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记事簿》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失忆记事簿》作者:无穷山色 你失忆完我失忆 正文已完结,番外更新ing ========== 本文倒叙,正叙可从第10章 看起,不影响阅读 前期青涩纯情后期熟能生巧攻×皮皮戏精受 宿临池A×虞白O ========= 虞白在街头捡到了一个失忆的alpha,两人朝夕相处,很快坠入爱河 没过不久,alpha恢复记忆,摇身一变,成了万物集团的继承人宿临池,身价倍增 “灰姑娘”虞白脑补了一系列虐恋情深的桥段,对他说:我只是个平凡的钢琴教师,住在城中村,上下班都要挤地铁,很穷的,你不会找个豪门世家联姻吧 宿临池表示,他决不变心,并拒绝了所有想要联姻的豪门世家 后来,宿临池在一场商业会议中看见了他的恋人,对方西装革履,身份不凡,作为豪门世家的一员,和他隔着会议桌面面相觑 虞白:惊慌失措.jpg 宿临池:…… 数月之后,虞白因一场意外,丢失了所有的记忆 作为男朋友,宿临池好心地告诉他:你只是一个平凡的钢琴教师,住在城中村,上下班都要挤地铁,很穷的 虞白:??? ========= 1v1,HE 一切剧情为戏剧化服务 ABO HE小甜饼 年下 强强 第1章 风旗会所 深夜十二点,一辆轿车驶过路口,在四面环绕的灯光中一闪而过,沿途带起了一道风,吹动落在路牙石上的枯叶。 这辆车的目的地是“风旗”,一处位于城郊的会所,一面靠路,另三面环水,要往市中心走上足足一公里才能瞧见别墅群,“静中取闹”,很符合追求私密性的客户要求。 风旗竣工不久,老板为了庆祝开业大吉,大张旗鼓地邀请了一帮非富即贵的朋友来暖场。天刚黑透,停车场就堆满了各色豪车,门童片刻不得停歇,生怕一时赶不及,怠慢了哪个客人。好不容易过了午夜,能稍稍喘口气了,又见一辆黑漆的跑车不慌不忙地驶进入口。 离得最近的门童揉揉腰,快步赶上去,顶着一张笑僵了的脸说:“欢迎光临。” 客人对他点一点头,迈步下车。 他是个青年男子,目测二十余岁,身材修长,浓眉高鼻,非常俊美,穿一身熨帖又严肃的正装。黯淡的灯光下,他的侧脸好像刷了一层苍白的釉,给人一种格外矜持的冷淡感觉。 客人甫一下车,就有一通电话打了进来,安静的停车场里响起一首磕磕绊绊的钢琴曲。 让门童意外的是,这位从始至终都少有表情的客人,手机铃声竟然是一曲跑调了的卡农,不伦不类的,门童实在是好奇,不由地多打量了他几眼。 “宿临池,还来不来了?”电话那边气氛正热,一人在重金属音乐的背景下扯着嗓子嚎。 “就要到了。”宿临池走进旋转门内,被激烈的人声乐声迎面掀了一脸。 风旗会所一楼是公用舞池和吧台,二楼才是用于招待朋友的私人底盘。宿临池挂掉电话,微微一转视线,就看见一个花衬衫一边冲自己大力挥动手机,一边绕过随着音乐摇晃的男男女女,笑得牙龈都露了出来:“人多,咱们上二楼。” 他是宿临池的发小,风旗会所的老板,高齐晟。 一进电梯,舞池里的声浪倏地就小了下去。 比起楼下的群魔乱舞,二楼明显规矩有格调许多,侍者端着托盘,香槟黄、葡萄红以及一些颜色较深的酒液流水一般晃了过去,调酒师在吧台后抛着两个锥形杯炫技,薄薄的玻璃在灯下折射出七彩的光。 高齐晟带宿临池走进靠里的一处卡座,那里坐了一溜喝到微醺的青年男女。有左右逢源谈交情的,有单纯喝酒放松的,有积极寻欢作乐的,也不缺想要依靠年轻脸蛋当敲门砖的,各自忙得热火朝天。 作为他们这一代富二代的头儿,高齐晟家大业大,又是受宠的小儿子,家里对他没什么要求,只要不闯出祸来,随便他折腾,是个有钱有闲的主。 高齐晟刚走近,他的一众狐朋狗友就纷纷停下正做的事儿,三三两两喊高齐晟来喝酒。 相较之下,西装革履,整肃得宛如刚从谈判桌上下来的宿临池就像一只误入鸡群的仙鹤,十足地格格不入。 青市靠海,凭借发达的海陆空运,成为国内连接其他大陆的重要枢纽,经济繁荣。但在欣欣向荣的表面下,实际上暗流涌动。 高齐晟所在的高氏、老牌企业“万物”、以及新兴崛起的“龙溪”,在青市三足鼎立。他们财势雄厚,手段高超,人脉丰富,瓜分走了大部分市场,余下些小虾米在边边角角里瑟瑟发抖。 近几年,万物现任董事长林老先生年事已高,下一代掌舵人的培养随之提上日程,引起了青市上下的关注。 林老先生有一女三子,这四个子女又给他生下了孙辈,个个正值盛年,不乏能力出众之辈。 就在其他人思忖谁更受看重的时候,宿临池回国,林老先生以一种强硬的姿态,一举将这个青年推上了万物的高层。 因为不住在青市,宿临池此前一直名不见经传,不比其他活跃在交际场的林家人。围观群众只查到他是林老先生大女儿的独子,父母早亡,随父姓,今年二十五岁,名校毕业,青年才俊,其余的一无所知。 不管有心人多么不满,万物由林老先生一手打造,他年近七旬,却身体健康,精神健旺,对集团的把控力无人能及。在他的强硬手腕下,林家人暂时偃旗息鼓,不过暗地里动作不断,只等宿临池露出破绽,就一拥而上,将他啃得骨头渣子也不剩。 但就在所有人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宿临池很快在万物站稳了脚跟。 他行事利落、作风严谨、不留把柄。三个月前,他将曾经最受外界看好的小舅舅赶出了万物,宣告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胜利。 几乎在一夜之间,大家都知道他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了,人人前所未有地热情起来,不过宿临池似乎不喜欢被打扰私生活,很少参加派对和酒会。 今晚机会难得,在座的富二代中不乏想要跟宿临池套近乎的,只是受年龄和辈分限制,在座的诸位只有极少数能在自家企业中握有实权。宿临池是他们父母——甚至祖父——的生意伙伴,在万物的地位稳如泰山。 当着他的面,各位纨绔莫名有种矮了一头的感觉,几个喝得醉醺醺的人都坐直了许多,显得有点人样了。 宿临池的目光落在卡座上,原来坐在上面的人忙不迭起来让位。他一落座,左右两边的人全挪远了三尺,卡座里短暂地冷场了片刻。 高齐晟忍笑,端了一杯鸡尾酒在手里,对宿临池致意:“来点儿?” 宿临池选了一杯不含酒精的柠檬水。 “啧,老派。”高齐晟半是调侃半是打趣地和他碰了个杯,招呼一众朋友说:“大家继续玩啊,别被我们影响了。”又问宿临池:“和龙溪的生意谈妥了?” 龙溪集团的总部在内陆,五年前才将势力发展到青市,并且很快占据了青市的半边天。 龙溪的掌权人和宿临池一样不喜欢抛头露面,两人少有交集,万物和龙溪却奇迹般地关系良好。一周前,宿临池到龙溪总部出差,商谈下一阶段的合作方案。 宿临池简单地回答道:“差不多。” 尽管他表现得不是很有谈性,高齐晟提起的这个事情依旧引起了旁听者的兴趣,一个坐在宿临池右手边的人立刻顺着吹捧说:“宿大公子真是年轻有为啊!您回国之前,龙溪可是很少跟其他公司合作项目的。” 高齐晟叫来的这些人,宿临池只是混了个眼熟,了解内容仅限于秘书送来的调查报告,他淡淡地回应道:“过奖。” 换成是别的富二代,这人倒也能硬着头皮继续吹捧,可对着宿临池,他吹不动,也莫名不是很敢吹。 这人咽咽口水,接不下去话,勉强说:“您太谦虚了。” 然而他仍不想放弃和宿临池结交的机会,转身拉上了另外几人,谈论起青市近些时间各大企业的股份变动,余光不断地往宿临池那儿扫,试图找出让他感兴趣的话题。 以他们刻意表现出的高谈阔论为背景,高齐晟拐了宿临池一胳膊肘:“一下飞机就来了,还没来得及回家,辛苦哥们了。” 宿临池瞟他一眼:“飞机晚点的一个小时里,是谁给我打了三十多个电话?” “这不是兴奋么,催得急了点。” 高齐晟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问道:“那个omega,虞白,你的男朋友……他还在你家住着?” 宿临池默不作声地喝了一口柠檬水,才抬眼看向高齐晟,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好接近,反问道:“怎么了?” “该怎么就怎么,他又不是没有朋友,你把他关在家里,算什么意思,等到了以后想起来了……你难道能关他一辈子不成!” 受限于场合,高齐晟不敢透露太多,只好冲宿临池挤眉弄眼,尝试用眼神传达出隐藏在话中未竟之意,真是煞费苦心。 他话到一半,发现对方正朝着杯子出神,根本没留意到自己在说什么——说竖起耳朵有点夸张,但宿临池确确实实,正在偷听刚才那几个试图引起他注意力的青年人闲聊。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请多多指正!Hi~ o(* ̄▽ ̄*)ブ 此文倒叙,正叙可以从第10章 开始阅读~ 第2章 虞白 因为腹内空空,富二代们聊了几句商业企划就没了下文,谈话内容拐了个弯,不可避免地朝着八卦的深渊滑去,从公司的规划变成了规划制定者间的恩怨情仇。 方才,一个染了红头发的小年轻分享给了他们一件桃色传闻——某三流企业的总裁的小助理被查出是竞争对手的商业间谍,原因是他偷拍了总裁和情妇在办公室里轰轰烈烈的交流的录像,并交给了雇主。他的雇主立刻安排水军和营销号,来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曝光,成功引起了总裁的婚变。 鉴于原配也持股不少,在公司享有不低的话语权,这场婚变也闹得鸡飞狗跳,竞争对手趁虚而入,挖走了不少大客户。 “那个间谍秘书呢?”有人追问。 “早拿着钱跑路了,还等着人抓不成?”讲述者补充说,“李总家务事都搞不定,连手都腾不出来,怎么抓啊!” 一群人幸灾乐祸地嘎嘎大笑起来。 “要说大胆,谁比得过寰宇科技,”最开始吹捧宿临池的人说得眉飞色舞,显然是兴奋得把宿临池忘在脑后了。“竟然敢去招惹龙溪!我靠!方秘书那事儿给我吓的,胆儿真肥,敢偷竞标书!” 往别家公司安排眼线是常规操作,也不一定需要对方做些什么游离在法律边缘的事,纯属为了多个人多条路,出了重大变动,通风报信也方便。 当然,前提是没被人发现。 寰宇科技埋下的钉子仅仅起了一次作用,就被丢进了看守所,龙溪的报复随后而来,连着搞垮了寰宇科技三家子公司。 寰宇科技原本能往上攀一攀,但接连出了几项重大的决策失误,之后又惹上了龙溪,资金链险些断裂,一下子滑倒了不如二流企业的地步。 为了挽救公司,寰宇科技正在积极寻找联姻对象。 一人宣布道:“我家给我安排了相亲,就是和他家虞小姐——就在下周!” 此话一出,一片叫好。纨绔们碰杯,怪叫着让他多吊着会儿“虞小姐”,省的少了乐子看。 他们的呼声空前热烈,直到一个人说话不过脑子,大喊道:“说不定能和宿大公子做连襟呢!” 这人喝高了,瞧到不声不响的宿临池,酒立刻吓醒了一半,顶着一张熏红的脸结巴道:“咳、咳咳……别误会,我是说宿大公子事业得意,情场也得意,养的小玩意……啊呸,瞧我这措辞,是金屋藏娇……” 他声音越来越小,然后缩着脖子不吭声了。 卡座间陷入一片尴尬的安静。 近几个月,青市最大的传闻,莫过于万物集团的接班人,宿临池宿大公子,破天荒地养了个omega在家——传闻中,这个omega是寰宇科技创始人的独生子,现任总裁的侄子,虞小姐的亲堂弟。 之所以是传闻,是因为至今没人见过他,外加很多人不相信一脸清心寡欲的宿临池会破戒,玩包养的把戏,所以至今没能证实。 一众纨绔中没几个不对这事感到好奇的,就是没人敢放到明面上,只敢私底下偷偷传。 宿临池的视线平静又冷淡,像在看一个无机物:“和你有关系么?” 在场众人被无差别扫射到了,面上都有些难堪。 高齐晟率先跳出来打圆场,故作无事地说:“聊天这么久,口都干了吧,我请大家尝尝风旗推出的新品‘shoreline’——Jenifer!叫服务员给我们端几杯来!” 他对吧台打了个响指,调酒师Jenifer回了“收到”,手上飞快地动作起来。 被他一打岔,卡座凝固的空气才重新流动起来。这些人不敢再拿宿临池玩笑,转头继续拿大名鼎鼎的交际花虞小姐调笑。 高齐晟呼出一口气,很不讲究地用袖口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意味深长地说:“你还能关他一辈子吗……或早或晚,总会被人查到的。” 一点柠檬发涩的回甘抵达齿间,宿临池的唇舌间泛起姗姗来迟的酸意。 和刚才一样,不管是外人的试探,还是高齐晟的劝说,宿临池一概一言不发,犹如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高齐晟努力无果,无奈地拍拍他的肩膀。 调酒师Jenifer的工资没白领,不到一刻钟,就调制好了十来杯鸡尾酒,服务员单手端着托盘,见缝插针地将锥形杯摆放在堆满了果盘、烟灰缸和的瓜子壳的茶几上。 高齐晟为自己拿一杯,又把宿临池手中的柠檬水抢下来,换上了shoreline。 shoreline酒如其名,是一杯蓝色渐变的鸡尾酒,从杯底的蔚蓝色,逐渐过渡到泛着一层薄薄浅蓝的酒面,颜色非常漂亮。 凌晨时分,在酒精的刺激下,许多alpha懒得控制信息素,任由过于侵略性的气息漂浮在空气中。高齐晟邀请来的omega朋友接连离场,还能坐得泰然安稳的,大多正跟调情对象“你侬我侬”——那位声称要和寰宇科技相亲的那个公子哥儿已经把虞小姐忘得一干二净,搂着一个新认识的小男孩亲得旁若无人,给张床就能滚上去。 宿临池对发生在身边的香艳场景漠不关心,心不在焉地看了眼手表,提前离场的念头愈演愈烈。 可还不等他开口告别,刚喝下一口shoreline的高齐晟就猛地喷了出来,吓了周围一圈人一跳。 高齐晟把咳呛声强忍在喉咙里,憋得面色涨红,求救般气若游丝地尖叫道:“宿临池!宿临池!你看后面!” 宿临池应声转头,正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们,”他本应该被严严实实关在家的男朋友虞白站在卡座外,用一点也不意外地语气说,“真巧。” 虞白有双令人过目难忘的漂亮眼睛,上眼皮的尾巴微微垂下一个弧度,柔软乖巧极了,不管什么情绪到里面转了一圈,传达出去的时候总会变得难舍难分,很有那么点隐秘的亲昵。 而现在,他就用这样一双漂亮眼睛和宿临池对视,黝黑的瞳仁在吊灯的照耀下,泛着温度很低的光 。 宿临池端着酒杯,表情纹丝不动。 高齐晟受了刺激,粗鲁地从抽纸盒里拽出把纸巾嘴角残留的酒液擦干,一连串地追问道:“风旗什么时候招收你来做服务生了?我怎么不知道?不对,宿临池不是不让你出门吗?他不关着你了?……” 他意识到说错了话,紧紧地闭上了嘴。 虞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宿临池,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算是给高齐晟的回应。 他脊背挺直,身高腿长,气质绝佳,简直把风旗服务员普通的的白衬衫和黑西裤穿出了模特才有的高挑,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就有好几个人往他这里投来包含兴趣的目光。 “我们先回去了。”宿临池蓦地起身,攥住虞白的手腕就往外走。 他的力气有些大,攥得有些疼,虞白却没甩开,乖乖让他拽了过去,仿佛自己真的可以任人捏扁搓圆,让做就做什么。 宿临池不着痕迹地把虞白遮在里侧,一路脚步匆匆走出电梯,绕过拥挤的舞池,哪里人少往哪里走。 有个刚从舞池里蹦迪归来的女生注意到了他们,略有些好奇地追随在两人身上,宿临池侧身挡了一下,顺手从吧台边拿了一顶棒球帽,也不管是谁的了,直接卡在虞白头顶,把他的大半张脸挡在了阴影里。 虞白觉得很好笑,抬起帽檐说:“宿临池,不问自取是为贼,你把别人的帽子偷走啦。” 宿临池一言不发,拽着虞白走出风旗,走进停车场,打开车门,把虞白丢进后座。 他甩上车门,发出一声巨响。虞白连带副驾驶同时被震了一下。 凌晨两点,停车场空无一人,连门童也去睡觉去了,偌大的空间,空余满当当没有温度的铁皮大家伙,颇有些喧嚣落幕后的寂寥感。 虞白的手还没摸到把手,就听见“咔哒”的插销落锁声……宿临池把他给锁到车里了! “喂!”虞白不服气地拍了一下车窗。 车窗上贴有单向透视膜,在外观自成一个密闭的小空间,隔音做得很不错,他的声音闷闷地传出去,宿临池没管。 过了半分钟,宿临池才重新解锁车门,坐进驾驶座。 他刚才似乎是发了好大的火,可发动油门离开时,又重新变回惯常的不徐不疾,甚至还问虞白冷不冷,需不需要开空调,语气和缓,跟平常别无二致。 唯一异样的地方,大概就是宿临池开始不停地拨打留在别墅的管家、保镖和的电话,可惜的是,不管打给谁,得到的回复永远都是“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宿临池恍若未闻,继续拨号。 等他把工作人员的号码轮番拨过三遍后,虞白才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我把他们手机丢进拖把池里去了。” 宿临池几不可察地抿紧了嘴唇。 “你没有要问我的吗?”虞白问。 宿临池不理他,虞白理解地笑笑,也不觉得尴尬。他拿食指勾着棒球帽,像玩篮球似的在指尖转来转去,自顾自道:“你是想问有没有认出我来了吧?” “你放心啦,”虞白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一沓明信片,铺开给宿临池展示了一下,“你看,这是我今晚收到的名片,除了你和风旗的东家,你那帮朋友里,没有一个认出我来——宿临池,你把我关在你家,到底是不想让我找到某些人,还是不想让某些人找到我?” “我和寰宇科技的虞家关系很差,对吗?” 就在虞白以为对方要天长地久沉默下去的时候,宿临池突然开口道:“你身上有我的标记。” 虞白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个,噎了一下。 omega对于反复标记过他的alpha,会不由自主地感到亲近,所以不然的话,虞白也不会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同意让宿临池领他回家了。 “哪怕你失忆了,也能明白,不管是曾经的你还是现在的你,都不会随随便便让一个alpha接近的。”宿临池说,“我不会害你的。” 虞白略感恼火,不甘心让他掌握了谈话节奏:“我知道!” 宿临池的定力太好了,虞白步步为营,不断拿话刺激他,宿临池虽有短暂失态,却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对他的质问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乃至反客为主,虞白一句真话也没撬出来。 “你如果想知道什么,就自己去查吧。”宿临池淡声说。 虞白原本忍了一肚子话要说,此言一出,难免激出了一点积郁已久的闷气,放话道:“我查就我查!” 源源不断的暖气被吹风口徐徐送出,宿临池摸摸虞白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说:“手有点凉。”然后很自然地取出车内备用的毯子,披在了他身上。 虞白把手伸到毯子下面取暖,稍稍一低头,就能闻到晒过的阳光的味道。宿临池的表现像一个面冷心热的恋人,而不是一个莫名其妙把他锁在别墅里的变态。 五个月前,虞白出了一场车祸,丢失了之前二十七年的记忆。宿临池自称是他的男友,帮他付了医药费,将他接到家里休养,对他百依百顺,温柔体贴。 可虞白怀疑宿临池说过的每一个字。 作者有话说: 关于商业的内容纯属杜撰 第3章 失忆NO.2 在记忆的最初,虞白总是不知不觉地睡过去,又迷迷糊糊醒过来,麻药的作用让他像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沉浮,总也睁不开眼。 然后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思维跟不上本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宿临池?” 那人低声说:“我在。” 他的声音让人出乎意料的安心和熟悉。虞白隐约意识到自己躺进了医院,还不等他回忆起宿临池是谁,就再次被昏沉的睡意拖进了黑暗里。 虞白断断续续睡了两天,才勉强能在一天的一小部分时间里保持清醒。 他的小腿打着石膏吊在床尾,腰和后背上了夹板,脑袋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耳朵嗡嗡作响,大半个身体都被绷带缠得动弹不得。 不仅如此,他的大脑空空如也,好似被格式化了一通,所有记忆都被删除了个干净,比一张白纸还要光洁如新。 虞白艰难地曲起唯一完好的左臂,缓慢地撑起身体,伸手去够挂在床头的病历册。 姓名:虞白 第一性别:男 第二性别:omega 信息素:雨 年龄:27岁 …… 虞白伸手摸向后颈,在腺体上摸到一个未褪的牙印。 持续的钝痛仿佛一把锯子,沉重而缓慢地牵拉着他的神经。虞白吃力地读取病历本上的信息,完成了对自身的初步了解。然而病历和他的大脑一样新崭崭的,使他无法依据过往的病情记录搜寻记忆。 病历后面压着几张CT光片和医院收据,可虞白的身体大病未愈,太阳穴又涨又痛,晕的厉害,连带得眼前的字都模糊一片,只得先放在一边闭目养神,静静等这一阵眩晕缓过去。 “你醒啦!” 一道惊喜的声音传来,虞白睁开眼,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衣角带风地走进病房,关切地问道:“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来一针止痛?” 虞白感觉不怎么样,但还是说:“不用了。” 医生给他换了个吊瓶,见被单上散开着病历本和单据,就顺手理了理,放到床头柜上,用一种熟稔的语气责怪道:“刚清醒就不要多费力气了,天生一副劳碌命,正好趁这机会休息一下。” 虞白盯着这个热情的医生看了一会,可惜毫无印象,他对自己为何躺进医院还糊里糊涂的,便又问道:“我出了什么事?” 医生了然地点点头:“爆炸那么突然,你猜不到也是有的——谁能想到他们竟然那么没有下限!要不是你躲得快,估计快要入土为安了!” 到底是哪些人!!!虞白含蓄地追问道:“是谁放的炸弹?” “你仇家那么多,谁知道是唆使的是哪一个!不过你放心,很快就能查出来了。”医生安慰他道。 一时间,虞白不知是该庆幸好歹捡了一条小命回来,还是担忧自己把仇家的身份全忘光了,苦恼地对医生说:“多谢。” “你没事吧虞白!脑子撞坏了?”医生反应很大,狐疑地停下手上的动作,“咱俩之间,说什么谢不谢的。” 这个医生果然认识他——虞白犹豫片刻,主动承认道:“好像是的……” 医生一愣:“什么?” 虞白清清嗓子,回答更加字斟句酌:“之前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 医生呆立在当场,听诊器被他无意识地扯了一下,一只挂在耳朵上,一只挂在脖子上,显得有些滑稽。他丧失了一会语言能力,猛地一伸手,手指深深地埋进头发里,发出一声简短有力地感慨:“靠!” 虞白眼睁睁看医生瞬间变得无从下手起来,他在原地团团转了三圈,又止住脚步,对他说:“先去做检查。” “好。”虞白说。 “我叫徐潜知,是医院院长。”医生木着脸,叫来两个护士把他摆到轮椅上,亲自推着虞白出去。 一路上,徐潜知不停地虞白头顶叹气,愁肠百结的样子,搞得虞白想和他一起叹气。 一系列检查结束,徐潜知将他安置回病床,虞白有限的电量耗空,渐渐变得昏昏欲睡起来,忽然听见徐潜知说了一句:“糟糕!我忘了通知宿临池了!” 虞白睁开眼,意识这又是自己的“熟人”,忙问:“宿临池是谁?” “你的监护人!”不明原因,徐潜知似乎对这个名字的主人心有不满,当着虞白的面翻了个白眼。 ……估计是某个不负责任的家长吧,虞白暗自思忖道,儿子受伤住院了,也不见他的人影。 于是他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中年秃顶、腆着啤酒肚的老男人,拿着儿子的救命钱在外花天酒地。不由地认同了徐潜知的白眼:“你说的对。” 可徐潜知估计将他的话理解成了对“监护人”的肯定,那一瞬间眼睛几乎要脱框而出,忍无可忍道:“卧槽!虞白你装的吧!” “装什么?”一个低沉清朗的声音问。 虞白应声抬头,看见有个修长的人影朝自己走来。 出乎他的意料,来人跟他刚刚构想出的油腻形象毫无关系,反而相貌英俊,仪表堂堂,登时将他隐约的睡意一扫而空。 这人约有二十多岁,宽且薄的肩膀撑开制作考究的灰色西装,衬托出线条优美的下颌线,腕表反射出一点金属特有的冰冷的光,整个人的轮廓清瘦而锐利,好似一柄入鞘的宝剑,外表温钝平静,内里锋芒毕露。 他站到病床边,离虞白很近,迎面带来一股混合着露水和花香的气味,虞白察觉到他应该是忙了一个整夜,衬衫下摆都起皱了。 “你来得正巧,我才给他检查完,”徐潜知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宿临池不知不觉拧起了眉:“你说。” 徐潜知道:“这家伙出事时车门帮忙挡了一下,没出大毛病,趁着年轻,骨折挫伤脑震荡什么的都很好痊愈,不会影响他以后的生活。” 好消息说完,剩下的就是坏消息了,宿临池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徐潜知说,“他的后脑在方向盘上狠狠磕了一下,目前来看是全盘性失忆,或许过段时间就好了。” 听见这句话,宿临池表现得很平静,似乎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良久,他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然后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虞白这才明白,宿临池刚刚是愣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生动的表情给他冷静自持的外表平添了一点呆气,一阵久违的熟悉感蓦地捏住了虞白的心脏,他搜刮着关于眼前这人的记忆,无奈止于头痛。 “……”宿临池张张嘴,看了一眼虞白,又看看徐潜知,似乎有些难以相信,重复道:“失忆?” 徐潜知说:“没错,和你当初一样。” 这么说,宿临池以前也失去过记忆喽,而且现在看来恢复得很不错。虞白精神为之一振。 宿临池面色很不好看,但他察觉到虞白正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自己,便立刻放缓了表情,略显不安地问道:“你还记得我吗?”语气带了几分急迫:“我叫宿临池。” 他的嗓音很好听,轻声说话时,有如大提琴的低低絮语。虞白和他的目光交汇片刻,莫名感觉病房的白炽灯太过明亮了,亮到他的喉咙发燥发紧,赶紧掩饰性地移开了目光。 自己这幅尊容实在是不忍直视,难为宿临池能看得那么深沉专注,这让什么都想不起的虞白几乎对他产生了负罪感,可惜记忆不为人力所控制,虞白干巴巴道:“不好意思……” “没有不好意思,”沉默片刻,宿临池打断他的话,“是我不好。” 这是什么善解人意的发言!虞白对他的身份隐隐有了猜测,问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宿临池说:“我是你男朋友。” “……哦。”不出所料,虞白默默点头,缩回了被子里,蔫蔫的精力不济的样子,实则耳后红了一片,思考能力暂时离他而去。 徐潜知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白眼快翻到天灵盖上了,抱臂赶人道:“我们先走吧,他上下眼皮快黏在一起了。” 宿临池要忙的事情看来不少,就说了这么一会话的功夫,手机铃声就催命般地响了起来,估计是重要来电,因为宿临池扫了一眼联系人,眉头又皱了起来,说道:“那我就先走了。” 虞白立刻懂事地说:“不要紧的,你去忙吧。” 宿临池只来得及留下一句:“我过几天接你回家。”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地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依据时间线安排,失忆NO.1当然属于宿大公子 PS:虞白是隐藏的颜控 第4章 真相是假 虞白的父亲是青市寰宇科技的创始人,二十三年前因车祸而死,他的妻子无法接受现实,不幸得了抑郁症,渐渐到了生活无法自理的地步,自然也照顾不了一个连路都走不顺的小娃娃。 等到虞白的大伯在公司勉强处理好了因负责人离世而出现的各种问题后,挤出时间和妻女去关心弟妹时,才发现虞白早就走丢了。 女主人终日浑浑噩噩,孩子只能给保姆带。丢了小孩后,保姆鬼迷心窍,没有报警,将女主人送进医院,自己收拾行李逃之夭夭了。 因为发现得太晚,直到虞白的母亲因病离世,虞白都没有找回来。 ——这是虞家给出来的官方版本,充满了春秋笔法,比如虞白走丢后很快住进了孤儿院,被一对没有子女的夫妇收养,档案齐全,他们当时找到了,却没有声张。 虞白的大伯接手了弟弟的财产,却不想养一个碍眼的、长大后可能和自己的儿女争家产的侄子,好在他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对一个孩子下手的地步——他将抑郁症的药物换成维生素,甚至也不是想要人命,只是想让虞白的母亲好得慢一点,免得他阻挠自己蚕食公司——他使了点小计谋,让收养虞白的人家远远地搬走了,眼不见为净。 一年多前,对身世一无所知的虞白回到青市,在琴行做钢琴教师,正值虞家因为资金链断裂而苦恼,急于寻找联姻对象,达成利益同盟,借此分担资金压力,无奈虞大伯的亲生女儿多年来流连花丛,名声不好,无法成为其他家族继承人的理想伴侣。 虞大伯焦头烂额下,想起了数年来被他遗忘的小侄子。手下一查,侄子正好在青市。然而,得知了当年真相的虞白坚持和虞家断绝了关系,阴谋破产的虞大伯怒火中烧,将虞白的行踪告知了宿临池的竞争对手。 接着,一场爆炸案将虞白的记忆进度条一下子拉回起点。 “你编的故事也太离谱了,什么年代了还玩灰姑娘那一套,虞白能信?”徐潜知想到事实真相,感觉就像喝了一口甜腻腻的过期果汁,恶心得胃都皱起来了,“他就是现在脑子不好使,等到一恢复思考能力,就会意识到以自己的行事作风,绝对干不出这么玛丽苏的事儿!” 宿临池在电话那头说:“到时间再另想办法。” “什么办法?靠你使美人计?”徐潜知想到虞白被他一张脸迷得丢了魂的样子就来气,话说的很不好听,“你还没修炼出让他烽火戏诸侯的能力呢!” 宿临池反将他一军:“你想怎么办?” 徐潜知一滞,无言以对。 “以虞白现在的状态,短时间内不适合再接触外界了——他连自己得罪了哪些人,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怀好意都不知道。”宿临池说,“如果说了实话,以虞白的性格,肯定不愿意躲在别人背后,肯定会和他们接触,你能放心吗?” “你的意思是?”徐潜知问。 “先稳住他一段时间,等到林知山落网,再把事实慢慢告诉他。” 徐潜知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只得挂掉电话,把经宿临池修改过的记忆告知虞白。 虞白咔擦咔擦啃着院长朋友给削好的苹果,对他口中讲述的豪门恩怨感到又好奇又刺激,哪怕是亲身经历过的,也没有丝毫熟悉感,听完后,很诚实地评价道:“你好像在说故事。” 徐潜知的脸顿时僵住了。 虞白没有留意到徐潜知的表情变化,啃了两口苹果,忽的忧郁起来:“你说的那些像发生在陌生人身上的事,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徐院长,我要多久才能恢复记忆?” “不一定,看情况。”徐潜知的回答很保守。 “宿临池当时用了多长时间?”虞白就近找了一个参照物。 “两个半月,”徐潜知面无表情,“去年三月底到六月。” “那还是很有希望的。”虞白乐观地说。 今天是虞白出院的日子,他一个苹果啃完,宿临池也准时赶到了。他推来一个轮椅,将虞白抱了上去。 他的胳膊收在平整的衬衫里,看起来并不像那些肌肉勃发的壮汉,但却意外地坚实有力,无论是抱还是放都是轻轻的,好像虞白是一株需要细心呵护的名花。 “我们走了。”宿临池对徐潜知友好地点点头,推着虞白走进地下停车场,将他安置在后座,驱车离开。 天公作美,室外空气清新,阳光明媚,唯一的遗憾就是他们踩中了早高峰的尾巴,不得不随着长龙般的车流一步一停,缓慢前行。 “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左右无事,虞白想在医院里和徐潜知相处一样,用聊天来打发时间。 徐潜知是个很健谈的人,虽然人有点暴躁和碎嘴,但给他讲述了很多有钱人家的不为人知的奇怪癖好——在医院,秘密和谎言是存在时间最短的东西。 不过宿临池这人一看就寡言少语,虞白不确定他有没有那个兴致陪他侃大山,于是委婉地提前问了一句。 “可以。”宿临池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好脾气地说。 虞白把握时机,抓紧问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你救过我的命。”宿临池说。 虞白默默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他们走的原来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路子,真是古色古香。 “你是在那次失忆的吗?”虞白问,“我收留了你?” 宿临池微微颔首:“是。” 他的有问必答极大地助长了虞白的信心,他接着问:“上次和这次搞事的人,是不是都是你的小舅舅,叫……林知山?” 宿临池:“徐潜知和你说的?” 虞白坦然道:“是啊,他还把林知山的照片给我看了,让我尤其小心这个人,他这次逃到海外去了,但难保有一天会不会卷土重来。” 在宿临池回到青市前,林知山就是默认的接班人,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宿临池后来者居上,怎么能叫人甘心。 宿临池回国的那一天,因为不清楚老先生的打算,林知山就叫了几个小流氓,要给外甥“一点教训”,一棍子把宿临池的脚步推迟了四个多月,可还是拦不住老先生的心意和宿临池的本事,眼睁睁看外甥把自己排挤出了万物,顺带附赠手铐,按照量刑标准要吃二十年牢饭,立刻逃了。 逃到一半,他可能是想再拉个人垫棺材,于是在虞白的必经之路上埋了炸弹,自个儿跑出海不知所踪了。 “我给你配了保镖。”宿临池说。 “我现在这样子能去哪儿?他总不能闯进我家里行凶吧!”虞白大咧咧弹了一下自己小腿上的石膏,动作和蹲在田埂上推销西瓜的大爷如出一辙。 宿临池说:“还是要小心。” 驶过拥堵路段,余下的车程就舒服多了,宿临池开得稳而快,虞白被太阳晒得浑身暖洋洋的,窝在后座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能看到别墅的围墙。 宿临池将他抱上轮椅,刚一进门,就有一只奶牛猫喵喵叫着凑过来,嗅一嗅虞白的裤脚,温顺地跳到了他怀里。 “他叫绒布。”宿临池介绍说。 绒布估计认识虞白,一跳上轮椅,就拼命地往他怀里钻。宿临池将别墅里的房间介绍了一遍,安排他住进了一楼的客房。 “家里有管家、菲佣和保镖,等会我叫他们来见你。”宿临池补充一句,“你想要什么,就让他们帮你做,不要随便出门。” 虞白没多想,实际上他也想不了什么,“嗯嗯”地应了下来。他是过了一段时间才明白,宿临池是想把他彻底关在这栋别墅里。 作者有话说: 稍微改动了一部分,不影响阅读 第5章 夜宵 夜很深了,街面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几辆出租车,惊鸿一瞥地窜过街角。 当熬夜修仙的小年轻也顶不住困意,纷纷败给床铺时,宿临池的别墅里却灯火通明。 陈管家上了年纪,按照他平时生物钟来说,此刻应该已经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进入深睡眠,可今夜陈管家坐立难安,等在别墅门口不愿挪窝,一直到凌晨,才把宿临池给盼了回来。 “小少爷!”陈管家焦急地迎上去,刚要告诉他虞白跑路的事情,就见当事人慢悠悠从宿临池背后踱步出来,若无其事地打招呼道:“管家大叔,晚上好呀。” 陈管家见逃犯自投罗网,惊讶到暂时失去了言语:“这……” 陈管家最近半年受到了很多惊吓。 他是林家的老人了,年轻时为宿临池早逝的母亲服务,宿临池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长大,按理说该是了解的,不过在对方外出读书的几年里,陈管家重新回了老宅工作,缺席了宿临池的少年时期,直到去年年底,宿临池住进了这栋别墅,他也随之换了个工作地点。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看不懂这个自己从小照顾大的小少爷了。 从幼小的孩童成长为肩膀宽阔的青年,当然是变化巨大的。工作上,宿临池独当一面的能力让陈管家想到了已逝的林家大小姐,感到十分欣慰,可另一方面,在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后,陈管家发现宿临池的私生活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洁身自好”。 那是在去年十月份,陈管家刚开始为这栋别墅提供服务的时候,有一次司机临时请假,陈管家驱车去接留在公司加班的宿临池。在公司停车场等待时,曾经看到一个提着蓝色保温桶的omega走进了公司大楼,两个小时后出来了,却换了另一套衣服。 陈管家正暗暗脑补是哪个员工玩得这么野,不久后,就见到自家提着蓝色保温桶的小少爷坐了进来,手里还有一个衣物收纳袋——如果陈管家没记错的话,里面装的衣服赫然就是刚离开的那位omega的。 陈管家:“……” 他只好当成没看见。 万万想不到的是,宿临池似乎有许多个情人。 有一次,宿临池和龙溪的某个管理人视频通话,商量后续的合作事宜,陈管家为了避嫌躲得远些,再次亲耳听到宿临池和合作的“某先生”约定了晚上见,视频时脸绷得严肃得很,一副要面谈公事的正经面孔,结果出门前拿了一盒安全套,又是彻夜未归。 对于一个老人家来说,服务对象的私生活着实太开放了,陈管家恕难接受,只默默添置某些计生用品,防止哪天小少爷领回来一个小小少爷。宿临池发现后,还曾委婉地对陈管家表达了谢意。陈管家尴尬得要死。 更过分的在后面——三月份,宿临池带回来一个漂亮的omega到别墅里养伤,必备品的存货也不再减少,陈管家一度以为他是收心了,不料宿临池竟然安排了保镖,名曰“保护”,实则就是看管。 宿临池要求陈管家看住虞白,不要让他踏出别墅一步,还特地收走了所有通讯和联网工具,加高围墙,拉了高压电网,一系列的动作简直是在陈管家的道德底线上蹦迪。 与之相比,他的监视对象虞白就是一个很有礼貌的年轻omega了,哪怕后来意识到自己被监视起来,也没有大吵大闹,或者提出让陈管家为难的请求,比如帮助自己逃跑什么的。 ——陈管家原来是这么想的,这个观念在昨天日落后,两个倒地不醒的保镖面前破碎了。 保镖一时大意,错估了虞白的身手,让他逃走了,此刻正跟在陈管家后面认错。 宿临池把视线投向虞白,后者很无辜地冲他笑了一下。 “他想跑,你确实拦不住。”宿临池知道这人白皙文弱的外表隐藏着怎样一个小疯子,没和保镖计较,轻拿轻放道,“绕着别墅跑三圈。陈叔,你看着他们跑。” 陈管家和保镖应了是,宿临池又说:“今天太晚了,先回去睡觉,明天再说吧。” 他往楼上走了两步,忽然想起忘了问虞白从哪里跑出去的,便停下来问陈管家:“他走哪条路跑的?钥匙没被他扔到下水道吧?” “我哪有!”虞白根本没费事翻找别墅钥匙,主动交代道:“我是从围墙上翻出去的。” 围墙上有高压电,是宿临池特地拿来吓唬人的。 宿临池听清他的话,差点没控制住表情:“你——” 幸亏,陈管家及时补充,并隐去了虞白的恶劣行径:“电闸受潮了,得请师傅修理一下。” 哪怕他人现在平平安安站在这里,宿临池依然惊出一身冷汗。 有那么一瞬,虞白几乎以为宿临池忍无可忍,要朝他发火了,可他胸口剧烈起伏几下,终究没说出一句重话,撂下一句:“别管了!”就头也不回地迈上楼梯,砰地甩门进屋,余下管家和保镖们面面相觑。 还是虞白打破了客厅里凝固的气氛,神情自若地说:“很晚了,快去睡觉吧。” 陈管家和保镖见眼下确实没有他们能做的事,只好各自回去了。 别墅慢慢安静下来。 浴室里热气蒸腾,宿临池围上浴巾,伸手将蒙上一层水雾的镜子擦干净,对着镜中的自己,很深、很慢地呼出一口气。好像要把肺里积郁已久的焦躁和不甘,所有的负面情绪,通通顺着这次呼吸吐出去。 宿临池的别墅地理位置优越,远离闹市区,又不至于远到外卖不能送外卖,屋后有一大片草坪,一块湖泊和连绵的矮山,空气清新,风景秀美。 他曾经和虞白说过新居附近的风景,邀请他有空来看,虞白爽快地答应了。不过等虞白真的住了进来,宿临池却将他安置在了视野欠佳的一楼客房。一个原因固然是因为虞白腿伤了不方便,另一个原因就是从露台往下看,视线所及,恰好将那间客房外的一块绿茵茵的青草地包括在内。 每晚临睡前,宿临池都会来到阳台,如果虞白还没睡,灯光就会透过玻璃,照亮那一小片草地,宿临池就能悄悄地,不引起他反感地多关注他一点。 宿临池今晚再次走上露台,意外地发现亮灯的地方从客房换到了厨房。他想起对方过去有时会煮夜宵吃,迟疑了一瞬,还是换上家居服,走下楼去。 虞白原本只想简单下袋方便面,慰劳一下出逃一夜饥肠辘辘的自己,哪知翻翻找找,这装潢过度的鬼地方高级得连一袋红烧牛肉面都没有,只得退而求其次,磕两颗荷包蛋尝尝。 其余人都睡了,别墅里静得很,因此虞白清楚地听到宿临池从主卧下了楼梯,脚步越来越近,一下一下敲击着木地板,最后停在了厨房门口。 说来奇怪,明明当初一意孤行,把虞白困了起来的人是他,敢做不敢当怕招来虞白厌恶的人依旧是他,风格十分地自相矛盾。 因为不愿激化冲突,宿临池现在每日里早出晚归,尽量不到他跟前碍眼,偶然遇见了,也绝对会保持三米以上的安全距离,如同古时候迂腐刻板的老学究,虞白不喊他过来,从不擅自靠近,只是站在不远处,用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 ——那样沉默专注的视线,好像在他记忆里停留过很久很久似的。 或许放松下来后就不容易再恢复戒心,或许是他本来也不讨厌宿临池,虞白语气平静地招呼对方说:“还没睡?” 宿临池走过来,看了眼锅里沉浮的两颗荷包蛋,询问道:“只吃鸡蛋吗?” 虞白忽然说道:“我想吃水饺。” 宿临池以为他不知道,提醒说:“在冷冻室。” “我想吃羊肉胡萝卜馅的,你家没有,”虞白说。 宿临池居然说:“那就现在包。” 虞白不过想为难一下他,没想到宿临池二话不说应了下来,倒把他给难住了,因为虞白并不会包饺子,见宿临池摆开案板,并不是在和他开玩笑,忙问:“真要包饺子啊?” “不是你要吃的吗?”宿临池问。 虞白骑虎难下,被迫承认道:“可我不会包。” 宿临池却说:“我会,我给你包。” 饺子皮是现成的,各种馅料厨娘也在冷藏室放了一份,准备之齐全,恐怕就是为了应付虞白这种突发奇想,偏要半夜体验手工乐趣的麻烦主雇。 宿临池熟练地挽起袖子,将羊肉、胡萝卜、葱、调味品等搅拌在一起,挑起一块馅料放在饺子皮中央,指尖一并,就捏出一溜漂亮整齐的褶皱。让白吃饭不干活的某位米虫看得新奇又佩服。 宿临池把馅料用完,包了六十多只饺子,下了锅里的有四十多只——虞白心情很好地将荷包蛋分享给宿临池一个,并将剩余二十只饺子静心装入保鲜袋,放进冰箱,作为自己手工巅峰的见证。 虽然他从始至终只帮忙递了调料。 “咕噜咕噜……”饺子漂在热水上,被气泡推得撞来撞去。宿临池用一个月白色的大瓷盘盛好饺子,一并调好了醋碟,两人在餐桌前坐定。 虞白显见得胃口大开,动了筷子就没下来过,出力最多的宿临池倒是吃得不快不慢,还有空问虞白:“明天想吃什么。” “嗯?”虞白抬起头。 宿临池的头发没有如白天参加工作那样,用发胶妥帖地梳上去,营造出一派不苟言笑的成熟形象,而是湿漉漉地搭在前额。隔着热腾腾的白雾柔软地、有点害羞地和虞白对视时,难得的让人想起他也不过是个大学毕业没几年的小朋友。 ……有种滑稽的熟悉感。 虞白的心猛地悸动了一下,恍若穿过雾里看花的迷障,猝不及防地接住了一片真实。 “虞白。”宿临池轻轻喊了他一声。 “嗯?”虞白回过神来,往嘴里填了一只饺子,香得呼呼吹气,含糊不清地说:“我明天想吃海鲜。” 宿临池点点头,见他心不在焉的,就不再说话。等饺子吃完,将瓷盘和碟子放进洗碗机,和虞白互道晚安,回到主卧。等客房的灯也熄了,才和往常一样上床睡觉。 作者有话说: 我最爱羊肉水饺 第6章 地下男友? 虞白“明天想吃海鲜”的说法不过是顺口一提,毕竟青市临海,最不缺的就是海鲜。但宿临池似乎从夜宵上得到了经验,误以为虞白如今更喜欢参与感强的食物,于是在早晨八点钟敲响了客房的门,将他叫了起来。 “好困啊!”虞白打着哈欠,神游般晃了出去,抱怨说,“为什么要起这么早啊,我们下午再去也不迟!” “今天赶海最好的时间在七点半到十一点半。”宿临池已经穿戴整齐了,“你到底去不去。” 不管做什么,能出去当然是好的,虞白立刻小鸡啄米:“去去去!” 青市的旅游业发达,有管理人员专门划定出的滨海浴场,每天都聚集了不计其数的游客,很适合赶海。但宿临池显而易见地不愿意和太多人共享,他沿着海岸线驱车半个小时,来到了一块人迹罕至的海滩,拿上后备箱的小桶,带着虞白下了车。 