出判断,却并没有因为问出需要的答案而高兴或者放松,反而有些诡异的沉重。 难道程初华真的与这件事有关? 将这个问题暂压心底,唐燃站起身,对新同事道:“给你个任务,把这家伙和我刚才打印的那些资料送到执法部去,就说是我让你带过去的,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啊,好。”新同事点头,把果核往垃圾桶一丢,伸手去抓某人。 某人却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边躲避新同事一边高声喊:“你说过你会帮我减轻惩罚的——” “是,但我的前提条件是,你不能骗我。”唐燃冷冷一笑,“你自己数数刚才骗了我几次。” 说完,不等某人继续狡辩,他便走出了病房。 新同事像抓小鸡仔似的揪住某人的后颈,冲他的背影问:“一会儿从执法部回来我该去哪里找你?” 唐燃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直接到云海小区等我。” 与此同时,正在厨房里忙活的程初华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莫名有种马上要大祸临头的感觉。 “怎么了?”发现他的异常,一旁切土豆丝的卓亦然看了过去,“冷吗?” 程初华扯出一个笑容:“没事,不小心被油点溅了一下。” 卓亦然眉头微皱,瞥了眼锅里的炸肉片,快速切好剩下的土豆丝放进水里备用,然后对程初华说:“肉片我来炸,我把鱼头用料酒腌上了,你去放调料上锅蒸吧。” “好。” 程初华没有多想,让出位置和锅铲到一旁处理剁椒鱼头,也不再纠结刚才那一闪即逝的预感。 第10章 疑点重重 下午六点,傍晚,饭点。 时光饭馆大堂座无虚席,有回头客,也有被香味吸引进来的新客。服务员忙碌地穿梭于桌椅之间,将一盘盘热气腾腾的菜肴送到客人面前,为这潮乎乎的雨季增添一些暖意。 厨房内,三口锅同时开火,程初华在麻婆豆腐、酸辣土豆丝和香煎羊排的香气里反复横跳,虽然忙碌,却也游刃有余,毕竟是做惯了的事。 老旧的抽油烟机火力全开,将浓烟抽走排出管道,让厨房免去仿佛兜率宫再世的云雾缭绕的状况。烟是抽走了,味道却散不去,调料味、饭菜香、烟火气三重气味萦绕而上,生生把程初华熏成了人形乱炖菜。 他最大的慰藉就是现在有了卓亦然陪他。 六点到八点是店内最忙乱的时刻,虽说煎熬了点,但时间过得也快。 一转眼两个小时过去,客人们大多已经吃完饭离开,门庭若市的店面再度安静下来。 几个服务员擦着汗坐在角落的员工休息席聊天儿,老板叼着烟坐在柜台后打游戏,外面的璀璨灯火沿着斜坡倾泻进门前的地板,却被茵茵绿植阻隔于方寸之外,属于繁华都市的喧嚣并没能影响到这间闹中取静的小饭馆。 用餐高峰期结束,程初华终于可以停下来歇口气,卓亦然倒是还不觉疲惫地在打扫卫生,程初华看不过眼,直接拉着人出了厨房,远远一句话砸到老板脑门上—— “老板,去把厨房打扫干净。” 老板困惑地挑起一边眉毛:“为啥是我?” “刚才就你最闲,你不打扫谁打扫。”程初华一个拿工资的态度比发工资的还横,“快去快去,记得把剩的菜拿到后门的小巷里喂流浪猫狗,别浪费了。” “你是老板我是老板?怎么使唤我这么顺手呢?”老板愤愤地顶了一句,但还是老老实实放下手机,踩着人字拖啪嗒啪嗒进厨房干活去了。 卓亦然看看程初华又看看老板,冷清的眸间闪过一丝笑意。 松开卓亦然的手,程初华到自动饮水机前打算接杯热水。一次性纸杯抵在出水口,袅袅热气从杯底升起,他低头正盯着杯子,冷不防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程初华,原来你在这里。” 程初华吓得手一抖,半满的水洒出去一点,烫红了他的手背。 唐燃本是不紧不慢地踱进饭馆,手上拿着碗关东煮,嘴里还叼着块萝卜。进门前举手投足间透出从容不迫,却在看到程初华烫到手之后被嘴里的萝卜呛了一下,辛辣的滋味直冲鼻腔气管,把他辣个半死。 好家伙,双双负创。 “诶!” 卓亦然第一时间去查看程初华的情况,还从冰箱里翻出冰袋给他敷上。唐燃那边就没这种待遇了,只能一边咳一边看卓亦然给程初华处理烫伤,心理体验十分魔幻。 “没事没事,就烫了一点点,不严重。”程初华拉住去找烫伤药的卓亦然,然后按着冰袋迎到唐燃身前,“唐燃,你怎么来了?听你刚才说的话,你是专门来找我的?” 唐燃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揉揉呛得通红的鼻尖,瓮声瓮气地说:“对,有点事儿想问你,现在方便吗?” 程初华看了眼墙上的电子表,也差不多到下班时间了,于是把围裙一脱,打卡下班。 “跟老板说一声,就说我有事提前一个小时下班。”跟那几个服务员说了一句,他转身对唐燃道:“走吧,咱们边走边说。” 唐燃还没来得及点头,卓亦然就从柜台后绕了出来,把一管药膏塞给程初华。 他还是去拿了烫伤药。 “冰敷十分钟后抹在烫伤的地方,如果有水泡,挑掉再抹。”卓亦然说完,也不等程初华回答,便又走回厨房里去。 程初华看了看药膏,随手揣进兜里:“走了。” 唐燃点点头,出门前往卓亦然离开的方向投去一瞥,眼里有晦暗的光芒明灭。 但他并没有跟程初华说什么。 走出饭馆,喧嚣声轰然而至。 连绵的阴雨并未浇灭人们玩乐的热情,随处可见撑伞奔赴酒吧迪厅的年轻男女。此刻还不到上班族下班时间,人群里少了一些疲惫、颓败和麻木的情绪装点,风中飘来的广场舞曲明媚热烈,也不知是哪路勇士在雨天也不肯放下自己一以贯之的广场舞大业。 唐燃没有带伞,他是打车来的时光饭馆,现在不能打车回去,只好委委屈屈地和程初华挤在一把折叠伞下。 好在程初华贪图便宜实惠,买的是双人伞,勉强能为两个人遮风挡雨。更幸运的是雨并不大,即使偶有雨丝飘进伞下,也不过带来些许凉意,对两人没多少影响。 “有什么事你说。”程初华斜了唐燃的关东煮一眼,一手撑伞,一手悄悄揉了下肚子,“还是特部的事?” 忙活到现在还没吃晚饭,饿得慌。 唐燃也察觉了他的眼神,不好意思吃独食,从塑料袋里翻出一根多送的竹签问程初华:“一起吃点儿?” “你不介意吗?”程初华还记着他不爱跟人接触的事。 “不介意,你别跟我抢同一块肉就行。”唐燃坦坦荡荡地递出竹签,“吃吧,我买了近三十块钱,还剩大半碗没吃。” 他都不介意,程初华就更不会介意了,接过竹签扎起一块牛腩塞进嘴里:“嗯,好吃。” 唐燃笑了笑,话题倏然一转:“说正事吧。我今天晚上来找你,确实是为了特部的事,准确地说,跟我手头一项任务有关,所以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拜托了。” 他这么郑重其事,让程初华都忍不住有些紧张:“你说,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燃托了托镜框,自身念头通达无碍,因此毫不隐瞒,开门见山:“我查到之前袭击你的那位‘时间溯回’能力者将逃出特部分部后的第一个落脚地设在了你家。” 他说话时,程初华正在挑一颗特别难弄的鱼丸,听到这话手一颤,鱼丸顿时从竹签底下逃出生天,在温热的汤底里溅开一朵愉悦的小水花。 “啥?”程初华一脸迷茫,他认为有可能是唐燃那句话太长自己没听清以至于理解出现了偏差,否则他怎么会听见这么离谱的一件事? 一个拥有“时间溯回”能力的大佬,把逃离特部之后的落脚地,设在了他家。 让我看看是谁喝多了在说胡话.jpg 被汤汁溅到手上,唐燃露出一个又嫌弃又无奈的微笑,反手在程初华手上蹭了蹭,并将话语重复一遍。 自从与程初华拥抱过之后,他似乎不那么排斥与别人接触了,但这种皮肤贴着皮肤的碰触依然会让他感到不适,只不过放在程初华身上比和其他人好很多。 唐燃暗自评估自己的状态转变,表面不显露半分。 “为什么啊?”程初华完全没察觉他那微不足道的转变,专注疑惑,不知打哪儿染的大碴子味口音都疑惑出来了:“他和我有啥关系,为啥跑我家去?而且我咋什么都没发现呢?” “所以你也不知道?”唐燃眉梢微挑,长长的金丝在颊边摇晃,细碎的光芒掩去他眼中涌动的思绪。 “我当然不知道了,你要不说我估计直到从小区里搬走都不会知道这事儿。”程初华顿了顿,有意识控制口音,又恢复成了江海市土生土长的椒盐通用语。 “其实在问你之前,我就知道你对此事并不知情了。”唐燃没有怀疑他话里的真假,连一句多余的询问都没有,“程初华,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局里?” “局里?怎么说?”咸鱼程初华尝试动脑思考,却因为缺乏切入点而不知从何开始思考。 唐燃也不指望他能立刻跳脱出来看透一切,尽心尽力地提点道:“你想想,从你的心理医生被上一个特殊能力者替换起,你的人生经历是不是比以往改变了很多?” 程初华拧着眉头回想:“好像是。这段时间我接连遇到了假的云雪妃、拥有‘时间溯回’能力的大佬和……和我的一个跟玄学界关系匪浅的老同学,最重要的是我接触到了特部,正式踏足玄学界,短短几天的经历比我进入现代社会的几十年都丰富。” 说到这里,他暂时收声,片刻后又问:“这就是你说的局。” 唐燃拿竹签挑起两块萝卜:“至少它看起来像个局,而且环环相扣,做得还挺隐秘。” “目的呢?”程初华反问,“做局总需要一个目的吧?” 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长生者,除了活得久以外没别的特殊之处,何德何能让人特地给他做局? 又或者他其实是被台风尾扫到的小鱼小虾,这个局真正针对的是其他人? 毕竟是阅历丰富的长生者,程初华脑洞一开,各种在小说史上留名的经典阴谋论如雨后春笋一茬一茬地冒出来。 “我不知道,但我的预感告诉我,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最好再交换一下情报。”唐燃虽然让程初华别跟自己抢肉,但其实对萝卜情有独钟,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好几块萝卜下肚。 “这个局无论是何人排布,针对谁排布,你都是关键。我不认为那个大佬会随随便便选一个地方作为自己的初始落脚地,因为他甚至特地发布任务,请人去你家踩了点。” “蛤?这又是啥时候的事?”程初华的口音又出来了。 唐燃也没瞒着,将某人的事抖出来大半,剩下的一点由于事关执法部,考虑到画风不兼容问题,随口遮掩过去。 反正不是重点。 唐燃的坦诚毫无疑问令程初华好感大增,尤其是从认识之初唐燃就没欺骗隐瞒过他什么,这让他对唐燃的初始信任值几乎拉满,同时也绝了藏着掖着的心思。 于是程初华把云书罗的身份遭遇、和云书霞见面见面后讨论的事尽数告知唐燃,包括云雪妃可能是他们二人大姐这一件也没有落下,算是用实际行动赞同唐燃“交换情报”的提议。 唐燃听得很仔细,以他的记忆力,听过一遍之后每个字都能刻在脑海中,除非他自己想遗忘,否则可以记一辈子。 记住之后就要开始分析,唐燃整合现有的信息,在心里进行简单的对比剖析,短短片刻就将程初华透露的信息价值压榨到极致。 “你这位老同学不简单啊,居然真的敢调查楚淮市分部,还能在调查无果后全身而退,不是简单人物。”唐燃把楚淮市分部基本情况跟程初华说了一下,然后在他“我对这大千世界一无所知”的表情中由衷赞叹,“虽然我们常笑称那里是二五仔分部,但楚淮市作为当之无愧的特部最强分部,其保密程度和反侦察能力都属顶尖,就连总部也不太清楚里面的具体情况。” 程初华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呼出一口气,神色复杂:“以前没觉得,现在听你一说,还真是。毕竟是云家的人。” 程初华对云家了解不多,从前他只与云书罗结交,和云书霞都不是很熟,遑论云家其他人。 他只知道云家是楚淮市的名门,有实打实历史传承的、类似于后周时期门阀的那种大家族,而且是书香门第,代代都有惊才绝艳的文学家和史学家出世。 云书罗不常提起家中情况,为人处世低调内敛,因此许多人都不知道他和云书霞同出云家。程初华也是撞见他与他的叔叔,一位极为出名的诗人会面,才发现他有这一重身份。 “云家?那倒是个很硬的背景,不过没听说过特部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大概与我们没有冲突。”唐燃叼着竹签语气含糊,不敢轻下定论,“话说回来,云家这位少爷到江海市的时机真巧,可以说是卡着所有变化的点来的,如果不是没有证据证明他跟这些事有关,我都要以为是他在背后推动一切了。” 程初华没有接这话茬,反倒想起一个小细节:“诶,你说的两仪生死印章长什么样?有没有照片?” 唐燃很爽快地掏出手机,从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来递到他面前:“喏,就长这样。” 程初华定睛看去,照片上是一枚形似枫叶,以叶柄为底座的精巧印章,蓝色。 巧了,他在云书霞身上也看见过一枚同样的坠子,红色的,而这枚坠子,或者说印章,原本属于云书罗。 我活了三千年也没看透人世间的巧合.jpg 大概这就是无巧不成书吧.gif 第11章 太古传说 “见过?”看到他的反应,唐燃挑了挑眉。 “见过。但不是这个,是另一个。”程初华掏出手机,在云相册里翻了翻,找出一张跟云书罗的合照递给唐燃看。 照片上的两人站在雪里,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云书罗在左边,一条银链长长垂在他的红色毛衣上,尾部系着的枫红叶坠除了颜色不同,正是唐燃给出的照片里两仪生死印章的模样。 唐燃迅速反应过来,指着照片问:“他是你的老同学?” “不,他是我老同学的弟弟,云书罗。”程初华摇摇头,收起手机,“他已经去世了,这枚坠子现在在云书霞手里。” 唐燃推了下眼镜,拧着眉头不知在思索什么。程初华没心思探究他的想法,因为自己也有需要思考的事。 如唐燃所说,云书霞的出现确实太过巧了。江海市分部的特殊能力罪犯刚逃出分部并袭击他,云书霞马上就和他来个久别重逢,中间一点时间差都不打,简直严丝合缝。 更可怕的是,如果程初华与唐燃对彼此的信任不够,没有交换情报,那他们永远只能拿着两块可以拼合的拼图碎片茫然无措,甚至往错误的方向调查。 从某种程度上说,将部分真相告知两个偶有交集的人是一个相当大胆且危险的决定,但若考虑到他们原本不会再有后续往来,且本身就不熟悉的客观情况,这又是个巧妙的陷阱,实打实的灯下黑。 可惜,程初华跟唐燃都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他们真的能干出认识两天就能互相信任乃至推心置腹的事,让这一陷阱完全没了发挥余地。 当然了,唐燃给出的信息对于特部而言并不算机密,追捕那个逃脱的特殊能力罪犯的任务保密等级也不高,这是今夜他们得以成功交换情报的先决条件。 不过“云书霞是逃脱事件幕后策划者”只是个猜测,或者说一个思考方向,未必就是真相。即使他手中真的拥有一只两仪生死印章,也不能说明某人用来破坏异空间入口的那一枚同样属于他。 也许是嫁祸,也许是巧合。 “如果云书霞没有说谎,他有心要调查他弟弟的死因,那么他的行动或多或少会牵扯到特部这边。”短短几分钟时间,唐燃已经把该思索的东西都顺了一遍,“回去后我再查查云姐是不是云书霞的大姐,顺便探探你的这位老同学。” “那我呢?”程初华仍沉浸在头脑风暴中,设想出各种各样的可能,反应迟钝了些。 “你?顺其自然吧。”唐燃拍拍他的肩膀,“只要你真的是这个局的关键,该找上你的人和事绝不会跑。如果你不是,那么从那位逃脱的特殊能力罪犯袭击你开始,你就和这件事没关系了。” 闻言,程初华神色古怪:“我忽然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跟这件事有关系了。” “所以我说顺其自然。”唐燃捞出最后一块萝卜吃掉,便不再碰碗里其他食物,只是帮他拿着,“你多防着点云书霞,云家的人能活着长大的,没一个是善男信女。云书罗若是真的对他很重要,那么为了调查和报仇,他绝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应该……不至于吧。”程初华是不觉得佛陀一样的云书霞能干出什么恶事,“他是佛家信徒,提倡众生平等,一向都信奉结善因得善果,从不破例——对书罗都没破过例。” 唐燃嘴角一抽。 纵观他接触的各类人群,最难搞的莫过于各教信徒,其中以道、佛两教为个中翘楚,如果是两教的原身道家与佛家的研究者与传承者,那难搞程度将会直线上升。 云书霞怎么偏偏是佛教的信徒? 唐燃忍着没有戴上痛苦面具,一本正经地纠正程初华:“佛教讲究众生皆苦,众生平等是道家的理念。不过五百多年前的道佛合流把两边栓到了一起,理念多有重合,你说众生平等是佛教的思想虽然不准确,但也不算错。” “……这是重点吗?”程初华斜睨他,总觉得他在刻意转移话题,“我是说云书霞不是恶人。” 唐燃摸摸后脑:“我知道,但是众生平等其实是个极端冷酷的伪命题。” 平等意味着无高下之分,也意味着绝对理智的赏善罚恶,不近人情。 “在他眼里,万物一视同仁,所以不会因任何人的生死、任何事物的生灭而喜悦或悲伤,因为一切平等,所以生和死、存在和消亡同样平等,既然平等,那就是常态,自然不会在他心中激起波澜。” 唐燃尝试向程初华剖析平等背后的本质,忽有晚风拂过,话语染上了雨季的寒凉。 “最可怕的是,在他心里,或许手段也是平等的,没有正不正当、是否恰当之分。换句话说,他可能什么手段都会用,而且用得毫无心理负担。” 程初华第一次听到这么另类的关于平等的解读,一时有些怔住,但细细体会又好像没什么不对。 问题是,云书霞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程初华问出了这个问题。 “见到本人之前,我也只是猜测,具体是不是,我得跟他见一面才知道。”唐燃没有说得太肯定,也不希望程初华因为自己的话纠结,“你就别想这么多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处理吧。” “……行。”程初华点点头,心里却生出几分涉足玄学界的希冀来。 不入玄学界,他永远也不知道好友之死的真相。可是入了玄学界,又违背他的本心。更重要的是,其实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别人帮他做选择的份。 如果唐燃说的局是真的,那么他不入也得入。如果是假,他想入也没办法。 程初华此刻如同一只提线木偶,是否有用全在操纵者一念之间,而唯一能助他挣脱身上这些丝线的剪刀,大概就握在唐燃手里。 这样想着,程初华忍不住悄悄往唐燃那边看一眼。 唐燃察觉他的视线,以为他是要吃关东煮,把一次性碗又递过去一点。 走到云海小区外,新同事已经在那儿喂了近半个小时的蚊子。 不过在看到“接触恐惧症”资深患者唐燃居然和一个陌生人一起打一把伞的画面后,他又觉得这蚊子喂得值。 特部论坛这个月的“我们仍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系列的更新有着落了,好耶! 于是他拿出了手机。 唐燃跟程初华道别,让他不要担心,注意安全,然后拽着拍完了照乐呵呵要过来搭话的新同事离开。 “诶、不是……我就跟人打个招呼……哎哟……啊!你扯到我头发了!我衣领……妈耶!……” 新同事吱哇乱叫着消失在程初华面前。 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笑了笑,程初华把伞合上,慢慢走进了小区。 雨停了,星光如洗。 …… 深夜,窗外雷声震天,暴风雨席卷天地,震耳欲聋。 程初华躺在床上熟睡,轰鸣声未能将他惊醒,反而让他陷入灵魂深处的记忆废墟,或者说,梦境。 他的记忆中有一片废土,上面散落着无数的断壁残垣,多年风霜雨雪,几经绵延岁月,早已斑驳得看不出原本面貌。 程初华刻意遗忘它们,就像这三千年来被他抛下的无数琐事,只是每年阴雨连绵的日子里会在梦中看到一些片段,支离破碎,不成画面,虽然仍是沉重,却也在他承受范围内。 这夜,程初华入梦,又来到这片废土,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巍峨建筑的废墟,从断裂的石阶和少去半截的朱红殿柱依稀可以看出此地曾是何等宏伟壮观之所,然而在未知力量的摧残下,已不复昔年光景。 程初华走近了,站在石阶下,手边有棵枯萎的桃树,树旁立着半块石碑,有微弱的光线透过阴云洒下,缓缓勾勒出碑上残缺的字—— 稷……学…… 莫大的恐慌随着这几个字逐渐清晰而涌上心头,程初华猝然惊醒,猛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捂着额头,程初华摸到一手冷汗,只觉得脑子里犹浑噩迷糊着,缓了一会儿后又抽抽地疼。 他按着眉心伸手去摸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的时间正好是凌晨三点。时间下边还有一条弹窗消息,是江九支付的转账提示。 程初华疑惑地点进那条消息,一个ID名为“时光饭馆”的账号给他转了一笔钱,由于数目较大,卡着单次最高转账额度转了三次,共六万块。 谁给他转了这么多钱,是转错了? 程初华挠头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云雪妃先前说要给他一笔补偿金的事,还说会通过公司账号转给他。 可能是因为他工作的地方不是正经公司,这笔钱来得稍晚了一点,转账的账号估计也是现注册的,担个名头而已。 “时光饭馆”不是老板的账号,他的ID可有特色了,叫“逆时光的垂耳兔”,程初华每回点进和他的聊天框都觉得一股子上世纪末空间说说的青涩文艺味儿扑面而来。 “特部可真大方。” 既然是自己应得的,程初华收起来也不心虚,把这笔钱转一部分到自己专门存款的卡里,剩下的就放在余额中,做平常生活周转用。 划分好补偿金,程初华的睡意没了,从梦里带出的沉重纠结也散个干净,只是一时又睡不着了。 拿起旁边的枕头立起垫在背后,程初华倚在床头,翻出几个小时前唐燃发给自己的短信,点进链接,用他给的账号密码登上网站。 这个网站叫“特部论坛”,虽然名为“论坛”,却是个综合型的站子,是特部对国内特殊能力者开放的专属网站,集交流、咨询、学习等功能为一体,有点像学界的闻道科技网,只是没有那么专业。 网站的主页有一句话——行万里路,识天下人。典出《万朝历》,也是大越儒家劝学山庄的劝诫之言。 在这句话下有登录按钮,唐燃给的是初始账号,登录之后还要完善各项信息。程初华老老实实填完所有必填项,取ID名称为“天下无雨”,然后戳进了查询界面。 特部论坛的数据库直连总部的资料库,会员可在权限范围内查询玄学界的相关资料。 程初华在搜索框打下“两仪生死印章”几个字,在高级搜索选项里过滤掉部分信息,最后得出的结果有二十二条,其中五条镶红,表示是重要信息。 程初华点进红得发紫的第一条,十几张照片加载出来,是各个角度的两仪生死印章的图片。 他仔细看了看,除了颜色,其他地方确实和云书霞身上戴的那枚坠子一模一样,坠子云书罗戴着的时候他拿在手里把玩过,绝不会认错。 看过图片,程初华下拉页面,下方是两仪生死印章的详细介绍,有来历解释,有去处猜测,还提到了一个传说,不过不是与两仪生死印章有关,而是与两仪生死盘有关。 这个传说可上溯至太古时期,也就是神话时间中的数十万年前。 传言太古年间,天下九分,九州鼎立。人族占五州,妖魔同处两州,剩余的两州是无序之地,因此各族纷争不断,九州相互攻伐,乃至人间大乱。 当时,人族出了一位大能,统合人族五州,又辟三十三重天,一十八重地,立天庭、建地府、筑轮回、分三界,重定人间秩序。自此之后,人族成为各族之首,将其余四州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五州之地就是现在的华夏疆域。 这位大能身怀大气运,前后或搜罗,或炼制了九件神器,其中八件的名字打了马赛克,剩下的一件就是两仪生死盘。 在传说中,两仪生死盘是开辟地府的神器,镇于万里冥河之下,为历代阴府天子用以镇压恶鬼的宝物,八枚两仪生死印章正镶嵌其上,承袭了部分调和阴阳、逆转生死之效。 两仪生死盘是神话故事里的神器,是否存在已不可考,但奇怪的是两仪生死印章真的存在,而且的确具备上述两种效用,曾经有人就用其中一枚印章救活过自己已经死去的亲人。 不过两仪生死印章继承的是不完整的生死之力,所以使用后有诸多副作用,譬如被两仪生死印章救活的人便是魂魄残缺意识不清的状态,已不算是正常人。 除了救人之外,两仪生死印章还有镇邪驱魔之能以及强大的攻伐能力,毕竟两仪生死盘在地府开辟之后就是用来灭杀恶鬼的神器,某人也是利用它的攻伐之力破开了异空间入口,才让那位特殊能力罪犯逃脱。 看完第一篇关于两仪生死印章的介绍,程初华盯着页面上的照片陷入沉思。 如果云书霞手里的坠子真的是两仪生死印章,那他会用它来做什么? 一个猜测呼之欲出。 第12章 机缘巧合 复活云书罗。 程初华几乎是瞬间想到了这个可能。 资料上说,两仪生死印章使用后会破碎,云书霞手上那枚完好无损,应是还未使用。 思及至此,程初华稍稍松了口气,不过很快,他这口气又提了起来。 云书霞曾说他在调查云书罗之死的真相,但四年过去一无所获。程初华原本不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尤其是从唐燃口中得知楚淮市分部的水有多深之后。可现在回想,却细思恐极。 他到底在调查什么?真的一无所获吗? 一个两仪生死印章牵动思绪万千,程初华心里乱糟糟的,涉足玄学界的心思淡了不少。 他过惯了平淡安逸的日子,冷不丁遇到弯弯绕绕这么多的事情,实在有些遭不住。 到目前为止,云书罗的死仍然是迷,云书霞的真实目的出现了第一次反转,在逃的特殊能力罪犯依旧藏在这座城市某处虎视眈眈…… 程初华这短短两天的经历,已经快赶上在卫朝呆的那几十年了。 程初华看向窗外,肆虐了大半夜的风雨稍歇,天色仍是暗沉沉的,除去偶尔闪过的电光,看不见一点儿光亮。 前途未卜。 八点,程初华准时打卡上班。 和平常的热闹不同,今天的饭馆里空无一人,那几个爱凑在一块打牌聊天的服务员不知哪里去了,老板也没有在前台喝酒追剧。 卓亦然倒是在厨房,身前还站着个陌生人,程初华进去时两人都在冷冷地盯着对方,张口准备说些什么,却因为他的突然到来生生把话截住。 “他是?”程初华不着痕迹地打量那陌生人。 这人西装革履,钻石袖口白金领结等男性高级饰品一个不缺,梳着大背头,仿佛刚从经济论坛回来的精英人士,与厨房的画风大相径庭,甚至跟整座时光饭馆都格格不入。 卓亦然面对此人,如同面对初见时的程初华,由内而外、真情实感的冷漠,而且冷漠中还带了点杀气。不过当他的目光落到程初华身上,又瞬间阴转多云,虽然没有放晴,周身的气场却肉眼可见的柔和下来。 “他是我……一个朋友,来找我有点事。”朋友俩字卓亦然说得很勉强,也不给程初华介绍,径自对那人说:“回去,该到的时候我自然会到。” 那人看了看卓亦然,又瞥旁边的程初华一眼,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期待你的加入,如果你的这位……同事有需要,我们也非常欢迎……” 他话音未落,卓亦然的手已经摸上了菜刀,背后直冒黑气,大有他再说一句就拔刀相向的感觉。 那人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对两人说句“告辞”便大步走出厨房,中途还不小心撞了程初华一下。 这反应,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俩关系不简单,或者说他们正在谈的事不简单。 程初华这几天碰到的疑惑够多了,不想再给自己添一个,索性不关注此事,边拿围裙边问:“老板和我们的服务员天团呢?都没来上班吗?” 见他没问,卓亦然绷紧的面颊悄悄放松,把手写的菜单递给他:“江九的一折智能家具活动持续到今天,老板给想抢购的人放了两个小时的假,现在……” 卓亦然看了下手表:“现在他们应该在商场抢家具。” “……懂了。” 平白多出两个小时的假期,程初华先去门口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然后坐到角落的沙发上,拿出手机准备刷一会儿特部论坛的交流区。 如果说查询区是论坛的灵魂,那么交流区绝对是论坛的宝藏,不说别的,就说加精的那二十个长期连载帖子就够他刷上半个月,内容之丰富、曲折、精彩,让人大呼过瘾,比隔壁某国的xx传燃多了。 其中有一个叫“我们仍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的帖子令他十分惊喜,因为他在最新更新里看到了唐燃的名字。 #那个男人,那个姓唐名燃的男人,那个姓唐名燃患有严重接触恐惧症的男人,他!居然!跟别人打一把伞了!# 长长的标题下长篇累牍的是对唐燃的控诉,什么从不跟人同桌吃饭、碰他一下头差点给打歪、敢摸他的东西就等着出任务时干苦力活儿还莫得奖励、不小心撞到他结果被来了个铲腿锁喉过肩摔…… 以上事情全部经历过一遍的帖主在结尾做了总结:谢邀,人在医院,恢复良好,医生说再养两年我就可以坐轮椅出院了。 程初华笑得差点撅过去。 他正看着帖子乐呢,卓亦然忽然从厨房里出来,捂着胃部面色煞白,好像非常不舒服的样子,经过程初华身边时还被地毯绊了一下,险些摔到低矮的缠花围栏上。 程初华忙放下手机扶住卓亦然:“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顺着他搀扶的力道稍稍倚在他身上,卓亦然低声道:“胃有点疼。” 程初华扶他坐下:“我记得柜子里有药,你先坐着,我去找找有没有治胃疼的。” 说着,他转身要往柜台走,刚迈出一步就被拉住。 “里面的药……除了一些药膏,大部分都过期了。”卓亦然的气息低沉而短促,想必疼得厉害,额上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可以的话,麻烦帮我叫辆车,我家里有胃康胶囊,吃一粒休息一下就好了。” “也行。” 程初华点点头,捞过手机叫车,又找出一只热水袋灌上热水,给卓亦然捂在胃部,多少可以压一压痛楚。 卓亦然看他为自己四处忙活,捂着热水袋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五分钟后,车到了,程初华把他扶出门外送上车,不放心地再嘱咐两句,才让他离开。 目送出租车汇入远处的车流,程初华舒了口气。 出租车上,歪在后座的卓亦然缓缓坐起身,松开按在胃部的手,脸上的苍白和痛苦迅速消退,神情恢复平静。 “星河大厦,谢谢。” …… 程初华在店里玩了两个小时的手机,帖子都看完好几个,老板和一众服务员才回来。 估计是战绩不错,几人一脸心满意足,还建议程初华也过去抢一套,不用放着原价出手也能挣一笔,被程初华婉拒了。 “我用不惯那个,放在家里也占地方。”程初华摆摆手,收了手机走向厨房,路过柜台时对老板说:“卓亦然胃痛,先回去了。” 老板眉梢一挑:“啊,知道了,那你辛苦一点,今天的工资我给你按双倍算。” “老板大气!”程初华愉快地收下这意外之喜。 回到厨房,程初华套上围裙,系带子时手指蹭到口袋,忽然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刺刺的疼。 他奇怪地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张硬纸片。 纸片不过名片那么大,黑底金字,印着“星河大厦”的一折观看电影的活动广告,最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凭此卡可再减十元。 合着是代金券啊。 “最近的一折活动挺多啊,不年不节的,这些商家在冲什么业绩呢?” 程初华只当这卡是自己在路上收的,和街头巷尾排着队递的传单一个性质,没有多想,随手塞回兜里,在灶台前忙活起来。 今天一天都在下雨,尤其是中午到傍晚这段时间,天像破了个窟窿似的哗哗倒水,雨势大得城市的排水系统都运作不过来,五点刚过,积水就已经漫过门前第三层台阶处。 这种天气别说来饭馆吃饭了,外卖都没几个人点,时光饭馆里冷冷清清的,冰箱中的食材也没用多少。 到七点左右,雨停了,积水顺着水沟流进下水道,水位慢慢低了下去。 老板看街上行人廖廖,应该不会来客人了,便提前下班让员工们早点回去。这雨下一阵停一阵的,若是再下得像之前那样大,他们回家也不方便。 “回去早些休息。”打烊了,老板不用再维持形象,歪倒在沙发椅上,双腿搭着柜台桌面,耳机一戴,点开了某狗血言情剧的最新更新,“明天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大概两三天,店里的菜单就由你来定,别太离谱就好。” 老板是甩手掌柜,不在意饭馆生意如何,常常有事没事就出门溜达,一溜达好几天,程初华给他当三年厨师,早就习惯了。 “家里人又催婚了?”程初华笑着调侃。 老板咧嘴一笑,牙齿白得反光:“差不多。” “行吧,这是人生的必经之路。” 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程初华又和他说笑两句,才打卡下班。 出了饭馆,雨彻底停了,程初华在公交站等车,蓦地想起口袋里的代金券,翻出来一看,突然起了看电影的心思。 进入现代后,随着科技发展,各种新颖的娱乐方式井喷,让人眼花缭乱。但程初华一向不爱这些,像游戏啊,蹦迪啊,电视剧啊都很少接触,也就实在清闲时会看一看电影,看完了写两篇影评,权做消遣。 只是大学毕业之后,程初华就很少看电影了,一方面是因为工作忙,另一方面则是没遇上特别感兴趣的电影。不过,他今天刷特部论坛的时候,在影评区刷到了一篇安利帖,里面介绍了一部最近正在重映的老电影,看简介像历史片,情节设计得精致又巧妙。 他原本就想找机会到电影院看,现在手头正好有代金券和一折观影机会,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去看吧。 正想着,公交车从远处缓缓驶来,刚好是会经过星河大厦的291路。 程初华上车扫码付了钱,转身想找个座位,却发现车里坐得满满当当的,还有好几个人站着,丝毫没有他想象中的冷清。 下雨天这么多人出门? 程初华疑惑地皱了皱眉,却也不多想,选了个顺眼的拉环抓住,头倚在手臂上闭目养神。 从市中心到星河大厦共十站路,平常这个时候路况不好,要开近一个小时。但今天下雨,街道上空荡荡的,公交车一路畅通无阻,三十分钟就到站了。 提示到站的语音响起,程初华作势要走,又发现车上的人都起身往后门下车,三三两两朝星河大厦走去。 合着这么多人都是被星河大厦的一折电影票吸引来的? 程初华掏出卡片看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观影厅位于星河大厦二楼,整个楼层就是一个巨大的电影院,共有三处购票口,楼梯口转角就是。 十二个观影厅均匀排布于楼层中间,外围留出五六米的环形走廊,放置自动贩卖机、开零食小铺等。观影厅间的道路四通八达,很是复杂,为此每个路口都立着贴了地图的牌子,即使有人迷了路也能通过地图判断自己的方位,找到正确的路。 程初华上楼的第一件事就是拍地图,拍完才去一号购票口买票。 奇怪的是,几个购票口都很冷清,没几个人买票,这让刚才那一车齐刷刷往星河大厦来的人显得十分古怪。 等电影票打印出来的空隙,程初华倚在前台,漫不经心地与售票员搭话:“最近不是有一折观影的活动吗?怎么好像来看电影的人不多?” 售票员是个年轻女人,嗓门清亮,带着明显的北方口音:“哦,前几天还挺多的,不过今天下大雨,本来客人就少,加上楼上似乎在搞什么免费的寻宝活动,客人们都乌泱泱往上边去了,这边的人自然就少了下来。” 说着,她取出印好的电影票,双手递给程初华。 “这样啊……谢谢。” 程初华礼貌道谢,接过电影票走向三号观影厅。 到底不是什么大事,程初华不再思索这事,满怀期待地看电影去了。 观影厅内一片漆黑,唯有播放着胃康胶囊升级版广告的大荧幕亮着,勉强照亮前三排的座椅。 程初华的位置在第三排的中间,他抹黑找过去,刚坐下广告就结束了,开始播放电影片头。 偌大的观影厅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客人,隔着很远距离坐在不同地方,只有偶尔亮起的手机屏幕光昭示他们的存在。程初华是坐在最前面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不玩手机,认真看电影的人。 片头以一本书被翻开为始,蝴蝶从书里飞出,掠过茫茫海面化为体态优美的巨鸟,巨鸟冲入海渊,化分为一双黑白两色的大鱼,徜徉中首尾相衔,形如太极。 随即云雾飘过,镜头拉远,阳光照进一扇窗户,窗边的书桌上散落着律法令签、机关小人。更远处,角落里立着一只落灰的白马和生锈的锄头,旁边是一盆生机勃勃的铃铛花。 有一朵花从枝头落下,化成蝴蝶飞回书里。书本合上,封面上勾勒出四个鎏金大字——诸子百家。 抱着欣赏历史巨作的想法,程初华专心致志看了整整两个小时,待片尾曲出来,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啥玩意就历史巨作,这分明是一部惊悚片啊! 第13章 层层算计 世人公论的诸子百家是指大越初期到中期这六百年间诞生的儒、墨、法、道、名、农六家,到大越末期,道家分裂出一支分支,自号阴阳家,同样名列其中。 请注意,这是民间说法,而且是直接与神话挂钩的说法。历史上从未有过诸子百家一称,对于这七家学说的研究也是分散开来的,因为它们的诞生时期不可考,只是在大越被发现、被重视,辉煌了一朝之后又迅速湮灭,留下的史料记载少之又少。 时至今日,关于这七家学说是否存在的争论还未止歇,虽然道教体现出一部分道家的思想可以作为佐证,但道教与道家实际上是截然不同的存在,两套体系下的东西,因此依然有很多史学家认为七家学说只是后人对大越朝思潮的总结并杜撰其名。 民间的诸子百家是神话概念,同样是这七家,但其弟子并非普通的文化人,而是有大神通的大能。 儒家以文入道,墨家机关术以死转生,法家直达天理,阴阳家悟道两仪生灭…… 诸子百家就像所有的神话故事一样,恢宏壮阔、有大无畏的磅礴气势,早已和历史无关。 只是诸子百家之神秘,就连与他们相关的神话的由来也让学者们无从研究。这个词语就像凭空出现,如云山雾罩,无始无终,甚至没有任何史料提及过,以至于很多人都怀疑这是不是网络小说作者们现造的词。 程初华初看安利,以为《诸子百家》是根据史实和研究合理杜撰,讲述七家学说的辉煌与落幕的历史巨作。结果看下来才知道,巨作的确是巨作,剧情也比他想象中更加精彩,但不是讲历史,而是讲神话。 讲神话中诸子百家的起源和覆灭。 诸子百家起于太古年间,当时局势混乱,天道式微,于是道法七分分属七家,从不同层面阐释天理奥秘,由此复兴天、人、妖三道,重建世间秩序。 因七家之下又多有分支流派,各派理念汇聚成泱泱思潮,故以虚数称百家,定名诸子百家,那一个时代就叫百家争鸣,是华夏神话中的奠基时期。 此后万载,百家内仙人频出,而思潮兴起、繁盛之地曾是太古的古天庭遗址,后更名为稷下学宫,成为天地大气运汇聚之地。 这部电影完整讲述了诸子百家的发展,从诞生到落幕,史诗一样宏伟苍凉。然而在宏伟之下,隐藏着很多细思极恐的细节。 比如,诸子百家由盛转衰的原因是什么? 为何百家思潮最终都传承于一人,从百家争鸣变成一人独大? 什么是古天庭?和太古时期的天庭有关吗? 稷下学宫哪里去了?怎么只出现一次就不再出现? 那个传承者自号无名氏,他对应神话中的哪个人? 观影过程中,程初华一边被剧情和画面震撼得心潮澎湃,一边不断生出各种问题,并努力在电影里寻找答案。 编剧当然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最后二十分钟一一解开了他的疑惑,这也是让他冷汗直流、毛骨悚然的二十分钟。 这二十分钟没有旁白解说,只有一个老人的回忆。 他是在古天庭遗址内化灵的桃妖,看着稷下学宫秉承气运建立。 他跟随百家弟子行过万年,受时代思潮影响,博学而多闻。 他将前来求学的无名氏接进学宫,看他勤学苦读、杂百家之学,从一介草根走到仙人之位。然后…… 无名氏以百家学说成道那一日,苍天泣血、万道俱震,稷下学宫轰然崩塌,诸子一夜羽化,诸子百家的天地大气运顿去九成。 他以百家众仙的仙位做登天阶梯,成为这个时代唯一的成道者。 之后,无名氏立天庭、建地府、筑轮回、分三界,重定人间秩序。 又数十万年,天庭、地府沉寂,轮回不显,曾与人族分庭抗礼的妖族销声匿迹,神话文明悄无声息地断绝传承,不再被人提起。世俗王朝兴起,以大越为始,安平为终,时至今日。 电影的最后,借老桃妖之口说出全剧主旨:诸子百家的诞生是个阴谋。 诸子百家万年积累只为无名氏铺路,在神话时代那几十万年的平静里,埋藏着稷下学宫中无数的白骨和怨仇,即使三界定鼎,人族兴盛,这份怨仇也从未有人发现、有人化解。 