放在从前,宿临池是决计不肯让他迈出房门一步的,但昨天的经历表明一味地强行看管根本起不了作用,宿临池便适当地放松了标准,允许虞白在他和保镖的陪同下到没人的地方逛一逛,免得他闷久了,再来一出不告而别。 海滩上爬满了绿油油的马鞍藤,腥咸的海风一阵一阵地吹,退去的潮水将波纹留在了沙滩上。远远望去,海天一色,好看极了。 虞白没赶过海——就算赶过,如今也忘光了,他全无经验,看见贝壳就捡,看见沙子上有呼吸孔就拿着小铲子挖,奇形怪状的石头也找了一堆,一个小时下来,居然也眼疾手快地装满了大半个塑料桶。 兴奋的劲头过去,虞白开始感觉低头得久了,有点腰酸背痛,扭头一看,宿临池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风衣下摆在海风中微微摆动,黑色防水胶鞋被他穿得有如长筒皮靴,十分的清俊好看。 虞白蓦地起了坏心,将铲子和塑料桶往他手里一塞:“归你了,不要不好意思玩,出来就是为了放松嘛。” 宿临池顺从地接过去,也没推辞说这身风衣并不适合挖沙子,姿态胸有成竹,却明显比虞白还要生手,拿到铲子后就定住了,对着在他眼里似乎哪里都很平整的沙滩沉默地思索起来。 于是虞白又承担起了临时教师的职责,兴致勃勃地在海边来回搜索着,噔噔噔拉着宿临池找了过去:“你来这里看,这里的沙子隆起来了,下面肯定有东西。” 宿临池和虞白将这块小鼓包团团围住,谨慎地下了一铲子,果然铲出一只半个巴掌大的海螺,螺肉又白又嫩地露在外面,看起来充满了水分。 宿临池笨手笨脚地戳了一下它的壳,可这只海螺大概是反应迟钝,丝毫没有身为俘虏的认识,慢吞吞地在沙子里蠕动了一下,此后不论宿临池如何摆弄它,都淡定地一动不动。 虞白善解人意地建议道:“你可以把水挤出来嘛。” 宿临池很信任他的话,想都没想就把海螺拿起来,用力一捏,果然汁水四溅。可虞白因为凑得太近了,横遭无妄之灾,被喷出来的海水慷慨地洗了个脸。 “呸呸呸!”虞白连忙把嘴里的沙子吐干净,睁眼见宿临池还是干干净净的,忽然伸手一推,把他推倒在沙滩上。 宿临池一时不察,结结实实坐个屁股蹲儿,风衣和裤子转眼间蹭湿一片,难得露出一点茫然又无辜的神情。 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虞白心里闷了好久的气终于还回去些许,心情顿时无比地畅快。 一般来说,暗算了别人后,第一件事绝对是跑得远远的,可在他眼里,宿临池怎么可能会跟着别人一起胡闹呢,所以虞白毫无防备,当着宿临池的面,小人得志地大笑起来。 然后他就被宿临池一把拽倒在地。 海水从胶鞋口倒灌进去,冻得虞白一个激灵。他立刻爬起来,捧起海水就朝宿临池泼去。 宿临池意思意思回敬了他两下就停手了,由着虞白往他身上泼,风衣里的衬衫都湿透了,湿漉漉地紧贴着皮肤,水线沿着腰线往下,一直蜿蜒进外衣褶皱的阴影里。 虞白既觉得解了气,又觉得在海边玩水的自己有点幼稚,冷哼道:“这次就放过你。” 宿临池居然还乖乖点头:“好的。” 虞白呆了一下,被他逆来顺受的态度逗得大笑,脱口而出道:“宿临池,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 此言一出,说话的和不说话的,齐齐愣在了原地。 虞白顿了片刻,拍拍衣服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说:“我们回去吧。” 宿临池没有多问,接过塑料桶,领着虞白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两人全身都水淋淋的,而且氛围完全没有出发时轻松,保镖不明所以,不敢多说,司机踩着油门,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们送回别墅,一溜烟躲进地下车库去了。 虞白和宿临池在玄关分道扬镳,各自去房间换衣服。 路过厨房时,虞白闻到里面飘来的湿咸味道,原来是厨娘正在处理海蟹,她的脚边还堆着一箱活蹦乱跳的大虾。 虞白心烦意乱地洗完澡,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去找宿临池谈谈,着急起来头发也没擦就往外走,刚走到半路,就眼尖地看到皮质沙发上垒着一摞型号相同的新手机。时客厅无人,虞白脚尖一转,拿了一部躲进客房。 躺在他枕头上睡觉的绒布被他鬼鬼祟祟的动作惊醒,喵得细声细气的。 虞白在嘴唇前竖起食指,轻轻地“嘘——”了一句。 为了阻拦他和外界联系,别墅里所有的电子工具都只能简单地接打电话,不具备联网能力,所幸新手机功能齐全。虞白目标明确的打开浏览器,依次搜索了“虞白”“宿临池”“寰宇科技”等关键词,一目十行地扫过网页。 “虞白”查无此人,“宿临池”作为万物的代表,在某个公开的大型会议上视频有一段发言,评论区一片舔屏求照片,抱怨“寰宇科技”新开发的手游卡顿加载慢的主题帖层出不穷…… 虞白的食指在屏幕前停滞一瞬,退出网页,重新输入“龙溪集团”四个字。 前一阵子,宿临池到龙溪总部出差一周,陈管家当时看他的眼神抱歉极了,吞吞吐吐地暗示宿临池脚踏的几条“船”里,有一条就和龙溪有关。 先不说宿临池是个隐藏很深的花心alpha的可能性,虞白在风旗会所听那群纨绔们喝酒吹牛时偶然得知,宿临池和龙溪的合作建立的十分出人意料——不说别的,宿临池到青市前,龙溪可从没和万物合作过。 哪怕把想象力放大一万倍,宿临池是依靠身为alpha的优秀“能力”俘获了对方的欢心,以此来促进合作,那么自己这么大一个omega算怎么回事?对方这么想得开,同意地下男友包养情人吗? 不管如何,龙溪集团都十分可疑。 虞白一目十行地过滤掉无效信息,点进了关联词条“陆清”……这人的短介绍写得冠冕堂皇,说他是龙溪老大,又夸了些青年才俊、年轻有为之类的套话。 虞白刚要再查些别的,一只手突然从他背后伸出,将手机抢走了。 第7章 喝一杯酒 宿临池在虞白愣神的时候点开了他的浏览记录,脸上不辨喜怒,淡淡说道:“你查了这个。” 虞白蓦地有种被偷窥隐私的不适感,扑过去想把手机夺回来,可宿临池实在太高了,哪怕虞白的个头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omega,和某些beta比也显得矫健修长,但还是要比他矮上了至关重要的一寸,这短短的两指宽的距离使得宿临池一把手机高高举起,虞白就只能无计可施地在下面蹦来蹦去。 被身高难住的虞白恼羞成怒:“关你屁事!” “想起来什么吗?”宿临池忽然问。 像宠物讨食似的围着宿临池转实在是太蠢了,虞白强行停下动作,硬邦邦地回道:“没有!” 宿临池不作声,垂着眼望着他。 虞白本来也不是情绪化的人,一方不接茬,自己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因为刚才只顾着争夺手机,两人现在挨得前所未有地近,他抬头就能看见宿临池长而浓密的眼睫,微微地垂下一个弧度,在光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宿临池的眼睛永远是安静沉默的,不管他是闹是笑,是怒目相向还是和颜悦色。 虞白曾经以为宿临池是什么都不在乎,等相处久了,又觉得他流露在外的感情其实只是浮冰露出海面的一小簇,而水面底下,是最庞大的基座,虬结地凝固着,藏着常人难以窥见的深情。 好像被一枝玫瑰花梗刺了一下,虞白不自在地退后一步,没留神踩到了一处水渍,脚底一滑,差点摔倒,旋即被宿临池紧紧抓住手臂,往前用力一带,砸到了宿临池怀里,胸膛碰撞出一声沉闷的闷响。 虞白埋首在他的衣领间,吸了满鼻子的栀子花香。 很难想象,看起来如此不好亲近的宿临池,信息素竟然来自于开放时如此热烈、奔放、馥郁的花朵。 闻到栀子花香的那一瞬间,一小股似曾相识的热度陡然攀升上虞白的后背,激得他后颈肌肤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战栗。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把有关宿临池的记忆忘了个干净,本能却还牢牢记得,所作所为就像一个蹩脚的运动员,枪声没响,人已经冲上了跑道,身体永远比脑子快一步。 虞白说不清是对谁生气,或许更多的是对他自己,他狠狠推了一把宿临池,比沙滩打闹时用的力气大的多,一下子将他从自己身边呼吸可闻的距离推了出去。 宿临池的手下意识扶向侧边的书架,带得整个架子“砰”地撞到墙上。 绒布吓得飞了起来,他跳到床头柜上,一腿将医药箱蹬了下去,针剂和瓶装药剂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很长的时间,两人面对着一地碎玻璃,谁都没说话。 宿临池的喉头动了两下,低声说:“你好好休息。” 他不再等虞白回答,转身走出客房。 此后一连数天,宿临池早出晚归,虞白醒时,他已经出去工作了,他睡下时,人还遥遥没有归期。 虞白倒是想等他,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前段时间伤了元气,他病后格外乏力嗜睡,床边坐不到一刻钟,眼睛一闭一睁,总要到翌日早晨阳光普照的时刻才能醒。 他又耐着性子等了两天,宿临池还是避他不见。 无奈,虞白只好守在客厅,看宿临池到底能熬到几点才回家。为了避免再次犯困,他还特地从橱柜里翻出一瓶红酒,起开倒了一小杯,希望能借着酒劲多撑一会。 然后,宿临池就在凌晨两点的沙发上捡到了一只睡着了的虞白。 红酒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被他喝掉了一半,高脚杯边缘残留着一处暗红色的印迹。虞白侧躺在沙发上,手脚松松地缩在一起,睡得很浅。宿临池才刚俯下身,他就睁开了眼睛,说:“你回来了。” “到屋里再睡。”宿临池说。 虞白酒量不错,但容易上脸,当时喝完第一杯,脸颊就发起热来,再被醉意熏上几个钟头,面上更是酡红一片。 宿临池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觉得热度有点高,更不愿再耽搁,重复道:“快起来。到屋里再睡。” 虞白揉揉眼睛,很快清醒过来,叫住宿临池说:“你站住!——我有话要对你说。” 夜幕沉沉,客厅里拉开了一盏小吊灯,光色却算不得明亮。宿临池只觉得虞白的眼眸在昏黄的灯下亮得惊人,仿佛有璀璨的星辰在虹膜上燃烧,看得他避开了视线:“太晚了,有话明天再说吧。” “明天复明天,哪来那么多明天,我偏偏就要现在说!”虞白用力一拍沙发垫,宿临池的脚步顿住了。 他弯下腰,窸窸窣窣一阵响,不知又从茶几的哪里摸出一只酒杯来:“等你一晚上了,来喝一杯吧。” 宿临池取了一方毛绒毯子,披到他身上,方才坐到茶几对面。 一缕很淡的栀子花香萦绕在空气之中,毛毯被体温烘得发暖,让虞白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清晰地感受到其上沾染的花香——不对,应该是说这栋别墅里其实到处都有这种香气,alpha生活其中,难免会在日常用品上留下信息素,只是虞白闻得久了,渐渐便习以为常了。 不过他的感官今晚似乎格外敏锐,于是这道本已习惯的味道就卷土重来,气势汹汹地昭示起自己的存在。 “好热啊!”虞白把毯子拽下来,在背后堆成一堆,给两人各倒了一个杯底,抬抬下巴说,“我也不知道你酒量怎么样,你要是不想喝,就放那儿吧。” 宿临池指尖搭在高脚杯的杯脚上,小小地抿了一口,略微泛白的嘴唇就如同千年的画皮成了人般红润起来,看得他心里痒痒的。 虞白暗暗对自己说,要好好讲话,不要随便发火,不然宿临池又晓得要躲他躲到猴年马月去了。 他的第一句话是:“我为上次的事情道歉,我不该推你。” 宿临池说:“没关系。” 他又说:“我们彼此之间可不可以坦诚一点?” 宿临池这回沉默下去。 虞白也没想让对方一次性把什么都说出来,这样的话就不是宿临池了。他又喝了一大口红酒,开了玩笑缓和气氛:“我清楚你有事情瞒着我,一开始你不让我和其他人联系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是你包养的金丝雀,骗了你的钱就跑,所以你才要一直关着我呢!” 宿临池吸了一口气:“别胡说。” 虞白说:“没办法,我那时候一天到晚躺在床上,肯定要胡思乱想。如果按你说的,咱们早在去年就恋爱了,瞧你那帮朋友的八卦劲儿,怎么可能连我的面都没见过。肯定是你对外一直隐藏着我的存在,直到实在瞒不住了,才让他们道听途说了一点。” 宿临池说:“是我的错。” “什么玩意又是你的错了!”虞白不耐烦地一拍茶几,震得杯脚和几面之间发出了一下尖锐的摩擦声。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事先想好的不要发脾气,但宿临池一对他低声下气,他的心头就仿佛燃起了一把火,烧得他从里到外又热又燥。 虞白默数几秒平复心绪,继续道:“徐潜知之前说露过嘴,提到我有很多仇家。我原本以为是因你的关系才让他们恨屋及乌到我身上,可这完全说不通——牵连我一个局外人只能出气,白惹了一身腥,不如直接搞你来得爽快——宿临池,我猜得对不对?” 宿临池沉默如故,几乎教虞白听到脑内他的思绪层层叠绕、纷繁杂响的乱音。 终于,他承认道:“对。” 虞白问:“我以前是不是得罪过很多人?让你害怕一把我放出去,我马上就要性命不保了!” “不要胡说。”宿临池又说。 “好啦,别板着脸啦。”虞白见他的态度总算是有些松动,大受鼓舞,紧跟着便要乘胜追击,却听见宿临池问道:“我告诉你了,你就能乖乖待着,什么事都不做吗?” 作者有话说: 酒是咳……那啥的媒人 第8章 栀子花遇雨 虞白不可避免地怔了一下。 他要是能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怎么可能没心没肺地躲在后面,任由别人辛苦奔忙,自己却坐享其成呢? 宿临池早知他会有如此反应,轻声道:“我知道了。” 虞白大叫不好,立刻就要弥补,好声好气和他解释了一通,说得口干舌燥的,可这次不管虞白给出什么保证,宿临池就跟纹丝合缝的河蚌似的,绝不肯再吐露一个字。 虞白浪费了许多口舌,渐渐说得无名火起,忍不住冷笑道:“你不说,难道我自己就查不到……” 话的尾音消失在空气中。 宿临池的手指抓在他腕上,虞白用力一挣,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一挣未脱,虞白惊疑之下在度加力,只觉得宿临池骨节分明的手指如铁箍般制住了他的动作。 虞白目光一凛,冷声道:“宿临池!你是想和我打架吗!” 宿临池的手劲松了几分,仍是紧紧贴着他皮肤的不放。虞白的脉搏飞快,一下一下急促地撞击着他的指尖,宿临池皱眉道:“你……” 不等他说完,虞白已经一甩手挣脱开,自顾自扶着茶几站了起来。 他看上去有些气力不支,还没站稳,身形又是一晃,多亏宿临池及时托住他的手臂,才没结结实实地跌坐回去。 “我,我是不是喝多了?”虞白摸了摸脸,发现手下肌肤出奇地滚烫。他拿起剩不到一指深的酒瓶晃了一晃,迷惑不解地说:“度数不高啊,怎么就醉了。” 宿临池绕过茶几,从他手里把酒瓶接下来,放到一边,望向他的目光变了又变,问道:“……你没感觉?” “嗯?”虞白愣了好半天,鼻端闻见一点清新的水汽,隐隐约约地混在栀子花香和红酒的发涩回甘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如有实质地在空气中凝聚,潮湿得快要滴出水来。 虞白蓦地瞪大了眼睛,一把捂住了正在一层薄薄皮肤下面不住散发出雨水味道的腺体。 宿临池的声音压得又低又沉,极力克制地提醒道:“你的……发.情期要到了。” 还在私人医院的时候,徐潜知就告诉他,因为治疗药物中含有影响激素水平的成分,所以下一次发.情期来临的时间会相应地推迟——推迟多久不确定,寻常人大概两个月左右,虞白的周期本就紊乱,别人的例子只能当参考,让他随机应变着来。 谁知这么一等,就等了一旬多。虞白忙着琢磨宿临池,忙着寻找记忆,行程繁忙,早把生理问题忘到了脑后,信息素快要飘满一屋子了,才恍然反应过来。 “所以呢?”他问。 宿临池说:“去找抑制剂。” 虞白呆呆地和他对视,眼角还有些许被叫醒的朦胧水光。宿临池托住他的小臂的右手往下滑,扯着他的袖子,轻声叹息道:“去你房间。” 抑制剂被宿临池放在客房的医药箱里。虞白差点报废的大脑磕磕绊绊运转起来,慢半拍想起该去给自己打一针。 他手脚无力,软绵绵地晃了一下胳膊,宿临池便听话地松了手,克制得简直不像个血气方刚的alpha,虞白本还想挑衅他两句,可实在是等不及,只好短促地笑了一声,转身走进客房关上了门。 医药箱好端端摆在床头柜上,虞白跪坐着把它抱下来,打开盖子翻了翻,不见有抑制剂。 他揉揉眼睛,再翻了一遍,纱布碘伏常用药都在,唯独小隔层里,抑制剂不翼而飞。 电光火石间,虞白猛然回忆起医药箱前不久被绒布踢下去一次,他当时心烦意乱,加之脑子里少了这根弦,压根没注意是什么东西摔碎了,只是叫来菲佣扫完了地。 现在想来,抑制剂应当是一支不剩地进了垃圾桶。 虞白茫然地在地上坐了一会,直至宿临池来敲门,“笃、笃”两下,喊他的名字:“虞白。” 虞白勉力站起来,走去给他开门。 客房里的气息愈发浓郁,粗粗一闻,竟是像凭空飘下了许多绵密的雨丝。客房门开,这些雨丝便解了禁似的扑面而来,在那一瞬间让宿临池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往后退了一步:“你没打抑制剂。” 虞白说:“没了。” 宿临池说:“什么没了?” “抑制剂呗,”虞白身上没什么力气,依在门框上说,“宿大公子贵人多忘事,咱俩吵架那天,里面的针针管管的不是全摔碎了。” 宿临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好像在判断他是不是兴致一来,在和他说笑。虞白原先还有些不知所措,可一见宿临池如此紧张,他反倒略微放松下来,似笑非笑道:“快别看啦,我是真变不出抑制剂来……你去哪儿?” “去药店。”宿临池说。 虞白依靠在门框上,目送着宿临池快步走向衣架,拎起外套,朝别墅外走去,忽然冷冷说道:“你前脚出门,我后脚就走。你拦不住我的。” 宿临池手在袖中握紧,气息同样沉下去,脱口道:“胡闹!” 虞白一字一顿道:“你既然不想说实话,就少管我的闲事!” 两人隔着半个客厅对峙。虞白忍住去摸后颈的冲动,轻轻把脑袋靠在门框上,连呼吸也变得虚浮起来。半晌,听见宿临池问:“你当真要走?” 虞白以为他终于回心转意,加了一把火道:“不走,看你在这里演憔悴自娱自乐吗?” 宿临池突然向他走来。 虞白的话音猝然顿住,惊愕地看见宿临池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扯进客房,回身“咔哒”锁上了门。 就像丛林里的小兽对危险本能的预感,虞白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极为不利的境地,转身想跑,然而宿临池再度握住了他的手腕,从背后将他牢牢拥在了怀里。 久经压抑的栀子花香轰然释出,如同天罗地网,当头笼下,虞白刹那间动也动不了了,心脏难以自持地重重跳动一下,连带着脑中的眩晕铺天盖地地压下,令他几乎顷刻软了双膝。 虞白虚弱无力地挣动一下:“宿临池!” 宿临池不再听他说话,俯身咬住了他的后颈。 “你……”虞白一声惊呼含在喉咙里,后半段完全没了声息,整个人在宿临池臂弯里抖成一团,眼睛一眨,就流了满脸的泪。 宿临池咬得不重,也不久,虞白全然无力地向后一推,宿临池便被推得倒退几步。 “你!”虞白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把眼泪,摸向后颈还渗着血的牙印,难以置信道,“你敢咬我!” 宿临池胸口亦是起伏不定,在虞白怒火冲天的注视下,居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呐呐说了句:“对不起。”居然是要暂时避开虞白锋芒,先离开客房再说。 虞白猛地扑过去,抱住宿临池的肩膀,趁他没反应过来,在宿临池脖子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咬得偏了一点,离腺体隔着两指宽的距离,可在动情之下,也是alpha身体上极为敏感的位置。 这下,虞白清晰地看到宿临池眼底映出的血丝,他维持着微妙的兴奋感,索性一步二不休,直接将宿临池往后一拉一推,推倒在床上,自己则压着他的腰,双手虚虚扼住他的喉咙。 宿临池按在他腰上的手紧到发疼,声音却还是冷静的:“你先下去。” 虞白微微喘息着说:“怎么,男朋友发.情期到了,这么迫不及待地躲出去,你们alpha现在流行守身如玉这一套?” 宿临池说:“你不清醒……” 虞白骤然打断他:“我清醒得很!等会儿还不知道是谁要求饶呢!” 这回,他揪住宿临池的领子咬了上去,嘴唇在牙齿上毛毛躁躁地碰破了皮,又被宿临池极尽用力地吻住了。 作者有话说: 拉灯 PS:这个尺度应该可以吧…… 第9章 猜测 高齐晟很不想来找宿临池,可是有老爷子的吩咐在,叫他一定一定要亲自来见宿临池,而不是简单地使用电子产品联络。 老爷子年纪大了,对当代新型通讯工具抱有不小的偏见,总觉得隔着两层屏幕,任何的话说出口都十分儿戏,不如面谈来得够庄重。 老爷子难得安排他做什么事,而且风旗会所之所以能建起来,全靠老爷子出钱又出力,让高齐晟无法拒绝,只得硬着头皮,在周五给宿临池打了个电话,询问是否能在翌日上门拜访。 宿临池答应了,不过他说周末会加班,叫高齐晟去公司找他。 不用和虞白打照面,高齐晟欢欣鼓舞,可第二天上午,他却接到宿临池的电话,对方向他致歉,表示家里临时有事,询问能不能请他高齐晟到别墅一趟,顺便请他吃个便饭。 高齐晟满腹希望落空,怏怏叫司机换了个地址,转头开往别墅。 宿临池挂掉电话。露台上不算是晨风的清爽气流缓缓吹动他的发梢,他又站了片刻,才轻手轻脚地走进暖意融融的主卧。 虞白被推拉门一滑一收的声音惊醒,脸还埋在枕头上,朦朦胧胧地打了个哈欠,问:“你又要出门了?” “不出去。”宿临池说,“再睡会儿吧。” “唔……”虞白整个人都缩进被子底下,半晌,里面隆起了一个大大的鼓包,看样子是虞白在被子里伸展四肢,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又顿了半晌,他一把将被子掀开。 “不睡了。”虞白呼出一口气,眼睫上尚有几分睁眼时带出来的水光。或许刚刚睡醒的缘故,或许是因为昨夜累过了头,他现在没有平时那股随时随地都要和人一争高下的劲儿了,对宿临池笑的时候甚至显得软乎乎的。 他们一开始在客房,过了零点,客厅一座古老的大摆钟发出十二下“铛”“铛”余韵悠长的钟鸣,虞白向后握着宿临池的手背,指甲在上面留下两道细小的抓痕。 “去你屋里,”虞白抱怨说,“这张床太硬了。” 宿临池就在中场休息时转换阵地,虽然主卧的床也没软到哪里去,但他们后来都不顾上再换张床的事了。 虞白翻了个身,懒洋洋地趴在床单上,睡衣后摆被他睡得掀了上去。宿临池坐在床边,自然而然地伸手给他揉腰,白皙修长的手指按在红痕未褪的腰背上,出人意料地醒目。 两人安安静静相处了一阵子。虞白被宿临池按得昏昏欲睡,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宿临池正要给他拉上被子,又感觉虞白闭着眼勾住了他的手指,说:“我饿了。” 宿临池说:“厨房里有绿豆粥。” “唔,好啊……”虞白提出要求道,“要加糖。” 宿临池说:“一勺。” 虞白得寸进尺道:“我要在床上吃。” 宿临池说:“我去端。” 虞白再轻轻勾了一下他的手指。宿临池给他盖好被子,去厨房盛粥去了。 陈管家、保镖和佣人平常并不住在别墅里,而是在旁边另有一套两层小楼房,虞白和宿临池前几天关系降至冰点,别墅里也是山雨欲来。陈管家年纪大了,一着急上火身体就调节不过来,嘴角起了两个大燎泡,不得不在小楼修养,保镖躲去在别墅外装监控了,佣人也是打扫完卫生就不见踪影。 宿临池早上醒来后,先给公司去了个电话,又嘱咐陈管家等人今天没事不要进别墅里来,接着是把高齐晟从公司叫过来,电话打了一圈,还没来得及做早饭,所幸厨房还有留作夜宵的绿豆粥,在高压锅焖了一夜,白日里正好拿来填肚子。 宿临池端着加了糖的绿豆粥回到主卧,却见虞白已经坐了起来,听见门响,拿着打火机和烟盒扭头:“来一根么?” 宿临池放下粥碗,不由分说,把打火机从他手里夺走了。 宿临池从不抽烟,虞白却是有点烟瘾的,爆炸造成的伤好得差不多后,宿临池每周分配给他极少的配额和可以任意取用口香糖,久而久之,烟瘾竟然小了不少。 没有打火机,虞白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他打开衬纸,仔细数了数空出两三支空隙的烟盒,取了一支出来,却不往嘴里放,摩挲着烟身沉吟片刻:“我好像有点想起来了。” 宿临池的手猛地一颤,不敢相信地看向他。 虞白晃晃指尖夹着的烟,忽的笑开了:“我们以前做完,不是要来一支事后烟么?” 宿临池眼里的波动平静下去,他倒也没斥责虞白,只是摇头说:“不要拿这件事开玩笑。” 虞白说:“你最喜欢把打火机藏在花瓶里,烟盒塞在床板的空隙里,总是压得不成样子——你看,有几只都扁了!” “当啷”一下,他手中的调羹和碗沿碰撞在一起。 这可是极少见的一幕,宿临池的仪态极好,不管是喝粥还是吃面条,连“唏哩呼噜”的吸吮声都不会发出来,夹米饭都像在品尝松露鱼子酱。 宿临池紧盯着虞白不放,可挑动了他万千思绪的罪魁祸首把烟盒放到一边,接过粥碗没事人般埋头喝了起来,一时叫宿临池分辨不出他到底是真的想起来了,还是偶然翻到烟盒打火机后单纯地调侃他一顿。 “你喝过没有。”虞白问。 宿临池暂且不让自己想那么多:“没有。” 虞白把勺子底在碗边过了两下,举起手说:“来一勺?” 宿临池不动。 “……啊,我忘了,你不喝别人碰过的。”虞白刚要讪讪收回勺子,就见宿临池微微弯下腰,咬住了勺子,慢慢把那一满勺粥吃掉了。 两人临睡前洗过澡,alpha身上全是清爽的气息,肩宽腿长,俯身时极具侵略性和压迫性。信息素有如被雨水淋洒过一遭的栀子花,不见雨打风吹去的萎靡,反倒变得愈发生机勃勃。 宿临池咽下绿豆粥,说:“过一会,高齐晟要过来拜访。” “高齐晟?”虞白有点印象,“开风旗会所那个?话说我以前是不是揍过他,上次看见我,他吓得跟只鹌鹑似的,我都不好意思见他了。” “你没打过他。”宿临池不甚在意地说,“要是不想见,就在主卧待在,不用下楼。” 虞白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拉长声音道:“知道了——” 十点过一刻,高齐晟按响了门铃,摄像头红光一闪,铁门自动滑开,穿过一块绿茵茵的草坪,就到了别墅正门,宿临池从监控看到了高齐晟,提前等在了门口,将他迎了进来。 高齐晟提着两盒保健品,惊讶地发现这栋别墅里除了宿临池外别无一人,让他发怵的那谁似乎也不在,高齐晟不由得放松下来,大摇大摆地坐上沙发,随手将滑倒地上的毯子捡起来盖到腿上。 宿临池问:“想喝点什么?” 高齐晟说:“不麻烦了,给杯冰水就行。” 宿临池给了他一杯冰水,顺便抽走毯子,叠好收进柜子里。高齐晟摸摸鼻子。 “找我有什么事?” “老爷子六十整寿,专门让我来请你这位青年才俊。”高齐晟拿出一份有着暗红封皮的请帖,看也不看地往身后一递,双腿好不惬意地架到茶几上,“下月十五,滨江酒店。唉,我爸那人老古董得很,非要让我上门送请帖,我说发个电子的不就行了么,他就是不——妈呀!” 虞白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背后,拿起请帖认真看了起来,问道:“寿宴?能不能带男伴出席?” 高齐晟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从骚包富二代摇身一变,成了个被抓到主任办公室的不良少年,手脚并拢地坐好,弱声弱气地问:“您……你也要去啊?” “不可以吗?”虞白问。 他脚步虚浮,像是踩不动地板似的,一路“飘”到了高齐晟对面,坐的时候轻轻皱了下眉,仿佛化身成一只慵懒的猫,几乎要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去了。 高齐晟张口结舌,求助地看向宿临池。 宿临池坐到他身边:“你想去?” 虞白点头,宿临池思索片刻,答应了。 高齐晟对他二人关系的认识尚还停留在“强取豪夺”和“虐恋情深”的阶段,信息严重滞后,不料宿临池竟能愿意把人带到大庭广众之下,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碍于当事人在场,他拼命地冲宿临池使眼色对口型,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结果眼色使到一半,瞧见了对方侧颈的鲜红牙印,表情顿时像只被噎住了的猴子般凝固起来。 虞白关切地说:“太热了?多喝点凉水。” 高齐晟憋着一口气,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冰块滑过食管落进胃袋,冻得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 虞白说:“令尊的寿宴,寰宇科技的虞总去不去?” “虞启华?”高齐晟以为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为难道,“他跟他老婆女儿确实会去,青市有名有姓的人家,只要不是去闹事的,差不多都会去。这事……我也不好办。” “我理解,毕竟是寿宴嘛。”虞白善解人意地说道。 宿临池不由地看了他一眼,虞白朝他眨眨眼,狡黠的光在眼角一闪而过。 高齐晟对他们的眉眼官司毫无察觉,附和道:“是啊,我爸上次正儿八经半寿还是十年前了。这次青市有门路的人,不管是有没有请帖都会来——难道还能把没有请帖的人赶到大马路上吗?” 虞白冷不防问:“你们给陆清请帖了没有?” “他不就是……”高齐晟话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劲,一口咬住自己的舌头,疼得眼泪汪汪。 宿临池无奈地叹了口气。 高齐晟的大脑“吱吱啦啦”地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当即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看都不敢看宿临池一眼:“我,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飞也般逃出了别墅。 高齐晟的话透露出太多的隐藏内容,以虞白的心思机巧,肯定已经把真相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所以……”虞白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 宿临池几次想去拉虞白放在膝头的手,临到关头,又在袖中用力地收紧。等到终于做足心理准备,将手伸出去的时候,正与虞白温暖的手指碰在一起。 他轻说:“对不起。” “我不生气,”虞白捏着他的手指说,“我也有事情瞒着你。” 他起身去了客房,不久拿了一张纸条给他看:“我藏在被褥里了。” 纸条一指宽,半寸长,揉得皱巴巴的,没头没尾地写着一行小字:“一楼舞池北,两点见”。 宿临池看懂了,倏地抬起了头。 “这是我在风旗会所的时候,有人偷偷塞到我的启瓶器里的。当时人来人往,我找不到是谁写的。” 虞白仿佛看不懂背后隐藏的危急,语气轻松,还说了一句俏皮话:“你要是在那晚就扯了我的衣服,就不用等我现在拿给你看了。” “你早就打算好了。”宿临池说。 虞白坦然承认道:“没错,我从你家里逃出去,当然不止是为了证明自己有这个能力——我想看看,你不在我身边时,到底有谁会来接触我。这样,我或许能早一点弄清楚事实。” “可我想了想,还是算了。我要是跑了,你肯定会急疯的,我可不舍得。”虞白开玩笑般说道,“毕竟我那么喜欢你。” 宿临池似乎听到了一点暗示,然而他不敢相信,手指收紧,一瞬间箍得他有点发痛。 虞白很轻地吸进一口气,又缓慢吐出来:“我就是陆清,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时间线倒退到初遇 第10章 失忆NO.1 十六个月前。 安全带瞬间绷紧,将虞白拉回座椅,车前用来保平安的挂件惊魂未定地晃来晃去。 一个漆黑的人影咕噜噜滚出去,倒在地上不动了。 虞白被这突发状况惊了一跳,第一反应是竞争对手派来诬陷他的手下,懵了一会,才回想起自己现在是个寂寂无名的钢琴教师,穷得碰瓷的都不会找上门。 他翻出手电筒,推开车门,快步绕到前面。 这人面朝下趴在柏油路上,大腿上洇出一片深色的血迹,后背还横着一道狰狞的刀伤,伤口边缘的皮肉微微外翻。 虞白吃力地把他翻过来。这人也不知道磕着了哪里,额角缓缓流下一缕鲜血,划过眼尾,一路没入下颌,面色和手电筒光一样惨白。 刺目的红色,浓重的铁锈味儿,像什么糜丽凄艳的中世纪油画。 三月末的夜风很凉,虞白给指尖哈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去摸他的心跳。一开始没摸到,他倏地收回手,顿了顿,又放了上去。 这回他按得更用力些,终于后知后觉感觉到一点暖意,搏动的心脏透过胸腔,微弱却稳定地顶着他的掌心。 人还活着,虞白松了口气。 换个胆子稍微小点的,在陡然撞见这疑似凶杀案现场的画面时,可能就被吓得逃之夭夭了,普通人生怕惹上麻烦,多半也是避之不及的,好心人估计会报警了事。 虞白是个例外。一来,他胆子大,二来,他不怕麻烦,而且这人的脸很对他的胃口,这让虞白下定了决心。 他捋起袖子,空出两只手来,吃力地抓住这人的胳膊,往车里拖去。 昏迷的人比清醒的时候要重很多,虞白将人丢进后座时手快要断了。他活动着手腕关上车门,坐回驾驶座,打电话吩咐心腹手下肖奕清理血迹,驱车开往徐潜知的私人医院。 手术结束后,徐潜知将病例交到虞白手里。 “性别男,alpha,信息素是栀子花。左臂脱臼,脑震荡,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 办公室里,徐潜知弹弹病情报告:“你仇家?被搞得够惨的。” “想什么呢,我可是助人为乐的好公民。”虞白说,“他从荒郊野地里突然跳出来的,放着不管,一晚上就冻硬了了。” “手机有么?我打电话给他的家人。”徐潜知说。 虞白摊开手,耸耸肩。 “身份证?银行卡?信用卡?”徐潜知又问。 “都没有。”虞白说。 徐潜知翻翻这人换下来的衣服,商标上沾了血,倒也能认出是一串英文字母。虞白探头看了一眼,了然道:“这个品牌龙溪有参股,价格很不美丽的,咱们孤儿院以前一年的捐款不如他一件衣服贵……看来是只肥羊啊,怪不得我会在老城区捡到他。” 老城区即将改建,原住居民收到拆迁款,纷纷搬走,留下了大批老旧的建筑物和废弃工厂,成为了滋生不法分子的温床,三天两头发生抢劫和偷窃案,片警忙都忙不过来。 从病情报告上来看,这人也确实一副刚被洗劫过的惨状。 徐潜知于是说:“那就等病人苏醒,再问具体情况吧。” “给我开点平价抑制剂——的盒子,”虞白才说了一句,就感觉到徐潜知不赞同的视线灼热地投射过来,忙补充道,“就是我之前拜托你的,外包装用的平价那款,但装的其实还是强效的那种。绝对不碍事。” 他语气透着担忧,表情却很跃跃欲试。徐潜知想起他将要做的事,气不打一处来,冷笑着说:“为了玩角色扮演,下的功夫不少吧?” 虞白脸皮厚如城墙:“既然是演戏,当然越逼真越好。” 虞白人生的前二十六年,生活从云端到地狱,再到云端,命运几多转折。 他在一个孤儿院长大。 孤儿院的孩子当然是没有父母的,虞白也是如此。他三岁时被一对夫妇丢弃,辗转流落到一所破旧的孤儿院,院长多方调查,查到了遗弃他的夫妇,可那对夫妇并不是他的亲生父母,又已经共同孕育了一个新生命,便借口生活费不足,不愿继续抚养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 他们对养子所知不多,只从领养他的孤儿院那里问出他是走丢的,外加原来的名字“虞白”。 院长为他登记了这个名字,也算是勉强和过去搭上一点联系。 虞白长到十岁,有一天浑身淤青地跑回来,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过了一阵子,一对看起来很富裕的夫妻来孤儿院参观。他们来了好几趟,然后提出想要收养虞白,据说是因为近距离围观了一场以虞白为主角的一对多,认为虞白绝非池中之物,活生生把他夸成了一朵花。 ——只不过他的形容一度让院长怀疑他是不是不法分子,不放心地盘问了好久。 陆叔叔白手起家,从家族不起眼的旁支子弟混起,抓住机遇扶摇直上,一手打造了龙溪集团,言行举止很带了几分匪气。 陆叔叔是alpha,他的伴侣也是alpha,谁都生不了孩子,又不想把偌大家业拱手让给虎视眈眈的族人,索性一拍即合,想出了收养的主意。 恰好在这当口,虞白撞到来考察拆迁地的陆叔叔面前——一帮流氓小混混嘲笑孤儿院一帮没爹没妈的残废,叫虞白听见了,抄起板凳和他们干了一架。 同样作为孤儿院的一员,徐潜知除了连连冷笑外半点忙帮不上,只会在外围大喊大叫,搞得虞白除了要横扫一帮岁数是他两倍大的小混混,还要找准时机救他。 陆叔叔看中他有胆子讲义气,给他改名为“陆清”,对他视若己出。虞白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多年后陆叔叔伤病复发,和老婆飞到南半球疗养去了,虞白接替他执掌龙溪,陆家其他人对抗失败,依是要仰他鼻息生活。 虞白很清楚自己的身世。当年的事情虽然难查,可也不是毫无痕迹。成年之前,虞白就收获了关于大伯一家厚厚一叠报告,却并没有过多的动作——就像豹子捕猎,耐心地蛰伏,是为了之后的一击必中。 从去年开始,龙溪集团在青市立稳脚跟,虞白见时机成熟,便在生意场上阴了大伯几把,寰宇科技果然蒙受重创。 大概是察觉到来自龙溪的敌意,寰宇科技派出了方秘书,偷看了一回策划书,确实有点烦人。虞白又出手搞垮了他三家子公司。 出了商业间谍的事,不管他想做什么,都是师出有名,不会叫人想到别的地方去。 但不久前,他安排在大伯身边的人传来消息,那家人不知又发了什么疯,居然暗地里查起了他这个被遗忘了许多年的侄子,似乎是良心发现,想把他认回来。 最初的计划里,虞白本人不用出面,就能一点一点将寰宇科技蚕食干净。可听说了这件事,虞白不免有些好奇,想看看他们藏着什么幺蛾子,于是捏造了身份,专等虞家找上门来。 一个易于掌控的侄子,当然是无依无靠的,最好再有一点落魄,有一点有求于人,能让他们轻松握在手里捏圆揉扁。 所以虞白当不了总裁,住不了别墅,当然也用不起价格昂贵的高效抑制剂了——毕竟他给自己设定的身份是刚搬到青市的穷钢琴教师。 徐潜知认为这个念头太疯,不过看虞白乐在其中,显然没把他大伯的一家放在眼里的样子,提前在心中为寰宇科技点了一只蜡。 “抑制剂给你。”徐潜知递过去一个纸箱,刚要再细细地叮嘱他几句,内部座机就叮铃铃响起来,阻碍了他的说教进程。徐潜知只好先接电话。 电话那头大概是护士,虞白隐约听见提起新入院的病人苏醒了,但却出了一点状况。 “记忆缺失?”徐潜知意外地停住了声音,起身往外走,“我这就过去。” 徐潜知和虞白到的时候,护士已经做完了检查,徐潜知拿来病历一一细看。 虞白随意瞟了几眼,纸上一堆的专业名词看得他眼晕,余光不自觉打量起那半坐在病床上的人来。他看样子很不好受,嘴唇惨白,眉头微微蹙着,一句话也不说,很有点病美人的意思。 徐潜知浏览完病历,用手一指虞白:“是他将你从马路上送回来的,你对他还有印象吗?” 病美人仔细地看了看虞白,对徐潜知摇了摇头。 徐潜知在“车祸原因”四字上打了个叉。 “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宿临池。”那人顿了一顿,像是在艰难地回忆,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半晌,他肯定地重复道:“我叫宿临池。” 徐潜知接着询问了其他方面的问题,一刻钟后,他的记录表上,“家庭住址”“亲人朋友”“生活经历”……等等问题上全花了叉。 虞白站的位置离徐潜知很近,听见他小声嘀咕:“全忘光了,这么点儿背!” 然后徐院长恢复专业面貌,公事公办地要求宿临池再住院观察几天,另嘱咐了护士一些注意事项。他往病房外走了几步,见虞白站在原地不动,扭头以眼神示意他跟上。 虞白说:“我有些话要问。” 徐潜知随他便地一摊手,自己走了。 其实虞白也没有什么想问的,他没话找话说:“我是在老城区捡到你的。” 宿临池认真地注视着虞白,说“谢谢”时的嗓音尚有几分沙哑。虞白看他总是闭眼,应当是头晕脑胀地受不了,只能借此缓解一二,忙告辞说:“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按理来说,虞白见义勇为的行为就到此结束了,可在第二天,他又鬼使神差地出现在了医院,跑到宿临池的病房里去,多余地给他送了个果篮。 第三天他依然去了,宿临池看来状态好了许多,不再是那一副面无血色的惨白样,徐潜知说他恢复不错,再观察观察就能出院休养了。 当天下午,宿临池被虞白拉上了车,向他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驶去。 作者有话说: 后面就是初次见面的经历了 第11章 出租屋 时尚大道名为“时尚”,实际上位于青市最不时尚的城中村,违规占道比比皆是,非机动车横行无忌地穿梭在车流当中,再加上摆到车屁股后边的路边摊,人为地造出了高峰假象,能从早六点一直堵到晚八点。 “失策了!”虞白拍打着方向盘,对前方连着十来分钟不挪窝的车辆说,“我们不该走这条路的。” 车载广播里,交通播音员略带口音的声音响起:“……今天下午十七点,城中村有六个路段发生了连环追尾事件,交警正在疏通车辆,在此提醒广大市民朋友,请遵守交通规则,减速慢行……” 导航仪的屏幕上,城中村所在的道路一片鲜红。 伴随着广播员的温馨提示,一辆小电驴灵活地从两辆车的夹缝间钻了过去,还将后面那辆面包车上的油漆蹭刮了一道,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一下子就窜没了影。 面包车主慢了一步,对着小电驴离去的背影无能狂怒,伴随吐口水,挥拳头等威胁性动作。 “哎呀麻烦让一让,我要换道。”一辆小型客车以一个高难度动作,左转腾挪,对准了虞白和后头面包车之间的空隙,伺机要往里钻。 “加塞的滚边儿去!”有人骂道。 不论日常生活中脾气多好的人,一拿上方向盘,大概都有成为“路怒族”的潜质,特别在是遇上堵车的时候,火气“蹭”地一下就能点起来。 一时间,混战中心口沫横飞,好不热闹。 古往今来的脏话大概都逃不脱往下三路走的趋势,那几个车主储量惊人,已经和对方的十八代的姑姨娘舅发生了不正当关系,在场的每个人都硬是被塞了好几个长辈。 总之,十全大补,营养丰富。 堵在虞白车窗边的是一辆载人的自行车,当爹的斜着身子,正跟路边摊的摊主就几块馅饼讨价还价,没顾得上后座懵懵懂懂地看着那场骂战的小女儿。 鉴于他们骂得实在是少儿不宜,虞白隔着车窗打了个响指,将女孩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比了个捂耳朵的动作。 小女孩依样画葫芦地举起手,“啪”地盖上了耳朵。 虞白安抚完小朋友,想起副驾驶上还有一个大朋友,转头对宿临池歉意地笑一笑:“不好意思啊,这地方有点乱。” 从一驶入城中村开始,面对着随处可见的乱象,宿临池脸上的讶然之色就没消下去过,估摸着是人生中从没有来到过如此吵闹拥挤的环境。可虞白一问,他却镇定地回答道:“没事。” 虞白左右看看,见一时半刻挪不了车子,撂下一句:“你等一等。”下车跑到旁边的一家支着电饼铛的摊子去了,再坐进来时提着一盒蒸饺,连着筷子一起放到宿临池腿上:“猪肉馅儿的,你先吃,给我留几只就行了。” 宿临池好像静止了,无声地和猪肉蒸饺对视良久。 虞白见此情景,心说坏了,这大少爷该不会不吃路边摊吧? “大少爷”虽然失忆了,生活习惯了没变,既不想拂逆他的好意,又忧心这在日晒雨淋的路边摊的食品安全,几乎叫虞白能听见他脑中在如何字斟句酌地措辞——宿临池委婉地说:“灰尘太大,不卫生。” 摊主耳尖得很,立马高声反驳道:“我这可是用蒸布盖好的呢,一粒灰也沾不到!年轻人,你没吃就不要乱说啊!” 宿临池没想到会被卖家听见,身体微微一动,耳朵瞬间红了一大片。 虞白无端觉得这样的宿临池有些别扭地可爱,很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边笑边说:我就说你会不习惯吧!” 宿临池窘迫极了,强撑着八风不动的表情把蒸饺吃掉一半,另半盒子叫虞白风卷残云解决掉了。 拜连环追尾所赐,今天的晚高峰尤为强烈。等到虞白三步一停,吭吭呲呲地挪到筒子楼前时,天都快黑了,偶尔有几只麻雀飞过头顶,恹恹地落在电线杆上。 他这辆不知倒了几手的破车身量娇小,空间有限,人要是直起腰,头发就能碰到车顶。宿临池比他更高一点,在副驾驶上缩着长手长腿,维持着一个十分委屈的姿势,下车时行动间颇有几分僵硬。 虞白猜他是坐久了腿麻了,但由于对方脸皮薄得惊人,耳根的红到现在还没褪去,虞白怕把人惹急了,就当做没看到,把空了的塑料袋塑料盒一团,丢进垃圾桶,指着一栋筒子楼说:“我们到了。” 筒子楼年代久远,外表泛黄剥落,防盗窗锈迹斑斑,充满岁月的痕迹。墙壁上贴满了小广告,内容从开锁、私人家教到治疗狐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广告中间是鞋印和小孩子的乱涂乱画,没有浪费一点空间。 