后来神话时代的结束,未尝没有诸子百家的因果在,天道挣脱了藩篱,却也逃不过自身运转的规则,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天是天,挣不出去,万载布局,也不过是个笑话。 不得不说,编剧的脑洞和笔力都相当强大,导演对剧本的阐述也非常精彩。 这个故事其实并不新奇,平摊开来更没有悬念可言,但整部电影看完就是令人寒毛直竖,再恢宏的场景和立意也无法抵消内心的惊悚感,仿佛世上真的存在过这样一个布局深远的阴谋,曾经无人知晓,如今揭开来,便是图穷匕见,杀机淋漓。 电影已经开始播放片尾曲,程初华却不急着离开,而是登上了自己的“观影天地”账号,查了一下《诸子百家》的评分和解析。 “观影天地”是国内最大的电影评分平台,只有看过电影的人才能评分,而且一个IP只可评论一次,水分不大。 更重要的是,这里几乎汇聚了全世界的知名影评人,每一部七分以上的电影都有大量精彩影评。有人曾调侃说“观影天地”的影评比电影好看,虽然夸张了点,不过也不算说错。 程初华很少看小说,也不是所有好电影都会看,但榜上前百知名影片的影评他都看完了,自己也写了不少影评,热度很高,还帮他挣了点平台的奖励金。 言归正传。《诸子百家》的分数是9.1分,排在总榜第一百二十三,因为是重映,分数有所下降,但随着播放时间的增加在慢慢上涨,预计再过几天就能回到原本的分数,甚至更高。 程初华翻开影评区,热度第一的是知名影评人“六安瓜片”的长篇解析,从片头曲开始一路剖析到结局,辞藻简练,文采风流,点出了不少程初华看电影时没有注意的细节和暗喻,看完之后即使没看过电影的人也会为之折服。 程初华自认文采不比“六安瓜片”,不过他有更独特的解读视角——他可以将自己代入桃妖的角色,用玄学界成员,或者说修行者的身份,从纯神话角度分析电影的情节。 他本就是半个修行者……哦不,用特部的定义,这叫特殊能力者,又活了三千多年,亲眼看着神话体系一步步建立。也许他不如专门的神话研究者研究得那么深刻,但他目睹了神话建立的全过程,知道不少无史记载的东西。 比如电影里无名氏的名字。 特部称他大能,编剧以无名氏代称,神话故事中也从未提及过他的姓名,程初华却知道,他叫姜陆安。 再比如那个桃妖,程初华也认得,他以“稷”为名,是稷门山神,神话体系的封神一脉里最古老的山神之一。 程初华在腹内打好草稿,正准备填充好了撰写评论,忽然一阵寒风从耳后轻轻舔过,好像什么东西一触即离,冷不防激起他一身冷汗。 屏幕上,片尾曲播放完毕,灯光本应该亮起,却迟迟没有动静。画面定格在“诸子百家”四个大字上,深红的古篆体字衬着纯黑底色,看久了竟有一种冷沉肃杀之感。 程初华抬手蹭了蹭后颈,摸到一片小疙瘩。不仅后颈,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莫名的阴冷在极端寂静的观影厅内悄然弥漫,仿佛四面八方的黑暗中隐藏着莫大的恐怖。 他丝毫不慌。 把手机按灭了放回口袋以免又被波及,程初华慢慢站起,扶着前面的椅背,循记忆一点一点挪出座位,朝门口走去。 蓦地,又有阴冷寒风从四周倾轧过来,仿佛冰天雪地里吹来的凛冽霜风,夹杂着锋利的冰凌,还未靠近就已杀意逼人。 程初华顿在原地,身体一僵,却不觉寒气袭人,而是仿若春风拂面,冰凌也化为柳絮,未及侵身已经散去。 从实际应用的角度看来,它没有任何用处,但它可以为你挡下任何强度的攻击,某种意义上是近乎无敌的防御——无。 这是他的特殊能力发挥了作用,黑暗中果然有人在攻击他。 确认“无”的确有用,程初华放下心来,也不着急走了,再次慢悠悠地坐下,好整以暇地等待下一波攻击。 这就非常嚣张了。 虽然他的举动近乎挑衅,可他也不知道有没有激怒那个袭击他的人,只能从黑暗中愈发尖锐凄厉的风声判断那人的心情不算美妙。 而他心情不美妙的结果就是程初华又挨了好几阵风糊脸,别说,雨天气温低,吹了一会儿还真让他打了两个冷颤。 “朋友,你是不是不行啊?”程初华扯扯衣领,“你的风也就让我觉得有点儿冷,其他啥感觉也没有啊。” 周围安静无声。 程初华挑挑眉:“哈喽?还在吗?风还吹不吹?不吹我走了啊?” 无人回应。 “我真走了?” “……” 程初华耸耸肩,扶着椅背站起慢吞吞地往外挪。 走出没几步,一只冰凉苍白的手摸上他的肩膀,长长的指甲抵在他颈侧,刀子一样锋利。 随后,程初华的反应大大超出手的主人的意料,他既不因这只手而惊慌害怕,也不担心那五根指甲会划开他的脖子,反手扣住那人手腕,手臂发力,连其小臂带肩膀猛然扭过去,将人哐当一声扣在椅子上。 那人的身躯纤细滑溜,柔若无骨,在手腕和肩膀同时被锁住后竟还可以以柔劲将他震开,飞快向远处逃去。 抓都抓住,程初华还能让他逃了? 程初华脚尖一点,骤然冲出数米,险之又险地揪住那人的头发往后一拽。他的头发也滑溜得很,但依然被这一扯的力道踉跄了几步,程初华当即眼明手快地甩出红绳,正正好绕在他的脖子上,勾着他拖到了程初华跟前,程初华顺势扣着他的脖颈将他按到墙上。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程初华是性格温和,但他的温和有棱有角,不是谁都能碰一下的懦弱。 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凑近那人的脸,程初华微笑着问:“你是谁?为什么攻击我?” 那人原本低着头,光源靠近后突然抬头,与程初华四目相对的刹那,人身化为一阵金芒,光线透体而过,在程初华身后构筑成一张四四方方,镶着金边的玄色玉牌。 程初华犹豫了片刻,伸手接住玉牌,下一秒,玉牌上又分出一缕光芒,凝成了方才那人的样子。 正巧这时,观影厅里的灯亮了。他跌坐在地,呆呆看着程初华几秒钟,忽的化成轻烟掠向大门。 程初华反应更快,扔出红绳又把他捆了回来。 十分钟后,唐燃匆匆赶来,就见偌大的观影厅里只坐了个程初华,另一个特殊能力者被红绳捆成毛毛虫,嘴被雨伞袋绑住,在地上挣扎蠕动。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一幕很眼熟。 第14章 太古遗迹 唐燃摘下手套,拽了拽捆在地上那人身上的红绳,又扭头去看程初华空了的手腕,心下了然。 果然是长生者,即使自我封闭,也有自己的底蕴。 “什么情况?”揪着那人衣领把人拎起,唐燃下巴微抬,熟稔地问。 “不知道,我好好的看个电影,他突然莫名其妙蹦出来袭击我,我就顺手把他捆住了。”程初华是坐着,唐燃又高,说话时得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要不,你帮我问问?” 唐燃眯了眯眼,他出来得急,眼镜没戴,这会儿眼前一片马赛克,只有程初华的面容还清楚些。 “行,我把他带回去问问。”唐燃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金边玄牌,“云书霞那边我查过了,他的确是云姐的弟弟,不过不是特殊能力者。我以云姐的名义约他见面被他拒绝了,为此还惹来上头的警告——因为这个东西。” 说完,他在程初华眼前晃了晃玉牌。 程初华盯着玄牌看了一会儿,默默掏出自己那块:“巧了,我从这家伙身上也得了一块相同的。” 唐燃的表情瞬间凝固。 “怎么了?”他的表情实在太僵硬,把程初华惊了一跳,“这是什么东西?” 唐燃咽了一口口水,随手丢开那个特殊能力者在程初华身边坐下,沉默良久才问:“你看过《诸子百家》这部电影吗?” “……”程初华扯出一个笑容:“看过,刚看完。” “……那就好。”唐燃松了口气,为省去长篇大论的前期铺垫而高兴不已,“那我直说了,《诸子百家》根本不是电影,而是一段真实影像,是我们特部一位拥有‘时间溯回’能力的大佬拼老命回溯至太古年间,以特殊法术记录的一些历史片段,又经后期剪辑后放出来的。” 正准备给编剧导演写长评吹彩虹屁的程初华:“……那位大佬现在还好吗?” “特护病房里苟着呢,主治医生说他情绪稳定,应该还能苟几千年。” “……” 肃然起敬! 程初华清了清嗓子,举起玉牌:“那这个玄牌……?” “那个大佬是在一处遗迹上回溯的历史,据我们研究,那里应该就是电影……哦不,影像里的稷下学宫遗址,也是原本的古天庭遗址。”唐燃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小包瓜子,想了想,给程初华分了一半,“这个牌子是遗迹门票,拥有牌子的人可以在遗迹百年一开的日子入内探索。” 程初华磕着瓜子做思索状:“这剧情我怎么那么熟呢?” 唐燃好像猜到他在想什么,轻轻一笑,眉眼都弯了起来,像月牙似的:“你不会以为我们说的探索是网络小说里的抢装备抢机缘吧?” “难道不是?”程初华头顶缓缓冒出三个问号。 “不是,我们说的是探索指的是考古。”唐燃摇头,“稷下学宫遗迹不在此世,在一个异空间里,那里已经什么都没了,唯一完整的是门前一株枯萎了的桃树。我们进遗迹,主要是想从废墟中找出诸子百家存在过的证据以及可能残留下来的记录他们思想的书籍。” “那又何必弄什么门票?”程初华不解。 “即使是考古,也不是人人都能进去的。”唐燃撇撇嘴,语气里透出些不屑,“那里可是稷下学宫,是诸子百家的发展和兴盛之所,我们即使是研究,也要轻拿轻放,不敢随意碰触哪怕是一块石头,当然得设置门槛。” 他这样一说,程初华就明白了:“那我知道云书霞怎么会有玉牌了,他毕竟是云家人,而云家可是国内第一书香门第。” “可不是嘛。”唐燃嗤笑一声,“既然你拿到了玉牌,就说明你和稷下学宫有缘,你要是对稷下学宫感兴趣,我可以给上头打报告,让你进去看看。” 闻言,程初华尴尬一笑,指着地上的人说:“其实这只玉牌……原本是他的,就算有缘,也是他和稷下学宫的缘分。” 唐燃斜那人一眼,轻哼道:“保不住玉牌,那就是缘分不够,更何况这家伙怎么看都不像学者,估计又是听信稷下学宫有宝物的谣言的野鸡来给自己加戏。不说别的,单说他随意攻击你这一件事,就得喜提三个月不动产。” 说着,他把人提起,让程初华解了红绳,自己拿出捆仙索把人又捆了个严实。 “走了,你要对稷下学宫感兴趣就给我发个短信,我帮你写报告。”唐燃冲程初华挥挥手,拖着人一步跨出,霎时消失在原地。 留程初华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玉牌出神。 从星河大厦出来,已过十二点,夜里起了雾,虽然没雨,气温也很低。程初华搓搓手臂,想着这会儿估计不会有公交车了,只能打车回去。 车子缓缓驶动,他摩挲着手里的玉牌,不经意往窗外看了一眼,忽见乌泱泱一群人争先恐后地离开星河大厦,又像受惊的鸭子一般朝四面八方奔逃,不一会儿便纷纷消失在雾中。 那些人正是和他坐同一班公交来的星河大厦。 程初华眯了眯眼,许是夜色深沉,他总感觉这群人透着一股子古怪。 “大哥,这么晚了还在大厦里工作啊?” 正当程初华思索之际,司机突如其来的搭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愣了一瞬,微微笑道:“不是,我来看电影,前不久电影才播完。” “哟,原来是看电影啊。”司机笑了笑,后视镜里映出他小半张脸,一双笑出褶子的眼分外亲切,“我记着星河大厦最近在搞什么一折观影活动,你是冲这个去的吧?” 程初华虽然不爱与陌生人闲聊,不过车里太安静也让他觉得不舒服,便顺着他的话说了起来:“对,三十几块的电影票打一折就是三块多钱,花这点钱获得几个小时的视听盛宴,很值。” 司机点点头:“说的是。不过现在的人都忙,学生忙着读书识字,成年人忙着打拼挣钱混口饭吃,能有时间去电影院好好看一场电影的机会不多。像我就是有这心没这功夫,只能下班回家后用手机看看网络电影电视剧什么的。诶对了,大哥你看的什么电影?好不好看?” “《诸子百家》,讲神话的,拍得不错。”想到今晚看的电影的来路,程初华一时心情复杂,“这是一部老电影,视频网站应该都有,不用非得到电影院看。” 司机高兴地应道:“神话好,我就喜欢看这些神神鬼鬼的,等有空了一定看,谢谢推荐。” “不客气。” 程初华把玉牌塞进上衣口袋,贴着心口放,然后拿出手机上“观影天地”给《诸子百家》打分写长评。 本来准备给8.5分,但考虑到某位不知道在特护病房苟了多久,今后还要再苟多久的特部大佬,他又添上0.5的感情分,给了9分。 专心回忆剧情并打字的程初华并未发现,前头驾驶座上安静下来的司机透过后视镜朝他心口处看了好几眼,失去笑纹的双眸冷得吓人。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程初华付了车钱,拿手机打灯走进小区。 司机把车开出一段路,停到路边一棵梧桐树下,面无表情地戴上蓝牙耳机,拨通电话。 “人已经送回去了。下次这种事你自己来。” “……” “去考驾照吧,唐燃,不会开车连送人回家都做不到,你这样是泡不到妞的。” “……” “也泡不到汉子。” …… 江海市郊区,苏南别墅区,八区九栋。 按部就班地完成今天的复健计划,云书霞出了一身汗,到浴室泡了半个小时的澡再出来,手机上就多出几个未接来电。 都是同一个号码。 云书霞用毛巾包起长发撇到一边,随手回播回去,五秒钟后挂断,又将手机放回原位,不紧不慢地擦着头发。 很快,门铃声响起,智能锁自动识别来者身份,发现来人是提前预约过的客人,便开门将他放了进来。 “欢迎您的到访。” 卓亦然匆匆走进客厅,衣服上凝了一层穿行雾气时结的水珠,寒意逼人。 与此同时,云书霞也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是他并不意外,温声请人坐下,给人倒茶,待客礼仪一丝不苟。 卓亦然对他的茶不感兴趣,冷着脸开门见山道:“那东西被人捷足先登,拿走了。” 云书霞神色不变,仍带着温和的微笑,望向卓亦然的目光沉静淡然:“被谁带走?” “不清楚。”卓亦然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可能是寻星者,我在星河大厦看见唐燃了。” “玄金玉牌是进入稷下学宫的资格证明,由特部制造,一旦发布便不会回收。”云书霞端起茶盏,盏中盛着一汪碧色,正随他的动作泛起绿莹莹的涟漪,“寻星者不会带走玄金玉牌。说说看,你在那里还见到了谁?” 卓亦然沉默片刻,低头喝了口茶,平静说道:“有几个云家的人,还有楚淮市那几个家族的子弟,具体是谁,你比我清楚。” 云书霞微微一笑:“你有所隐瞒。” “……”卓亦然皱眉,“除此之外,就是到星河大厦购物、看电影的普通人,没有别的特殊能力者了。” “是吗?”云书霞微笑反问:“那你为何要隐瞒?” “……” 所以说他真的讨厌这种仿佛长了火眼金睛似的、旁人错漏一点儿都会被揪出来的人。 卓亦然冷淡的神色瓦解,有些不耐:“有一个熟人,他叫程初华,是我的同事,一个普普通通的长生者。” 听到熟悉的名字,云书霞并不惊讶,也没有再拿他隐瞒的事说嘴:“如果是他,倒有可能带走玄金玉牌。你说他是……普普通通的长生者?长生者哪里有普通的,没点本事,哪能扛得住寂寞,独自走过那么多年……” 卓亦然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听你讲人生哲学,直接告诉我下一步要做什么吧。” “继续找玄金玉牌,有多少找多少。”云书霞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地刮开茶叶,饮了一口茶,“再有一周稷下学宫遗迹就会开放,在那之前,至少为我寻来一块玉牌,如果不能,我们之间的合作就没必要继续了。” “那我叔叔……” “你叔叔没事。”云书霞轻声道,面上淡泊的笑意有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虽然被‘无’反噬,伤及根本,不过再养一段时日便能痊愈。只是之后你要好好规劝他,做人须得留一线,再像那日一样不管不顾下狠手,多来几回同样的反噬,我云家也难救。” 卓亦然咬了咬牙:“‘无’到底是什么位格的能力?连‘时间溯回’也无法匹敌?”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能力,只是能化一切攻击为无有,若攻击之人动杀心下死手,还会以翻倍之力反噬回去。”云书霞的指尖轻敲茶盏,“我小弟死前便是觉醒了这一能力,虽未能救回自己,却也反死了杀他之人。” 卓亦然:“……我叔叔攻击的是谁?” 云书霞笑着放下茶盏:“你该回去了。” 卓亦然不语,与他对视半晌,他的笑容仿佛镶在脸上的面具,从始至终不曾改变,反倒更令人惊惧。 “……告辞。” 卓亦然快步离开,智能锁淡漠的电子音再次响起:“客人慢走。” 云书霞握住胸前的坠子,笑容一点点卸下。 “稷下学宫……诸子百家……” 第15章 风雨之前 回到家里,程初华把编辑好的评论发出去,也不再看其他长评,而是登进特部论坛,到查询区搜索稷下学宫的信息。 按下回车键,弹出的却不是相关信息,而是一条“权限不足”的提示。 稷下学宫的保密等级这么高? 程初华想了想,删去搜索栏里的“稷下学宫”,分别用“诸子百家”和“百家争鸣”两个关键词查了一下。第一个仍是提示权限不足,第二个则跳出了几个页面,有世俗意义的“百家争鸣”,也即历史事件,也有神话概念的“百家争鸣”介绍,可惜字数廖廖,只讲了点皮毛,还都是模棱两可的东西。 特部是玄学界的官方组织,他们把有关诸子百家的信息藏这么严实,可见其中有不少秘密。 冷不防的,程初华想到了昨天晚上那个梦。 废土之上的断壁残垣,长阶下的枯萎桃树,一块字迹模糊不清的石碑…… 稷……学…… 稷下学宫吗? 程初华拿出玉牌细细打量,又琢磨了一会儿,暗自有了决定。 这稷下学宫有必要去一趟。 想着,他给唐燃发去一条短信,表明自己要到稷下学宫走一趟,请他帮忙打报告。 另一边,唐燃比程初华早十分钟回到临时分部,正在整合资料,在资料库里存档。 蓦地,旁边的手机震了震,他随手拿起看了一眼,刚刚还没有表情的脸露出了点笑意。 “唐哥,楼下的奶茶店关门了,很多店也因为今天下雨提前打烊,只能买到炒饭,你凑合吃。要说炒饭还是时光饭馆的海鲜什锦炒饭最好吃,可惜每天晚上九点就关门,我一个夜猫子从没守、到……过……” 新同事正提着夜宵从外面进来,嘴里还絮叨着闲话,一抬眼看见唐燃对着手机笑,挑挑眉,把安利海鲜什锦炒饭的话咽了回去,换成调侃:“哟,看什么呢?是不是跟刚才你专门托陆大佬送回家的那位先生有关?” 唐燃看也不看他,眉毛都不动一下:“你的特殊能力是‘两仪八卦’,什么时候又去了两仪,只剩八卦?” “我这不是好奇吗?”新同事一个箭步蹿到他跟前,把挨着他的椅子拖到对面,与他隔着大半张桌子才敢坐,“你可是从不与人深交的,也没见你这么关心过谁,还特地请人暗中送他回去。啧啧,说出去得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唐燃总算分给他一个敷衍的眼神:“报告写完了?” “啊?”新同事一愣。 “下周五稷下学宫遗迹开放,特部共发出了九十二张玄金玉牌,意味着我们有九十二份报告要写。”唐燃关了手机,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报告平摊给各分部的文员,平均一人两到三份,每份至少五千字,你写了几份?” 新同事怔在座位上,呆若木鸡,连餐盒里热腾腾的炒粉都不香了。 “我忘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新同事用力把一头卷发搓得乱七八糟,搓完了又急忙奔向自己的电脑,半分钟后房间里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键盘声。 早已照着格式写完两份报告的唐燃调出文件,在其中一份的空白处填上程初华的名字。至于另一份,他思索许久,还是犹豫着打下了三个字—— 云书霞。 “庄帅啊……”唐燃悠悠喊道。 新同事本能地仿佛膝跳反射一般地不假思索地纠正道:“麻烦叫我小帅或者帅哥,谢谢。” “庄帅啊,帮我给云书霞再发封邮件。”唐燃不为所动,“约他找个时间出来谈谈,具体时间由他定。” 终于有了名字的新同事一脸疑惑:“他都拒绝你好几回了,你还要找他谈啊?” “得谈。”唐燃叹了口气,“不得不谈啊,要不我的任务没法儿做了。” 庄帅更加疑惑:“啥意思?难道云书霞知道那个特殊能力罪犯的下落?” “准确点说,我们要找的人就在他手上。”唐燃冷冷一笑,看着电脑上的名字,感觉隔应得慌,“程初华、老同学、两仪生死印章、来自楚淮市的私活、出现的时机又这么巧,让我想不怀疑他都难。” 庄帅试图把这些琐碎的信息点连词成句,可惜连了半天也只是连个寂寞,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智商拖了搭档的后腿:“我没懂。” “这里面还有许多疑点,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不过就算没有证据,我的怀疑也大概率是真的。”唐燃把文件保存了发到总部邮箱,没有说出自己如此猜测的依据,“你就不用想了,可以但是没必要,老实写你的报告去。” “……哦。” …… 早上七点半。 卓亦然像平常一样提前半个小时来到店里,先把厨房打扫一遍,再将早上送到的食材进行简单的处理,等程初华来了再照菜单做后续分配。 这是他做熟了的活儿,在成为时光饭馆帮厨之前,他的上一份工作内容也是这些事,只不过更琐碎忙碌些。 然而今天,他的动作却笨拙而生疏,仿佛初次接触这样的琐事,不是打翻碗筷就是放错东西。 第五次摔了不锈钢碗,卓亦然的手僵在半空,终于发现自己心神不宁,默默捡起碗停下动作。 卓亦然是玄学界的成员,和特部的唐燃、庄帅还不同,他自幼在玄学界最危险的地方拼杀,一路磕磕绊绊从腥风血雨里逃出来,自身实力和心理素质都极为强大,非常人能比,像今日这种心神不宁的状况鲜少出现。 但古怪的是,它就是出现了,因为一件卓亦然必须要做的事。 他要从程初华那里夺走玄金玉牌。 拧上水龙头,卓亦然看了一眼手表,八点整。 与此同时,外面响起打卡机运行的声音,很快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程初华走了进来。 “卓亦然,早。”程初华跟卓亦然打了个招呼,套上围裙,挽起袖子,准备熬大骨汤。 今日菜单的早餐那一栏有云吞,需要用到骨汤,现在熬上一个小时就能出锅,正好卖给附近的上班族。 按理来说,骨汤熬越久越好,最好能提前一夜小火慢炖,把骨头熬化了融进汤里,这才够鲜美。不过这是自己家里吃才用的做法,只做云吞的配汤的话不必这么麻烦。 当然,即使只是配汤也要好好做。 程初华专心处理大骨,并未察觉身后的卓亦然安静得诡异。 卓亦然倚在水池旁,定定注视着他,搭在水池边沿的手指稍一用力,就把瓷砖按出了裂纹。 程初华忽的心里一跳,莫名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差点没抓稳手中的大骨。 怎么回事? 就在他心脏狂跳,冷汗直冒的时候,老板突然喊了他一声:“老程,出来一下,有人找你——” 危机感登时消散一空。 程初华擦擦额上的冷汗,连忙洗洗手转身出去。他走得急,没有发现卓亦然缓缓放下的手和指尖一闪而逝的寒光。 匆匆走出厨房,程初华抬头,就见唐燃和有过一面之缘的庄帅坐在靠窗的双人座上,后者拿着菜单点菜,前者则微笑着向他招手。 “程初华,早。”唐燃打了声招呼。 “早。”程初华走上前,展颜一笑,“今天不忙吗?怎么有空过来吃早餐?” 唐燃拆开餐具的外包装,随意道:“我们的办公地点暂时搬到了这附近,以后三餐估计都要在这儿解决了。对了,今天的早餐有没有海鲜什锦炒饭?我……的同事想吃。” 正在点菜的庄帅:??? 收到唐燃一个无波无澜的眼神,庄帅神色一正:“没错,我想吃。” 程初华看看唐燃再看看庄帅,了然一笑:“有的。两份海鲜什锦炒饭是吗?” 唐燃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庄帅就急急忙忙补充:“还要一份云吞一份意面,意面打包,我想带回去当午餐,中午就不用再点外卖了。” “意面和炒饭都可以现做,不过云吞不行,大骨汤还没开始熬,可能要等一个小时。”程初华歉然道。 因为营业时间在八点之后,会来时光饭馆吃早餐的人几乎都是上班族,用餐时间基本在九点左右,今天是第一次这么早就有客人上门,还专门点了尚未开始做的云吞。 “没事没事,我们可以在这里坐一个小时。”庄帅搓搓手,一点儿也不在意,“反正今天没什么事,报告在这儿也能写,你说对吧。” “一天天净想着吃。”唐燃不冷不热地吐槽一句,倒是没有拒绝,“在这呆着可以,不过你要在一个小时内写完报告,能做到吗?” 庄帅用力点头:“没问题!” 唐燃懒得搭理这个吃货,抬头看着程初华:“那就来两份炒饭,两份云吞,再给他打包一份意面,谢谢。” “不客气。”记下他点的东西,程初华又添了一句“稍等”,才回厨房里继续忙活。 唐燃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进入厨房才收回目光,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剑,摩挲着刀鞘上的特部专印久久不语。 他今日穿了修身的衬衫长裤,披一件挡风的薄外套,蹬着双黑色长靴,利落又帅气。短剑原先藏在靴子内侧,他一弯腰就能取到,这是他出战斗任务时常穿的套装。 庄帅拎着两根筷子正高高兴兴地等着美食上桌,见唐燃把武器取出来还奇怪地问:“唐哥,咱今儿有任务吗?你怎么把短剑都拿出来了?” “没什么,我就拿着看看。”唐燃看傻狍子似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 程初华持有玄金玉牌这一周时间,他的三餐都得在时光饭馆吃。 不只是为了吃饭,也是为了保护程初华。 但这种复杂又简单的事没有必要跟庄帅这个傻狍子说,反正该他出手的时候他不会缺席,能打就行。 厨房内,程初华把大骨汤熬上,让卓亦然去剁肉,自己则开始揉面做云吞的面皮,忙得热火朝天。 有唐燃和庄帅在外面,卓亦然暂时收起心思,想等晚上下班后再对程初华下手。 他当然不会伤害程初华,只是想将他打晕然后从他身上搜出玄金玉牌而已。玄金玉牌这么重要的东西,程初华一定是随身携带,不会放在家里,他只取玉牌,绝不会让程初华受伤。 卓亦然暗暗拟了几套计划,动荡一早上的心终于沉静下来,专心投入处理食材的大事中,不再分神思索其他。 把肉馅剁好,卓亦然停下歇息时,突然想到什么,佯作无意地问:“刚才叫你出去的人……是你的朋友?” 程初华冷不丁被搭话,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道:“对啊,是最近认识的朋友。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我俩的关系还不错。” “这样啊。”卓亦然往外看了一眼,恰好看到唐燃拿带鞘的短剑敲庄帅脑袋的画面,“那他应该是个有趣的朋友。” 程初华不疑有他:“的确。” 敏锐、聪明、社恐、接触恐惧、脸皮薄…… 把这些元素加在一块,拿点泥混点水,就能捏出一只唐燃。 他确实是个有趣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29 22:47:53~2021-01-31 00:0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vyhe6、万人迷属性的普通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涛涛洪流 从15号起,连续一周时间,唐燃和庄帅都像在程初华身边扎了根似的,让卓亦然找不到一点儿下手的机会。 每天早上,唐燃与庄帅几乎是同步跟程初华一起走进时光饭馆,程初华到厨房做饭,两人就在外边坐着等吃。吃完了早餐也不着急走,非得多磨一两个小时,直到店内用餐高峰期到来,需要用桌椅,才起身离去。 午餐和晚餐照样如此,但晚餐时间他们会留得更久,等到时光饭馆打烊,程初华下班,两人才会跟他一块儿走,还要亲自把他送到小区门口,美其名曰他们的工作场所也在云海小区附近。 当然最后一句其实是大实话,只不过这附近的范围比较宽。 唐燃仗着自己是程初华的身份,编了个习惯在某地儿吃饭懒得改的理由,光明正大守在程初华身边。那些明里暗里窥探的视线被他挡去,旁的不知哪儿来的特殊能力者伸出的爪子也让他打断不少。 在程初华看不到的地方,唐燃用一把短剑为他扫平前路,荡尽污浊,甚至没有让自己的剑气惊动过他。 可怜庄帅一个靠武力值吃饭的只能在旁边看着唐燃这个“文员”把一干人等打得落荒而逃,除了瑟瑟发抖就只有喊六六六和大佬牛批的份。 他曾自认同阶之内无大敌,冠个“文员”名头也是为了方便做任务。但唐燃这个真文员的表现却结结实实给他上了一课——永远不要太高估自己,以及过分低估旁人。 反正庄帅肯定是打不过唐燃这个文员的。 这些事程初华并不知道,可也猜到了一些。 唐燃来自特部,曾经说过特部人手紧张,每人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处理,这段时间却一反常态领着同事守在自己身边,照一日三餐加夜宵地刷脸刷存在感,晚上还非要和他一起走。 他是不太在意身外之事,但并不迟钝,这么明显的目的不会看不出来。 唐燃在保护他。 因为什么而保护?自然是玄金玉牌。 程初华猜出了唐燃和庄帅的目的,却不点破,更不拒绝,而是当没有这件事,每日与两位新认识的朋友友好相处,说笑打闹。 唐燃少言,庄帅多话,程初华擅倾听。三人呆在一起,常是庄帅讲、程初华听一会儿回几句、唐燃不耐烦了随便拿什么东西堵住庄帅嘴的闭环,非常和谐,没有哪怕一环出过问题。 庄帅特别能叭叭,爱跟程初华讲玄学界那些真真假假的传言轶事。程初华也礼尚往来,时不时地回报几个正史野史都没记载的历史故事,把人哄得一愣一愣的。 唐燃就比较鸡贼,只听不说,还会在庄帅插嘴程初华讲故事时找东西堵他的嘴,被庄帅暗搓搓骂过好几句“偏心”、“双标”。 唐燃回去就把他收拾了一顿。 “不愧是长生者,知道的就是多。” 这天晚上,庄帅又听程初华讲完后周的一件秘事,不仅由衷发出了以上感慨:“要不是你亲自经历过,谁敢相信造成‘周昭帝肃清宫闱’这么重要的历史事件的原因居然这么简单,因为一串糖葫芦?” 程初华微微一笑:“那糖葫芦还是我卖的。” “牛批!”庄帅竖起大拇指,随即又拉着程初华的手臂问:“我有个问题好奇很久了,你说周昭帝到底是不是断袖?他宫里是不是养着好多男妃?” 程初华呵呵笑了一下:“并没有。昭帝一辈子就娶了俩人,一位正宫皇后,一位瑞雪夫人,断袖和男妃都是假的,一个看多了话本的老头子在喝高的情况下杜撰的野史。” “啊?”庄帅愣了。 程初华继续说:“哦对了,那个老头子是昭帝朝最后一个前朝遗民,一生以抹黑昭帝为己任。今天你们看到的有关昭帝的黑料,如果考证出是‘月半翁’所撰,绝对是假的没跑了。” 庄帅惊讶地挑挑眉:“你咋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那老头子是我的邻居,就住我对门。”也因为他喝多了发酒疯时总爱拉着我嚷嚷要光复前朝。 程初华一拍额头,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两人交谈间,唐燃已经把程初华说的故事记下了,准备回去就写下来充实一下总部的数据库。 有个长生者当朋友就是好,这种故事连专门研究后周朝历史的史学家都考证不出来,人家直接第一视角把细节都给你抖落得明明白白。 一个故事的功夫,云海小区到了。庄帅意犹未尽地停下询问,唐燃也从听故事的状态中抽离,把庄帅挤一边去,站到了程初华身前。 “明天就是稷下学宫遗迹开放的时间,早上七点我来接你,今晚好好休息。”唐燃说着,在庄帅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拍了拍程初华的肩膀,“戴好我给你的护身符。” 程初华笑着点头:“好。” 两人站在原地,目送程初华走进小区。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庄帅才整理好情绪,一脸深沉地对唐燃道:“唐哥,你能不能拍一下我的肩膀?” 唐燃扭头看他,想了想,抬腿就要来一个凌空后旋踢,而他在唐燃摆好架势发力之前不争气地认怂,连滚带爬地跑了。 程初华回到家之后,给老板发了条请假的信息,又看了部唐燃推荐的电影,便洗漱睡下。 次日一早。 程初华七点准时走到小区门口,一辆车牌号为“2B250”的车也及时停在他身前。 他盯着那车牌多看了两眼,车窗缓缓摇下,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唐燃探出头来冲他招手:“上车。” 程初华收回目光,绷着脸尽量不笑出声,坐到后座之后才轻笑起来。 开车的是庄帅,车是他的,一听程初华笑立刻就明白了缘故,无奈又好笑地自嘲:“怎么样,我的车牌号不错吧?” 话音未落,程初华笑得更大声了,唐燃也发出一声闷笑。 “我跟你们说,可别瞧不起我的车牌号,这里面可有个大故事呢!”庄帅发动车子,一边开一边跟两人闲聊,聊起了一段有趣的往事。 “话说我刚提车牌那天吧,也觉着这车牌号怪怪的,所以第一回 正式开车出门的时候就操作失误,跟一辆SKD200撞上了。人家的车比我的能贵二十倍吧,我当时就傻了,赶紧下车给人赔礼道歉。” “巧了,另一辆车的车主也是我们特部的同事,还是一位大佬,特能打的那种。他下车时原本是怒气冲冲地要找我算账,结果我俩j看到对方的车牌,顿时愣住了。然后我们大笑三声,当场握手言和。你们猜,那位大佬的车牌号是多少?” 程初华非常配合地接话:“是多少?” 庄帅一本正经地道:“SB250。” 程初华哈哈大笑,唐燃也跟着笑了几声:“这个我知道,陆旸的车牌号就是SB250。” “对对,我说的就是陆哥。”庄帅笑得开怀,“咱特部其实挺多搞笑的车牌号的,比如副部长的爱车,车牌号就是NB250,跟我和陆哥估计是一个系列。” 程初华已经笑倒在后座上。 三人说说笑笑地到了郊区,庄帅把车停下,打开一条跟火车隧道差不多大的空间通道,又风驰电掣地开了进去。 庞大的空间波动令天色为之一变,狂风骤起,许久方歇。 如此剧烈的波动,回答了程初华为何不在城里开通道的疑惑。而接下来漫长的道路,又解答了他为何不徒步进通道的问题。 “这里已经是稷下学宫遗迹所在的异空间,”唐燃的神色与语气都沉了下来,庄帅也不再说笑,“再往前开半个小时,就到遗迹安全线之外。到那里,你需要出示自己的玄金玉牌,领取进入遗迹的装备和辟法令签,才可进入遗迹探索。” 程初华认真听着,偶尔点一点头,从不插话。 “我和庄帅需要维护遗迹周边的安全,不能陪你进去。不过你放心,进入遗迹之后,再强大的人都会被里面的规则削去大部分力量,里面也没有机关妖兽之类的存在,并不危险。除此之外,遗迹的所有地方对于进去的人都是开放的,但你要记着一件事,稷下学宫如今已是废墟,特部和一众学者研究了无数年也没有多少发现,你得放平心态,得失心不要太重,就当是……” 唐燃顿了顿,接着说:“就当是来见见世面。” 程初华笑了笑:“好。” 一路无话。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以灵力构筑的安全线外。 程初华随唐燃和庄帅下车,抬头一看,见安全线外有诸多特部成员正秩序井然地做着自己的任务,而安全线以内,往上百米的半空中,一座庞大而恢宏的废墟以石阶为引,静静悬浮于他的视线尽头。 那是一座彻彻底底的废墟,从远处看,除了那份自诞生起便不曾消磨的宏伟气度,其余地方已经一概看不出这里曾经是诸子百家思想理念最繁盛之地。 百家争鸣之声尽数散去,风中惟余寂寞的回响,它们萦绕于那株枯萎的桃树旁,眺望长阶之上的碎石瓦砾,断壁残垣,仿佛也在怀想过去的煌煌浩大,可惜再不能重见当日辉煌。 程初华远远地看了一会儿,才拿着玄金玉牌去负责人处领装备和辟法令签。 装备是一身对襟古袍、一把三尺长剑,用于抵挡遗迹内的荒古气息,以免迷失其中。 辟法令签则是一只三寸长的玄色玉签,材质与玄金玉牌相同,正面刻着“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反面刻着“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皆是诸子百家中法家的理念。 收起令签,程初华换上古袍,腰佩长剑,与唐燃和庄帅打了声招呼,便走进了遗迹。 他行过满地荒凉,先在桃树旁驻足。 伸手抚上干枯的树干,理所当然的,程初华没能从中感受到任何力量。这就是一棵已经枯萎了的树,如果非要说它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它生在了稷下学宫的遗迹中。 同理,刻着“稷下学宫”四字的石碑也是平平无奇的石碑,只有字体本身透出一股苍古气息,飘渺而厚重,让人知道它从太古来。 程初华并未在此停留,和其他进入遗迹的人一样,他看过桃树和石碑之后,便向遗迹走去。 脚步踏上石阶的那一刻,周遭景色丕变,似有时间洪流滚滚而来,涛涛岁月无尽过往,都在这顷刻之间逆流重现,溯回至太古之年。 程初华看到自己的身边出现了许多身影,他们或高冠博带,或着玄黑布衣,或听长者阐道,或三两结伴辩难天理。 有剑者击筑而歌,唱“其疾如风,侵掠如火”,衣袍随风猎猎,若兵戈之音。 有道人骑青牛徐行,紫气氤氲三万里,口中诉经文以释天地之道。 有落魄王子纵马饮酒,醺然欲醉之际挥笔而就,写《孤愤》阐志,斥《五蠹》误国。 有儒生持书卷而行万里,逢无名者,道“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诸子尽在,百家皆兴。 守天地之法,塑万古秩序。 此去九州,正九州之念,扬千秋之名。 争鸣!争鸣! 作者有话要说:  1.其疾如风,侵掠如火。——《孙子兵法 军争篇》 2.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大学》 第17章 百家争鸣 “唐燃,遗迹那边有动静!” 安全线外的临时据点里,一个特部成员正在监视遗迹各处的情况。本来一切都是那么风平浪静,进入遗迹的人也都在安安静静地研究接触到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蓦地,稷下学宫门外的石阶上忽然出现异常灵力反应,骤然迸发的奇异力量烧毁了特部安装在那里的所有监控设备,屏幕上的监控画面顿时跟天狗食月似的黑了一块。 那特部成员在这儿工作十多年,第一次碰上这种状况,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一旁的唐燃闻言,连忙放下手头的事上前查看,发现是监控坏了,并不紧张:“可能是有人引动遗迹内部残余的力量,我和庄帅去看看。保险起见,你把这事儿跟总部来的人说一下。” “好的好的!”那个特部成员一抹冷汗,赶紧照做。 唐燃将短剑放入靴子,出了据点环顾一圈,正好看见巡逻一周回来的庄帅,二话不说拖着人往安全线内走。 庄帅被拽得一阵踉跄:“怎么了怎么了?是遗迹里边出事儿了吗?” “石阶附近有古怪力量爆发,烧毁了那里的监控设备。我让负责监控这块的人报告上去了,你跟我去看看。”唐燃言简意赅地解释着,几句话的功夫便来到了石阶下。 两人抬头往上看,霎时看到了一生都无法忘怀的景象。 石阶褪去残破古朽,变为万载之前的白玉天阶,上接寰宇,下通九幽,连着云端的恢宏天宫,气势磅礴。 有仙人自云间来,行于天梯之上,或讲经说法、或论理阐道。 剑者击筑而歌,王子挥笔而就…… 儒生持书卷而行万里,墨者御机关以守黑白…… 青衫老者骑青牛西行,白衣道人乘鲲鹏遨游…… 更遥远的地方,太极化分阴阳,四时拆解得二十四节气,天理循环,万法拱卫,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这是鼎盛时期的稷下学宫,是真正的百家争鸣。 庄帅看得呆了,怔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唐燃并不为眼前景象所迷,看了两眼后反而皱起眉来,推了庄帅一下:“看,那是不是程初华?” “啊?”庄帅懵懵地回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一众虚影中见着了个凝实的身影,正是刚进去不久的程初华,“好像是……难道是他引动的异象?” 唐燃盯着站在石阶中途的程初华片刻,对庄帅说:“你去把陆旸叫来看看。” “哦哦。” 庄帅转身往回跑,跑到半路恰好撞上朝这边走来的陆旸,被人伸手一揽,勾着肩膀又走了回去。 陆旸比庄帅高半个头,穿着合帖的酒红色休闲西装,银灰的发和眼让他看起来像是西方人,长相却是标标准准的东方面孔,英气俊美,气势逼人。 “陆哥,唐哥让你过去看看石阶上的异象……” “我知道,看见了。”