楼道里满是烟火气,站住一闻,就能知道邻居哪家吃的是红烧排骨,哪家吃的是酸豆角。 虞白领着宿临池一路上到五楼,站在防盗门外哗啦啦掏出钥匙,忽然对宿临池小声说道:“隔壁很烦,你以后小心,千万别被她缠上。” 宿临池刚要问,对门屋里就走出来一个老太太,迈着细碎的小方步,神情有种奇怪的热切:“是小虞回来啦。” “……回来了。”虞白手上动作加快,背对着她翻了个白眼。 老房东听见问候,眉开眼笑。 可一等她看到站在虞白身边的宿临池,那笑就飞快地淡了下去。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老花镜戴上,目光透过镜片审视地盯着他。 宿临池直觉这老房东对自己有意见,跟着喊了声“您好”,房东没理他。 虞白打开门,一只脚迈进玄关,一只脚站在外面,把宿临池往身边一捞,亲昵地揽住他的肩:“房东奶奶,这是我朋友,过来借住一阵子。” 房东的语气更不好了:“要住多久?我的房子可不能让不三不四的人随便进。” “您真风趣,”虞白无视老房东耷拉着的脸,一把将宿临池拉进玄关,热情洋溢地说道,“这段时间我们打扰您了,有空请您吃饭,您一定来啊。” 老房东不吭声,虞白也不管她如何用眼神表达不满,“砰”地关上了门。 虞白踩着脚后跟踢掉鞋子,换上拖鞋,提提踏踏地往里走,“啪啪”地按开客厅和卧室的灯:“你别管她,这片儿没几个人租她的房子,老太太也就嘴上说的不好听,她不敢赶我们走,” 这间出租屋大约有四十平米大,做过简单装修,客厅厨房卧室一应俱全,一架钢琴很有存在感地立在墙角,和沙发共同将客厅挤占得只有走路的空间。虞白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废旧的自行车篮,修修补补做成了个杂物筐摆在鞋柜上,里头丢着些废旧的灯泡和快递盒。 宿临池站在玄关没动。 “进来啊,”虞白说,“拖鞋是新买的,吊牌还在垃圾桶里呢。” alpha和omega居住过一段时间的地方,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上他们的气味。宿临池再三确认了空气中当真是omega的信息素,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omega?” 作者有话说: 榜单第一周ヾ(≧?≦*)ゝ求收藏! 第12章 AO授受不亲 “当然啊,”虞白说,“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 宿临池的样子惊愕至极,用力地否认道:“我不知道!” 虞白愣了两秒,忽然明白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一迭声地追着他问:“不是吧,宿临池,我没猜错吧,你是把我当成alpha还是beta了?” 他凑过去,用手指点点自己的脸:“你再看看我,我长得不像个omega吗?” 虞白的眼睛很大,皮肤很嫩,嘴唇很红,但可能是自身气质的缘故,一举手一投足间张扬潇洒,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勃勃的生机,反而容易让人忽视了他过于漂亮的长相。 在孤儿院的日子里,虞白确实因为一副好皮相引来过许多恶意满满的觊觎,院长甚至因此不敢随便放他出门。 到了十六岁完成分化,陆家的某些子弟不知好歹地垂涎他的皮肉,不知从什么脏地方搞来了药,差点要得手,被看穿他们念头的虞白直接打进了医院,此后只要听见虞白的名字就哆嗦得说不全话。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为了不再出现此类事情,从那时起,虞白就很少再出现在酒会和晚宴,有龙溪推不掉的场合,一概交给心腹肖奕出面,久而久之,许多陆家人竟然也认不出来他了。 虞白的动作太快,贴得太近,宿临池措手不及,连退几步,局促地别开眼,跟被登徒子调戏的良家妇女似的,要是给他拿把团扇,他就要羞耻地遮着脸,来一句“孤A寡O,岂能共处一室”了。 他慌张推拒道:“你不要离我这么近。” “那你进不进来?”虞白问。 宿临池看神情非常不能理解,一字一句地教育道:“你是omega,怎么能和陌生的alpha住在一起呢,有没有点防人之心?” “就你?还是算了吧。” 虞白上前,在他手臂上的石膏“咚”“咚”敲了两下,似笑非笑道:“就算你现在有什么想法,也是‘心向往之,身不能至’,防人也该是你防我才对。” 宿临池估计实在无处可去,犹豫许久,还是换上了拖鞋,跟在虞白后面走进了客厅。 “你住在这里,也算帮我一个忙了,”虞白好像忽然想起什么,朝隔壁努努嘴,“房东老太太总想给我介绍她侄孙当对象,难缠得很,现在她以为你是我男朋友,就不会再抓着我说些有的没的了。” 宿临池捕捉到了关键词,嘴上什么也不说,却悄无声息地从脖颈红到耳朵尖。 虞白还没见过有谁比他更容易害羞,新奇得仿佛在闹市区邂逅了一只真正的保护动物,乐不可支地感叹道:“你可真是有意思!” 宿临池终于忍不住开口:“闭嘴。” 虞白见好就收,走进和客厅小得如出一辙的卧室,将一米二宽的单人床床板掀开,喊宿临池帮忙撑住,自己钻进中空的床底下,抱了干净的被子和褥子出来。 “床给你睡,我睡地板。等你胳膊好了,再换你睡地板——没意见吧?”虞白满意地看见宿临池摇了摇头,便利落地把床上用品换了一套新的,已经用过一段时间的被子和床单铺在地上。 他躺在地铺上打了个滚,还算软和,便拍拍脑后的枕头说:“好了,早点睡觉吧。” 一刻钟后,两人洗漱完,一高一低躺了下来。灯一熄,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过了片刻,虞白又窸窸窣窣地起身,拿了个巴掌大的“夜灯”回来,旋开开关放在宿临池床头。 他很得意地对宿临池说:“厕所的灯坏了,你的手又不方便,要是晚上起夜,就用它来照明——这个夜灯是我刚刚做的,是不是很厉害?” “夜灯”是只货真价实的细嘴茶壶,虞白在里面塞了个拇指大小的灯泡,掀开杯盖,橙黄的光就流水般倾泻出来,虞白捧着它,像捧着盈盈一捧光。 宿临池:“……谢谢。” “不用客气。”虞白重新钻进了被窝,很快就卷着被子睡了过去。 另一边,正经在床上躺着的宿临池却久久没有睡意,他大病初愈,体虚气弱,今天又在副驾驶上颠簸了好几个小时,本来该是撑不了多久,可他虽然累极了,心绪却意外地难以平静。 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身处陌生环境本能的戒心,另一方面,在持续几天的努力下,他依稀地回忆起来了一些事情,许多破碎的画面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闪过,每当他想抓住一个细看,太阳穴就反射性地传来一阵激痛。 想来想去,那些画片始终若离若即,不肯让他一窥真相。 宿临池痛的有些躺不住,想坐起来缓一缓,可地板上虞白的呼吸依旧变得绵长而安宁,俨然是睡熟了。宿临池不想惊动他,于是侧身过去闭目养神,像安睡一样挨着这疼痛。 事实证明,哪怕是认真清洗过的衣物,除了洗衣液的味道之外,仍会顽固地留下一丝信息素的存在。 口鼻全掩在被子底下的宿临池闻到一点淡淡的水汽,起先他以为是被子放久受潮了,可手下的布料却干燥温暖,和他的设想并不符合。宿临池又闻了闻,蓦然反应过来,这是虞白的信息素留在睡衣上的味道。 他穿的是虞白借给他的短袖和运动裤,两人身高相差不了多少,衣服恰好能混穿。 宿临池连忙把被子掀到了胸口往下,不敢再闻了。 也许是因为被这出意外状况转移了注意力,宿临池慢慢平复了呼吸,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困意袭来,不多时便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自己被关在一间封闭狭小的屋子,双手反绑在椅子上,屋外是隐约的脚步声和谈话声。 他像喝了酒,身体和思维都重得厉害,力气却在危急关头被激发出来,硬生生扭断了绳索,从窗户跳了下去。 二楼,不到五米高,落地的动静惊动了绑匪,他们追来时,他的后脑勺挨了一棍子,好在梦境中感觉不到疼痛。绑匪以为他站不起来了,放松了警惕,他趁机拿起手边一根钢管,混乱中也不知砸中了几人,拼着跑了出去。 破旧无人的建筑物仿若重重黑影,他在其中不辨方向,只能一直往前跑。慌不择路之下,他跑上了一条柏油路,刺眼的光一闪,他伸出左手一挡,接着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再睁开眼时,他似乎躺在一辆小轿车的后座,朦胧的视线随着车况不太好的小破车一晃一晃,扫到了前面正开车的人身上。 他梦境的前半部分全部笼罩在一片锈色的漩涡之中,越往下走,便越难逃脱。唯有此时,路灯一程一程地照过来,又被一程程地落在车后,感觉永无尽头。暖黄的光把虞白的侧脸照得毛绒绒的,他的一只手搭在变速杆上,指节闲闲敲着,说不出的让人心安。 宿临池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后来居然也是一枕安眠。 早晨七点,天刚蒙蒙亮,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一阵咒骂声紧随其后,在头顶轰然炸开,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两人。 宿临池刚醒时忘了自己脱臼的左臂,用它撑了下床板,瞬间就疼清醒了。 小破楼的隔音十分鸡肋,既不能彻底地阻隔噪音,又无法听清他们的谈话,只觉得耳边是叽哩哇啦地一通乱叫。虞白往被子钻了钻,不耐烦地嘟囔道:“谁在外面骂街呢……” 宿临池缓过那一阵疼,说:“我去看看。” 虞白迷迷糊糊地“唔”了一下。 宿临池下床,在厕所换上外套,又在玄关穿上鞋,这才衣冠整齐地拉开门——一把凳子从他面前飞过,重重砸在地上,声势壮烈地碎成一堆木条。 楼上的吼声陡然间放大了十倍,宿临池赶忙掩住门,免得吵醒虞白。 “哎呦呦!吓死个人了!”房东老太太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她看见宿临池,八卦之心竟抵过对他的反感,神神秘秘地靠了过去,“哎,你们有听见他们刚才说什么吗?” 宿临池摇了摇头。他往周围一看,惊讶地发现聚集了不少住户,全穿着睡衣踩着拖鞋,他们不敢接近战斗中心,就在下一层楼探头探脑地往上看。 有人问:“602什么时候有人住了?” “就昨晚上。”房东老太太说,602不是她的房子,所以她能现在淡定地站在楼下碎嘴,而不是心疼被摔坏的凳子。 有个邻居说:“是个小混混租的,带着个小子,八成是离家出走呢!你看看,亲爹找上门来了吧。” 他话音落地,跟着便是响亮一个巴掌声:“反了你了!” 门山响般甩上了。 少顷,一个中年男人气急败坏地走下楼来,住户们怕被他的怒火殃及,纷纷让开一条道来,男人就在他们的目送下狼狈地消失在拐角。 围观群众的议论声立刻热烈起来。 宿临池无心听他们种种捕风捉影的猜测,见楼上静悄悄,就抽身回了屋。刚一转身,就见虞白睡眼惺忪地立在客厅中央,打着哈欠说:“早啊……解决了?” “吵架的人走了。”宿临池说,“你要不要再睡一会。” 虞白呆了一会,游魂般拖着步子走回卧室,直接往床上一躺,三滚两滚和被子纠缠在一起,闭着眼马上就要睡着。 宿临池赶忙跟过去,晃晃他的胳膊:“……你换个地方睡。” “困死我了,你就让我睡会儿吧。”虞白更深地缩了进去,被子外只剩下一缕黑发,柔软地搭在枕头上。 “你要是不睡了,就帮我买个早饭好不好,”他的声音闷闷的,“零钱在餐桌上,你自己拿。” 宿临池一想摇醒他,虞白就把他的手推到一边,如此两三次后,任由他是拍是晃,兀自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显得小小的一只。宿临池无法,只好拿了钥匙和零钱,眼不见为净地出门去给他买早饭了。 第13章 早点 筒子楼往东走一二百米就是小吃一条街,小推车们热闹非凡地挤在一起,将整条街占得满满当当,各色食物香飘十里,吸引了大批早起的上班族。 然而宿临池从没在这种路边摊上买过吃的,他站在路牙石上观察良久,走上一个卖煎饼的摊位,彬彬有礼地询问:“您好,请问……” “要买什么啊?”系着围裙的大妈不待他说完,就自来熟地招呼道,“来个煎饼吧,热热乎的香着呢,加鸡蛋吗?” 宿临池未及思索,大妈手一扬,在煎饼上磕了个鸡蛋。 “……”宿临池只好说,“谢谢。” 电饼铛浅浅刷了一层油,鸡蛋伴随着滋滋响声卷起了边,韭菜、洋葱和葱段配在一起,颜色青青白白,分外好看。 “年轻人面生啊,刚搬来的。”大妈手脚麻利地把煎饼切块装袋,寒暄道,“胳膊都吊脖子上了,怎么还自个儿出来买早点啊,家里没人帮帮忙?” 宿临池:“我一个人就行。” “人家和小虞住一起呢。”旁边一个大叔插嘴道,宿临池认出他是筒子楼里的一位住户,昨天虞白和他打过招呼。他说:“小虞哪儿起得来这么早啊,不都得麻烦人家嘛。” 大妈唏嘘道:“小虞对男朋友也太不体贴了!” 宿临池连忙否认:“我不是……” 可大叔大妈把这当成了小情侣脸皮薄,他的话完全没人听。那个卖包子的大叔还掀开蒸笼上盖着的纱布,向他推销说:“要不要来几个,皮薄馅大,刚蒸好一屉。” 湿热的白雾如一朵云似的涌了出来,宿临池拎着煎饼,刚要拒绝,就听大叔说:“小虞最喜欢我家这个香菇馅儿的包子了!” 宿临池犹豫一瞬,还是站到摊前说:“请给我来一屉。” “好嘞,”做成一单生意,大叔的表情喜气洋洋,“你自己想吃什么馅儿的啊?” 宿临池:“我就不要了。” 油条摊主在旁边伸长了脖子:“你听他瞎说——小虞分明最喜欢我的油条配热粥,一大早的哪能不喝粥呢!小虞男朋友,你过来拿碗白粥再走。” 他嘴快手也快,宿临池根本来不及更正他的称呼,手里就又被塞进去两个塑料袋。 余下摊主们的看穿了他不会年轻面嫩,不善拒绝的本质,以更加热情的态度将宿临池包围起来。 于是乎,虞白睡了个回笼觉,慢吞吞洗漱完毕,闲来无事翻了个养猫博主的视频刷,消磨去半个多小时,还不见宿临池回来,渐渐有些坐不住了。 他在客厅一圈圈地转,甚而开始怀疑起宿临池是不是走迷了路,抑或者是被绑架他的歹徒找上门来敲晕带走了,脑补了一大堆凄惨的画面。 分针又往后移了一大格,虞白穿上外套,正要出去找人,就见久等不至的宿临池姗姗来迟,完好的右手拎了一堆早点袋子,乍一看仿佛一束硕大无朋的塑料花,煎炸烹煮样样俱全。 宿临池走进餐厅,把这众多早点往餐桌上一放,塑料袋和桌面碰撞出一声闷响,昭示着他们沉甸甸不容忽视的重量。 两人立在餐桌边面面相觑,好一阵子没人说话。 半晌,虞白感慨道:“我的天哪宿临池,你昨天连煎饺都不肯进嘴,今天就一通百通,百无禁忌了!” 宿临池对着足可以铺满一餐桌的早点,听声音也有点懊恼:“不清楚你喜欢吃什么……他们说这些东西你常买。” “他们说你就信啊,我还喜欢吃米其林三星呢,他们怎么不免费送我!”虞白哭笑不得。 宿临池在各个早餐铺耽搁了太久,担心最先买的那些要凉了:“先吃饭吧。” 虞白安慰他道:“那帮人逮着你个冤大头不放,看我明天去杀他们的价,好好给你出口气。” 宿临池很想说自己不是冤大头,可面前的早点盛筵让他的语言失去了说服力,他默默闭上了嘴,转头去拿碗碟。 “现在天冷,这些够吃好久的呢。”虞白意思意思给宿临池夹了个包子以示跑腿辛苦,接着就不管他了,迫不及待地把油条往白粥里一浸,看气泡一个接一个浮出来,慢悠悠地膨胀、破裂,飘出一股荞麦的滚烫香气,不由得胃口大开,当即喝了一大口。 然而他吃着吃着,发现宿临池光是喝粥,也不动筷子,他这边一根油条快吃完了,宿大公子还在和碟子里孤零零的香菇包子对峙,好似他一伸筷子,包子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咬他一样。 “有问题吗?这家铺子是老手艺了,香菇馅儿的尤其好吃。”虞白以为是包子出了问题,好奇地把它掰开看了看。 香菇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宿临池不易察觉地屏住呼吸。 虞白恍然大悟。 “既然喜欢,那就多吃一点。”宿临池顺势把香菇推到了虞白那边。 明明是自己挑食……不过看在宿临池是特意为自己买的份上,虞白还是略过不提,将煎饼往他那里推了推。 可宿临池依旧不为所动。 他顿了一会,说:“韭菜……口气不雅。” 虞白又一一问过他其余的水煎包、锅贴等物,宿临池开始还说原因——太油或是太腻之类——后来大概也是觉得自己过于挑剔了,只说:“我喝粥就行了。” 现在看来,宿临池昨天要不是窘迫到了极点,是绝不会抛弃一贯的原则,在灰尘扑面的大街上吃掉那半盒蒸饺的。 虞白目瞪口呆:“你是哪家不是人间烟火的公子哥儿啊!以前喝露水吃花瓣长大的吗?” 宿临池责怪地瞪他一眼。 他这样挑三拣四,这也不肯吃那也不肯吃的人,虞白倒不是没见过——以前他在陆家,有几个清高的小少爷就是如此,不是大厨做的绝不肯入口,娇生惯养出了一派骄娇二气。 今天要是换了个人坐在这儿,虞白早就把他丢出去了。 可宿临池给他的感觉,就像一件名贵的青花瓷,平日只用丝绢擦拭,偶然落魄到了他手中,就只能抹布擦太阳晒了,虽然也很好养活,但总觉得他值得更好的。 至于原因……虞白想,大概是多亏他脸好吧。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虞白说:“今天来不及了……明天!明天我单给你做早饭!” 宿临池一怔,认真地说:“不用麻烦你,我自己做就行了。” “你会?”虞白想象着宿临池系着围裙、拿着锅铲的样子,那场景实在好笑。宿临池见他眼珠子转来转去,埋在碗里吃吃地低笑起来,笑得宿临池颇有几分气恼,本来要说的那一句“我可以学”也咽了回去。 一阵敲门声传来,宿临池立刻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被虞白拦住了——他眼泪都笑出来了,捂着肚子说:“你跑了一上午了,坐着休息吧。”末了还道:“宿临池,你可真是有意思!” 宿临池不知道自己哪里有意思,也不想知道。 虞白跑去玄关,门开了却不见来人,他左右张望一下,低下头才看见一个漆黑的发顶。 是个不到人腿高的小男孩。 筒子楼的住户多是务工人员,来来去去的,虞白也分不清哪家住了哪户,开口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敲错门了吧?” 突然,小男孩深鞠一躬,石破惊天地大喊道:“对不起!” 第14章 邻居 虞白吓了一大跳,赶紧往后退:“你,你什么意思啊!” 餐厅的宿临池听到动静,走出来看,小男孩还维持着弯腰鞠躬的动作,姿势标准极了,活像是小弟在给社会老大上供。 一触及到他狐疑的目光,虞白立刻举起双手保证:“我没欺负他!” 宿临池:“……” “不是的哥哥。”小男孩终于直起身,把来历解释清楚,“我是楼上新搬来的租户,今天早上吵到你们了,所以特地过来道歉。” 宿临池问:“你大哥呢?” “大哥工作去了。” 小男孩一口一个哥哥,嘴甜得不得了:“两位哥哥,我叫周再。我可以先在你家坐一坐吗?我大哥把钥匙带走了,我进不了门。” 这么点大的孩子,总不能让他流落街头,虞白让开一条道:“你进来吧。” 周再绽放出比糖果还要甜的笑,两颊露出一对可爱的酒窝:“谢谢哥哥。” 他小小年纪颇懂礼貌,进来就规规矩矩地坐好,不乱翻也不乱跑。就是在闻见食物的香气后,眼巴巴地往餐厅探头看,又低头掩饰性地咽了咽口水。 虞白估计他还饿着肚子:“吃过早饭了吗?” 周再矜持地说:“吃了。”下一秒,他的肚子就唱起了反调,咕噜声九曲十八弯地响了起来。 周再捂住胃,不好意思地冲他们笑。 “正好早点买多了,一起吃吧。”虞白说。 周再不晓得是被大人虚情假意的世界污染了,还是早熟过了头,小小年纪学了一手装模作样的好话术,只和虞白客套来客套去,就是不肯接受邀请,还坚持道:“我不饿。” 虞白“啧”一声,一把拎起他的书包带子,将周再连人带书包提溜进了餐厅:“臭小子,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小心哥哥一个不耐烦,把你买去西伯利亚。” 宿临池不赞同地唤道:“虞白。” “好了好了,不说了。”虞白投降,把碗筷往他面前一放,言简意赅地命令道:“吃。” 周再看看虞白手边的包子、油条、糖糕、煎饼等众星环绕,再看看宿临池手边仅有的一碗白粥,似乎从这巨大的落差间领会到了什么,很自觉地也给自己拿了一碗白粥,小心翼翼地对虞白保证:“我喝这个就行了。” “噗!”虞白忍了又忍,实在撑不住,哈哈大笑道,“宿临池,你还说我!看你给人家起的坏头!” 宿临池不理会他,给周再夹了个水煎包:“我在养伤,要吃得清淡一点,所以只喝粥。” 长身体的男孩正是能吃的时候,但周再顶多是上小学一年级的岁数,再能吃也能吃不到哪里去,虞白就没特意看着,等到想起来去看,惊讶地发现周再竟然吃下不少东西。 周再小朋友除了一张脸有点婴儿肥,胳膊腿儿都稀溜溜的,不像是能当大胃王的样子。 虞白静静观察一会,终于发现端倪——他每次咬下一口,总是咀嚼不了两下就草草吞进肚子里,恐怕味道也没尝出来,整个过程又快又安静。 这样下去肯定要胃胀,虞白连忙叫停道:“你一口气吃太多了,先停下来缓一缓。” 宿临池一看就是那种毫无育儿经验的人,保持着小孩吃得多就是身体好的错误观点,不明就里地问道:“吃得多……不好吗?” “他才多大,胃要不舒服的。”虞白说。 周再乖乖放下筷子,虞白摸摸他鼓鼓的肚子,翻了两片健胃消食片给他。见周再的眼神总是瞟向剩下的两块煎饼,就说:“等会儿给你打包带走,现在别吃了。” “可是很香啊。”周再说,“我昨天没吃晚饭。” 虞白:“怎么回事?” 周再叹气道:“昨天搬家啦,我和大哥离家出走,太匆忙了,搬完就直接睡了。” 虞白脱离叛逆期很多年,离子孙满堂又很有些距离,一时间不知是该敬佩俩小孩的勇气,还是该代入家长身份,义正言辞教育他们赶紧回家去。 宿临池问:“早上来的那个人,是不是你们的父亲?” 周再点头:“他要接我们回家,和大哥吵了一架。” 虞白不清楚内情,不好妄下断言,只得含糊地说:“原来如此。” 这时,楼道有人呼喊道:“周再——去哪儿了?” “我大哥来了,”周再跳下椅子,声线明显快活多了,“谢谢哥哥们收留我,我要先走了。” 宿临池把煎饼装进食品袋递给他,小朋友对着他们又是一鞠躬,在他大哥高喊着第三声“周再——”时,也不装小大人了,乳燕投林一般冲出去了。 时值周末,虞白本想在出租屋躺尸一天,可惜他现在是个行程繁忙的打工社畜,九点后连轴转地有五节钢琴课等着。 虞白把剩下的早餐打包装盒,带走当午餐,还不忘递给宿临池一堆外卖宣传单,让他选自己爱吃的点,忙忙碌碌,很快忘记了楼上小孩的叛逆问题。 哪知在临走前,周再的大哥周新莱找上门来。 周新莱和周再长得极像,一样是鹅蛋脸和单眼皮,仿佛是把幼年版的周再拉高拉长,拉成个细竹竿高,就直接成了周新莱。 不同的是,周新莱留着一头拉风的长发,后脑勺五颜六色地垂着一条辫子,气质拉风又不正经,怪不得会有邻居说他是“小混混”。 小混混的半边脸肿得像馒头,红得发亮,印着五根粗短的指印。他塞给虞白一堆零碎的钞票——在这个收废品的都会在脖子上挂个二维码的年代,纸币实在不多见了——宿临池是个例外,他没有买手机,失去了步入电子支付的先决条件,虞白专门给他兑了纸币。 周新莱说:“我是周再的大哥周新莱。周再不懂事,我替他道歉。这是早点钱。” 他嘴里说着客气话,表情却一点也不客气,生硬得仿佛是虞白吃了他们家的饭,塞完了钱转身就走,连背影都透出一股要和他们划清界限的坚决。 上班要迟到了,虞白来不及和他计较,把纸钞丢上餐桌,匆匆下楼去了。 隔壁的房东老太恰好散步回来,目睹了事情的经过,对留下来的宿临池说:“那小子精着呢,一准是看见你们买早点了,上门蹭吃蹭喝来了……他们吃了你们多少东西,那点钱够不?” 就算把宿临池回炉重造,他也做不出在背后嚼人舌根的事情,说了“早上好”就关了门,噎得房东直撇嘴。 出租屋少了一个虞白,好像一下子空了一大半,整个静了下来。 宿临池把餐桌收拾好,艰难地单手淘了抹布,试图做些家务,经验不足,抹布没有拧干,擦得桌面水淋淋的。他又想洗碗,可袖子都打湿了,碗上的洗洁精味儿还是经久不散,显然是挤多了。 宿临池怕给虞白添乱,只好停了手。 住院的时候,徐潜知告诉了他一个恢复记忆的好办法,让他平时有什么想起来的,就尽快记录下来,说不准能由点及线,联想出更多。 宿临池听取了专业人士的建议,取出一本笔记本,详细地记下昨晚的梦境。 他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不吃香菇、不吃油腻的东西、不会做饭、不擅长做家务”等一个早上对自己的新认识。 末了结语道:“需要学习”。 因此,在虞白下班进屋后,惊奇地发现宿临池坐在懒人沙发上拧眉沉思,正用自己的iPad看美食视频,居家氛围浓郁非常。 第15章 拦路 “你真要学做菜?”虞白还当宿临池是说说而已呢。 宿临池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不信任,暂停了正在翻炒一锅玉米粒的视频,扭头问:“不行吗?” “行行行,当然行,”虞白生怕打击了他的积极性,“你学会了哪样没有,咱们这就做!” 宿临池:“……” 他无奈地提醒道:“冰箱里没有食材。” 虞白的厨艺也就是煮个饺子下碗面的水平,日常全靠外卖养活,冰箱放酒放饮料放剩饭,就是不放蔬菜鲜肉。 “那我们现在就去买!”虞白风风火火地行动起来,带宿临池去了最近的超市。 临近傍晚,在货架上摆了一个白天,菜叶子都有点蔫了,鲜肉区剩下的肋排看起来也不是很新鲜。 宿临池挑挑拣拣,选购了肋排和一些炖汤用的粉皮豆腐,转去了果蔬区。虞白跟在他后面,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小推车的把手上,脚尖一勾一勾地往前滑,路过什么都想拿起来瞧瞧,宿临池一不注意,就见推车有一半堆满了零食,薯条泡芙螺狮粉,可乐啤酒伏特加,和蔬菜鲜肉泾渭分明地各占两侧。 虞白一见宿临池的目光定格在零食上,警报陡然响起,张开双臂护住推车:“你不吃,我要吃的。” 宿临池拿他没办法:“我不是想管你,只是它们确实对身体不好。” 虞白当着他的面,拿了一桶爆米花,远远地放在他够不到地角落:“宿临池,你有多大了?” “不知道。”宿临池如实说,他还没想起来自己的岁数。 “我看的话,你也才工作几年,二十三四岁嘛,怎么活得像我的长辈,”虞白说,“我今年二十六岁,肯定比你大。小弟弟,咱们打个商量呗,你平常也放松一下,别老绷得那么严肃,我还从没见你笑过呢。” 你的脸生得好看,不笑可惜了……这句话虞白没说出口。 “不要叫我小弟弟。”宿临池又答:“不好。” 虞白走向出口,将物品一样样摆上收银台,兴致一来,故意说道:“你难道不比我小吗?周再喊哥哥就很爽快嘛!我就是要喊,小弟弟、小弟弟、小弟弟……你能拿哥哥我怎么样?” 宿临池隐晦地瞪他一眼。 收银员全程盯着他们看个没完,临到付账了才回过神来,举起扫描仪说:“弟弟还是哥哥?” 虞白:“……” 宿临池:“……” 收银员猝然反应到说错了话,立地从头到脚红成了只胡萝卜。虞白把二维码展示过去,她飞快扫完,闷头帮忙装起袋来,以求他们速速离开。 虞白忍笑忍得厉害,宿临池伸出手,用力捏了他的掌心一把,把他快要出口的笑意中途掐灭在喉咙里。 超市离筒子楼不远,他们去的时候没开车,回来虞白一手两个大购物袋,盛得满满当当,宿临池目不斜视地走在前面,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噼啪——”,宿临池好好地走着路,冷不防踩到一块小石子,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在搞怪。他扭头,看见虞白气喘吁吁地跟上来,一边抱怨道:“你走得太快了,等等我啊。” 宿临池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没过几步,虞白故伎重施,又把石子踢到他脚下。 “你生气啦?”他趁着宿临池脚步顿住,绕到他面前,颇有点玩笑开过头后的可怜兮兮,追问道,“你真的生气了?” 宿临池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恼是有的,怒却一点没有。虞白的眼睛在夕阳的照耀下格外剔透温暖,他才看了一眼,就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含混地说:“我没有生气。” “你说什么?”虞白没听清,往他那里靠了靠,谁料宿临池如临大敌,当即后退一步。 “喂!”虞白不满地喊了一声。 宿临池却说:“有人拦路。” 虞白转身,发现他们的去路已经被堵住了。 这里租金便宜,治安混乱,大偷小摸也是需要吃喝拉撒的,所以在城中村,越是靠近某些狭窄的道路,就越是不能去——偏偏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就有这样一条“事故高发”的小巷子。 临近天黑,四周无人,简直是下手的天赐良机。 拦路的人中有个alpha,气势汹汹地往他们跟前一站,刺鼻的信息素味就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宿临池沉下脸,向前一步,把虞白挡在身后。 文明社会,不论是alpha还是omega都必须定期喷阻隔剂,不然一旦被人举报,就必须进看守所蹲三个晚上。 可惜这惩罚拦得住守法良民,拦不住流氓。这alpha估计用这招很久了,一见宿临池的动作,就明白虞白是个omega,这下更是表情凶恶:“东西放下,现金手机全交出来!” 他后头的人帮腔道:“你们也别怪我们,一个断胳膊的废物,一个没用的omega,兄弟们不宰你们宰谁?老实点,少吃皮肉之苦!” 虞白好些年没被人围堵过,一时间竟然感到十分新鲜,从宿临池背后探出脑袋数了数,一二三,三个小流氓,眼底青黑,个个都是一脸肾虚样,该是很好打发。 他想到这,余光忽的在巷口捕捉到一张一闪而过的脸。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不是今早上来还钱的周新莱吗? 宿临池突然把他往后一推,虞白不明所以,站住看他,宿临池额头沁出一层薄汗,无声地用眼神示意他快跑。 小流氓威胁道:“少唧唧歪歪的,快动手!” 虞白问:“真要动手?” 宿临池低声道:“虞白!” 离他们最近的小流氓怕到嘴的鸭子飞了,抬脚朝宿临池打了石膏的胳膊踹去——他的经验,骨头伤疼起来能要命,一脚下去人就得蹲下去了,剩下一个omega肯定吓得不行,还不是任他们摆布? 可是他的脚刚抬起来,还没来得及往外踹,一只手就蓦地斜地里伸出来,勾住他的脚后跟往旁边一拉。 小流氓收腿不及,结结实实劈在了地上,“嗷”地爬不起来了。 他泪眼模糊地一抬头,之前根本没放在眼里的omega施施然甩了下手,抱怨道:“啧,袜子几天没洗了啊,一股臭味。” 刚刚动手的小流氓歪倒在地动弹不得,他的两个同伴见“软柿子”成了硬茬,对视一眼,一人从怀里掏出了把折叠刀,朝虞白的肩膀就扎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也没人看清是怎么一转,那小流氓就被擒住了手腕,刀锋一转,化成一束利光,朝落在最后的那个alpha飞去,在他胯下不足一指的地方险伶伶擦过,笔直地插进了这人两腿之间的石板缝上。 放信息素吓人的alpha膝盖一软,差点跪下,裤管当场湿了。 虞白扭住身边这人的胳膊,压得他手腕一阵令人牙酸的骨头摩擦声,问:“还动手吗?” “不……不,不动了。”小流氓含着一泡眼泪,哆嗦着说。 “再让我看见你们……”虞白手指一划,挨个点过在场或趴或跪的三人,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松了手,“滚吧。” 小流氓和尿裤子那位战战兢兢上前,扶起至今还在腿打颤的同伴。 “等等!”虞白一喊,那三人差点又要跪,看脸快要哭出来来:“您,您还有什么事?” 虞白嫌弃地一抬下巴,示意那把被淅淅沥沥淋湿了的折叠刀:“刀刃收回去,扔进垃圾桶。” 小流氓丝毫不敢违抗,让拿刀就拿刀,让扔进垃圾桶就扔进垃圾桶,完事后,他们怕再被叫住,急忙屁滚尿流地逃了。 第16章 周新莱 虞白拍拍手,比流氓还流氓地冲跑远的三人吹了个口哨,转过身对宿临池说:“没事了,咱们回去吧。” 宿临池的呼吸好像滞住了,半晌,才听到他轻轻地,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吓着了?”虞白问。 宿临池摇头:“你是在哪里学的?” “学什么?跟人打架吗?”虞白觉得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十分有趣,一挑眉道,“打架还能在哪里学,当然是跟别人打着学喽。我以前可是孤儿院一霸,远近的流氓混混全是躲着我走的,早练出来了。” “你……”宿临池说,“还是小心为上。” “知道啦,这次是麻烦找我,又不是我找麻烦。”虞白点头谢了他的好意,转脸喊道,“拐角那个,别躲了,你影子露出来了!” 那人影一震,原地短了一大截,估计是想跑,又生生定住了,周新莱五颜六色的脑袋从墙后头探了出来,一露面,就心虚地抢白道:“喊我干嘛,路过犯法吗?” 虞白道:“路又不是我家的,当然不犯法。可你不是躲在那儿好久了么——不来打个招呼?” 他说话全程都笑眯眯的,要不是方才亲眼目睹了小流氓们落花流水的惨败,周新莱绝对不会把他归为危险人物,可此刻,他只觉得这笑容隐藏着极大的阴谋,包括站在虞白身后的那个alpha,看着也不像个好人,一定是想报复自己刚刚袖手旁观,没有帮他们的忙。 周新莱戒备地和虞白保持了五米以上的距离,方便随时逃跑:“喊我什么事?” “周再说你去找工作了,这就是你找的工作?”虞白说,“观摩学习小流氓打劫,等着学成出师后去勒索小学生的压岁钱?” 周新莱如同被踩着尾巴的猫咪,浑身炸开了毛:“你少胡说八道!” “你这个小身板,我十岁的时候就能撂倒了,还是趁早改行吧。”虞白往火上浇了一把油,果然把周新莱逗得七窍生烟,奋力抗争道:“关你屁事啊!” 宿临池拍了一下虞白因为忍笑而不住发抖的肩膀,问道:“周再呢?” “我干嘛告诉你们!”周新莱说。 “过来,”虞白话一出口,他就再次睁大眼睛瞪着他们,虞白道,“过来帮我拎着购物袋——你躲在那干看着,我也没想怎么着你,帮忙拎个袋子都不愿意吗?” 周新莱犹犹豫豫地靠近了他们,双手一直摆在身前,是个防备的姿势,直到确认虞白没有借机给他一拳的打算,才放下胳膊,嘀咕道:“你不知道,这些抢劫的人都是报团的,你不把他们打怕了打服了,哪怕是进了局子,他们也能让别的渣滓继续来骚扰。我还有周再,防不住他们。” “为什么不换个地方租房子?”宿临池问。 “没钱啊,”周新莱扫到他吊着的胳膊,没好气道,“你不是也一样住在这儿?” 虞白揽住宿临池的肩膀:“他有我罩着啊。” 周新莱撇撇嘴,不搭理他们了。 有了免费劳力的虞白心情极好,散着两只手溜溜达达揽着宿临池,周新莱咬牙提着两大只购物袋,腮帮也跟着用力,浮出一圈浅浅的咬肌。 他们走进楼道,忽然听到有人在争吵,没等另外两人听出个所以然来,周新莱就把购物袋一甩,嗷一嗓子冲上去了。 虞白和宿临池忙跟上去一看,周新莱已经把周再从一个中年男人的胳膊肘下解救出来,大吼道“你还敢来”,上去扯住他的领子,一个左勾拳怼上了他的下巴。 那中年男人被大儿子一拳揍得天旋地转,靠到楼梯扶手上了,见势不好,踉踉跄跄地要溜。 周新莱好像一只被人触犯了领地的狮子,怒发冲冠,脖子都粗了一圈,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跟着还要上去补一脚。 周再脸上盯着一个新鲜的巴掌印,摇摇晃晃站不稳,被宿临池扶住了,还没站稳就冲他大喊:“大哥,别打了!” 周新莱艰难地顿住了。 但他火气消不下去,无差别地迁怒道:“你还偏袒他!” 周再:“打重了,他要问你要住院费的。” “放屁!他要老子就给!老子给乞丐都不给他!”周新莱展现出小混混惊人的词汇量,对老爹进行了全方位的人身攻击。 有人听到动静来围观,全被他凶神恶煞地瞪跑了。宿临池听不下去,捂住了周再的耳朵。周再和虞白对视一眼,包容地叹了口气,一齐后退到墙边,让出地盘留给周新莱发挥。 终于,沐浴在三人注目礼下的周新莱吐完了满嘴的芬芳,火气渐渐撑不住气势了,困兽一般在楼道里团团打转,眼看要下不来台,一看周再靠在宿临池怀里,立马借题发挥道:“你跟他们站一起干嘛?快给我滚过来。” 周再听话地走过去,周新莱掰着他的脸左看右看:“他还打你哪儿了?” “没了。”周再说,“他抓不住我,才给我一巴掌的,大哥你别担心。” “鬼才担心你。”周新莱推着周再上楼,忽的一拍脑门,“我把袋子忘在楼下了!”对虞白和宿临池撂下一句:“你们等一下,我去提袋子。”就冒冒失失地飞跑下去了。 周再攥着钥匙,问道:“哥哥到我家坐坐吧。” 左右无事,虞白和宿临池接受了小朋友的邀请,走进了这兄弟俩的出租屋。 周新莱捡起散落一地的包装袋。冲天的怒火褪去之后,无边无际的灰烬就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压得他胸口发闷,快要喘不上气来。 就凭他一个游手好闲的混混,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来的本事养活弟弟……靠好勇斗狠吗? 周新莱心里装着事,不免收拾得久了一点,想不到就在他离开的短短一刻钟里,楼下的邻居已经成功“登堂入室”,此时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把破凳子上。见他愣在门口,还颇有主人风范地说:“东西放下,不用太客气,随便坐。” 第17章 真心假意 周家两兄弟的房间比筒子楼的其他住户小了许多,房主估摸着是想多租几个人,就在客厅加了堵墙,将本就不大的公寓一分为二。最大的空地堪堪够放下一张饭桌,摆着只磨掉漆的台灯,桌上摊开一本数学题集。 虞白近距离感受着这现实版的家徒四壁,屁股下那被胶带纸强行固定的凳子摇摇欲坠,他不敢坐实,只好把重量移到腿上,淡定地扎起马步来。 周新莱梗着脖子,死死盯住虞白,生怕他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屑和同情,表情显得有点凶恶……好像不撑出这样一副虚张声势的面皮,内里的难堪就要无处遁形了一样。 他用词粗俗地问:“你姘头呢。” “大哥!”周再喊道。 “你注意一点,别带坏小朋友。还有啊,我严肃更正,是室友关系,收起你被废料污染的想法,不然我就生气了。”虞白心平气和地说着威胁的话,末了一指外头,“他煮鸡蛋去了。” 话音刚落,门就应声被敲响了,周新莱进来时没关严,轻轻一敲就闪开一条缝,宿临池递给周新莱一个碗,碗里放着两枚煮熟的鸡蛋。 “谢谢哥哥。”周再甜甜地说。 “……谢了。”周新莱闷声说。他低头剥掉蛋壳,揉得周再一个劲抽气。虞白看不过他笨手笨脚的样子,拿过坑坑洼洼的鸡蛋说:“你这是月球表面么?一堆陨石坑。” 他训完人,三两下剥出一枚光滑的鸡蛋,想了想,又递给宿临池说:“我手重,你来给他揉吧。” 宿临池虽然仅有一条胳膊能动,力道却很适中,周再除了刚开始被烫了一下,余下时候都没再皱过眉,目光在三个沉默的大人之间来回打转。 瘀血慢慢被揉散了,宿临池把鸡蛋放回碗中。虞白揉一把周再的头发,说道:“走,到哥哥家吃饭去。” 周新莱敏感的神经再次被触动了,这种白白受人恩惠的滋味让他浑身不舒服,跳脚道:“……我还没同意呢!” 虞白却也冲他招招手:“你来,我有事情跟你说。” 葱姜蒜切末,用刀一笼,撒进倒了一点油的大铁锅里,再加上一把豆芽,油和菜“噼里啪啦”一阵响,香味很快飘了出来。 宿临池大概真有些厨艺天赋,按着菜谱上的步骤一点点来,动作虽慢,做出的菜卖相却很不错。 周再趴在餐桌上做作业,周新莱摩拳擦掌地要辅导弟弟做功课,可不知是当代小学生的题目太难,还是周新莱水平堪忧,读了一会题目,周新莱就可疑地沉默起来。 虞白挤在厨房,见周新莱支支吾吾片刻,找了个借口躲出去了,不由地大笑,用手肘拐了宿临池一下:“你看过周再的课本没有,他小不点一个,人倒是很聪明,被老师带去和毕业生一块学竞赛,结果周新莱以为所有小学生都是这个水平,差点怀疑自我。” 厨房到底面积不大,虞白和宿临池皆是身高腿长的大男人,往里一站,胳膊挨着胳膊,肩膀蹭着肩膀,空间立时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我正好有个工作,可以介绍给周新莱。”虞白烧开一锅水,下了一把挂面,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不会嫌我多管闲事吧? “管什么?”宿临池先是不解地一问,然后才反应过来,认真道:“不会……你倘若不多管闲事,就不会救我,也不会收留我了。” 虞白在抽油烟机的嗡鸣下说:“你去煮鸡蛋的时候,周再给我说了点他们家的事。” 宿临池看向他,是一个倾听的姿势。 “周再告诉我,他的omega妈妈去年过世了,他的alpha爸爸不想养拖油瓶,想把他‘过继’给无子的‘亲戚’,收取一部分‘抚养费’,名头好听极了!” 宿临池一惊:“人口买卖……” “人口买卖当然是不允许的,但毕竟他爸爸只是说说,还没有付诸行动,他们又有一层父子关系,哪怕报案也只会当成家庭矛盾处理。” 虞白继续道:“周新莱很早就离家了,但经常会回去看望弟弟。他前几天在家里睡了个午觉,听见那个人渣在联络买家,暴跳如雷,直接就带着周再跑了。” 宿临池叹气:“他们小小年纪,也是不容易。” 不料虞白笑了起来:“你当周再会当着他大哥的面说出这些隐情吗——这是在示弱呢!换了周新莱,打死他都不肯说。” 宿临池听懂他的话,愣了愣:“他是在撒谎?” “不至于,”虞白说,“那家伙是个小人精,不会撒这种一戳就破谎,不过是想拉同情分,从我们这儿蹭点好处而已。” 宿临池试探道:“你生气了?”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虞白用筷子挑开在沸水中渐渐变得柔软的面条,漫不经心地说,“就因为他好像在利用我的同情心吗?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趋利避害的意识,这没什么。” 他话头一转,挑起眉,冲宿临池轻佻地送去一捎眼波,拖着长音说:“——就像我和你,如果是我失忆了,你是救我的人,我二话不说,绝对是要想方设法地赖上你,跟你走的。” 宿临池一怔,一时分不清虞白是意有所指,还是像他往常那样随口撩闲。 如果…… 如果身份颠倒,这种事真的发生了……他也一定会把虞白带回家,不会让他什么都不记得,孤零零一个人流落在外,无家可归的。 他一时想得出神,虞白观察着他的神色,突兀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宿临池,你当真了!不用想就知道,这么巧合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啊……哎呀!你别忙着生气,菜要糊了!” 宿临池猝然回神,锅里的绿豆芽太久没翻面,烤焦了一片。 餐桌上气氛古怪,周新莱和周再噤若寒蝉。 在他们对面,一边的虞白殷勤得过了头,不停地给宿临池夹菜,还大力夸奖一盘炒糊了的豆芽菜,一边的宿临池则将虞白当成了一团聒噪的空气,对他的百般讨好不假辞色,从始至终都没看过去一眼。 周新莱很久没敞开吃一顿饱饭了,他没有存款的习惯,过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钱了随便租个地下室,没钱了往狐朋狗友家一躺,哪里不能落脚?这导致他带着周再离家出走后,全身的钱租房押一付三,剩下的钱买十块钱一提兜的馒头都不够吃到月末。 他来之前原本还暗暗告诫自己,绝不能被对方的糖衣炮弹打倒,到了饭桌上香气一熏,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等到他记起“初心”时,整个人已然躺倒在椅子上,撑得走不动道了。 虞白暂停刷名为“宿临池”的副本,说道:“回来把碗刷了——做饭的不刷碗,这是公理。”他一指头点在应声站起来的周再的额头上,“少年儿童不包括在内。听到了吗周新莱,碗归你洗,摔碎了要赔钱的。” 周新莱慢吞吞直起身。 虞白道:“你先跟我过来,有事和你说。” 两人走进卧室,虞白问他:“你找到工作了吗?” 周新莱脸上有点挂不住:“我原本在烧烤城打工……上的是夜班。” “那就是说白天是空闲的咯。”虞白说,“正好,我这里缺一个发传单的,一小时三十块,日结,包午饭,主要负责的地区在永安,你要是想接,明天我就带你去报道,要是嫌弃风吹日晒不体面……” “我当然接!”周新莱急吼吼地插嘴道。 他眼下囊中羞涩,急需现钱,可愿意雇佣他的不是像餐馆服务员那样上班时间僵硬,就是像建筑工人那样需要搬去集体宿舍住——经过下午那事,他最近都不敢让周再单独上下学了,非得亲自接送才能放心。 合适的工作总也找不到,周新莱哪里还顾得上“体面”不“体面”……又不能当饭吃。 “喏,就是这个。”虞白递给他一张彩色宣传单,题头是琴行的名字,下面附带了各位音乐老师的个人简介。 周新莱草草扫过,无意在里面找到了虞白的信息,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你是omega!”他声音陡然高了八度,看看传单,又看看虞白,愈发的怀疑真相,“你还是钢琴老师!” 他下午躲在巷口,只见到拦路打劫,没听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一直以为虞白是个深藏不露的厉害alpha。 “什么年代了,还来性别歧视那套。”虞白把周新莱赶出卧室,丢进厨房洗碗去了。 虞家的动作太慢了,他到青市快要两个月,他们还愣是没寻摸过来,虞白只好在幕后推上一把,主动给出线索,盼着他们不要蠢得不可救药,连现成的机会也抓不住。 不过,在成功引起大伯一家的注意之前,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迫在眉睫。 ——他在底线上反复试探后,一朝玩过了火,嘲笑了宿临池一颗真心。 事实证明,脾气再好的人,真生起气来也是不好糊弄的,虞白伏低做小多日,一直到宿临池的石膏都能拆了,也没哄得他给个好脸色。 作者有话说: 众所周知,主角立过的flag一定会发生 第18章 抑制剂滥用 康德告诉我们,人类行为应当由理性来支配。做任何事情都要事先考虑起因经过结果影响,三思三思再三思,不能仅凭冲动和本能行事,亚马逊的蝴蝶扇一下翅膀,就可能在得克萨斯州掀起一场龙卷风。 虞白少年时看过这话后深以为然,他后来独立撑起龙溪,一一清算那些给他使绊子的宵小,始终兢兢业业,不肯行差踏错一步。 可就在刚才,当他在飘满油烟味的小厨房里和宿临池开玩笑,因为久久听不到反应而回头去看,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他的眼神的时候,心脏却没有道理地重重一悸。 宿临池无疑有一双好看的眼睛,眼皮极薄,眼睫浓密,黑白分明,琉璃镜般清晰地倒影出他的影子。 虞白连忙扭过头,努力平息着那种快要窒息的心悸。为了掩饰异样,他还特意多了一句嘴,指望宿临池赶紧把这事当个玩笑放过去。 哪里想到多嘴没把握好度,宿临池恼羞成怒,彻底不理他了。 “唉,你说我该怎么办啊!”虞白趴在徐潜知的办公桌上唉声叹气地说。 “不要把我这里当成情绪垃圾桶,”徐潜知浏览着网页上新发表的论文,头也不抬道,“你也没告诉我产生矛盾的原因是什么啊。” “就,就是……”虞白斟酌半天,都没考虑好措辞,只好丧气地说,“是我说错话了。” 徐潜知嗤笑道:“玩砸了吧,叫你平时口无遮拦的。” 出于对好友的关心,他接着说:“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不赞成你跟一个alpha住在一起。” “这不是没办法么,”虞白辩解道,“宿临池没有别的地方住啊。” “他大可以留在我的医院做护工,我付他工资,让他住职工林舍。”徐潜知微哂的目光越过电脑,落在虞白身上。 虞白张了张嘴,不知想到了什么,心虚地别开眼。 徐潜知点开医院系统里记录的时间,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腔调念道:“正常omega每月经历一次发.情期,而最近两年,你相邻发.情期之间的间隔分别是七个月、五个月、八个月……这里还有激素水平检测单——” 身为beta的徐潜知调出以自己为对照组的报告单,展示给虞白看:“你体内的omega信息素水平快要比我低了。” “……omega和alpha长时间近距离接触,不管本人愿不愿意,都会显著影响身体里的激素水平,如果信息素适配,将会导致发.情期提前,信息素排斥,则会相应地推迟。” 虞白接口道,“这话你之前和我说过了。” 徐潜知问:“距离你上一次发.情期过了多久了?” 虞白说:“……三个月不到。” “你闻宿临池的信息素是什么感觉。” 虞白坐直了身,瞥了眼门外,松了口气——宿临池拆石膏去了,暂时还没回来。 他吞吞吐吐道:“这……你问这个……不太合适吧……” “搞搞清楚,现在打肿脸充胖子,包养小白脸的人是你!”徐潜知无情驳斥道。 虞白怕被人听见,凑近小声说:“门没关,他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了……他还生我的气呢!” 徐潜知恨铁不成钢,险些气吐了血。 “宿临池把信息素收敛得很好,味道淡淡的,”医生朋友这么问了,虞白就认真描述道,“我偶尔能闻见一点点香气。”柔软得和花瓣一样。 徐潜知:“好闻吗?” 虞白:“……” “你不排斥。”徐潜知了然,面无表情道,“做好准备,随身带好两倍的强效抑制剂,别发情了不够用。” “哪里就有这么夸张。”虞白嘀咕道。 徐潜知高贵冷艳的专业形象维持不住,怒气上头,疾言厉色地训斥道:“当初你盲目增加抑制剂用量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今天?” 虞白单身二十六年,没有被alpha标记过,在同龄的omega中极为少见。 他刚分化那段时间,一眼就能看出是个omega,招致了许多恶心事。后来他骨骼长开了,除了过于漂亮的长相,身高气质,行事作风通通不像,认识的alpha哪怕知道他的第二性别是omega,也根本不会把他当作omega来对待。 比方说正为他处理集团事务的肖奕,他们俩上同一所大学,并肩和校园霸凌者打了一架,肖奕自此引虞白为可以交托后背的好兄弟,完全生不出一丁点旖旎心思。 陆叔叔曾经想给他找个工具人alpha,定期标记完就给钱打发走,保密合同签了,绝对万无一失。徐潜知则建议他注射alpha信息素提取液,同样可以起到临时标记的作用。 可少年时的经历终究对他影响深远,虞白不愿意和alpha亲近,他厌恶一切别有用心的视线。 他只愿意依靠他自己。 总而言之,拒绝了临时标记的帮助,虞白就只能长年累月地嗑抑制剂。 然而人的身体是有抗药性的,抑制剂渐渐无效,虞白就跟着加大剂量,剂量大了也没用,他就开始用高浓缩的强效药剂——这类药剂用多了会造成腺体慢性损伤,发.情期延迟,症状更加猛烈,需要更多抑制剂——恶性循环封闭。 “早晚有一天,抑制剂会对你失效的。”徐潜知发愁道,“你还能怎么办呢?” 虞白把办公桌上的多肉植物扒拉过来把玩,一看就是没把事往心里搁:“船到桥头自然直,到那时说不定就有办法了呢。” 徐潜知糟心地翻了个白眼。 门板“笃、笃”响了两下,虞白回头,正看到宿临池放下手,站在门边望着他,眼神中有他这两周十分熟悉的,旁人察觉不出的别扭和躲闪。 虞白连忙关心他道:“你拆完石膏了,胳膊恢复得如何?” 宿临池却不搭理他,转而对徐潜知说:“院长,请问还有检查吗?” 徐潜知察觉到了他们之间暗流涌动,审视地打量着宿临池,答道:“没了。” “那我们就走啦。”虞白站起来,宿临池等他走到自己身侧,冲徐潜知点头告别,又是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留下虞白落后一步抱怨道:“你等等我啊。” 徐潜知被他这一声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烦躁地抓乱了早上临出门前精心打理的头发。 虞白抑制剂的问题倘若不解决,早晚有一天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他可不想未来的某一天在急诊室和这货相遇。 而当务之急,却是那个“从天而降”的宿临池…… 要是他…… 徐潜知左思右想,拿出手机,询问肖奕调查结果出来了没有。 肖奕近来忙得很,无良老板跑去体验生活了,将一大摊子事丢到他肩上,沉重的工作压得他差点吐血。难得处理完文件,忙里偷闲睡一小会儿,又被徐潜知的连环夺命电话叫了起来。 本以为是无良老板出了事,谁知只是朝他打听一个人的调查进展。 肖奕把这事交给手下人去办了。宿临池不知来处,不知去处,记忆缺失严重,难保有没有连名字也记错,他们不能肯定是“宿临池”、“苏林池”还是“素凌驰”,因此调查进度缓慢,花费许多时日,终于勉强确定这人的身份。 “也就是说,他在回国后被人绑架,带去了老城区,此前从没在青市生活过?”徐潜知问,“有可疑的地方吗?” “就我们查到的,没有。”肖奕说。 徐潜知挂掉电话,暂时放了心。 作者有话说: 某件喜闻乐见的事当然会发生! 第19章 新副本的展开 年轻人新陈代谢快,再严重的伤口,宿临池养了一个月,也好得差不多了,去掉绷带和石膏,更加显得肩膀宽阔,走在医院的过道里,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虞白的表现最为突出,宿临池每时每刻都能感到他直白而热烈的视线,像把小钩子,牢牢黏在自己身上,就连坐上驾驶座,都在不停地朝他这边扭头。 在虞白又一次往副驾驶的方向看时,宿临池败下阵来:“你……好好开车,不要分心。” “嗯?”虞白慢半拍反应过来,“我没看你,我看后视镜呢。” 宿临池一愣,这才意识到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手指不自觉蜷了蜷。 他本以为虞白肯定要借机发挥,拿他取笑了,屏息静气等待许久,却并没有听到那人的笑声,没忍住看了他一眼,惊讶地说:“你很热吗?” 虞白侧脸泛着一种病态的酡红,仿佛醉酒了一般,他从善如流地打开窗户,笑道:“车里有点闷。” 沿路呼呼的风刮进来,送来宿临池鼻端一阵清新湿润的草木气息。 他忽的明白了什么。 宿临池默默将副驾驶的车窗也开了一条缝,虞白和他一个往前看,一个往右看,默契地不再说话。 片刻之后,宿临池说:“回医院吧。” 虞白:“已经进城中村了,我来不及开过去,你又没有驾照。” 他一脚踩下油门,把车开得飞快,没有多久,就一个急刹车停在了筒子楼下。 坐立难安的宿临池立刻从车厢里钻出去,虞白倒是动作有点慢,下车时还趔趄一下。他忍过那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刚一睁眼,就见宿临池提着笔电,站在他一臂远的位置上关切地看着他,神情少见地露出几分无措:“你感觉怎样了?” 虞白心情不是很好,于他而言,发.情期既麻烦又无用,若不是对身体损伤大,不如摘了腺体了事,可宿临池在修了多日闭口禅后终于不再和他冷战,又让他不由自主笑了起来:“你放心,走回去的力气还是有的。” 宿临池说:“你快上楼去吧,我要去修电脑。” 他当时在出租屋休息几天后,头不疼了,就不愿意再白吃白住,用虞白的笔电浏览招聘信息,居然真让他找到一个翻译的工作,对照稿件单手敲击键盘,有如行云流水,可惜虞白的笔电没能经受住高强度工作,于昨日死机了。宿临池去医院前特地拿了下来,打算顺便去修。 虞白说:“你不能开车啊。” “我可以坐地铁,”宿临池紧张地催促,“你快上楼去!” 虞白笑着挥挥手,在他的目送下摇摇晃晃地走进楼道。 宿临池度着时间发了消息,问他“进屋了吗?”虞白的回复很快发了过来。 “进屋了。”他又说,“你不用等了,快去吧。” 虞白透过纱窗,看宿临池捧着手机读他的微信,站在原地踌躇两下,慢慢走远了,转过一个弯去,就彻底不见了人影。 他收回视线,将三只打空的针管一齐丢进垃圾桶,一步一步挪回卧室,任由自己疲惫地砸进床褥间,抑制剂在他的血管中涌动着,迅速发挥效用,体内的热意褪去后,仍激得他浑身上下一阵阵地寒颤。 “才过了三个月,”虞白筋疲力竭,自言自语道,“下次可能又会提前了……一定要找宿临池要损失费。”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迷迷糊糊地心想:“怎么还是这么烫……”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仅存的意识就被睡意彻底吞噬了。 周新莱说了几个小时的话,嗓子干到冒烟,周再递给他一瓶水,他咕嘟咕嘟灌了两大口,尝出一股药味:“放什么东西了?” “胖大海。”周再说。 周新莱两周前第一次发传单,在街头站了一下午,累倒不累,就是嗓子痛。他去药店买润喉糖,店员推荐过胖大海,价钱实在让他望而却步,不想竟叫周再买了。 同事就在旁边,他不想露出穷酸相叫人看轻,故作镇定道:“买了多少?花了多少钱?” 周再说:“是虞哥哥送我的。” “……是他啊。”周新莱放松下来,“也对,人家是琴行老师,不差那点钱。” 周再说:“虞哥哥也和我们住在筒子楼里呢。” 周新莱被弟弟说得老脸一红,急忙改口道:“那我回头就把钱给他。” “大哥你理解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周再想了想,说,“我觉得虞哥哥没有那么简单。” 他掰着手指,和周新莱分析道:“虞哥哥有二十六岁了,在琴行工作,保底工资两千五,交了房租就勉强够他生活的,他也不愿意多带几个学生。而且虞哥哥花钱大手大脚,看中什么买什么,从不看定价单,这也和他的经济水平不符,可他本人并非缺乏自制力。虞哥哥……” “好啦好啦!”周新莱越听越刺耳——好逸恶劳、入不敷出……不就是曾经的他最真实的写照么,周再这小子绝对是在讽刺他。 “一口一个‘虞哥哥’,叫得那么亲热,谁才是你的亲大哥?”他轻轻掴了一下周再的后脑勺,“人家想怎么活不行,哪儿来的为什么?别多想了,到花坛上坐着去,我把这摞发完咱们就回家了。” 周再郁闷地捂住脑袋,他虽然观察敏锐,到底才只七岁,再聪明也有社会阅历的限制,想不到更深层次的原因,只好放弃了这个问题,提醒他说:“别忘了明天请他们吃饭。” 虞白为周新莱找到了一份工作,大大缓解了兄弟俩捉衿见肘的现状,且这段时间他来不及接送周再时,全靠宿临池帮忙。为了表达感激之情,周新莱打算请他们去自己工作的烧烤城吃午饭。 看在他是内部人员的份上,老板愿意给他的亲友打一个漂亮的折扣。 “我没忘。”周新莱冲他摆手。 他清清嗓子,抖擞精神,捧着一摞传单站上街头,搜索起琴行的潜在客户。 永安区是青市的富人区,到处高楼林立,繁华非常。周新莱和同事们占据的是一处商业街的十字路口,人流量巨大,周新莱眼疾手快,专逮住带小孩的家长推销,许多人哪怕没有学习意向,也会拿一张在手里。传单消耗速度很快。 又一次红灯亮起,周新莱经过一个领着儿子的女人,这人妆容精致,衣着考究,是个贵妇打扮,后头还跟着人帮他们提购物袋。 周新莱估计他们这个阶层的人大概是看不上一个不出名的琴行的,却在路过时被那个男孩扯住了袖子。男孩和周再差不多年纪,系着小小领结,抽出一张传单,理直气壮地说:“我要叠纸飞机。” 周新莱:“……”好吧。 男孩埋头叠飞机,他的妈妈见绿灯亮了,握住他的肩膀,匆匆走过斑马线。 “走路专心点,别摔倒了!”赵琴被高跟鞋弄得脚痛,环视着周围叽叽喳喳的人群,抱臂抱怨道,“又是那么挤,你爸爸还把司机叫走了,真是累死我了!” 熊孩子充耳不闻,叠好后就扬手放飞出去。纸飞机乘着风盘旋一圈,落在不远处的一处长凳上。 赵琴抬起下巴,示意助理说:“你——去把凳子擦擦。” 助理两只手臂挂着数量庞大的购物成果,训练有素地掏出消毒湿巾,把长凳从头到尾擦了两遍,赵琴勉强满意,纡尊降贵地坐了上去。 “……哪儿来的三流琴行?没品的地方。”她拈起儿子的纸飞机,鄙夷地撇撇嘴,眼睛扫到一处,却倏地站了起来,呆愣几秒,惶急把传单展开。 “妈妈!你拆我飞机干嘛!”男孩大声抗议道。 赵琴充耳不闻,抚平传单上的一条折痕。 折痕下是一张她很熟悉的脸,轮廓清隽,眉眼飞扬,笑意浅浅,和她离世的弟妹有八分相似。 弟妹生前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生命的最后却被丧夫抑郁症折磨得形销骨立,独生子的丢失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死后,赵琴做了几个月的噩梦,直到养尊处优的生活抚平了愧疚惶恐,她才不再梦见弟妹一家。 当虞启华提起要找回侄子时,赵琴极力反对,但却拗不过丈夫。寰宇科技一直在走下坡路,加上得罪了龙溪集团,急需强有力的合作者——古往今来,姻亲关系总是最天然的盟友。 唯一让她缓口气的是,收养侄子的那对夫妻当年被虞启华排挤出了青市,刻意遗忘二十几年,线索不是那么好找的,虞启华久久没有进展。 倘若她没有记错,那孩子的是叫…… ……虞白。赵琴移开手指,看见了这个名字。 宿临池坐在地铁里,笔电放在腿上,争分夺秒,完成最后一点翻译工作,检查一遍,将文件打包发给雇主,下地铁前,收到了雇主的转账通知。 宿临池怀疑自己有过不短的留学经历,他不光熟知英文,还可以流畅阅读法文和德文。在进行翻译工作时,他的脑海中也常会浮现出一些记忆碎片,多是欧洲哥特风的建筑物。 他见到自己从一块大草坪边经过,耳边响起有着漂亮共鸣的钟声,野鸽子呼啦啦从身侧飞过。这时,手机提示他有新邮件发来。 碎片细节模糊,宿临池看不清邮件的具体内容,只是和记忆中的人感同身受地觉得焦灼,迫切地要赶去某地。 他要去哪儿?宿临池想了一路,从地铁站走到筒子楼下了,仍旧没有丝毫头绪。 晚饭时间的筒子楼飘着浓浓的饭菜香气,他让开一群玩打仗游戏的小孩子,无意中发现五楼的窗户黑漆漆的,没有开灯。 作者有话说: 以后应该都在晚上九点更,如果没有就没有了 第20章 友好帮助 宿临池心里忽悠一下,陡然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祥预感,连忙跑上楼去,大力敲响了门,不见有人回应。 他摸出钥匙,开门的瞬间便闻到一股子水汽,无色无味,浓烈异常,想是闭门时经久不散,此刻便一股脑涌了出去,吓得宿临池忙把门关上,连兜里的手机摔到了地上都顾不上管。 小小的出租屋好像成了个热带雨林,饶是宿临池住在虞白的卧室里,用他的床铺,借他的衣服,对他的信息素不再像开始时那样敏感,此刻也招架不住,捂住口鼻大喊一声:“虞白!” 无人应他。 宿临池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跑去卧室一把拍开顶灯。 虞白无知无觉地缩在被子里,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状态很不对劲。 这种情况下,他也顾不得保持距离,凑近碰了下虞白的脸,触手如摸到一块滚烫的烙铁,一时惊疑难以言表,猛力摇晃了一下虞白的肩膀:“快醒醒!” 宿临池喊了好几声,才见他的眼睫颤了颤。 虞白做了一堆梦,梦境光怪陆离。一会儿是缺吃少穿的孤儿院,冬天的寒气透过被子,他抱紧手脚瑟瑟发抖。一会儿又是十六岁分化时被关在医院的隔离室,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到处都白得眩目,他晕得他想吐。 他好不容易从乱梦中醒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像一片色彩的漩涡。虞白伸出手在空气里捞了一把,捞到了一只温暖的大手,有人焦急地对他说话,嘴唇一张一合。过了半天,他认出面前的人是宿临池,又过了半天,他辨认出宿临池在不停地问:“抑制剂在哪里?” 虞白说:“在衣柜里。” 宿临池立即起身去取,行动间失去了往常的镇定自若,很有几分慌乱。 AO吸引是不为意志转移的身体本能,他进门时被浓烈的雨水味道迎面一轰,难以控制地释放出一缕信息素,淡淡的花香和湿润的空气交融在一起,乍一闻,仿佛一朵栀子花在雨中抽出纤长的花茎。 虞白艰难地坐起来,忽然说:“你好香啊。” 宿临池找到了抑制剂,近乎是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虞白靠着墙,把脸贴在冰凉的墙壁上,瞳孔里映着他的倒影,弯起眼角笑了一下,伸手去接抑制剂。可他浑身发软,手一直在抖,根本拿不动针管。 “你帮帮忙吧。”他央求道。 宿临池抿着唇,捋起虞白的袖子,却听到他说:“不是这里……强效的,要打在脖子上才行。” 虞白微微偏过头,后颈腺体贴着防止信息素扩散的阻隔贴,他的手指点在贴片边,为宿临池指明了位置:“在这儿。” 宿临池也许停顿了很久,也许只是短短几秒,虞白感觉到他冰凉的手指贴在自己后颈上,像是要扼住他那样将他抵在墙上。 虞白顺从地静止不动,却久等不到他的动作。 以他现在的视角,是看不见宿临池的神情的。未知总是让人不安,他忍不住开口道:“你快点……” 下一瞬,尖锐的针头刺破皮肤,药物迅速推入。 虞白狠狠哆嗦了一下,没发出声,抽了会儿气才说:“你,你是报复我吧!” 宿临池答非所问:“只打一支,够吗?” 在他新打出来的针孔旁,还有三个并列的已经结出血痂的点。 虞白向后去摸,疼痛和生理性的抗拒像是保留在记忆深处,他一按腺体,就声势浩大地叫嚣起来。虞白摸出满眼泪花,所幸灼热的腺体渐渐降下温来,信息素也偃旗息鼓,安分地收敛进腺体里。 “够了,我都打了四支了。”虞白说。 他怀疑宿临池被方才的情状吓坏了,不管他说什么,依旧严阵以待地坐在床边,观察到他的状态确实稳定下来了,才不再眼也不错地盯着他,转而拿起了阻隔剂。 他在出租屋里来回喷洒,一口气喷了半瓶子,将空气中虞白信息素气味遮掩了个七七八八才停手。 虞白拥着被子坐在床头,他气力恢复了,脑子不晕了,清晰地体会到卧室中山雨欲来的气氛,被宿临池周身的低气压震得不敢造次。 宿临池住进来时一无所有,穿的是他的一件蓝色卫衣,此刻整个后背全湿透了,晕出一种较为深沉的蓝色,清晰地勾勒出他的身形。 为了活跃气氛,虞白故意道:“你要不要换一件衣服啊,我这件卫衣掉色很严重,你小心待会儿后背被染成蓝色,变成一只葡萄。” 他说完,自以为很好笑,“吭吭”笑了起来,但宿临池一言不发,连眼神都不扫过来一个,他只好把笑声咽回肚子里。 宿临池忙前忙后,给每个屋子都喷过阻隔剂,又敞开窗户通风。 虞白抠了会儿被套拉链,没话找话,胡乱地赞美他道:“宿临池,你今天出现的时候,就如神兵天降一般,救我于水火,真是一位乐于助人的好室友,我倘若是你的话,肯定不……” “万一进来的不是我呢,你要怎么办?”宿临池突然问到。 虞白识趣得很,声气一下子低了下去:“你生气啦?” “这不是我生不生气的问题。”宿临池说。 虞白被他用力地注视着,对方眼神中满溢的情绪叫他说不出话来,明知宿临池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答非所问道:“……可是除了你,没有其他人有钥匙了。” 宿临池的胸口起伏几下,想到自己并没有立场责问他,心中的火气就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骤然冷了下来。 他喉头攒动了一下,问道:“你……每次都是这样?” “怎样?” 宿临池说:“四支强效抑制剂。” “那个啊……我以前只用三支的,”虞白满不在乎道,“人体有抗药性嘛,再好的药连打几年,哪里还能起效,当然得加大剂量咯。” 宿临池拧起眉:“你不能再用这么多抑制剂了,起来跟我去医院看看。” 虞白一想到徐潜知的脸就发怵:“我刚从医院出来呢。”又耍赖道:“医生能有什么好办法,还不是找个alpha帮我?” 他态度坚决,和宿临池“你起来”“我不去”地车轱辘念了几个来回,就是不肯出门。宿临池大约是忍无可忍了,俯身去抓他的手腕。虞白赶紧把手往后一背,口不择言道:“你等不及了?打算亲自给我治病啊!” 宿临池轻微地顿了顿,脸上腾地热了起来。 “你,你……”他又气又恼,指着虞白“你”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知羞耻。” 虞白不留情面,反唇相讥道:“彼此彼此!” 他生怕语气不够强硬,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然而,他站到一半,脸色就忽的变了,偃旗息鼓地坐回被子间,维持着古怪的侧坐姿势,神色尴尬地望向宿临池。 两人对视一阵,宿临池倏地反应过来,慌张地退后一步,久经考验的耳垂败下阵来,火烧般的绯红一直延伸进衣领里。 他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生气了,草草说了句:“我先出去。”就从虞白面前逃走了。 作者有话说: 定时错误,提早更了…… 宿临池是还是很羞涩的,绝不会做出趁人之危这种事,尚需要时间进化。 至于为什么虞白站起来又坐下去,是和omega特殊事件的身体状况有关……咳咳,不用我明说了吧? 第21章 诱饵 因为虞白的极端不配合,宿临池没能把他带去医院,只好不了了之 当晚,宿临池躺在地板上辗转反侧,始终不能入眠。 他们之前说好了,等他的胳膊好了,就换成虞白睡床,他打地铺。恰好虞白经历了一场发.情期,在床上躺了一下午,不可能再躺回到地板上去的,索性便在今天换了。 他原先用的被褥难免沾染上虞白的信息素,宿临池特地取了新被新枕。但不知是否由于对方此次发.情期格外来势汹汹的缘故,夜深人静,宿临池依然能从中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撩拨着他心里的弦,叫他心神俱疲,却难有睡意。 始作俑者倒是睡得酣然,中途可能是热,从被子底下伸出一条胳膊,随意地搭在床沿边。 宿临池等候一阵子,虞白没再动过。 他一只手搭在床沿,另一只手藏在被子里,右半边脸睡出了一道浅浅的印子,略有些长的头发散乱地搭在雪白的枕头套上。 宿临池很早就发现了,虞白醒着时神采飞扬,一刻也安静不下来,睡着后却喜欢团成一团,常常一晚上不换一个姿势,乖得不得了。 他屏住呼吸,轻轻环住虞白的手腕,把他的胳膊收拢进被子下方。他盯着虞白的睡颜出了会儿神,心脏忽的重重地跳了一下,犹如解开封印一般,擂鼓隆隆地响彻耳畔。 宿临池如梦方醒,背过身去,不敢再看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几时睡着的,总归醒来时,虞白已经出门上班去了,桌上摆着风格迥异的鲜榨果汁和包子。 宿临池没出现时,虞白懒得多费心,多用外卖和路边摊打发自己,宿临池住进来后,虞白的一切不健康食谱都在他这里遭受到冷遇。自此一到饭点,五楼的出租屋也随其他住户一同飘出饭菜香,味道居然意外地不错。 虞白于是果断抛弃了诸多外卖服务,上班都要宿临池做好带走,他还购买了榨汁机、烘焙箱等物,供宿临池尽情地挖掘厨艺天赋,把本就不大的厨房挤占得更下不了脚。 说来奇怪,前两周宿临池不肯理睬虞白,却没忘记每次做饭都留出他的那一份,他半夜起来翻夜宵,冰箱里总是不缺冷冻的包子水饺,榨汁机边也永远能找到洗好的水果。 买来的一堆机器里,虞白就学会了一个最简单的榨汁机,他每天早上都会特地将果汁摆放在宿临池手边,示好之意不言而喻,就是忘了是谁洗的水果。 除了早点,桌上还摆着一个碎了屏的手机。 宿临池怔了一下,回想起昨天他进门时太过匆忙,手机摔在了玄关的瓷砖上,后来兵荒马乱地忙了半晌,也忘了要去捡。 这部手机是虞白淘汰下的旧款,显然不具备良好的抗击打能力,屏幕遍布蛛网,碎得连开机都不行了。 手机下压着一张银行卡,附带便利贴若干。打头一张写着密码和存款金额,后面一张粘着一张,全是为了能让他顺利笑纳银行卡的理由: “赔你的手机钱” “你不要赔偿的话,就当是家务劳动费好了” “千万别客气” “不准退还” “退还我就直接给你买了” …… 最底下一张贴纸上,他像是生怕被拒绝,说完了正事,忙不迭地转移话题:“记得来琴行接我下班,周新莱今晚请我们吃饭”。 虞白字如其人,一笔一撇龙飞凤舞,恨不能从头到尾都连成一笔。宿临池把便利贴团起来,要丢进垃圾桶时顿了一下,又一一展开,将贴纸收进了钱包。 “宿临池关机了?”挂掉机械播报的女音,周新莱为难地思索了片刻,给虞白去了个电话。 一般来说,这个点他大多在补觉,前一晚在烧烤城忙到凌晨两点后,下午又去发传单,不抓紧时间休息一下简直是非人类行为。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烧烤城老板今天新订了一批餐桌,他人忙着进货,无暇分身,便叫周新莱去家具城领,按三倍日工资给他补偿休息时间。 怀着对加班费的憧憬,周新莱按时赶到了家具城,却发现有部分桌椅存在瑕疵,双方扯皮半天,员工答应他再从仓库调取。可现在运货车遥遥无期,周再却快要放学了。 他们的父亲在被他打出筒子楼后,依旧不肯死心,周新莱不止一次透过的房间窗户看到他绕着筒子楼打转,想找上门又怕挨揍。 周新莱不敢再放周再单独出门,去哪里都要跟去接送。偏偏那小子多次跳级,老师惊为天人,推荐他参加数学竞赛班,每个周六都要集训。不巧本周六的集训老师家中急事,被一通电话叫走了,课程提前结束,一帮小孩堆在班里,等着家长来接。 周新莱信得过的人只有一个宿临池——凭借他多年在社会摸爬滚打的直觉,虞白绝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简单无害,周新莱总不愿意接近他。 但眼下宿临池联系不上,虞白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不出所料,对方爽快应下,答应会把周再接到琴行,等晚上大家聚餐的时候再带去烧烤城。 虞白挂掉电话,恰好一个班的课程结束,他披上风衣,去体验班接了周再。 他转了几趟地铁,到的时候有点晚了,全班就剩下周再一个小朋友,孤零零地在座位上看书。 虞白给他解释了周新莱临时有事走不开,带着周再返回琴行,不早不晚,正赶上下一个课时开始。 他是琴行里就职最晚的一个老师,也是最受学生和同事欢迎的一个。就周再所见,课间时间,不光是学生喜欢粘着他,也有不少同事过来嘘寒问暖。 虞白的钢琴是陆叔叔要他学的,当年陆叔叔说他脾气急躁,压不住事,需要磨一下性子,压着他扎扎实实地在钢琴边坐了许多年,请的皆是名师,倒是真的给他磨出了一手好琴艺。 来青市前,虞白花钱在某音乐大学挂了个名,也算是师从名校。 作为一个漂亮且单身的omega,虞白颇具分寸感,游刃有余地和琴行的同事们维持着礼貌的社交距离,想追他的alpha和beta观望一阵后,也大都明知难而退,渐渐的不再围过来了。 当然有人不死心,比方说一个叫段诚的alpha,是偶然路过琴行的音乐教师,在附近的中学任教,认识虞白后,一有空就拿各种借口找过来,还助人为乐地帮他教学生。 虞白总是笑得很客气。 今天是休息日,段诚又不请自来到琴行,他将近而立之年,有种成熟男人特有的风度翩翩。前台乐见好事,提点他说:“虞哥在109教室,他快要下课了,段老师等一等。” 段诚谢过他的好意。 十一点铃响,109教室就下课了,虞白和小朋友们一一挥手再见,转身看见段诚,眉梢轻微抽动了一下。 段诚这次选的借口是帮门下学生挑选钢琴,来琴行参考“专业人士”的意见。虞白把周再安放在一张闲置的琴凳上,搬出一摞介绍手册,和段诚讲解起来。 不是他看不出对方打的什么主意,只是段诚极有眼色,比他还牢牢把握着“朋友”的尺度。他不先挑破窗户纸,虞白想拒绝都找不到理由。 这时,琴行外走进来一个保养极好的中年贵妇,前台见她手里牵着个小男孩,热情地接待道:“您好,有什么想了解的呢?” 那中年贵妇明显心不在焉,眼神在琴行里瞟来瞟去,像在搜寻着什么:“我,我就随便看看。” 前台笑容可掬:“您想参观什么呢?我们有老师正在教授长笛,孩子有没有兴趣去看一下?” 不管前台说什么,贵妇一概是“嗯嗯”说好,一看就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那男孩对琴行里的陈设装修十分看不上,撇着嘴央求道:“妈妈,我们走吧。” 他妈妈嘴里:“嗯嗯。”地回应,但就是不挪窝。 这对母子看着着实奇怪,虞白和段诚不约而同被岔开了注意力,从钢琴专卖区走出来。 “有什么需要帮助吗?”虞白问。 在看清他的脸的瞬间,贵妇瞳孔皱缩,神情中的惊惶一闪而过。 ……这条鱼咬住诱饵了。 第22章 林知山 昨天,赵琴拿到印有虞白信息的传单,魂不守舍地回了家。 客厅里,虞启华正坐在沙发上读报。 虞启华细眉长眼,人至中年,有发福的迹象,却不显得油腻,气质儒雅又温文,给把长须就能冒充戏文里的文士,常年是笑眯眯的。 与之相反的是他手段狠辣,不留一份余地,乃是人尽皆知的“笑面虎”。 前几个月不知是谁和他有仇,翻出了不少陈芝麻烂谷子的脏事,桩桩件件全部指向寰宇科技。虞启华被早年没擦干净的屁股着实烦恼得不轻,忙得一连几周连通电话都没有。 赵琴原本以为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看见他,没想到一推开门,就迎面撞上端坐在沙发上的虞启华。 按作平常,赵琴肯定要问问他是不是公司的危机解决了,不然怎么会有闲工夫读报,可她现在神思正混乱,完全打不起精神应付丈夫,脚尖一转,拉着虞子莘一声不吭地走向卧室。 没等她迈上台阶,瞧见了虞启华的儿子就松开她的手,气鼓鼓地奔向亲爹,告状道:“爸爸,妈妈今天可奇怪了,带我在十字路口一圈圈地转,我走累了她都不管……她还把我飞机拆了!” 赵琴心里咯噔一下。 她头天在传单上认出虞白,返回去找发传单的小哥,有心想再打听点事情,左找右找,就是找不到人。虞子莘娇气得很,兼之被抢了纸飞机,更加不高兴,闹脾气不肯走,赵琴烦躁不安,训斥了他两句。 虞启华配合地放下报纸,抱着儿子问:“飞机?什么飞机?” “我用传单叠的,妈妈把传单也抢走了。”虞子莘道。 虞启华询问地看向赵琴。 赵琴手心攥出一把湿漉漉的汗,笑说:“小孩子闹脾气,传单用的不是好油墨,孩子碰了不好。” 虞启华点点头,安抚虞子莘说:“爸爸给你带了新乐高,去玩吧。” 虞子莘欢呼,咚咚咚跑上楼梯,消失在拐弯处。 假如现在扭头就走,就太反常了,赵琴去厨房洗去手心的汗,倒了杯温水给虞启华,若无其事地问:“你今天不忙了?” “算是吧……跳梁小丑,不足为惧。”虞启华接过温水,“原本,下午是要和林知山见面的,但林老头好像又不行了,会议推迟到周一再开。” 末了,他感叹道:“万物的天要变了。” 赵琴作为他太太,常陪同出席酒会和晚宴,万物闹内讧的事儿近来在商界传得沸沸扬扬,她也略有耳闻。 林老爷子一手创立了万物集团,乃是青市商界财势最盛的老人,一生野心勃勃,高瞻远瞩,从未在投资上出过错。 然而,不管他有多“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六十冒头的高龄都是摆在他面前避无可避的难题。 “皇位”总要有个人继承,新臣老将总要找对效忠对象。于是乎,他的一众儿孙纷纷大展身手,在林老爷子面前拼命表现,以期得到“太子”之位。 其中,以他的幺子林知山资质最为出色。 迫于林老先生的威势,万物集团的诸多高层不敢明着支持,但暗地里无不对他抱有期待。但林老爷子岿然不动,全把林知山当成一个兢兢业业的普通员工,不曾青眼相加。 有好事者说,林老先生属意的继承人是他唯一的外孙,他大女儿林知水的独子。毕竟眼皮子地下的儿孙他都不满意,血脉亲人中唯一的例外,就是那个早早被送去国外的外孙了。林知山再努力工作,全是为他人做嫁衣。 小道消息传到林知山耳朵里,他付之一笑,依然心甘情愿地为万物奔忙。 变故总比真相来得快。年初时,林老爷子生了病,断断续续地好不全。老人家熬过冬天都费力些,进了二月,竟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住进了疗养院。 林老爷子纵横商场多年,深知人性险恶,生病期间,他既不让儿孙照顾,也谢绝了所有看客来访,但合作伙伴们还是络绎不绝地送去果篮和补品……没人碰见过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外孙。 外公病重,他还不露面,这实在有些不合常理了。 流言愈演愈烈,有说林老爷子的身体就是林知山下手搞坏的,又有说他那外甥早就被他的小舅舅秘密“处理”掉了,特别是林知山趁着老父亲无力掌握万物,收拢权柄,成为最大的赢家后,更是甚嚣尘上。 奈何无凭无据,没人敢问。 林知山的表面功夫无懈可击,又和寰宇科技有合作意向,虞启华不好多说,感慨一句就住了嘴,思索半晌,说道:“有几家不信任我们的诚意,非要股份才答应结盟,股份给少了他们又不满……还是要把虞白找回来。” 赵琴就明白了,公司的问题还没解决,虞启华不肯死心。 那一瞬间,她几乎要脱口而出虞白的下落。她知道丈夫为了联姻的事费尽心思,要不是女儿叛逆,早早和家里一刀两断,他绝对是要把女儿拱手送人了。 话到口边,又被赵琴险伶伶咽了回去。 到了第二天,她实在坐不住,想悄悄去一趟琴行。没料到才进门就被虞白发现了。 她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虞子莘大喊:“妈妈,你抓痛我了!” 赵琴尴尬地松开手。 虞白再问:“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们的?” 赵琴对着这张熟悉又久违的脸,喉咙刹时间干渴非常,硬挤出一抹笑道:“您是琴行老师吗?” “对啊,我姓虞,是在这儿教钢琴的。”虞白说。 “能给我介绍一架钢琴吗?我家小孩正在学琴。”赵琴找了个好借口,不妨虞子莘在旁边拆台道:“妈妈,咱家不是有了一架施坦威了吗?” 在场的人表情全变得古怪起来,赵琴面上挂不住,呵斥儿子道:“一边玩去,别碍事!” 虞子莘冲他妈妈扮了个鬼脸,跑到钢琴堆里不见了。 赵琴虚弱地描补道:“小孩子不懂事……虞老师,你能为我推荐一下钢琴吗?” “还是我来吧,虞老师该吃午饭了。”前台说。 赵琴不愿换人,坚持道:“就耽误一点时间,随便讲讲就好。” 虞白很好说话:“没关系,您跟我来吧。” 赵琴捏着一沓钢琴宣传册,左耳进右耳出地掠过一连串钢琴性能介绍,余光始终不离虞白周身三尺,越看越觉得他就是走丢多年的小侄子。 虞子莘不知躲在哪里弹钢琴玩,卡农的音符流水般流淌出来。 介绍完一架卡西欧,虞白取出杯子喝水。 赵琴按捺不住,试探道:“听口音……虞老师是本市人吗?” 虞白拧上盖子,随口道:“我是青市人,但不是在青市长大的,两岁就搬走了。您这也能听出来啊?” “您父母也在青市吗?” “没有,我是孤儿院长大的。” 赵琴急切地问:“他们去世了?” 虞白狐疑地瞥了她一眼:“他们是我的养父母,不想养了,就把我送孤儿院去了,我们后来也没有见过面……您是见过我或者我的养父母吗?” 前台觉得这个贵妇古怪得很,不像是来咨询业务,倒像是专门盘问私事来的,段诚也露出怀疑的目光。 赵琴出了一后背虚汗:“是,是这样啊……我就好奇,随口问问……” 虞白看了看表,推脱道:“时间来不及了,我还有约,您换个人为您介绍吧。” 赵琴支支吾吾的。虞白绕过她,往安放周再的地方走去:“小周朋友,等急了没,咱们去吃午饭吧。等等——你什么时候学会弹钢琴了!” 作者有话说: 宿临池下章就出场 第23章 我们是朋友 十分钟前。 虞子莘对大人的话题不感兴趣,被赵琴赶走后,在钢琴样品区里转了一圈,无聊到每架都掀开试了试音,觉得没有能比得上自家那架安放在有着巨大飘窗的阁楼里的施坦威。 正在他觉得没趣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不远处的琴凳上坐着一个同龄人,低头拿着张演草纸写写画画。 虞子莘走过去,站到周再面跟前,挡住了他的光,说道:“喂!我叫虞子莘,你叫什么名字?” 周再没停笔,看了他一眼就重新低下头去:“我叫周再。” 虞子莘好奇地凑过去,见到了一串他不认识的数学符号,顿时大倒胃口,撇撇嘴问:“你也是来学音乐的?” “我不是琴行的学生,”周再说,“我不懂这些。” 虞子莘趾高气扬:“你不会弹琴?” 周再如实说:“不会。” “真是乡巴佬。”虞子莘把周再从座位上赶开,优越感十足地说,“你看好了,钢琴是这样弹的。”他先弹了一首炫技的练习曲,后面又换成了卡农,卡农他自己还没学完,弹了半截就停手了。 周再全程看的全神贯注,虞子莘很是得意,扬起下巴问:“你学会了吗?” 周再不确定地说:“我试试吧。” 然后他把虞子莘刚刚弹奏过的练习曲和一半卡农完完整整地复制了出来。 虞白和虞子莘在旁边听得瞠目结舌。虞子莘以为周再是存心耍他,气得不得了:“你是个骗子!你学过对不对,骗我很好玩么!” “我确实没学过,”周再白净的小脸浮现出鲜明的疑惑,真诚地发问道,“不是这样弹的吗?” “你等等!”虞白兴奋地将还没相认的小堂弟丢到一边,手指搭上黑白琴键,示范了完整版的卡门:“你再来试试。” 这回,周再请他再弹了一遍,就顺利地将曲子接下去了。 虞白刚要夸赞他,眼角余光透过玻璃扫见一个人,惊喜地冲外面招手道:“宿临池!你怎么来了!” 中午阳光正盛,将来人背光的身形晕染得有些暗,也使他的轮廓变得愈发清晰起来,整个人有如一副浓淡相宜的水墨画。 宿临池其实已经到了很久,一直静静地站在玻璃外,看他教周再弹钢琴。 同时,他也留意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旁边,嘴角带笑,目光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眼中的欣赏不言自明……他没想过,在虞白弹琴的时候,也会有别的人用这种目光注视着他。 宿临池很不喜欢那人的目光,不过碍于虞白教得正高兴,不愿意打扰他的兴致,便没有贸然出声,现在虞白看见了他,他立即就进来了。 他说:“我来接你。” “那我们现在就走!”虞白提起周再的儿童书包,兴冲冲地和前台告别:“我先走了!” “呃……”前台愣愣地瞧着宿临池,挠了挠头,又去瞧段诚。 虞白和宿临池是不加掩饰的熟稔,段诚似乎从中品味出什么来:“这位是虞老师的朋友吗?” 鬼使神差一般的,虞白既没有肯定,也没有纠正,而是冲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现在是吧。” 段诚顷刻领悟到他的意思。他这人阅历深,知情识趣,追求对象这么说了,以后绝对不会擅自纠缠不休,跨过界线一步的。 虞白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咚咚直跳,心虚地直去看宿临池的表情,生怕他不乐意。 实际上,虞白刚说完就后悔了,毕竟他们确实只称得上是朋友,他的话又饱含歧义——虽说他本就打着让段诚误会,自己知难而退的主意,但被宿临池误会,就是另一回事了。 宿临池貌似并没有在意,见他呆呆地站住不动,无有异样地问道:“走不走?” “……走走走。”虞白心里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低头将翻乱的宣传册草草理整齐,借此机会收敛好情绪,方才说:“收拾好了。” 宿临池将儿童书包挂在臂弯间,一手拉着周再,对前台颔首致意,却对段诚视而不见,绕过他就往琴行外走去——以他的行事作风,放在以前绝对是很失礼的行为。 他是故意的吗? 虞白隐隐有所察觉,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跳再次沸反盈天地鼓噪起来,牵扯那处血肉随之收紧发疼。 他猜不透宿临池的想法,只觉得真相就同自己隔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捅开后有可能是惊喜大礼包,更有可能是自作多情和尴尬……脑海中思绪乱成一团毛线,理不出个首尾。 他埋头思索,宿临池更是不作声,一行三人在如有形质的沉默中登上地铁,前往烧烤城。 周再夹在两个各怀鬼胎的成年人中间坐了两站路,完全搞不懂为什么会弄成现在这种状况,清清嗓子打破沉默:“那个叔叔是想追求虞哥哥吗?” 虞白倏地看向宿临池:“你看出来啦?” 周再点头,直接挑明道:“我还看出来,虞哥哥你不喜欢他吧。” 虞白哽了一下:“就你明白,人小鬼大。” 宿临池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埋头翻译工作,似乎对他们的谈话一点兴趣也没有。 过了片刻,虞白没话找话地问:“新手机?” “嗯。”宿临池道。 他的手指骨节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右手中指内侧有一层泛白的茧,看得虞白口干舌燥,频频拧开水杯喝水。 宿临池反应淡淡,周再推测是火烧得不够旺,索性又往上添了一把柴:“但我看得出来,虞哥哥你对宿……” 虞白捂住他的嘴:“臭小子!快给我闭嘴吧!” 周再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 宿临池摁黑手机,在屏幕上瞧见了反光的倒影,解锁手机,点开下一篇等待翻译的文件,却好半天却没写下一个字。 “你有喜欢的人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虞白一怔,连忙并起三指,作出对天发誓的手势:“天地良心,我对别人没心思的。” 他答得太急也太快了,“别人”二字咬得重重的。宿临池的耳尖缓慢地攀上一抹红,两人互相对视,莫名其妙地转开眼睛,又不作声了。 被捂住嘴的周再心想:古怪的大人。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里忽然觉得周再和虞子莘在一起很有感觉:腹黑的天才小提琴手×家道中落的小少爷 如果有番外,我就写写他俩的故事 第24章 我可以吻你吗 这别别扭扭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烧烤城,连大咧咧的周新莱都觉得不对劲,特意叫来周再,神神秘秘地问:“他俩咋了,闹别扭了?” 周再老成地叹气:“你不懂。”结果又被周新莱弹了额头。 周新莱说:“小小年纪,毛没长齐呢,装什么大人!” 周再愤愤不平地捂住通红发烫的额头,跑去找虞白和宿临池了。 周新莱工作的烧烤城是个难得的干净卫生的烧烤城,装潢不算精致,胜在操作台公开透明,托盘竹签从消毒柜里取,一切食材全是从整块肋排、整块羊腿、整块牛里脊上切下来的。 周新莱千辛万苦运送家具回来,索性推了下午的传单,留下来上一次白班,他近水楼台先得月,给他们安排到一处通风良好的位置。 虞白熟知宿临池的轻微洁癖,尚未落座就掏出湿巾,不管服务员擦没擦干净,先将桌子彻底抹了一遍。宿临池勾了几道蔬菜,虞白将湿巾丢进垃圾桶,拿过菜单一看,刷刷几笔点了一堆荤的。 烧烤城人声喧闹,推杯换盏之声不绝于耳,一点幽微难言的小心思也被嘈杂的环境掩盖其中。 隔着一桌热腾腾的炭火,虞白慢慢放松下来,晃着菜单问他:“你要酒吗?” 宿临池摇头,他向来是滴酒不沾的。 “烧烤和冰啤是绝配,你错过真是亏了。”虞白打了个响指,“那就给你和小朋友点两杯手打柠檬汁吧,酸酸甜甜,能解油腻。” 手打柠檬汁现卖现做,啤酒却是现成的,菜单交上去,周新莱很快就给他送来一罐,拉环一拽,冰镇啤酒争先恐后地自铝罐中溢出泡沫。 烤肉一盘盘端上来,宿临池和周再口味清淡,虞白得以独霸辣椒粉和孜然粉,他这边红彤彤的的几乎要把肉糊住,宿临池的一侧就犹如只在白水过了一遭。 说起来,他和宿临池绝不仅仅是在饮食习惯上有所不同。 对比如此惨烈,虞白却不知哪来的信心,鬼使神差地觉得要是他们一直住在同一屋檐下,也一定会相处得很合拍的。 这个假设有一个前提,就是他们要一直不分开才行。 虞白的胡思乱想止于此处——他被辣椒粉呛到了。 剧烈的辛辣气息瞬间席卷喉管,虞白只来得及转开身体,就弯腰咳了个天昏地暗,眼睛让泪花迷得看不清事物,找啤酒罐的手差点伸到烤架上。 他摸到了一个冰凉的瓶子,立刻就拿过来喝了一口。 酸酸的,凉凉的。 起初他的味觉叫辣椒蒙住了,分辨不出味道,连喝几口压住了咳嗽,他才猛然发现,自己竟是错拿了宿临池的柠檬汁,在细细一根纸质吸管上咬出一个沾着红色辣椒粉的牙印。 凝着细小水珠的杯壁在他手心火热地烫起来。 宿临池收回递出柠檬水的手:“好了吗?” “好了好了。”虞白小小地咳了两下,不知所措地对着吸管上的牙印,“谢了……实在抱歉,我再给你要个吸管吧。” 后头好一段时间,虞白都觉得唇舌间残留着清新的柠檬味,他喝掉一整罐啤酒,都没能顺利将这股酸中带甜的味道盖过去。 填饱肚子后,离下白班还有几个小时,周再留下等他大哥,余下虞白和宿临池一前一后走出烧烤城。 四月的天气已经回暖,柳枝抽芽,阳光灿烂。虞白站在台阶上,被温柔的春风一吹,一时不想再坐到密闭的地铁里去,提议道:“我们走回去吧。” 从烧烤城到城中村约有五站路,路程不短不近,在这样不伤大雅的小事上,宿临池一向不会驳他的意思,两人就沿着一条湖边小路并肩而行,中间有一掌的距离,但还是免不了偶尔的肩碰肩。 虞白小心地控制自己的步伐,争取始终和宿临池一个速度。 青市临海,多水多湖泊,绿化做得不错,沿着湖心建起了一座公园,清晨常有老人家穿着宽松练功服来这儿甩鞭子,到了晚上,又有夜跑团队赶来,从早到晚大部分时候都热闹非凡。 唯有午后的此刻,没有人影,没有鸟鸣,一切的私语全部消弭不见,好像被整个城市不约而同地遗忘了。 走着走着,在一处长廊尽头,虞白惊讶地发现了一架旧钢琴,这应当是公园管理者特意摆放在这儿,供人即兴演奏的,虽有长廊遮挡,久被雨打风吹去,难免琴音干涩,有几个键失了音准, 但好歹还能弹。 虞白心血来潮,弹了一段小夜曲。在出租屋里时,他也经常哼着歌弹钢琴,叮叮咚咚的,却少有这么快活的时候。 湖边静谧非常,除去他和宿临池外别无他人,几乎给了虞白一种错觉……有那么一瞬间,这个世界是为他们而存在的。 或许是酒精作祟,又或许不是……他的酒量极好,一罐啤酒连微醺都到不了,哪里就能醉到卸下心防呢?但除此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出还有哪个理由能合理解释他接下来的举动。 他牵住宿临池的袖子,将他扯过来紧挨着自己坐下。 琴凳的长度是为单人设计的,两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挨挨蹭蹭地挤坐其上,空间不免捉衿见肘,宿临池却没有站起来,他看着虞白,低声问:“怎么了?” 虞白说:“你在琴行不高兴了。” 宿临池仍是一语不发地注视着他。 “你是讨厌我吗?”虞白问。 宿临池道:“不是。” “你是讨厌钢琴吗?”虞白又问。 “怎么可能。”宿临池笑。 “哦……我懂了,你是不喜欢……”宿临池的心提起来,虞白却一改平日里的敏锐,避重就轻道,“你不喜欢我弹琴给别人听,是不是?” 虞白问:“你要不要和我玩双人联弹?——卡门,怎么样?” “我不会弹琴。”宿临池说。 虞白十分坚持,捉住他的手放在黑白琴键上,央求道:“我教你,不难的。” 宿临池抵抗意愿薄弱地败下阵来,任由虞白摆弄他的手指,将他们安放在各自的位置上,一边介绍哪个是“哆”,哪个是“唏”,一边一心两用地拿左手为他伴奏。 宿临池尝试良久,弹出的卡门依然是歪歪扭扭的,难为情似的越弹越慢,渐渐收拢起手指,不再动作了。 虞白忍了又忍,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宿临池,我以为你什么都会,就是怎么都不碰音乐,原来是真的少了这根弦啊!” 明明是两人共同做出的好事,可宿临池一不自在,虞白自己的羞就像被他透支了一般,满脑子只想着要如何捉弄他,最好能把他气到两耳发烫发红,气到脸色难看至极,下一秒就要拂袖而去,如此才好。 可这一回,对方并未如他所愿的那般羞恼气闷,只是低头静静地望着他,眼中有蕴满了某种让他不敢多想的情绪。 宿临池修长洁白的食指落下,轻轻敲出一个音符,“咚”的一声,像敲在他的心脏上,引起一阵悸动不休的心跳。 虞白慌忙起身,漫无目的地走出长廊,走到湖边,趴在栏杆上看天空。 后来他再想起那天的天空,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天空怎么可能这么蓝呢?但在他的记忆里,的确就是一块发着光的宝石,万里无云地铺展开去,远远地和湖光相接,近处的垂柳,远处的高楼,都看得分明。 宿临池不知何时跟了过来,虞白一扭头,正装上他的目光。 宿临池挨着他趴在栏杆边,侧着身子看他,光影倒映在他的眼睛里,融合了造物的所有神奇,像一个深邃的漩涡,将虞白牢牢地吸引住。 “天空好美啊。”虞白说话不过脑子。说完了,才觉出其中许多暧昧意味。 涟漪一圈圈荡漾开,他感觉到宿临池慢慢靠过来,见他没有躲开,双手就搭上了他的腰,灼热的呼吸拂在他耳侧。宿临池声音降得更低,有如自言自语:“我可以吻你吗?” 虞白紧张地抬起手,虚虚按在宿临池的心口上,头脑发昏,真像是喝醉了一般。 他听见宿临池再次请求道:“我可以吻你吗?” 虞白嗓子发紧,说不出话来,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宿临池获得允许,依然拘束得厉害,甚至不敢紧紧将虞白拥进怀里。他微微俯身,在虞白额上印下一个很轻的吻。 虞白追上去,在他唇间用力且急切地吻了一下:“以后,就不用再问可不可以了。” 作者有话说: bingo!质的飞跃! 第25章 性别专科 徐潜知的办公室里,肖奕十分崩溃。 “白哥,你太不道德了吧!我在那边累死累活,你他妈竟然谈起恋爱了!” 肖奕比虞白大两岁,长得人高马大,生得阔脸黑皮,乃是上学时期篮球队队长的标准形象。朝八晚八的工作让他脱发严重,隐隐有青年秃顶的趋势。 就在方才,他收到虞白的邮件,让他去一趟私人医院,将需要“陆总”签字的文件带给他过目。肖奕一无所知,以为上司可算是厌倦了“微服私访”,马上就要重回龙溪叱咤风云了,他肩上的重担也快要移交过去,当即收起文件,兴冲冲地赶了过来。 然后,在停车场,他猝不及防撞见白哥从一辆小破车上下来,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俯身拉出了一个青年来。 那人的脸肖奕认识——一个月前的某个夜晚,他收到了虞白发来的照片,吩咐他去调查查照片上人的身份和经历。 他的公文包里现在正放着新鲜打印出的报告呢! 对面两人在原地莫名其妙地对视,好像从空气里读出了千言万语。肖奕全身的汗毛情不自禁地立了起来。 他眼睁睁见虞白露出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粘糊糊的笑容,捉住了对面那人的袖子,往下滑,松松勾住他的手,看到无人经过,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含笑的唇间。 那个青年便凑过去,克制吻了一下。 肖奕如遭雷劈,仓皇地抱着公文包躲入院长办公室,一系列“风流富二代玩弄涉世不深灰姑娘”的新闻吹着口哨从他眼前呼啸而过,一见虞白后头没跟着别人,就立马声泪俱下地控诉起来。 徐潜知用看透一切的语气说:“快省省吧,你白哥的道德早就喂了狗了。” 虞白朝他扔了一个抱枕。 “你男朋友呢?前天不是才来过一次,他又出什么状况了?”徐潜知问。 “不是宿临池,”虞白忙着签阅文件,一张张过得飞快,不一会就在手边堆作一堆,头也不抬道,“我去验了个血,他在那儿等检验结果呢。” “白哥你——”肖奕抽了口气。 虞白道:“前天下午我发.情期到了,用了四支高效抑制剂,比平常多了一支,他不放心,一定要我来查查信息素水平。”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一副被心上人真切关心而十分自得样子,徐潜知和肖奕就没有如此色令智昏了,异口同声地惊呼道:“四支抑制剂!” “别这么惊讶嘛,早该想到了。”虞白不以为意道。 “是你早该入土了吧!”徐潜知“腾”地站起来,指着虞白说:“下一次抑制剂说不定就对你无效了,活该疼死你!” 肖奕问:“你男朋友不是alpha?” “他们俩那时候还没勾搭上呢!”徐潜知想想又觉得不对劲,“他不在场吗?怎么没给你做个临时标记?” “……是他帮我打的抑制剂。”虞白有点脸热。 “好啊!omega当着他的面陷入发.情期还能坐怀不乱,是当代柳下惠啊!”徐潜知连连冷笑,乱撒气道:“他是有性腺功能障碍吧,你可以为他预约我院……” “徐潜知!你说够了没有!”虞白又朝他扔了一只抱枕。 徐潜知看虞白动真气了,这才住了嘴。 肖奕讶异地插嘴道:“白哥,你动作也太快了吧,我的调查报告还没交给你呢。” “做好了?拿给我看看。”虞白打开文件袋,口朝下倒了倒,倒出几张复印件并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宿临池比现在稚嫩得多,表情严肃地望着镜头,正作为学生会主席在讲台前发言。 肖奕清清嗓子,郑重说道:“我们也问过了,宿临池在校期间无不良嗜好,不抽烟不喝酒,洁身自好,严于律己,感情方面是一张白纸,白哥你尽可以放心玩弄他……” “你给我闭嘴!”虞白额角青筋直跳,踹了肖奕一脚,“他是白纸,我就是花布染料了?我就是让你们查这个的?” 肖奕急忙改口:“据他的同学说,宿临池年幼失怙,薄有家产,在省会念完国际中学后选择出国深造,一月前不明原因突然回国,好像是有亲人生病了,但我们并没能查到他更详细的家庭信息。” “没查到就算了吧,把你的人撤回来。”虞白端详着少年时代的宿临池,依依不舍地将复印件同照片收进文件袋放到旁边,“等他自己恢复记忆就好了。” 徐潜知继续拆台道:“还真是被爱情冲昏头脑了?你就不怕他有所图谋,想起来也故意瞒着你?” 他的话被对方忽视了个彻底——虞白捧着手机,不知收到了什么消息,再次露出了令在场的另外两人恨不能远远逃离现场的微妙表情。 “宿临池喊我过去,我先走了!”虞白把调查报告往胳膊下一夹,将公司文件呼啦啦丢还给欲哭无泪的肖奕,脚步轻快地抛弃了他们。 性别专科的主任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虞白常跑来找徐潜知,和他混了个脸熟。他不清楚虞白的真实身份,只以为是院长的老朋友,虞白的病例让他尤其印象深刻,毕竟正常人里很难找出滥用抑制剂如此典型的病例。 “又见面了,”主任从老花镜上探出目光,打量了一下坐在他面前的这对小情侣,“我还以为下次见面是在医院的隔离室里呢——抑制剂的用量控制不住了?” 他拈起血检化验单:“看得出来,omega信息素的水平又低了不少,这回发.情期不好过吧。” 虞白讪讪地笑:“所以我不是找您来了吗?” “医生不是神仙,没有仙丹妙药给你吃。”不遵医嘱的虞白估计最让医生头疼的那种病患了。 主任说道:“我之前跟你说过,在现代社会,omega度过发.情期的方法有很多,并不一定要在抑制剂和临时标记中作选择。注射alpha信息素提取液,配合少量的药物,同样可以有效地缓解发.情期症状,这也是为滥用抑制剂所困扰的omega经常选择的方法。可你不是拒绝了么。” 宿临池:“还有治疗办法吗?” 主任对他的态度比对虞白和蔼太多,放缓语气道:“一次性注射超过五支强效抑制剂,就会对腺体造成难以逆转的伤害…..不过,他的腺体已经被压抑坏了,下一次发.情期,绝对不能使用抑制剂了。” 虞白傻傻地说:“去医院住隔离室吗?” “你男朋友不是alpha?”老主任淳淳善诱,“堵不如疏,发.情期多做几次临时标记,比什么药都管用。” “……哈?” 虞白实在想像不到,连亲吻都羞涩到耳朵发红的宿临池要怎么为他作临时标记,没忍住偏了下头,果然看见有一丝绯红颜色从宿临池的脖颈蔓延上了耳廓。 主任可不管他们是如何眉来眼去的,刷刷开了药,一边解释道:“这是调节发.情期紊乱的药,你以前滥用抑制剂,吃了雪上加霜,现在就没问题了——他男朋友,多看着点。” 宿临池顶着红透了的耳朵,一本正经道:“好。” “最近半年,一旦遇上发.情期,不能使用任何药物。等到腺体恢复过来,再注射抑制剂也可以。”主任最后叮嘱道。 两人各自无言,取了药坐上车,虞白启动发动机,踩下油门,驶上公路。 他的沉默显然让宿临池误会了什么,开口道:“如果你不想……” “……幸好你是我的你的男朋友,对不对?”虞白突然打断了他,用力清清嗓子,说道:“打抑制剂太疼了,我可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宿临池的喉结攒动一下,虞白迫不及待地希望能把这个话题快点跳过去,急急忙忙地打岔道:“等,等到回去,我有东西给你看。” 宿临池停顿半晌,顺着他问:“什么东西?” 迎面一辆路虎缓缓停下,让他们先过,虞白心不在焉地冲车子的方向点了个头,和它擦肩而过:“徐院长帮忙找到了你毕业的中学,你看看资料,能不能想起来点什么。” 就在这辆路虎的驾驶座上,一个年轻女孩抬起鼻梁上的墨镜,问后座的赵琴道:“他就是……我那个被你们狠心丢掉的堂弟。” 第26章 虞子馨 虞子馨红唇烫发,妆容时尚,是个漂亮到带点攻击性的omega,看着就不好惹。 这也难怪——十八岁起,虞子馨意外得知了当年小堂弟走丢的真相,中二少女的正义之魂熊熊燃烧,一气之下搬进了宿舍,单方面不再和家中来往,虞启华断了她的学费生活费也没扭得她低头。 依靠各类奖学金和兼职,虞子馨自食其力念完了大学,找了个虞启华伸不进手的职业,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再也没人能限制她,要不是赵琴说有重要的事,她现在估计正跟着旅行团出去逍遥呢。 对着脾气火爆的亲生女儿,赵琴的态度有点怯怯的,生怕引起了她的不满:“我带莘莘逛街的时候,恰好找到了他的消息。” 虞子馨狐疑道:“你没告诉虞启华?” “没,没……”赵琴吞吞吐吐,“那孩子是个omega。” 虞子馨愣了一下,嗤道:“怪不得,他急着拉皮条,连我都不想放过,能放过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她开着路虎径自直行,没去尾随虞白的车。赵琴急道:“你跟上去啊,看看他住在什么地方? “太显眼了,当他看不见吗。”虞子馨说。 “那这……”赵琴说,“你去琴行找他,也行。” 虞子馨将车停在一家咖啡店门口,领着赵琴选了一个安静的座位,服务员连饮品单都没递给她,就主动送上一杯拿铁,看起来是这家咖啡馆的熟客了。 优雅的小提琴曲在空气中流淌,在座的每位顾客无不神情舒缓,偶尔传来几句交谈,也有如絮絮低语,赵琴却跟靠背上插了一排钉子似的坐立难安,不停地变动着坐姿。 她从挎包里取出被揉得皱巴巴的传单:“他在这个地方工作……我去见了一面,没认错,确实是他。” 赵琴攥着调羹,将她打听来的内容告诉虞子馨。 虞子馨问:“你想我做什么?” 赵琴支支吾吾道:“你也知道,你爸爸在查他的下落,你能不能去试探试探,看他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儿了。” “然后呢?”虞子馨的神色冷了下来。 “他……要是记得,你就哄哄他,你们俩关系不错,他肯定愿意听你的。要是不记得,你……你就想想办法。”赵琴尽量修饰着言辞:“总之,不能让他再待在青市了。” 虞子馨大感荒谬:“妈你没搞错吧,他是个人,不是我们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 赵琴语无伦次地抱怨道:“妈也是担心……过得好好的,他偏要打扰咱们的生活,搅得一团乱……他怎么就不能离我们远一点呢!” 和赵琴说不通道理,虞子馨深呼吸几下,又觉得不管怎么说,总该把真相告诉虞白的:“他认出妈妈你了吗?” “没有,”赵琴摆手道,“他走丢的时候才多小,怎么可能记得我是谁。” “那我会去告诉他的,至于他要不要搬出青市,是他自己的事,妈妈你不要插手,也不要告诉虞启华。” 赵琴六神无主许多天了,听见女儿的话,她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我就听你的。” 虞子馨抿了口咖啡,还是被虞启华的所作所为气得心肺痛,“咣当”把杯子放回托盘:“他哪儿来的脸再去找人家!” 赵琴默默搅甜品上的奶牛,不发表任何意见。 她们在此处的低气压明显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不一会,适才端着咖啡和甜品的服务员再度登场,为虞子馨送上一块榴莲千层蛋糕:“虞小姐,这是我们店长特地为您烤制的,他说您喜欢榴莲口味。” “今天有事,先不找他了,替我谢谢他。”虞子馨说。 接着,她拈起一张餐巾纸,亲了一个红红的唇印递给服务员:“——喏,给你们苗店长送去吧。” 服务员功成身退。 “子馨!”赵琴不可置信地擦擦眼睛,“那个,那个店长是你男朋友?” “没啊,玩玩而已。”虞子馨品尝起了榴莲千层。 赵琴早就听说女儿私生活混乱,没想到当着她的面都能和男人勾勾搭搭,差点破口大骂,转念一想到母女关系岌岌可危,又生硬地放软了语气:“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定下来了吧。” “定下来?嫁给爸爸介绍给我的那些浪荡子?富二代?”虞子馨嗤笑道,“妈你结婚了,日子过得就好了么?虞启华在外有多少个情人,你连吭一声都不敢。既然婚姻就是一团烂事,我还不如好好玩,省得被你们夫妻俩利用到底。” 赵琴面红耳赤,眼睁睁看女儿拎起提包,撂下一句:“账我结了,附近有地铁,不想坐就叫司机来接你,我去加班了。”踩着高跟鞋踢踢踏踏地推开咖啡馆的门,头也不回地驾驶着路虎绝尘而去。 出租屋里,虞白把宿临池的高中照片展示给他看,又把其余A4纸在餐桌上一一摆开,解释道:“徐潜知人脉广,我托他帮忙找找和你有关的东西,这是他今天给我的,你看看……能想起来点什么吗?” 宿临池盯着照片看,遗憾地摇摇头:“想不起来。” “说明你在上学期间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经历咯。” 虞白凑过去和他一起看,高中时候的宿临池瞳仁黑沉沉的,优越的骨相尚还隐藏在一层薄薄的婴儿肥下。虞白的关注点渐渐歪了,对宿临池感慨道:“我一直觉得高中制服像破麻袋,你这身看起来倒是很不错……不如我改天也搞一套来吧!” “你为什么要穿?”宿临池不明白。 虞白暧昧地眨眨眼道:“关起门,穿给你看呀。” 他开完这个带颜色的笑话,满意地捕捉到对方闪烁的视线。 宿临池到底是长进了,放在从前,他定是要先站得远远的,再义正言辞地斥责虞白“别胡说八道”的。 虞白“叭”地亲了他一口,就着靠在他身上的姿势摸到手机,点开出行软件:“最近的车票订不到了。嗯……下个月十号,咱们去省会的国际中学吧,看看实景能不能刺激一下你的记忆,正好我也想看看你的高中是什么样子的。” 宿临池也想尽早恢复记忆。这段时间,他好几次都觉得过去的经历呼之欲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仿佛隔了一层窗户纸,近是近了,就是总看不真切。 就像现在坐在他怀里的这个omega,他只能看到虞白愿意让他看到的,也从来分辨不清他看到的这些画面中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半晌,他说:“去一趟你长大的孤儿院吧,我也还没见过你长大的地方。” “去就去,你可千万别嫌我们孤儿院穷啊!” 虞白咯咯笑着躲开他一呼一吸间从耳后吹来的热气,边玩闹边说:“宿临池,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 第27章 过去 虞白近来心情极好,不光段诚和琴行前台对他和宿临池的关系变化表达了祝福,连学生也说他最近神采奕奕,就是周新莱敏感过度,每每在虞白带周再去他们家学琴的时候不放心,经常跟背后灵似的飘到楼下守着,生怕弟弟会碰上少儿不宜的画面。 天地良心,宿临池现在还是那个会在临睡前为他系上散开的睡衣扣子,生怕他半夜着凉的正人君子,要等到他解开扣子的那天,谁晓得要猴年马月。 他的好心情持续到下月九号,出发去省会的前一天,被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打断了。 那天虞白结束晚课,送走最后一帮叽叽喳喳的小屁孩。 刚才宿临池发来消息,说地铁站维修,他要再过一刻钟才能到,虞白一时无事可做,便躲在钢琴后面玩手机。 从湖边回来后,他再到琴行来,不论下课的时间是早是晚,宿临池都会提前赶去接他,两人结伴去超市买菜,又胳膊挨胳膊地挤进厨房,一顿饭能做上两个小时,谁也没觉得浪费时间。 夕阳斜照在琴行的地毯上,为毛边玻璃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几个放学的小学生呼朋唤伴从琴行外跑了过去,笑闹声传远后,虞白听见有人推门走了进来,不是宿临池的脚步声。 来人是一位戴着墨镜的年轻女士,他刚站起来,那位女士目光就死死地钉在了他身上。 “……是虞白吗?”女士摘下墨镜,虞白立刻就认出了她的身份,“我叫虞子馨。” 虞白收起手机,若无其事地问:“您好,找我有事吗?” “那个……我们都姓虞,你不觉得很巧吗?”虞白一怔。虞子馨端详着堂弟的长相,不留神说了句蠢话,忙打补丁说:“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过会有亲人来找你,比方说我可能就是……我去!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她尴尬地立在原地,事先打好的开场白到了嘴边就乱作一团,语无伦次道:“就是,我是说……” 虞白对这个堂姐观感复杂,默默叹了口气,打断她道:“有什么事,跟我进屋说吧。” 他领虞子馨走进二楼的一间教室,琴行给每个房间都装了隔音墙,门一关,哪怕在屋里摔杯砸碗,大吼大叫,外面也听不清楚。 虞白搬来两张琴凳,示意她坐下再说。 虞子馨攥住挎包提带,她一想到虞启华做过的事情,强烈的羞耻和愧意就会淹没她的头顶。她接下来要讲的又不是好事,没脸像个局外人一样舒舒服服地坐在凳子上,吐出一个个被亲生父亲掩埋的字眼。 但她想过了,倘若此时不说,谁知以后虞启华会不会找到他,找到后又会如何用花言巧语骗取他的信任,那个家伙最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了。 饶是开口艰难,虞子馨还是强迫自己说下去:“我是你的堂姐。” 她自以为这句话砸下去犹如石破天惊,却没见对方被砸个晕头转向,虞白只是格外久地望着她,黑沉沉的目光里有许多复杂的情绪。 他说:“是吗?”一边拉开窗户,让傍晚热闹的人声透过来。 “不介意我抽支烟吧。”虞白问。 “不,不介意。”虞子馨哪怕紧张到一脑袋浆糊,也不至于连这么明显的异样都看不出来。她脱口道:“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虞白转过身,表情淡淡地问:“知道什么?” 虞子馨的声音艰涩起来:“你是不是知道……” “你说,弟妹当年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那是一个阳光热烈的夏天,她刚参加完高考,赵琴带着她和两岁多的弟弟去游乐园,玩到中途,估计是有个孩子走丢了,工作人员不停播放寻人启事,孩子的妈妈也在广播里焦急地呼唤孩子的小名。 虞子馨对此印象深刻,时至今日,她还记得那个走丢的女孩穿的是公主裙,戴了只粉色的发箍。 后来小孩应该是找到了,广播里重新换成轻快活泼的儿歌,赵琴的脸色却变得很差,像是被吓到了,吃了午饭就不由分说将她和弟弟一同打包回家。 游乐园套餐做咸了,虞子馨午睡口渴,下来喝水,却意外地听见赵琴说了这么一句话。 然后是虞启华的声音:“怎么可能,她疯疯癫癫的,连自己都不认得了,哪儿还能记得个孩子。” “可我总是不安心,弟妹病重那段日子,有次死拉着我的手不放,一声声地喊小白,就好像知道是你把她儿子藏起来似的。” 赵琴忧心忡忡:“虞白丢的时候,就跟莘莘一般大,我还做了个噩梦,梦见她把我的莘莘抢走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虞子馨如坠冰窟,虞启华冷漠的斥责声像是滔天洪水,震得她嗡嗡地耳鸣:“当初是我瞒着你和她,把虞白远远地送走了,送的也是户好人家。她要找也是来找我,关莘莘什么事?怎么,你难不成还想收养那个拖油瓶?” 赵琴辩解道:“那你后来告诉我了,我不也没说什么吗?” 后来的事,就是她冲进客厅,和父母争吵,大哭大闹,愤而离家出走,恨不能做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猴子,再也不要和那一屋子豺狼有关系。 虞白走丢的时候她已经记事了,叔叔婶婶在世时,有次把虞白放到她怀里,她力气小抱不住,吓得大叫,虞白抓着她的肩膀,流了一围兜口水。 拿他当过家家用的道具,也不见生气,就会傻乎乎地冲她笑,外加口齿不清地喊她姐姐。 当时她人小力微,光是养活自己就费尽力气,又在一怒之下和虞启华断绝了关系,也没能从他口中挖出之言片语,终于有能力调查虞白的下落了,却因为缺乏线索无功而返。 多年来,这件事情像块巨石压在她心头,让她无法呼吸,一朝说出来,她不及辨别眼前人是忧是怒,先久违地感到一阵如释重负。 虞白靠在窗户边,始终面向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没有朝虞子馨看去一眼,指间夹着的烟上堆了好长一截的烟灰。 “……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虞子馨说。 “所以你特地来是来和我解释身世的?”虞白说。 “也不全是……”虞子馨硬着头皮道,“以后可能会有人找你麻烦,是我血缘上的父亲,名叫虞启华——你一定要小心,不要听他的安排见什么人或做什么事!omega尤其要好好保护自己!如果有可能,就,就离开青市吧。” “我的事情,是赵琴告诉你的吧。” 猜想得到了证实,虞子馨惊呼道:“你果然知道……你是故意把自己的行踪透露给我妈的!” 她说完,又有一点想不通:“可你为什么告诉我呢?” 虞白把烟灰弹进喝完的矿泉水瓶里,漫不经心道:“因为我清楚你不会去提醒虞启华,这就够了。” 虞子馨很快反应过来:“你打算怎么做?” “他要是不来惹我,我当然会手下留情。”虞白吐出一个烟圈,没说如果虞启华招惹了他会怎样,但虞子馨听得懂其中的未尽之意。 尽管对方看起来胸有成竹,虞子馨踟蹰两下,还是多嘴道:“你刚到青市没多久,可能不了解,寰宇科技虽然在走下坡路,但虞启华搭上了万物集团,不是普通人能扳倒的。我试过……要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可能早就被暗算了。” 虞白看了她一眼,客气道:“谢谢提醒,我会记得的。” 虞子馨干巴巴地和他站在房间的两端,还想再说两句话,搜肠刮肚一番,发现只剩下了对虞启华卑鄙狠毒的控诉,对方肯定没兴趣听这些。 等着等着,虞白望着琴行的门外,不知看见了什么,唇角忽然露出了虞子馨自见到他以来第一个不假也不浮于表面的微笑,周身气质一变,陡然间明亮起来。 他草草把烟蒂丢进矿泉水瓶中,对虞子馨道了句“再见”,就风风火火地走出了教室。 虞子馨被他前后巨大的反差弄得一头雾水,问道:“是谁来了啊?” “是我男朋友。”虞白笑说。 第28章 此时无声 宿临池觉得虞白有点怪。 具体哪里怪说不上来,甚至他今天还有些微妙的兴奋,从离开琴行开始,就扯着宿临池说东说西。讲到他们那个拥有超凡音乐天赋的邻居周再,在试过诸般乐器后,对小提琴情有独钟,刚刚被段诚介绍给了一位音乐教授做弟子,又说起对门的房东,说那老太太最近总是看他不顺眼,话里话外皆有要涨房租的意思,半路途径流浪艺人的吉他边,还兴致颇佳地听完了一曲,留下了一些纸钞。 ……从外表看上去并没什么不同,可宿临池就是觉得,虞白似乎不太高兴。 这点怀疑在厨房做晚饭时达到了顶点,虞白趁着他在烤箱前设定烘焙时间,出其不意地扑过来,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在了他后背。 宿临池伸手撑住烤箱,僵硬地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催促道:“你快下来。” “不下!”虞白斩钉截铁地回绝了他,一边怂恿道:“你走一走呗。” 宿临池拗不过他,无法,只好尽可能平稳地站起来,慢悠悠地背着虞白到客厅逛了两圈:“可以了吧……” 他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虞白把下巴搁在他的肩窝上,趁他不注意,咬住他的耳垂,放在齿间轻轻一磨。 他呼吸出的微弱气流吹过发梢,收在宿临池耳中不吝于惊雷。 宿临池本来就怕摔了他,这下更是动也不敢动,虞白微微低下头,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两下,声音压得比平常还要低几分:“你,你先下来……” 虞白大约是玩够了,从他背上乖乖地滑了下来。 宿临池将他拉近一点,认真地观察着他的神色,低声问道:“你心情不好?” 虞白一怔,笑了起来,坦然承认道:“是啊,你看出来了。” 宿临池问:“为什么心情不好。” “……想起一些讨厌的人和事。”虞白半遮半掩地透露出一句,就不肯再说。他的嘴唇湿漉漉的,不难想出是何时沾上的水渍,光色一照,倏忽说不出的红润漂亮,对宿临池明目张胆地暗示道:“男朋友如果能抱我一下,我的心情肯定就好了。” 宿临池松松地将他拥在怀里,嗅到一点淡淡的烟草气,说:“抽烟了。” 虞白的口鼻埋在他身上,有闷闷的笑意从衣物中传来:“我本来就抽烟的,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不喜欢也晚了。” 宿临池说:“没有不喜欢。” 过了一会,他察觉到虞白正在他的领口上蹭来蹭去,像只毛绒绒寻觅食物的小兽,一路要蹭到他的颈后去了。 宿临池一把按住虞白的肩膀,不让他再做别的动作:“……这是做什么?” “我想闻闻你的信息素。”宿临池的信息素是栀子花,虞白曾经在发.情期那天闻到过,其余时候都被收敛得极好,即便他们现在亲密多了,拥抱也多了,宿临池还是一如既往地守身如玉,不肯轻易散发出一点味道。 虞白没有抬头,但他想像得出此刻宿临池该有多么讶异,为了达成目的,他有理有据地亮出了感情牌:“主任不是说了么,alpha的信息素对omega有正向刺激的作用,我现在在治病,还吃着调节发.情期不规律的药呢,苦得要死,这点小忙你都不肯帮我吗?” 宿临池大约是被他说服了,倏忽间,虞白闻到一缕花香,很浅很淡地萦绕在他鼻尖,他也跟着释放出信息素,很快,客厅里就开满了雨中的小白花。 宿临池望着空白的天花板,连一丝视线的余光也没分给他。 虞白在他颈项间嗅个不停,见没被阻止,就得寸进尺地从他臂弯下绕过一只手,稍稍拉开了他的衣领,以便让花香更彻底地融化在空气里。 “小花仙。”虞白嘻嘻笑着评价道。 宿临池的手臂慢慢环绕住他,将他牢不可分地按在自己胸前。虞白浑然不觉,他嗅了一阵,突然在他的肩颈之交上舔了一下。 宿临池一瞬间没控制住手劲,重重地捏了一把他的腰。 “你轻点儿!”虞白抱怨道,宿临池放在他腰上的手立刻便移开了,这让虞白越发肆意妄为,一边重申道:“你不要乱动啊。”一边毛毛躁躁地亲过他的耳后、下颌、侧脸,咬住他紧紧抿住的嘴唇。 他们之前的几个吻都如蜻蜓点水一般浅尝辄止,虞白早就想试试更进一步是什么感觉了,衔住肖想已久的猎物后,他试着撬开宿临池的唇缝,没能成功,于是退而求其次,对着他的嘴唇舔过咬过,才意犹未尽地退开几分,自觉比起上次已经进步很多了。 “好了,我们回厨房吧。”虞白正要转身,却被他一把拽住,两人的胸膛重新密不可分地贴在一起。宿临池双手掐在他的腰际吻了下来。 虞白一时想不到要张嘴,被他一口咬在下唇上,力气用得有点重,他吃痛地皱了一下眉,齿关一分,便再也关不上了。 宿临池近乎凶狠的力道中带着一股生涩,虞白既是吓到了,又是愣神,双手撑在他胸口搡了两把,随后慢慢卸了力气,将宿临池身上柔软的居家服在掌下揉成一团。 似乎只过了瞬息,宿临池蓦地松开了他的唇,抵着他的额头急促地喘气。虞白缓了好一会,嗅到了和雨水气息难舍难分的栀子花香,格外浓重地弥漫在空气中,熏得他后颈腺体一片烫热。 “你……”虞白难耐地说道,“你收一收。” 宿临池撑住他的手臂,让虞白好好地坐到椅子上,取了阻隔剂给自己喷过,熟练地开窗通风。已经是第二次做这些事了,宿临池不见有头回手忙脚乱,看着竟是从容许多。 虞白缓过神来,觉得刚才的滋味意外的不错,很愿意多来几回。他悄悄走到正在窗户边吹风的宿临池的身后,环住了他的腰,小声说道:“你很厉害嘛,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宿临池向下握住他的手,停顿几秒,转过身,面上很有些赧然:“对不起……我不该不顾你的意愿,就……” 虞白认真更正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想亲的话,任何时候都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宿临池飞快地捂住他的嘴,轻声请求道:“你别说了。” 虞白眼中笑意狡黠灵动,此时无声胜有声地注视着他。宿临池也像是被他的笑意蛊惑了,他向前倾了下身,虞白自然地仰起头,两人交换了一个湿漉漉的,很长很深的吻。 在许多经典作品中,足智多谋的男女主角一遇上感情问题,总会被轻而易举地冲昏头脑,虞白向来对这种情节嗤之以鼻,不过他现在感同身受之下,不得不认同感情确实是理智道路上的绊脚石。 那一吻过后,还有第二吻第三吻,热恋期间永远不会感到腻烦,他和宿临池沉溺其中,忘记明天要出远门了,凌晨时分半睡半醒间想起来,一阵忙乱过后,草草收拾好箱子,天刚亮就一刻不停地赶往车站,可算是踩着时间线登上列车。 刚坐上车时,虞白直道好笑,拿这事闹了宿临池好久,笑话他“为色所迷”,又闲不住地预定了一家离国际中学最近的宾馆。结果等到了省会车站,兴奋的劲头过去,困意去而复返,虞白几乎睁不开眼,一路由宿临池牵着下车、叫出租、再下车、在宾馆前台领门卡、“滴”的一下刷卡进屋。 然后宿临池顿住了脚步。 虞白困得站不住,催促道:“怎么不进去啊。”他看了一眼房间陈设,登时清醒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 中秋节快乐! 第29章 第一站 五月份不是旅游旺季,也赶不上春运和学生放寒暑假,宾馆有充足的房间,虞白在列车上左挑右选一番,订下一个双人间。 眼前这房间是双人的不错,却是一间情侣专用的大床房,进门右手边就摆着全套“付费用品”,两只枕头相依相偎,而且只有一床被子。 虞白愣了半晌,摸出手机一看,也不知那时候都走了些什么神,手指一滑,将双人间点成了双人床……估计是看到了后头的“情侣专用”,没细想就点了吧。 “比我想像中的宽敞啊。”虞白当机立断,装起傻来,边打哈欠边把背包丢在床边,“太困了,我先去洗个澡,躺下睡一觉,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 他一扭头,迎面和全透明的淋浴间撞了个脸对脸。 虞白:“……” 宿临池正在摆弄开水壶,见状问到:“不是要洗漱吗?” 虞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哑口无言地抱着洗漱用品钻进了盥洗室,暗自努力了几次,终究没能突破心理防线,刷了牙洗了脸,就径直望床上一扑,带得柔软床垫一起上下弹了两弹。 “要命!”虞白发愁又期待地心想,“这床这么软,我和宿临池睡着睡着,不就要滚到一处去了么!” 遗憾地是宿临池暂时没有和他同床共枕的打算,虞白无从验证他的猜想,卷着被子往里挪了挪,给他留出了半边床铺,望着他的背影,慢慢睡熟了。 虞白再睁开眼时,窗帘严丝合缝地掩出一室昏暗,只在矮桌上亮着一盏小台灯,微弱地映着宿临池的身形。 他占着床的一侧,往旁边的空余处摸了一把,没摸到床铺有丝毫的褶皱,迷迷糊糊地问道:“你怎么没来睡啊?” 宿临池合上笔电,说:“我不困。”又问:“要不要再躺一会?” 虞白脑袋钻进被子里,手脚却探出来,四肢舒展,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猛地掀掉被子坐起来:“不躺了不躺了,再睡一天就过去了。宿临池,现在几点了?” 宿临池道:“下午五点。” 拖鞋就摆在床脚,虞白踩上,啪嗒啪嗒走过去拉开窗帘,明亮的天光霎时间照进来,刺得他在暗处待久了的眼睛不适应地连眨了两下。 窗外天气这么好,虞白有些坐不住了,兴冲冲地换了身衣服,跟宿临池两人离开宾馆,直奔国际中学而去。 时值周五,名义上工作日的最后一天,然而这点并不作用于在书山题海中挣扎奋斗的小崽子们身上,周末对于他们只是个摆设。虞白和宿临池到的时候恰好是饭点,铃声一响,教学楼开闸泄洪地放出了一大帮饿到眼冒绿光的大小少年。 站在鎏金烫字的“国际中学”四个大字前,虞白问道:“你觉不觉得这里熟悉?” 目力所及,全是循着香味飞跑的学生,宿临池冥思苦想了一会,末了摇了摇头。 “别看他们了,”虞白摇晃着他的手,半是调侃半是思索道,“要是你的话,肯定是慢慢走过去,你吃饭前从不剧烈运动的,嗯……就是要在食堂排很长时间的队……不然你就是出来吃的!” 他的后半句话指的是现在正鱼贯而出的走读生团体,很快被等候在校门口的小轿车接走了。 他分析完,提出建议道:“咱们应该进去转转。” 宿临池示意他看传达室边站着的一位手别警棍,虎视眈眈观察着有无外校人员混进学生群里的保安。 不想虞白展开双臂转了个圈,展示着身上的棉白短袖和黑色长裤,得意地对他说:“幸亏我早有准备!你看看我们穿的,乍一看,是不是跟你们的高中校服很相像!” 这些是临出门前虞白非要他换上的,宿临池本来以为是情侣衫,颇不自在了一阵,没想到虞白早就打算好了要混进学生堆。 除开没别着校徽,其他地方不认真看,当真不容易发现区别,事实也是如此——当虞白和宿临池坦坦荡荡地混入人流往回走,保安的视线从他们头顶一扫而过,确实没有揪出这两只漏网之鱼。 国际中学历史悠久,创办于上个世纪,处处都设计得古朴庄重。 他们绕过某位著名教育家的石像,经过一楼教室外的走廊,透过窗户,还有寥寥几位学生留在座位上没动,有人一只手举着卷饼,一只手奋笔疾书,写两笔就吃一口。 虞白把宿临池代入到这形象当中,莫名感到十分好笑。 两人走走停停,在对于一般学生来说有着较深印象的操场和教学楼停留时间最长,可惜宿临池自从走进校园,就没有流露出一丝情绪波动,虞白有点为他遗憾。 “这样漫无目的地找太费劲了,”虞白再次提议道,“照片上你是在礼堂演讲的,不如我们去礼堂看看吧。” 宿临池对国际高中毫无印象,本来不想叫虞白继续费心费力了,可对方表现得如此满怀期待,倒让他说不出丧气的话。 他们快步穿过空旷无人的操场,走到半路,虞白意识到一个新问题:“你记得礼堂在哪里吗?” 宿临池当然不记得了,两人停下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没了主意。 这时,虞白的余光捕捉到两个学生鬼鬼祟祟地溜着墙根,往一处视线死角去了,心念一动,给宿临池打了个手势,蹑手蹑脚地跟上了那两个学生。 大概每所高中都会有一类学生,他们无视管理人员的各种警告,不管食堂多么物美价廉,也坚持和外卖难舍难分。虞白曾经就是违反校规校纪中的一员好手,借着叫外卖的机会偷偷往宿舍夹带烟,一看他们的举动,立刻就认出是同道中人。 “……尾号XXXX,是我的小龙虾。”那两人中的女生隔着铁栏杆,艰难地取到了外卖,考虑到栏杆宽度,小龙虾被店家贴心地包装成一个窄条,男生也通过抛接取到了他的酒精饮料,两人满载而归—— 然后一回头,被好整以暇的虞白堵了个正着。 “啊!”男生手里的酒瓶掉了,女生吓出一声短促的女高音,迅速酝酿出一腔以假乱真的哭音,泫然欲泣道:“老师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点外卖了!饶了我们吧!” 宿临池:“……”这么熟练了吗? “噗!——哈哈哈哈哈哈!”虞白笑得直不起腰,全靠宿临池扶着才没滚到地上去,“小学妹,你认错人了,我们不是老师。” 那女生咽了口唾沫,注意到这是两张生面孔,而且是两张在学校绝对不会默默无闻的英俊面孔,可她却没有就此放下戒心——天色昏沉,周围无人,两个大男人堵住了唯一的去路……她揪住小龙虾袋子:“你们是谁啊?” 那男生捡起酒瓶挡在前面,做出了个防备的姿势。 虞白没把他们的敌意当回事,说道:“跟你问个路,知道礼堂往哪儿走吗?” “你是学长?”女生定睛一看,注意到他们没佩戴校徽,穿着和国际高中制服也有些许不同,马上指出破绽道:“不对!你不是我们学校的!” 她说着就要大喊,虞白却道:“你看我们的年纪,哪里像高中生?我们毕业了,马上要出国,这次是专程回来看望母校的。” 第30章 礼堂 女生暂时被他的话迷惑了,警惕地瞪着他。 “你想想,我们要不是校友,门卫大叔哪里会放我们进来?”虞白说得和真的一样。 女生和男生不约而同地想起传达室内铁面无私的门卫,他们试图从校门口跑出去,刚偷偷摸摸地冒了个头,立刻就被喝住了,门卫大叔还养了条狼狗,天一黑就据守在门前呼呼地吐舌头,让人望而生畏。 依靠对门卫的畏惧,他们稍微打消了一些戒备,那女生问:“你是校友?怎么连礼堂在哪儿都忘了?” 失忆的前因后果解释起来太复杂,不适合告诉他们。虞白从背包里取出一张照片,正是宿临池在礼堂发言的那一张,努努嘴道:“喏,这是这位学长当学生会主席时拍的,没骗你们吧。” 照片在那两个学生手中传阅过后,证实了背景的确是国际中学的礼堂,他们才算是打消了对虞白和宿临池的怀疑。 男生嘀咕道:“路痴吧,礼堂都不会走。” 虞白装作没听见他的腹诽,煞有介事地问:“学校是不是改建了?我记得礼堂原来东门旁边,刚才却找不到了。” “你们毕业很多年了吧,可能记错了,我带你们去吧。”女生态度一转,自告奋勇要为他们引路,那男生不情不愿地跟着,女生叫他快点回宿舍也不走,直眉睖眼地说:“度度,你别老偷看他们了,看看我吧!” 被称为“度度”的女生被揭露了花痴本性,亮出爪子抽在男朋友后背:“瞎说什么呢!” 虞白看得直发笑,女生理理头发,清清嗓子,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回怼道:“不就是早恋嘛,你们不是吗?” “我们?”虞白一愣,竟然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们也是早恋。” 他对宿临池挑起了眉,食指轻飘飘在他掌心勾了一个圆:“前辈我说的是不是呀,小——学——弟。” 宿临池捉住他作乱的手指,用力地捏了一下。 度度领着他们穿过走廊,礼堂就在教学楼后边,电子屏上循环播放着欢迎某位领导致辞的红体大字。 “你们来得很巧,我们下午刚开完学生大会,门还没锁,不然你们是进不来的。” 度度和她男友避开保洁阿姨,掩上了门,一路眼观八方地观察有没有老师经过:“打扫完楼梯间的卫生后,活动老师就要来锁门了,你们快点,追忆完就赶紧走。” 礼堂没有窗户,关上门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虞白拍开顶灯,整个礼堂便由近及远地渐次亮起,他们脚下是水渍未干的米白色台阶,一排排座椅静默地列在两边,一路延伸向尽头的主席台。 宿临池一步步迈下去,顺着侧面的台阶登上主席台,站到照片中的位置上,面对着空荡荡的观众席。 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他站在同样的地方发表过演讲。 一些陌生的画面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的脑海。 恍惚间,宿临池看见观众席上坐满了叽叽喳喳的学生,老师在过道上维持纪律,没有了座位,礼堂外还不停地有家长挤进来,踮起脚尖在下面坐着的孩子里来回寻找,找到了就隔着千山万水喜滋滋地挥手。 有一位他看不清面目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不受家长们青睐的一个阴影里,每当宿临池看过去,老人都在冲他微笑。 宿临池驻足良久,却没再想起更多的画面,沉思着走下了主席台。 虞白迎上去,宿临池握住他的手,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虞白不方便多问,所幸任务场所已经刷完,是时候转换阵地了。 度度和男友适才一直提心吊胆地为他们望风,见状松了口气,一行四人在门边汇合。 帮完他们的忙,度度底气足得很,理直气壮地要求道:“你们别把订外卖的事告诉老师……” “谁在那儿!” 凌空传来一声断喝,度度和男友瞬间矮了一截,弯腰抱着外卖四处躲藏,无奈时间太短,死神的脚步声飞一般接近,他们慌不择路,蹲到了虞白和宿临池身后。 “学校规定,未经允许不许私自过来。你们是哪个班的?”活动老师猛地推开门,严厉地看向站在礼堂中的两人。 ——她的目光在触及到宿临池时尽数化为了惊讶。 “宿学长?”女老师难以置信道,“真的是你!” 看她的样子,恐怕是认得宿临池,可宿临池却不认得她,多多少少感到有些抱歉——他问:“请问您是……?” “我是学长下一届的学妹,叫杨慧,”女老师热情如故,“宿学长当然不可能认识我了,毕竟我们也只敢偷偷瞧学长嘛。” “……我们?”虞白有点好奇。 时过境迁,杨慧大方坦白道:“一个地下群,是宿学长的迷妹迷弟组建的,当年给学长告白的人,好多都是从我们群里出去的。” 虞白上学时也不乏追求者,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吸引的全是同性别的omega或者beta,羞答答地找上门来递情书,递完就跑。 他想象着宿临池被人拦住告白的场景,越想越感觉有意思,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追问道:“那他有答应过谁吗?” 宿临池转头看他,目光里盛满了拿他没办法的无可奈何。 “学长一个也没答应。”杨慧察觉到不对劲,问道:“您又是?” “是我男朋友。”宿临池说。 杨慧恍然大悟,庆幸自己没说错话,很懂地说:“学长是特地带男朋友来回忆青春岁月的吧,还有哪里想去的吗,要不要去活动室?我这儿正好有钥匙。” “那就多谢你了。”虞白一口应下来。 度度和男友趁他们聊得起兴,挪动脚步想从座位间溜走,被眼尖的杨慧一把抓住:“那两个同学,把你们手里拿的东西交出来。” 小龙虾尤在散发麻辣辛香,度度略有怨念地瞥了虞白一眼,和男友上缴了外卖,求情道:“老师,饶过我们这一次吧。” “惯犯了吧,”杨慧不吃这一套,“每人一篇两千字检查,明天交给我。” 度度见老师没追究自己偷跑进礼堂,劫后余生,飞快地和男友跑了。 他们后来逛了逛学生会的活动室,宿临池对这里反应平平,没有留有深刻印象,草草浏览过后,就分神留心起和杨慧相谈甚欢的虞白。 他发现虞白精通话术,三言两语的功夫就搏得了杨慧的好感,他们转完活动室,本该就此告别了,杨慧还意犹未尽地邀请他们去学校食堂用餐。 虞白目的达成,欣然同意。 第31章 新发现 杨慧领他们去了教工食堂,点了三份牛肉炒饭。 他们此前在礼堂和活动室里花费了不少时间,不少教职工已经用过晚餐,急着回去检查学生晚读的情况,偌大的食堂里人声寥寥。 端着餐盘就坐后,虞白随口和她闲聊道:“国际中学的老师日常工作忙吗?” “我是活动老师,主要负责组织学校活动,以及调整不同班级选修课的时间,比方说下雨天,某些户外活动课就不能上了。” 出于职业本能,杨慧一被问起学校事物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道:“我们学校的户外课质量在本省是首屈一指的,迄今为止,开设了马术、潜水、攀岩、滑雪等课程,在保障学生安全的情况下,极大地丰富了他们的生活。” 她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宿学长的马术就很不错呢!” “是吗!”虞白适时地问道。 杨慧陷入了回忆:“我记得很清楚,那届马术课我们班是和学长的班级一起上的,有个同学在教练没注意时爬上了马背,差点摔断了腿,多亏学长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缰绳。” “就在第一节 马术课上?” “是啊,但是学长是从小学的马术,他还有一匹马寄养在学校马厩,他骑马出来救人时,有好多omega都为学长的风采倾倒了呢。”杨慧的表情腼腆而怀念,显然她也是其中的一员。 “那马呢?”虞白问。 “学长毕业后领走了。”杨慧揶揄他道,“这个你问你男朋友就好啦。” 虞白笑,又拐弯抹角地打听了一番宿临池的同班同学,这个杨慧就不清楚了。 她和宿临池差了两届,同校不到一年对方就毕业了,能在礼堂中一眼认出宿临池纯属青春年华作祟,对其余学长没怎么关注过。 不过总算是不虚此行。用过晚饭,杨慧送他们出校门,欢迎他们随时回来看望母校。虞白应下,愉快地同她告别。 太阳已然落了山,天幕却没彻底暗下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种色调深沉的紫色。路灯吸引来了几只小飞虫,在光晕中不知疲倦地旋转飞舞。他们漫步在灯下,影子被一次次地拉长和缩短。 杨慧的话给了虞白灵感,他兴致勃勃地说:“咱们明天找个马场去玩吧。” 他望了一眼宿临池,又忍俊不禁似的转开视线,抬头寻找起隐藏在夜幕中的星星,一边夸张地赞美道:“你居然会骑马!你比我想象得还要厉害啊!” 从杨慧提起那个追求者小团体开始,虞白每看一次他,总是忍不住要笑。宿临池被他笑得心神不宁,等到他们走出了校园大门,终于开口问道:“你在笑什么?” 虞白却说:“小学弟,你怎么牵着我的手啊?” 宿临池一下子怔住了,没搭他的腔。 虞白自顾自地演道:“我跟你告白,你不是拒绝了吗?现在又来牵我的手,是什么意思啊?” 他把两人交握的手抬起来,故作苦恼地在中间晃来晃去:“你不会就是想玩玩吧。” 宿临池反应过来他演的是哪出戏了,说:“没有想玩。” “学弟,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虞白即兴发挥道,“你拒绝了我的表白,好一个不解风情,现在我有男朋友了,你又来纠缠我,我可是个保守的人,不接受玩暧昧的。” 宿临池接不住他的戏,沉默地看着他。 虞白越想越好玩,继续丰富剧情道:“你不要仗着我喜欢过你,就随便对待我的感情,叫我男朋友看见了可怎么办?快点松手!” 于情趣一道,虞白无师自通,永远能叫宿临池张口结舌。过去他拿虞白束手无策,但如今却掌握了一个最简单有效的方法,能快速叫他安静下来。 宿临池停住脚步,转了个身面对他。两人对视片刻。虞白像是被按下了消音键,胳膊自然地环上了他的肩,宿临池稍稍偏转角度,将一个吻印在了他的唇齿间。 灼热的情意冲刷过心头。两人牵牵绊绊,一路跑回宾馆,“滴”地刷开门卡后,头一件事就是难舍难分地亲在了一起。 虞白的鼻尖因奔跑冒出一层薄汗,上衣也湿乎乎地黏上了后背。 趁着换气的间隙,他顺着宿临池的下颌摸了一把,在额角摸到了一滴汗。 “好热啊!”尾音的热气呵在唇上,虞白手指碾着那滴汗,新奇道:“连你都出汗了。” 宿临池问:“不舒服吗?” 虞白正吃着调节发.情期规律的药,如果是正常的omega话,发.情期将会在一个星期内到来,但他的周期紊乱很久了,主任也说不准具体时间,只叫他们多多注意,宿临池便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身体状况。 虞白摇摇头:“是天气变热了……去不去洗澡?” 话中的邀请之意呼之欲出。在这方面,他一直满怀好奇且勇于尝试。 宿临池还没来得及动作,虞白就朝下面伸出了手,在某个部位招呼也不打地揉了一下。 宿临池的喘息倏忽加重:“你……” 虞白低低笑说:“你的耳朵热得像烧起来一样,那么害羞的么。” 他朝后摸索,利索地关上了客房里所有的灯,两人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看不见,是不是好多了?”虞白在记忆中的地方来回摸索,宿临池却把他的手捉了回来,低声说:“不用到这步。”加重了握在他肋下的力道,带着他凌空转了个身。 虞白发出一声带笑的惊呼,拉住了宿临池的手,跌跌撞撞地和他前后脚闯进了浴室。 宾馆的情侣房名副其实,全透明的盥洗室虽没能发挥它真正的妙用,却也给他带来了良好的体验,柔软的双人床更是让他一觉睡到了天亮。 宿临池带着早点回到客房时,虞白正在和马场的客服打电话。 他行动能力极强,头天说要去骑马,一起床就联系上了一家马术俱乐部。宿临池坐到床边,虞白就主动挪了过去,跟客服客气两句,挂断了通话。 胡闹过后,身体尚有几分乏力,虞白靠在宿临池怀里不动,耍赖道:“我不想起床。” “该吃饭了。”宿临池说。 “那就在床上吃。”虞白说。 宿临池有些轻微的洁癖,餐桌都要擦得干干净净,更别提允许他在床上吃东西了。刚认识时,他有次发现虞白一手薯片一手碟片,碎屑就掉在床单上,当即就将他驱赶下床,换上了一条新床单。 不想宿临池的反应与当日截然相反,不但不说教,还取出一杯豆浆,插上吸管递给他,说:“去晚了,只有豆浆了。” 虞白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他接过豆浆,忽的扑过去“吧唧”亲了他一大口,发自肺腑地感叹道:“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 宿临池叫他轻轻一拉,就跟着一同躺倒了床上。 两人什么也没做,安静地躺了好一会儿,直到预约的时间拖无可拖了,才动身前往马场。 第32章 高齐晟 宿临池把一匹黑马牵出来的时候,虞白刚好一手紧抓马鞍,鞋底踩住脚蹬,上身前倾利落地上了马。远远望见宿临池走过来,他居高临下地吹了个口哨。 宿临池的大脑忘记了骑马的步骤,他的身体可没忘,教练还没走过来,他就在肌肉记忆的带动下,动作熟练地坐上了马背,肘部内收,肩膀向后,坐姿挺拔且放松。 教练见这两人全是熟手,不需要自己指导,在征求了他们的意见后,就站到了马场边,只需要简单地留心他们的安全就行了。 宿临池一夹马腹,带动黑马往虞白的方向小步踱了过去。 比起他在马上也堪称正襟危坐的学院派风格,虞白的姿势就显得随意多了,甚至有点吊儿郎当,像是在不经意间和下面悠闲甩尾巴的马达成了一场韵律一致的合作。 头盔的帽檐偏低,略微挡住了视线,虞白一手将缰绳松松垮垮地圈在手心,一手抬起来扶了扶,说道:“帅哥,你也来玩啊。” 宿临池不会问他是怎么学会的骑马,这点虞白早有预感。 以他目前的生活水平来说,骑马是一样耗费过多,极为不划算不经济的活动,并不适合作为他的日常消遣。 两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朝夕相处,日夜相对,宿临池不可能只察觉出这一个破绽,可他疑惑归疑惑,从来没有开口询问过答案,仿佛早就料到不会从他这里听到真话。 事实上,虞白当然可以进行一些适当的伪装,就如同他对着其余所有人时所刻意展现出的那样,但鬼使神差的,他不想依靠对宿临池说假话来粉饰太平,也不愿意把计划和盘托出,只好对此三缄其口,尽力维持着彼此心知肚明的表面和平。 宿临池在靠近他时勒住缰绳,和他一齐并肩而行。 马场绿草如茵,几朵云漫无目的地在半空中缓缓移动,距离相隔太远,摩天大厦也仅剩下一个海市蜃楼似的虚幻轮廓。 此情此景,让人连心境也不觉变得明快起来。虞白抚摸着马的鬃毛,半真半假地开玩笑道:“宿临池,连你的校友也不清楚你的来历,你不会是某个出身高贵的落难王子吧?为了不得已的原因,隐姓埋名多年,以求来日东山再起?” 他说这话时,落后了宿临池半个马身。从背后看去,宿临池的肩膀平直宽阔,不论是长相还是气质,全是一流的君子之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看就是精心生、精心长的。 宿临池纵容地说:“你说是就是吧。” 虞白纵马快跑几步,临时起意道:“咱们赛马吧。” 偌大的草地一望无际,宿临池说:“没有跑道。” “心里有跑道,哪里都是跑道。”虞白一本正经地胡说道,他抬手一指,指向几百米开外的一座砖红色小房子,那是医生的休息室:“就跑到那里,谁先到就谁赢。” 宿临池想到了关键。 为了避免对方狮子大开口,他事先问道:“赌注是什么?” “就罚输的那个人……”虞白想出了个绝妙的歪点子,“就罚他今晚睡觉不许穿衣服!” 宿临池脸皮修炼得不够厚,连人带马当场愕然呆住,虞白抓住时机,猛地策马奔跑起来,恶作剧得逞的声音肆无忌惮地随风洒了过来—— “——我们说好了,愿赌服输啊!” 或许是他的笑容太明亮,连同人一样,张扬、潇洒、骄傲,触手可及却又被看不清的迷雾笼罩,时刻叫宿临池为之着迷。 在临近终点的前一秒,宿临池鬼使神差地拽住了缰绳,黑马敏锐地感觉到了它与口衔的拉扯,听话地放慢了步伐。 虞白率先冲过了终点,乐不可支地冲他回头大笑。 宿临池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哎?那人我好像认识!”隔壁的私人场地,一个男青年拨开簇拥在他旁边狐朋狗友,急切地说,“你们挡着我了,快让让!” “高少爷,是您哪个朋友啊!”有人提议道,“你把他叫来,咱们一块玩会儿。” “去去去,别瞎起哄。”高齐晟心脏狂跳不止,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两步。可是当他终于从包围圈里挤出来,探头探脑地朝刚才的方向望去时,那个似曾相识的人已经转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骑着马缓步踱向马舍的背影,他一下子不敢肯定了。 第33章 旁观者 就在前些天,高齐晟从父兄那里听说了一些事情。 万物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青市商圈里没有人不知道的。他的老父亲有感于林董事长晚年的不幸遭遇,叹息之余,总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他看,看得高齐晟大拍胸脯,保证绝对不会做出和林知山一样忘恩负义的行为。 他的大哥和老父亲表现得非常淡定,说道:“你那贪玩的性子,要是能像人家那样刀口不见血地夺下我和你大哥的权,不是我们太无能,就是你叫人给骗了,我们高氏活该破产!” 高齐晟脸都绿了:“我也没那么差吧。” 老父亲用烟杆敲他的脑门:“你能有他林知山三分本事,就是祖坟上飘了青烟,我该去上香谢谢祖宗才对!” 高齐晟叫老父亲一天三训,训得脸皮都厚了几分,对自己的不成器半点没往心里去,顶嘴说:“真有那一天,我看您高兴不高兴得起来。” 老父亲顿了顿,叹气说:“也是林老哥先做了初一,太不给林知山留情面了……谁甘心为他人做嫁衣呢?” “……什么意思?难不成林叔叔是真的想把万物交给他那个外孙的?不是传言?”高齐晟大惊:“那人是何方神圣啊!” “林老哥放在心上的就一个女儿。女儿死的早,留下一个外孙,其余的儿孙全得靠边站。” 老父亲敲敲烟灰,说道:“你和人家住过邻居,照片就在相册里。” 高齐晟连忙跑去储物间,翻出一大厚本边角泛黄的旧相册。 年纪渐长,高齐晟视十岁前的傻淘傻乐的自己为黑历史,拒不肯回忆,依稀记得搬家前的邻居是一对恩爱夫妻,有个跟他一般大的男孩,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从不和他玩一把水枪占领花园的游戏。 后来……后来那对夫妻双双去世,那男孩也在某天不知所踪了。 “是他吗?”高齐晟指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他在和一个男孩爬山,估计是抓拍,他气喘如牛地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灌水,那男孩则在看画面外蜿蜒曲折的山道,对镜头露出半张侧脸。 高齐晟急切地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宿临池。”高大哥说,“你十岁那年,爸妈恰巧忙着在海外办子公司,就把你交到了我手上,和他们家做了半年邻居。” 高齐晟问:“那他人呢?” 高大哥说:“林伯伯接走了,应该是送去国外了。现在……现在不好说,死不见人,活不见尸。” 高齐晟一颗心沉了下去。 老父亲意味不明地说:“林知山嫩得很啊。我跟林老哥打了半辈子交道,深知他的手段,不可能被一场病就打倒了,甚至可能连这病也是……” 他不肯再往下说,高大哥也皱眉沉思起来。 高齐晟挖不出新消息,心情苦闷,加上风旗会所的装修也进入了收尾阶段,索性纠集了一伙富二代,跑出去疯玩了一圈。 那两个背影越走越远,高齐晟实在分辨不出,朋友们还在一迭声地追问他找的是哪个人。 “算了算了,是我看错了,”高齐晟满肚子心事,摆摆手说,“别管我要找谁了,咱们换个地方跑马去吧。” 青市。 光滑的料理台纤尘不染,虞子馨穿着睡袍懒洋洋走过来,从冰箱中翻出一袋汤圆,冲浴室喊了一声:“我煮汤圆了,你吃不吃?” 水声停了,不一会儿,一个男人围着浴巾走出浴室,没擦干的水滴顺着肩膀流下,边擦头发边说:“放着吧,好不容易来我家一次,总不能让你吃速食。” 他把汤圆放回冰箱,拿出食材,准备做意面。 虞子馨乐得清闲,抱臂靠到旁边,笑眯眯地用眼睛品尝过他线条清晰的腹肌。 咖啡馆的苗店长厨艺非凡,成功用美食征服了她的味蕾……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职业习惯,多此一举地给咖啡加了一个心型拉花,虞子馨装没看见,一口将爱心咬掉一个小角。 不过可能是这个爱心的作用,虞子馨原本打算在新任“男友”家度过一个甜蜜周末的计划发生了改变,她点了会儿屏幕,遗憾地对他说,公司临时有加班,她恐怕要赶紧走了。 苗店长没多做纠缠,只说:“我送你去。” 虞子馨很满意他的识趣,可以暂缓分手事宜,还在车上跟他接了个法式热吻。 正当两人意烈情浓的时候,一通电话不合时宜地打了进来。 “亲爱的,等我一下。”虞子馨喘着气结束了亲吻,拿起手机一看,联系人是赵琴。 一大清早的,赵琴有什么事非要找她说? 怀着疑惑,虞子馨按下了接听键,听筒中立刻传来了赵琴惊慌的哭诉声—— “子馨!子馨不好了!你爸爸他知道虞白的事儿了!” 第34章 第二站 赵琴没想到事情会恶化得这么快。 虞子馨见过虞白后,就叫她把心放下来,语气不太好地说对方完全不记得自己的亲生父母了,就算是被虞启华找到了,也只有被他骗的份,碍不到赵琴的美好生活。 但她怎么可能放心! 赵琴没敢对虞子馨说,要是她早知道虞白终有一天会回到青市,回到她的生活中,赵琴就后悔当初只是冷眼旁观,任由虞启华安排,没有亲自插手——她恨不能把虞白送到天涯海角去,让这面照彻了她所有丑态的镜子,永远不能出现在她面前。 愧疚心虚仅仅在她心里占据了一块小小的位置,昙花一现的愧疚过后,久远的嫉妒和怨恨却变本加厉地翻涌起来。 赵琴没有如虞子馨所期望的那样,就此放下心,她私下雇了几位私家侦探,吩咐他们去盯着虞白的工作和生活,哪怕不做什么,光是报告着他的行踪,也能让赵琴暂时缓口气。 可赵琴自己尚且是个攀附虞启华生存的菟丝子,所作所为哪里可能瞒得过他的耳目?外加她最近的表现着实反常,不去逛街也不盛气凌人指使助理做这做那了,虞启华嗅觉灵敏,稍一调查,立刻就清楚了赵琴向他隐瞒了什么。 虞启华暴跳如雷,赵琴吓成了一只鹌鹑,哆哆嗦嗦地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 幸好虞启华没有打人卸火的毛病,发完脾气直接走了,留她一个人趴在沙发上痛哭,哭到半截,拨通了女儿的电话。 赵琴的叙述以虞启华的摔门而去作为终点,末了,她愤愤控诉道:“你爸爸肯定是去找他的小妖精了。” 虞子馨打断她道:“莘莘在家吗?” “没,保姆带他去公园了。”赵琴抽抽噎噎地诉苦,“子馨啊,这世上就只有你和莘莘能体谅妈妈了。” 虞子馨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 苗店长适才一直没说话,耐心地等候在驾驶座上,看虞子馨面色难看得厉害,忙问道:“家里出事了么?” “是出幺蛾子了。”虞子馨讽刺地说,忽然很不耐烦应付男友,草草跟他道了别,就头也不回往公司去了。 隔着车窗玻璃,她仍能感觉得到苗店长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 不得不说,苗店长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对象,年轻体贴有情趣。两人约会伊始,虞子馨就明明白白地说过,她不接受长期稳定的关系,恋爱玩玩就够了,苗店长一口答应,俨然是“走肾不走心”的同道中人。 但事实似乎渐渐失去控制了。 虞子馨刷卡上楼,心累地叹了口气,暂时把感情问题放到一边,思考起了虞启华可能会采取的行动,脑子里很快就充斥了重重的阴谋诡计。 她迈上电梯的脚拐了个弯,决定赶快去给虞白提个醒。 虞子馨注定是找不到虞白了——他本人离开青市后,骑完了马又去逛公园,一连几天,玩得不亦乐乎。 他们去省会本来是为了帮助宿临池寻找记忆的,结果随着时间推移,虞白的吃喝玩乐逐渐占据了上风,一口气玩了足有一旬,到了退房的时候,虞白才恍然反应过来,马后炮地问道:“你想起来点什么没有?” 宿临池说没有。 虞白扼腕叹息道:“失策了!我们该多去国际中学几趟的!” 宿临池摇摇头,说道:“不管再去看几次,我能想起来的还是只有那么一点。你已经迁就我很多了。” 电子屏幕上列车到站信息更新了,排队的人流朝着检票口缓缓移动,他们即将去往养大虞白的孤儿院所在的城市——那是一个经济落后,在青市和省会的衬托下格外灰扑扑的城市。 宿临池问:“方便和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吗?” 方便倒是方便,就是对着男朋友,他还想维持点形象,不太好意思说出自己童年时期是如何招猫逗狗的。虞白挑挑拣拣,勉强拼凑出几件趣事来讨他的欢心……虽然说起来也够丢人现眼的了。 “我们孤儿院是在一个小镇子里,现在是不出名,但早些年发展旅游业,一度吸引了很多人,也有摄影师过来取景。”虞白说,“院长的女儿读的幼教,毕业后来照顾我们,是个很漂亮很温柔的beta。她有年认识了一个摄影师,长得人模狗样的,一下子就把云桥姐姐骗到手了。” 宿临池说:“然后呢?” 虞白继续说:“然后那帮小孩子当然是不放心了,你也知道,人多是有雏鸟情结的,云桥姐姐一手拉扯他们长大,他们都很讨厌那个‘抢走’云桥姐姐的坏人……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才没有雏鸟情结呢!我进孤儿院的时候都记事了!” 宿临池心里紧了一下,虞白加重语气说:“于是,那帮幼崽就拜托他们的老大——也就是我——带领他们盯住那个坏人,一看到他有不轨的举动,就立刻拿着晾衣架把他打趴下。结果还真让我们发现了不对劲。” “哪里可疑?” “云桥姐姐上厕所的时候,他在给另一个人发可肉麻的短信。”虞白详细地描述道,“这是小胖故意把他的手机撞掉时看见的,绝对做不了假。可我们把这个发现告诉了云桥姐姐,那个人渣的通讯录里竟然干干净净的,根本找不到短信的痕迹。” 宿临池很捧场地追问:“那该怎么办呢?” 虞白两眼放光:“我们在他的水里加了泻药,又在他去公厕的路上设下了埋伏,放出两只大白鹅追着他咬,再从天而降解救他于水火,那人内急,没发现我们趁机摸了他的口袋和行李。” 宿临池:“……” 这群熊孩子。 虞白说:“那个人渣居然有两部手机,一部专门用来勾搭人,有一串的联系人全部备注‘宝贝’,前面是不同的地名,估计是到一个地方加一个宝贝。” “你把他的手机偷了?”宿临池有点紧张。 “没有没有,他要是报警,我不就栽了么?”虞白急忙辩解道,“我们把他手机里的称呼全部打乱,发给不同‘宝贝’,配合他的语气再多聊几句,就把他的手机丢到公厕门口了。” “然后呢?” “然后第二天,被他蒙骗过的一个男beta就千里迢迢赶来,狠揍了他一顿,云桥姐姐也和他顺利分手了……不许笑!你笑什么啊!我在里面起到的作用难道不是决定性的且十分足智多谋的吗!” 虞白鸡飞狗跳的过去对宿临池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大概是这些故事中没有他的缘故,每听到一句话都像拆开一颗彩蛋。 虞白所言不假,孤儿院所在的小镇子地处偏僻,他们出了站台,又坐了半上午的客车,然后是宿临池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人力三轮,前后足足折腾了四五个小时,千辛万苦地到达了目的地。 “就是这儿!”虞白适应性良好地跳下三轮车,对着一个掉漆的招牌念道:“——恒爱孤儿院。” 第35章 孤儿院 恒爱孤儿院的主体是幢上了年头的建筑物,三层楼高,墙皮斑驳发黄,爬满了碧绿的常青藤,院子中心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泡桐树,下面是滑梯、秋千、跷跷板之类的儿童玩具。 前几天刚下过雨,水泥地上积了两三个小水洼。传达室亮着灯,瞥见外面有人来,一个老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扶着老花镜问:“来干嘛的啊?” 虞白气沉丹田,用一种完全没必要的嗓门大喊:“岑爷爷!是——我——虞——白——” 喊完后,他扭头对宿临池解释道:“爷爷年纪大了,眼花耳背,声音小了他听不见。” 果然,岑爷爷没听清楚虞白说了什么,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些。 虞白把刚才的话再喊了一遍,没等老人家眯着眼睛认出人来,三层小楼里就走出一个青年女人,一见他们,就惊喜地说道:“是小白回来了啊!” 她这一下子仿佛按下了开关,话音落地,不光传达室老大爷露出了恍然的神情,小楼里也紧跟着跑出一个圆圆的胖子,兴奋地张开双臂要拥抱他:“老大,你终于来看我们了。” 虞白眼疾手快,将宿临池拎着的行李箱一把塞给那胖子,熟稔地嫌弃道:“小胖你够了,演过头了,不知道还以为我是来探监的呢。” “胡说什么!”青年女人捏捏他的肩膀:“不是和你说了么,隔了这么远的路,回来一趟多辛苦啊,打个电话就够了……这位是?” 虞白把宿临池往她跟前一领,语气像小鸟在炫耀身上最漂亮的羽毛:“这是我男朋友,宿临池。”又介绍说:“她就是我和你说过的云桥姐姐,现在是恒爱孤儿院的小苏院长了。” 宿临池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苏云桥就快言快语地说:“好好好,都别站着了,赶路累不累啊,快进来休息一下。” 恒爱孤儿院的内部装修要比他老旧的外表整洁许多,窗明几净,舒适温馨,粉白的墙壁上处处贴着儿童的涂鸦大作,连椅子也漆成了彩虹的颜色,东西说不上新,但全是完好无损的。 苏云桥招待他们到办公室里就坐,一人泡了一杯热茶,还没捂热座椅,她就忍不住要关心起虞白近来的生活状况。小苏院长幼教出身,又做了孤儿院的院长,染上了职业病,哪怕虞白长得比她还高,一拳头能揍翻一圈小流氓,她都有操不玩的心。 宿临池有幸被这絮絮的唠叨声扫了一个边角,小苏院长刚盘问了他两句户口,虞白就忙不迭地插嘴道:“云桥姐姐,你别问他,你问问我吧,我来替他答。” “随口闲聊而已,你还怕我把人吓跑了不成?”苏云桥嗔怪他一句,放下茶杯说,“行啦,我不唠叨了,你带宿先生转转去吧。” 小苏院长痛痛快快地放他们出去玩了,虞白对她一向不见外,何况他早就等不及要带宿临池出去参观一下,闻言立刻站起来,迫不及待地拉着宿临池跑了出去。 他在走廊上转过身,边倒退着走边说:“我带你去看看我睡过的房间。” 虞白脚步轻快地领着宿临池跑到三楼,来到了一扇杏黄色的门前,虞白却不推门进去,他在唇边比了个“嘘”,神神秘秘地说道:“现在是小朋友的午睡时间。” 门上有面一尺见方的玻璃窗子,能看到房间里摆着宿舍规格的上下床,不大的空间里满满当当地睡了三架六个小孩,一律裹着小薄被睡得呼呼哈哈。 “还真是在睡觉?”虞白有点惊讶。 宿临池问:“不睡觉,干什么?” 虞白掰着手指一一举例:“聊天、打闹、折纸飞机、乱涂乱画……云桥姐姐一来查房,我们就赶紧钻进被窝,她走后就接着玩,能干的事情多了,反正我是没有乖乖睡过午觉。” 宿临池很爱看虞白说起往事时神采飞扬的样子,想引他多说一点,便问道:“小苏院长发现了吗?” “怎么能没发现过呢!”虞白说,“云桥姐姐最拿我没办法了,她又舍不得训我,只好把我这个害群之马拉给苏院长当苦力,看着话都不会说的小屁孩洗澡,别让他们把肥皂塞进嘴里。” “老大——”楼梯口那儿,绰号是“小胖”那人朝他们轻声喊说,“你们的房间整理好了,来看看不?” 虞白同样轻声回他道:“我们这就去。” 小胖人如其名,肚皮和脑袋全是圆滚滚的,样貌十分憨厚。宿临池走过来时对他点头致意,小胖大约是想起自宿临池进门,自己还没有和他打过招呼,立马热情百倍地说道:“嫂子好!” 宿临池:“……” 虞白用尽十足的力气才忍住没笑:“你怎么想起来叫他嫂子的?” “老大你的人,不就该叫嫂子么?”小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我说错话了?如果是的话,我给您道歉。” 宿临池镇定又大度地说:“不用。” 虞白走在前面,突然对他的耳朵产生浓厚的兴趣,伸头探脑地要回头看,和宿临池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虞白佯作无辜地冲他眨眨眼。 恒爱孤儿院常年留出几个空房间,提供给那些有领养意向的家庭暂住的,小胖细心地为他们擦拭了一遍家具,擦得每个地方都反着带着水渍的光。 虞白的注意点歪了,他扯了下宿临池的袖口,悄声说:“不是大床了。” 孤儿院条件有限,客房用的是和孩子们一样的上下铺。虞白望着已经换好的洗到发白的干净床单,不由得怀念起省会宾馆里柔软的双人大床,不管他们入睡前是什么姿势,晨起都是相拥醒来。 “小心点,我晚上可能会迷路到你床上去,”虞白意有所指地说,“准备好接驾。” 宿临池不好当着别人的面去堵他的嘴,只好分外用力地捏在他的腕上。 恰好这时,小胖临时有事,送他们进了屋就急匆匆地走了,虞白调戏完了人,自知大难临头,甩开手就要躲,被宿临池拦腰抓住,最后连人带被子地缩在床上,弓着背笑得喘不过气:“我,我不行了。” ……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肢体接触多了,免不了要擦枪走火。 要是他们现在还住在宾馆,关上门就可以随便胡闹,但置身于光天化日下的孤儿院,楼上睡着一排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他们接个吻也放不开。 宿临池也不是全无感觉,尴尬地扯了一截被子掩在身前,两人一个坐在床边,一个栽倒在被子里,静静地等着这阵子反应过去。 这种体验太少有了,他们相对无言片刻,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虞白站起来整整衣服,重新拉起宿临池的手:“走,咱们去镇子上逛逛。” 第36章 故地重游 虞白健步如飞地领先宿临池一步,带他绕开小路上偶有盛满积水的坑洞,将他领到步行街上去。 作为曾经吸引过不少游客的旅游小镇,虽然如今风光不再,但漫步其中,仍能时不时找到让人耳目一新的的地方。 俯瞰下去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巷口悠悠传来的二胡声、手艺人坐在店门口扎扇骨,当然还有许多当地人才摸得清的食肆……虞白就向他大力推荐一家门店售卖的梅花糕,他午饭没吃好,闻到香味就挪不动步子,眼巴巴守着开锅。 “要什么馅儿的啊?”看店阿姨的普通话有些别扭,虞白直接用本地的方言答她:“两个绿豆的,两个紫薯的。” “是回家探亲来的?” 阿姨手上调着糯米粉液,和他寒暄道。 “是啊,带男朋友来看看。”虞白嘴很甜地说,“您的手艺还和以前一样好,我是吃您做的梅花糕长大的呢。” 阿姨笑开了:“我年纪大了,记不住你们了,倒是难为你们,还能记得我这口吃的。” 锅盖揭开,当空冲出一股滚滚白烟,阿姨取出四块梅花糕,用纸袋子装了递过去,好心地免了他们的单。 “拿着吃吧,不值多少钱。”阿姨说。 虞白美滋滋地捧着梅花糕,劝宿临池说:“你尝一尝吧,这家吃食很卫生的。我保证!” 宿临池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热乎乎的紫薯流进嘴里,口感甜而不腻。他如实评价道:“很好吃。” 虞白在他咬出的小月牙上再添了一口,两排齿痕交错,小月牙变成了半轮圆月。虞白被烫的呼呼吹气,险些掉下眼泪,但仍顽强地将热腾腾的糯米咽进了肚子,鼓起两颊的样子像只小仓鼠。 吃完梅花糕,他意犹未尽,又去买了一大碗凉粉,和宿临池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吃完了。 天阴阴的始终没放晴,倏忽一阵冷风刮过,细密的雨丝紧接着落了下来。 他们出门前忘了带伞,溜达了一个钟头,离恒爱孤儿院已经很远了,淋着雨跑回去不现实,便就近到一处门店避雨。 不一会,附近其他忘带雨伞的人也跟着躲了过来,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在屋檐下,齐齐望雨兴叹。 然而雨势并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等了一刻钟,渐渐有愈下愈大的趋势,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泥土腥气。 虞白心中蓦地生出一个问题,他扯扯宿临池的袖口:“我的信息素闻起来是这个味道么?” 宿临池怔了一下。 说起来,虞白的信息素就是雨,可又跟宿临池经历过的所有雨都不同,里面没有掺进去泥土或任何其他杂质的气味,反而有种晨雾似的捉摸不定,浓到极点,还能品出一点草木的清香。 要宿临池在大庭广众之下品评omega的信息素着实有点强人所难,但他耐不住虞白一再地扯他的袖子,顿了半晌,很难为情地附耳说道:“你像风一样。” 虞白不懂在他眼里风是什么样的,还要再问,可宿临池已然别过头去,不管他使出何种手段,也不肯再吐露心声了。 这时,一个老头从里面走出来,恶声恶气地说:“快走快走,你们堵在这儿,我的客人怎么进。” 他们这才发现,身后居然是一家老式影院。 前台老头态度很坏,就差拿把大扫帚驱赶他们。有个女孩连忙问道:“我们买票,一张票多少钱?” “一张五十。”老头趁火打劫。 避雨的人纷纷表示不满: “好贵啊!” “哪里要这么多钱?” “别的地方便宜快一半啊。” 老头臭着脸道:“你们爱买不买!不买快滚!” 午后的雨声势浩大,砸在地上就是一朵水花,一时半刻停不下来。有人把外套罩在脑袋上,一咬牙冲进了雨里,不过更多的人还是不想淋雨,心不甘情不愿地买了张电影票,挪到黑灯瞎火的放映厅去了。 电风扇在头顶呼啦啦地摇摆,风吹不起来,倒是扬下不少灰尘,人们纷纷舍弃了居中位置,委屈地窝到影厅的边边角角。一束光从脑后打过来,胶带受潮不轻,投在屏幕上露出大片斑点。 虞白和宿临池坐在最后一排,质量堪忧的音响就悬挂在他们右前方,“沙沙”地下着雨,和影厅外的雨声里外呼应。 虞白看了一阵,终于辨认出是一部老惊悚片,导演辛苦营造出的恐怖气氛因为斑驳的画面和卡顿的声带大打折扣。他摸到宿临池的手背,来回摆弄对方的手指,在微弱的放映机灯光下,做出了个简单的小狗手影。 宿临池任由虞白将他的手指摆成各种形状,影子小狗后又是影子青蛙,两人玩得不亦乐乎。然后影片的画面陡然黯淡下来,光线一弱,影子动物就看不见了。 剧情到了一个小高潮,女主角穿过昏暗的走廊,时刻提防着隐藏在暗处的狙击手,音响照旧是云遮雾绕地沙沙响。 虞白有些犯困,干脆缩在座位上,说:“我睡一小会。” 宿临池掰开座位间的扶手,虞白立刻靠上了他的肩膀,就着叽里呱啦的外国台词,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男朋友的肩膀催眠效果惊人,虞白一觉醒来,电影恰好放到了最后,主角团历经重重危机,淌出一条血路,逃出生天,结局的画面定格在极富象征意义的旭日东升上。 “醒了?” 肩上的人一动,宿临池就感觉到了,很轻地问了一句。 他的声音又低又磁,虞白听得耳朵发麻,半边身子不由自主地酥了一下,连忙坐起来道:“对不起啊,我没想睡这么久的,把你肩膀枕麻了吧?” 宿临池的回答颇富语言的艺术:“还好。” “那就是有咯,”虞白笑道,“我给你揉一揉。” 刚睡醒有点热,他把外套脱了搭在腿上,伸手胡乱在宿临池的肩膀上捏来揉去。 宿临池镇压了他借机揩油的手,说:“出去看看。” 影片结束后,观众纷纷离席,到外面一看,雨已经停了,于是再也不肯留下看老头的脸色,一窝蜂地离开了影院。 第37章 老照片 迎面吹来一小股冷风,虞白打了个寒战,又穿上了外套。 他还想再外头闲逛一阵,可那个寒战被宿临池误认为是感冒的前兆,如临大敌地将他拎了回去。 孤儿院里,结束了午睡的孩子们活力百倍,一个追一个地绕着滑梯疯跑,但行动如常的孩子终究是少数,会被丢弃的大多是身体残缺或是有严重的遗传病,这些孩子排排坐在椅子上,由护工照顾着梳头发,渴望地看着院子里四处奔跑的小伙伴。 传达室的岑爷爷这回认出他们了,高兴地喊虞白过去说话。宿临池站在一边,视线无法控制地被那些孩子所吸引,看着看着,腿上忽然一沉,低头一看,是个刚到他膝盖高的小姑娘,睁着葡萄似的黑眼睛,眼巴巴地喊“爸爸”。 宿临池注意到她的嘴唇不正常地发着紫。 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两三个小孩子,也学着这个小姑娘的模样抱住了宿临池的腿,不甘落后地喊了好几声爸爸,乳牙拦不住晶莹的口水,黏黏糊糊地蹭到他的长裤上。 宿临池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直到虞白闻声走过来,黏在他腿上的小孩才有一半转移了阵地,冲去抱住虞白,照搬台词叫道:“爸爸。” 虞白显然很有经验,他一把抱起一个兔唇男孩,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指着宿临池和自己说:“他是爸爸,还是我是爸爸啊?” 兔唇男孩晕晕地分不清楚,害羞地搂住虞白的脖子,把脸埋了起来。 护工姗姗来迟,把男孩从虞白怀里接过来,又对其他孩子说:“水果洗好了,去晚的小朋友就吃不到咯。” 于两三岁的孩子而言,“父母”的定义是模糊的,是个只存在于大人口中的一个名词,远不及甜美多汁的水果有吸引力,纷纷被转移了注意力。 女孩也懵懂地放开宿临池的腿,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护工走了。 “走,我们去厨房给云桥姐姐帮忙去,顺便蹭点热水喝。”虞白招呼宿临池道。 此时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食材整整齐齐地码在案板上,还没开始炒。汤倒是已经炖在灶上了,咕噜噜地冒出一阵阵香气,飘得满屋都是。 宿临池帮忙切了几颗菜,外面的小院子就重新热闹起来。孩子们一人捧着一块西瓜,排排站在院子边,隔着十几米远都能听见他们的笑闹声。 那个抱着宿临池大腿,眼巴巴喊他“爸爸”的小姑娘也在其中。 苏云桥好奇之下,问道:“宿先生是在看小美吧?” 宿临池点头:“她的身体是哪里不好?” 小苏院长对孤儿院的每个孩子都很了解:“小美有先天性心脏病,被父母遗弃在本地的妇幼保健院,等到她三岁完成了手术,就能和正常儿童一样跑跳了。” “小美很喜欢宿临池呢。”虞白插嘴道 苏云桥笑说:“小孩子看人用的是心,这说明宿先生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冬瓜汤炖得差不多了,苏云桥给虞白盛了满满一碗,嘱咐他慢点喝,又问:“宿先生不来一碗吗?” 不等宿临池说话,虞白就吹捧道:“就是这个味儿,特别鲜!”一转眼,手里的碗就空了。 他又说:“宿临池你别有心理负担,云桥姐姐煨的汤管够,你喝了也不会有孩子们少喝的。” 隐隐有货车的引擎声传来,苏云桥放下切到一半的包菜,在围裙上蹭了蹭手,说:“是孩子们的文具到了,我去接一下。” 宿临池说:“不用,我去吧。” 虞白目送着他出去,笑嘻嘻地说:“他是不好意思了呢。” 小苏院长一眼看破真相:“你总是欺负人家吧。” “哪有!你是没看到他平常都是怎么欺负我的。”虞白不服气地说道。 “看见你生活得好,我就放心了。”苏云桥话音中含着笑意,可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嘴角的弧度慢慢平了下来,问他道:“你没招惹上什么人吧?” 虞白看似并不知情,手上还清洗着沾着油渍的锅碗瓢盆:“你多虑啦,我还能跟小时候似的三天两头地和人打架么,早就金盆洗手了。姐,这碗筷好难洗啊,院子的经费够不够买个洗碗机……哎呦!” “别耍贫嘴。”苏云桥拍了他一下,正色说:“一周前,有人找我打听你的事,问你是什么时候到孤儿院来的,什么时候被收养人接走的,还开了一张支票。我看他们不像是你的亲人,就没有允许他们查档案,磨了我一上午才走的。” 虞白沉吟片刻,问道:“支票多少钱?” 苏云桥叫他问愣了一下:“有四个零吧……可这和你的事有什么关系?” “姐,收了么?” 苏云桥反应过来,没好气道:“那是什么钱,我能收?你好好想想,真没惹上事吗?” “真的没有,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虞白安抚她道,“再说了,就算真有人找我麻烦,我还摆不平吗?” 他人往那儿一站,的确很有说服力,苏云桥不再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嗔怪道:“别怪姐姐多事,你是omega呀,要懂得保护自己。” 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她一有话说,虞白立马照单全收,连连点头,看得小苏院长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戳,叹气道:“你啊!” 通往孤儿院大门的道路不够宽敞,货车进不来,就近停在巷口,卸下来一个个密封的大纸箱。 宿临池挽起袖子,跟工人一起搬纸箱,没走两趟,小胖也过来帮忙,几人同心协力,进展飞快,没多久就把箱子全数运进三层小楼。 小胖给搬运工人奉上两条烟,送他们走后,就拿一把裁纸刀划开纸箱接口处的胶带,取出崭新的卡通书包,就着一股子皮革的气味对宿临池说:“味儿大,散散再给孩子们。” 他们各自忙碌一阵,小胖突然凑过来,没头没尾地问道:“那个……我问你个事儿哈。” “怎么了?” “你对老大是真心的么?” 宿临池:“……” 小胖说完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想要补救却越描越黑:“我不是说你们关系差……哎呀,就,就是你别……” “我会对他好的。”宿临池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好心地将他从语无伦次中解救了出来。 小胖怏怏地说了句:“……我不是,不是针对你。”他试图组织语言,但还是不知该如何表达,只好任由自己继续乱七八糟地说下去。 “从小就是老大罩着我们……这儿过去治安不好,老是有扒手和小偷,还有收保护费的——当然不至于收到孤儿院头上,毕竟他们清楚我们没钱,但柿子拣软的捏,街上的小流氓有事没事的都好欺负我们。是老大跟他们打了几架,他们才收敛的。老大其实也没比我们大多少。” 按理来说,小胖现在就该放一些“你要是如何如何,我就如何如何”的狠话了,但他明显没通那根筋,嚅嗫着说:“老大吃了不少的苦,你对他好一点,别让他伤心……他从没带过别人回来过。” 宿临池对着书包上快乐的小海豚图案沉默了下去,小胖听见他低声说:“我会的。” 兴许是宿临池的保证让小胖感到了亲近,他主动提议道带宿临池去看看过去他们在孤儿院拍下的老照片。 宿临池以为他说的是一年一次的集体大合照,但走进一间空的活动室,他惊讶地发现四面墙上全是孤儿院孩子的留影。 “越靠左的照片越老,右边是云桥姐姐新拍的,我们的照片在这儿。” 小胖为他比划出具体位置,于是宿临池看见了粉粉嫩嫩的幼年虞白,被一位和苏云桥样貌相近的中年女人抱在怀里,然后时间跨步到六七岁时,虞白穿着小学校服,和同学勾肩搭背,在院外的泡桐下合影,笑出豁了一颗乳牙的牙床。 照片中的恒爱孤儿院要比现在破旧许多,院子是风一吹就扬尘的泥土地,秋千和滑梯的地方空空如也,作为背景出镜的三层小楼看起来年久失修,就差在门洞上涂一个“拆”字了。 “当地没有给孤儿院拨款吗?”宿临池问。 小胖说:“有是有,就是根本不够用,住在这里的孩子差不多都需要做手术吃药的,苏院长连工资也搭进来了,交完医药费,就没钱再修理房屋了。” 宿临池的视线往外转,小胖明白过来,一拍脑门说:“孤儿院的钱之前是不够用,不过熬过去几年就好多了,有一家基金会,叫……叫‘孤儿援助基金会基金会’!它注意到了我们院子入不敷出,每年有大笔的捐助,孩子的病也有钱去看了,院子也能修修了,孤儿院这才缓过来。” 胶卷记录了虞白的成长,从摇摇摆摆的幼儿,到迎风而立的少年。最后一张照片定格在宿舍,虞白肿着一只熊猫眼,小胖和徐潜知拥在床两边,共同冲镜头比耶。 “这是老大刚为我们打过架,躺在床上跟我和老徐拍的。”小胖解释道,“这事没过去多长时间,老大就被领养走了。” 第38章 箭在弦上 虞白蹭了一碗汤,又去食堂给小朋友盛饭。他忙得太过投入,以至于快要收工了,才留意到身后给他递空碗的人从帮工换成了宿临池。 “搬完了?”虞白问。 “嗯,”宿临池说,“书包和文具盒都检查过了,一件没少。” 虞白在桌子的掩护下勾了勾他的手指:“辛苦你了,坐下来歇歇吧。” 宿临池不挪窝,说道:“我不累。” 孤儿院孩子早熟,除了身体残疾和年龄太小的需要阿姨喂饭,其余的孩子全都乖乖地坐在桌前,自己拿小勺子往嘴里扒饭。 为了照顾这些大部分皆是一口乳牙的小祖宗,孤儿院的米饭煮的十分软烂,红烧肉入口即化,西兰花和胡萝卜用筷子一拌就是蔬菜泥。虞白和宿临池享用了一顿营养均衡、荤素搭配的儿童餐,饭后没闲着,跑到厨房洗了成摞的碗筷,放进消毒柜杀菌。 