陆旸打断他的话,走近石阶跟前把庄帅往后一推,整个挡在他前面,“唐燃,稷下学宫现在虽然成了废墟,但底下还藏着些力量,我们看到的异象,估计就是有人引动了这份力量牵扯出来的。” 唐燃神色凝重:“我也这么想,而且我能肯定,引动这份力量的正是石阶上的人。不过我不敢贸然动手截断力量释放的进程,无论是带走那个人还是想办法阻断这股力量,都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说着,他顿了一下又问:“你觉得我们怎么做比较好?” “没办法。”陆旸摇头,盯着石阶上的异象眯了眯眼,“只能等上面的人自己收拾残局了。” “不,我们还是有能做的事的。” 唐燃思忖片刻,才刚说完,石阶上方的景色又变了。 乘奔御风的仙人尽皆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重重叠叠的阴云和漫天雷霆,云层中电光游走,天色暗沉如墨,恍然间犹如天地将倾,骇然一副灭世之景。 程初华只听得论道声渐渐远离,有雷鸣声不绝于耳,好似重鼓敲击在灵魂深处,震得他骤然惊醒,抬头就见天上雷电汇聚,仿佛下一刻就要倾倒下来。 “什么情况?!” 程初华吓得连退两步,毫不犹豫地掉头往阶下跑。 没跑两步,天地间轰然一声雷鸣悠悠回荡,随即有数道雷光劈落,将他身后的白玉天阶劈出冒着烟的焦黑痕迹。 他一时躲闪不及,被一束雷劈了个正着,骇得肝胆欲裂,可惊骇过后,他才发觉自己并没有受伤,倒是脚下的阶梯碎成几块,他绊了一脚差点滚下去。 确认天上的雷劈不着自己,程初华仍是惊魂未定,抚着胸口顺了一会儿气。 雷声愈发密集,雷电落下得也愈发频繁,道道砸在稷下学宫上,劈碎了天阶,劈倒了石柱,宏伟的宫殿在这一声声的巨响中坍塌湮灭,化成了如今的废墟。 程初华这才明白,原来是历史重演。 稷下学宫在无穷无尽的天雷中灰飞烟灭,却无一个半个仙人出面,想来在这场劫数降临之前,诸子百家众仙与其弟子早已不在人世。 最后一道雷霆斩落,将那石碑砍去半截,并模糊了“稷下学宫”四字。 一人自断壁残垣中走出,站在三阶之外,于万古之前投来一眼,正和程初华四目相对。 姜陆安。 程初华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抬眼去看,便见那人勾起一个笑脸,步下长阶,与他擦肩而过。 万载千秋,一夕风月。 过去的残影与现实的余响交错,不知是真是幻。 “十二楼前再拜辞,灵风正满碧桃枝。” 清风乍起,拂过万顷劫云,一瞬天朗气清。 残破石阶又复白玉天阶,风拾阶而登云,吹开断石沙砾,重现恢宏光景。 长阶下,石碑旁,一株桃树枝叶舒展,枝头碧色如黛,气暖香清。 “壶中若是有天地,又向壶中伤别离。” “啪嗒”一声,倚着树干小憩的王子打翻了酒壶,酒水晕开身旁竹简上的“法”字。身着黑白二色袍子的道人抱着只橘猫过来,踩着酒摔一跟头,逗乐了一众埋头苦读的弟子。 无名氏站在阶下,正衣冠,并手向稷下学宫长揖一礼。 稷下学宫仍是旧时模样,学宫里的人也不曾改变,只走了无名氏一个人。 此去一别,万载空悠悠,无归期。 程初华再一眨眼,眼前诸般景象都作云烟消散,只留下一片废墟,半块石碑,一株枯萎了的桃树。 是啊,这一切不过是历史重演。 只是历史重演罢了。 程初华叹了口气,看过方才两场异象后,顿时觉得没必要再去稷下学宫其他地方了。那些砖石瓦砾记载的过往,哪里有诸子论道、雷劫毁宫来得细致精彩,更别说跟无名氏最后回溯往事、拜别稷下学宫的那一幕相提并论。 若是特部的人见到这些异象,再录下来,保不齐能出《诸子百家》第二部 。 这样想着,程初华一回身,就看到安全线外乌泱泱站着一大群人,手里拿着各种型号的拍摄机器,估计是把刚才的异象都录得差不多了。 就连唐燃和庄帅都拿着手机在凑热闹。 程初华:“……” 他们是真敢做啊。 从石阶上下来,程初华擦擦额前的汗,走出安全线之外,看看唐燃又看看其他人,微微笑道:“你们搁这拍电影呢?《诸子百家》第二部 ?” “这么重要的历史重现,我们当然得记录一下,即使没什么研究价值,用来填充数据库也是好的。”唐燃放下手机,顺手推了推眼镜,给出一个不是很正经的解释。 程初华也懒得计较这些,深吸一口气稍微平复心情,然后问:“行,你们特部的人专门研究神话体系,那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们?我们还要问你呢!”庄帅存好视频,从陆旸身后钻到前边,拉着程初华的手兴冲冲地道:“你方才引动了稷下学宫内最后一点残余力量,才造出的那些异象,请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引动残余力量?”程初华一挑眉,诧异不已,“我?” “是你。”嫌弃地撇一眼庄帅攥着程初华手腕的手,唐燃拿手指勾住他衣领将他扒拉到一边,“准确地说,所谓的残余力量是诸子百家留在稷下学宫的道韵,除了回溯历史,再没其他作用。” 陆旸把庄帅又撇到后方,接上他的话:“是的。同样的事特部一位前辈也曾做过,代价是他现在还在特护病房里躺着。考虑到他现在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也不算太亏,但和你一比就差远了。” 陆旸说的事儿程初华知道,唐燃也同他讲过,这么一类比他立马就明白了:“所以我无意中做到了特部某位大佬拿命去拼的事?” 唐燃略一思考,觉得他总结得相当到位,于是点了点头。 “但我确实不清楚个中缘由。”程初华扶额,不知是苦恼还是无奈。 “总之,你先随我们回据点一趟如何?”陆旸是此次稷下学宫开放的总负责人,出于谨慎,他决定暂停探索,也让人通知已经进入遗迹的人回来了,“听说你是从大越朝活到现在的长生者,我有些关于诸子百家的问题想请教你。” 程初华这才注意到面前有个不认识的人:“请问你是?” 陆旸语气平平地自我介绍:“陆旸,特部总部文员,兼任此次稷下学宫开放总负责人。” “你好,我是程初华。”虽然知道他可能已经认得自己,但程初华还是礼貌地介绍了一下自己,“我可以跟你回据点,不过我生在大越朝末期,对于诸子百家的了解也不多,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陆旸勾起薄唇,眼尾泛起浅浅的笑纹:“我的问题哪怕只有一个得到答案,特部也是稳赚不赔的。”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程初华哪里还能拒绝,自然是欣然应邀同往。 唐燃和庄帅跟在两人身旁,一个去蹭故事,一个去凑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从下周开始,每周五和周日不更新,攒攒存稿,也休息一下,把思路捋顺,以免以后断更或者写崩。 十二楼前再拜辞,灵风正满碧桃枝。 壶中若是有天地,又向壶中伤别离。 ——李商隐《赠白道人》 感谢在2021-01-31 20:59:53~2021-02-02 00:2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宿晚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所谓传奇 说是据点,其实不过一栋三层小石楼,就地取材,用的稷下学宫废墟上的石料建造而成。 石楼乍一看通体萦绕着荒古气息,苍茫悠远,恍如自太古而来。但实际上气息只是气息,并没有实际作用,本质上和程初华引动的异象差不多,只能看,不能用。 陆旸是此次稷下学宫开放的总负责人,在石楼里拥有一间独立办公室。 屋子不大,就放了一张桌子几张椅子,都是石制的,桌上放着一壶草本凉茶,应该是刚接待过客人,还没来得及收拾。 正对稷下学宫的方向有一扇窗户,用窗帘掩着,风一吹就开了。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安全线外的景象,非常适合远程监视。 当然,前提是眼神要好。 “坐吧。”陆旸请程初华坐下,自己也坐在他对面,用手探了探茶壶,从抽屉里又翻出两只杯子来倒茶,“刚刚跟云家的二公子谈事情来着,这茶是专门给他泡的上等货,可惜他一口没喝,便宜了咱们。” “云书霞到了?”程初华接过茶杯,听到这话,诧异地扬了扬眉,“刚才我没见到他,还以为他没来。” 陆旸把倒的第二杯茶给了庄帅,再把茶壶塞唐燃手里:“你认识云二公子?” “嗯,我们是大学同学,不过我和他弟弟比较熟悉,跟他只是泛泛之交。”程初华点点头,茶水入口,满嘴都是甘甜的草本馨香。 “不愧是长生者,交游够广阔。”陆旸迟疑一下,好像想说什么,心念一转又收了回去,“二公子的事儿以后有机会再聊,先说说稷下学宫的状况吧。程先生当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引动的异象?” 程初华不假思索地道:“是,我真的不清楚。” “好,那我们不纠缠这一点了。”陆旸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个档案袋打开,小心翼翼拿出几张微微泛黄的帛书,在桌上平摊开来,“程先生,你来看看这个。” 唐燃正抱着茶壶在屋子里打转,才翻到一次性杯子的位置就见他取出帛书,茶也不喝了,急忙凑到程初华背后,搭着他的肩膀探身看帛书。 庄帅朝唐燃搭在程初华肩上的手投去隐晦的一眼,慢吞吞挪到陆旸身旁,也配合地弯腰去看。 程初华没在意他们两人的举动,小心地将帛书转到面前,仔细翻看、思索。 帛书材质是青丝绫,一种只在大越朝短暂兴起,而后失传至今的布料,被誉为“造假者的末路”,是所有古物中最难仿造的一种。 帛书共有三张。两张是工笔画,一画鸳鸯避雨,一画曲院风荷,笔触极尽细腻精致,栩栩如生。另一张好像是随笔,廖廖几句写生活琐事,与两张画相比要平实朴素得多。 如果忽略随笔本身内容的话。 ——余尝谓诸子之见、百家之谈,不过纸上谈兵、市井治国,虽有精妙见解,却不免大而虚空。然今日一观《五蠹》,犀利尖刻,鞭辟入里,不觉从前坐井观天之可笑可叹。再读老庄文章,又有别样感触。 “这是大越朝一百二十九年的古物,从去年发掘的大越旧都遗址中出土的二十套帛书之一,今年才修复完全。”陆旸简单介绍过帛书来历,手指在帛书上虚点两下,正点在《五蠹》和“老庄”两个词语上,“见过这两个词语吗?” 程初华点点头:“《五蠹》,据传是法家典籍,《大越总史集》里提过一嘴,但早已失传。老庄是道家的代表人物,一说分别指两个人,一说是一个人的名字,史学界目前还没有定论。” 陆旸忽然笑了一笑:“这就是我的第一个问题。老庄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程初华一愣,下意识回想往事,时间稍长。就觉得肩上一痛,他扭头去看,发现唐燃的手扣在那里,指甲都快把他的衣服抠破了。 “唐燃,”程初华忽然有些无奈,“下手轻点。” 紧张地等着他回答的唐燃这才发现自己加大了力道,脸上却也不尴尬,借着推眼镜的动作收回手:“抱歉,你继续想。” 陆旸看看程初华又看看唐燃,眼中泛起点惊讶,转头与庄帅交换了个眼神。 ——唐燃愿意碰人了? 庄帅皮笑肉不笑地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 ——不,他是意外。 陆旸恍然,把惊讶收起,一本正经地等着程初华回答。 被被唐燃这么一打岔,程初华倒是想起来了:“其实在大越末期,有关诸子百家的传闻说法已经少之又少,但我曾在一间私塾打杂,听一位夫子说起道家有两位代表人物,一位是道家创始人,另一位就是‘庄周梦蝶’典故中的庄周。” “那就是两个人。”陆旸立刻总结出了答案,拿笔记下,“古代以‘子’为尊称,这二位可称作老子、庄子。庄子是庄周,那么道家的创始人便是老子。” 唐燃也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记了一笔。 程初华撑着下巴往窗外看,眼前又浮现出一位骑青牛西行的老者和御鲲鹏遨游四野的仙人,没有回答他猜得对不对。 “第二个问题来了。”见他走神,陆旸轻敲了敲桌面,“程先生看过《五蠹》吗?” 程初华摇头:“没有。” “《五蠹》真是法家的著作?” “是,据说作者是大越朝文帝的一个不受宠的王子……这口瓜不保真,我也是听说的。” “好的。”陆旸唰唰记下,“关于诸子百家,你还知道什么?” “还知道什么……”程初华低头沉思,指尖点了点眉心,脑海中忽然电光一闪,他一拍掌说:“大越朝有位谋圣,名字……有很多种说法,不过我在大越那二十多年常听人说起他是诸子百家传人,集百家之学于一身,很可能与那位无名氏有关。” 闻言,陆旸皱了皱眉,唐燃拿笔的手则是一顿,用试探的口气问:“也许……你知道地府和轮回吗?” 程初华回身看他:“我当然知道,民间的神话体系就是在我活的这三千年里建立的。” 所谓地府,与神话中的天庭、人间并列,属人道、仙道、妖道三道中的仙道,俗称鬼仙。 地府有罗酆六天掌人神生死祸福、五方鬼帝管阴司鬼魂生杀处置、四司四判断人生前死后善恶功过。又辟轮回,让三界鬼魂俱有去处,不会死后不宁,游荡人间。 除此之外,地府还有八万里黄泉,两岸遍开彼岸花。黄泉之外又有奈何桥、望乡台等地,前者洗去鬼魂生前记忆,后者让鬼魂得以最后怀念故乡,而后无牵无挂奔往下一世,皆是轮回中的重要一环。 “百家争鸣是神话中的奠基时期,是人道兴起的前奏。天庭和地府的建立,则代表人族真正成为天地之间的主角。”程初华侃侃而谈,把罗酆六天、五方鬼帝和四司四判等概念解释了个编,唐燃和陆旸两人的笔根本停不下来。 “可惜轮回之说在卫朝灭亡后就随着道、佛两教的衰落而逐渐被人们遗忘,到现在也只有部分神学研究者稍微有所了解。” “如果不是你说,我们都不知道地府的构成居然这么复杂,我还以为地府专管轮回,不管其他呢。”单纯来听故事的庄帅非常上道地捧场。 话说多了有点口渴,程初华把半杯凉茶一饮而尽,唐燃还抽空给他又倒了一杯。 “地府是三界运行中最重要的一环,其中的成员皆是鬼仙一属,而且高层战力极多。”程初华憋了三千年的话,今日倒是一口气说得舒坦畅快了。 “就拿地府的大佬酆都北阴大帝来说,这位在古神话——就是大越那个时期的神话中,直接对标古天帝——古天庭的天帝,年代在诸子百家之前,地位非常高。诶,其他人你们不知道,酆都北阴大帝和古天帝你们总知道吧?” 终于听到两个熟悉的名字,唐燃精神一振,抢在陆旸之前回答:“酆都北阴大帝是阴间最高神灵,又称阴天子,是地府的主宰。古天帝人称昊天上帝,又名太一,现在依然是道教至高神灵。” 陆旸的话堵在嘴里,心情甚是复杂。 这个唐燃是不是忘了他不爱说话、不与人亲近的人设? “对,这两位大佬一个执掌地府,统管天下鬼魂;一个是天庭主宰,即使新天庭建立天帝的位置也仍旧为他留着,他们就是神话鼎盛时期的巅峰人物。” 程初华继续挖掘回忆里的神话内容,却总感觉有些奇异的违和:“诸子百家属人道,天庭地府属仙道,二者皆指向人族,因此太古中后期人族强大,妖道式微。好不容易神话时期结束了,人族却仍是这片天地的主角,妖族至今没有姓名。” 他说出这话,其实就是为先前说的所有神话传说做了个总结。但不总结还好,一总结,某个被忽略已久的问题便浮出水面。 最先发现这个问题的是庄帅。 他挠了挠头,犹犹豫豫地问:“你们……不觉得有些不对吗?” 陆旸翻看着记录,检查有没有哪里漏了,头也不抬:“哪里不对?逻辑相当自洽,并没有什么问题啊。” “时间不对。”庄帅绕到程初华身边,扒着他另一边肩膀:“你刚才说诸子百家对应人道,又说神话时代结束后人族依然是天地的主角?” 程初华点点头,忽的眼神一动,与唐燃对视了一眼,隐隐察觉出了什么。 庄帅接着道:“你看啊,事物发展总该有个过程对吧?纵观世界历史,基本上都是从神话时代到世俗王朝这个发展过程对吧?照这个说法,诸子百家应该诞生在世俗王朝的时期才对,毕竟从已知的理念来看,诸子百家的思想都是奔着治理国家去的,可神话时代哪有什么强大的国家啊?不都是以仙人、修行者为主吗?” 程初华终于明白自己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顺序错了!”与此同时,唐燃也沉声说出了他的想法,“诸子百家不该出现在神话时期的!” “对,百家争鸣,原本应该属于世俗王朝。”程初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大越朝曾出现过部分诸子百家的理念,只是这些理念没有被记录,提出它们的人也并未被重视,甚至不入青史。唐燃,你刚刚提到轮回,是想说羽化后的诸子可能转世到大越朝,试图重现百家争鸣的光景吧?” “没错。”唐燃灌了一口凉茶,“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那诸子的转世重修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导致诸子百家理念未能顺利出世。” “百家争鸣”本应是世俗王朝、人道大兴时期的思潮迸发,却不知因何缘故硬生生变成了神话的奠基时期。如若他们的推想为真,那华夏神话的背后隐藏着的真相,可就太恐怖了。 “诸子百家的诞生……”程初华想起了电影,或者说稷下学宫历史的最后,桃妖说的那句话,“是个阴谋。” 稷下学宫遗迹上,云书霞穿过断石残垣,走到曾经的大殿中央,如今的圆形巨坑内。 他没有以轮椅代步,而是自己走进来的。 “诸子百家的诞生是个阴谋,为着这个阴谋,多少弟子无辜葬送了性命?”云书霞握住胸前的枫红叶坠,坠子上隐隐闪烁着光芒,透出短促而焦急的意味。 他却好似浑然不觉,径自道:“如若这遗迹之下仍有残魂游荡,惦念理念传承、学说兴亡,何妨听我一言?” 坠子忽放光芒,天地间荡起清风,有阴冥之气流转、泉水激石声从天外来。 地府沉寂,轮回之说已有千年不显,在这三千年中,彼岸花从未开到人间,八万里黄泉流向天际,不在此世。 今日,云书霞借两仪生死印章推开阴府大门,却不是渡世间人。 安静了万年的稷下学宫觉察轮回再启,砖瓦碎石下突然荡起幽幽低吟。 诸子羽化而去,稷下学宫中却仍有无数弟子无辜遭劫,残魂牵挂着诸子思想传承断绝,未曾离去。 在他身后,五名云家子弟看着面前这一幕,都吓得双腿发软,直想逃离。可惜从他们踏上遗迹这一刻开始,他们的命运就已经被云书霞写好了结局。 “我以云家百年气运为祭,渡诸位五次转生之机,借地府轮回之力,以我族子弟躯壳,转死而生,再现昔日诸子之相。” “亦请诸位,渡我小弟一命。” “请酆都北阴大帝——” 请神借力,强开轮回。 云书霞长揖一礼,身后骤然腾起一股荒古气息,似有至高仙人驾临,又或只是投来一瞬的凝视,借力功成。 轮回再现,却并非顺应轮回之道,而是取其转死为生的能为,顷刻间将云书霞身后五人的灵魂投入轮回转生。 下一刻,有五道微光从地下升起,分别进入那五具躯壳之中。 转生功成。 云书霞吐出一口血,掌心的坠子粉碎成末,一抹灵光从中跃出,又被他紧紧拥在怀里。 远处的小石楼上,程初华乍然感到一阵心惊肉跳,猛地跳起扒在窗边眺望稷下学宫遗迹,因为过于紧张,掌心还沁出了汗水。 别说是他,就连唐燃、庄帅和陆旸三人也变了神色——他们也感受到了从稷下学宫遗迹上升起的那转瞬即逝的可怕气息。 “怎么会有轮回的气息?这股气势是……请神!有人在遗迹上请神!”程初华迅速反应过来,这里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种事,“遗迹里还有谁在?云书霞,云书霞呢?他有没有出来?” 唐燃显然与他想到了一起,脸色愈发难看:“我没有看到他,那几个和他一起来的云家族人也不见了。” “他有两仪生死印章,又在这么重要的遗迹上请神……他能请的,也只有冥府的鬼仙阴神。”说话的时候,程初华的手都在抖,“刚刚那种气息,只有可能是……酆都北阴大帝!” 闻言,陆旸扔下笔和本子往外跑,一边跑一边用传音仪发讯息:“所有人注意!一旦发现云家族人,尤其是云家二公子云书霞离开安全线,立刻将人扣留!重复一遍,立刻将人扣留!” 程初华没有动,唐燃也留下等待他的观察,庄帅倒是随陆旸跑了出去。 “唐燃,他果然是想……复活书罗。” “……嗯。” 不管云书霞在遗迹里做了什么,请来了哪位鬼仙阴神,他的最终目的都只有一个。 复活云书罗! 作者有话要说:  云书霞:平淡了这么久,看我来搞个大新闻! 云书霞的剧情前面都有铺垫的,不知道大噶看出了多少。 第19章 步步为局 十分钟后,云书霞指挥着特部的人把昏倒的五位家族成员抬走接受治疗,自己则坐到了程初华对面,微笑着倒了一杯凉茶。 程初华注意到他胸前的枫红叶坠不见了。 “云二公子,你方才是不是在遗迹里请神了?”陆旸不理会二人对视时的暗潮汹涌,开门见山地问道。 云书霞的眼神与笑容仍是透着温柔的悲悯,如神如佛,和善可亲:“是,我上请酆都北阴大帝,以代价交换,为我的小弟讨一线生机。” “你讨得了?”庄帅忍不住问。 云书霞颔首:“讨得了。” 他回答得太爽快,反倒让庄帅和陆旸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拼命冲一言不发的程初华跟唐燃两人打眼色。 “让我想想从哪儿说起。”右手按在程初华肩上,唐燃微微摇头,随即上前一步,站在两人中央,“云二公子好算计,居然从三年前就以程初华为中心,布了一个如此细密的局。” 云书霞端着茶杯抬头看他,等他往下说。 “那位拥有‘存在替代’能力的特殊能力者好巧不巧就成了程初华的心理医生,又好巧不巧在某人接到踩点任务当天攻击程初华,引来我们解决此事。之后,你让某人破坏异空间,放出里面关着的特殊能力罪犯,故意打伤了云姐——” 唐燃加重“故意”二字的发音:“为的是让她彻底从这个局里脱身,不管你做了什么,都不会牵连到她,对吗?” “对。”云书霞笑着点头,抿了一口凉茶。 庄帅看着他这副平静模样,觉得十分来气。 唐燃却不以为意,组织着语言继续说:“那个逃犯攻击程初华是你示意的,以报答你的帮助为由。他这么久没出现,应该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正在某个地方养伤。毕竟‘无’可不是纯粹的防御能力,如果攻击者动了杀心,它是会以翻倍力量反击回去的。据我所知,令弟死前便是觉醒了这一能力,反死了那个动手杀他的人。” 云书霞的笑容丝毫未变:“不错。还有呢?比如,我为什么要针对程初华做这个局?” “我只是你的一个跳板而已。”程初华让唐燃不用开口,自己说起了剩下的部分,“你利用我为你的大姐排除嫌疑,同时让那个逃犯攻击我,重伤失去战斗力,借此将他藏起,转移特部的视线,方便你接下去的行动。” “什么行动?”云书霞慢悠悠地问。 “寻找玄金玉牌,获取进入稷下学宫遗迹的资格。”程初华无缝接话,“你带了五个人进来,那就是找了六个玉牌,不容易吧?” 云书霞轻笑一声:“是不容易,但与我的收获相比,十分值得。” 程初华也跟着笑了一笑,只是眼底没有笑意:“我知道,你在稷下学宫遗迹上请酆都北阴大帝,短暂地启动轮回,是为了复活书罗。可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两仪生死印章在你手中,你要复活他不需要这么麻烦,至少不必请动酆都大帝,也不用非得带这么多人进稷下学宫遗迹。你除了复活书罗,到底还想做什么?” 云书霞放下茶杯,缓缓起身:“我的目的是让书罗重回世间,健健康康、完完整整地回到我的身边。只有两仪生死印章做不到这一点,单独开启轮回也做不到,而且请神借力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环节。” “另外的环节,跟昏倒的那几个云家人有关吧?”唐燃双手抱肩,冷眼瞧着,实在忍不住插了句嘴。 “他们是‘代价’之一。”云书霞淡淡地纠正,“各位不妨猜猜我还做了什么。” “轮回、请神、借力……”程初华皱起眉头,嘴里喃喃念着几个关键词,忽然灵光一闪,“这里是稷下学宫,当年天劫降临,诸子羽化,一众弟子死于雷霆之下,遗迹里必定沉睡着一些残魂……你不会在这上面做文章吧?” 云书霞笑了笑:“你很聪明,所以,猜到这里就可以了。再往下猜,于己于人都不妥当。” 说完,他转身欲离开,走出几步又停下,回身道:“希望我们下次再见,书罗已经重回人世。见到你,他一定很高兴。” 话音未落,云书霞便缓缓走出石楼。 楼下停着一辆车,车头贴着云家的家徽。 特部的人没有阻拦,看着云书霞上车扬长而去。 石楼内,气氛一时凝滞,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唐燃,程先生,你们知道他到底在稷下学宫遗迹里做了什么吗?”陆旸揉揉太阳穴,只觉得头疼的厉害。 他就不该应下这桩差事! “我大概知道。”唐燃眯了眯眼,想明白之后,整个人反而放松了许多,“那昏倒的五个人身体里装着的,未必是他们原本的灵魂了。” 程初华抬头看他:“你是说,他借轮回之力将遗迹里的残魂引入了他族人的身体?怎么可能……” 话刚说完,他自己就不愿相信地否认了。 “你看着吧,如果过段时间云家有关于诸子百家的研究出世,那就证明我的猜测没错。”唐燃并没有列举原因非要他相信自己,“其实他说得对,这件事再往下猜于己于人都不好,他已经付出了代价,而这份代价大概率会波及整个云家。与我们不相干。” 庄帅挠挠头,左看看右看看,小心翼翼地问:“那……他能复活他的弟弟吗?” 程初华叹了口气:“但看天意是否成全。” 会成全吗? 也许吧。 因为程初华引动异象的事,加上云书霞在遗迹内请神,探索稷下学宫的行动中止了一段时间,大概两个小时后才再次对拥有玄金玉牌的人开放。 “你还要进去吗?”唐燃扔给程初华一罐咖啡,是刚从庄帅那儿薅来的羊毛,“遗迹里没什么东西了,毕竟特部也开发了有几百年,有价值的东西一定都已经被转移出去。” 程初华没有反驳,只笑着说:“也未必,我想再去看看其他地方。” “行,那你去吧。”唐燃想了想,掏出口袋里的传音仪,“带着这个,有事儿叫我。” “好。” 接过传音仪放好,程初华把咖啡一饮而尽,放下空易拉罐转身走向稷下学宫。这次他没有在石阶上停留,也没有引动之前的异象,大步走进了石阶上方的废墟,很快就消失在断壁残垣之间。 左右无事,唐燃索性搬了把椅子坐在安全线外,一手攥着传音仪一手拿着手机,心不在焉地刷起了特部论坛。 遗迹里,程初华循着附近残存的轮回气息——通俗地说就是阴气——来到云书霞请神的那个巨坑,毫不意外地感受到虚空中飘散的神力。 其实,所谓的请神并不是请神明亲自降临的意思,云书霞没有这个能力,现今的天地也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酆都北阴大帝作为最高位格的神祗,近乎于是天道规则的一部分,他的力量本质上是一种可以被少许借用的自然伟力,和天灾相似,只不过是所处的领域不同。 如今地府不显,轮回沉寂,却不代表二者停止了运转。事实上,轮回体系依旧运转不休,否则世间早已鬼魂泛滥,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人们不再提起,并不影响轮回运行,就像一切自然规律一般生生不息。 既然是自然规律,那么轮回的运行就不是人力能够干涉。云书霞强行借用神力、启动轮回,已经违反天道,可以想见他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恐怕把整个云家赔进去都不够吧? 程初华暗暗叹了口气,不再想云书霞的事,而是专心探索遗迹。 这里曾受雷劫,早已看不出本来面貌,与诸子百家有关的东西也都让特部扛走了。 程初华不是专业的研究院,没办法从废墟中挖掘出尘封的历史,基本上只是在遗迹里转了一圈,到了要出去的时候依旧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他倒也不觉得失落,权当是来热门景点旅游打卡了。别人去名胜古迹游玩,他在神话遗迹里散步,就问谁敢比?谁能比? 唯一可惜的是这里不让拍照,他没办法跟遗迹合照一张留念。 程初华思索一会儿,从地上挑一块橘色的有漂亮花纹的石头揣兜里,准备当纪念品带回去。当然,出去后他会问问唐燃能不能带,不能再放回来,也就几步路的事。 拍拍掌心的尘土,程初华哼着古调小曲儿慢悠悠踱出了遗迹。 “出来了?”安全线外,唐燃看到程初华走下石阶,忙关了手机迎上前去,“有什么发现没有?” 程初华摇头,伸手摸进口袋:“我从遗迹里随手捡了块石头想拿回去当纪念品,可以……吗?” 一句话说完,尾音忽然变了个调,把正打算回答“没问题”的唐燃吓了一跳:“怎么了?” “……”程初华感受着掌下温软的、毛茸茸的、活物一般的手感,再三回忆确认那是自己放石头的地方,然后神情复杂地将那毛茸茸的小东西掏出来,摆在自己和唐燃眼前,“我说这是石头你信吗?” 看着卧在他手中那一小团橘色的猫崽子,唐燃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地举起手机:“我说这是砖头你信吗?” 唐燃的回答很明显——别跟我这瞎扯淡! …… “陆哥,稷下学宫里真的啥也没了吗?”庄帅蹲在右侧的安全线上,拿锤子夯实刚放下去的浑天爆裂仪,仍不死心地跟陆旸追问遗迹的情况,“那里可以稷下学宫!神话时期的奠基之地啊!难道就没有封印什么法器啊、大妖之类的存在吗?” 陆旸斜他一眼:“小伙子好好搬砖,不要做梦。你没看《诸子百家》吗?太古时期一场天劫下来,仙人都羽化了,哪里还能有什么东西留下?别说是妖怪这样的活物了,就是用最坚硬的昆仑神木制成的殿柱,也被毁去神性,劈成了焦木,你说还能剩下什么?” 庄帅失落地撇撇嘴:“真没有啊?” “没有!绝对没有!尤其是你说的大妖,肯定不存在!”陆旸说得信誓旦旦,“要是稷下学宫里有一只活物,我就把你刚夯下去的浑天爆裂仪吃了!” 话音刚落,一个特部成员突然风风火火地跑过来:“陆哥陆哥!唐哥说那位程先生从遗迹里带出了一只猫,让你赶快过去看看呢!” 庄帅:“……” 陆旸:“……” 这家伙是闻着味儿过来的吧?! “咳。”把目光从陆旸黑透了的脸上移开,庄帅憋着笑一本正经地问:“陆哥想怎么吃?要不要蘸点酱?” 陆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03 23:04:55~2021-02-04 23:5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uelinpei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一只橘猫 安全线外,遮阳伞下,小圆桌上。 一只通身橘黄色的小猫蜷在唐燃的薄风衣上,四只爪子缩在肚皮下,耳朵柔软地耷拉下来,小肚皮有规律地起伏,睡得香甜。 程初华站在左边,唐燃站在右边,两双眼睛盯着这只巴掌大的小猫,大气不敢出,直到庄帅跑过来给他们背上分别拍了一下,才把他们堵在嗓子眼里的那口气拍顺。 “猫在哪儿猫在哪儿?”庄帅连声问。 “嘘——” 程初华和唐燃不约而同地伸手捂他的嘴。 风衣上,小橘猫抖抖耳朵,脑袋换了个边枕着前爪,依然睡得很熟。 两人松了口气。 陆旸迟了几步才到,见状,压低声音奇怪地问:“怎么了?这猫有古怪?” 程初华嘴角一抽,指了指旁边几乎碎成粉末的前石桌,轻声道:“它刚才被人吵醒,抬起爪子这么一拍——” 他比了个抬手下压的动作:“那张石头桌子就成这样了。” 陆旸:“……” 庄帅:“……” 不用他们代劳,庄帅自己捂住了嘴巴。 陆旸挥挥手示意其他人不要靠近这里,又拉着庄帅后退几米,小声说道:“程先生,你在哪儿找到的这小祖宗?我们以前可是把遗迹都翻遍了也没见过这只猫的影子。” 程初华苦笑:“我说我只是往怀里揣了一块石头你信吗?” 陆旸不说信不信,而是问:“那块石头长什么样?” “橘色的,椭圆形,有一些浅灰色的花纹——”程初华边回忆边形容,讲着讲着觉得不对,忍不住看向那只小橘猫,唐燃三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那小猫,橘色的,团成椭圆形,从头顶到尾巴尖儿均匀地分布着浅灰色的花纹,和他印象里的石头不说一模一样,也是完全相同。 “你确定你拿的是块石头?”庄帅怂巴巴地缩在陆旸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盯着小橘猫。 “当然了,石头和猫我还能分不出来吗?”程初华非常肯定地点头。 “看来,你挑的这块石头不简单,可能是什么古神兽在雷劫之中重伤自封,留存至今,被你一碰就解封了。”唐燃根据他的讲述简单还原了一下石头变猫的过程。 “为什么……”程初华皱了皱眉,抬起双手左右看看,“我一碰到就解封?” “也许不是你一碰就解封,而是只要有人碰到它,封印就会自动解封。不过具体什么原理我也不清楚,只是猜测。”唐燃摆摆手,从口袋里摸出传音仪,“没办法,只能先通知总部,叫部长他们来处理了。程初华,你说呢?” 程初华不假思索地道:“我没意见。” 虽然猫是他发现的,但考虑到这只猫的来历和实力,还是交给特部处理更好。 程初华话音刚落,唐燃那边传音仪都没打开,原本睡熟了的小橘猫忽然支愣起来,转身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小猫从趴着改成蹲坐,一双金瞳像两轮小太阳,又似燃烧的金焰,夺目不可逼视。它的耳朵直直竖起,尾巴圈在身侧轻轻拍打着,小爪子一动,就把唐燃的风衣和底下的桌子划出深深的裂痕,发出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声响。 四人的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 唐燃条件反射地抬手挡在程初华身前。 小猫瞥一眼唐燃,目光径自落在程初华身上,张嘴发出一声似猫似虎的叫声:“嗷呜……” 它的声音软绵绵的,听不出敌意和杀气,让直面他的几人稍微松了口气。 “你听得懂我们说话吗?”陆旸上前一步,把程初华三人护在后边,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 小猫歪了歪头,眼底的光芒暗了一点,像是有些疑惑。 莫名的,程初华好像读懂了它的想法,低声说道:“它是稷下学宫时期的存在,可能听不懂我们现在的语言——你们对太古语言有没有研究?” “我们连神话体系都没搞明白,哪里有功夫去研究什么太古语言,而且我们也没有研究的条件。”陆旸一脸无奈,护着他们往后又退了一点,再次迎上小猫的视线:“抱歉,我们对你没有恶意——不管你听不听得懂,我们的态度你应该感受得出来。” 小猫不知有没有感受到,只是眯了眯眼,作势要向前走。 它爪子一抬,就吓得众人齐齐往后跳了一步,动作比某些男团舞蹈还整齐划一。 小猫:??? 程初华确认自己从那只小猫头顶看到了三个问号。 “你……” 那种好像能看懂小猫意思的感觉又出现了,程初华拉拉唐燃和陆旸的袖子示意他们退开,自己走到第一位,与小猫四目相对。 “你是……狴犴吗?” “狴犴”这两个字不存在于现代华夏语中,程初华用的是古语古音,而且是离神话时代最近的大越朝古音,想看看这只小猫能不能听懂。 出乎意料的是,小猫还真听懂了,回了一声雀跃的:“喵呜嗷——” 见状,唐燃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好奇地问:“什么是‘狴犴’?” “等会儿再说,我试试能不能跟它交流。”程初华稍微放松了一点,继续用大越语道:“我们对你没有恶意,你是我从稷下学宫里带出来的。” “嗷呜哇——”小猫又叫了一声,这回程初华没懂。 他毕竟不是兽语者,不可能小猫的话句句都能听懂。 小猫看程初华几人满脸茫然,想了想,抬爪把风衣扒拉到一边,在桌面上划出一行字——是大越的通用文字篆书。 这个程初华熟,不仅他熟,唐燃也熟。 两人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抻着脖子去看桌上的文字。 ——你们是何人?此地是何方?吾为何无法感知稷下学宫仙道? 唐燃能看明白个大概,但不会说,只好拍拍程初华:“你来回答吧,照实说就行。” “好。”程初华看向小猫,在它明灿灿的双眸注视下组织语言慢慢道:“现在距离稷下学宫所在的时代已经过去十几万年了,稷下学宫也……被雷劫毁灭,这里就是稷下学宫的遗迹。” 小猫一愣,随即急急忙忙地在桌上刻字——稷下学宫是天道所钟之地,怎会为雷劫所灭? 程初华摇摇头:“这件事我们也不清楚,毕竟实在是过去太久了,根本无从查起。你是稷下学宫的成员吗?怎会沉睡于遗迹之中?” 小猫灿金色的猫瞳变成了烈火淬过的金红,耳朵往后扯了一下,伸爪刻字——吾乃狴犴,法家镇道者,因辩难时输阴阳家陆吾一词,故自封百年以示自惩。 “可你自封的时间不止百年,而是十多万年。”程初华结合这几天得知的信息解释道,“在这十几万年里,稷下学宫毁灭,姜陆安创建天庭、地府,立轮回,一统人族五州,打下今日华夏之基业。后来神话时代结束,世俗王朝兴建,至今又过三千年。”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却极其庞大,把小猫……不,狴犴听得一愣一愣的。 ——姜陆安?是道家那个野心极大,妄图融汇百家之学的小道童? “你稍等。”程初华转身找唐燃,“你们刚才拍的视频呢?” 唐燃一秒领会他的意思,小跑进旁边的帐篷,很快又拿着一台乾坤星盘回来:“给你,视频都在这里面,你平时怎么操作平板现在就怎么操作它。” “谢谢。” 接过乾坤星盘,程初华调出视频,快进到雷劫毁宫那一段再把星盘翻面,给狴犴看。 五分钟的视频,在狴犴愈发冰冷的注视中,好像延长了千百倍,过去千万年那么久。 程初华抓着乾坤星盘的手不自觉地微微发颤,在他身后,唐燃三人也寒毛直竖,冷汗直流。 视频播放完毕,自动定格在最后一幕,也就是无名氏拜别稷下学宫那里。 狴犴深深看着屏幕上的人许久,才在身前缓慢刻下两个字——是他。 程初华舒了口气,反手把星盘还给唐燃:“如今已不是神话时代,稷下学宫毁灭,天庭沉寂,地府不显,大多数人族也失去了修行的能力。我身后的三个人出身特部,是世俗国度官方修行部门,与曾经的稷下学宫差不多,只是没有稷下学宫那么强大和纯粹……” 他将特部的存在简单解释了一下,狴犴听得连连点头,周身的气场也柔和不少。 等他说完,狴犴便站起,纵身跳到了他肩上。 程初华只觉得眼前一道金光闪过,肩头便多了一份不该轻若无物,却令他感到重如千钧的重量。 “嗷呜哇啦——” 狴犴柔柔叫了一声,抬起一只前爪贴在程初华额前,一道清冷的少年音透过软绵绵的肉垫传进他脑海中:“吾不了解这个时代,暂时跟随你,可否?” “啊?”程初华一怔,下意识看向唐燃。 唐燃奇怪地问:“它说什么了?” 程初华将狴犴的要求告诉他们。 “这样啊,那就让它跟着你吧。”与陆旸交换一个眼神,唐燃点点头,“在弄清楚狴犴的来头之前,我们其实也不敢与它打交道。” 狴犴是玄学界目前为止出现的第一个太古年代的存在,唐燃和陆旸甚至无法定义它的性质,也不知道它的身份,它的实力,以及它所代表的意义。 在这种情况下,特部不敢也不能接触它,让它跟着程初华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一方面,特部可以以程初华为纽带慢慢了解狴犴,另一方面他们也能保守狴犴存在这个秘密,不让玄学界中的某些人发现它、接近它、利用它。 现今的玄学界和神话时代当然不可同日而语,可是这里面的阴谋阳谋、波澜诡谲一点不少。 这个时代对于狴犴而言太过陌生,到底有几分全盛时期的力量也不好说,论心计必然比不过那些阴沟里的臭虫,特部绝不会让它落入这些人之手。 相比之下,与玄学界没有交集,又跟唐燃交好的程初华,反倒最适合与狴犴相处。 程初华点点头,对狴犴道:“好,那你就跟着我吧。” 狴犴咧开三瓣嘴,露出一个奶猫式笑容。 见狴犴在程初华肩上趴好,唐燃又道:“程初华,你问一下它的状况。” 程初华僵着左边肩膀不敢动,用大越语问:“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实力恢复了吗?” 狴犴伸出爪子按着他的侧脸:“吾没有受伤,只是沉睡,实力并无损伤。不过如今的天道玄深不可测,三千道法又似沉寂不显,多少会影响吾之发挥,实力下降一成左右。” 程初华简化翻译:“全盛时期九成实力,很强。” “何止很强,根本就是当世无敌!”庄帅探出头来,盯着狴犴的双眼闪闪发光。 “不仅当世无敌,还是百家争鸣时代的活历史。”比起实力,唐燃更在意狴犴在太古时期的经历,抛给程初华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它,历史,懂?” 程初华无奈:“懂,问出相关历史会记下来告诉你。” 唐燃竖起大拇指在他身上按一下——给你点个赞。 …… 在陆旸那儿做了登记,归还古袍和辟法令签,程初华抱着又睡过去了的狴犴离开异空间,搭庄帅的车回到家中。 由于今天稷下学宫遗迹那边发生了太多事,唐燃和庄帅急着回去帮忙,所以送他回来,叮嘱他这几天小心之后便匆忙离开。 把睡熟的狴犴放到沙发上,程初华倒进对面的沙发床里,长出一口气。 