等到他们把力所能及的卫生也打扫完,太阳已经落山了。麻雀躲在树冠里,偶尔扑闪着翅膀哑哑地叫一声,乌云低垂,说不得倏忽间就要再下一场雨,孩子们被护工抱去了玩具室,留下两个忙里偷闲的大人在院子里散步。 虞白好奇地问:“你跟小胖去哪儿了,我刚想起来,搬箱子好像用不了那么久。” 宿临池说:“去看你们的留影了。” “留影?”虞白说,“贴在活动室的那些么?云桥姐姐还留着?” 宿临池说:“是很好的纪念,应该留下。” 虞白若有所思地一点头:“你喜欢?话说回来,我们还没有一起拍过照片呢。” 他临时起意,正巧孤儿院为了避免孩子在夜间玩耍时撞到树,围着泡桐树缠了一圈星星灯,投下了一片暖黄色的柔和的光,非常适合拍照。 虞白不知又擅自选了什么剧本,他调好前置摄像头,稍稍有点狎昵地捏住宿临池的下巴,怪里怪气地说:“美人,给大爷笑一个。” 宿临池不躲不闪让他捏,约莫是光线原因,他望着虞白的眼神有些复杂,虞白心里渐渐打起了鼓,犹疑地放下手说:“你在看什么?” “没有。”宿临池开口,那种欲言又止的感觉消失了,他说:“我在想你小时候。” “比现在的我更纤细漂亮么?”虞白不置可否地说,“苏院长起初都不敢放我单独出门,吓唬我说有人贩子蹲在街上,直到我个头比她高,有个大人的样了,才没那么担心。” 宿临池说:“我在想,假如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虞白的面部轮廓已经彻底长开,虽然没脱出少年的模子,内里却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宿临池永远不得而知的时光里,他的眼神变得深藏不露,有时看着人在笑,貌似神情专注,实则笑不达眼底。 照片中那些骄傲、明亮、清澈到甚至有些单纯的目光,仅仅是惊鸿一瞥地存在着,很难很难能捕捉到一回。 天还是阴着的,潮湿的凉意从土壤里渗出来,愈发体现出虞白身体的温暖,暖洋洋的像个小火球。 宿临池轻轻皱了下眉,扭头一看,虞白大概是干完活后觉得热,把外套脱了系在腰上,但他们在夜风中站了有一刻了,他的体温还是没有降下来。 宿临池忍不住问:“你的……是不是要到了?” “!!!”虞白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他本能地去摸后颈,腺体安安分分的没有作妖,空气里也没有信息素泄露出来。虞白放下手,不明白宿临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宿临池试了试他的额温,是比平常要烫一点,但对方似乎并无不适,体温高也许是风吹的呢? 他也不敢肯定,跟虞白面面相觑了半天,然后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什么,连忙跑回客房,找出一只小小的AO激素测量仪。 测量仪是上回就诊的老主任推荐给他们的,仪器刚上市不久,能粗略测量到小数点后一位,虞白拿回来玩了两天就束之高阁了,还是宿临池想到有可能会派上用场,临时装进行李箱里的。 虞白在指尖刺了一滴血,挤在试纸上,往接口处一放,仪器读取的数值逼近浓度临界线,“滴滴”地奏响了警报。 光是检测一次,当然不够准确,虞白换了三回试纸,不论是左手还是右手,中指还是无名指,测量仪的滴滴声都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这儿有一个omega即将进入发.情期。 虞白起先有些意外,但很快就调整过来,看了看屏幕上的数值,自言自语地庆幸道:“还好不是在车站测出来的。” 宿临池不作声,虞白抬头一看,惊讶地看他点开了手机自带的日历本app,在今天的日期上画了个圈。 他蹭过去划了划屏幕,前一次发.情期,宿临池也在相应的时间点进行了标注,简简单单的圆圈看得他脸热。 白炽灯亮到晃眼,虞白忐忑地吞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喊对方的名字道:“宿临池,该是你派上用场了。” 宿临池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他对面,眼神无处安放,全数落在两人中间的那块床单上,仿佛对突然洗到发白的印花格子产生了浓厚兴趣。 虞白清了清嗓子:“这可不行,宿临池,咱们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怎么咬一口还扭扭捏捏的,我看你比我还像个omega呢——” 宿临池听不下去,捉住了他的手腕。 “我……”他顿了顿,说,“我先去锁门。” 虞白的心在胸膛之中重重地跳了一下,他补充道:“别忘了关灯。” 是了,这种感觉还真是不一样。虞白想过在未来的某一天,自己可能会出于逢场作戏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和别人贴近、亲吻,更进一步,交往、争吵、分手、各奔东西——设想一段恋情是轻易的,但在遇到宿临池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坦然地接受来自一个alpha的临时标记。 毕竟那近乎于烙印,是alpha占有欲明晃晃的表现,是虞白过去反感到极点的东西。 灯光一暗,门锁“咔哒”一响,床垫的另一侧微微下沉,是宿临池坐到了他旁边,面对面轻轻拥抱住了他。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脖颈上,虞白不自在地缩了一下脖子,屏息以待他下一步动作,宿临池却突然松开了手。 箭在弦上,他暂停道:“你等一下。” 虞白:“……” 我裤子都脱了你就叫我看这个? 那一瞬间,虞白差点脱口而出,问宿临池是不是生理健康课走神了,没学会怎么给omega做临时标记,话到嘴边,险之又险地咽了回去。 宿临池往边上挪了挪,迟疑地说:“你这不算发.情期吧。” 虞白想说:“谁说的不算!”可他仔细一想,以自己现在的状态,确实不能算是发.情期。 仪器测量出的数据终究是数据,就跟天气预报说明天大概率有雨,雨实际还在云彩里酝酿一样。 虞白问:“那,那该怎么办?” 宿临池说:“我先问问医生。” 他掏出手机,给性别专科的老主任发了个询问信息,详细描述了虞白目前的身体情况。老主任对他们这对AO印象深刻,没费多少时间,就回复过来语音:“很棒!坚持下去!等到发.情期症状完全表现出来,就可以进行标记了!” 宿临池问:“现在不能吗?” 主任斩钉截铁道:“不行不行,不处于发.情期的临时标记疗效不佳!我看你们的血检水平很高了,不用等太久,先找点事情消磨消磨时间吧。” 宿临池谨遵医嘱,按灭屏幕:“那我们等一会儿吧,可以么?” 虞白:“……” 第39章 等一等再发 虞白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吊在半空,却只能冲着宿临池干瞪眼——没办法,总不能威胁对方现在!立刻!马上!给他一口吧!虞白一把掀开被子,怒气冲冲地宣布:我先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躺下了,宿临池就自觉地站到一边,简直是要多克制有多克制。 虞白钻在被子里数秒钟,数过三十,对方终于有动作了——却不是他所期望的那样跟着一起窝到下铺——宿临池从角落里搬来一张凳子,放到床边不远,说:“你睡吧,我看着你。” 虞白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继续默念秒钟,本想数过了三百就喊宿临池上床来睡,谁知秒钟威力巨大,他稀里糊涂地在二十到一百间转了几个来回,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醒来是在午夜。 久违的燥热再次包围了他,虞白轻微一动,立刻被握住了手,宿临池当真在床边守到现在,一察觉出不对劲,马上就把他晃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虞白睡得神思恍惚,混混沌沌地抱怨说:“好热啊。”就要扯被子,但他胳膊软得抬不起来,努力了几次,终于用腿将被子踢开了几寸,空气中的凉意让他清醒了些:“……这就来了?” 窗外,闷了一晚上的雨哗啦啦地倾盆而下,不分你我地和客房中气味相近的信息素纠缠起来。 往常这个时候,虞白一针抑制剂就对着脖子戳下去了,滋味是不好受,但体内的高热很快就能降下去,身体像这样被本能一点一点调动起来的感觉实在是阔别已久。他生怕宿临池还要再拖,哼哼唧唧地央求道:“现在总可以了吧!” 床边窸窣一响,宿临池起身了。 他压住虞白的肩膀,按住不许他乱动。虞白这时候还没有察觉出危险,还在嘻嘻哈哈地就他睡前做的事开玩笑:“你到底行不行啊,不用先查查临时标记的规范做法吗?” “我要开始了。”宿临池对他的挑衅置若罔闻,安抚地在他后颈揩了一下,声线有些熬夜后的沙哑。 他少见的不等虞白同意就俯下身,牙齿在omega的腺体上合拢,舌尖尝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alpha的信息素侵入的那一刻,腺体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虞白不知道这是因为滥用抑制剂所导致的变化,还是说临时标记本来就很痛,他软绵绵地踢了宿临池一脚,可惜从肩膀往下全罩着被子,又被alpha十分强势地压在床榻上,压得他一点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虞白像一只被叼住后颈皮的丛林小兽,不自觉地想逃开,可挣扎了两下就没了力气,只能呼吸发颤地伏在枕头上,不知用了多久才回过神来。 标记已经结束了,宿临池或许是意识到刚才有些过分,正细细碎碎地吻他的耳后和肩膀。 “原来临时标记是这样的啊……”虞白有气无力地说:“别动,让我缓缓。” 他开了口,才听出自己的声音里有一点哭音。 宿临池慢慢把他翻了过来,布料摩擦过腺体上的咬痕,虞白激灵一下,和他在一片昏暗中对上了视线。 宿临池轻轻拭过他的眼角,指尖碰到了些许的潮湿,停顿片刻,说道:“对不起。” 虞白清清嗓子,故意说:“这有什么,你看看你的手。” ——方才他被压在被子里动弹不得,指甲在宿临池的手背上掐出一枚小小的月牙。 “扯平了。”虞白说。他艰难地往里靠了靠,空出半边的床,拍拍身侧的位置。 宿临池读懂了他的意思,犹豫了一会,小心地掀开被子,躺到了下铺。虞白挨挨蹭蹭地靠在他怀里,几秒钟的功夫呼吸就平稳了。 第二天起床,虞白的症状就完全消退了,可仪器的测量数据却显示他依然在发.情期——大概是抑制剂使用过度所产生的不良后果。 对此,主任再次给出了建议:保险起见,再补充一次临时标记吧。 虞白难以置信地把这段语音重复播放了一遍,直到每个字都听得真真切切了,才迟疑地放下手机,将目光投向身侧的alpha。 孤儿院的小小木板床终究空间有限,两个人伸不开腿也翻不了身,非常不舒服,宿临池没惊动他,等他睡熟了,一个人悄悄下了床,到椅子上将就了一晚,天亮时才被虞白发现。 几乎是一夜没睡,宿临池的眼底不可避免地生出了几缕血丝,好在精神尚可。他撩起虞白后脑勺有点长的头发,后颈咬痕鲜明万分,尚自渗着几分血色。他眼中的懊悔同样明显,说:“是我咬重了。” 一个完整的临时标记带来的效果要比抑制剂好得多,忍过开始痛的厉害的那一段,标记后期的体验就称得上是绝佳了,起码虞白一睁开眼就自觉身轻如燕,神清气爽,状态好到能跑完全程马拉松。 “没有的事!”虞白记吃不记打,选择性遗忘了昨晚被咬哭的丢人经历,大言不惭道:“你千万不要自责,多亏了你,我现在舒服着呢!” 他放下腿,背对着宿临池跨坐在椅子上,不能更配合地微微低下头去:“来吧!我准备好了,请放心大胆地来吧!” 宿临池:“……” 做过临时标记后,虞白沾染了来自alpha信息素的味道,全身上下都飘散出似有若无的淡淡花香。宿临池用鼻尖蹭了蹭他的牙印,比昨晚温柔许多的咬了下去。 他是生怕碰疼了虞白,可越温柔就意味着标记的时间越长,虞白难捱地忍受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抗住生理反应,去食堂的时候眼眶还是红的,引得苏云桥和小胖看了好几眼。 虞白踩了宿临池一脚,在他雪白的球鞋上留下一个灰扑扑的脚印,比了个鬼脸跑了。 宿临池是在幼儿教室找到的虞白,一会儿不见,他就混成了孩子王,被一堆小短腿众星捧月地拱在中间,捧着一本彩绘《小王子: “如果你驯养了我,我的生活将充满阳光。我将辨别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别的脚步声会让我钻入地下,而你的脚步声却会像音乐一样,把我从洞穴里召唤出来。” 然后宿临池的到来遮挡住了照进教室的阳光,大小孩子不读书也不听书了,齐齐把视线转向他。 虞白盘腿坐在地上,需要仰起头才能看见宿临池的脸,略微睁大的眼睛像幼猫似的圆溜溜的。随后他眼角一弯,神情中那点难得一见的懵懂无辜顷刻间便散去了,仍是宿临池熟悉那种带点戏谑、带点狡猾的表情。 第40章 线索 虞白看见了他手上拿着的纱布和碘伏,啊哈一笑,说:“忘了这个了,你想得好周到。” “……”宿临池如实说,“是小苏院长给我的。” 虞白:“……” 他闭上嘴,和宿临池大眼瞪小眼,两人面上都有些发烧。 周围的小孩子好奇地盯着他们看,虞白咳了一下,不自在地说:“我们去房间包扎吧。” 于是他们转换场地,回到客房里去了。 宿临池用吸了碘伏的棉球轻而缓地涂抹在咬痕上,一丝不苟地进行着消毒工作,然而他的动作太轻,碘伏带来阵阵凉意,皮肤又在发烫,虞白痒到不行,往旁边躲了躲,催促道:“用不着这么认真,快贴纱布吧。” 宿临池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再忍忍,别乱动。” 他说这话的语气和夜间把虞白压在床上不让动的语气如出一辙,声线低沉,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服传递到他身上。虞白老实坐住不动了,心绪起伏难平,心说——要命,要命,太要命了! 宿临池擦完碘伏,涂好药膏,贴上纱布,仔细地用绷带固定好,认真到仿佛在完成一件手工艺品。 完工后,宿临池借来一面镜子,不看后颈的纱布,虞白差点以为自己系了一条简约款的choker,映衬得脖颈格外的白皙修长。 绷带缠得太漂亮,虞白也不觉得难为情了,拉过宿临池的手,在他手背上那个被生生掐出来的一弯月牙上低头亲了亲,笑说:“礼尚往来。” 宿临池目光灼灼,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然而,总有人喜欢在关键时刻刷存在感,成功阻止了他们在一墙之隔外就跑着小朋友的地方不管不顾地滚到一起。 没亲昵多久,虞白的手机就没眼色地铃声大作,命运交响曲的华彩乐章奏响,两下后自动挂断,紧接着又是一通响铃,没两下又停了。 暧昧的气氛在交响乐的有力节奏下荡然无存,虞白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咕哝道:“谁这么节省电话费啊!”一边去拿随手放在床脚的手机。 联系人是肖奕,他抢先挂了电话,还神秘兮兮地发信息问:白哥,方便视频不? 不是紧急状况,肖奕不会贸然联系他。虞白还没来得及想出躲出去接视频的好借口,一边的宿临池就如预见到他的难处一般,没问是谁打来了电话,善解人意地避了出去,说道:“我去还药。” 虞白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点头,心里愤愤地想,肖奕最好祈祷他要说的是正事! 视频接通后,首先进入镜头的就是成山成海的文件,满满当当地占据了整张办公桌,堆了足有半米高,肖奕的脑袋就局促地挤在这些文件当中:“白哥。” “行了,别装模作样了,”虞白说,“打印纸给我搬下去。” 肖奕卖可怜失败,只得再吭哧吭哧地把掩埋在文件下的空白打印纸搬回打印机,办公桌上顿时清爽不少。 他问:“白哥,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啊?” 虞白:“有事说事,没事挂了。” “别别别!”肖奕忙不迭道,“白哥,是虞启华,他查,查到……”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虞白颈间缠着的白色绷带上,话到一半,突然卡了壳。 “他查到我了?”虞白若有所思,“看来是赵琴雇来跟踪的人被他发现了。” 肖奕:“对,对……他也查到……那个,查到陆叔叔了。” 虞白冷笑:“我就知道,哪怕孤儿院里要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他还是有别的耗子洞能钻,我估计他现在很想找我的领养人聊聊吧。” 肖奕见了鬼似的盯着他脖子上的绷带不放,难能可贵地想起他凶残的上司其实是个omega,说话越发颠三倒四:“是,是,他问那个……那个陆叔叔,但是陆叔叔……” 虞白敲敲收音孔,叫他回神:“别瞧了,没见过刚被标记过的omega啊?” 肖奕一脸受惊:“白哥,我是今天才发现,你竟然能有贤妻良母的气质!”他凄凄惨惨地问:“您不会就此洗手作羹汤,不管公司了吧?我都半年没追过球赛了。” 虞白吓唬他:“你不是干得挺好的么?没我也没关系吧?” 肖奕不出所料,生动地向他展现了“脸唰地一下变白”不仅仅是一句形容词。 虞白毫无人性地哈哈大笑起来,表示:“劳驾您再坚持个一年半载吧,我歇够了就回去。” “……”肖奕翻了个白眼,把原本想说的“老陆和宋教授知道你谈恋爱了,非常高兴,要从度假海岛飞过来围观”这一提醒完完整整吞了回去,心说:“我歇你个头。” “不过陆叔叔在度假呢,虞启华肯定找不到他。”虞白道。 “他下一个目标就是你了,自己多加小心,别让人阴了。” 虞白笑说:“我倒巴不得他快点来找我呢。” 这一回,虞启华没让他失望。 恒爱孤儿院的生活平和宁静,不生波澜,几乎可以说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返程的日子转眼就到,虞白和宿临池告别孤儿院的旧友,登上了驶向青市的列车。 列车上,虞白在背包里翻出一本硬壳笔记本,他记得宿临池有时会在上头做笔记,但从来没见过他写的到底是什么。他举起笔记本对宿临池晃晃,见对方没有反对,就大大方方地翻开了。 “是你的记忆日志啊,”虞白想了想,点开手机锁屏,把宿临池记录下的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一一整理下来,写进备忘录:“我叫徐潜知往你想起来的地方再查一查,可以么?” 宿临池说:“随你。” 虞白一边整理,一边思考道:“忘记过去的滋味很不好受吧——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不知道谁是可信的,谁又会欺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曾经爱过谁又恨过谁,什么都是一片空白。” 他不光说,一只手还掀开对方的上衣下摆,鬼鬼祟祟地伸了进去,仿佛正打算用实际行动好好“慰劳”多灾多难的患者,被宿临池一把握住手腕捉了出来。 “别啊,没人看见的。”虞白眨眨眼,示意他看对面的空座位。 宿临池叹气,把笔记本放到他手上:“徐院长说,失忆患者有时候会幻想出一些细节来填补大脑中的空白,或者是把‘日有所思,也有所梦’也当成了真实。你帮我看一看,我记下的这部分内容有没有前后矛盾的地方?” 实际上,他已经提前把不符合逻辑的部分划去了,说起这事完全是为了给无所事事的虞白找些事做,果不其然,虞白被岔开了注意力,不再试图非礼邻座。 他拿着笔记本反复推敲,在列车到站前,居然有了新发现,就是估摸着不是好事,虞白紧紧地拧住了眉。 “三月份,你在国外的某座城市接到了一个通话,对方告诉了你一件重要的事情。因为这件事,你迫切地赶到了青市。” 这是虞白根据笔记内容做出合理推断。宿临池点点头,他又说:“下飞机后,你没在任何地方停留,也没在任何地方留下痕迹,几乎是一下飞机就被人绑架了……会不会就是安排你回国的人暗算的你?” 作者有话说: 周一第41章 入V 第41章 演戏 虞白描述道:“你通过安检,迎面走来一个心怀不轨的人,可你却毫无防备,跟他上了一辆车……” 这想法合情合理,但合情合理不一定就是真相。宿临池问起动机:“他为什么暗算我?” 出于新愁?出于旧恨?为了勒索财物?亦或是单纯看宿临池不顺眼?这说起来可就全靠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了——虞白摊开手,理直气壮地说:“已知条件太少了,这怎么猜得到!也有可能事黑车司机谋财害命啊!” “我会顺着这个方向想想的,”宿临沉吟片刻,坦白道,“其实,我感觉自己快要恢复记忆了。” 他的记忆一直以来都是朦朦胧胧的,仿佛一只被雾气笼罩住的灯。现在随着时间推移,这雾气慢慢变淡了,好似来阵风就能轻而易举地吹散,被他遗忘的过去也会随着迷雾散去而水落石出。 “真的么?太好了!”虞白很为他高兴,立马把种种猜测丢至九霄云外,“那我就不胡思乱想了,反正你早晚能想起来。” 宿临池笑,问道:“中午想吃什么?” 他的厨艺进步飞快,虞白的胃口被养刁了。出门在外不方便自己开火,算下来足有一个月没吃过男朋友亲手做的爱心餐,他精神一振,当即欢快报出一连串菜名,还得寸进尺地要求道:“我还想吃东街口熟食店卖的红皮辣花生!” 宿临池有如阿拉丁神灯,对虞白有求必应,于是他们下一站去了超市,购买了全部食材,大包小包地回到出租屋。 然后宿临池系上围裙,挽起袖子,贤惠地刷锅做饭。虞白就负责捧着一碗花生米,碍手碍脚地挤在厨房里挡路,不一会就吃掉小半碗,辣得嘶嘶抽气。 宿临池停下切冬瓜的手,给虞白递了瓶酸奶:“吃慢点,我又不抢你的。” 虞白忽然揽住宿临池的脖颈,撬开他的唇缝飞快地讨了一个亲吻。宿临池措手不及,结结实实地被占了个便宜。 辛辣的香气顿时蔓延在两人的舌尖间。虞白得意洋洋地结束了亲吻,退开一步挑眉说:“现在抢了吧。” 他的嘴唇红润润的,眯眼笑起来的样子好比一只偷吃到鸡大腿的黄鼠狼,眼中还有被辣出来的泪花,犹如一汪清泉,把宿临池的倒影完整地圈在里头。 宿临池不羞也不恼,安静地看着虞白。 如今的他早就不是当初被调戏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纯情alpha了,虞白还在笑,宿临池却倏地伸出手臂,把他往怀里一拥,反客为主地吻了上去。 “唔!”虞白反应过来,立刻不甘示弱地追过去,手指揪住宿临池的衣领,喉间含含混混地边亲边笑,更被宿临池用力地拥在胸前,贴着一下一下紧锣密鼓的心跳。 这次的吻湿润热切,缠绵悱恻。不过逼仄的厨房实在不是意乱情迷的好场所,虞白顺着宿临池的力道后退一步,脚后跟就踩到了簸箕,倒下的簸箕带倒了扫帚和垃圾桶,稀里哗啦地引发了连环事故,为情所迷的两人只得分开,蹲下来收拾烂摊子。 恰好门铃这时候响了,宿临池拾起散落一地的冬瓜皮,不让也动手,催促说:“我来收拾,你去开门。” “楼上的臭小子是来蹭饭的吧?鼻子比狗还灵!”虞白在洗手池随便冲了冲手,拖长声音说:“来啦来啦,别催——” 门开了,来的却不是周新莱兄弟俩。 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外,他的眼角和嘴边生了些许上了年纪的纹路,不用化妆就能出演家庭情景剧里慈爱的老家长。 虞白一怔,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陡然扣紧,青色的血管道道浮现出来。 来人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虞白:“我能和你说两句话吗?” “您是……?”虞白犹豫地说。 “我叫虞启华,”来人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了他,“寰宇科技懂董事长”的头衔在上头闪闪发光。 他递完名片,又像是为自己这习惯性地结交商业伙伴的行为感到郝然,带了几分殷切地说道:“你应该看出来了,我们长得很像,看起来就是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 虞白先是没听明白,接着他整个人蓦地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了门外和蔼可亲的虞启华:“您是……!” 身后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是宿临池走了过来。 虞白神情原本有点发愣,下意识地回头一看,被宿临池苍白的脸色吓得清醒了,连忙说:“你哪里不舒服?” 宿临池看起来有些头晕,微微撑了一下他的手臂,安慰说:“没事,蹲久了,有点低血糖。” 虞白连忙喂了他一颗奶糖,看他的脸色慢慢好转过来,才松了口气,想起来被他撂在玄关的虞启华。 “您……”虞白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无言了片刻,说道,“您先进来坐吧。” 虞启华从善如流地走进这间小小的出租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廉价的桌布、角落里发潮生霉点的墙皮、发动起来咣咣作响的洗衣机……以及系着围裙,围裙上沾着油点和菜渍的宿临池。 沙发无法同时容纳三个人,虞白和宿临池把位置让给了虞启华,坐到了钢琴凳上。虞白为他接了一杯凉白开,说道:“不好意思,家里的茶叶用完了,您多担待。” 虞启华立刻收回审视的目光,微笑道:“是我来得太突然了。” 他们刚才谈话的音量并没有压低,宿临池在厨房也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直接问道:“您是虞白的亲人么?” “是,是的。”虞启华摘下眼镜,抬手揉揉鼻梁,似乎是在为如何讲述事情的经过而感到为难。 虞白默不作声,像是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住了,宿临池握住了虞白的手,发现他的指尖凉的吓人,湿漉漉地出了一层冷汗。 宿临池感觉得到面前的中年男人在观察自己,便主动说道:“我姓宿,宿临池。” “你好你好。小宿,你是小白的男朋友吧?”虞启华喊得很亲热,遗憾的是虞白不答话。他接着说:“小白恐怕不记得我了,他走丢的时候也就三岁多……按照血缘关系,小白该叫我一声伯伯的。” 虞启华架上眼镜,从档案袋中掏出一份文件——是张亲子鉴定书,分析显示两个样本间确有亲缘关系,鉴定书下是泛黄的出生证明和几张亲子照。 “您是怎么找到虞白的?”宿临池问。 “是我太太,她有天拿到了一份传单,在教师栏里看到了虞白,觉得眼熟。就带你堂弟去看了一眼,问了许多涉及隐私的问题。”虞启华笑道,“小白你估计很困惑吧,其实是你伯母是疑神疑鬼,就怕认错人空欢喜一场。” 事实经过他的巧妙更改,流淌起了脉脉温情。虞白似乎也有些动容,低声说:“是么……” “时间不早了,伯伯想请你们吃个饭。”虞启华热情地发出邀请:“有什么问题,咱们边吃边说。” 虞白朝着鉴定书发了会呆,说道:“可以。” 旁观这一切的宿临池心中无端端生出一丝古怪。 在虞启华从天而降开始,虞白的所有表情——包括迷茫、惊讶、无措和“近乡情怯”——每一个反应都无比地符合逻辑,宛如一副精心画就的面具,让宿临池分辨不清真假。 不过鉴于虞启华沉浸在认亲的喜悦中,没看出来,宿临池就暂时放下疑惑,把准备烹饪的新鲜食材放进冰箱,脱下围裙,跟虞白出去了。 “车停得远,司机没开进来。”虞启华走在前头领路,绕过筒子楼前后停放的机动车和见诸多缝插针的非机动车。城中村的违规占道非常严重,他们顶着初夏的太阳走了两条街,转过拐角,一眼就认出了虞启华的车。 无他,这辆轿车着实过于醒目了——银灰色的流线车型,宽敞的真皮座椅,外加一个西装司机戳在驾驶座跟前,对比得周围大小车辆黯然失色。行人纷纷朝这边投来打量的视线。 西装司机为他们拉开车门,虞启华吩咐说:“去南郊新城。” 青市只有一家“南郊新城”,是一栋位于市中心的高楼,下层是高奢消费区,顶层是著名的旋转景观餐厅,俯瞰着整座城市的最繁华的地带。 虞白迟疑地说:“……会不会太贵了。” 虞启华笑了:“放心,订好位置了,别为伯伯省钱。”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写文入V,请多多支持啊 ヽ(??▽?)ノ 第42章 领养人 虞启华订的是餐厅里最好的位置,左手边就是巨大的落地玻璃,适当的角度和湿度下,阳光打穿玻璃,会在地板上抹出一把熠熠生辉的彩虹色,也是旋转餐厅独一无二的宣传点。 上菜的间隙,虞启华着重向他们介绍了这条“彩虹过道”,惋惜地说:“大中午的看不到,下次有机会,伯伯一定带你来见识见识。” 虞启华和全天下渴望和孩子亲近又不得其法的长辈一样,不懂该关心什么,只好不住地为他夹菜,絮絮叨叨地说:“伯伯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点了餐厅的招牌菜,合不合你的胃口?” “还行,”虞白心事重重,干脆放下筷子,“为什么是您来认我?” 闻言,虞启华的肩膀跨了下来,语气怜爱又抱歉:“你是想问起你的父母么?”他慢慢地字斟句酌地说:“他们都过世了,那段时间,公司出了状况,我和你伯母也乱糟糟的,保姆不小心弄丢了你,怕担责任跑了,我们过了好多天才发现……这是伯伯的疏忽,以后会尽力补偿你的。” 虞白抿紧了嘴。 “你这些年过得好么?”虞启华小心翼翼地问:“我听你伯母说,你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是……你的养父母遗弃了你么?” 虞白可能是还不适应他的关心,简略地说:“还好。” 虞启华有心问他关于下一任养父母的事,毕竟他们才是具有法律效应的一家人,要实现计划,必须要弄清楚那对夫妇的为人。 但虞启华无法解释自己是如何知道的,虞白又不搭腔,于是便旁敲侧击地问:“我听说,孤儿院里健康的孩子很快就会被新的家庭收养,你小时候那么可爱,应该有新的爸妈了吧。” 虞白照例是惜字如金:“是有。”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虞启华惭愧道,“他们养大了你,我做伯伯的总该表示表示……不如约过来一起吃个便饭吧,我也好当面谢他们。” 虞白没同意:“他们在外地旅游,短时间内不会来青市。” 估计是怕引起他的抵触情绪,虞启华便没有继续追问,笑呵呵地给虞白夹了块小排。 初次见面的成果已经让他感到满意,虞白在孤儿院长大,生活条件也拮据,他的养父母倘若有点资产,怎么也不会让养子住到城中村,不值一提,那个小白脸男朋友更是无足轻重。 穷小子虞启华见多了,没见识过名利、财色、地位的人,无法体会他们的魅力,轻易就能陷进去的,稍加挑拨利诱,“同床共枕”就能变成“同床异梦”。只要不是蠢人,当他伸出橄榄枝时,会做出明智的决定的。 ……也幸亏虞白是个omega,要是分化成了alpha,可就不好办了。 虞启华安下心来,满怀关爱地劝虞白多吃一些,无奈他这大侄子心事重重,食不下咽,菜放凉了也没动几筷子。 午饭草草收尾,虞启华让司机送他们回城中村,因为堵车堵得更加变本加厉的缘故,他没能亲自把虞白和宿临池送到筒子楼下,隔着一公里远就放他们下车了,使这一天的圆满终究有点小缺憾。 虞白站在路牙石上,目送虞启华的车开远了,驶过街角,渐渐隐没在流水般的大小车辆中,完全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对宿临池说:“走吧。” 他的神色浮现出一种面无表情的疲惫,好像是在全力隐忍着什么情绪的过程中花光了力气 。 宿临池心中的疑惑愈发深重,他和虞白一前一后,在如有实质的沉默中走了一段路,忽然快跑几步,上前抓住了虞白的手腕,引得虞白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怎么了?” 宿临池一字一句地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说的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虞白顿了一下,然后笑了,明知故问道:“我知道什么了?” “你大伯撒谎了……他这时候接近你,应该是有某个不可告人的企图,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宿临池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又问:“为什么要陪着他演戏?” 虞白的表情仿佛凝固住了,似乎还不太适应宿临池突然撕掉“心照不宣”的面纱,半点委婉也没有,就这么直白地问到了他脸上。但他其实并不在意对方看穿他的心思,轻声说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就是想知道虞启华莫名其妙地接近我,打的什么主意。” 宿临池几乎是一问出口就后悔了。 虞启华端着张笑脸来认亲,说的话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宿临池却也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大差不差的真相,他一个外人想到了尚且难以接受,虞白作为情节的亲历者,知晓了所有的隐秘,心中藏了几多块垒,如何肯轻易地把自己敞开在天光下。 因此,虞白一给出答复,宿临池也顾不上思考他隐瞒了多少,立刻顺着台阶下了:“跟不怀好意的人较量,很容易吃亏的。” “是他来找到我,不是我去找的他。”虞白说,“难道我大骂他一顿,他就会就此偃旗息鼓,不做小动作了么?不可能的。既然如此,我何不瞧瞧看他憋了什么坏水,也好做出应对。” 宿临池无言以对。 虞白幅度很小地摇晃他的手臂,放软了语气说:“好啦,不提他了。我看见虞启华就反胃,刚才都没吃几口,饿的要不行了,咱们赶快回家做饭吧。” 他们不谋而合地放下虞启华带来的阴云,于是气氛渐渐恢复到正常状态。 虞白确实饿坏了,迫不及待地就要往出租屋赶,不过今天中午的路堵得变本加厉,一条长龙似的,半天不动一下,两个轮子的就另辟蹊径,窜上了人行道,大大拖慢了他们的行进速度。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一辆高大威猛的越野车停在路当中,被停放在路边的老年代步车挡住了去路,继而挡住了后头一溜小家用车的路,喇叭声此起彼伏。 越野车主一条胳膊搭在车窗上,探头出来喊道:“这是哪位大爷的座驾啊?劳驾,换个地方停停呗!” 声音听起来非常的耳熟…… 虞白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走过去,宿临池慢了半步,随即听见虞白大叫一声,语无伦次地说:“你你你——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宿临池转到越野车的侧面,只见车主把墨镜推到额头上,不客气道:“小鱼儿,见了你亲爱的陆叔叔,不热烈欢迎也就罢了,嘿,脸色差成这样。” 车里传来另一个声音:“你少说两句。” “你们要来,怎么也不和我提前说一声啊。”虞白问道。 越野车主道:“要不然哪儿能说是惊喜啊!” “是惊吓还差不多吧!” 虞白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分别为宿临池介绍了正副驾驶座上两人的身份:“这是我陆叔叔,陆峰。这位是他的alpha伴侣,宋于安教授。” 陆峰快言快语地抢话道:“这就是小宿吧?哎,我听说过你好几次了。不请自来,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抱歉哈。” 第43章 我想起来了 陆峰是个看不出多大年纪的美男子,剃着板寸,眉角横斜过一道伤疤,给他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凶气。但陆峰本人“相不由心生”,反而极为爽朗健谈,倒是他的alpha伴侣宋于安不苟言笑,对宿临池点点头后就没再说话了。 “上车上车,我载你们一程。”陆峰说。 过了许久,一位老大爷才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过来,颤巍巍地捅开车锁,越野车就跟在代步车屁股后头一步三挪,艰难地在下一个路口拐了弯。 “你挑的地方可真是好啊!”陆峰啧啧赞叹,“瞧这,出来一趟就是全方位立体声音环绕,免费体验各式各样的车载音响装置。” “……你们来干嘛的?” 陆峰握着方向盘道:“先别管这个,你们住哪儿?我在这里转来转去,都要绕晕了。” 虞白无法,只好先给他指了路。陆峰在筒子楼下停了车,解释了他的上一个问题:“喏,我们是来给你送温暖的。” 他应声打开后备箱,只见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虞白随手翻了翻,有山货、海鲜、牛奶、零食……陆峰拍了他一下:“别干看着,帮忙搬啊。” “你们是把超市搬来了啊,这么多东西,我们吃到过期也吃不完。”虞白说,“你买错了吧,我从来不吃蜂蜜的。” “家里光是你长了胃么,小宿就不吃了?”陆峰把箱子塞到他手上,“给你男朋友搬上去。” 他们俩从见面起就一直在你来我往地互呛,旁人根本插不进去嘴。宋于安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拉住想上去帮忙的宿临池:“别管他们了——我听徐潜知说,你之前受了很严重的伤,现在身体还好么?” 宿临池隐约猜到了这两口子的来意,十分得体地说:“谢谢关心,已经好多了。” 就在宋于安借着谈话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功夫,陆峰和虞白吵吵闹闹地搬完箱子。他们来时在路上耽搁太久,没来得及吃午饭,正好宿临池要开火,就往电饭煲里多舀了两人份的量。 虞白打开平板,调出旅游栏目供二位不速之客消遣,自己则钻进厨房,就着抽油烟机的嗡鸣声讨好地给宿临池捏肩:“真是太劳烦你了,一个人做四个人的菜,有什么琐碎的活儿打发小的去做么?” 宿临池往糖醋排骨里加食盐的动作停顿了一秒,似乎有话要说,但在虞白好奇的目光下,终究没有说出口,转而把咸菜罐子递给虞白,示意他把芥菜切成丁。 陆峰和宋于安在百忙之中抽空来看了眼宿临池,留下来吃了一顿便饭,紧接着就要自驾去西北的咸水湖观察候鸟栖息地,行程十分繁忙。 “行了行了,不用送了。”陆峰的大嗓门回荡在楼道间,把跟下来送行的虞白和宿临池往楼上轰,笑道:“我们来得急,没准备好东西,等小宿上咱家户口本的时候,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宿临池被调侃得红了脸,虞白大声说:“你们在说什么啊!” 一向话少的宋于安也慢斯条理地说:“在一起生活就要多体谅对方,遇到分歧不要吵架,爱人间不是非要分个谁对谁错的。” 陆峰揽住宋于安的肩膀,吹捧道:“多听你宋教授的,准没错。” 虞白很受不了地抬眼望了下天,又递给他们一个食品包装袋,“这是宿临池烤的小面包,你们带着路上吃。” 陆峰发动越野车,摇下车窗和两位年轻人挥手告别。 他这几年都在国外,甩手掌柜一样把龙溪的担子丢给虞白。这次是暌违已久,陆峰再一次好好打量这个他当儿子养的男孩,发现他好像是一夜之间就长高长大了。 他还记得虞白刚被他带回家时的样子,小孩那时根本没期待过这段领养关系能长久,他的行李箱永远是装满的,方便随时被扫地出门,过了好几个月才渐渐放下戒心。 他还记得自己过度劳累出的伤病复发的那段时间,虞白白天要上学,晚上就去医院陪床,见缝插针地和陆家那帮老东西周旋,宋教授和他都帮不上忙,虞白还是一个人把龙溪撑起来了。 于是陆峰很乐意看到他投入爱情,有一个喜欢的,挤在小小的出租屋里生活里会觉得温暖的人。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寰宇科技会趁虞白不备,使些下三滥的招数,意味深长地说:“在外面受委屈了也别怕,我们只要没死呢,天涯海角都会来给你出气的。” 虞白怔了一下:“呸呸呸,晦不晦气,快找木头敲一敲。” 陆峰好脾气地在木质挂件上敲了下,大手一摆:“走了,回来给你看风景照。” 他们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油门一踩就绝尘而去,不过这潇洒的背影应该持续不了多久——看时间,越野车一驶上主干道,有很大可能会赶上晚高峰,被川流不息的车辆堵在高架桥上。 房间里弥漫着饭菜淡淡的余香,陆峰和宋教授享受完大餐,临走前像所有家长看望孩子那样为他们细致地打扫了房间。不过宿临池很爱整洁,打扫得比宾馆服务员还勤快,老两口英雄无用武之地,狠狠地夸赞了一通宿临池。 刚享受完大餐,血液全往胃里涌,虞白跟虞启华打交道花费了许多心力,后来陆叔叔和宋教授来看他,兴奋感占据了上风,他们一走,疲惫又死灰复燃,兼有生理原因,虞白感觉自己脑子都转不动了,迫切地需要睡一觉。 但他还勉强记得宿临池似乎有话要说,哈欠含在嘴里,口齿不清地说:“你刚才在厨房,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阳光照进采光良好的客厅,打在宿临池身上,把他的身形照得像在发亮。他把虞白的手圈在掌心,垂着眼帘,似乎是在思索如何开口,然后又抬起头,用格外清澈的目光注视着他:“我……” 虞白隐隐约约从他的神情中预见到了什么,睡意登时一扫而空,紧张地站直了。 他听见宿临池说:“我想起来了。” 第44章 康泰疗养院 虞白的猜测和事实非常的接近。 宿临池的父母在他十岁那年双双因空难过世,办完葬礼后,爷爷接他到了老宅照顾。 “爷爷”严格来说该是“外公”,但他爸的父母过世得早,没有正经的爷爷,再加上早年接受过他外公的资助,感激在心,就没让宿临池在称呼前加个“外”字。 老人家姓林,大名林信,是一位经历过大风大雨的知名企业家,创立了“万物”集团。女儿女婿的意外让他大病一场,却没能真正打倒他。林信迅速振作起来,为尚且年幼的外孙做好了完全的打算。 宿临池没在老宅住几个月,就被送去了外地上学,远离他那帮因为继承人之位空缺而各怀鬼胎的叔叔,平平安安地上了中学,后来家族内部斗争加剧,他又被林信送去大洋彼岸念大学,顺便在集团的海外公司里实习工作。 在这期间,除去林信,他和小舅舅林知山的联系是最多的。 林信的原配生产时大出血,早早过世了,老爷子独自抚养女儿长大,过了十多年才续弦了第二位妻子,有了宿临池三位舅舅,其中以林知山和他的年纪相近,宿临池在老宅居住时受他的照顾良多。 对于他们的好关系,爷爷乐见其成,甚至没向林知山隐瞒宿临池的住处,与对其他两个儿子的严防死守的态度截然相反。 宿临池是在后来想明白的,爷爷是想为他培养一位左膀右臂,在几位叔叔里挑选一番,选中了林知山,便不再阻止他和宿临池来往。 也正因为如此,宿临池在接到林知山的电话,说起林信命不久矣的时候,没有怀疑地订了机票跑回青市。 顺理成章的,宿临池坐上了林知山派来接机的车,然后就被绑架到了老城区。 林知山或许并不想让他真的出事,但确确实实地想让他“消失”在这个世上。 宿临池以一场空难为起点,讲到林知山用林信病重的消息骗他回国,而他则在慌乱中冲上马路,撞到了虞白的车。后来的事,不用说虞白也知道了。 故事不长,宿临池又不擅长渲染气氛、抒发感想,平铺直叙地描述下来,不到一刻钟就讲完了。虞白的心情也经历了从得知宿临池恢复记忆的喜悦,到茫茫然,再陷入到巨大的震惊的过程。宿临池讲完好久,他还是瞪圆了眼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你是忽然想起来的么?”虞白猛地把前后的蛛丝马迹串联起来,恍然大悟道:“我说你明明没有低血糖,脸怎么会白成这样,合着因为一下子想起来了头痛!你怎么不早说!头还痛不痛了?” 宿临池忙安抚他道:“就那一下子,早就好了。” 虞白舒了口气,表情放松了下来,不再风风火火地扯着宿临池去医院了,只是他望过去的眼神仍是复杂难言。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两人谁也没说话,客厅里安静得只能听见钟表的嘀嗒声。 虞白沉默片刻,取了个干净杯子接水,塞给讲了半天话的宿临池,低声问:“你是不是要走了?” 宿临池没有否认:“爷爷还在疗养院。” 说实话,虞白在缓过神来后,对这个答复并不感到多么惊讶,甚至还有点意料之中的平静,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能接受得这么快。 他想到宿临池刚住进来的时候,斯文有礼,稳重温和,身上总是有种让人自惭形秽的干净,和烟火缭绕、众生杂居的筒子楼简直不像是存在于一个世界。 于此同时,他吃不惯路边摊也不会做饭,买菜总被人坑,洗碗不是冲不干净清洁剂就是“碎碎平安”,每次出门还会被多事的大爷大妈叫住,跟围观仙男下凡一样围住他。 虞白有一天下班回来,老远就看见宿临池无助地缩在他们中间,还有人趁机捏他的胳膊揩油:“练得真结实!” 宿临池:“……” 虞白在包围圈外无声地捧腹大笑。 这让他想起来就愉快的场景没持续多久,宿临池就以极快的速度适应了筒子楼的生活,整天踩着球鞋,穿着连帽衫和牛仔裤接送周再上下学,给中午回不来的虞白送午饭……好像一度完全融入了他的生活似的。 