今天折腾这小半天,明明没什么体力运动,他却觉得疲惫至极。 这玄学界的浑水真不是他能蹚的,累的慌。 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程初华坐起身,拿手机点了两份外卖。他的那份重油重辣的炒粉,狴犴那份则是清淡的汤面,因为不知道狴犴会不会吃,汤面点的是小份,要是狴犴不吃他勉强也能吃两份。 现在不是饭点,商家那边做得快,外卖小哥也送得快。十五分钟后,外卖就到了。 把炒粉和汤面拎进来放在茶几上,程初华拆开外面的包装,正打算招呼狴犴,就见它鼻尖一动,耳朵一抖,自发地睁开了眼睛。 “醒了。”程初华用大越语说道,“来吃面,这是人族特有的食物,你一定没吃过。” 说着,他把汤面往前一推,用筷子卷起几根面条递到狴犴嘴边。 狴犴眨眨眼,眸间闪过一丝怀念,随即又化为淡然。 它张嘴吃掉了那一筷子面。 “嗯,味道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04 23:54:35~2021-02-07 19:1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气运之争 云书霞回到楚淮市祖宅,先将昏倒的四个族人安顿好,叮嘱照顾他们的人,等他们醒了告诉他,才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云书罗死后,云书霞再没回过祖宅,今天是第一次。不过他的院子都有人打扫收拾,依然干净整洁,随时都可以入住。 推开院门,云书霞驱使轮椅穿过草木葱茏的前庭,进门的瞬间眼神一厉,在抬眼看见客厅里正等着自己的人时又迅速柔和了目光。 那人是他的堂叔,楚淮市特部分部现部长,云沉梦。 这件事云书霞也是今天才知道。 “书霞啊,我们有四年没见了——自书罗去后,我们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吧。” 云沉梦今年四十许人,看着却很年轻,眉眼更与云书霞有六七分相似,只气质上沉稳温和,跟他的超脱自然大相径庭。 云书霞坐在轮椅上,而云沉梦站着,他必须仰起头才能对上云沉梦的视线。 两人四目相对,一人温和微笑,一人淡然自若,如此对视半晌,双方的气势都不曾落后对方半点。 确定云沉梦并不准确像从前的程初华一样坐下交谈,云书霞仰视的姿态稍稍一变,眼中透出淡淡的冷意,倒更像是俯视他一般。 “堂叔,别来无恙。”云书霞的手指轻扣着轮椅扶手,“堂叔是大忙人,今日怎么有空回家来见我一个小辈?” 云沉梦微微一笑:“我若是再不回来,你们这些小辈怕是要翻天了。” “翻天?也不至于。”云书霞的手握住胸前的坠子——原本垂着两仪生死印章的地方换成了一支小小的令签,“左不过是炒房亏个几亿,养三五个情人被曝光丢光了脸,进军娱乐圈三年拍二十部三分巨作……罢了。” 云沉梦脸色不变,眼底的笑意却褪去几分:“我家这三个不争气的东西让你见笑了,不过他们闹归闹,可也没有动摇云家的根基,你说对吗?” “当然,云家的根基是一代代的先人以文史研究磊砌而成,区区几个纨绔,碰都不配碰,怎谈得上动摇。要说动摇,也应该是某些强求不属于自己之物,种下恶因的人才是。” 云书霞的语气温温和和,甚至带着一点宽厚和悲悯,让云沉梦的脸色又冷了一些:“看堂叔的脸色,我似乎说得不对?是我评价他们纨绔不对,还是我对云家根基的总结不对?” 云沉梦冷冷注视他片刻,忽的又笑开来:“你说得不错,云集的根基,的确是以文史研究的积累为主。可怜我那小侄儿书罗,在史学上天赋异禀,却英年早逝,没能等到在史学界发光发热的那天。” 云书霞淡淡笑道:“是啊,真可惜,若是书罗能回来多好……” 这一声不带任何悲伤、惋惜,只有温柔和平静的叹息,顿时让云沉梦寒毛直竖,第一次真正变了脸色。 …… 狴犴,神话体系中“龙系”的古神兽,是祖龙第七子,随法家创立而一并诞生,和百家争鸣是同一个时代的存在。 《龙经》曰:“狴犴好讼,亦曰宪章。” 狴犴乃是法家镇道者,生性急公好义,仗义执言,并且能够明辨是非,秉公而断。因此在古神话里,狴犴有两种形态,一者为金色,秉公执法;一者为玄色,除恶诛邪。 这两种形态被记录在《古神话考》中,对此,编纂者的解释是,金色狴犴常饰于古代公堂左右,是“法”的化身;而黑色狴犴则饰于狱门之上,寄托了惩奸除恶的想望。 事实上,狴犴的确有两种形态,一种金色,一种黑色。但这是外表的不同,由它们的父母决定,和它们的能力无关。狴犴作为法家镇道者,天生就被赋予守卫天地之法的使命和强大的力量。 以上,就是程初华对于狴犴的全部了解,他简单整理成一个文档,又给对面正在恰面的狴犴拍了张照片附到文下,保存发给唐燃。 听到闪光灯的声音,狴犴耳尖一动,慢条斯理地嗦完最后一根面才抬头看了看他。 程初华察觉它的目光,立马心领神会地放下手机,抽出纸巾帮它擦掉嘴唇和胡子上沾的面汤,再收拾好茶几上的外卖垃圾拿出去扔掉。 等他从外面回来,狴犴已经不在沙发上了,而是端端正正地蹲在窗台右侧,与那盆已经好几日没有浇水,却依然开得灿烂的仙鹤兰并排而坐。阳光洒在这一猫一花身上,暖金的色彩令狴犴橘色的毛发显得蓬松柔软,清冷的浅红花朵亦有几分温柔暖意。 它们占了半边窗户,另半边的窗装的则是小区外的繁华都市和无垠蓝天,这一幕远远望着,便是油画般温暖而深远。 程初华忍不住拿起手机又拍了一张照片。 “回来了。”狴犴张开嘴,发出的却不是似猫似虎的叫声,而是字正腔圆的大越语,“来,看看那里。” 程初华因它突然能说话而诧异了一瞬,但很快又回过神,快步走到窗前:“哪里?” 狴犴抬起右爪指向前方的天空:“看——” 程初华沿着它的爪子看去,在正南方,天与地的交界处,原本澄蓝的天色竟转为灿烂若金的橙红色,好像傍晚落日时分难得一见的火烧云。然而这时离傍晚还差一段时间,太阳也不在那个方向,这一片颜色就显得分外突兀和奇特了。 “这是……”程初华眉头一皱,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回忆忽的翻滚起来,一个名词不自主地脱口而出:“气运?” 狴犴偏头瞧他一眼:“是,这是人道气运。” “怎么会!”程初华瞳孔一缩,心脏像被人一把攥住,紧张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神话时代结束之后,天道就已彻底沉寂,气运之说随之成为虚无缥缈的传说,不可能无缘无故重现于世间!” “不是无缘无故。”狴犴的声音还是奶猫式的软糯,语气却沉静淡然,不起一丝波澜,“吾今日苏醒,亦与这股人道气运有关。” 程初华拧着眉头,将自己在稷下学宫遗迹里经历的事回想了一遍:“在你苏醒之前,我引动了遗迹异象,另有一人在遗迹中请神唤起轮回之力,你觉得哪件事和人道气运有关?” “第二件。”狴犴不假思索地道,“那人以人族一整个家族气运为祭,请酆都北阴大帝为一抹残魂求一线生机,汝现在看到的气运正是他请神时付出的代价。” 程初华:“……” 云书霞知道气运之说,懂得请神之法,程初华都不惊讶,因为这些神话体系的东西并非传说,而是真实存在,只要存在就会留下痕迹,任何人都有可能掌握。但他用云家气运换云书罗一线生机这件事,却真正将程初华震住了。 以云书霞的性子,云书罗固然重要,但旁人同样重要。这两种重要是平等的,或许有先后之分,却没有轻重之别。气运如此重要的东西,一旦抽离,毁掉的是整个云家的根基,不知有多少云家人要被影响,他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还是说他看错了云书霞,云书霞的性格根本就不是他理解的这样? 狴犴善度人心,程初华又没有特意掩饰自己的想法,狴犴扫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汝可是认为汝所熟知之人不会行此挖整个家族根基的事?”狴犴一语道破程初华的心思,在他讶异地看过来时不疾不徐地道:“或许吾可以解答汝之疑惑,这份气运来历不正,本不属于那个家族,那人将气运还于天地,反而是功德一件。” 程初华一愣:“怎么说?” “气运分两种,一种是天道气运,只会出现在受天命所钟的地方、人或者事物身上,这样的存在万载不会诞生一个。”狴犴不紧不慢地解释,“另一种是人道气运,不受任何控制,其所在之地必然兴盛。” “这样听起来,人道气运似乎不仅仅存在于人族?”程初华说道。 狴犴点头:“的确如此。人道气运不受控制,却可以争夺,因此每回有人道气运出现,皆会引来争斗。只是不管怎么争,这一股气运的去处皆由其自行决定,如若有人强行夺取,必定会引来天道惩罚,受劫难缠身。” 程初华皱了皱眉,对最后一句有些不解:“可是你刚才说这股气运来历不正,为何天道没有施与惩罚……啊!我差点忘了天道沉寂的事。”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程初华一拍额头,无奈地笑了笑。 狴犴的三瓣嘴勾起一点:“的确如此。不过,天道不惩,法理自在,那个家族若继续这么把持人道气运,迟早会招来意外之祸。到时,举族葬送性命怕都不足以偿还这份因果。” 程初华深以为然地点头:“说的是。那这片天色便是气运回归天地的表现?” “不。”出乎意料的,狴犴叹了口气,“这代表有人正在试图夺回这股气运。” 闻言,程初华先是一惊,随即想到这股气运是怎么被云书霞散出去的,又冷冷一笑:“螳臂挡车。” 从酆都北阴大帝和整个地府手中抢夺祭祀之物?做出这事儿的人不被五雷轰顶十次实在是收不了场。 正想着,程初华忽然听到“轰隆”一声,高昂而密集的雷鸣几乎是同一时间落下,震天动地,天地仿佛也为之颤抖,程初华差点就站不住。 “对,螳臂挡车。”狴犴跳到差点摔倒的程初华肩上,一股柔和的力量环绕于周身,让他不受影响,“这不就来了吗?” 话音未落,天色猛然黑成墨碳,白昼宛如黑夜。天上黑云密布,云中时不时有电光闪烁,蓦地,又是一阵惊雷炸响,震耳欲聋。 这时,有一道银色雷霆朝原本橙红光彩所在的方向无声劈落,时间仿佛有一瞬间的停滞,再次流动的刹那,巨响轰天彻地,除雷声之外,天地之间只剩一片死寂。 第22章 楚淮来人 外面雷声震天,暴雨倾盆。 客厅里,程初华盘腿坐在沙发上,戴着耳机放着歌,隔绝外界的喧嚣,心无旁骛地刷着特部论坛的交流区。 交流区是沙雕网友聚集地,从程初华点进去到现在才过去十分钟,已经刷出了二十多个和外边一阵接一阵劈个不停的雷霆有关的帖子,说什么的都有。 #何方道友在江海市渡劫# #我数了一下劈下来的雷电,每次五道,一共十次,相当于十次五雷轰顶# #震惊!雷云根本不在江海市!雷电劈的也不是江海市!我们这是躺枪了!# #我在楚淮市,我可以作证,雷全劈我们这儿了# #在线直播楚淮市分部的十次五雷轰顶# …… 帖子不少,但以玩梗居多,真正有用的也就带“楚淮市”的那几个。 程初华挨个点进去看了看,最后留在那个直播帖里,关掉音乐专心看视频。 狴犴趴在他肩上,盯着直播画面的瞳孔慢慢扩大。 帖主估计是拿手机做的直播,画质不算很好,镜头还会时不时晃动一下,不过并不影响观看。 画面中,一栋堪比江九集团总部的、高耸入云的大楼正沐浴在银色电光中,上方黑云罩顶,浓郁的黑暗翻滚着,像发怒的凶兽,缓缓下沉要将其吞没。 是楚淮市特部分部。 在天雷和黑云的双重夹击之下,分部即便有阵法护持也无法保全自身。微弱的金光笼罩于大楼四方抵抗雷劫,却似风中残烛摇摇将熄,而除了顶层勉强保持完好无损之外,大楼其他地方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犹以中部最为严重,一道深深的裂痕险些让整栋大楼连腰折断。 云家散出的气运,为何是楚淮市特部分部挨雷劈? 程初华皱紧眉头,忽略屏幕上飘过的玩梗弹幕,思索着云家和楚淮市分部有何关联。 唐燃曾说云家与特部没有往来,但云书霞却能拿到特部发出的玄金玉牌,试图约见他的唐燃甚至因此被总部警告,这件事本身就很古怪。 不仅如此,云书罗一个普通人,居然能不声不响地在楚淮市分部任职,总部放任二五仔分部不管,不知道这事儿也就算了,云家对此真的一无所知?他的大姐云雪妃也毫不知情? 说是没有关系,结果处处都有联系……不,不是特部和云家有关系,和云家有关的是楚淮市分部。 程初华想得头疼,隐隐有种掉进乱麻似的线团,手里攥着线头却不知道该往哪儿走的感觉。 正当他苦思之际,狴犴突然抬爪在他脸上一按,平和的声线微沉:“看。” 与此同时,耳机里骤然迸出一声巨响,像一大片雨林被雷同时劈断击碎一样清脆响亮,即使程初华只开了一格音量,也震得他耳膜发麻,脑壳嗡嗡作响。 他一把扯下耳机,揉搓着饱受折磨的耳朵看向屏幕,在一票与他有相同遭遇的控诉弹幕中看到楚淮市分部大楼外的金光破碎,整座高楼被从中一分为二,快速倒塌的景象。 “大新闻来了!”程初华脱口而出。 如果特部不出手封锁消息,楚淮市分部大楼被雷劈倒的新闻绝对会占据从明天,不,从今晚开始,未来至少一个月内的头版头条,并被载入建筑领域史册。 “这栋楼也有问题。”狴犴眯了眯猫瞳,伸出小爪子拍了拍屏幕上坍塌的大楼,“你看到之前圈在楼外的金光了吗?” 程初华点点头,隐隐作痛的脑海深处再度浮现出一些破碎的记忆片段:“看到了,那是阵法逸散的法光。可以挡住天雷的阵法,即使在神话时代也不多见吧?” “确实不多见——吾从未见过。”狴犴扬了扬下巴,耳朵用力往后一扯,眼底闪过淡淡的怒意,“关键不在阵法,而在布置阵法的材料。” 程初华突然福至心灵:“难道是人道气运?” 狴犴点头:“是。” “……” 好家伙,云家跟楚淮市分部有一腿实锤了,就是不知这条腿长在什么地方,有没有被今天的雷劈断。 “天道沉寂之后,修行者们头顶少了一把悬着的刀,倒是什么事都敢做。”程初华把狴犴捧到胸口,倒在抱枕上蹭了蹭,又随手将手机扔到一旁,“这股气运不会被抢回去吧?” “不会。”狴犴并拢两只前爪,端正坐着,“他们抢不过酆都大帝。” 程初华低低应了一声,在逐渐消散的雷声和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慢慢睡去。 狴犴看他一眼,轻巧从他身上跳下,趴在抱枕边的小窝窝里,闭上双眼。 小区外,一辆面包车静静停在浓荫下,有两个人搭着车窗眺望程初华家的窗户,眼底映出一圈淡薄的微光。 “狴犴……呵。” “笑啥啊,你又打不过。” “……” …… 程初华又做梦了。 依然是那片漫无边际的废土,依然是废土上数不清的废墟遗迹,灰白的天像厚重的帷幕,阴沉沉地垂坠下来,生生将这片无垠世界衬得逼仄狭窄。 程初华蜷在沙堆后,阖眼侧耳听风中吹来遥远而飘渺的歌谣。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被蛊惑似的,忍不住起身朝歌声传来的方向寻去。 他的眼睛没有睁开,双手在半空胡乱摸索着,走得跌跌撞撞三步一绊。在连续摔倒五次之后,他终于……追丢了。 歌声消失了。 程初华茫然的站在原地,感受到脚踝陷入柔软的细沙,冰凉的水淌过小腿,仿佛情人温柔的抚慰。 天地间充斥着空灵的风声,还有海浪拍岸的轻响。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程初华倏然惊醒,他猛地坐起身,头后的抱枕因为动作太大被一把掀了出去,正在假寐的狴犴也被他吵醒。 “砰砰砰——” 敲门声还在继续,程初华本来睡得迷迷糊糊的,现在也彻底清醒了,顺手捡起抱枕放好,再走去开门。 狴犴踩着沙发扶手跳上窗台,稳稳端坐下来。 程初华拉开里面的门,隔着防盗门望向外面,看到了一张陌生面孔,但他身上穿的却是唐燃同款的外勤套装。 “你好,特部楚淮市分部成员,杨初。”陌生人面无表情地掏出身份证明递到程初华眼前,等他看完才收回,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请你跟我走一趟楚淮市。” 听到“特部楚淮市分部”几个字,程初华心里拉响警报,警惕心直接拉满,只是面上一分一毫也没有表露出来。 “抱歉,在此之前,我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楚淮市。”程初华微微笑着,只露出一些恰到好处的诧异,并不如他预想的那样慌乱或警觉。 杨初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文件塞进防盗门:“两个小说前楚淮市分部被天雷击倒,我们向总部申请面向玄学界求助异能者帮助恢复和查明原因,这是授权书。从江海市分部资料库中,我们发现你是从大越时期生存至今的长生者,或许知道一些与此相关的隐秘或前例,因此我代表楚淮市分部向你发出求助申请。” 小伙子年纪不大,却打的一手好官腔,不仅三言两语说明前因后果,同时用江海市分部资料库这个信息隐晦地告诉他自己是可信任的人,估计担任的也是文员之类的职位。 程初华知道雷劈楚淮市分部的真相,也经历过几件类似的事,的确可以为他们提供帮助。不过一来,他与楚淮市分部没有交情,二来,这个二五仔分部的水实在是深,又牵扯到云家那边,他暂时不是很想接触…… “一个前例十万酬金,协助查明原因最低可获得二十万,外加……”杨初顿了顿,抽出文件里夹的照片,“这个人死前的一些经历。” 程初华“啪”一下抓住文件和照片:“可以,现在就走?” 杨初点头:“现在就走。” 程初华也不废话,转身回屋拿了手机和充电器就走。 狴犴见状,一个纵身跳到他肩上,尾巴一圈,安安静静趴卧下来。 程初华瞥它一眼,问:“可以带猫吗?” “……随意。” 两人一猫快步下楼,坐上小区门外的面包车后座,一路风驰电掣地朝楚淮市奔去。 坐在车上,程初华倚着车门,给唐燃发了条短信。 杨初从椅子下方的小箱子里抽出一条薄毯披上,闭着眼慢悠悠地说:“来找你之前,我已经跟唐燃说过这件事,他让我看你的意见。” 程初华打字的动作一顿,却也不尴尬,还是将短信发了出去。 “你很谨慎。”杨初掀开右眼看了看他又闭上,别过脸去。 程初华没有回答,收起手机,与狴犴交换一个眼神,然后把杨初来来回回打量了好一会儿。 他的身形与唐燃相似,但矮一点,气质则和卓亦然相似,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淡漠。 许是楚淮市分部的状况不太好,他看上去有些焦躁,即便在闭目养神眉头也微微皱着,略显苍白的面颊上带着掩不住的疲惫,身上也散发出一股浅浅的草药味。 焦躁、疲惫、受伤。 程初华从杨初的状态中迅速判断出楚淮市分部目前的情况并不很好,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糟糕。 同为特部分部成员,唐燃从来没有表露过这么多不好的情绪,或许有心理素质不同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唐燃遇到的状况并不严重——这是唐燃自己说的。 二五仔分部身后站着好几个大集团,区区一栋楼的损失还不至于让杨初如此焦虑,看来人道气运消散对于楚淮市分部而言确实是不小的打击。 不仅如此,那闷头劈了十回的五雷轰顶给楚淮市分部带来的损害应该也不只是一栋楼那么简单。 忽然有点期待这一行了。 程初华勾起嘴角,从怀里摸出杨初给的照片,指尖轻轻抚过上面温和浅笑的人。 狴犴的爪子搭到他手上,清冷的少年音随即在他心中响起。 “他是散去气运的那人?” 程初华笑着摇头,用大越语答道:“不,他是你说的那抹残魂。” 他是一直寄存在云书霞佩戴的两仪生死印章里的残魂,云书霞请神复生的对象,云书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新年快乐! 第23章 围炉夜话(一) 真正看到雷劫洗礼之后的楚淮市分部,程初华才知道自己还是把雷劫想得太简单。 直播视频只到分部大楼一分为二为止,实际上在那之后,天雷并未立刻停止,而是又劈了一会儿,将所有楼层一层层地劈开粉碎,才像怒气止息似的慢慢停下。 现在雷劫已经结束,大楼也成了一片废墟,废墟间立起一顶顶帐篷,和稷下学宫遗迹外的那些是统一制式,只是颜色不同,装得也没有那边严谨,歪七扭八的好像随时会散架。 面包车停在废墟外人工开凿的小路上,车门打开,杨初率先下车,领着程初华和狴犴深一脚浅一脚跨过断壁碎石,来到最大的那顶帐篷前。 杨初敲了敲帐篷上挂着的木牌,听到里面传出一声“进来”后对程初华说:“进去吧,副部长在里面等你。” “副部长?”程初华扬了扬眉。 看出他的疑惑,杨初解释道:“部长刚才受雷劫所伤,昏迷不醒,分部一应事宜现在都由副部长处理。” 他说得实在太直白,程初华没费什么功夫就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部长受雷劫所伤,副部长却没事,这里面有故事,有精彩的故事! 点点头,程初华掀开布帘走进帐篷,才刚进去,一股奇异的冷香就扑面而来。 这种香味很特别,浓郁却不刺鼻,反而有薄荷似的淡薄清凉味儿,让人精神一振,程初华忍不住多嗅了几口。 狴犴却拿爪子撩了一下鼻子,不太喜欢这个味道。 帐篷内的空间十分宽敞,而且左右两边的用途泾渭分明。 左边堆着十几摞几乎跟帐篷高度齐平的书和杂物,书占一半,各种物品占一半,都按上小下大的方式摆放,堆与堆、物品与物品之间卡得严丝合缝,说一句强迫症福音绝不为过。 右边则放着一套黑色的办公桌椅,好像刚出厂似的崭新且锃光瓦亮。沙发椅侧转九十度正对帐篷门的方向,上面坐着一位西装革履,酷似哪个办公大楼里出来的白领精英的青年人,从头发丝到衣服褶一丝不乱,即使长着一张温和可亲的脸也有一种令人不敢靠近的气场。 不是怕他,是怕呼吸吹乱了他的头发。 “你好,我是楚淮市特部分部的副部长,张房。”青年微笑着向程初华点头,朝对面的椅子一伸手,“程先生,请坐。” 程初华正往办公桌那边走,听到他的自我介绍后下意识顿了顿:“张……房?” 特部的人,还叫张房,不会跟卫朝那个最后生死不明的大佬有什么关系吧? 张房显然看惯了这类反应,礼貌而熟练地补上一句:“我只是与卫朝的谋仙同名,不是他,也不是长生者。” “……啊,原来如此。”程初华尴尬地挠挠头,在他对面坐下。 张房并不介意他的误会,从左手边拿过一只一次性纸杯给他倒了半杯水壶里特意晾下的温开水,怕他担心,自己还端起先喝了一口。 程初华见状,出于礼貌也喝了一点——就是普通的温开水。 “进入正题之前,我先代表楚淮市分部感谢程先生的帮助。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们不会做出求助玄学界其他特殊能力者这么冒险的决定。” 张房语气温和,语速适中,加上始终平和泰然的态度,让人感觉很舒服,至少程初华在他面前慢慢放下了警戒,也不像刚进来时那样紧张了。 “张部长客气了,我也不一定能帮上什么忙。”程初华拢着杯子微笑地道,“张部长还是先说说找我来的原因吧。” 张房闻言,当即话锋一转,正色道:“来之前想必杨初已经和你说过我们的目的,不知道程先生在过去的三千年时光中是否见识,或者听说过类似今日分部大楼所经历之事?” 程初华心念一动,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纸杯:“如果你指的是雷劫的话,那我确实见过——在卫朝初期。” 张房眸光微亮:“能否详细讲讲?” “当然可以。”程初华毫不犹豫地点头,“说起来,这件事跟与你同名的那位还有点关系。” 张房顿了顿,低头又喝了口水:“……愿闻其详。” 故事发生在公元231年六月,卫朝初期。 程初华昨儿才从东城搬到西城,摊子暂时不能摆,为了赚钱糊口不得不四处找工作。所幸这回他的运气不错,刚到城中的告示栏处就赶上了过来找帮工的昭王家丁。 昭王是卫朝第一个外姓王,去年六月就因为战功煊赫而封王,但他人在边疆,没有回城,所以陛下没给他赐下府邸。 今年一月,昭王二度击退敌国进攻,又立一功,陛下估计是坐不住了,着急忙慌地下旨把人召回帝都,还在西城给他建了一座新王府。 王府建了有半年,大体是建成了,不过那座水乡园林风格的花园还差点功夫,至少还需要一个月才能完全建成。不是人手问题,而是材料不够,从别处运材料到帝都至少要大半个月的时间。 然而昭王再有两天就能抵京,若是园林不能在这两天内建好,这个半成品王府陛下赏也不是,不赏也不是,进退都是个颜面扫地的结果。 于是陛下急了,不停地招人去建园子,誓要将一个月的活计在两天内完成。 程初华也是赶上了好时候,不费什么劲儿就得到了这份差事。 跟一大群接了同样差事的人来到王府,程初华还没来得及感叹王府的奢华,就被推进了那座只建成一半的林子,站在空地上听一位锦衣华服的道人讲话。 “本道乃是国师大人座下弟子,受陛下之命前来协助建造昭王府的园林。”道人一甩拂尘,不疾不徐地说道,他一身出尘高渺的气质和身上的华服格格不入,也让人看不出他到底真是世外高人,还是沽名钓誉的影帝,“昭王殿下后日便会进京,在那之前,园林必须建成。为了缩短工期,本道决定用一个特殊的方法,具体是什么你们不用问,照做即可。” 程初华跟其他人一样听得云里雾里的,但碍于身份悬殊,加上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便没有多想,老老实实地按照指示工作。 程初华在林子里呆了整整两天。 第一天在外围,负责把外面运来的石头堆好送进去。石头搬完之后,程初华又被派到另一处种树,除了必要的吃饭和睡觉,中途就没停下来过。 但忙碌之余,他也仔细观察过自己搬的那些石头和种的树苗。 石头是银灰色的,比一般的石料轻很多,表面光滑温润仿佛玉石,还冰冰凉凉的,在太阳底下暴晒也不会变热。树苗看起来是普通的金桂,只有半人高,却枝叶浓茂,叶子是鲜艳的红色,枝头还结着一串串淡金色的花苞,十分奇特。 程初华当时活了一千多年,见识过很多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东西,甚至他自己就是其中一员,却仍然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惊骇不已。 在那位道人的指挥下,园林果真在两天之内便建造完成。曲水回廊、峰峦溪涧,无一处不是水乡风采,景致堪称一绝。 可就在众人为之惊艳的时候,程初华却发现了一件令他后背隐隐发凉的事——和他同时进来的那批人,现在出现在他面前只剩三分之一不到。不仅如此,所有从园林里出来的人加起来都没有与他一起进园的这批人多,但在他们之前,王府至少招了六批一千余人。 剩下的人去哪儿了? 程初华只觉细思恐极,悄悄走近一个与自己比较熟悉的老大哥,若无其事地问:“大哥,你觉没觉得人少了很多?咱进来的时候这里怎么也有一两千人,怎么现在就剩几百了?” 老大哥正在数发下来的工钱,听到这话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嗨,可能是忙完了先回去了,也有可能被派去别的地方帮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真的是这样吗? 程初华半信半疑,不过看这老哥被铜钱蒙住双眼,无心交谈的样子,他也没有过去讨嫌。 忽有凉风吹起,拂过周遭的金桂树枝摇叶动,在初夏时节生生吹出程初华一身的冷汗。 领了工钱和额外的赏银,程初华没敢停留,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昭王府,还花钱坐牛车赶路。 乘在牛车上,他的心脏急促跳动着,行至半道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见那座恢宏壮丽的王府分明笼在阳光下,却似抹上一层灰黑的阴霾,死气沉沉。 在更远的天上,一片阴云正悄悄地靠近。 不是什么可怖的景象,程初华却看得手脚冰凉。 他回去之后,专门留意附近那些到过昭王府帮工的人的去向,可惊讶地发现超过三分之二的人有去无回,整座西城都空了小半。 但其他人就像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一样,即使程初华故意问起,这些人的邻居亲眷也只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他们出门干活儿了,然而他们从昭王府建成的那天起就再没回来过。 程初华大感不妙,只在西城住了小半个月就包袱一卷准备再次搬家。 在他搬走的那天,京都下了一场暴雨,打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雷电。 昭王府在雷霆中轰然坍塌,国师及其三位弟子在家中遭雷击暴毙。 次日,官府派当时受任京城知府的张房去查看昭王府的情况,在废墟中撅出了上千具枯骨。这些枯骨所在的位置,都是程初华种过的金桂和搬过的石料的位置。 这一桩本该震动朝野的大案最终被强压了下去,除去西城的人之外,京都其他地方的百姓对此一无所知。而西城人对这件事缄默如深,仿佛从未发生过,也不曾对那些原本是他们的亲人朋友的枯骨露出一点悲伤难过。 得知如此,程初华毛骨悚然。 现在的西城人真的还是以前西城的百姓吗? 那位道人究竟用了什么办法在两天之内建成园林? 这些枯骨又是因何而来? 之前不敢深入思索的问题此时几乎成为程初华的梦魇,除了庆幸自己侥幸逃出生天,他心里更多的是恐惧。 恐惧人心莫测,也恐惧天道公平。 “在那之后,我不敢再踏入西城一步,而且直到卫朝灭亡这件事也没有从西城传出去半句。”程初华喝掉杯子里已经凉透了的水,指尖微微发颤,“当时我觉得自己运气好,现在想想,应该是我的特殊能力发挥了作用。” “‘无’吗?”张房喃喃应了一句,似乎也因这个故事怔住了,许久才轻叹一声,“没想到史评光辉无限的卫朝,居然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奇诡秘事。” 程初华长吐一口气,微微笑道:“卫朝的奇诡秘事远比你想象的多,以后有机会我再挑几件跟你好好说说。” “所以,这个故事里击倒昭王府,劈死国师和他的三位弟子的雷电便是雷劫?”张房轻声问道,问完了也不等程初华回答,又自顾自地说:“是了,除了雷劫,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如此精准地惩戒罪魁祸首。” 程初华点点头:“雷劫是天道运行中规定的劫数,只会用以惩罚罪大恶极的人事物。这样看来,楚淮市分部应也做了什么触怒天道的事,让沉寂的天道再次运行,对你们施以惩罚。” 他的话说得很不客气,却是一次必要的试探。 张房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惊讶,垂头沉思一会儿,然后露出一抹浅笑:“雷劫并没有惩罚‘我们’,确切地说,它应该只惩罚了一个人。” 那位重伤昏迷的部长。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张房拎起水壶给程初华的纸杯添水,一边倒一边慢条斯理地说:“作为对程先生坦诚的回报,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以完全信任我,因为我和你有相同的目的。” 程初华心里“咯噔”一下,面不改色地道:“张部长说笑了,我可不知道我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我算是书罗的堂兄,也是他最信任的两个人之一。”张房温和笑道,“他死之前给我寄了一封信。” 太过惊讶,程初华不小心碰倒了水杯。 第24章 围炉夜话(二) 天黑了。 阴云散去的夜幕高广辽阔,点点星光稀疏地缀于四方,站在特部大楼的废墟上看异常明亮,如同就挂在枝头的一盏盏灯笼。 从帐篷里出来,程初华揉揉灌下好几杯温开水的肚子,让狴犴暂时呆在帐篷旁边等着,然后跑去上了趟厕所。回来时,他还没说什么,就看见狴犴盯着自己松了口气。 “怎么了?”程初华一下紧张起来,“我离开的这会儿出了什么事吗?” “无。”狴犴端坐于石块上,下巴微抬,语气严肃:“吾只是担心汝会溺于水中。无事便好。” 程初华:“……” 听说现代的猫猫们会担心自家铲屎官洗澡、上厕所时淹死自己,原来太古时代的猫猫也会吗? “咳咳,多谢关心。” 轻咳两声,程初华尴尬而不失感激地道了声谢,让狴犴跳回自己肩上,带着它四处转了转。 方才与张房交谈时听他提到,楚淮市分部大楼被雷劈倒的事上头暂时会替他们遮掩,不会让相关信息流出,不过有时间限制。他们必须在一个月内完成清理废墟、重建分部等一系列事情,同时查出雷劫降临的原因,如果一个月内不能完成这三件事,楚淮市分部就会被除名。 张房也说,前两件事简单,分部里都是特殊能力者,甚至不需要额外雇佣工程队,自己就能完成清理重建工作。但第三件有点麻烦,因为他不相信分部中的人。 “我这个副部长上个月才上任,旧班底全在总部,一个能用的人都没带来——事实上,总部派我过来,也是存着打探分部整体情况的目的。所以分部里的人,我一个都不信。” 张房整理着手下人刚搬进的杂物,分门别类放到先前整理好的杂物堆旁,就像退休老干部似的温和而从容地向程初华阐述自己的打算。 “我想以楚淮市分部的名义请你帮我调查此事,酬劳就照杨初说的再添三倍,加上书罗的信。”他弯腰放下一只茶壶,起身时熟练地抚平衣上褶皱,“放心,我不会让你单独调查,唐燃和庄帅已经在来的路上,你会以特殊顾问的身份加入他们的调查小组。” “你是不是知道书罗死亡的真相?”程初华看着他忙上忙下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我也在调查,但迄今为止我只查出他是为了一个承诺加入的楚淮市分部。这个承诺涉及云家传承至今的根本,也关乎云家与楚淮市分部共同布置的一个‘局’。具体情况,等唐燃来了再跟你说。” 张房说完就让程初华出帐篷看看,也许废墟里会藏着什么用得上的线索。 程初华知道自己从他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便照他的话出了帐篷,在废墟上四处观察。 距离大楼倒塌已过去五个小时,废墟里但凡能找到的资料和物品大部分已经全部清理出去,比较重要的那些由张房亲自处理,剩下的就由几个分部成员进行清洗、分类、复原。 除此之外,废墟中有两批人在同步进行重建工作。一批负责清理残垣断壁,另一批则在原本的地基上复原本来的分部大楼,由于材料还未运来,他们的工作效率并不高。 可能是张房和分部成员打过招呼,程初华在废墟上随意走动也没有人上前询问。杨初倒是多看了他们两眼,尤其着重盯着程初华看了一会儿,但也没有过去搭话,看过之后继续忙活手头的事。 在张副部长默许的情况下,程初华和狴犴在偌大的废墟上转了一圈,将雷劫现场好好观察了一遍。 程初华沿着外围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碎石沙砾中,时不时停在觉得可疑的地方翻看一下,做做记录。 他绕过帐篷最密集的区域,翻过半面倒塌的墙,落地时不知踩到什么险些滑倒,举着手电筒低头一看,居然是半块椭圆形的黑色珠子。 在这半块珠子旁,散落着另外半块的碎片,碎片上还有一个脚印,是程初华踩出来的。 程初华顿在一旁,捡起那半块珠子和碎片放在掌心,凑近了细细查看。 珠子吸了手电筒的光,慢慢从黑色转为银灰色,像石头却比石头轻,有一点玉的质感,冰冰凉凉的。 “这东西……”程初华用随身携带的纸巾将珠子和碎片包起,脸色有些难看,“和我刚才说的用来造昭王府园林的那些石料很像。” 狴犴抬爪按在他脸上,一贯平和清冷的声线变得严肃:“吾想起一物,与此珠或有关联。” “什么?”程初华连忙问道。 “冥石。”狴犴说道,“这是一种布置阵法的材料,非天然生成,而是以活人魂魄炼制。因此法有伤天和,故太古年间吾法家弟子已销毁其炼制之法,并惩处与此相关的一干人。” 程初华皱眉问:“你确定所有冥石在那时都被销毁了吗?” 狴犴沉吟片刻,摇摇头:“不确定。自道家与阴阳家化分两仪、造生太极之后,奇门遁甲术大行其道,当时有无数种阵法呈井喷式诞生,用上冥石的有百种之多。虽然创造冥石者死于法家弟子掌下,这些阵法却流传甚广,而且有相当数量的冥石炼成之后便分散各方,无法彻底销毁。” “看来,这颗珠子,以及我在卫朝见到的那些石料,要么就是太古遗留至今的冥石,要么就是有人复原了冥石的炼制方子制造出来的。”程初华沉声道,“我认为是后者。” 狴犴冷静地点头:“吾亦有同感。” 程初华收起冥石:“单靠冥石,你能否判断出分部大楼之前布下的是什么阵法?” 如果可以查出阵法种类,或许可以借此顺藤摸瓜查到更多东西,总归是个方向。 “不能,需要更多材料佐证。”狴犴实事求是,连猜测的话都一句不说。 “好吧。” 有了查找方向,程初华倒是不用再像刚才那样随意乱走,而是以发现冥石的地方为中心,朝四面八方展开搜索。 能够笼罩整座大楼、并且扛住部分雷劫的阵法,势必是个大阵,需要很多材料,这附近一定还可以找到其他材料。 很快,程初华就在另外七个方位找到了七件布阵材料,加上北方的冥石,八个方位各放置一件布阵之物,正合八卦之数。 程初华用纸巾分别包着八件材料,回到帐篷扎堆,勉强可称作营地的区域,正准备找个角落让狴犴看看它们属于哪种阵法,就听到了唐燃和呼唤。 “程初华——”唐燃坐在一处篝火旁,暖色的火光柔和他一贯冷淡的气质,在程初华望过去时还抿出了一抹微笑,“这里——” 见到他,程初华整个人下意识就放松了下来,笑着小跑到他身边:“唐燃,庄帅,你们来了!” “坐。” 唐燃拍拍右手边的位置,程初华定睛一看,才发现他在地上铺了一件外衣,他占去外衣的一半,剩下的一半留给了程初华。 至于外衣是谁的,一旁穿着短袖衬衫的庄帅不想说话。 程初华也不客气,几乎是挨着唐燃的肩膀坐下,而一向不爱与人接触的唐燃也完全没有避开的迹象。两人并肩坐着,篝火融融的暖意被夜风吹拂而来,驱散了夜里的凉意。 庄帅嘴角一抽,忽然开始怀疑唐燃是不是真有接触恐惧症。 “雨季里难得有这么个晴夜,咱们今晚也学古人,围炉夜话一回。”唐燃在篝火上支起的架子上挂了一只水壶,里面咕嘟咕嘟烧着热水,旁边还放了几只张房同款纸杯——估计就是从张房帐篷里拿的。 程初华搓搓手,伸手烤火:“你们是负责调查雷劫的小组吧?张房已经跟我说了,不过还没有告诉我具体的情况。” “庄帅,你说。”唐燃懒得讲前情提要,直接让庄帅解释。 “好。”庄帅熟练地接过任务,“楚淮市分部挨雷劈的事儿总部非常重视,不过那边也有在忙的任务,所以就让离楚淮市最近的几个城市里综合实力最强的江海市分部成员,也就是我和唐哥来调查此事。在开始调查之前,张副部长给我们发来了一个文件,是他以前调查的一些东西,具体的唐哥你说。” 说完,他伸手取下水壶,给自己面前的纸杯倒了半杯水,捂着暖手。 狴犴见状,习惯性地把两只爪子揣好,沉静的目光和程初华的眼神一起投向唐燃。 “是这样的,雷劫的原因张副部长不清楚,不过他来楚淮市分部这一个月时间里倒是查出了一些和部长有关的讯息。”唐燃拨弄着火堆一本正经地道,“部长姓云,叫云沉梦,云家人,是云书霞的堂叔。云家这一代的掌权人是云书霞的父亲,而云沉梦作为其左膀右臂,在云家地位相当高,不仅如此,他在楚淮市分部也有着近乎恐怖的掌控力。” 唐燃顿了顿,补充一句形容:“基本上等于一言既出,莫敢不从的地位。” 程初华想起张房说自己不相信分部成员的话,恍然点头。 唐燃接着说:“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云家与特部没有往来,事实上这是真的,因为和云家有往来的一直只有楚淮市分部。楚淮市分部一共只有十九年历史,在此之前,楚淮市并没有特部的分部,只有一个隐秘组织,暗中把控着楚淮市所有特殊能力者,楚淮市分部是在这个组织的基础上脱胎而来,现今所有的积累都来自于这个组织。” “这个组织就是云家?”程初华心领神会。 “对。”唐燃扯了扯嘴角,眼里却没有笑意,“张副部长调查发现,该组织的实际掌控者一直是云家人,但云家历代只有一两个人会加入其中。这个传统在组织并入楚淮市分部之后同样被保留下来,云家这一代进入楚淮市分部的就只有云沉梦和已经死去的云书罗。” “张副部长怀疑云家利用这个组织……现在应该是利用楚淮市分部在做什么事,但就在他想要深入调查的时候,一股不知道来自何方的阻力拦住了他。他费尽心思也无法继续往下查,直到两天前他受到了一封信……” 唐燃看了程初华一眼:“是已死的云书罗寄来的。” 程初华神色不变:“猜到了。信里有什么?” “一张标记出好几个地点的地图。”唐燃从包里拿出乾坤星盘,调出那张地图给他看。 程初华凑过去,抵着他的头端详屏幕上的地图。 庄帅看着两人贴在一起的脑壳,淡定喝水。 这是一张楚淮市地图,图上以市中心的朱雀大街为轴线,等分为东区和西区。两个区域的结构几乎呈轴对称分部,每一栋建筑,每一处景点都能严丝合缝地对上,而在楚淮市之外,一条鱼 交河将楚淮市环绕包围,整体看去就是一个正圆形。 地图上的标记同样以朱雀大街为轴线排布于左右,一共六个标记,连在一起正好是“S”形,将这个正圆形从中隔开。 程初华脱口而出:“这是个太极?” “是的。”唐燃关了乾坤星盘,“我和庄帅打算明天挨个去一趟地图上的标记点,看看那里有什么古怪。除此之外,我们再没有其他信息。” 程初华点点头:“行,那我也跟你们说说我的发现。” 闻言,唐燃和庄帅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程初华苦笑道:“我大概知道雷劫是怎么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10 20:27:21~2021-02-11 20:1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飞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围炉夜话(三) 将气运之争、阵法等一系列事情和盘托出,程初华嗓子有点干,轻咳一声后去拿水壶,手刚伸出去就被唐燃塞了一杯正可入口的温水。 “喝这个吧。”唐燃随口道。他的注意力并不在水上,而是思索着程初华一番信息量极大的话,“我听明白了。云书霞请神付出的代价是云家百年气运,当这股气运再回归天地时,楚淮市分部中有人用了特殊方法想要将它截回,因此激怒天道降下雷劫。考虑到在这场雷劫里遭重的只有云部长,这个拦截气运的人应该就是他——是这个意思吗?” 言简意赅,清晰明了。 程初华竖起拇指给他的总结点了个赞。 庄帅把唐燃的总结原原本本记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如果这是真的,那咱们要调查的东西就算解决一半了?” “是解决一半了,但这只是个结论,而我们需要更多证据支撑。”唐燃攥着树枝在火堆里翻来翻去,拨弄着火里灰黑色的草木灰,“所以,还得接着查。” “查,当然要查。”庄帅用力点头。 交换完情报,程初华想起在废墟里找到的阵法材料,于是从口袋里往外掏包好的纸团,一边掏一边奇怪地问:“唐燃,你在里面翻什么呢?” “没什么。”唐燃摇头,将树枝搁到一旁,见他把纸团一个个拆开,也上手帮忙:“怎么了?你哪儿来那么多纸团?” “哦,这里面包的是我在大楼里找着的东西,是因阻挡雷劫被毁的阵法的布设材料。” 程初华拆完纸团,向庄帅招招手示意他也过来,三人三个脑袋凑到一起……哦不,是程初华和唐燃的脑袋凑到一起,庄帅离唐燃起码半米以上的距离,打量着这八件阵法材料。 狴犴跳下程初华肩膀,走到三人斜对面的大空位,尾巴一甩端坐下来,与他们眼神同步。 这八件材料分别是正东方的白玉珠串、正西方的烧毁了一半的蟠龙青木枝、正南方的赤金仿古虎符、正北方的冥石、东南方的青鸟衔风图、东北方的四圣铜镜、西南方的青铜小鼎和西北方的诸子讲经图。 其中青鸟衔风图和诸子讲经图都是真迹,而且完好无损,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好像只是拿来凑数的。另外六件则损毁严重,如果不是在场的两人一猫见多识广,也很难认出它们是什么东西。 “蟠龙青木枝、赤金仿古虎符是古董,青鸟衔风图和诸子讲经图是真迹,冥石、四圣铜镜和青铜小鼎是法器……仿品?”庄帅将这八样材料做了个简单的分类,“还有这个白玉珠串,貌似是佛家的物件,这都啥啊?布阵的人思路都这么野吗?” 唐燃斜他一眼,又看向程初华:“你知道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吗?” “我好像听哪个人说起过需要用到类似东西的阵法。”程初华拧着眉毛仔细翻找回忆,“大概是在祁代初平五年,我住的村落发生了一些怪事,村民们人心惶惶,便凑钱到附近的城里请来一位道士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来呢?”庄帅托着下巴追问。 程初华继续说:“那老道士来了之后在村里转了几圈,说我们这儿地脉断裂,地气乱冲,跟什么煞气融合,冲撞了附近的山神,这才导致一连串怪事的发生。要想解决,有两个法子。一个是根治之法,需连接地脉、导正地气;另一个是治标之法,只能维持百年平静,那就是在村子周围布阵。” 庄帅好奇地问:“你们选了哪个法子?第一个?” “是第二个。第一个法子太贵,那会儿战乱刚刚平息,我们没钱搞这么大的事儿,只能选第二个。”程初华讲多了故事,现在说得也顺口不少,“钱到位之后,老道士就开始布阵了,材料是我帮着准备的,里面就有这些东西。” 听到这里,狴犴突然问:“那个阵法叫什么名字?” 程初华挠着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我听他说,好像是叫……听命祈生阵。” “听命祈生阵?”唐燃和狴犴异口同声复述道。 “怎么了?你们知道?”程初华与庄帅不解地看着异常同步的两人。 唐燃看了看狴犴,迟疑道:“不知道我们知道的是不是一个东西,但我曾在总部资料库里见过关于这个阵法的介绍。” 唐燃了解的听命祈生阵据传是大越年间,一位修行者根据一种失传已久的上古阵法改良而成的防护型阵法。上古阵法攻伐一体,但改良后的听命祈生阵只有防御功能,相当于是放弃了所有攻击力,将防御能力强化到极致,常出现在各大修行之地。 听了唐燃的介绍,狴犴点了点下巴:“吾所了解之听命祈生阵在太古年间亦多用于防御,不过更重要的用途是占乩扶鸾。” 上通天道,下应鬼神,卜人事、占天命,这才是听命祈生阵被创造出的真正目的,也是其名字的由来。 “不出意外的话,太古时期的听命祈生阵就是改良后的听命祈生阵的原型。”习惯了人手一份信息碎片,程初华现在拼起拼图来也比以前熟练多了,“也是分部大楼外布置的阵法。” 狴犴抬爪拍拍他,提醒道:“别忘了,这个阵法的关键材料并非我们找到的这些。” 程初华恍然:“啊,对了,听命祈生阵其实是用人道气运布设的,这些材料可能是气运附着的载体,现在气运被剥夺,它们也就彻底失去了效用。” 闻言,唐燃和庄帅目瞪口呆。 “大手笔啊,用人道气运布阵。”庄帅抓起笔就记,“又多了一个证明云家和楚淮市分部有关系的证据。” “人道气运原本是云家气运,但又有一部分用于布设分部大楼的防护阵法,看来云家所图不小。”唐燃把乾坤星盘放到程初华面前,用触屏笔在屏幕上写字,帮着捋清思路,“我们当前的目标有三。第一,搞清楚地图上的标记之地有什么特殊之处;第二,云家人道气运的由来;第三,云家和楚淮市分部到底在谋划什么。把这三个问题弄明白,楚淮市分部的事就差不多能解决了。” 程初华点点头:“张副部长说过,雷劫的真相关乎云家和分部共同布下的一个局,查清这三个问题的答案,这个局就相当于是浮出水面了。” “嗯,在那之后,楚淮市分部也会为总部掌控。”唐燃补充了一句,放下乾坤星盘拿起树枝继续扒拉火堆里的草木灰,几秒钟后拨出了几颗烤得表皮焦黑的红薯,“终于好了。” “嗯?红薯?”程初华哭笑不得地盯着那几颗滚来滚去的红薯,总算知道他刚才在划拉什么了。 庄帅也有些惊讶:“唐哥,你啥时候埋进去的?” “就你去接水的那几分钟。”唐燃捡起红薯拍掉表面的灰,先递一颗给程初华,再给庄帅扔一颗,自己才拿起最后一颗剥开就着皮咬了一口,“嗯,好吃。” 程初华活了三千年,平均每隔几百年就会迎来一段恰红薯的贫困期,吃过的红薯比唐燃和庄帅吃的饭加起来都多,甚至能把红薯皮剥出一幅双龙戏珠图。 不过他与红薯有关的记忆大多也充斥着饥饿和寒冷,像今晚这样围坐在篝火旁,有朋友陪着悠闲吃红薯的经历还是第一次。 程初华看看唐燃,看看庄帅,再看看手中烫手的红薯,不禁笑了一笑,慢悠悠地剥去外皮,一口咬下,满嘴甜香。 “狴犴大人要不要吃?”他咽下嘴里的红薯,问端坐一旁的狴犴。 狴犴抽了抽鼻子,矜持地点点小脑袋。 程初华笑着捏下一块喂给它。 在楚淮市分部临时营地里将就着睡了一晚,程初华被手机闹钟吵醒后第一时间跟老板请了假,然后才去洗漱。 他拿着一次性洗漱用品走到水池旁,唐燃和庄帅已经在那儿洗脸了。唐燃很精神,庄帅却困得摇摇欲坠仿佛在梦游,往唐燃身上倒的时候被他用一根手指推开,嫌弃地走到旁边。 嗯,还是那个不爱与人接触的唐哥。 撞墙上清醒了的庄帅如是想道。 “程初华,狴犴大人,早。” 看到程初华,唐燃微笑着抬手与他和蹲在他肩上的狴犴打了个招呼,跟对待庄帅时完全是两副面孔。 “早。”程初华回以一笑,狴犴也冲他挥了挥爪子。 洗漱完毕,三人一猫回到营地,跟同样是刚起床仪容却一丝不乱的张副部长说了一声,便开车前往地图上顺数第一个标记地点,即位于东区最北边的枫林公园。 “把衣服穿上。”驾驶座上,唐燃从脚下的箱子里抽出一件薄外套扔给旁边的程初华,“枫林公园那一带有雨,今天一天的气温都在十五度左右,别着凉了。” 程初华心里一暖:“谢谢。” 后座的庄帅见状,扒着驾驶座的靠背说:“唐哥,也给我一件,我已经开始冷了。” 唐燃抽出毛衣糊他脸上。 楚淮市分部在东区最南端,离枫林公园有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不过在唐燃“逮虾户”般的车技下,只用一个小时出头就到了。 “到了,下车吧。”唐燃精神抖擞地一甩头,解开安全带下车。 “……” 程初华和庄帅对视一眼,脑袋往车窗上一靠,不约而同地道:“让我们缓缓。” 第26章 枫林公园 枫林公园是楚淮市第一大自然风景区,也是世界第六大自然奇观。 以楚淮瀑布为圆心,方圆三千米之内都是公园占地,四季常红的万年枫即便在冬季也长满了一树绯色枝叶,尤其是在有风的雪天,一望无际的银白里,枫叶迎风而动,仿佛火焰熊熊燃烧,灿烂辉煌。 现在是夏天的雨季,雨中的枫林呈现出一种冷清暗沉的深红,透过雨帘去看,远处的红叶像一幅油画,无边无际的红绵延向视野尽头,被雨水氤氲泅染,如梦似幻。 唐燃撑着一把双人伞,三分之一挡在自己头上,另外三分之二则向程初华那边倾斜,为他挡去大部分从风中飘来的扰人雨丝。庄帅孤零零地打着折叠伞跟在他们身后,还没开始干活儿就已经在怀念陆旸了。 陆哥,我思念你QAQ “枫林公园这么大,我们从哪儿查起?”程初华不知道庄帅心里苦,拿着乾坤星盘跟唐燃讨论正事。 “先去公园中心的楚淮瀑布看看吧。”唐燃凑过去看了眼枫林公园的俯瞰图,“地图上一共标记了六个地方,这六个地方连起来将楚淮市切割成一张太极图,想必不能孤立分析。我们在灵气最盛的地方都走走看看,把觉得奇怪的东西记录下来,之后再整合分析。” 凡钟灵毓秀之地皆是天地灵气汇聚之所,枫林公园作为世界第六大自然奇观,在玄学界同样有世界第六大聚灵之地的别称,其中几处风景独美的景点更是灵气充溢,只不过普通人无法感知,也不能利用罢了。 如果枫林公园内真的做下什么布置,应也只会出现在这些灵气汇聚的景点。 唐燃是文员,特殊能力又是文韬武略,平常干的就是统合分析的活儿,现在不过是重拾旧业,指挥起来别提有多得心应手。 “好,那就先去楚淮瀑布。”程初华放大俯瞰图,点击楚淮瀑布的位置,一张局部地图当即弹出,他边看边玩笑道:“说起来,我自从在江海市定居之后就再没离开过,现在也算是公费旅游了吧。” 唐燃眼神一动,正要说什么,就见庄帅忽然从另一边凑近程初华:“那你以后有的是公费旅游的机会,我们玄学界别的没有,就奇诡怪事最多,等以后我和唐哥接到类似的调查任务,再聘请你当我们的特约顾问怎么样?” 程初华还没来得及搭话,唐燃就斜他一眼,故意压低声音阴恻恻地道:“先把这件事处理完再讨论以后的事吧,说不定完成这个任务后,你就没有以后了。” 庄帅僵了一下,默默从程初华身边退开,委屈巴巴地控诉道:“……唐哥,你会聊天吗?” 程初华忍俊不禁。 蹲在程初华肩上的狴犴眨了眨眼,扭头打量唐燃一番,又去看程初华,眼神中透出几分了然,爪子一蹬跳到了庄帅的肩头。 “诶?狴犴大人?”庄帅愣了愣,身体下意识一抖,有些惶恐地看向程初华。 程初华没感受到狴犴有什么负面情绪,于是朝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并摇摇头示意他不要紧张。 与此同时,狴犴伸出右爪按在庄帅脸上,清冷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打扰人谈恋爱会遭马踢。” 闻言,庄帅的害怕变成了恍然大悟,片刻后又换成“你我必是同道中人”的微笑。 “原来狴犴大人你能心念传音啊,太好了,咱俩做伴,我终于不用当电灯泡了。”他乐呵呵地凑到狴犴耳边小声说道。 庄帅这副傻乐傻嗨的模样蓦然勾起狴犴久远的回忆,它眼底浮起浅浅的笑意,拿爪子拍拍庄帅的头。 “你说得对。” 这一人一猫私底下聊了什么程初华和唐燃不清楚,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两人也就没有深究,就枫林公园的著名景点这一话题闲聊了一路。 主要是唐燃说,程初华听。 唐燃没有来过枫林公园,不过他平时日常生活中零零散散看到过相关的讯息,稍微整合一下就是一篇第三视角游记,说起来滔滔不绝。 跟程初华相处,他完全抛开了不爱讲话的人设,从公园门口到楚淮瀑布这段路上基本都是他在说,话匣子一开就没有停过。程初华安静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回应几句,倒是都能戳中他最关注的点,两人这么一来一往的,聊得出奇的好。 庄帅对唐燃碰见程初华就崩人设的事已经习惯了,跟狴犴用心念传音交流,聊得也十分愉快。 三人脚程快,步行半个小时就抵达了楚淮瀑布,闲谈也到此为止。 楚淮瀑布从五十米高的断崖倾泻而下,汇入下方椭圆形的凹坑,聚成一潭清澈如镜的水潭。雨中的瀑布银白如练,轰鸣声空灵悠远,一切喧嚣在没入水潭之后即刻化为极致的静。 雨水激起潭面涟漪重重,透过这些无序而优美的波纹,却还可以清晰地看到潭中的游鱼沙砾、万丈红尘。岸上数十株红枫环抱,灼灼绯色簇拥着空幽潭水,为这过分冷寂的景致增添了些许暖意。 看到面前景色,三人不约而同地做出了每个第一次到楚淮瀑布来的人都会做的举动——举起手机拍照。 就连狴犴也施了个凝影法术,将这一幕纳入灵力晶石内,永远凝固下来。 一连拍了几十张照片,程初华才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提议道:“我们分散开来,看看瀑布附近有没有奇异的东西吧。” “好。”唐燃点点头,故作不经意地转身,将程初华侧对着瀑布眺望远方的画面定格在屏幕中央。 “你们先去找吧,我跟狴犴大人再合照两张。”庄帅还没拍够,搂着狴犴爬到水潭边一块青石上,将手机调成前摄模式,以瀑布和水潭为背景按下快门。 狴犴很配合地抬了抬爪子。 唐燃无奈摇头:“行,那你们就在这里呆着,别跑远,我和程初华去水潭两边看看。” “去吧去吧。”庄帅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他们是真旅游来了。”程初华笑着调侃了一句,“那你去左边转转,我到右边?” “好。”唐燃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将雨伞塞给他,不等他拒绝便往左边跑开。 程初华拿着伞哭笑不得。 两人分开来,一往左一往右,各自逡巡查看。 程初华走的是右边。 水潭左右都有枫树,但右边偏少,他沿岸走了一段,看到的最多的是一种浅蓝色的不知名的花。 这些花零星夹杂在草丛里,并不起眼,不过有几朵上系着短短的蓝色轻纱。由于花色与轻纱颜色相近,程初华一开始还没有发现,直到无意中被绊了一下,才看到它们的存在。 于是程初华原路返回,又走了一遍,将这几条轻纱搜集起来仔细观察。 这些纱布色泽通透,与其说是纱,不如说是以水结丝织成的布,轻盈柔软,薄如蝉翼,雨水打在上面却不见濡湿,让他想到了传说中的一种布料。 鲛绡。 《古神话考》中记载:“南海出鲛绡纱,泉室潜织,一名龙纱。其价百馀金,以为服,入水不濡。” 鲛绡又名龙纱,出于南海,传说中是鲛人以特殊之法织成,过水而不湿。 和两仪生死盘一样,鲛人是传说,鲛绡却真实存在,从大越朝起南海诸国便一直在向王室上供,直到安平朝初期才因战乱而失传,现存的唯一一匹鲛绡还在楚淮市博物馆里放着。 程初华知道有鲛绡,却没有真正见过,无法判断这几条轻纱是否是鲛绡,只得先收起来,等一下再让唐燃分辨。 收好鲛绡,他再度沿岸边往前走,一直走到接近瀑布的那一段,才踩着几块堆叠的青石停下,环顾左右。 这附近没有给他特殊的感觉,除了一开始那几条纱布也再没发现什么。如果非要说哪里特别,那就是灵气太充沛了,充沛得远远超过此前他对聚灵之地的想象。 程初华在青石上站了一会儿,天虽没有放晴,但雨势渐渐变小,他关上伞搭在一边,蹲下,伸手掬起一捧水细细查看。 水潭的水质非常好,清澈得近乎空茫,灵气融入其中,稍微离开水潭便会蒸腾出灵雾,很是奇特。 但也没有更奇特的地方。 一无所获,程初华将水洒回潭中,正想起身,余光却在不经意沿着一缕光线往瀑布的方向瞥去时,在瀑布底下的水潭石砌中看到了一个洞口。 准确地说,是一条水道。 另一边,唐燃也沿着岸边走了个半圆。 水潭的左半边枫树极多,每隔两步就有一两棵,枝叶密密地纠结缠绕,几乎挡去了绝大部分天光,让这半边暗沉沉的,反倒突显出旁的东西。 他几乎是一转眼就看到了那几只悬挂在火红枫叶中的红灯笼。 走到第一个灯笼所在的枫树下,唐燃用力跳起,伸手捞下枝头的灯笼。许是他力气太大,灯笼里原本仅存的微弱的光在被他摘下之后便熄灭了,只留下一个不甚精致的纸壳,被雨水浸得湿透。 唐燃看着灯笼,立刻想起前不久在旅游杂志上看过的一篇文章。里面写到去年的楚淮瀑布这里举办了一次活动,在介绍活动的内容旁附着一张插图,图上就是游人往枫树上瓜红灯笼的场景。 难道这些灯笼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唐燃托着下巴,将灯笼前后左右翻转,仔仔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儿,终于发现不对。 图片上的灯笼底色是红的,而他手上这只的底色是浅蓝色。 将灯笼收起,唐燃没有费力去猜它们的来历,继续往前寻找其他的特殊存在。 同样是在靠近瀑布的地方,唐燃没有踩上和另一边几乎是对称出现的青石,而是弯腰查看石缝,指尖抚过粗砺的石面、细微的缝隙。下一秒,他蓦地一顿,抬起手来,就见食指指腹缓缓渗出一道血线,刺痛感随之而来。 他从靴子里抽出短剑,将划伤自己的那处地方挖开,一块银灰色的石片掉了下来。 “冥石?”唐燃捡起石片,小心避开锋利的边沿,捏着中部前后观察,“这是冥石吗?好高的纯度。” 与程初华在分部大楼发现的那半块不同,唐燃手中这块石片虽然也是银灰色,也有冥石的气息,却呈现出极端的清透和极端的深邃两种迥异现象。 一般来说,玄学界的东西若是同时出现两种相斥状态,那就说明这件东西的品格很高,反应到冥石上,自然就是纯度。 将冥石小心收好,唐燃想再看看别的地方,在他对面的程初华也打算下水看看,两人却在即将行动的时候冷不防听到了庄帅的尖叫—— “哎呀妈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13 22:29:31~2021-02-14 19:1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惊蛰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水下洞口 听到庄帅的惊呼,程初华和唐燃放下手头的事同时扭头看去,恰好看到他一头栽进水潭的场景。 水潭不深,以庄帅的身高,也就勉强没过他腰部的高度,但他掉进去后却像个秤砣似的直挺挺地往下沉,扑腾都没扑腾几下人就淹没影了。 “庄帅!” 程初华和唐燃两人想也不想地跑向他落水的地方,刚跑出两步,一道金色火焰突然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水面,明亮得近乎刺眼的光线从这团金焰中迸射而出,一扫周遭冷沉色调。 与此同时,水潭的水位瞬间下沉半米,在骤然蒸腾而起的水雾间,庄帅扒着岸边的石头咳得撕心裂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唐燃跑得快,先程初华一步跑到庄帅旁边,拽着他的手一把将他从水潭里提上岸来。程初华稍慢一点,到的时候庄帅已经脱离水潭,靠着之前站的青石又是咳嗽又是发抖,看上去好不可怜。 “庄帅,来,把衣服披上。”程初华扒了他湿透的外套,将自己的外衣给他裹上扣好,又从口袋里翻出纸巾帮他擦脸。 唐燃见状,也脱下自己的薄风衣扔到庄帅头上,而后拔出短剑警戒四周。 这时,那团金焰从半空落下,幻化成狴犴的模样。它踏空行至三人跟前,用小小的身躯以守护姿态挡在他们身前,足下有火焰迎风猎猎。 “此地有古怪。”狴犴的双眸死死盯着水潭的某一处,身上的毛发都好像燃烧的烈焰,驱散了雨季如附骨之蛆的阴冷,“当心。” 狴犴的存在倒是让三人稍稍放心一点。 有唐燃与狴犴在防备,程初华暂时不管别的,拍着庄帅的背帮他顺气,好不容易等他止住了呛水的咳嗽,才问:“你刚才是怎么掉进水里的?进去之后怎么都不挣扎就被淹没了?” 庄帅一个喷嚏呛出气管里的水,裹着两件衣服,声音还有些颤抖:“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感觉好像有人从背后推了我一下,然后我就掉下去了……水潭里很奇怪,我也说不上来,我一进去身体就动不了了,跟被绳子捆住了一样,不知不觉就沉底了……阿嚏——” 勉强撑着把话说完,庄帅连打好几个喷嚏,抖得更厉害了。 狴犴回头看了看,抬爪分出一缕火焰推向他。 那火焰绕着庄帅转了一圈,烘干了他的衣服后又幻化成一只金色的手炉,轻轻落在他怀里。 庄帅舒坦了。 见他搂着手炉缓过劲儿来,程初华拍拍他的肩膀,起身走到唐燃身边:“怎么样,有发现什么吗?” “没有。”唐燃摇摇头,短剑反扣向手背,“庄帅的话我听到了,我下水看看是不是真和他说的一样,你在岸上守着,一有不对就把我拉上来。” “好。”程初华一口答应,又转向狴犴,“狴犴大人,一会儿若是唐燃真被水里的东西缠住,我尽量拉住他坚持片刻,麻烦你帮我们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做怪。” 有狴犴镇场,他们没在怕的,不管怎么样,命总是能保住的。 狴犴看唐燃握着剑往水潭里走就明白了他的打算,又听了程初华的话,点点头,往前两步,停在岸旁。 程初华则跟着唐燃走到庄帅落水的地方,站在岸边注视着他跳进水里。 水潭刚刚被狴犴的金焰蒸发掉半米,水雾还未散去,现在只到唐燃的膝盖处,怎么看也不可能让他溺水。 但古怪的事情发生了,唐燃一入水,身体就剧烈抖动,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背后生拉硬拽着要将他拖入水中。他竭力抵抗了一阵无果,很快就像之前的庄帅一样直挺挺倒下,眼看就要没入水底。 千钧一发之际,程初华猛地倾身扣住唐燃的手,腕上的红绳手链自动脱落半边,将两人的手腕牢牢绑在一起,扛住了水中的无形之力。 庄帅当然没有干看着,也在下边搂住程初华的腰,与他同时发力,把唐燃往岸上拉。 三人就这样跟水潭里的力量僵持着,狴犴则抓紧时间查看唐燃周边的异状,很快眼睛一眯,猛地挥出一爪子,让水潭的水位再度下降一段。 唐燃只觉得束缚、拉拽自己的那股力量一松,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顺着身前的力道冲过去,直接扑到程初华身上把人撞倒在地,滚地葫芦似的滚了几圈。 唐燃只来得及横过手臂护住程初华的后脑的腰背,这几圈就碾着他的手背滚完了,正好撞在不远处的青石上。 庄帅也被他们俩撞了一下,却没有人护着,后背一下嗑到枫树上闷痛不已。 “你没事吧?” 护着程初华的唐燃和被护着的程初华异口同声地问。 旁边的庄帅听到这话,要不是太疼了说不出话,都想接一句“我有事”。 程初华看看唐燃后方的石头,再看看面前这张眉头紧皱的俊脸,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容易受伤的地方都被一双手臂保护得好好的,顾不上询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扶着唐燃起身。 “我没事。”程初华解下唐燃手上的红绳戴好,一边说,一边查看他的情况,“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唐燃稍微活动活动手脚,只有刚刚刻意弓起撞上石头的肩胛处有些隐隐的痛楚:“背上撞了一下,还好。” 程初华松了口气:“那就好。” 庄帅这会儿已经缓得差不多了,看到还坐在地上互相关心的两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走到狴犴身边用心念传音问:“狴犴大人,你发现什么了吗?” “水里有阵法。”狴犴说道,“是封灵阵,专门对付修行者……也就是你们说的特殊能力者的阵法。” 狴犴回答时用的是大越语,唐燃和庄帅都听不懂,等程初华给他们翻译了才恍然大悟。 “封灵阵这东西真的存在啊?”唐燃嫌弃地拍着衣服上的灰尘,“我还以为只是传说,或者早已经随着神话时代的逝去而消失了。” 庄帅是个虚假的文员,并不知道什么是封灵阵,听了这一人一猫的话不禁露出茫然之色。 见状,程初华温和地给他科普道:“封灵阵是上古时期的一种先天阵法,所谓先天阵法,就是天然生成的阵法,不能被人利用和学习,诞生的条件极为苛刻,几乎只在固定的环境中出现,但每一种都有非常可怕的效用和威力。比如说这个封灵阵就专克修行者,修行者触之必受束缚,除非有极强的外力强行打破,否则落入阵中的修行者将会被永远束缚,至死为止。” 听完科普,庄帅倒吸一口冷气,噌噌往后退出几米,离水潭远远的。 “封灵阵之力吾已暂时封住,两个时辰内不会启动,若要入水探索,抓紧时间。”狴犴说道。 “封灵阵生在水潭里,对于特殊能力者而言根本就是个必死之阵,这种先天阵法不是应该都会留一线生机吗?”唐燃继续拍打着衣服:“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难道我以前都背错了?” “你没背错。”程初华递去剩下的半包纸巾,“我刚才就觉得不对劲,这里地势不对,尤其是这个水潭,很奇怪,不像是天然生成的,很有可能是有人在封灵阵上挖了个水潭出来,人为制造的死局。” 狴犴点头赞同:“吾亦有此感。” “制造死局的目的,要是就是坑人,要么就是在隐瞒什么东西,我认为是后者。”唐燃用了两张纸巾,剩下一张也没还给程初华,而是揣进自己的口袋,“要不要下水看看?” 程初华想起自己的发现,微微一笑:“不用找了,我在那边发现了一条水道,也许这个死局要隐瞒的东西就在里面。” 唐燃挑了挑眉:“那就走吧。” 几分钟后,三人一猫来到程初华刚才站着的青石旁,在他的提醒下看到的那个完全藏在视觉死角处的洞口。 “这个洞也太小了吧……”庄帅比划了一下,“我这个体型要钻进去恐怕够呛,唐哥也够呛。” 唐燃和庄帅体型相仿,身高185,因常年高强度训练而体格健壮,属于那种肌肉密度大但看上去不是很壮的精瘦类型。 饶是如此,他们想要进入那个洞口也很勉强,除非全程吸气,否则很可能进到一半就卡住。而且他们还不知道里面的通道有多长多宽,若是里面更窄,那就麻烦了。 三人里,也只有程初华能够比较顺畅地通过那个洞口。他很高,但在过去的三千年时光里历经数次饥荒,熬伤了底子,一百出头的体重看着比□□十斤的人还瘦,明明相同的身高,和唐燃还有庄帅站在一起却总给人小一号的感觉。 唐燃转了转手腕:“我在总部接受特训时选修过柔术,那是一种从缩骨演化而来的体术,现在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庄帅撇撇嘴:“学霸就是好,我能把‘两仪八卦’的必修课学得融会贯通都很勉强了,哪还有精力去选修什么体术。” 唐燃笑了笑:“这话我爱听,作为你夸奖我的回报,这次你就不用下去了,留在岸上等我。” “我跟你一起吧。”程初华说道,“我的特殊能力可以为我规避掉很多危险,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全,我还可以帮你探探路。” 唐燃迟疑了一瞬,还是点头答应:“好,那你就走在前面,若是前方的路连你都无法通过,我们就立刻退出来。” “可以。”程初华应下。 “吾同留岸上,以防封灵阵有变。”狴犴跳到庄帅肩头,望着水潭的眼神深邃平静,“你们进去之后注意安全,如有危险,可以心念传音唤吾。” 两人点点头,把手机和乾坤星盘放下,脱了鞋袜,一前一后地下水走向石砌间的洞口。 水位下降了一半,那个洞口也有一半露在外面,内里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二人走近洞前,一股凉意沿着水波袭上身来,唐燃还好,程初华却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寒意顺着毛孔渗进体内,往骨头里钻。 “你还好吧?”唐燃握住他的手臂,担忧地问。 淡淡的温暖从他掌心传来,多少驱散了一些寒意。程初华呼出一口凉气,点头道:“没事,我们进去吧。” “嗯。”唐燃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将一支形似手电筒的照明仪塞进他手里,“拿着这个,可以照明,走的时候注意前面和脚下,左右和后方我会替你留意,一切小心。” 程初华笑道:“明白。” 照明仪开启,一束浅金色的光投入洞口,照亮前路摇漾的水波。 第28章 此间记忆 水潭的水位下降,洞穴里的水位自然也跟着降,而且越往里走越低。 这个洞穴初进很窄,程初华需要半侧身走,唐燃则全程背贴洞壁,否则就会被卡住。不过走出二十米之后,甬道渐渐变宽起来,水位也降到脚踝处,这就意味着洞穴内部的确别有洞天。 不用再缩手缩脚地走,两人终于有功夫查看周遭的状况。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是把他们吓一跳。 洞高三米,宽两米,脚下是有坡度的道路,三面墙壁光滑如镜。但这些不是最重要,也不是最特别的,更重要和特别的是,不管是脚下的路还是三面的墙,皆是由质地清透、完整无缺的名贵玉石平平整整地磊砌而成。 “好家伙……”程初华活了三千年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这里边是个玉矿啊?” “玉矿哪有这么平整的,而且矿里也不是每一块玉石都有这么好的品相。”唐燃说话间,伸手摸上右边的穴壁,指尖抚过的地方光洁细腻,没有一点毛糙感,可见打磨之精细,“这绝对是人工开凿、打磨、建造的通道,只不过这手笔大得太夸张了。” 程初华轻笑一声:“可不是吗?你看这些玉砖的缝隙,细得几乎看不见,这说明每一块玉砖大小一致、打磨水准也完全一样,所以才能卡得这么严丝合缝。品相、质地也相差无几,因此呈现出来的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种完整无缺感。谁能有这么夸张的财力,还特地在这里用玉石砌出一条路来?” 这个问题就触及唐燃的知识盲区了,他只能说:“现在想这些没有意义,我们继续走吧,走到尽头去看看有什么。” 说完,他走到程初华前方开路。 不用担心通道大小,开路的活儿自然是由他来干。 程初华点头,把照明仪递给他,紧紧跟在他身后。 一路往前,向上的坡度越来越陡,也越来越难走。照明仪柔和的光线打在四面八方的玉石上,折射出翠绿色的冷光,将前路映照得仿佛幻梦一般飘渺诡谲。 唐燃一手持剑,一手举着照明仪,边警戒边留意着四周可能出现的异状。 在他身后,程初华也有意注意着四面墙壁。 这些翠玉制成的墙壁比镜子更光可鉴人,清澈得好像一眼就能望见底,可实际上他是看不到尽头的。这玉壁就像被无限延伸向远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只能看到一片茫茫碧色,极尽纯粹与广袤,反而令人心慌。 如果墙壁是蓝色的,他都要以为这里面封着一片海洋了。 程初华将自己的感觉告诉唐燃,唐燃也向两边看了几眼,皱眉道:“应该是视觉错位,利用玉质清透的特点给外来者营造出的假象,其实没有那么大。” “也有可能这里面藏着什么玄机,比如法术啊阵法啊幻境啊之类的。”程初华换了个思考角度,毕竟是玄学界的东西,只从科学角度去想总归不全面也不真实,“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墙里会突然冒出什么来,有点怵得慌。” 唐燃勾了勾嘴角,跟他开玩笑道:“正常,小说看多了的后遗症。” 话刚说完,一声清亮又突兀的碎裂声陡然在他们耳边炸响。 “什么声音?”唐燃下意识一把护住程初华,警惕地环顾四周。 程初华比他早一点发现声源地,在看过去时顺手一指:“那里!” 两人的视线几乎是同时落在右手边斜上方的墙面上,原本光洁平滑的墙壁此刻仿佛遭遇重击般碎出一圈放射性裂痕,裂痕正以极快的速度扩散,转眼间已经蔓延出十多米范围,有水流从缝隙中渗出。 程初华鼻尖一动:“是海水!” 话音未落,正在蔓延的裂缝忽然被极大的力道撞碎,无数的玉石碎片如天女散花似的扬扬飞起,水流“轰”一下倾泻入甬道,霎时淹过他们的膝盖。 墙壁碎裂,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水浪咆哮着席卷而来,顷刻没顶。 “里面是个异空间!……” 唐燃的话没能说完,水流便淹没了他,同时将他从程初华身边冲开,卷携着抛向远方。 他只来得及用心念传音向狴犴求救,伸手正要去抓程初华时,程初华的指尖却飞快从他手里溜走,用力合拢的五指只抓住了冰冷的水流。 几乎是同一时间,程初华跌入深海,方才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瞬间远去,极致的寂静随海水将他包裹在内,让他变成了被封在琥珀中的远古风景。 被动技能“无”自动激活,让程初华不至于窒息而死,但这个能力救不了他,也不能助他逃离此地,只能身不由己地向更深的海渊下沉,下沉。 这是一片没有尽头,深不见底的海域。 翠绿的玉石甬道变成了漫无边际的蓝色汪洋,在这片纯粹的蓝色里,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失去了意义,就连五感甚至整个躯壳都失去了意义。 程初华的灵魂宛如脱离了躯体,飘荡在无垠的水波之间。 他闭上双眼,面前的幽蓝逝去,水里却飘来一缕歌声,好像从太古而来,从天地开辟前的荒芜中来。 他在歌声里听到空灵的风声,听到海浪拍岸的轻响。双脚如同站在沙滩上,被细沙包裹、浪花卷过,柔软又平和,像情人温柔的抚摸。 程初华恍然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这时,歌声变得清晰了一些,仍然空幽寂静,却把之前听到的那些声音都洗去,只留下一句模糊不清的、好像贴在耳边轻声呢喃的话语: “等他回来,我就醒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周围的水流化成巨大的、有形的悲伤,狠狠撞在程初华心口。 他浑身犹如撕裂般的剧痛,可是痛得又不真切,只知道是自心脏而始,无穷无尽地扩散。 程初华的意识被这份痛楚淹没。 ……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间,也可能是无尽岁月,程初华终于找回自己的知觉和意识。 他还不甚清醒,却被一股深入骨髓的冷冻得不停颤抖。耳边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冷得听不清,也醒不过来,只是不住地抖着。 下一秒,温暖的气息将他包围,强势化去了那一阵寒意。 “程初华,程初华!……” 唐燃将昏睡不醒的程初华紧紧拥在怀里,一边抱着,一边裹紧刚给他披上的外衣,试图遏制他身体的颤抖。 狴犴和庄帅见状,一个化出金焰生起火堆,另一个把狴犴先前给的手炉塞进程初华手中,和唐燃一样担忧地盯着他苍白的面颊。 许是这些取暖措施起了作用,程初华总算不再颤抖,脸上也慢慢恢复了一些血色。就在几人想松一口气的时候,他的睫毛忽然抖动几下,缓缓掀了开来。 程初华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离自己最近的唐燃的脸,并迅速发现自己睡梦中感受到的温暖其实就是来自他的怀抱。 于是他低低唤了一声:“唐燃……” “是我,你可算醒了。”听到他虚弱但还算平稳的声音,唐燃长长舒了口气,紧接着又忧心忡忡地追问:“还冷吗?有没有别的地方也觉得难受?” 程初华枕在他肩上,勉强摇摇头,四肢百骸的冷意也随着这个动作寸寸消退,一点一点恢复了知觉。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处在一间和甬道材质差不多的玉石屋子里。屋外是漫漫汪洋,以及矗立于汪洋之间的碧玉长廊和由此连接的各式建筑,仿佛一片巨大的遗迹群,虽没有稷下学宫那样的荒古气息,却更为恢宏壮丽。 “你放心吧,我已经没事了。”裹着衣服坐起身,程初华收回目光,一抬头,就看见面前的金色无源火堆和火堆对面的一人一猫,“狴犴大人,庄帅?你们怎么在这里?是我出去了还是你们下来了?” “后者。”狴犴言简意赅的心念传音在三人心底响起,“吾于岸上收到唐燃的心念传音,便同庄帅一同下水,正好在异空间入口关闭的前一刻进入其中,于海里救起汝二人。” “原来如此。”程初华点了点头,又去问唐燃:“你怎么样?没有受伤吧?” 唐燃冲他露出安抚的笑:“没有,就是呛了点水,多亏狴犴大人来得及时。你呢?你是掉到哪里去了?我们救起你的时候你好像冻僵了似的不停地发抖,脸色还特别难看。” “我不知道,我好像……掉进了很深的海里,全身都感觉非常痛,痛着痛着我就……晕过去了。”程初华简单形容自己晕倒前的感受,不可避免地回忆起某一瞬间听到的那句话语,“在海里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了一句话。” 将外衣让给程初华,正把手搁在火堆上取暖的庄帅脱口问道:“什么话?” “好像是什么……”程初华皱着眉头复述道:“‘等他回来,我就醒了’。” “汝可听到?”狴犴立刻问唐燃。 程初华和庄帅也看了过去。 唐燃的回答也很快:“没有。” 狴犴点点头,似乎对此并不意外:“汝二人虽落入同一片海域,但境遇不同。程初华听到的话,应是此地主人的记忆。” 程初华跟唐燃眼神一动。 “什么意思?”他们俩好像想到了什么,只有庄帅愣愣地问。 唐氏人形百科瞥他一眼,解释道:“每一个异空间都都有其主。天然开辟的就由天道掌控,人为开辟的就由开辟者掌控。主人死后,人为制造的异空间会自行封闭或者坍塌,若是后者什么都不会留下,但若是前者,则有一定的几率被外来者再度开启。异空间承载着部分制造者的心神,能在死后留下的,要么是记忆,要么是残魂,程初华可能是触及到了这个异空间的创造者的记忆。” 庄帅恍然大悟:“啊……是这样啊。不过这段话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唐燃翻了个白眼:“因为除了最后一句话,剩下的都是总部特训通用教材第一章 第一节‘异空间通识’的内容,原话!” “原话”两个字加了重音,像一块硬邦邦的石头砸到庄帅头上。 庄帅讪讪地笑了笑,继续烤火。 “原来如此。”程初华适时接过话头,“这个异空间很可能就是枫林公园在地图上被标记的原因,咱们四处转转,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吧。” “我们也正有此意,就等你醒了。”唐燃说道,“对了,你知道我们是怎么突然触发异空间入口的吗?狴犴大人说我们身上可能有开启异空间的物品,但我都找遍了,连在水潭边发现的灯笼和冥石碎片都拿出来看过了,也不是啊。” 程初华一挑眉:“水潭边找到的灯笼和冥石碎片?” 唐燃“嗯”了一声,把这两样东西拿出递给他看。 程初华接过灯笼看了看,又去拿被唐燃小心拈着的冥石碎片,却被他闪开:“这东西太锋利了,我拿着你看吧,免得再伤到手。” “啊,好。”程初华愣了愣,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看过这两样东西,程初华觉得确实没有特殊之处,倒是让他想起了自己在水潭边的发现,当即从口袋里取出那几条轻纱:“你们看看这个,是不是鲛绡?” 两双眼睛一双猫瞳立刻凑了过去,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指间的轻纱。 半分钟后,唐燃、庄帅和狴犴异口同声道:“是。” 第29章 探索遗迹(一) 唐燃见过博物馆里的鲛绡。 大学时因为和考古系的教授关系好,唐燃跟随他进过博物馆做文物清理,那时他分到的就是鲛绡,不仅亲眼看了,还上手摸过,对鲛绡可谓十分了解。 不过已经成为古物的鲛绡无论怎么清理都带着腐朽味,不像程初华手里这几条仿佛刚织出来一般,柔软轻盈,好像带着月色下海风的清冽气息,摸上去竟有一种生机勃勃之感,分外奇特。 好在即使质感略有差别,鲛绡到底还是鲛绡,唐燃一摸就知道了。 “这是你在水潭边找到的?”庄帅一边惊叹,一边拉过程初华的手揉了揉,“你这手开过光吧?一找就找出一条……不,好几条国宝?” 程初华无奈地看着他笑了一下:“水潭边长着一种花,蓝色的,我也不知道叫什么,长得有点像……像仙鹤兰,不过更小一点儿,花蕊里有一串深蓝色的长穗。这些鲛绡就系在花上,由于颜色相近,我还险些错过。” 唐燃接过鲛绡,看向庄帅肩头的狴犴,用心念传音问:“狴犴大人,你看这是不是开启异空间的媒介?” 狴犴摇摇头:“无法肯定,稍后探索时可留意鲛绡对于此地是否有重要意义。” 程初华与唐燃对视一眼,赞同点头。 收起鲛绡,确定程初华恢复得差不多后,唐燃从靴子里拔出短剑,率先走出玉屋,踏上门外的玉石长廊。 他们所在的屋子位于遗迹最外层,面积小、空无一物,性质略像学校门口的警卫室。 沿着长廊往东南方走一百米左右有一扇蓝紫色的门,高约十米,门环是天然生成的玄玉环。以门环为中心,大门上镌刻着庞杂而不凌乱的浮雕,一张圆桌,数十相貌奇特的宾客,间杂编钟、琴瑟等乐器,让一幕“夜宴宾客”之景跃然眼前。 门后就是这片海下遗迹群的主体,也是他们此次探索的场所。 “我来开门。”有保命神技傍身,程初华毫不犹豫地从第二位换到第一位,伸手去推门。 唐燃和庄帅守在他身边,一人举起短剑,一人握紧拳头,随时防备着门开后可能降临的危险。 遗迹内可以正常呼吸,空气还挺好。程初华深吸一口气,双掌贴在门上用力一推,这扇不知关闭了多少年的大门便无声无息地往后滑开。 门扉轻启,在空中搅开一阵涟漪,隐隐折射出门内柔和的光线。 一个幽邃的蓝色世界在几人眼前洞开。 这是一座华丽而庞大的水府,类似首都的大越宫,内里有许多独立的空间,由无处不在的玉石长廊相连相接。 进门后第一个空间是寂静又繁茂的前庭花园。 五颜六色的珊瑚丛错落有致地散于各处,珊瑚间铺着碎玉小径,路边草木环植,有纤细柔软的水草,还开着一簇又一簇程初华在水潭旁看到的那种浅蓝色的花,花上同样系着鲛绡飘来,迎水波摇漾飘转,美不胜收。 在花园深处,一株宛如美玉雕琢而成的玉桂树生得枝繁叶茂,几乎遮蔽了园中一半的天……不,海空,在那些晶莹剔透的枝桠上,开着一朵朵澄澈透明的金色花朵,它们似是永不凋零的梦幻之物,花瓣飘落时竟有不真实感,直到程初华伸手接住一片才确认它们是真实存在。 “我们不会来到传说中的龙宫了吧?”庄帅满脸写着惊叹和惊艳。 将掌心的花瓣托到眼前,程初华拈起它前后打量一番,又扬手抛了出去。 “玉桂树啊……”唐燃完全没有看风景的心情,正在调动灵活的小脑瓜子记下花园的布局摆设,“那不是月宫的象征物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程初华没有回答,狴犴也皱着小眉毛,眼中的思索如出一辙。 “怎么了?”唐燃敏锐发觉他们的沉默下藏着些别样意味,立马出声问道。 他询问的时候,程初华正在脑子里倒腾自己的回忆。这个花园给他一种微妙的熟悉感,不是既视感,而是千辛万苦拼好一副拼图后,某一天忽然在某个地方看见里面的一片碎片的感觉。 到底是哪副拼图里的碎片呢? 程初华冥思苦想良久,却一无所获。 “没什么。”自己都没想通的事,程初华不想让唐燃也被绕进去,所以暂时没有告诉他,只是经过玉桂树下时,他跳起折了两枝桂花,一枝放进自己口袋,另一枝塞给唐燃,“快走吧,进去看看里边有什么。” 唐燃愣了一下,但没有多问,而是继续往前走。 程初华从不隐瞒他,他相信程初华现在不说有他自己的理由,等到必要的时候或者时机成熟,自然就会告诉他。 后面,狴犴看到程初华的动作,拍拍庄帅的脸颊,让他也折一枝玉桂花放着。 没有原因,就是直觉告诉他应该这么做。 几人穿过前庭,走进了一条曲折蜿蜒的回廊。回廊有三处转角,一处通往东边的八角亭,一处通向北面的古楼,还有一处直直到底,是一间厢房。 “正好三条路,跟打游戏闯关似的。”庄帅乐了,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来吧,咱们分一分?” “可以。”唐燃转了个剑花,“我选八角亭。” 庄帅竖起两根手指:“我和狴犴大人算两个人,就去面积最大的古楼好了。” 他们俩分完最大和最小的两个地方,剩下的那个当然就落到了程初华头上。 “那就走吧。”程初华对他们的分配没有异议,当即就要抬脚往厢房走。 “等等。”唐燃拉住了他,在他回过身时将一把匕首塞到他手里,“拿着这个,多少可以防身。八角亭离厢房近,有事就叫我。” 程初华被他紧张兮兮的样子逗笑了:“明白,你放心吧。” 唐燃点点头,又甩给庄帅一句话:“你也当心。” “有狴犴大人在,我绝对不会有事的,不用担心我。”庄帅摆摆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向古楼。 程初华和唐燃相视一眼,各自分开往厢房和八角亭去。 …… 推开厢房大门,水波荡漾间飘起淡金色的细沙。 程初华跨过门槛,走进蓝金色调的房间,站在门口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大越制式的古典厢房,有月亮木格窗、白瓷描金插瓶、青铜兽脑香炉等名贵摆件,典雅而精致。一帘珍珠纱隔开里外屋,外边像个古色古香的小型待客厅,里屋是卧室,窗边摆着一张美人榻,对面是放有文房四宝的书案,简朴而不失雅致。 程初华单手握着匕首,小心翼翼在外厅转了一圈。 他摸了摸窗户,将插瓶和香炉都打开来仔细看过,但除了一些香灰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于是他又掀开纱帘进入卧房,第一眼就看到了窗下笼着微光的美人榻。 一层仿佛夕阳余晖的暖光铺在踏上,沿拖曳的薄被和榻脚流泻下来。在一片光芒中,泛黄的竹简压着被褥展开小半,仿佛有人才看了一点便放下匆匆离开,很快又会再被拾起。 程初华走到软榻旁,没敢坐下,小心地拿起竹简,缓缓展开 这竹简上记着一则趣闻。 说是大越朝新立的第一年,陛下为了治理一片混乱的国家忙得脚不沾地。而诸王子中最无心帝位的那个偷摸溜出皇宫跑进了市井里,遇上一个商贾家的小公子。 两人一见如故,又都是爱刺激冒险的人,便相约去探索郊区一处奇诡怪事颇多的废弃村子,在里面足足呆了两个月。 这两个月他们在村子里受尽折腾,命虽然没丢,精神却饱受摧残,好不容易相互扶持着逃出去,却在即将逃脱的前一刻遇上了一位实力强大的妖怪,正巧给堵个正着。 小王子以为自己死定了,想也没想就挺身而出,要帮小公子挡住那妖怪,给他争取逃跑的时间。岂料小公子为了救小王子,竟也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鲛人王族,以天生的强大力量击退那个妖怪。 大越朝初期离神话时代只差了将将万年,虽然仙人已经不出世,但世上仍留有诸多妖族踪迹,鲛人就是当中尊贵且强大的一族,只不过依然不为人族接受。 但小王子并不在意小公子的身份,两人还是成为了一生挚友。 故事的最后,小王子主动放弃了皇位继承权,随小公子一起闯荡天下,浪迹天涯。 竹简以春秋笔法,廖廖几句刻画出了故事全貌,两个主人公的形象也塑造得十分生动。 把竹简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程初华实在看不出这几百个字里到底藏着什么隐秘信息,只得将内容背下,然后将竹简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 接着,他转身走向书案。 半米长的书案静静安在另一扇窗下,后方放着一只软垫,桌上有笔架,有砚台,还有磨了一半的墨锭和被镇纸压住两边的宣纸。 纸张和竹简一样隐隐泛黄,只起笔写了一行字——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程初华蹲在书案旁,伸手触上那句没有前因后果的字。干涸的墨迹冰凉得扎手,他手指一缩,忽然感觉触感不对,又捏起纸张一角搓了一下,这一下就搓出叠在下方的第二张纸。 他连忙拿开镇纸,揭开第一层宣纸,取出下面的那张正要细看,却觉后脑掠过一阵凉风,突然炸开的危机感让他条件反射往旁边滚去,下一秒他就听到了“咔擦”一声脆响。 程初华抬头看去,就见那张书案被一把鱼骨弯刀从中击成两半,他刚刚找到的那张纸也同时一分为二。 一道白得近乎透明的影子掠向书案,夺走了一半的纸,还想再去抢剩下半张,却被程初华眼明手快甩出的匕首逼退。趁此机会,程初华飞快抓住那半张纸塞进口袋,然后抓起匕首挡在自己身前。 是水灵! 水灵身形一闪,几乎融入周遭漾开的水波,从一个堪称刁钻的角度袭击程初华的侧腰。 程初华的特殊能力具备极强的反击性,如果水灵对他动了杀心,就会自动将它的攻击威力翻倍返还。 然而在水灵的攻击落下时,程初华并没有感觉“无”有发动的迹象。 没有杀心吗? 意识到这一点,程初华眯了眯眼,攥紧匕首,拧腰半转格挡水灵的第一击。紧接着他后退半步,长腿半屈蓄力,抓住水灵冲势未尽没有退开的空当旋身一跃,直接将水灵整个踹了出去,撞翻对面的窗户直直飞出将近十米。 这一脚踢得瓷实,他用了全身力量,若是踢的是人,现在估计已经吐血昏迷了。 水灵当然没讨的好,被踹得躯体散了大半,不敢恋战,捡起一同被踹出来的鱼骨弯刀,慌忙借着这股力量远遁他方。 长吐一口气,程初华把那半张纸往口袋深处团了团,余光一瞥,看见了被劈开的书案缺口处露出的夹层。 他左右看看,确认附近没有其他存在,才把书案搬起,查看夹层里有什么。 片刻后,程初华从中拿出了一张卷轴。 第30章 探索遗迹(二) 另一边,八角亭内。 亭子四面透风,八个飞翘的檐角上各缀着一只铃铛,风一吹就发出清凌凌的声响。 亭中有四根柱子,两排长椅,皆以美玉制成。玉上雕琢着风格相近的花纹,或是团云霞彩,或是鸟兽虫鱼,不一而足。 除此之外,柱子表面也刻着四幅画,左边是一幅“诸子讲经图”,右边一幅“青鸟衔风图”,与之对应的另外两根则是两幅唐燃也没见过的画,内容相当古怪。 唐燃先走到左下方这根,从上到下仔细观察柱子上的画。 上面画的是九只青铜大鼎,每一只鼎的外面都有不同的浮雕,以山河社稷为主,神鬼妖兽为辅。鼎中一片混沌,但在混沌内又探出了什么,有巨大的爪子、狰狞的鬼头、扭曲的妖兽等等,不是任何一个时代的风格,更像神话文明下的产物。 唐燃拿出纸笔将柱子上的画描下来,又走向最后一根柱子。 比起旁边的“九鼎镇恶”,这根柱子表面的画就要赏心悦目得多——是前庭花园里的玉桂树,树下还有一道模糊的身影。 唐燃伸手抚上玉桂树,指尖触到的却不是冰凉的玉石,而像是柔软的桂花,鼻尖似乎也萦绕起馥郁的香气,让他忍不住精神一恍。 好在下一秒,他又闻到了另一股气味,和柱子上透出的花香很像,却要淡一些,是类似清凉油那样提神醒脑……或者说沁人心脾的冷香。 这股味道将他恍惚的心神拽回身体里,与此同时,他搭着柱子的指尖也好像被什么东西刺到,不禁打了个冷颤,骤然惊醒。 恢复清醒后,唐燃迅速往后退开,不敢再靠近那根柱子。退后时,他口袋中的桂枝颠了出来,那股唤醒他的冷香随风而起,环绕在他身旁。 唐燃愣了一下,先是看了看仍在刺痛的手指,然后连忙弯腰捡起桂花放进了上衣内侧的暗袋。 保命的东西,还是贴身携带比较好。 明确了桂花枝的作用,唐燃小心地朝柱子走近几步,再次打量起上面的玉桂树。第二遍看下来,他突然发现树下那道模糊的身影消失了,而身影原本所在的地方,正是他手指碰上去的位置。 莫非这道身影就是刺痛他手指,将他唤醒的东西? 思及至此,唐燃捂着胸口暗袋的位置又后退几步,放弃再走近细看的打算。 …… 古楼内,庄帅采取了地毯式搜索的方法,将古楼两层仔仔细细摸索了个遍。 这座古楼酷似大越宫里的藏书阁,只是要小的多,而且什么东西都没放,上下都是空空荡荡的,连墙壁都一片空白,让他的搜索进行得非常顺利。 顺利的什么也没发现。 站在二楼中间,庄帅双手叉腰,无奈地道:“狴犴大人,咱俩是不是阴差阳错挑了个最好查的地方?这里啥也没有啊。” 狴犴跳下他的肩膀,踏着虚空走到离自己最近的墙壁前抬爪按上去,片刻后收回:“这是个空壳。” “知道,整栋楼都是空空如也的壳子,我看见了。”庄帅点头。 “不是,墙体内是空的。”狴犴说着,再次举爪,锋利的爪尖弹出肉垫,带着劲风猛地拍下。 庄帅条件反射地捂住耳朵。 只听得“咔擦”一声轻响,狴犴爪下裂开四条缝隙,它们以爪子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快速延伸,很快就在四边墙上织出一张细细密密的蜘蛛网,然后轰然坍塌……了一层,露出底下更为名贵的红玉墙面来。 庄帅眼睁睁看着完整的四面玉璧在自己眼前碎成满地的玉渣,不知道该心疼无辜遭劫的它们还是地毯式搜索都没发现夹层的自己。 “别发呆,仔细看墙。” 狴犴的心念传音适时将他惊醒。 “好的好的!” 庄帅回过神来,赶紧环顾脱去外壳的墙壁,定睛一看,看到了墙上的浮雕。 四面墙上的浮雕是一幅完整的画,画中描绘了一幕定格的战争场景。 辽阔无垠的战场上,鲜血横流、尸横遍野,折断的兵器扎进暗红的地面,残破的旗帜在半空飘扬,远天残霞如练,夕阳如血,苍凉而悲壮。 三头六臂的巨人手持武器,与一众原型遮天蔽日的妖族激战正酣,拳拳到肉、招招见血,异常的惨烈。 在更远的地方,一道模糊的身影融进没入地平线的半轮残阳,身边浮起九尊青铜鼎,好像在镇压什么。这道身影的旁边盘着一条遍体鳞伤的金鳞巨龙,看不出生死,身旁散落着无数尸骸和金色的血迹。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记下。”发现庄帅看呆了,狴犴提醒道。 “哦哦。” 庄帅如梦初醒,赶紧摸出手机,把四面墙上的画拍了下来。 他拍照很有层次。先整体拍一张,而后细分成几个部分再各拍几张,力求记录所有细节。 拍照的过程中,庄帅不可避免要接近墙壁,拍得越细靠得越近。而就在他给金龙和周身环绕九鼎的人拍照时,他的心脏忽然重重一震,就像被重物用力撞了一下,喉间弥漫起淡淡的腥甜。 见状,狴犴眼睛一眯,正要出手把他拽开,就见他口袋里亮起浅浅的金芒,化去了空气中无形的力道。 庄帅心口一松,抱着手机跌跌撞撞地退后。 “这幅画上有些地方是活的。”狴犴搭着他的肩膀将人稳住,而后走到他刚刚站的地方,一爪子拍上巨龙下方那滩金色的龙血,“比如这一滩血迹。” 话音未落,点点金光从它爪下迸溅而出,被它轻描淡写地按住,再一爪打散。 庄帅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龙血。”狴犴淡然道,“画中是半血龙族,体内有一点龙元.精血,这应是血液中残存的力量,用以防御外来者。” “那我……”庄帅嘴角一抽,捂着心脏冷汗差点没下来。 狴犴摇头道:“无妨,玉桂树枝替汝挡去了部分冲击,汝并无损伤。吾现下打散龙血之力,稍后也可让程初华与唐燃入此一观。” “玉桂树枝?”庄帅一怔,忙拿出随意塞进口袋里的桂花枝紧紧搂住,“跟着长生者就是好,经验丰富,啥都懂一点。这桂花枝可是保命的东西,得放好了。” 说着,他把花枝放在左胸衣服的暗袋里。 “拍完了吗?”狴犴收回爪子,“拍完了便出去吧。” 闻言,庄帅打开手机相册,对着墙壁翻看了一下刚才拍的照片,点点头:“已经拍好了,我们走吧。” 一人一猫出了古楼往前一看,发现程初华和唐燃已经在走廊交汇的那片空地等着了。 “唐哥,程初华!”庄帅喊着他们的名字小跑过去,“有什么发现吗?” 程初华跟唐燃并肩坐着,见他过来,也招呼他坐下,将才开了个头的话重新又说了一遍。 “我先说我在厢房里的发现吧。”程初华摊开那团起来的半张纸,“主要的发现有一卷竹简、半张纸、一份卷轴,我们一个个来看。” 回到他俩身边,庄帅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怎么是半张纸?另外半边呢?” “另外半张被一个突然出现的水灵抢走了。”程初华简单解释一句,“那半张已经丢了,暂且不管,先来看看这半张吧。你们有谁知道这上面画的是什么吗?” 被从中间平整切开的纸张上画着半个太极,各着一半的阴阳鱼内点着四个点,连起来是半个“卜”字,旁边还用大越文字写着四个方位:乾、坎、离、兑。 “是阵法图纸。”唐燃和狴犴异口同声道,说完后对视一眼,露出了然之色。 程初华追问道:“什么阵法?” “听命祈生阵,原版。”狴犴淡然的声线沉了一些,“可用以占乩扶鸾、卜算天机人事,也可用于防御,但只有一半。” “原来楚淮市分部的听命祈生阵是这么来的。”庄帅托着下巴点头,“既然有原版,那分部那边为什么要用修改版?” “没有人说分部的一定是修改版,当时我也只是猜测,毕竟我所了解的是原版早已失传,不敢真的往原版去想。”程初华沉声道,“现在想想,分部都用人道气运布阵了,怎么会用个削弱后的阵法,这不是太浪费了吗。” “说起来,我在八角亭的亭柱上也发现了听命祈生阵的布阵材料,是诸子讲经图和青鸟衔风图。这两幅图都属于传说中的神器一列,应该被用在第一个听命祈生阵里了,这里的也是复刻版。”唐燃补充道。 “嗯,现在我们知道听命祈生阵的来处了,楚淮市分部……不对,云家可真有本事。”程初华笑着摇了摇头,顺手将卷轴展开,“来看卷轴。” 这卷轴程初华之前看过,里面是一份地图,整体来看和楚淮市布局很像,同样有中轴线化分东西二区,两个区域的空间一一对应,外围还有一条河流环绕而过,将整个区域圈成一个正圆形。 不过地图上的标注却和楚淮市无关,更像是某个异空间或遗迹的地图。 把图看完,庄帅一本正经地问:“你们说,是楚淮市照着图上的地方建设的呢,还是这个地方照着楚淮市建设?又或者说是巧合?” “一模一样的布局,怎么可能是巧合。”唐燃把卷轴挪过去细看,“楚淮市的布局很奇特,和别的城市都不一样,绝对与地图里的地方有关。但是这个地方应该不在这座水府里,如果这是水府中的某个空间,没必要画这么详细的地图。” “也许和之后我们要去的那五个地方有关。”程初华合理推测,“我们好像掉进了一个九连环里,走的每一步都是其他人精心设计过的,一环扣一环,除非有外力干涉,或者我们自己出了问题,否则不会出错。” “的确。”狴犴赞同道,“从踏入枫林公园开始,吾等便已入局。” 程初华摇摇头:“更早,在我的心理医生被替换掉之后,我就在局中了。” 唐燃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我们把这张图记下来,说不定以后会用上。” “哦,好。”庄帅一边应着,一边拿出手机要拍照。 “他说的是记在脑子里。”程初华无奈地点点庄帅的额头,替唐燃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庄帅不好意思地挠头,还是拍了一张照,嘴里念念有词背了起来。 唐燃勾了勾嘴角,转而看向程初华:“你刚刚说你还发现了一卷竹简,上面写了什么。” “没什么,一个故事而已。”程初华收好卷轴,“你要想听我也可以给你原话复述……” 他的话还未说完,忽然看到唐燃身后泛起了一丝涟漪,有个白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小心!” 程初华和狴犴几乎是同时开口警示,尾音未落,无数涟漪从四面八方漾起,重重叠叠的波纹间藏着不知几何的白影,都是程初华先前遇到的水灵。 唐燃抽出靴子里的短剑,庄帅袖中弹出匕首,寒光一闪,猛然切开了近身的水灵。 与此同时,狴犴周身腾起金焰,方圆十米之内的水流几乎被完全蒸发,以水为躯壳的水灵也不例外,短暂留下了一片近乎真空的区域。 程初华没有用唐燃给他的匕首,水灵是水,利器对它们没用。 他拉臂握拳,一拳将身前冲来的水灵打出五六米远,随即旋身横踢,扫开背后偷袭的几只,顺势借力来了个三段踢,将剩下的三只水灵踹开,直接打破它们的围攻局面。 “你体术这么强啊?”旁边的庄帅惊呆了,看着程初华的腿从自己耳边扫过,将一只水灵踢出了十米之外,残余的劲道把他耳廓都刮红了,那只承受了所有力道的水灵更是啪叽一下散开,久久聚不起来,“……力气也好大!” 唐燃虽然也惊讶,但表现得比他平静很多,一剑拍开一只险些偷袭成功的水灵:“你还有功夫感叹这些?快点打!” “哦哦。”庄帅不敢大意,专心击退水灵。 狴犴周身的金焰不断扩张,把三人围住,将蜂拥而来的水灵蒸发逼退。然而水灵实在太多了,又有再生功能,在水府中几乎是不死不灭的存在,要想彻底消灭它们,除非将这片海洋蒸发。 这一点狴犴……倒也不是做不到,不过那样的话水府和异空间也会坍塌,就没法儿继续探索了。 “要不要先离开?”庄帅与程初华和唐燃背靠背,将侥幸钻进金焰包围圈的水灵打出去,“这东西太多了,这么跟他们耗着也不是办法!” “不行,异空间里都是水,我们逃不掉的。”唐燃一口否决他的提议。 程初华并未参与他们的讨论,大脑飞速运转着调动回忆,想找出自己对这座水府的熟悉感的来源。 可惜这一缕熟悉感太过微妙和稀薄,他费半天劲什么也想不到,却莫名想起自己怀里的玉桂树花枝。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桂花枝就是对付这种场面的关键,来不及多想,赶紧抽出花枝朝水灵最密集的地方扔去。 桂枝轻飘飘落下,所过之处,波涛静止,涟漪平息。 竟然真的有用! 程初华一愣,唐燃和庄帅跟着呆住,就连狴犴也怔了一下。 桂枝浮在半空,以它为中心,所有涟漪瞬间消失,水灵也静悄悄地退去,一个都没留下。 庄帅见状,忍不住摸着暗袋的位置,由衷感慨道:“果然是保命的东西啊……” 唐燃也不动声色地把玉桂树花枝往暗袋深处塞了塞,半开玩笑似的问:“程初华,你不会曾经是这座水府的主人吧?” 程初华配合地笑了笑:“你想多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脑海中忽的灵光一闪,似乎有什么关键浮出水面。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抓住,这一点灵光就跑没影了。 第31章 探索遗迹(三) 水灵退去之后,几人重新回到原位坐下,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题。 “我在厢房里就发现了这么多东西。”程初华道,“听命祈生阵的另外半张图纸被水灵抢走了,不过我们也用不上它,抢走就抢走吧。” 唐燃点头:“好,现在由我来说说我在八角亭的发现。” 说着,他把本子摊开,露出上面几乎原样复刻的“九鼎镇恶图”。 “那个亭子不大,空的,只有四根柱子上的花纹有价值。前面靠近走廊这两根刻着‘诸子讲经图’和‘青鸟衔风图’,这两幅图你们应该不陌生,它们既是已经原本失传的古代文物,又是神话传说中的神器,同时也是听命祈生阵的布阵材料,它们出现在这里,绝不会是巧合。” 唐燃将自己的发现分门别类,娓娓道来。 “另外两根柱子上的图就比较特殊,我一个一个讲。第一幅是被我描在本子上的‘九鼎镇恶’,你们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想法?” 他话音刚落,程初华、庄帅和狴犴便齐齐探头盯着纸上的画。 九尊青铜小鼎盘绕于朱红玉柱之上,每一尊鼎中都是一片混沌,唯有从中探出的一鳞半爪可以让人窥见其中镇压着何等存在。 “鼎在古代是礼器,大越朝时期就已将鼎作为一国重器,只有王公贵胄能够使用。九则是极数,九鼎是帝王专属,象征着崇高的地位和权力,一言九鼎这个词也是由此而来。” 程初华神色凝重。 他是从大越时期走过来的人,哪怕在大越末期,鼎都是相当重要的器物,普通人别说使用,见都见不到一面,有个造反的王爷偷偷铸了九鼎,被手底下的谋士以“名不正言不顺则有损福泽”的理由硬生生死谏回去,可想而知鼎的重要性。 唐燃“嗯”了一声,补充道:“除了世俗意义之外,鼎在神话中也是不容轻忽的重器。《说文解字》里有一段对鼎的介绍:三足两耳,和五味之宝器也。昔禹收九牧之金,铸鼎荆山之下,入山林川泽,螭魅挝W,莫能逢之,以协承天休。大意是说鼎是一种有三只脚,两只耳的宝器,古代贤人禹用九牧献上来的金属材料于荆山下铸鼎,拥有鼎傍身的他得到了上天的恩赐,神鬼辟易。”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鼎都是具有重要意义的古代重器,其中以九鼎最为意义重大,是这个意思吧?”知识储备勉强跟上的庄帅尝试总结。 “对。”程初华认可了他的总结,“时至今日,鼎已经列入文物领域,日常生活中几乎看不到了,不了解历史的人甚至不知道它的意义所在。可即便如此,人们对它依然充满敬畏,更不要说在自己家里刻上九鼎图案了。这座水府的主人什么来路?敢把九鼎刻在亭柱上?” “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水府的主人在他的族群中必然有着尊贵的地位。”唐燃无意深究于此,水府主人的身份不是他们此行的调查目的,“你们仔细看一下这幅图的九鼎里镇压的东西。” 听到这话,程初华三人又把图认认真真看了一遍。 图中的九鼎里各自镇压着不同的生物,有妖兽,有恶鬼,甚至有面目狰狞的仙人,他们无一例外都呈现出一种极端的邪恶和扭曲感,拼命挣扎着要脱出鼎外。 与之相对的,鼎的表面刻着的山河社稷、神鬼妖魔图都好似活过来一般,化为无形的锁链牢牢束缚住鼎内的存在。 “要用上鼎来镇压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庄帅喃喃道,通过小伙伴的科普得知鼎的意义后,他对整幅图都产生了强烈的敬畏,尤其是被镇压的那九个生物。 “这个,”狴犴看了半晌,忽然伸出爪子按在图中顺数第三个鼎上,“是山鬼。” 听到熟悉的名称,程初华挑了挑眉,低头去看,却正好与同样低下头的唐燃磕到一起。 “抱歉抱歉。” 两人异口同声地道歉,又不约而同地摆手表示没关系。 庄帅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 短暂的插曲结束后,三人一同看向狴犴爪子压着的那只青铜鼎,鼎中冒出半道虚影,本应超尘脱俗的仙人现下却衣衫褴褛、面容狰狞,比前面的恶鬼也不遑多让,而且强烈的反差感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山鬼啊?”唐燃托着下巴,“是山神还是山魈?” 不等狴犴回答,程初华先一步给出答案:“山神。” 山鬼这个名称出自《淮南经》第二章 和第十一章,有两种解法。第一种是指山中精怪山魈,因相貌可怖故别名山鬼。第二种则是指巫山神女,天姿国色、窈窕美丽,掌管山水精魅,实力强大。 鼎中虚影是人形,又着白裙,只可能是山神。 看到图上的山鬼,庄帅心中巫山神女的滤镜碎了一地:“山神不是神明吗?为什么会被镇于鼎中?” 唐燃摇头道:“你看看她的模样,哪还有一点神的样子?说是恶鬼都不为过。” 庄帅:“……” “这幅图可能记载着一个惊天秘密。”程初华心里又浮现出一种古怪且莫名的熟悉感,“算了,先不研究这个,还有一幅图是什么?” “哦,还有一幅图我没有画,也不建议你们去看。”唐燃挠挠脸,非常诚实地认怂,“那幅图上一开始有两样东西,一样是我们在前庭见到的那株玉桂树,一模一样,分毫不差,跟拓印上去似的。另一样是一道模糊的虚影,那虚影在树下,但在我被玉桂树的画迷惑时,他就消失了。” 程初华惊讶地脱口而出:“被玉桂树的画迷惑?” “是。”唐燃点点头,将自己险些跌入幻境、手指被刺痛后虚影消失、被玉桂树花枝唤醒等事简单说了一遍,“所以我说不建议你们去看那幅画。” “还好进来之前我们每人拿了一枝玉桂花,要不照我们这个探索法,不知道栽倒几回了。”庄帅摸摸怀里的花枝,心有余悸地道。 “怎么,你也被玉桂花救过?”唐燃长眉一挑,饶有兴致地问。 “没错,而且我是真的被救了!”庄帅在“救”字上加重语气,随即调出手机相册,将自己拍下的图点开来给他们看。 拼接完整的图、局部图、细节图,每一张图在高像素照片中清晰得纤毫毕现,即使缩小了几十倍,也丝毫无损画像本身的堂皇浩大、气势磅礴之感。 “太古战场!” “巫妖之战!” 程初华和狴犴不约而同地道,只不过前者的语气充满震惊,而后者平静无波。 太古战场这个名称还好理解,巫妖之战就完全触及唐燃和庄帅的知识盲区了。 “又一个失传的神话传说?”唐燃问道。 “是真实的神话故事。”狴犴纠正他的说法,“巫妖之战发生于古天庭时期,当时九州未分,天庭新立,巫族与妖族统治整片大陆,而人族只能在他们的威势下苟延残喘。” 程初华默契接上:“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天地之主只能有一个,加上巫妖二族天生敌对,于是爆发了长达两万年的激烈战斗,最后……两败俱伤。妖族因此元气大伤,巫族更是直接湮灭在第一次天地浩劫下,在往后的神话时代中彻底没了姓名。” “那图上哪些是巫族,哪些是妖族?”唐燃好奇地问。 “这些,是巫族。”程初华点了点图上那些三头六臂、身形魁梧的巨人,“剩下的是妖族,包括这条龙。” 狴犴点点头,肯定他的说法。 “这个身边环绕着九尊鼎的人呢?”庄帅看着金鳞巨龙旁边的人影。 “大约是古天庭的昊天上帝,也只有他才能令高傲的龙族折服,心甘情愿与他并肩作战。”程初华猜测道。 “哦,这样啊。”庄帅揉揉仍在隐隐作痛的心口,“这幅图可不简单,巨龙旁边的血液原本还残存着一点力量,我拍照时差点被这股力量打成重伤,如果不是玉桂花和狴犴大人替我挡了一下,你们可能就会看到一个昏迷不醒的我了。狴犴大人说这是水府主人留下的防御措施。” “很正常,那可是龙血。”唐燃勾了勾嘴角,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行,信息交换得差不多了,我们继续探索吧。不知道里面还有多少惊喜在等着我们,带好玉桂花,小心行事。” 程初华点头:“越探索我越觉得云家和楚淮市分部的底蕴实在可怕,单是在这一座水府里的发现就足以让他们把整个玄学界甩在身后。更别说还有另外五个地方。” “他们未必真的探索了多少。”唐燃倒是心宽,“比如古楼里的画他们就没发现,还有你找到的那份地图。” “那咱们就多找一点,用不上也可以给自己开阔视野。”庄帅乐呵呵地搭上程初华的肩膀,拉着他起身,“走了走了,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其他地方都有什么了。” 唐燃斜他一眼,撇开他的手。 庄帅委屈巴巴地缩回手,抱住毛茸茸的狴犴。 程初华还惦记着自己对这座水府没来由的熟悉,大步朝前方走去。 越过八角亭,面前一条走廊蜿蜒向前,幽静的深蓝蔓延在雕栏画砌之间,静静沉淀着时光的气韵。 程初华站在廊下,眺望前方广袤的水域和错落分布的亭台楼阁,堵塞的思绪骤然畅通无阻,一直想不起来的部分记忆井喷而出。 他终于想起自己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程初华想也不想,拔腿跑向前方,速度快得像一阵风卷了出去,连唐燃和狴犴都没有反应过来。 “快跟上!别让他单独行动。”唐燃沉声说着,第一个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19 19:36:35~2021-02-21 19:1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惊蛰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历历往事 “程初华——” 唐燃叫着程初华的名字,却未能止住他的脚步,只能一边追,一边眼睁睁看着他跑进长廊右转角的书房,留下一阵被搅动的涟漪。 两人一猫追进去,推门时动作大了一点,清亮的声响在房中回荡。 但站在满地废纸团间的程初华充耳不闻,怔怔望着身前墙壁上一幅空白画轴,呢喃道:“我来过这里。” 正想说他两句的唐燃憋憋屈屈把话咽了回去,噎得他差点忘记该怎么说话:“你说什么?” “我说我来过这里。”程初华重复了一遍,“这是卫朝的昭王府。” 这话里透出的历史信息别说九年义务教育没教,就是唐燃这个行走的特部资料库都闻所未闻,不得不跟庄帅一起呆呆地看着他,等他解释。 程初华在与他们俩会合之前,给楚淮市分部副部长张房讲过一个有关雷劫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就是昭王府,而狴犴当时是除张房以外唯一一个旁听旁,因此他一说狴犴就立刻反应了过来。 “是汝先前所说的毁于雷劫之下的昭王府?” “没错。”程初华点头,目光仍死死钉在那空白画轴上,“这座水府几乎和昭王府的布局一模一样,尤其是我们进来时看见的前庭,那是我工作过的地方,只不过少了一株玉桂树。我早该想起来的!” 唐燃和庄帅对视一眼,听得云里雾里的。 “不是,什么卫朝,什么昭王府?我们听不懂啊,你能不能说得清楚点?”庄帅一脸迷茫。 程初华这才从莫名亢奋的情绪中抽离,想起他和唐燃都没听过这个故事,便把目光收回,招呼他们在遍地纸团的空隙间坐下,眼神明亮而神情复杂。 “关于水府……不,关于昭王府,我有一段过往。之前给张房副部长讲过,不过没有讲全。”程初华淡声道,“我从头开始说吧。” 闻言,唐燃和庄帅往他身边蹭了蹭,狴犴也从庄帅肩头跳到他的膝上端正坐好,等着听故事。 故事还是那个故事,依然发生在公元231年六月,地点也是只差一座园林竣工的昭王府。 昭王府和园子和水府的前庭几乎一模一样,连道路的蜿蜒角度也完全一致,唯有园中种的植物不同。水府的前庭以珊瑚水草之类的水生植物为主,其中最多的是程初华在岸上见过的那种蓝色的花。而昭王府的园子里几乎全都是那种让程初华毛骨悚然的金桂,它们与玉桂树略有神似,却没有一点剔透出尘的仙气,反倒带着点阴冷的感觉。 程初华在昭王府工作的那两天,饮食起居都在园中度过,中途有一个下午和另外几人被一起调去清理书房,说是昭王未归,府里人手不足,让他们帮着打扫,工钱另算。 程初华当时特别缺钱,一听到工钱另算,想也不想就跟着去了。 “我进了书房,看到的就是你们现在看见的样子。” 程初华推开大门,浮尘随风扬起,在午后的阳光中起伏飘荡。 书房里空旷寂静,桌案、书架、古玩摆件等器具还未填充进来,步子稍重一点都会激起回音。奇怪的是地上散落着许多纸团,新纸旧纸都有,展开来却是一片空白。不仅如此,正对着门的那面墙挂着一幅装裱好的画轴,可上面空空如也,一笔也没画。 “你们把地扫一下,将无用的废纸旧物清出门外,一会儿有人会来带走。再给柱子、窗框、门框上一层朱漆,其他的不用管。”带他们过来的人说完,径自转身离去。 “我那时还没有发现昭王府内诸多古怪之处,老老实实和其他人一块儿打扫卫生、上漆。就在我打扫到靠近画轴的那面墙壁的墙根时,书房里发生了一桩怪事。” 程初华拿扫帚沿着墙角一点点往外扣灰尘,扣到画轴底下那段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几声倒地声,回头一看,就见那几个跟他一起来的人齐刷刷昏倒在地,毫无征兆。 书房中霎时安静下来,时间仿佛也为之凝固,定格在诡异的死寂当中。 程初华手一哆嗦,险些把扫帚抖掉,茫然地环顾四周,不知该大声叫人还是干脆退出去。 但他也只纠结了一息时间,强烈的危机预感就让他本能地扔下扫帚朝大门跑去。正当他跑到离门一步之遥的地方,门忽的“砰”一下重重关上。 程初华僵在原地。 这时,他听到背后响起滴滴答答的、好像水打在砖石上的轻响。 这声音清晰又飘忽,忽远忽近,无处不在。刺骨的寒意同时从砖瓦墙缝间渗漏而出,顺着毛孔钻进他五脏六腑,几乎冻结灵魂的冷。 程初华僵着脖子缓慢转身,目光所及,正是那幅空白的画轴。 雪白的宣纸中间不知何时渲染出一块湿润的暗红,色泽渐渐变深、扩散,更有深红的液体滴落下来,在画轴下方汇成一滩水洼。 不止是画,头顶的房梁、瓦片里也被染成暗色,血液般的液体一滴一滴打在地上,沿砖石的缝隙渗透汇聚,不一会儿就为地板铺了一层深邃的红。 浓浓的血腥味飘起,程初华站在唯一一块干净地方上,不知怎么不由自主地盯着那幅画,双腿莫名有些发软。 他的预感从来不会让他失望,很快,画中那滩血色的中央位置缓缓探出了一只苍白纤细的手。 “那应该是我此生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只手,看不出属于男子还是女子,肌骨丰盈,指节细长,五片指甲透着花瓣一样的粉色,精致得宛如艺术品一样——如果它不在那个时候出现,我对它绝不会吝啬赞美之情。” “后来呢?”庄帅忍不住追问。 “后来……” 程初华着魔似的看着那只手伸出画轴,从手掌到手腕,再到小臂、大臂、肩膀。正当他以为马上就要有个人从画里走出时,周遭景色丕变,屋顶、地板上的血色褪去,画轴中的手悄然粉碎,那几个昏倒的人亦随之消散,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紧接着,书房的被用力踹开,一名身着道袍的少年人匆匆进来,拂尘一扫把程初华打了出去,大门顺势合上。 “后来我又回到园子里工作,那几个和我一起去书房打扫的人再没回来,也没有人再提起过他们。”程初华一脸心有余悸的神色,“我在昭王府这两天的经历实在有太多古怪之处,包括后来西城百姓对于失踪的亲朋好友不闻不问这件事也透出浓浓的怪异感。只是我身份低微,不敢探究,加上皇室的人没因为书房的事找我麻烦已经够让我感恩戴德的了,哪敢再瞎想。” 唐燃纠结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道:“历史上……没有昭王这个人。我看过的卫朝史书里,也没有关于昭王府的记录,包括你说的雷劫和国师,以及国师的弟子一行人,都没有。” 庄帅咽了下口水,悄悄裹紧了衣服:“不是吧?这么邪门?” 程初华看他一眼,没说自己经历过更邪门的事。 几人中,只有狴犴这个从神话时代走出来的存在并不关注故事本身,而是注意到了另一个细节。 “水府布局与昭王府布局完全一致?”它问道。 程初华点头:“是的,我走过的几个地方,园子、书房、还有通往书房的走廊,两者一模一样。” 狴犴轻轻颔首:“汝可记得于厢房中发现的地图?”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一听这话,立刻就顺着他的话联想了过去。 唐燃掏出一段时间没戴的眼镜戴上,镜框旁的金丝随水流晃动出睿智的光泽:“地图指向的某个地方的布局和楚淮市的布局一样,不对,应该反过来说,是楚淮市的布局跟那个地方一样。” “所以,楚淮市分部……不,云家现在正在做的事,卫朝第一任国师及其弟子已经做过一遍了?”庄帅推测道。 “合理怀疑他们就是仿着卫朝的例子做的,而且他们原本掌握了规避雷劫的东西。”程初华不敢把话说的太满,只是无论怎么想他都觉得这个猜测是正确的。 唐燃看了看他:“人道气运。” “哈,现在没了。”庄帅幸灾乐祸道,“他们干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我们得感谢云书霞用请神这招将人道气运还给了天道,防御一破,咱们就是不管,他们的事儿也成不了。” “可是这样一来,云家后代就要泯然众人了。”唐燃微微皱眉,“综合我与他打交道那几次的经验来看,他肯定有后手。” “他当然有后手,否则去哪里请神不好,非得在稷下学宫遗迹里请神。”程初华下意识接话,接完了才反应过来唐燃说了什么,奇怪地问:“你跟他打过几次交道?” 唐燃咧嘴一笑:“是啊,我查出我要抓的那个特殊能力者在他手里,就约他见了几次面,不过聊得并不愉快……嗯,我单方面不愉快。” 他拒绝回想那几次交道打完后的心情,真是想想心梗都要发作。 程初华低头偷笑,笑了两声就又恢复正经:“说正事吧。我不知道卫朝的国师在做什么,但是他们的结局是可以肯定的,我认为我们沿着书罗留下的地图上的路线走下去,除了弄明白云家的目的之外,还可以破掉他们的布局。” “很有可能。”唐燃点头赞同,“咱们得抓紧了,我担心失去人道气运之后,云家会狗急跳墙,提前计划。” “那就走吧,别坐着了,边找边聊更好。”庄帅连忙站起,作势要往书房外走。 他早就想离开这间书房了。 不知为何,听完程初华讲的故事后,庄帅总能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在周身萦绕,搅得他心绪不宁。 看着他的背影,程初华忽然一皱眉:“等等——” 另一边,唐燃也觉出不对,紧接着道:“别动——” 话音未落,书房大门“砰”一声关上。与此同时,空白画轴的方向传来了滴滴答答的水声。 一切都与程初华方才的讲述相同。 庄帅僵在门前,一股寒气从脚底板蹿到天灵盖,让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 程初华、唐燃和狴犴猛地扭头看向画轴,看到的却不是血色,而是一大团墨迹。 两人一猫心中同时警铃大作,下一秒,周遭炸开无数团墨色,一个仿佛无可匹敌的庞大意志骤然降临。 维持他们在水里正常呼吸和交谈的无形力量瞬间溃散,恐怖的水压袭上身来,快得令人来不及反应。幽蓝色的水府在这股压力下寸寸龟裂,从前庭开始,蔓延到长廊、厢房、古楼等建筑,摇摇欲坠,将欲坍塌。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像从太古而来的雷霆,炸得众人脑袋嗡嗡作响。巨响过后,极致的寂静铺天盖地地倾覆下来,水府濒临破碎。 这一刻,程初华耳边又响起了一句话。 “告诉他,我只是失踪了,终有一日会回去找他……” 第33章 无形阻力 水府的突然坍塌,让程初华一行人再度陷入险境。 崩裂的异空间充斥着狂暴的空间乱流,它们融入无处不在的海水,卷起水龙无数,到处都是剧烈翻卷的漩涡,几乎撕碎他们。 狴犴只来得及护住离自己最近的庄帅,等它再想保护程初华和唐燃时,两人已经不知被水流冲到哪儿去了。 程初华有“无”傍身,它倒是不担心,但唐燃……文韬武略可没有防御技能。 狴犴想到的,程初华和唐燃自然也想到了,所以在空间乱流爆发的瞬间,两人不约而同抱住了对方,即使在激荡不已的水流中也死死扣住彼此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两人之间的距离无限趋近于零,“无”的威力也顺势蔓延到唐燃身上,将他护住。只是“无”只能保他们性命无虞,却无法帮助他们脱离险境,他们被迫随波逐流,被暴怒的海浪卷携着冲向未知之地。 异空间即将破灭,空间内部掀起了仿若灭世的可怖之景。 天穹倾覆、海水倒流。海底裂开无尽深渊,天空也像破碎的瓷器,露出一道又一道的裂痕。 唐燃紧紧圈住程初华,将他的头护在怀里,微微弓起的背部挡去大部分冲击。 尖锐的啸声响彻整片汪洋,有天崩地裂之势、山崩海啸之音。 一瞬的光阴被拉长至千万年那么长,高速搅动的海水让正常速度的动作变成了慢动作。程初华艰难地抬手扣住唐燃的肩膀,腕上红绳脱落,化为一圈红影,消解冲击。 下一刻,万物俱寂。 程初华失去了意识。 …… 云家老宅,云书霞来到书房,见满地散落着书籍、纸笔、资料,其中不乏珍贵的古籍,但此刻它们被毫不珍惜地抛在脚下,和废纸一样。 一派杂乱无章中,几个青年人或站或坐,身上穿着数日前的衣服,头发乱糟糟地糊在脸上,毫无形象可言。事实上,他们原本是最在意自身形象的那一类人,对读书做研究也没有一点兴趣,现在模样未变,性格习惯却与从前大相径庭,好像换了灵魂。 确实是换了灵魂。 “没有……怎么会没有……” 黑发青年一目十行翻完手上的史书,随手抛开,嘴里喃喃念道。他皱紧精心修饰的眉,领带纠成一团挂在脖子上,虽然整体狼狈颓废,但精神抖擞,目光锐利,不见半点纨绔气象。 “的确没有。”青年身边,一名披着长发的男子枕着几本古册堆成的枕头,拎着酒壶往嘴里倒了一口,懒洋洋道:“三千六百年历史,历经二十八朝,没有任何一个朝代记载过有关诸子百家的事情,偶尔有只言片语出现在奇闻异事中,也不过是为故事情节补充必要的背景,多为胡编乱造,牵强附会。” “你倒是自在。”有坐在书堆后看不清面容的人温和地嘲讽道,“毕竟百家之学,唯有法家意志贯彻始终。” 男子大笑:“是啊。天地众生皆遵循自然之法,社会运转皆遵循规章律法,哪怕我法家一字未传,精神已弘扬于天地,是以传承与否本不重要。” 第四人闻言,静静地抬眸瞧他:“既无传承执念,你又为何寄体重生?” “我无意传承,”男子的笑容从嘴角淡去,“只是别有执着。” 最后一人俯身提笔蘸墨,在纸上写着什么,不发一言。 五人安静下来,书房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云书霞等他们都不再开口,放拿着手中之物迈入书房,声音温和如春风化雨:“诸位,可已做好将百家之学重现于世的准备?” 男子挑眉看他,嘴角微微勾起:“以举族筹谋数百年之人道气运为祭,一救胞弟,二是将我们这些死去无尽岁月的残魂拉回人间,寄体重生,先生大手笔。” “人道气运不属于云家,强行占据必受反噬,不在当下也罪在往后千秋,不如散去干净。”云书霞淡然道。 一言不发的那人终于舍得抬头,微笑着吐出一句:“至于云家未来是否泯然众人,则全看我等传扬之学能否令云家于无所助推中兴盛崛起?” “是。”云书霞诚实地点头。 男子笑吟吟又道:“此举,一则救人,二则去患,三则埋下中兴之望,先生好算计。” 大手笔,好算计。 这是云书霞近段时间得到的最高评价,出自一眼看尽他筹算的远古诸子。 第四人看看云书霞又看看说话的二人,将一份城市规划图平摊在地,温柔道:“在传承之前,我有一个疑惑,不知先生能否解答?” 云书霞看向他:“请说。” 第四人问:“这份‘楚淮市设计图’,为何与太古山海关如此相似?” “因为……这份设计图出自我云家初代先祖之手,他正是照着山海关建造。”云书霞直言不讳。 “所求为何?”第四人继续问。 “所求有二。”云书霞顿了顿,不是犹豫,而是在组织语言,“一为隐藏真正的山海关,二……关乎云家数百年之求,长生。” 男子眯了眯眼,拎着酒壶坐起:“或许我可以猜测,云家先祖求长生之法,极为残酷?” “是。”云书霞颔首,“他们葬了一族。” …… 程初华是被庄帅的吱哇乱叫吵醒的。 他睁开眼,楚淮瀑布旁的月光柔柔地落进眼底,照得他心事通明。月色下,唐燃的面容近在咫尺,清晰可见,在他苏醒之前就一直看着他,见他醒了才略微放松,唇角溢出一点笑意来。 程初华眨眨眼,恍惚的心神回归,终于让他察觉自己的处境——他正躺在唐燃腿上。 反应过来,程初华连忙坐起身,原本盖在身上的衣服随之滑落一旁。唐燃顺手捡起给他披上,给旁边还在乱叫的庄帅甩去一个眼刀。 “能不能像个男人,成熟一点?”唐燃恨铁不成钢。 庄帅委屈巴巴:“可是真的很疼啊!” 程初华顺着唐燃的眼神看去,就见庄帅脱了上衣趴在火堆旁边,白皙的皮肤被火光染成暖黄色,而在他暖黄色的背上,一团又一团蓝色的水包牢牢攀附着皮肤。 狴犴拿着一个易拉罐削成的圆柱形铁罐,往里扔一点灵火就给他背上的水包来一下,场面一度神似拔罐。 “这是怎么回事?”程初华刚想过去关心一下,可一起身就又倒了回去,被唐燃接住。 “别动,狴犴大人刚给你处理好。”唐燃扶着他坐下,把他的袖子挽上去,露出从手腕包到大臂的绷带,“那东西你身上也有,要不是我们跟狴犴大人会合得及时,你就被它们活活吸干了。” 程初华看着手上的绷带,让他说得一阵后怕:“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还记得我们在水府里遇到的水灵吗?”唐燃问。 程初华点头:“记得,有一只还抢走了半张听命祈生阵的阵图。” “水灵是神话中的水生族群死后残魂所化,一般十个水生生物的残魂中才有可能出现一只水灵,水府里的水灵不计其数,可以想见那里到底死去了多少水族。”唐燃帮他拉上大衣拉链,将自己的猜测娓娓道来,“这些攀附在你们身上的水包是水灵怨气所化,在打斗时沾到你们身上的。我和狴犴大人猜测,我们遇到的那些水灵应该是在守卫水府,包括抢夺阵图,也是为了不让听命祈生阵泄露出去。” “原来如此。”程初华说道,“对了,我们是怎么从水府出来的?现在还能进去吗?” 印象中,他昏迷之前好像是看到水府坍塌了,还引发了异空间崩裂,整片海洋掀起了暴怒的浪潮。如果不是他的特殊能力足够特殊,他和唐燃绝对会死在里面。 然而他昏迷之前精神已经陷入半恍惚状态,似乎又接触到了异空间主人的记忆,所以他也说不好自己看到的是现实还是无数年前的幻象。 唐燃解答了他的疑惑。 “不能,水府和异空间一起毁灭了,我们能逃出来,全靠你的能力给力。” 是现实。 程初华的心情有些微妙,说不上来高不高兴,就是微妙,一时忘了说话。 正好庄帅的火罐拔完了,他便拿着绑带去帮人包扎,从肩膀一路缠到腰下,给庄帅的上身缠成一块直板。 “水府坍塌突然,并非触动机关的缘由,非吾等之过。”狴犴轻巧跳到程初华肩上蹲下,看上去有些许的疲惫。 唐燃和庄帅应该提前听它说过了这句话,并不惊讶。 程初华则一下来了精神,追问道:“什么意思?你知道水府坍塌的原因?” “人为,但始作俑者未知。”狴犴道,它是太古神兽,法家镇道者,遇到过太多搅局之人,它的感应从不出错,“让吾想起那名叫张房的人族说过的事。” 程初华和张房的谈话只有他们二人与狴犴知晓,虽然唐燃跟庄帅听程初华讲过,但只是讲了重要部分,略去许多细节,因此他们不知道狴犴的话指向哪里,程初华却立刻就明白了。 “张副部长曾说,他在调查楚淮市分部时,查到某个地方时就被一股无形的阻力拦住,无论如何都无法继续往下查。我之前猜测这股阻力来自云家,但若是阻力背后的人有毁掉水府的能力,那就不可能是云家了。” 庄帅趴着也要大声说出他的惊叹:“这件事的背后,还有藏得更深,实力更强的对手?!” “阻力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们进入水府书房后来,想必他们与云家不是一伙的,否则那张地图未必能到张副部长的手上。”唐燃说道,“他们暂时不是我们的对手,只是要隐藏一些不想让我们发现的东西。” 庄帅嘴角一抽:“那我们接下来去的其他地方,不会也要遇到相同的情况……吧?” “说不好。”狴犴和唐燃异口同声道。 程初华默默坐在一旁,没有接话。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没有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等庄帅休息够之后便离开了枫林公园,驱车前往最近的饭馆。 一天没吃东西,他们已经饿得思考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23 18:43:51~2021-02-25 23:5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辛明夷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迟来一步 江淮好味二楼包间。 由于此次任务所有消费都可以全额报销,点菜时庄帅一点儿也没给财务部省钱,照着最贵的十道菜满满当当点了一桌,还让服务员开了瓶三位数的酒,就着小菜边等上菜边喝酒。 “咱们今天啊,也算是经历了不少事,知道了不少东西,要不再一起捋捋?”庄帅把酸辣萝卜干嚼的嘎嘣响,整个人的状态都放松不少。 “捋什么?该捋的刚才狴犴大人给你拔火罐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捋完了。”程初华不喝酒,倒了杯免费送的茶慢慢喝着,抵挡困意,“我和唐燃猜测,水府的毁灭和我们无关,应该是之前阻拦张副部长调查楚淮市分部的那股力量所为。水府与异空间一体,想要破坏水府,就必须从外部摧毁整个异空间,云家没有这个能力。” 庄帅抿了口酒:“万一他们有两仪生死印章那种半神器呢?之前江海市分部用来关押特殊能力者的异空间不就被两仪生死印章破坏了吗?” 一旁的狴犴瞅他一眼,跳上桌扒拉过来一只杯子,让他给自己也倒了半杯酒。 “异空间的等级不同。”唐燃解释道,“江海市分部的异空间是我们部长开辟的超小型异空间,跟水府那种等级的不能比。就算不看异空间的等级,你想想,那座水府和稷下学宫遗迹比也差不离了吧?你觉得要是多可怕的力量,才能从外部摧毁稷下学宫遗迹所在的异空间?” 他这么一类比,对异空间等级没什么概念的庄帅立刻就明白了。 程初华听了却微微皱眉,从包里翻出那张做了标记的楚淮市地图。 唐燃见状,连忙问:“你想到什么了?” 程初华道:“我在想,如果水府里有那股力量背后之人想要隐藏的东西,那会不会其他标记过的地方也有?” “有可能。”唐燃凑过去和他一起看地图,“他们既然能毁掉水府,当然也能毁掉别的地方,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怎么抓紧?吃完饭立刻出发吗?”庄帅把剩下的小菜扫到嘴里,有些口齿不清地补充道:“其实现在就走也没问题!” 程初华和唐燃对视一眼,点头道:“吃完饭就出发,去第二个地点,渭城客舍。” 渭城客舍也是楚淮市有名的景点,占地面积足有枫林公园的一半,仿祁代皇城建设,是很多影视剧的取景地和拍摄地。 渭城客舍全天开放,那里的商店、宾馆等都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在夜里也是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在客舍入口买票,如果是游人,有两条路可以选。 一条是水路,坐船从入口出发,沿渭河水道穿梭,可以最大程度地欣赏渭城客舍的所有景色。缺点是不能随走随停,而且费用高昂,一般只有旅游团会选择这条路。 另一条是陆路,只需付门票钱就能在客舍中随便游览,优点是自由度高,但无法欣赏到所有景点,而且在地上看风景远不如在船上看到的漂亮。 “渭城客舍很大,人又多,而且没有标志性景点,找起来可能比较费力,咱们还是分头行动。”唐燃在来的路上就已分配好工作,“我和程初华一组,走水路,庄帅你和狴犴大人一组,走陆路。我们保持联系,有什么情况随时告知另一组的人,尽量不要单独行动。” “明白。”程初华和庄帅异口同声应道。 来到渭城客舍,唐燃买了票,和程初华一起乘坐一艘双人仿古乌蓬船,在智能行驶系统中设置好路线,便分别站在船头和船尾,观察周遭途径的景点。 夜间的渭城客舍比白天更热闹,万家灯火,煌煌如白昼,倒映在水里,就像散了满天星,流淌着一城繁华。 饶是程初华和唐燃无心欣赏美景,也不时会为眼前的景象所迷。 过了一个小时,路线行驶过半,程初华站累了,索性在船头坐下,问船尾的唐燃:“有什么发现吗?” 唐燃没有回答,过了几秒钟,他走到程初华身边坐下。 “没有,我看不出这里有什么东西最特别、最能跟玄学界扯上关系。不过幸运的是,那群幕后之人也还没来得及对这里动手脚。” 听到他这句神似flag的话,程初华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正想说“未必”,就听到头顶响起“咻”的破空声,空中随即炸开一朵烟花,四面八方也紧跟着亮起同样的光彩。 “烟花?”唐燃瞳孔一缩,“我刚才买票的时候,没听售票员提醒今晚有烟花庆典!” 程初华看着天上绚丽的烟花海,喃喃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话音未落,他看到前方漆黑的河道上浮起点点荧光,看着像是河灯,随水波而起伏漂流,与水面的灯光相互映衬,几乎将渭河变作了七夕的银河,引起岸边游人阵阵惊呼。 荧光逐水而来,很快便靠近乌蓬小船,从船边掠过。 程初华弯腰捞起一颗,清澈的水托在掌心,那荧光落在中间,仿佛一轮月影,很快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是什么?”他低声问道。 几乎是同一时间,唐燃咬牙说道:“天上的烟花里不全是烟花,有一部分是爆裂的灵气团,烟花……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之一!” 程初华闻言,当即反应过来:“那水里的这些光点,应该也是某个地方泻出的残余灵力。” 唐燃低头看着已经被光点铺满的河道,眼神复杂:“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好不容易盘活的线索几近腰斩,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但他们一个是历尽三千年风霜的长生者,一个是心智坚韧的特部成员,自然不会被这一时的挫折击垮,迅速整理好心情讨论下一步行动。 “我们不能照顺序来了,这张地图那幕后之人肯定也有,他们必然是对剩下的地方同时出击,我们再怎么赶,也一定赶不上他们的速度,得想办法找一个破局点。” 唐燃摊开地图,目光一一扫过那六个标记地,大脑飞速运转。 程初华用笔将枫林公园和渭城客舍两个地方划去,思忖许久,忽然道:“唐燃,书罗不是那种粗枝大叶的人,在寄出地图之前,他一定做过最坏的设想,并做好了万全准备。” “什么意思?”唐燃皱了皱眉,“你是说他寄出地图的时候就已经料想到今天的局面了?” “是。不管他知不知道这张地图代表的意义,他必然会想到地图泄露、线索被毁的情况,所以他不会毫无准备。”程初华应是这世上除云书霞以外最了解云书罗的人,以云书罗认真谨慎、滴水不漏的性子,不可能没料到这种状况,“或许这六个点不是最重要的地方,关键点在其他。” 莫名的,程初华说这句话的时候想到了自己在厢房中看到的那卷竹简。 也许这六个地方的线索加起来只能拼出一个故事的原貌,但真正的关键不在于此。 “就像游戏中的背景补充,背景只是背景,用来补充设定,决定玩家们之后道路的,还是游戏的玩法。” 这是云书罗玩某个RPG游戏时对程初华说的话。 游戏背景重要吗?当然重要,那是剧情类游戏的基石。可是即使不知道背景,甚至不看剧情,玩家也能正常地进行游戏,所以关键还在游戏的玩法。 “那你说,云书罗把关键点藏在哪里了?”唐燃出言打断了程初华的思绪。 程初华回过神:“我看看。” 他拿着笔,对着地图上每一个地方慢慢看过去。 背后阻拦他们的人一定知道地图上标记的地点,但他们也只知道标记的地点,地图肯定和云书罗亲自留下的不同。 云书罗心思缜密,他若要在地图上留线索,便不会藏得让所有人都看不出来。他一定要设计一个,只能被他选中调查此事的人才会明白的方式,将线索埋入其中。 可是,他选择了谁? 地图是寄给张房的,可云书罗应该并不认识从总部来的张房,而且这张地图寄出的时机太巧了,巧得酷似某个布局细密的人的手笔。 云书霞! 程初华笔尖一顿,隐隐觉得自己快要抓住那若隐若现的灵感了。 地图原本是给云书霞的,那么云书霞肯定看出了其中的关键。既然他敢把地图交给张房,借他的手交到程初华手里,那他必定认为程初华也能看出云书罗隐藏的线索。 云书罗会设计什么东西,让云书霞和他都看得出来? 有关云书罗的所有记忆像走马灯一般瞬间在程初华脑海中闪过,最终锁定到地图上最独特,也最容易被忽略的某个地方——鱼交河。 这张地图上,唯一与云书罗本身有关的只有鱼交河。鱼交河开掘的日期,就是云书罗的生日。 “去鱼交河!”程初华用笔在鱼交河三个字上画了个圈,“我一直没有发现,这张地图有一个地方和一般的楚淮市地图都不一样。普通的地图,是不会专门标注鱼交河的名字的。” 这个点实在太过细微,连唐燃都没发现,如果不是联想到云书罗在地图里隐藏了其他线索,他可能把六个地方跑完也发现不了。 程初华推想,标记出的六个地点里应该藏着前往最重要的那个地方的线索和方法,只是云书罗猜出它们一定会被幕后之人想办法毁掉,因此选择将这个地方告诉拿到地图的人,让他们直接前往那里,或是取出里面的东西,或是弄清什么真相,或是阻止什么行动。这应该是最稳妥的办法。 唯一可惜的是,与那个地方有关的故事,可能要被迫沉埋地底,再也无人知晓。不过那些往事与现在活着的人无关,因此错过了就错过吧,就像无数的历史之谜一样,可以探究,可以遗憾,但不必执着。 真像云书罗的想法。 回忆起好友,程初华心下黯然,忍不住叹了口气。 “快走!”唐燃不知道他心里的感叹,收起地图就去船身里操控系统改道返航,“咱们得尽快赶往鱼交河,免得阻拦我们的人反应过来,把鱼交河底下的东西也毁了。” 程初华摇摇头:“放心,不会的,他们要是能毁掉鱼交河里的东西,还费心摧毁这六个地方做什么。” 唐燃动作一顿,稍稍松了口气:“说的也是。不过咱们之后的行动,可要更加小心了,天知道我们要找的是什么,而那群人为了隐藏那东西,又会对我们做什么。” 天上的烟花还在放,水里的荧光也越来越多,没有减少和消失的趋势。 月亮被烟花吵得躲进云里,天际有一线月色,寒白如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25 23:57:40~2021-02-27 13:1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雅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河面之下 鱼交河是一条以楚江分支为源头,围绕楚淮市流动的人工河,河道呈正圆形,比地图上画的还圆,首尾相衔,将楚淮市包围其中。为此,人们进出楚淮市都要过桥或走一段水路,这是楚淮市最大的特点。 鱼交河开凿于公元1786年,也就是235年前的七夕,那也是楚淮市建立的第一年。当时,鱼交河作为楚淮市诚实建设最重要也最有特点的一环,被画进了初版设计图纸,后来几经修改、调整,于公元1789年的端午竣工,是图纸上最后一个完成的项目。 这份设计图,出自云家第一位建筑学大师之手。 现在程初华可以肯定,云家在设计楚淮市的建设布局时另有目的。那个时候,他们可能就已经从水府中找到听命祈生阵的阵图和那份神秘地图,并仿着地图将楚淮市设计成图上的样子,以瞒天过海。 而鱼交河作为其中最重要的一环,自然也负责最重要的任务——保守云家不欲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开车前往鱼交河的路上,庄帅感慨道:“云家不仅发现了水府和其余五个可能与水府同一等级的秘境,从中得到许多的宝物,还拥有了人道气运,简直是天道亲儿子的待遇!爽文主角竟在我身边!” “得到的太多,又不懂得珍惜,总有一天会全部失去。”唐燃倚着靠背闭目养神,“可惜了那六个秘境,怕是永远也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了。” “暴殄天物。”狴犴冷声斥道。 程初华没有参与这个话题,他正在把松散的红绳手链重新编织紧密,看那熟练程度,就知道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儿了。 这手链跟了他许多年,快和他的年纪一样大了,也多次救过他的性命,他还是非常珍惜的。 出市区后再行驶两公里就到了鱼交河岸,岸边东南西北四个正指方位各有一个渡口,其余地方则被商店、旅馆、人造景点等建筑塞满,只有水流最深最湍急的东北方空了出来,连路灯也没有,黑漆漆的无人问津,从空中俯瞰,这里就像月食的时候被啃去的那一个角。 这里的河岸只有一道低矮的栅栏和一些防固水土的植被,一面“小心水深”的立牌在夜里若隐若现,也不知能起到多少警示的作用。今夜无风,月光洒落下来,也只照出一江风平浪静的银辉,偶有波澜起伏,反倒显得突兀。 唐燃扔给程初华一支照明仪,自己拿着一支和庄帅一起走在前面探路。 虽然知道了鱼交河里藏着云家最大的秘密,可怎么找出这个秘密还需要认真思考。 照明仪柔和的光线浮在水面,像被什么吸光的东西阻隔了一般照不进水里,能看到的只有漆黑一片。 唐燃和庄帅试着往里扔了几个照明类和探查类的法术,都是入水三米之后就自动溃散,好像这片河水自带绝灵体质,和玄学相关的东西完全派不上用场。 问题是唐燃换了普通的手电筒也没用,科学也突破不了夜里的鱼交河的黑暗。 “没办法,只能亲自下去看看了。”唐燃把照明仪和手电筒扔回车里,“云家人肯定在河中做下多层防护措施,我和狴犴大人下去探探路,程初华、庄帅,你们俩就在岸上守着。” “好。”两人点头应下。 时间紧迫,唐燃不愿耽搁,在身上叠了五六个辟水术法后越过护栏,从浅水缓缓走向深水。狴犴蹲在他肩上,周身亮起淡淡的金光,水流到它身边自动分开,滴水不沾。 一人一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河流中心位置。 考虑到他们探路还需要一段时间,程初华和庄帅没有傻站在原地等消息,而是从车里拿出毯子来铺在地上,摆上先前准备了却没机会吃的饮料和零食,就着凉飕飕的夜风边吃边打开了话匣子。 “诶,程哥,你是长生者见多识广,你能不能猜到云家到底在干什么?”庄帅一口半个布丁,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程初华捧着唐燃特意买的牛奶西米露慢吞吞地喝,听了这话无奈地摇头:“我活了三千年也没看透变幻莫测的人心,哪知道云家要干什么。不过他们是一个大家族,做的肯定是对家族有益的事。”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好好利用秘境里的珍宝,以及守着人道气运不就好了,非得去复刻卫朝那个已经失败的计划干什么?”庄帅囫囵吞掉剩下的半个布丁。 程初华耸耸肩:“得陇望蜀吧,贪婪嘛,人之天性。” 庄帅仰头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话又说回来,卫朝国师和他的弟子到底在谋划什么?如此大张旗鼓地替换掉一个城区的百姓,又葬送了那么多性命,到头来功败垂成,还被天道降下雷劫,这么可怕的事,怎么历史完全没有提及?” “我也不知道。”这事儿程初华琢磨了很久也没明白,“按理说,国师当以国运为先,但他们所做之事不仅失败,还引来雷劫加身,这可是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的惩罚,说不定卫朝国祚那么短,也跟此事有关。这样的图谋,陛下能应?” “如果诱惑够大,也不是不可能。”庄帅一本正经地瞎猜,“什么样的诱惑,能让一个皇帝拼着不要国祚也要谋划?” 程初华嘲讽地笑道:“那就只有长生一事了。” 世有长生者,命途最长也不过三千六百年。上至太古神话时代,仙人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即一元寿命,虽漫长,却也并非真正的长生。大约只有天道,能做到亘古长存,真正的与天同寿,可最终它也将随世界崩毁而湮灭。 可望不可即的长生,便是古代帝王的终极追求。 “这都什么时代了,云家还整这一出呢?不能够吧。”庄帅用力摇头,否认这个看似合理的猜测。 “我也觉得荒谬。”程初华自己也不信,“不过,说到长生,我倒是听过一个传说。” 有故事可听,庄帅立马精神了:“说来听听。” 程初华嗦一口西米露,慢悠悠地道:“传闻鲛人一族全身是宝,可泣泪成珠,能织出价值连城的鲛绡。更重要的是,鲛人的血肉,食之可得长生……这里的长生是神话概念,指仙人的寿数,十二万九千六百年。” “真的假的?”庄帅听得一愣一愣的,“鲛人的故事我可没少听,但是没有一个里面提到过这一点啊!” “传说嘛,真真假假,我也只是个听故事的人,我哪知道是真是假。”程初华说着,从口袋里取出在瀑布旁捡到的那几条鲛绡,“那水府里也有鲛绡,说不定是鲛人住过的地方,就是不知道它们现在已经去往何方。” 程初华只是借着例子随口一叹,却让庄帅蓦然灵光一闪,随即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程、程初华。”他咽了口口水,头顶发凉,“你还记不记得水府里的水灵?” “记得,怎么了?”程初华还没反应过来。 庄帅的声音高了一度:“那你记不记得水灵是由什么所化?” 程初华一愣,下一秒后脊窜上一阵凉意,差点没捧住手里的西米露:“记得,它们是……神话中水生族群的残魂所化,一般十个残魂才有可能生出一只水灵。” 水府中的水灵成千上万,不可计数。 “……” “……” “呃……也不一定就是我们猜的那样,说不定那些水灵都是水府原本的主人四处寻来守卫府邸的,哈、哈哈……”程初华干笑着说道。 庄帅也挤出一个笑容,果断选择放弃这个细思恐极的话题。 两人正相顾无言之时,河里突然传来“哗啦”的出水轻响。他们齐齐回头看去,原来是唐燃冒出水面,向他们招了招手。 “下来吧,我找到路了。” “哦哦,好。” 两人连忙放下零食和饮料,给自己套了辟水术法,然后先后下水游到了唐燃身边。 唐燃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借术法之利,很轻松地潜入水下极深的地方。 水下并非全然黑暗,在河底有一团灿烂的金光,仿佛太阳一般柔柔照亮了水底世界,指引他们前进。 在这团金光中间,狴犴端正坐着,身边是一个已经开启的异空间入口。 “河里只有这个地方有灵力波动,藏得极为隐秘,是狴犴大人发现的。”唐燃向他们两人一句话概括发现这个异空间入口的经过,“在入口显现之前,我反正是死活没发现这里还有这么个入口。” “确实藏得极深。”狴犴印证他的说法。 “那咱们这就进去?”庄帅搓搓手,抛开之前让他寒毛直竖的猜测,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去看事情的真相。 “对。”狴犴点头,“进去之后,入口便会关闭。当中情况不明,吾等行事务必小心,不可冒进。” “明白!”三人齐声答应。 他们的秉性狴犴都了解,也很放心,于是不再多加嘱咐,转身第一个进了入口。 程初华和庄帅依次跟上,唐燃殿后,很快他们就都进入了这个神秘的异空间,朝着黑暗中未知的秘密走去。 异空间入口慢慢合拢、关闭,化为一缕不起眼的涟漪,在水底闪了一下便迅速隐没,不见踪迹。 第36章 冥冥之中 穿过最初那一段暗无天日,唯有水声回荡的空间甬道,程初华数着脚步到第三百步整的时候,面前出现了微弱的亮光。 又往前十数步,光芒扩大,一股冷冽的风拂过头发,浸着浓烈而腐朽的血腥气,侵入五脏六腑、刮过四肢百骸,冷得钻心透骨。 这是发于灵魂的冷,穿上再多御寒的衣物也挡不住骨缝里渗出的细密寒意。 狴犴足下的火焰“呼啦”一声迎风而起,金色焰光将空气中的杂质烧灼过滤,清出一方干净的天地。 程初华、唐燃与庄帅三人站在金焰保护圈里,举目四顾,相对无言。 他们很难用语言描述自己正身处的地方,也无法准确形容双眼看到的景色。 以脚下踏着的土地向四面八方延伸,广袤的大地上风沙漫卷、锋鸣呜咽。 黄沙连天,血色深深浸透了坚实,但裂痕斑斑的地面,沙土下埋藏着生锈的刀枪剑戟,矮坡上立起折断的旗杆。褪色的战旗静静铺在坡下,那里有一滩已经暗淡的金红血迹,苍蓝的天像一卷远远铺展的画卷,正衬得无垠的大地萧索悲凉。 这是一处古战场,水府古楼里壁画上画的地方。 “原来这里真的存在。”庄帅深吸一口战场的空气。 即使经过狴犴金焰的净化,吸进肺里的空气依然带着挥之不去的硝烟味和血腥气,这两种气息随血液流向全身,回流至心脏时,激起隐隐的刺痛。 不知为何而痛,但痛得真切。 “走吧,这就是地图上的终点,也是云家费心想要隐藏的地方。”程初华压下无端的感慨,拿出地图展开,对着地图找到了他们现下所处的位置。 地图上那一圈正圆形的水流是他们来时经过的空间甬道,甬道中的水声便是河水流动的声音,只不过被断裂的空间切割开来,与外界的鱼交河相连,却不在此间。 甬道出口开在正南方,脚下所踏就是古战场,旁边用大越文字标注了“安全”两字,只要云家没有对古战场动手脚,他们就能顺利通过。 考虑到这是远古战场,云家与幕后之人应该没那个能力动手脚,程初华并不担心。 “走吧,我们穿过古战场,去故事结束的地方。”程初华的手指掠过那些空白的、不仅没有标注还没有名字的地方,点点处于正中间的红字地区,“山海关。” 听到这个名字,狴犴眼神一动,却没说什么。 唐燃见它欲言又止,尽量克制而委婉地问:“狴犴大人,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知道,但吾不清楚吾记忆中的山海关与此地的山海关是否是同一个地方。”狴犴倒不隐瞒,将自己知道的有关山海关的事情和盘托出。 山海关是神话时代中的神话,相当于如今已不为人所知的神话遗址,传闻是古天庭的昊天上帝诞生之处。 《太古历—山海关篇》有云:山海关,天帝降生之所也。其形如水无定,其踪如风不可捉摸,凡有形者皆不可见,思之无异,记之以嘱后人。 这段话说的是山海关是天帝诞生之处,其行踪不能追寻,只要是有形之物都看不见它。所谓山海关,在千山之间,在汪洋之下,原本就是寻不得的地方。 “这么说来,那地图上的山海关,应该和你说的山海关不是一个地方。毕竟这里的山海关有形有迹,还有地图记载。”庄帅斩钉截铁地道。 “既然是传说,自有其失真之处,或许传闻里的山海关亦是谬传或虚写,当不得真。”狴犴摇摇头,并不赞同如此草率地下判断,“去看看再说。” “好。” 卷起地图收好,程初华走在前方带路,在狴犴的提醒下绕过古战场上几处仍残留着灵力波动的地方,很快就走出了这片战场。 山海关在地图中心位置,除了古战场,他们还要再穿过两个无名姓记载的地方。 第一处是座花园,种着许多程初华在水府和楚淮瀑布旁看到过的那种蓝色的花,只不过都已衰败枯萎,留下的是数不尽的枯枝败叶。 花园尽头静静伫立着一株枯死的玉桂树,与水府那株极为相似,可惜死去多年,一点儿灵性也不曾余下。 程初华仰头看枝头凋零的花,想了想,还是折下一枝带花苞的短枝,放入怀里。 “只是不想让它寂寂无名地枯死在这里。”迎上唐燃的目光,程初华解释道。 唐燃垂下眼帘,也弯腰摘了两朵枯败的无名蓝花,一朵抛给庄帅:“就当留个纪念。” 狴犴四爪并拢,端端正正坐在程初华肩头,冷不防问:“你们可知玉桂树的由来?” “我只知道它是月宫里的花,与一位仙子有关。”庄帅小心地把那朵抖抖就散了的花放进口袋。 “对,在传说中,是这样的。”狴犴眨了眨眼,“玉桂树有一个特点,生于如月宫那般苦寒寂寥之地,只为一人而生。若是栽种它的人死去,它也会随之枯萎。” 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它跳下程初华的肩膀走在前方:“抓紧时间,早些入山海关寻得这一切的答案。” 见狴犴如此,就连好奇心最旺盛的唐燃也收起刨根问底的心思,程初华与庄帅更是想都没想过追问,连忙跟上了它的脚步。 只是赶路之余,程初华不禁想到,水府那株玉桂树还好好活着,是否说明栽种它的人尚在人世?如果那人还活着,现在又在何方? 思绪浮动间,他们已离开花园,进入第二个地方。 这是一条蓝色的河,河水的色泽与水府如出一辙,岸边遍开无名蓝花。 这回庄帅的思路异常灵活,看见河流后脱口而出:“怎么有点像地府的忘川?” “你想多了。”唐燃扶了扶不知何时戴上的金丝眼镜,一边观察河流的方方面面,一边给他科普,“八万里忘川流遍地府,岸上开满了红色的彼岸花,那样的场面,不是这条被截断的支流能媲美的。” 庄帅瘪瘪嘴:“我知道啊,就是觉得神似,神似!你看,忘川又称冥河,和它同样是河,岸边还都开着花,虽说花不一样吧,但莫名的就很有那种既视感。” 程初华顺着他的话玩笑道:“说不定这里就是某个族群的‘忘川’,这些花也相当于彼岸花,都是送死往生的存在。” “对,就是这种感觉!”庄帅打了个响指,为他们二人看法一致而高兴不已。 唐燃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河上有桥,河下有舟,意象暗合地府的奈何桥与往生舟,对于庄帅而言某种既视感更重了。唐燃却坚持认为是他戏太多,让他不要胡思乱想,赶紧过河赶往山海关。 程初华和狴犴笑看两人吵闹。 过了河,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直走一个小时,周边的植被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很多石头磊砌的事物。 或是供奉山水之神的庙宇,或是未知生物的石像,时光好像并未从它们身上经过,线条仍完整而清晰,气势也庄严且肃穆,屹立于天地山水间,苍茫悠远。 “是古天庭造物,至今仍有神性仙韵留存,不可靠近。”狴犴抬爪示意三人从庙宇和石像前退开,自己也没有接近,“吾可肯定此地非吾所知之山海关,但来头不小,很有可能出自湮灭的古天庭。” “古天庭与我们熟知的天庭,有什么不同吗?”历史研究狂魔唐燃抻着脖子打量远处的石像,手上拿着手机咔咔一顿拍的同时也不耽误他问问题。 “古天庭太过神秘,吾亦了解不多,只知那是一个恢宏浩大的时代,后来重立的天庭在战力上远不能及。”狴犴摇摇头,不是它不想说,实在是自己也不清楚,“总之,入山海关之后小心行事,切莫胡乱碰触里面的事物。” 三人赶紧应下。 再往前走一段,植被完全消失的地方,一扇巍峨城门在他们眼前缓缓现出全貌。 城门由厚重的石板连接而成,上头不做雕饰,只有天然的石纹尽情蜿蜒,有一种古拙的玄妙,比起精深繁复的术法,更像天道的原初造物,暗合大道。 门开着,一眼可望见门后笔直宽阔的长街。街道两旁没有店铺,有的是一方方石碑,上书天地至理,鞭辟入里,只是所用文字皆不相同,阐述的道法也截然不同,很有百家争鸣的味道。 临近山海关,几人突然开始紧张起来,走得离城门越近,脚步就越慢。 狴犴知道他们是被此地无处不在的天道至理影响了。虽说这里不是真正的山海关,天道也早已沉寂,但身前身后的石碑石像都暗含曾经最盛大之时的天道至理,而他们都是普通人,会被影响也很正常。 好在此处自古天庭时代过去之后便不显于世,曾经盛极一时的道韵也去了九成九,余下的一点纵有影响也不严重,程初华三人还是顺利地进入了城门,踏上石碑拥簇的大道。 “可算进来了。”庄帅夸张地掬了把汗。 程初华环顾四周,除了石碑之外,再没看到什么:“咱们从哪里找起?” “先去……”看看石碑。 唐燃一句话未完,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呜呜……” 这声音极为柔美,本该令身为男子的他们心神震荡,可一想到自己身在何处,他们就下意识地头皮一炸,代表惊惧的鸡皮疙瘩从脚底一直起到头上。 这里……怎么会有人? 狴犴瞳孔骤缩,猛然扭头看向声音发源地——一处青色石碑后。那里露出一片白色的衣摆,衣摆上方垂下几缕青丝,正随着主人的抽噎而微微晃动。 见状,程初华更觉得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跟唐燃还有庄帅挤在了一起。 这河里吗.jpg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28 22:14:53~2021-03-02 23:46: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生死之间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这么干看着也没法儿解决他们的疑惑。 三人对视一眼,又和狴犴交换了个眼神,小心地朝露出衣角的那块石碑走去。 随着距离的缩短,那幽幽咽咽的哭声越发清晰,听上去与常人无异,但正是因为如此,才更显恐怖,这种毛骨悚然的惊惧感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让他们的脚步落下得愈加慎重。 好不容易磨蹭到石碑前,唐燃指指自己,再点点衣角的方向,意思是自己过去查看情况。 程初华和庄帅点头,停在原地。狴犴则跳到他肩上,与他一同过去。 “当心。”程初华以口型嘱咐道。 唐燃勾了勾嘴角,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心,而后抬脚走到了石碑侧面。 沿着那片衣角往上,唐燃看到了一道单薄而曼妙的身影,一张温婉秀美的面庞。 是个女子。 女子掩面低泣,长睫下一双幽蓝的杏眸盈盈脉脉,端方柔美。雪白的衣摆下本应是腿的位置却长着一条蓝色的鱼尾,尾巴半蜷着,宝石般的鳞片闪着晶莹的光泽,因失水而略显暗淡。 鲛人! 不用思考,唐燃当即判断出这名女子的身份,心中同时拉响了最高警报。 鲛人啊,神话生物中比狴犴更加出名的族群,围绕他们展开的传说不可计数。此刻传说走进现实,绝不可能是因为缘分或巧合,更大的可能是……危险之一。 唐燃心念急转,脑海中万千思绪涌动,却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开口搭话。 直到那女鲛人抬起头,美眸含泪,柔柔弱弱地道:“这位先生,可愿帮小女子一个忙?” 她的声音婉转明澈,宛若天籁,饶是唐燃心志坚毅如磐石也不禁动摇了一瞬,差点陷进去。 所幸狴犴一朵小火花拍下去,将他烫醒了。 “姑娘……”唐燃定了定神,佯装平静地问:“需要我帮什么忙?” 女鲛人面露哀戚,低头抚上自己的鱼尾,泫然欲泣:“小女子困居于此,已有多日不曾沾水。鱼离了水,便要枯竭而死,小女子想请先生为我寻一处水泽,让我能够恢复元气。” 唐燃眼角微微抽搐。 她的语气再正常不过,言谈间也平和温柔,可唐燃就是能从这段话里听出沸腾的杀意,莫名诡谲。 “我倒是知道附近有一条河,姑娘……”唐燃随口扯着闲话应付两句,可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旁边不远处的程初华拼命冲他使眼色,庄帅更是挤眉弄眼地把五官都扭曲了,脸上每一根褶皱都写满了着急。 他们用脸使劲的方向是他的身后。 唐燃一瞬间感到脊背发凉。 这时,女鲛人缓缓抬头,双眸澄澈如海。与此同时,一片庞大的阴影在唐燃后方慢慢升起,像乌云一般遮天蔽日,挡去周遭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 “河流太远,不如,先生就地为我制造一个水泽吧。” 女鲛人莹白的脸裂开一条条血色缝隙,缝隙中似乎有什么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细看是一张张挣扎嚎叫的脸。暗红的液体自她身下泅染开来,染红了地面,红色蔓延之处,一个又一个与她长着相同面颊,但肤色僵硬死白的鲛人从中化出,死寂的双瞳盯住在场仅有的几个活物。 “就用……”女鲛人张口,她身后万千鲛人也齐齐张开嘴巴,重叠的声音响彻天地,“你的血!” 尾音拖曳成凄厉的尖啸在耳膜上炸开,下一秒,无数鲛人扑出,铺天盖地地涌向他们。 “草(一种植物)!” 庄帅吓得口吐芬芳,匕首都没来得及拔就迎上了十几个鲛人围攻。如果不是实在没有位置塞进去,数量只会更多,他应付得手忙脚乱,很快身上就落了几道皮外伤。 与他相比,程初华的处境稍好一点,不是说他面对的敌人少,而是他近战能力强,下手毫不留情,招招奔着死穴去,三两下就捏碎了好几个鲛人的颈骨。 “她们已经死了,不要留手!”程初华抽空大声提醒,“攻击要害,心脏、脖颈、头颅,断她们的动力源头!” “你又知道了!” 唐燃一脚蹬开身前的鲛人,翻身退出了好几米,与程初华背靠着背。 “鲛人会法术,她们却只是与你们肉搏。”狴犴金焰一起,恢宏浩气驱散阴暗邪气,将靠近的鲛人灼烧成灰,“由此可知,她们已非真正的鲛人,不过是受邪力操控的躯壳。” “擒贼先擒王!”唐燃扬声道,“狴犴大人,我们可以自己顶着,你去除掉操控鲛人躯壳的女鲛人!” “好。” 狴犴猛然扩张金焰,暂时清出一片空地,然后踏着虚空化为一束金光冲向石碑后方的女鲛人。 它是法家镇道者,天然克制邪戾,尤其是女鲛人这类存在。 狴犴的身躯迎风而涨,眨眼间便从橘猫大小化为金色巨兽。身形如虎,一身凛然杀伐之气,金色瞳孔仿佛两簇燃烧的火焰,周身金焰环绕,灼灼如耀阳。 它发出一声威严的低吼,吼声未落,身形一闪,就已逼近女鲛人,一爪携山崩地裂之势狠狠拍了下去。 女鲛人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那只在视野中迅速放大的爪子,不闪不避,长发无风自动,道路两旁的石碑也随之亮起血色光芒,汇聚一整个山海关之力,云淡风轻地挡下了这一击。 巨大的反震力让狴犴后退数步,爪子微微发麻。 它第一次失却了冷静,瞪大双眼盯着女鲛人,又环顾周围林立的石碑,一脸惊骇。 不仅是它,程初华三人也被这一幕惊呆了。 山海关内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这些记录着天地至理的石碑,它们居然在保护这个女鲛人,为什么?! 唐燃脑海中闪过这段时间来接触到的无数信息,它们汇入高速运转的分析系统,在一瞬间得出结论。 “她是山海关的核心!”唐燃脱口而出。 ——也是护卫者。 这一句没来得及说出口,他的身影就被无数前仆后继的鲛人淹没。 程初华屈膝撞在一个鲛人腹部,将她远远撞开,砸翻后边好几个鲛人。同时扣住另一个鲛人的颈部猛地用力,捏碎她的咽喉,废了她传递动力的部位。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又冷酷决绝,看得唐燃脖子一凉,下意识揉了揉后颈。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厉害?不过细想想,他之前可是能以普通人之身生擒特殊能力者,有这种战斗力似乎也不奇怪。 “女鲛人应该就是山海关的防护措施,她身上叠满了副本正向buff,除非瞬间爆发力超过山海关整体聚合的力量,否则根本不可能击杀他。”程初华一边大杀四方,一边用平稳冷静的声音分析局势,“我们要不要先退出去?” “退不了,鲛人太多,那个女鲛人也不会让我们离开。”短剑如闪电般探出,划开鲛人的喉咙,顺势扎入旁边一个鲛人的心脏,“还是想办法击退她吧!” 两人说话间,狴犴与女鲛人已经战到一起。 女鲛人只剩躯壳,无法使用法术,但她的力量来自整个山海关,称得上无穷无尽,而且躯体无坚不摧,狴犴的普通攻击落到她身上,连她的头发都割不断。 以狴犴的实力也只能与她缠斗,打个平手,谁也奈何不了谁。 “她不可能没有弱点!”庄帅突破鲛人的重重封锁,艰难地来到程初华和唐燃身边,补上他们防御的死角,“程初华,你知道怎么对付这些鲛人,能不能再想想对付女鲛人的办法!” 庄帅的话让唐燃看了程初华一眼,这一眼满含探究,但因为时机不对,他便没有询问。 事实上,他就算问了程初华也无法回答。对付鲛人的方法是一种类似直觉的预感,程初华突然就灵光一现想到了,根本没有理由可讲。 程初华仰头去看空中打得不可开交的狴犴和女鲛人,一时毫无头绪。 唐燃倒是想起了一样东西:“地图,你看看那张地图上有没有记载什么!” “没有,那张地图我看了很多遍,上面什么也……”程初华条件反射地否定了他的猜测,却在话说到一半时记起一件被自己忽略已久的东西。 “怎么了?想到什么了?”唐燃看他忽然收声,立刻明白他是想起了什么关键。 “麻烦你们暂时挡一下这些鲛人。”程初华旋身一踢踹飞了靠近的鲛人,力气大得即使没有踢中要害,也让那个鲛人在地上挣扎了好久都爬不起来,“狴犴大人,你能不能想办法困住那个女鲛人?半分钟,我只要半分钟时间!” “可以。” 关键时刻不宜多问,狴犴低吼一声,将女鲛人猛然扑倒在地,四爪齐上,死死按住了她。 程初华看准时机冲出鲛人包围圈,轻巧落在女鲛人头部之前,扯下红绳手链上一颗翠绿的玉石,以玉石为引,生疏地并指结印,一道绿色的繁复图纹印在女鲛人额前,由此为媒介,让他与女鲛人灵魂相连。 不出意料,女鲛人体内没有完整的灵魂,因为她已经死去多年。但她的躯壳里散落着一块块灵魂碎片,种类驳杂而数量庞大,像是一片陨石群、一片星系,也像一个族群的灵魂聚合体。 程初华无法从这么多灵魂碎片中找出属于原本的女鲛人的那一块,他甚至不能肯定这里面是否有女鲛人的灵魂碎片。但有没有都不重要,不影响他实施自己的想法。 灵魂相连,相当于程初华开放自己的所有记忆,他可以选择向女鲛人传输任何一段记忆,也可以读取她的记忆。无论是传输还是读取,都相当于亲身经历。 一个很鸡肋又很强大,而且副作用有些严重的法术。 程初华闭上眼,摒除杂念,调出自己在水府中阅读那卷竹简的记忆,并着重放大竹简的画面。 竹简上以春秋笔法,寥寥数语,讲了大越朝初期一件奇闻异事。 鲛人王族与人族天子后裔的相识相知。 几乎是在这段记忆传递过去的瞬间,在狴犴爪下奋力挣扎的女鲛人陡然安静下来。与此同时,那些受她控制的鲛人也定在原地,仿佛按下了暂停键。 竹简里写了什么不重要,竹简的存在才是重点。 那卷竹简是水府主人之物,自然也携带他的气息。如果他就是故事中的鲛人王族,或许对女鲛人会有克制作用。 程初华猜测,这个女鲛人是云家筹谋之下的产物,云家能创造她,必然也有克制她的方法,否则不会放她来守山海关。 这个方法应该存在于那几处被毁的秘境中,包括女鲛人的来历和这一切算计的因果缘由也在其中,只可惜他们已经没机会了解了。 当然,程初华并不能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但纵观所有他接触到的有关这件事的物品,唯一可能与鲛人王族扯上直接关系的只有那份竹简,也只有它有可能克制女鲛人,死马当活马医,他索性就试试了。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唐燃和庄帅站在静止的鲛人中间,紧张地盯着闭眼施法的程初华,狴犴的爪子也不敢放松,毕竟它还不能肯定程初华正在做的事一定就能制服她。 此时此刻,程初华传输给女鲛人的那段记忆已经接近尾声。 他心里忐忑,有点懊恼当时怎么没多看一会儿。 就在记忆里的竹简被程初华放回原位时,一直没有动静的女鲛人蓦然缓缓合上双眼。 女鲛人的灵魂深处亮起一团璀璨的光,如同星系中最耀眼的恒星,须臾间盖过其他所有灵魂碎片,程初华“视野”所及只剩一片幽幽蓝光,让他恍然以为自己回到了水府。 “王……你终于等回了他……” 温柔的女声在程初华心中回荡,那是女鲛人的声音,却褪去了方才的诡魅,只剩下柔和。 程初华蓦地精神一颤,耳边响起一句遥远又模糊的,好像来自漫长岁月之前的安慰: “等他回来,我叫你……” 话音刚落,灵魂连接断开,女鲛人眼中失去了光泽,原本压抑在她体内的灵魂碎片如萤火般涌出,散作满天流萤,而后渐渐消散。 地上的暗红色液体干涸褪去,石碑上的红光平息。风从河流的方向来,吹开了碎石沙砾,吹出一朵朵摇曳的无名蓝花。 狴犴收起爪子,看着无数淡蓝色的小花将女鲛人的身躯覆盖。其余鲛人在灵魂碎片消散之后,亦随风化为蓝色粉尘,温柔地落在地上,盖过此前的百孔千疮。 “汝做了什么?”狴犴放下爪子,怕惊扰了面前恬静景色似的低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用完灵魂连接之术的程初华头痛欲裂,捂着额头断断续续地道:“或许,我只是……为一段往事……画上了句点。” 强撑着说完,程初华再也支撑不住,阖眼晕了过去。 狴犴伸爪欲接,人却已倒在飞速赶来的唐燃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我不写的时候不想写,一开始写就好上头。 这个单元快写完了,写完之后这一部就算完结,五月份我会开第二部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大纲没了,后面的大纲要重新做,如果让我无缝无大纲地写,那我可能要断更很久(无奈) 第38章 百年算计(上) 程初华这回就晕了半个小时。 醒来时,他躺在山海关大门下,枕着唐燃叠好的大衣,披着庄帅的长风衣,恢复橘猫大小的狴犴就卧在旁边。 程初华缓缓坐起身,顺手将衣服盖到狴犴身上,抬头环顾四周。他的头疼已经好多了,也恢复了力气,只是想起之前硬刚女鲛人的举动不免有些后怕。 他一个谨小慎微惯了的长生者,还是难得有这么拼命的时候。 女鲛人死后,山海关几乎变了个样。 原本光秃秃的大地开满蓝色的无名花朵,像铺上了一层地毯,柔软而梦幻。灰蒙蒙的天阴霾近扫,露出底下澄澈明镜的蓝,辽阔高远得近乎空旷。石碑仍静静伫立于道路两端,比起刚见到时的古朴苍茫,多了些平和的意味,再去看碑上阐述的天地至理,似乎也容易理解很多,跟之前相比大概是有注释和没注释的区别。 唐燃和庄帅并未走远,两人一个用手机拍石碑,另一个则拿笔把碑文拓印下来,想在揭露真相之前多保留点东西。 山海关内除了新生的无名蓝花,就只剩这些石碑,联系到之前与女鲛人交手时石碑的作用,不难判断出云家真正的算计正是落在这些石碑上。一会儿查探时,免不了要做出破坏石碑的打算,这就是他们忙着拍照拓印的原因。 “好了,最后一块石碑也拍完了。”拍下最后一张照片,庄帅松了口气,将手机贴身放好,“这可是玄学界的瑰宝,能催生出多少篇论文,可得保护好了!” 唐燃点点头,印下面前石碑上的字符后,也把本子收了起来。 他并不是每一块石碑都拓印,而是选择自己感兴趣的和保存完整的进行拓印,一来用作存档,二来可以留着自己研究。 “醒了。”唐燃回头,一眼就看到了程初华,忙快步走到他跟前坐下,“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程初华摇头:“我没事。对了,你们发现什么没有?” “我们还没来得及找,只把这条路两边的石碑上的碑文保存下来,带回去给总部那帮研究员研究。”唐燃从包里拿出两瓶矿泉水,一瓶扔给庄帅,另一瓶拧开瓶盖猴递给了程初华,“喝点水,再休息一下,我去看看那些石碑。” “好。” 程初华喝了两口水,在地上又坐了一会儿,看唐燃在石碑间走来走去,不时上手摸一摸、敲一敲,然后凝眉沉思。庄帅也在一旁帮忙,被他指使着跑来跑去,累得满头大汗,一瓶水很快喝得见了底。 唐燃的水果然不是白给的。 程初华放下水瓶朝唐燃走过去,一边走一边问:“怎么样?发现什么没有?” 唐燃挑挑眉,不答反问:“你会飞吗?” “……”程初华无奈,“你太看得起我了。” “唐哥说这些石碑的排列很像他之前见过的一种封印,不过需要飞上天去看看俯视图。”庄帅解释的同时,将剩下的小半瓶水一饮而尽。 程初华想了想,说道:“我们这里会飞的,应该就只有狴犴大人了。” 话音未落,他身旁亮起一道金光,狴犴的身影从中显化而出。 它也不废话,径直道:“走吧。” 说完,狴犴爪子一挥,唐燃便腾空而起,浮在石碑之上俯瞰下方。 唐燃不慌不忙地稳定身体,前后左右仔仔细细地将整座山海关打量好几遍,中途还对狴犴提出几次上升和下降的要求,那认真劲儿让狴犴都好奇,也飞上去看了两眼,但什么都没看出来。 二十分钟后,唐燃摆摆手示意狴犴放自己下去,脸上的神情也从思索变成了然。 “发现什么了?”他一落地,程初华便立刻问道。 唐燃勾住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回走:“不急,咱们到大门那儿坐下慢慢说。” 他们的东西都在城门下放着,庄帅心灵手巧,还用石块磊出一个火堆,里面点着狴犴的灵火,长久不熄,既能取暖,也能煮饭,这时上边就放着个盆,正在熬粥。 程初华现在才发现这个火堆的存在,笑着对庄帅说:“好家伙,你当我们是在郊游吗?” “这不是苦中作乐吗?”庄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们也不知道要在山海关中待多久,刚好我包里有食材,就随便煮点当早餐了……应该是早餐吧?” 说着,他把程初华和唐燃带到火堆旁坐下,伸手将自己的背包划拉过来:“唐哥你说吧,我先看看粥熬好没有。” 狴犴左右看看,最后落在庄帅肩上,认认真真地盯着那盆粥。 “行。”唐燃并没有继续卖关子,坐下之后就把自己的发现和盘托出,“山海关内的布局被更改过,那些石碑的位置出现了变动,顺序也变了。我从半空往下看,石碑的位置连着山海关的地势,和我以前见过的一种封印手法一模一样。” “什么封印手法连狴犴大人都没见过?”程初华好奇地问。 闻言,狴犴扭头看了他们一眼,点点头。 “狴犴大人太古时期就已沉睡,自然没见过后周朝诞生的封印。这种封印是后周的一位道人自创的,叫六壬五封。”唐燃拿出自己拓印碑文的本子,在空白的纸张上画下石碑布局,“这种封印设计简单,用途广泛,需要的材料也少,就难在地势上。六壬五封对地势要求极高,非风水宝地不能成其势,所以即使有完整的传承,六壬五封也很少出现在玄学界。” “那这地儿算风水宝地吗?”庄帅掀开盆盖,往熬得稠稠的粥里添上干蘑菇丁。 “当然算,不说别的,这里充满了天道至理,千百年下来就是大凶之地也早就被洗刷成上吉之壤,布置一个六壬五封绰绰有余。” 唐燃把画好的图翻过去让他和狴犴看看,转手又递给程初华,接着说:“六壬五封布置完成之后,封印之下所有存在都会被彻底隐藏。不管是有形之物还是无形之物,皆无法从中逃脱而出,哪怕封印之物的位格远远高于封印本身也不行。想要破除六壬五封,除了特定的解封之法外,就只有从外部以绝对力量破坏布置封印材料一个法子。” 程初华看着本子上的图,毫无头绪:“六壬五封我听人说过几句,不了解,这东西要怎么解啊?” “六壬五封接连天地之势,布置的方式是固定,但不同的地势有不同的解法,只有布置的人才知道。”唐燃摇摇头,灌了口矿泉水。 庄帅搅着蘑菇粥问:“那……我们要破坏封印材料吗?” “不行,破坏封印材料,封印是解了,里边的东西也没了,和我们的目的不符。”唐燃把本子拿回来,用笔在图上写写画画做着标记,“我试试能不能解出解法。” “行,你试着,我先喝两口粥。” 程初华相信他的本事,毕竟他的特殊能力是文韬武略,最擅长归纳分析,要是连他也解不出来,程初华和庄帅就更没办法了。 蘑菇粥熬好了,庄帅摸出几个一次性杯子,先给程初华盛一杯,再给唐燃和狴犴各盛一杯,最后才是自己。 折腾一晚上,程初华早饿了,端着杯子三两口扒拉完又去盛了一杯。 庄帅见状,笑着说:“饿坏了吧?多吃点。我跟你说啊,我们平常出任务经常遇到这种状况,多数时候连口热的都吃不上,就搁那儿啃压缩饼干、营养面包什么的,最多再配点罐头或自热米饭、自热火锅、干吃面,只求填饱肚子。” 程初华咽下嘴里的粥:“你们的任务难度都这么高?” “也不是,主要是累,而且离城市远,时间紧,还得保密。现在还好些,更早之前连压缩饼干都没有,都是就地取材,有啥吃啥,虫子草根什么的,那才是真的辛苦。”庄帅说着吃了口粥,皱眉道:“哎呀,忘了放盐,味儿太淡了。” 程初华咂咂嘴,没觉得味道不对:“挺好吃的。” 吃完粥,程初华和庄帅守在唐燃身边,等他算出此地六壬五封的解法。 等待的时候,程初华解下自己的红绳手链重新编了一下,把少了一颗玉石的地方扎紧,再戴回手上。 弄完之后,他百无聊赖地凑到唐燃身边看了看他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看不懂的公式定理和奇特符号,看得人眼花缭乱,赶紧退到一旁。 每一门学科学到高深处都是相通的,比如玄学高难题的解法复杂得比高数和量子力学也差不了多少。 庄帅倚在城门上,拿纸巾把匕首擦拭得锃亮。他是做好了封印底下有比女鲛人更难缠的存在的准备了,就算没有,临阵磨枪也是必要的,这样可以让他一直保持在战斗状态。 不过,那六壬五封的解法着实复杂,即便是唐燃也解了快一天。程初华那边已经睡了两觉,庄帅也抱着他的匕首头一点一点地打盹,直到夜幕低垂,星河流动,唐燃才停下他那永动机似的笔。 “成了!”他兴奋地道。 虽然一天不吃不喝饿得前胸贴后背,但唐燃的精神却十分亢奋,抓着程初华的手臂大声道:“我解出来了,我知道要怎么破这里的六壬五封了!” 庄帅被他这一嗓子惊醒,迷迷糊糊地抬头:“怎么了怎么了?又来鲛人了?” 程初华无奈地道:“没有鲛人,是唐燃算出六壬五封的解法了。快起来,咱破封印去,看看底下到底是什么。” “哦哦,好。”庄帅一抹脸,赶紧从地上站起来,顺势套上风衣。 狴犴也跳到程初华肩上。 “快走。” 唐燃收好本子,率先跑在前面,冲到右手边第一块石碑跟前,用手往后比出三尺七寸的距离:“狴犴大人,麻烦你将这块石碑挪到这个地方。” 狴犴依言把石碑挪动到他比划的位置。 接着,唐燃又指出另外五块石碑,每块都往不同方位各挪动三尺七寸。 在狴犴挪动石碑时,唐燃解释道:“山海关地势奇特,非寻常的风水宝地,因此六壬五封的布置十分困难。我刚才看了很久,发现布设封印的人没有真正勾连这里的地势,而是以这六块石碑为媒介,间接借用了一部分地力布置封印。只要把石碑推回它们原本所在的地方,封印便不解自破。” “原来是这样。”程初华恍然点头,又问:“石碑原本的位置也能计算?” “可以,不过说起来比较复杂,你想听吗?”唐燃勾起嘴角,作势要把那本写满推导过程的本子拿出来。 程初华一想到那些复杂的公式和符号就觉得头皮发麻,正想婉拒,就感到脚下一震,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下冒出来。 石碑回归原位,六壬五封破了。 “退!”狴犴沉声道,话音未落,它已身形化光退到城门之下。 程初华一手拉着唐燃,一手拉着庄帅,三步并作两步冲回城门底下。他们前脚才收回,后脚还悬在城门里,脚下笔直的街道已经陷落成深坑,下方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有斜伸的楼梯通到深处。 三人齐齐缩回脚,又不约而同地探头看向坑底,嗅到了一股淡而刺鼻的奇异味道。 “什么味儿?”嗅觉比较灵敏的庄帅下意识捂住鼻子。 程初华的表情有些难看:“这个味道,我只在一个地方闻过。” 唐燃立刻问:“什么地方?” 程初华咬牙答道:“战场,尸横遍野的战场。” “那我们还下去吗?”庄帅哆嗦了一下。 “当然要下。”唐燃脱口而出,“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不管底下是什么,我们都要弄清楚。” 程初华看了看他,倒也没唱反调:“好,那就走吧。” 坑里头就是故事的大结局,无论如何,他们都得走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04 02:33:47~2021-03-06 20:2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惊蛰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百年算计(下) 沿石梯走到坑底,出乎意料的,里面并没有出现尸横遍野的恐怖景象,只有一尊丹炉、一方石案、几卷竹简,都落了厚厚一层灰。 从外面往底下看是深不见底一片漆黑,但这个坑其实并不深,约莫三十米左右,仿佛是天然生成,崎岖不平的石壁和石阶都没有丝毫人工开凿的痕迹。当然,也不排除它们存在的时间久远,痕迹都已被磨平的可能。 进到坑里,三人自觉分开行动。 庄帅警戒四周,唐燃走向丹炉,程初华和狴犴则先去看了石案和上面的竹简。 石案很平常,也没有刻着花纹,竹简也是普通的竹简,不过保存完好,系着竹片的麻绳都没有腐朽断裂,存在的年头应该不长。 程初华拿起一卷展开,粗略一看,都是有关鲛人的记载。 各地的神话传说,野史里的零星记载,话本小说中的奇怪设定,里面几乎都有收录,应有尽有,比程初华听过的版本还多。 其中有一则被朱砂圈了出来,写的是程初华先前给庄帅说的鲛人肉可使人长生的传说。 程初华又翻开第二卷 ,里面记载着一种丹药的炼制方法。 白玉长生丹,服之可得长生。炼制此丹的材料众多,主料却只有一味,那就是鲛人血肉。 程初华脸色一冷,把第二卷 扔到一旁,深吸一口气,做了几分钟的心理建设,才打开最后一卷竹简,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大越文字。 ——鲛人一族,起于太古神话时期,终于大越朝末年。其王族尽没,族人落入越戾帝之手,取其血肉炼丹,以求仙人之十二万九千六百寿数。 这卷竹简的开头就让程初华毛骨悚然。 另一边,唐燃走近丹炉,伸手擦掉表面的灰尘,露出下面的花纹浮雕。 这座丹炉为青铜材质,高十米,宽二十余米,体型极为庞大。是大越朝独有的六角丹炉,放置于地上,取地力炼丹,有别于其他朝代的悬空炉。丹炉上雕刻着四灵、八卦、九宫等纹路,还有仙人登天浮雕,整体华美尊严,比起炼丹,更像是一尊艺术品,堪称国宝。 丹炉的盖子是用白色的红玉蜡封死的,从缝隙的贴合程度看,应该被打开过,后来又用同样的方法封了回去,但还是留下了一些错位的痕迹。 唐燃跳上丹炉顶端,两手抱住盖子一用力,封住盖子的红玉蜡霎时破碎,盖子也被揭开来。 淡淡的香气从丹炉中散逸而出,厚重而陈旧,让唐燃想到了腐朽的老家具。他把盖子挪到一边,扒着边沿往里看去,看见丹炉内部扶起一圈烛台似的石洼,石洼有二十个,一半是空的,剩下的一半托着蓝色的丹药,圆润剔透,晶莹如玉。 唐燃从口袋里摸出手套戴上,伸手探向其中一颗丹药,就在即将碰到之时,程初华制止的话语猛然响起:“别碰!” 他的手僵在半空。 庄帅也被程初华冷不防的话语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程初华刚把竹简看完,神色冰冷,虽然不是针对唐燃和庄帅,可漠然扫去的一眼还是令他们心里一怵。 “别碰那炉丹药,从丹炉上下来。”程初华尽可能言简意赅地表明意思,却因语气平平而显得淡漠。 在此刻之前,程初华那“老年人的智慧”救过他们很多次,这让他们两人对程初华的判断有绝对的信任。 于是唐燃把盖子放回去,跳下丹炉,退到程初华身旁:“到底怎么了?你在竹简上看到了什么?” 庄帅也连忙小跑过去,和唐燃一左一右将他围在中间。 “你们看吧。”程初华展开竹简。 庄帅看不懂大越文字,唐燃懂,他只粗略扫过一眼,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鲛人一族,起于太古神话时期,终于大越朝末年。其王族尽没,族人落入越戾帝之手,取其血肉炼丹,以求仙人之十二万九千六百寿数。 ——丹药未成,越戾帝死于敌军之手,大越朝灭。戾帝之青铜丹炉流散人间,不知所踪。 ——卫朝初期,国师于江淮一代寻得失落此炉,发现炉中丹药未竟全功。又得一炼药秘法,可用于炼制白玉长生丹。将此二者上报卫帝,举一朝气运,续炼此丹,求取长生。 ——卫朝亡,丹炉辗转于各朝各代数人之手,于公元1776年落入云家家主之手,托我取丹检验。 ——服白玉长生丹可得长生,亦要承其因果。 ——公元1861年,云家人寻至水府,屠尽鲛人遗族。 ——吾将死于因果反噬,临终之际,藏剩余丹药于山海关下,以六壬五封锁之,因果未绝,不可启。 看完竹简,唐燃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那里面的什么……白玉长生丹,是用鲛人血肉炼的?” “不止是鲛人血肉,还葬了卫朝时期的一座西城,以及水府里的鲛人遗族。”程初华卷起竹简,面色平静得近乎冷漠,手指却在微微发抖,“越戾帝、卫朝国师、云家,全都参与了丹药炼制过程,前二者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云家若不是有人道气运庇佑,加上天道沉寂,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竹简上到底说了什么?”庄帅一无所知,只能看着两人干着急。 唐燃把竹简内容给他复述了一遍,他听完登时变了脸色:“云家人这么不是东西?” 程初华将三卷竹简都塞进背包:“庄帅,我发现你的嘴跟开过光似的,说的两个猜测都是对的。” “什、什么?”庄帅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说那种蓝色的花是鲛人族的彼岸花,这句没错。女鲛人死后,还有水府遗族死后,两个地方都开满了那种花,跟彼岸花也差不了多少。第二句,你提到了水府的水灵,怀疑它们可能是鲛人残魂所化,这句也是对的。那里的确生活过鲛人遗族,说不定还有个鲛人王族,可惜,被云家人杀了。” 程初华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庄帅笑不出来:“我倒希望我说的是错的。” “现在我知道幕后之人为什么要毁前六个秘境,也知道为什么云家人没有追进山海关了。”唐燃盘腿坐下,长出一口气,眼底却有压不住的愤怒,“以水府为例类推,那六个秘境里恐怕藏着所有前因后果和通往山海关的线索,而山海关里藏着他们不敢开启、不敢碰触的秘密。以他们身上担着的灭鲛人一族的因果,加上失去了人道气运庇护,怕是一进到这里,此地的天道气韵就得把他们劈成灰。” “我也大概知道书罗因何而死了。”程初华在他旁边坐下,脊背疲惫地弓起,“他手上有那份地图,说明他已经查明了真相,或者至少查出了一部分,所以他选择加入楚淮市分部,又被人灭口。” 他们俩都坐下了,庄帅也只好跟着坐:“诶,你们说那个云书霞知不知道这事儿?要是他知道了,以他那绝对公平的性格,会不会对云家干点什么?” “他已经做了。”狴犴金色的眸子冷得像凝固的冰,“人道气运已失,云家迟早要付出代价。云书罗死过一次,云书霞有还人道气运于天地的功德,可逃过一劫,但旁的云家子弟则注定会为此事株连。” 程初华补充道:“不仅如此,他可能还从稷下学宫遗迹里顺回去了几位诸子残魂。他们若寄附于云家子弟身上,就是顶着云家身份的局外人,也和这事儿无关,等云家把代价付完,他们几个就能以云家之名,重新开始。这样的算计,不愧是你啊,云书霞。” 唐燃闭了闭眼,对云书霞的冷酷和城府有了全新的认知。 “那现在怎么办啊?”庄帅问道,“虽然缺少了很多细节,但该知道的我们已经知道了,楚淮市分部挨雷劈的真相我们也已经查出来了,该出去了吧?” 唐燃点点头:“出去之后,让总部过来接手山海关,把这里保护起来。” “哦,我进山海关之前已经联系了。”庄帅晃了晃手机,一本正经地道,“我那会儿担心云家人像之前一样把山海关毁了,于是进来之前给总部发了邮件,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到鱼交河了,说不定封锁线都拉好了。” 唐燃没想到他的思路这么灵活,惊讶了一阵才说:“可以啊你,这点我都没注意。” 听到庄帅的话,程初华也松了口气:“那就走吧,忙活了这么久,我也累了,出去得吃顿好的,再歇两天。” 唐燃知道他心里不舒服,揽住他的肩膀,慢慢往外走。 狴犴见状,跳到庄帅怀里,一人一猫故意落后两步跟在后头。 “狴犴大人,你不知道啊,在认识程初华之前,我们唐哥可是特部里最难搞的人了。”庄帅用心念传音对狴犴感慨道。 狴犴揣着两只前爪,兴致勃勃地也用心念传音追问道:“展开说说。” …… 鱼交河两岸,特部总部连夜派出执法部二十八人,以市政施工为由,将鱼交河封锁起来。 可能也是天意,云家那边在知道程初华三人进入山海关之后,也第一时间派人前来蹲守灭口,却因迟了一步,正好撞在执法部手里。 执法部的人成日面对玄学界最黑暗的黑暗面,人均赛博精神病,做心理疏导能把心理医生带跑偏的那种硬核朋克人,那几个云家人落在他们手里可遭了罪了。 反正云家大部队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快被洗脑洗成执法部毒唯了,当时的场面非常的赛博朋克。 云家来的是楚淮市分部现任部长云沉梦及与他同辈的十数名云家人,其中不乏知名文学家、史学家和玄学界的前辈级人物。可饶是他们身份都不低,在对上执法部的成员时,气势还是天然就矮了一筹。 正常人和精神病之前总是差着辈的。 面对这样的阵仗,执法部也大气,只让一人出面应对,那人就是执法部的副部长兼吉祥物,程宇。 他一身蓝色常服,模样看着很是年轻,相貌虽然不是英俊那挂的,却也儒雅沉静,毫无攻击性,不像执法部的其他人那样,几乎把“我是精神病”写在了脸上,让人不敢接近。 “程宇,你也来了?”看到来人,云沉梦脸色微变,多年养气功夫几乎毁于一旦。 程宇很少出外勤,因为他是执法部里唯一一个没有战斗力的人,他一般负责做统筹工作,是后勤人员。 可一旦这个后勤人员出了外勤,那就代表这个任务非常重要,重要到他必须出面镇场,让执法部那帮赛博精神病出于保护他的需要全力以赴,保证任务绝对成功。 “外界都说执法部里只有我能好好交流,我们部长觉得这话有道理,所以我当然得来。”程宇笑容可掬,却让在场的云家人都感到身上一阵发冷,尤其听到他的下一句话后,更是脸色煞白,“云部长,你知道鱼交河底下有什么的,对吧?真巧,我们特部的人下去探过了,我也知道。” 云沉梦努力维持住表面的镇定:“那又如何?不过是陈年旧事,都过去了。” “怎么会过去呢?”程宇笑眯眯地道,“你知道,天道沉寂之后,那些犯下滔天罪孽的家伙最后都付出什么代价了吗?” 云沉梦微微一笑:“我们需要知道吗?” “当然。”程宇笑着点头,“天道沉寂,可规则还在运行。规则公正而无情,如同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从不多行一步,也不少办一事。既不偏袒谁,也不冤枉谁。赏善罚恶,维持天地运转,由来如此。除此之外,对于如何处置恶者,规则亦与天道不同。天道多以雷霆伐罪,规则却常常是无声无息的处罚,我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云沉梦面不改色:“是吗?那又如何?” 在他故作平静的注视下,程宇终于敛起笑容,面无表情地道:“你们灭鲛人遗族,断其传承,那等着你们的自然也是灭族的下场。云部长,你们云家,不会有下一代了。” 云沉梦再也保持不住表面的冷静,脸色剧变。 程宇冷冷勾起嘴角,甩过去一个淡漠的眼神,转身回到执法部同僚身边。 云家一干人呆立于河畔,仿佛凝固成了雕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06 20:22:02~2021-03-08 14:4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事后二三 “啊,原来如此,这样就能解释卫朝国祚如此之短的缘由了。” 特部总部医院,住院部九楼903室,一身纯棉老年运动衫的鹤发老人倚在病床床头,手里慢悠悠打着蒲扇,把从不知打哪儿来的蚊子扇开,慢条斯理地道。 他慈眉善目,笑容温和,看着床边坐着的唐燃如同在看孙子一样慈祥,但实际上,以他的年龄,当唐燃的祖宗都绰绰有余。 他是特部一众长生者中最为年长的那个,今年已有两千一百余岁。旁人只知他姓杨而不知名字,多唤他杨老先生,唐燃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特部成员,对他的称呼比其他人亲近一些。 唐燃笑了笑,低头削苹果,边削边问:“杨伯,你还记得你之前给我的说的卫朝将军的故事吗?” “记得啊。”杨伯扇着扇子,眼神里透出悠远的怀想,“那位将军年少时曾当过一阵子捕快,性子刚烈,宁折不弯,又相当的嫉恶如仇,经手过数百犯人,都是罪有应得。可他的捕快之道也有一污点,那就是他曾错抓了一名无辜摊贩,虽说后来为那小贩平凡,将人放了出去,但一直没能当面道歉,这也成了他心里的一个疙瘩。” 闻言,唐燃抬起眼帘,眸间有明亮的笑意:“那个摊贩也是一名长生者,活到了现在。算起来,他的年纪可比你杨伯你还大将近九百岁,可是心态出奇的年轻。” “哦?”打扇的手一顿,杨伯花白的长眉微动,笑道:“有机会带他过来和老头子我见一面,这世上也只有我们这样的人能与彼此叙旧了。” “会有机会的。”唐燃点头应下,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另说一事:“对了,云家和楚淮市分部的处置出来了吗?” 杨伯敛了笑意,不紧不慢地道:“出来了,云家人从特部除名,玄学界里再无他们的一席之地。执法部的人说,云家真正的处罚还在后头,此后云家不会再有血亲后代诞生,收养的孩子也将一生平庸,无所进益。如此两代之后,云家将彻底泯然于世,不复存在。” 唐燃削断果皮,将苹果一分为二,递给杨伯一半:“理当如此。” 江海市,跟老板请了三天假的程初华赶着假期的尾巴回到家里,点了份外卖与狴犴一起草草吃过午饭之后,就倒在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 这一觉睡得沉,他从下午一点睡到晚上七点,好眠无梦。醒来时,他只觉得浑身疲惫尽消,神清气爽。 狴犴坐在客厅的窗台上,仍然是仙鹤兰旁边的位置,正欣赏脚下的万家灯火和头顶的无垠星空。听到卧室的开门声,它扭头看了一眼,金色瞳仁澄澈而宁静。 “狴犴大人,晚上好。”程初华笑眯眯地同它打了个招呼,踩着拖鞋进浴室洗漱,“今晚不吃外卖,我约了人,一会儿带你蹭顿好的去。” 狴犴眼底泛起一抹笑意,回过头,继续欣赏夜景。 浴室里,程初华快速漱口洗脸,拿梳子划拉划拉乱糟糟的头发。拾掇好自己,他走到客厅,点开了手机上的一条未读短信。 ——八点半,江九大厦二楼自助火锅店。 发信人是云书霞,他用的还是大学时的手机号码。 “自助火锅……”程初华抹了把脸,“书罗在的时候,可没见你陪他去吃过一次,这会儿装什么深情。” 人类的生命何其短暂,偏偏很多人都不懂得珍惜这短暂的生命中出现的珍贵之物,非得等到失去了才后知后觉地怀念。 云书霞有本事拿云家百年算计换云家一条后路、为云书罗求一线生机,但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如他这般挽回?更何况他的算计,想来也是惨烈的可笑。 程初华摇摇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八点半,程初华带着狴犴准时前往约定之地赴约。到火锅店时,云书霞已经坐在提前定好的位置上,守着已经沸腾的鸳鸯锅往里放牛肉。 他今天没有坐轮椅,想是知道程初华该了解的都了解了,也懒得再装。 “怎么想起要吃火锅?”在云书霞对面坐下,程初华也不跟他客套,自顾自拿起公筷伸到辣锅里捞肉,“还是自助火锅?” 云书霞微微一笑:“只是想试试,没想到味道还不错,往后书罗醒了可以定期陪他吃几顿。” 程初华动作一顿。 虽然经历过万千世事,可在云书霞面前,他总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够强大。他很难想象云书霞到底是怎么做到如此平静地唤出尚未复生的弟弟的名字,就像他至今也不明白云书霞为什么能在云书罗的葬礼上一滴眼泪都不流一样。 云书霞并不是不在乎云书霞,相反,他比任何人都在意,却也比任何人都冷静。 越想越觉得可怕。 “即使知道你为云家留下了后路,我仍然不能理解你做这个局的想法。”程初华转身去调了酱料回来,一边将第一块肉喂给肩上的狴犴,一边低声说道,“书罗若真能复生,大概也不会高兴。” 锅里的汤底咕嘟嘟地冒着泡,辣锅辛辣的气味盖过了清汤的香味,有点呛人。壁灯柔和的灯光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朦朦胧胧,好像单独圈出了一个空间。 “我以为你明白书罗之心。”云书霞淡然道,“他潜入楚淮市分部调查此事,又把山海关的地图交给我,正是希望我或者其他任何人揭露和阻止这桩旧事。” “所以你就理直气壮地断送了自己的家族?”程初华不知该怎么评价他,“当然,你们云家有今日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我一点也不同情,只不过云家当中也有无辜者,你就没想过给他们留条后路?” “前人种因,后人收果,我亦在这场因果中,注定要承担覆灭家族的罪孽。”云书霞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冷漠的话,毫无犹豫,完完全全发自真心,“你也说,我们是罪有应得。” 程初华挑了挑眉,感觉再说下去就得陪他讨论说法,顿时没了那种世俗的欲.望:“明白了。那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搁下筷子,云书霞抬头看向他,神情平静而坚定,“我只为书罗争得了一线生机,若真想使他复生,还需一样重要物品,这样东西我取不了,而我目前能信得过的人只有你。” 程初华咽下嘴里的肉:“说来听听。” 正专心致志盯着锅里翻滚的牛肉的狴犴也竖起了耳朵。 …… 特部总部的行动一向迅捷,尤其是有执法部参与的事,云家掌控了十九年的分部在三天之内易主,由前副部长、现部长张房彻底掌控,那些来自各个大集团的员工也悉数被清理了出去。 云家表面似乎没有变化,一大批文学界、史学界大佬仍活跃于台面上,大量研究成果接连涌现,风头一时无两。 但在知情人眼里,他们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底下的木柴燃尽成灰,此刻不过是透支余下的生命来成就这一时片刻的辉煌罢了。 不仅云家如此,许多跟山海关内的东西有所牵连的人也都呈现出相似的状态,只是比起底蕴深厚的云家,另外这些人燃烧的时间更短暂,几乎只迸发了一瞬的火光就泯然于世。以至于最近几日的新闻都是某某企业倒闭,某某人某某总裁某某先生爆出多大的丑闻。 哪怕是江九集团这样的庞然大物也没能逃过这场姗姗来迟的清算,在天地规则的惩罚机制下,众生平等。 可惜天道沉寂,不能参与,否则一波天雷下来,相关者全部大彻大悟六根清净,大概能成为本世纪最大的奇闻异事,有资格冠以赛博朋克神话之名。 外界纷纷扰扰,可那都是大人物的事,程初华这样的平头老百姓,事情一结束生活立马就回到了正轨,像以前一样过着家与公司两点一线的日子。 值得一提的是,他住的小区房价又涨了,而且找他买房的人越来越多,据说是附近一所中学去年的升学率直线上涨,吸引众多望子成龙的家长的注意,不差钱的土豪们纷纷带着自家孩子涌入学校周边的住宅区,哪怕挤不进那所学校,蹭蹭欧气也是好的。 但程初华没卖房,完成张房的任务后,他拿到了三十万元的报酬,还有额外的补贴啊补助啊零零散散将近二十万,不差卖房的这亿点钱。 这天,从时光饭馆下班回来,程初华先把从店里打包的海鲜什锦炒饭递给正在看电视的狴犴,然后疲惫地倒进沙发。 通过网络和电视节目,狴犴现在已经学会了现代的语言跟文字,甚至能用它毛茸茸的爪子打字跟网上的嘴强唯物主义者辫上三百回合,为程初华的微博小号赢得“杠上开花”头衔,俨然一个合格的现代人……哦不,现代橘猫。 和狴犴一比,程初华就是个虚假的长生者,而且心态还没有活了几万年的它年轻。有时候看着在网上舌战群儒的狴犴,程初华都会生出一种看破红尘的感觉,就很离谱。 狴犴熟练地扒开包装袋,掀开包装盒,两只爪子抱着勺子舀炒饭吃,边吃边说:“刚才唐燃小子来找过你,见你不在就先离开了,让我给你带句话。” “唐燃?”听到一个多月没人提起的名字,程初华一下坐起身,“他说什么了?” 狴犴随口道:“他让你最近这段时间别去百荟一中附近,那里情况怪异,在特部查探结束前千万别靠近。” “百荟一中?”程初华重复一遍这个名字,越想越耳熟,最后从近日暴涨的房价联系到了答案,“这不是去年升学率达到百分之九十八的那所中学吗?” “升学率百分之九十八?”熟知现代诸事的狴犴目光一瞬间变得极其锐利,“要么那学校有古怪,要么计算概率的人疯了。” 程初华深以为然。 不过考虑到唐燃特地上门叮嘱的话,程初华觉得还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到此结束,下一卷的预收文案会提前开,有兴趣的可以戳我专栏收藏。我们五月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