虞白暗骂自己矫情,宿临池就算搬走了,也还在青市,开车绕市区转一圈也就不到两个小时的事,在飞速发展的现代科技下,一天见一次面也不称不上困难。更别说他和虞启华周旋够了,还要去龙溪集团解放肖奕,本来也不会在城中村久住。 他自己开解了自己一通,心情好多了,打开电脑的搜索网站,噼里啪啦地查询起万物集团。宿临池也凑过来一起看。 网上的新闻被清理得很干净,除去“董事长林信疑病情加重,引起万物又一波股价动荡”之类的语焉不详的官方文字,找不到更为详细的信息。 但虞白作为龙溪的实际控制人,多少还是知道一点内幕消息的。当初林老先生初初生病,肖奕就代表过龙溪去看望过,回来和虞白吐槽过,说林老先生住的独栋小楼安保是如何的严格,进门还要搜身防止夹带,就这样还没见到本人,只在等候室和一位跟随林老先生多年的秘书表达了问候。 如果没记错,林信现在是住在郊外的一家名为“康泰”的高端疗养院。他有目标地搜索了一下,果然在一个流量平平的论坛里寻到了一条“漏网之鱼”—— 今年二月份,有个网友发帖称自己去了一趟康泰疗养院,结果被安保人员盘问了半个上午,差点交待了祖宗十八代,不光如此,看望长辈的全程都有护士守在门外,还不让他往东边走……据说是因为那里住了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虞白眼睛一亮,立刻指着笔电说:“你看看,你爷爷有没有可能就在这个康泰疗养院。” 宿临池没深究他是如何从犄角旮旯里翻到这篇帖子的,但虞白让他看了,就说明他有可靠的消息渠道。他问:“你想怎么做。” “不管怎样,我们得先见到爷爷,确定他老人家平安无事再说。”虞白说完,又叹气道:“就是不知道你小舅舅准备了什么后手……唉,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康泰疗养院位于北郊,环境优美,徒步一刻钟就能走到一家滨海浴场,天气晴好的日子,能听到海岸线潮起潮落的拍打声。 不过今晚显然不行。 一场小寒流招呼不打地降临青市,气温骤降,一下逆转了初夏的暑热,冷风扫过沿街的梧桐树,吹动树叶“簌簌”作响,环卫工人堆成一堆,还没清理的草屑也随着这风四处乱飘。 一个矮个子男人裹紧外套,踩过满地的落叶枯草,走进了距离康泰疗养院不远的一家商铺的地下室,刚一迈步进来,就差点被横在地板上的数据线绊了个跟头。 这个地下室通风不良,泡面的味道经过长久的发酵,酝酿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电线,墙壁上竖立一面巨大的显示屏,全方位无死角地监控着康泰疗养院围墙外的一切角落——竟然是被人偷偷地改成了一间监控室。 两个男人缩在折叠床上,发出小号似的呼噜声,另有一人撑着眼皮守在显示屏前。矮个子踢了一脚数据线,把手里的汉堡递给嗷嗷待哺的同伴,拉过一张凳子坐了。 哪怕他紧赶慢赶,速食品的纸袋被冷风吹了一路,也彻底凉透了。他的同伴掀开袋子,还没闻就反胃地干呕了一下,烦躁的扔到一边:“天天吃这玩意儿,老子他妈拉屎都要拉成汉堡了!” 矮个子脾气软,拿起来吃了一口,还劝他道:“想想账面上新转的钱,咱们辛苦是为了什么,再忍忍。” 同伴的怒火稍稍平息一些,骂骂咧咧地灌了口热水,把杯子狠狠掼到桌子上:“要不是看在钱的份儿上,谁干这个?老子天天的眼睛都要盯瞎了!” 折叠床上的两人不受他的抱怨影响,继续一高一低地打呼噜。 今年三月份,有个老板出高价请人专门盯着一家疗养院的进出人员。他们作为不入流的私家侦探,日常帮委托人做些抓小三、找猫狗之类的杂事,家里穷得叮当响,中间人可怜他们,就把这活儿交给了他们。 大老板出手阔绰,连租房子和安装摄像头都不用他们操心,他让中间人给了他们一张照片,说只要在来访人员中看到了照片上的人,大老板另有重谢。 第45章 监控 金钱的魅力是无穷的,何况不需要日晒雨淋,坐着睁眼就能把钱赚了,他们自然不敢放松,三班倒地守在监控边,就等着那人自投落网。 然而一等三个月,要找的人毛都没见一个,他们倒是快把自己搞成神经衰弱了,激情一退再退,对能不能拿到大老板的“重谢”已经不抱什么期望,照片也从早先的小心保管,到现在随手掖到键盘下头,背面溅满了泡面的汤汁。 “就这小子,等我哪天找见他了,非得给他一顿狠的不可。”同伴大放厥词,遗憾道,“哎,兄弟几个再守三天,三天还没影,咱就撤。” “听大哥的。”矮个子附和说。 同伴撕开包装纸,咽药似的往嘴里塞面包片,操纵着鼠标在显示屏上乱点,轮流放大一个个监控摄像,满腹牢骚全发泄向了这些走夜路的车辆或行人——这是他们在无聊之余的娱乐项目,反正没人会钻进摄像头来打他。 大约是因为突然降温,附近的居民没几人出来转,可供发挥的对象少之又少。将近天黑,才有一辆家用车驶进监控视野。 “你看看这小破车,二手的吧,型号过时了。”矮个子说,“老大,咱们回头收工,买一辆超跑吧,刷锃亮的红漆,多气派。” “那当然,赚了那么大一单,能跟穷鬼一样么!”同伴啃完一个汉堡,沾了一手沙拉酱,正满桌地找抽纸,忽的被矮个子一扯,不小心把沙拉酱按在键盘上了。 “你犯病啊!”他的抱怨刚出口,矮个子就颤抖地说:“你,你看这人,是不是……” 同伴抬头,监控显示屏上,刚刚被他嘲讽过的家用车停靠在康泰门口,上面下来两个男人,有摄像头扫见了其中一个的脸——霍然是他们日思夜想,苦苦寻找多时的那个人! 他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往疗养院去了。 同伴慌手慌脚地翻出手机:“——快告诉‘他们’!目标接近康泰正门了!” 接待室里只有一个女孩在值班,见有人来了,训练有素地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对不起,今天的探视时间已经结束了,您有要紧的事么?可以先在我这儿做个登记。” 稍显冷淡的那个没说话,是他身旁看起来活泛许多的男人开的口——他笑眯眯地问:“小妹妹,你们疗养院什么时候可以探视啊?” “从早九点到晚六点。” “那是晚了,”男人煞有介事地点头,又问,“小妹妹,我们先跟你打听个事。” 他们不了解疗养院的管理制度,估计是来咨询的……女孩工作不久,怕资料没背熟,特意取了份宣传册放在手边,胸有成竹地问道:“您说。” “你们这里是不是住进了一个姓林的老人,就在今年二月份?”那人问道。 女孩瞳孔一缩,程式化的笑容当即僵住了,勉强说道:“康泰里姓林的老人不少,有哪位是您的亲人么?疗养院的作息都是固定的,不过今天的探视时间已经结束了,还请您……” 虞白笑道:“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也别装傻,你知道我们说的是谁。” “你们!”女孩紧张地站了起来,愈发觉得眼前这人心怀不轨,可环顾四周,偌大的接待室空空荡荡,就她一个人,连求救都找不到人去。 康泰疗养院住进了谁,瞒不住她这个在前台接待的,那段时间,各方只在报纸和新闻头条上出现过的大人物联袂前来,对她一个小虾米都礼遇有加,又是送礼品又是塞钱,就是为了打听第一手消息,没把持住的人全被院长解雇了。 “那位”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一个字也没让他们透露到网上。 好在青市有头有脸的人刷完脸后,她的接待工作就回到了正轨……这次是时隔一个月,再有生面孔上门来,不仅没有预约,而且张嘴就是咄咄逼人地追问,显得十分可疑。 有钱人的世界离她太远,但古往今来,无非就是“落井下石”、“兄弟阋墙”、“大难来时各自飞”那一套。小姑娘的神经绷成了一条线,悄悄地伸手去按报警铃,被虞白眼疾手快地一把钳住手臂,笑道:“小妹妹别急啊,你这样,我可就当你是回答过了。” 前台快吓哭了,脑海中瞬间闪现了“霸总世界”里恶毒反派一系列无法无天的违法行为,不到小说结尾绝不会被清算——她不就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中最容易被误伤的炮灰么! 就在想象力发散的关头,宿临池适时地说:“我们是来看望那位老人的,不过没有提前预约,倘若不放心,你可以给钱秘书打个电话确认。” “钱秘书!”女孩惊呼道,“你认识钱秘书么?” 她警惕地瞪着眼前这两个怪人,正在举棋不定的时候,接待室里忽然走进来一个人,女孩一见到他,就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如释重负地求救道:“陈大哥。” “晓晓值班哪,”来人扬扬手里的牛皮纸袋,说道,“——加急文件,需要钱秘签字。” 女孩顾不上寒暄,大声问道:“陈大哥,你认得他们么?” “谁?”来人不明所以地走了过来,见她以防备的姿态和两个男人对峙,以为是来闹事的,连忙呵斥道:“你们两个干什么的?还不出去!” 他刚要叫保安把他们轰走,宿临池就转过身来,当下成了个哑火的爆竹,蓦地烧掉了顶:“……宿,宿先生?” 他认得宿临池,宿临池却不认得他。 “我是钱秘书的助理,我叫陈亮,”来人咽了两口唾沫,激动地搓手,“你这些天去哪儿了?钱秘和董事长联系不上你,都快要急死了!” 女孩在旁边讪讪道:“你们真的认识钱秘书啊。” 宿临池说:“说来话长。” “我就是感叹一下,你也不用跟我说……”陈亮激动完,如梦方醒道,“你是来看望董事长的吧,快快快,我这就带你去。” 他急急对女孩交待道:“晓晓,我先送他们进去见董事长,出来再做登记。” 陈亮年纪有三十岁上下,衣冠楚楚,很有那么点沧桑的“叔”味,平日里没什么架子,很快就和疗养院上下混熟了,前台女孩晓晓带病加班时受过他的照顾,见他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就没强行要求他按着章程来:“陈大哥你去吧,走前登记也行。” 陈亮谢过女孩,往疗养院内走了两步,又犹豫地问起虞白:“这位先生也去么?” 虞白理所当然地点头:“怎么?不欢迎我?” 陈亮笑:“哪儿能呢,你是宿先生的朋友——请吧。” 第46章 闯关游戏 天彻底黑下来了,冷风所到之处,吹动树叶簌簌作响。 康泰的绿化设施做得非常不错,入目郁郁葱葱,月季花团团舒展着枝桠,放在阳光灿烂的时候该是很漂亮的。 不过太阳一落山,路灯又不够亮,苍松翠柏也好,名贵花木也罢,全成了重重黑影,配上呜咽一般的风声,简直是鬼片的绝佳取景地,因此在这个时间点,少有人去花园闲逛。 陈亮把手机自带的电筒打开,照亮了脚下颇具雅趣的石子路。 虞白好奇地问:“这条路的灯怎么暗成这样?” “灯丝用了不少年,老化了。”陈亮说,“不过我听说院长已经订购好了一批新的路灯,还在路上没运过来呢。” “你对疗养院的情况很熟啊,前台小妹妹也挺听你的话的。”虞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道,“刚才要不是你,我们就要被当成可疑人员赶出去了。” “先生言重了,不至于。”陈亮滴水不漏地说。 康泰疗养院大得超乎想象,三个大男人脚程不慢,不歇气地走了十分钟,居然还没走到花园的尽头。 或许是为了让过程不那么无聊,陈亮主动问道:“先生是宿先生的朋友么?” “你看着像是么?”虞白反问道。 “我们穷打工仔,哪里敢揣摩老板的心思。”陈亮笑,“随口问问而已。” 就在这时,吹得人手脚发凉的冷风恰好告一段落,花园里难得安静下来。倏忽,虞白听见了树丛掩映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尚未来得及思考,身体就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拽住宿临池猛地往后一退。 说时迟那时快,陈亮突然毫无征兆地展开他那件鼓鼓囊囊的外套,从中掏出一个黑漆漆的棍状物,狠狠朝他们砸来。不过他到底是办公文员,拿着凶器也使不好,被虞白一脚踹上肚子,倒在地上剧烈地咳喘起来。 但他的突然袭击终究阻拦了虞白和宿临池片刻,在这片刻的光景里,三个清洁工打扮的凶徒已经赶到,将他们两人团团围住,人人都拿着和陈亮手中一模一样的漆黑铁棍,不讲武德地一拥而上。 虞白蓦地侧身,躲开直奔他头顶而来的两棍子,第三个人手脚不灵活,虞白抓住他的胳膊一格一挡,使了个擒拿,再照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就把他踹到同伙的身上,包围圈顿时闪出一条空隙。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们正要从这空隙中逃走,就见陈亮阴魂不散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虞白不留力道的一脚给他踹得不轻,陈亮直不起腰,却还是握着铁棍,意志力可嘉地朝他们冲来。 制服他难度更低,虞白想也不想地就要施展空手夺“白刃”的绝技,可在快碰到铁棍的那一刹那,他心中忽的升起一丝异样,临时揪住另一个凶徒的后领,拿他往陈亮的方向一怼。那倒霉蛋避无可避,被戳了个结结实实,一声不吭地躺下了。 ——那棍子的顶端居然冒着丝丝作响的电流。 “靠!你们拿电棍啊!”虞白大感不妙。 幸好陈亮主业是秘书助理,绑架才是偶尔为之的副业,技术不够格,被虞白照着鼻子上的软骨自下而上来了一击,电棍脱手而出,“咕咚”掉落到不远处的人工湖去了。 赤手空拳对上现代科技产物,终究略逊一筹,就算余下三个全是蠢货,虞白也不笃定能否毫发无伤地把他们全数撂倒,撂倒了后也不清楚还有没有别的人等着伏击他们,当机立断,和宿临池开溜了。 夜色笼罩下的花园好似成了个永远也走不出去的迷宫,虞白和宿临池绕得晕头转向,后头又有穷追不舍的凶徒,那些人埋伏在疗养院做清洁工,相较之下更熟悉路径,虞白和宿临池有好几次被他们抄近道堵上,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逃出来。 “我去!疗养院是被你小舅埋伏成筛子了么?他们人好像变从两个变成五个了!”虞白逃命过程中伸出手指比划,气喘吁吁地说:“你爷爷到底住在哪儿啊?咱们跑也好有个方向。” 宿临池猛地刹住脚,虞白差点被带得踉跄一下:“怎么?” “有监控。”宿临池看向他们头顶一个亮着光的红点。 为了避免居住的老人有突发状况,疗养院的每个角落都覆盖有摄像头,有专人二十四小时守在监控室,花园也不例外。这是写在康泰疗养院的搜索词条上的。 这么长时间都还没有人意识到花园里上演了一场劫人大戏,说明监控室里的人不是林知山安排的眼线,就是被什么人引开了。 宿临池偏向于相信后者,以林信的脾气,断然不会放任林知山在暗中窥探他的一举一动——监控室的人员定然是可信的! 情急之下,宿临池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向了摄像头。 “好办法!”虞白瞬间领会,而他的做法就暴力许多了,肩膀直接往监控杆上撞去,合金不堪重负,当场折成两截。虞白再接再厉,对着镜头一通踩踏,成功在十秒内报废掉一个监控器。 清洁工就要追上来了,两人火速撤离,在下一个监控地点故伎重施。虞白百忙之中还不忘耍贫嘴道:“这些回来让你爷爷赔偿啊!我只是帮凶,概不负责的!” 宿临池:“……” 虞白找摄像头能力一流,很快就成了他一马当先地跑在前头:“——这儿还有一个!” 疗养院有规定,监控中心的工作人员不准擅自离开工位,就连吃饭时也是打包送来。然而,今天的食堂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煮的咖喱鸡不够新鲜,浓重的香料掩盖住了怪味,以至于保安吃完饭就腹痛如绞,拜托送饭的同事看一会后,就忙去解决个人问题去了。 送饭同事冷静地调出花园的监控,迅速而无声地删去了过去一个小时里所有的视频记录。本来是万无一失的计划,谁知流年不利,他刚删到一半,一个分镜头就飘起了雪花,电脑警报声陡然响起。 厕所和监控中心就隔了一堵墙,尽管送饭同事立马静音,保安还是听到了,在和腹痛做斗争的间隙中问道:“小李,有监控坏了?” 送饭同事敷衍他道:“没事儿,是我不小心按错键了。” 保安不疑有他,可没过几分钟,监控中心又是一阵戛然而止的警报声。 “小李,到底怎么回事啊?”保安觉得不妙,急急忙忙地收拾了自己,提起裤子,“是进贼了么?” 送饭同事不见棺材不落泪,依旧否认道:“没有!” 可他的镇定冷静扭转不了局势,保安一脚迈出厕所,当场目击了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也顾不上扣腰带了,大喝道:“你在做什么?” 第三声警报应声响起。 过了半刻钟,虞白和宿临池终于等到了闻讯赶来的工作人员。 刺目的手电筒光照亮了大半边天,康泰疗养院的保安十分靠谱,第一时间就控制住了追击的凶徒,缴了他们的电棍。钱秘书紧随其后,一望见宿临池,就以他的高龄很难达到的速度跑过来,激动得手抖道:“少爷!您果真找来了!被他们伤着没有?” “我一切都好,”宿临池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爷爷知道我的事儿?”但他是知道林信的厉害的,所以只惊讶了一瞬,就暂且把原因放到一边,问道:“爷爷身体没问题么?” “没问题,就是总牵挂你。”钱秘书欢欣鼓舞道,“我不拉着你说闲话了,咱们这就走吧。”他紧跟着又对一旁充当背景板的虞白说:“——还有这位先生,林董事长也想见见你,你看现在可不可以?” 虞白站直身体,和宿临池对视一眼,宿临池对他点了点头。 虞白在龙溪时没和林信接触过,不担心穿帮,正好他也对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一辈子的老人颇感好奇,便一口答应道:“可以!当然可以!” 第47章 林信 有钱秘书带领,虞白和宿临池很快便走出了危机四伏的花园,迈入一栋亮堂堂的独栋小别墅。 林信接到了消息,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们。这个一眼望去就深觉不好惹的老人,哪怕住在疗养院,内外皆是自己人,也一丝不苟地穿着全套正装,双手交叠搭在拐杖上,每一条皱纹都如同刀刻斧凿,让虞白想起了外国大片里的教父形象。 他看起来气色不错,完全不像业界传言的那样病入膏肓……林知山还是嫩了点,没玩过他亲爹。 宿临池在客厅中央站定,称呼道:“爷爷。” 虞白没见过宿临池是怎么和林信相处的,一般晚辈像长辈撒娇的情景也很难套用到他们俩身上。在虞白的想像中,这祖孙二人见面,最有可能发生的就是一板一眼的“工作式”报告——言简意赅、切中要点、少有关怀。 事实也的确如此。 “回来就好,”见到了死里逃生的外孙,林信的表情也没什么动容,“在你的记忆没有恢复之前,我是不敢贸然见你的。” 宿临池的语气比他爷爷的更公事公办:“我明白。” 虞白有理由怀疑,如果他不在场,对于为什么把外孙大胆地丢在城中村不闻不问,林信连解释都不会解释,刚才那些话是特意说给他这个外人听的。因为下一秒,林信就转而对他说:“虞先生,感谢你这几个月来对我外孙的照顾。” 虞白不知道说什么,就是笑:“您太客气了。” 林信接着道:“听说你爸妈都不在身边了,万一遇上什么事儿过不去,尽管开口。” 这句话亲近有之,划清界线也说得通,端看听的人怎么理解。虞白还没品味出其中的深意,旁边的宿临池就放了个大招——他拉住虞白的手,坦坦荡荡地说:“这是我男朋友。” 虞白:“……” 他摸不清林信的态度,悄悄伸手拽了下宿临池的衣角,对方不为所动,当着林信的面攥紧了虞白的手,郑重地介绍道:“爷爷,这是我的男朋友,他叫虞白。” 林信的目光利如鹰隼,倏地射了过来。 客厅的气氛凝固到让人窒息。虞白没想到一向谨慎的宿临池能有这么冒失,小声提醒道:“你待会儿再说这个!” 宿临池的手却不由自主地用了更多的力,虞白的手指被他箍得发疼。 良久,林信说:“这我知道。一个omega,收留你一个不知底细的人住了这么久,你也没想过要搬出来,不发生点什么都说不过去吧。” “——爷爷。”宿临池紧张地打断了他。 林信漠然注视着这对提心吊胆的年轻人,足足半分钟没说话。 可慢慢地,他的眼底却出乎意料地浮现出一丝笑意:“我不是电视剧里那些不通情理的大家长。” 宿临池好像没听懂似的一言不发,虞白则在脑子里一轮又一轮地转悠着“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孙子”的经典桥段,试图减轻紧张感,想得太入神了,下意识嘀咕道:“董事长也看家庭伦理剧啊?” 他几乎是一说出口就反应过来了,在暖意融融的客厅里,不动声色地出了一身白毛汗。 然而,林信非但不生气,居然还正儿八经地回答道:“是万物旗下的娱乐公司出品的,收视率创新高,大数据的报告从我手底下过。” 虞白用了好一会才体会到他话中亲近,下意识地抬起头,林信不怒自威的脸上,神色近乎是慈祥了。 宿临池轻声说:“爷爷。” “我不干涉你们小辈的感情,该往哪里走,你们自己看着办。” 林信表完态,看了钱秘书一眼。当了全程木头人的钱秘书悄然“复活”,彬彬有礼地对虞白说:“时间不早了,路上不安全,我送虞先生回家。” 宿临池已经平安见到了爷爷,林信也没有性命之忧,接下来大约就要讨论如何解决家族内斗了,虞白即便有着丰富的过来人经验,也不可能大大咧咧地留下来旁听,就从善如流地点头道:“劳烦你了。” 宿临池紧握不放的手缓缓松开了,一贯的克制重新在他的情感表达中占据了上风……他适才义无反顾地说的那句“这是我男朋友”言犹在耳,尚未随着风飘远,宿临池耳尖绯红,甚至一路红到了脖颈,连带掌心也是烫热一片。 “那我就先走了。”虞白添了一句,“有空联系。” 他捏捏宿临池的掌心,又和林信道了别,就跟着钱秘书走出了独栋小别墅。 虞白许多年没有经历过如此充实的一天了,从虞启华敲开门到现在,他的脑子几乎没有半分钟停下过运转,自觉这世上不再有事情能让他感到惊讶。 因此,当发现停在疗养院门口的二手车摇身一变,“旧貌换新颜”后,也只是沉默地等着钱秘书给一个解释。 钱秘书在林信面前是并肩作战的老朋友,在宿临池面前是可信任的长者,在虞白面前就没那么随意了,挂着亲近但不亲热的笑,字斟句酌地用词道:“以你和小少爷的关系,谈钱就见外了,这车……就当是长辈给的见面礼吧。” 林知山的手下为了抹平他们留下的痕迹,趁他们在花园兜圈子,撬开了虞白的车锁,倘若不是发现得早,连监控记录也会被一齐删除。 车是追不回来了,钱秘书财大气粗地从厂房调了一辆崭新的小型家用车,安排分外周到——这辆新车市场价平平,是“虞白”的经济条件负担得起的的款型。 “小少爷麻烦你良多,我也知道,他之前一直是和你同住的,但也请理解,少爷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忙,再打扰下去就不合适了。” 钱秘书委婉地说。 虞白过来前,也没抱着能再把宿临池继续留在城中村的期待:“没事,我懂的。” 钱秘书向他说明了新车的始末,却依然不挪窝,提出了另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要求:“少爷在你家有没有落下什么重要的东西,方便我去拿一下么?” 虞白愣了愣,答应了钱秘书。 新车发动机分外丝滑,给人极高的驾驶体验。虞白平稳地开上驶向市区的主干道,车窗外夜色沉沉,雪白的近光灯照亮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疗养院附近有几个小区,外围沿街就是商铺群。钱秘书说:“就在刚才,我们在一间地下室里找到了一伙‘私家侦探’……呵,也就是无业游民,就是他们监控到你的车停在疗养院门口,给陈亮通风报信来的。” 虞白表现出了适当的好奇:“陈亮是林知山的手下么?” “没有证据,”钱秘书闲话般说:“我们顺着陈亮这条线,顺藤摸瓜到了万物的一位高层,曾因重大失误被迫离开董事会,怀恨在心。林董事长最看重小少爷,他便想用报复小少爷的方式发泄怨恨。我们没有查出有别人参与。” 他不过是和林信见了一面的时间,万物就调查出了这么多事……虞白啧啧称奇:“宿临池下飞机后被劫走,应当也是他的手笔吧?” “御下不严,让虞先生看笑话了,”钱秘书叹息道,“万物多少有些人脉,查个人不难,小少爷失踪后,有虞先生收留,我们十分感激,但也想多了解些具体情况……不知虞先生是在哪里救了他?” “哦,就是老城区。” 虞白将如何见到宿临池的经过讲述了一遍,钱秘书听完,又请他标注了大概的时间和地点,承诺道:“我会尽快给出一个交待的。” 说话间,他们开到了筒子楼下,预备接钱秘书返程的车也缀了过来。虞白请他稍待片刻,独自上去收拾行李。 宿临池来的时候,全身上下只有衣服是自己的,还因为沾了血被丢掉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私人物品,可在这里住了近三个月后,屋里的每个角落都不可避免地印刻着他的痕迹——新购置的烤箱和烘焙材料、洗漱台上的黑白情侣牙刷、旅行回家还没拆封的木雕摆件……以及若有若无的淡淡花香,全部昭昭地显示着他的存在。 虞白不想把他的东西全部装箱送走,又不想什么都不给他带,就意思意思收拾了几件常服。 临到要锁箱子的时候,虞白突发奇想,把宿临池的睡衣留下,偷梁换柱换成了自己的睡衣,这样一来,对方每到睡觉时间就会睹物思人,虞白缺席了他的白天,倒是有可能在他的梦境中占据一席之地了。 第48章 关于谁是感情骗子 虞白小时候在孤儿院睡集体宿舍,长大了被陆叔叔收养,拥有了只属于他一人的大平层,独居也好,合租也罢,任何生活方式他都能适应。因此,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宿临池搬走后的日子不会难过。 这个认知在凌晨三点,他睁着眼睛醒来时破灭了。 虞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间卧室太大了,也太空了,少了一个人的呼吸声,就安静得能让人睡不着觉。 就这滴答滴答转动的秒针,他先是数羊,后来数水饺,上网搜索了一堆助眠音乐,可“宿临池”这三个字的魔力远胜于咖啡,越是刻意不想,越是在他的大脑中兴风作浪。 虞白努力未果,只好放任他充满了自己的思想,想象起他翻到睡衣时会是如何的错愕,忽然觉得被子有点热,伸手将被子拉下来一点。 一边,他又不可控制地思考另一种后果——要是宿临池日理万机,根本没有把行李箱打开,他暗藏的这个小小玄机不就起不到作用了么? 他不免遗憾,要是留一张小纸条就好了,或者请钱秘书传条口信,隐晦地提醒宿临池千万不要忘记整理衣柜。 他想着想着,鬼使神差地点开两人的聊天记录。 最近一条消息还是今早在列车上,他浏览到一则关于市面上各款安全套的分析报告,觉得日后必有大用,然而阅读过程中不小心点击了转发,宿临池看到时的脸色精彩极了。 宿临池……唉,还是不要吵醒他了。 虞白在对话框里敲敲打打,想了很多字,删了很多遍,可是最终一个字都没发出去。 此后一连两周,宿临池都没有联系过他。 虽说虞白预料到他这阵子会很忙,可能会忙到没空给他打电话,可当事情当真发生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不过他毕竟不是单纯居住在城中村的钢琴教师,想见男朋友而不可得的时候,还有别的渠道可以缓解思念之情。 于是在周六上午,肖奕的办公室来了一位特别的访客。 休息日加班,对非工作狂而言,绝对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肖奕显然不是工作狂。前段时间,龙溪下属一家分公司出了严重的财务问题,他将有关高层送去唱铁窗泪,带着副手亲身上阵,连续加班一个礼拜,整个人都在猝死的边缘徘徊。 为了不落到英年早逝的地步,他紧急给相关人员放了半天假,天昏地暗地睡了一场,早起时感觉脑袋都不是自己的了,但为了尽快处理完后续事宜,还是拖着行尸走肉的身体滚来上班。 一晚上不够补他缺的觉,肖奕去天台吹风醒神,结果再推开门,办公室里就凭空多出一个人来。 虞白在人体工学椅上转笔,听见门响,说了声“早安”,就接着处理他刚看一半的文件去了。 肖奕恍如坠入梦境。 这梦的内容过于美好,他舍不得醒来,轻声细语地问:“白哥,你回来了?” “嗯哼。”虞白搭理了他一下,把有待商榷的部分划出来,附带修改意见,扔到待会儿要发还给秘书的一叠报告上,肖奕眼巴巴地看他一会,终于确定这是活的的虞白,大喜过望:“你可算要回归工作了!” 以往有虞白把控大局,他只需要跟在后头执行就好了,虞白一走,他做事免不了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即便仍能使集团四平八稳地维持现状,也快被工作熬干了——他都整整半年没看过一场球赛了! “我来打听点事儿,”虞白停下笔,狠心无视了肖奕失望的眼神,“听说万物董事长的外孙找到了?” ……没给出准话,但好歹文件用不着他处理了。 肖奕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掏出由于顾及形象而冷落了多日的薯片,就着咔嚓咔嚓声说:“白哥你消息够灵通的……人我还没见过,但听说前几年是在万物的海外公司工作,很有两把刷子。” “……没人给他使绊子吧?”虞白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有亲外公保驾护航,哪儿有人敢动他,想动的,怎么都得观望观望再动手。”肖奕啧啧感慨道,“那个林知山上蹿下跳,机关算尽,就跟遗产已经到手了似的。闹了半天,老爹活的好好的,居然给他玩了一手装病……姜到底是老的辣!” “林知山还在万物?”虞白问。 “在啊,职位也没撤!你说奇不奇怪!” 肖奕口若悬河地讲到一半,忽然想起来道:“不对啊白哥,你不是忙着体验生活么,特意跑来……就是为了问我豪门恩怨?你没有那么八卦吧?” 虞白张口结舌,表情有些微的不自然。而肖奕总是在没必要的时候观察敏锐,一针见血道:“你有事瞒着我!” “也没有什么……” 肖奕认得宿临池的脸,往后在生意场上见了面,想瞒也瞒不住。虞白硬着头皮坦白道:“我和你说个事……” 过了一会,肖奕的薯片掉在地上,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但他根本无暇去捡,甚至因为信息量过大,被冲击得有些麻木:“你的意思我懂了。” 虞白小心翼翼地问:“所以?” “你告诉徐院长没?”肖奕面无表情。 “……没。” 肖奕点点头,掏出手机,郑重其事地拨出去一个号码。 虞白慢半拍看明白他要做什么,拍案而起道:“别给他打!” 然而晚了。 下一秒,徐潜知的脸在屏幕中凑近放大:“有事?” 画面一阵剧烈晃动,是虞白冲过来抢手机。肖奕立刻大嘴巴地宣布道:“宿临池就是林信的外孙!” 虞白简直不敢想象徐潜知这个“碎嘴老妈子”知道后会作何反应,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转身就往门外跑,谁知肖奕眼疾手快地按下了遥控锁门。 他站在沙发上,满脸洋溢着报复成功的快感,对口型道:“叫你压榨员工。” 视频那头传来徐潜知的声音。 “肖奕你什么意思?虞白呢,快来给我说清楚!” 徐潜知的反应比虞白想象得要平静多了,至少没有再无能狂怒。 相反,他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虞白干笑着说:“……两周前。” “万物五天前发布人事变动,你两周前就知道,却瞒着我们不说,”肖奕幽怨道,“清清,你这可就有点不够意思了。” 虞白没好气地拐了他一胳膊肘。 对于虞白的恋情,徐潜知一贯是持乐见其成的态度——只要他能找个alpha标记自己,缓解发.情期症状,别闹到哪天急诊一日游,其余的问题都可以往后推推。 但如果宿临池蓄意隐瞒,居心叵测,就该另当别论了。 一想到对方哄骗无知omega的可能性,他就感到非常不安,可作为虞白的发小,徐潜知深知姓虞的是头顺毛驴,吃软不吃硬,宿临池估计就是凭借善解人意、温柔体贴才蒙骗了他。 于是徐潜知艰难地压下火气,一片苦心地劝解道:“宿临池哪天想不起来,偏偏是给你做完标记了,人捞到手里了才想起来?这不值得怀疑么?” 徐潜知:“你必须得对他上点心了!” 无奈虞白如今“见色忘义”,被宿临池彻底“迷惑”了,反驳道:“他要是当真想骗我的感情,应该时刻哄着我,怕我跑了才对,可这两周来,他一次都没有联系过我啊。” 徐潜知脑袋一昏,“始乱终弃”这个词语涌到嘴边,心说:虞白要真是个无依无靠的穷小子,不就被那个心机alpha玩弄在鼓掌之中了么! 伪装的和风细雨撑不住了,徐潜知出离愤怒道:“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嘿!姓虞的,我怎么没发现你有当昏君的潜质呢!” “他不会做这样的事!”虞白心虚道,“退一万步说,我也不坦诚啊……是我骗他在先。” 徐潜知气成了个河豚。 吵架双方中场休息,肖奕登台道:“白哥,你别嫌我多嘴……” 虞白以为他也要和徐潜知保持一致,烦躁道:“还有哪些可疑的地方,你们俩一次性全说完吧!” 可肖奕却另起话题道:“白哥,虞家的事,该做个了结了。” 第49章 安排 视频内外,虞白和徐潜知一齐看向了他。 “虞启华是个小人,他想拿你做出什么龌龊的勾当,咱们不是不清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白哥,你耍够了他,是时候抽身了。” 肖奕劝说道:“再者说,你除了是‘虞白’,还有龙溪‘陆清’的另一层身份呢!青市大大小小的会议、晚宴,不可能都是由我一个二把手应酬,到时候和宿临池撞见了,你又能怎么解释?” 这话说得深得徐潜知的心,他原本就不赞成虞白掺和进去那摊烂事里,捧场道:“肖奕说得对,你也休息了半年了,劳动肖奕替你看了那么久公司——你瞧瞧,都憔悴成啥样了。” 肖奕应声扒下眼皮,展示密布的血丝和两只硕大的黑眼圈。 虞白好半天没说话。 起初他扮成‘虞白’,引导虞启华的势力找到自己,一半是想通过戏耍他们来出一口恶气,一半是不甘心躲在龙溪这个庞然大物后头,会让虞启华误以为是商业倾轧才致使他丢了公司,后半辈子依然过得心安理得,毫无悔意。 然而在过去两个礼拜,虞白守在手机边上等宿临池的消息,等得心绪不定,做什么事都定不下心,反而是虞启华不停地发来问候短信,不是约他吃饭,就是约他见亲戚。虞白烦不胜烦,恨不能把他的嘴塞上,渐渐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点蠢。 “快要结束了,”他保证说,“城中村我不会住很久了,再给我一段时间收尾……对了,还有件事!” 肖奕和徐潜知纷纷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龙溪、高氏和万物在青市一向是各做各的,但我思考了一下,三家在某些领域主打的方向不同,未来有很大的机会合作。比方说咱们手里在永安西街的地皮,将要打造成高端商业街、花园别墅、休闲会所等等一体的模式。龙溪做花园别墅在行,休闲会所交给高氏,商业街……我记得青市设计得最漂亮的商业中心是承包给了万物吧。” 刚开始两人还严肃地听着,等虞白说到后半部分,图穷而匕现,明目张胆地要给男朋友“开后门”撑腰,目光顿时变得难以言喻。 徐潜知大口喘气,感觉不能再看这个见色忘义的发小了,否则八成会被气出心肌梗塞,当先挂断了视频。 虞白意犹未尽,抓住仅剩的听众肖奕说:“你懂我的意思吧,不关林知山那厮的事,合同和后续事宜你都跟宿临池谈,现在……不行,现在太显眼了,你等两个月!等宿临池在万物站稳了脚跟,就派秘书去谈!永安西街项目好处多多,万物不会放过的。” 巨额工作量迎头砸下,肖奕保持着僵硬的笑脸,等到虞白殷勤地批阅完今日份的文件,就将他赶出了办公室。 宿临池搬走后,出租屋的冰箱重新回到了闲置的状态。 虞白点了两天外卖,总是觉得味道不对,心血来潮地起了个大早去买菜,并且一丝不苟地执行了宿临池留下的料理笔记,做出来的红烧肉却有如焦炭,不知是哪个步骤出了差错。 但虞白越挫越勇,没有气馁。 筒子楼的通风系统不好,一家做了饭,油烟味能在左邻右舍转个遍。住在楼上的周新莱被迫同步更新他的烹饪进度,熏得嗅觉快要失灵了,忍无可忍来敲他家的门。继而发现宿临池从出租屋搬走了。 虞白真假掺半地说:“他家里有事,先去处理了。” 周新莱不疑有他,只求虞白千万别动锅铲,实在无聊就给男朋友发个视讯通话表达一下思念之情,宿临池绝对会飞一般赶回来,到那时他也不用学下厨了。 一个家庭有一个会做饭的就够了! 虞白沮丧地收拾了一片狼藉的厨房,累得瘫在床上,思考是否上帝开了一扇门,就会给他关一扇窗,他能遇上宿临池,会不会就是用一窍不通的厨艺换来的。 就在他暗暗窃喜老天爷做了赔本买卖的时候,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虞白这些天几乎被训练出了条件反射,铃声一响,下意识地就去看来电人信息——是串不认识的号码。 有点失望,但虞白还是不敢放过任何可能性,忙不迭按下了接听键。 那边长久地没说话,只有电流通过时细小的杂音,以及清晰的一起一伏的呼吸声。 虞白察觉到了什么,紧张地坐起身,怕惊动什么似的轻声问:“宿临池?” 一个很熟悉的声音说:“是我。” 虞白一直觉得,他这人天生孤寡,二十六年来起起落落沉沉浮浮,福祸相依又时来运转,总的来说全是在往上走,事情也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看似春风得意,可惜切身感受过世事难料、人情冷暖后,再向什么人交托心意就难了,说不定到老了都是孤家寡人一个。 不过这个孤家寡人,虞白做得也很自在。 “真心”摸不见看不着,虚无缥缈,得不到的人意难平,得到了人如同他的生身父母,看得到开头却看不到结局。 而虞白自认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后来,宿临池就出现了,虞白没能经受住考验,踏上了他曾经避之不及的不归路……这大概是他进行过的最大胆,最不计后果的一次冒险吧。 有好一会,他们谁也没说话。 浪费了足有半分钟,宿临池率先打破沉默,说道:“这是我原来的手机号码,你保存一下。” “好的好的。” 虞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着被角,把那一小块布料搓出了线头,末了,又忍不住感慨道:“你最近很忙吧。”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宿临池听出他其实是有些委屈的,尾音拖得比平时要略长一点,话音里隐含着少许的不满和丧气,轻而易举地就能让人感到愧疚。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道歉,虞白就争分夺秒地问道:“你都有空联系我了,是不是意味着接下去就没那么忙了?” 宿临池顿了很久才说:“我一个小时后出差去外地,估计还要再忙一阵。” “那你回来后,我们能见一面么?”虞白追问道。 这回宿临池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最迟一个月,我就去找你。” 一阵强烈的幸福感攫住了虞白的心脏,不过在期待之余,他也百思不得其解——宿临池的一月之期是依据什么订下来的呢?一个月后……他不记得有什么重大事件要发生啊? 他没有疑惑太久,宿临池的下一句话就给出了提示——他说:“信息素含量每天都要检测,别忘了。” 虞白眨了眨眼,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瞬间来了精神,一口叫破道:“搞了半天,你是急着想咬我啊!” omega血液中信息素浓度的升高,是判断发.情期来临的重要标志,比其他症状显现出来要提早接近十二个小时。这是虞白上次发.情期过后,宿临池询问那位性别专科老主任时了解到的。 宿临池没搬走的时候,天天压着他做血检,还把测量数据整理成一份折线统计图,宿临池搬走后,虞白没人管,彻彻底底地忘了这回事,AO激素测量仪不幸被束之高阁,落了一层的灰。 “医生说你不能用抑制剂了,至少这半年不能用。” 宿临池背负着虞白半真半假的“污蔑”,声音难得带着一丝尴尬:“每天都要记得检测,早中晚各一次,这是件大事,别躲懒,有问题及时告诉我。” 虞白开玩笑道:“告诉了你,你万一在国外怎么办?也会过来么?” 宿临池说:“不论在哪里,我一定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让虞白愣了愣,这时,电话那边突地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有人跟宿临池说话,依稀能辨认出背景音中四平八稳的女音播报。 “我要登机了。”宿临池对虞白说,他大概是很担心虞白会阳奉阴违,便又上了一层保险,“检测出的数据你拍下来发给我,我再忙都会看的。” 他非得等虞白再三保证“不会忘”才挂掉电话。 第50章 归心似箭 宿临池的就职手续办得非常低调,几乎可以说是不声不响,但因为林信毫不遮掩地把他当继承人培养的姿态,依然在青市商圈引起轩然大波。 出于多方面考量,林信抹去了宿临池被绑架的经历,让他先回了一趟海外分公司,再用一纸调令把他调派回国,伪装成他是最近刚刚来的青市。 林知山手段高明,明知幕后主使就是他,但不论是绑架案,还是康泰疗养院的卧底,查到背后都和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但哪个明眼人看不出其中的疑点?且不说林信是怎么在一夜之间变得活蹦乱跳的,就说先前爷爷生病,外孙却不知去向,这就解释不通。 吃瓜群众不会神通广大到猜出宿临池曾经失忆过,但普遍认为是林知山做了什么,使得一老一少迫不得已避其锋芒,而他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就在于事先得知了老爹看中的继承人不是他,而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就在大家等着万物的两只老虎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林知山的做法再一次跌破了众人的眼镜——对待前来夺权的大外甥,他的态度如春风一样温暖,不光主动退居二线,还将一个快要完工的项目拱手相让,给外甥充资历,简直是新时代好舅舅。 敌人都主动退出竞争了,宿临池前方的道路当然是一片坦途,刚一露面,就成了青市炙手可热的新贵。 无奈这位大少爷深居简出,行事低调,让某些人欲献殷勤而不得。于是这段时间,青市的晚宴聚餐、商会派对纷纷向宿临池递去了橄榄枝,欢迎他走到大众的目光下,给想抱大腿的人一条门路。 不过他们最早也要到七月份才能邀请到人了——漩涡中心的宿临池抬脚去了大洋彼岸考察,大咧咧把一干看客撂在了原地。 出国之后,不用接那些没完没了笑里藏刀的电话,宿临池轻松了不少,至少能在工作之余喘口气,掐着时差给虞白打上一两个电话,回他的“早安”“晚安”短信,听他在那边用促狭的语气说起地摊小报上刊登的关于万物继承人的各种劲爆“内幕”。 有的说他是名校毕业青年才俊,有的说他游手好闲不堪大用,推他上位是林信脑子糊涂了,最离谱的一个,说他实际上是林知山的私生子!不然遇上他,林知山怎么那么好说话! 宿临池忙到心力交瘁时,就靠回忆他的话来解压。 然而两人之间隔着一整个大洋,虞白的声音跨越千山万水传过来,难免有些失真。以至于离开青市不到一旬,宿临池就感到归心似箭了。 这情绪催促着他加快处理手头的工作,到了最后,比原定计划提早了大半个礼拜就完成了任务。 他本想考察一结束,就买最近的一趟航班飞回青市,但交接工作耽搁了一些,晚餐时又意外地接到了当地政府的邀请,一来二去拖到了天黑。 席间,酒店老板好心地提醒他们,该国的机场附近有一伙流窜犯,惯于在夜间砸碎车窗抢夺财物。为安全计,宿临池只好推迟了行程,改订第二天一早的机票。 由于两地的时差,他在当地早晨八点起飞,航程近二十个小时,在青市的下午抵达了机场,恰好错过了虞白的早安和午安。 不知为何,宿临池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一坐上车就启动了手机,一目十行地略过那些延迟接收的未读短信。就在方才,虞白踩着他下飞机的点发来了问候,再往上翻,余下两条未读消息是他按时拍摄的两张血检照片,似乎没出什么事。 宿临池一口气没松完,在看清仪器测量仪上的数据时蓦地直起了身,打开折线图反复对比后,给他拨去一通电话。 虞白很快接了起来,他那边刚刚下课,学生伴随着铃响欢快地跑出教室,有些吵闹。 在一片嘈杂的环境中,他听到宿临池严肃地问道:“你在哪儿?” “我在琴行上班呢,”虞白算算时间,宿临池应该是刚出机场就不歇气地给他打来了电话,整个人顿时仿佛飘在了棉花糖里,幸福到眩晕,“你回青市了!工作顺不顺利?” 宿临池的声音听起来却有点生气:“现在这个时候,你怎么还跑出去?” “啊?”虞白被他训得一头雾水,懵懵懂懂道,“现在什么时候?我每周这天都有课啊?” 宿临池脸色难看得要命,但终究没冲着他发火:“你的信息素水平上升了,没注意到么。” “我看数值没差多少啊……”虞白的辩解才开了个头,就敏锐地意识到这句话只能起到火上浇油的作用,他立刻调整策略,虚心求教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一个omega本人都没发现,就连上次在孤儿院,也是你先察觉到的。你好细心啊。” 然而,宿临池的火气并没有因为受到吹捧而有所降低,他冷冷地反问:“我给你做的折线图没看么?你的激素水平本来就低,哪怕数值波动的幅度很小,但稍有提升,线条趋势就很明显。” 虞白一时间张口结舌,他停顿半晌,找到了正确的台词:“对不起,我错了。” “别不把自己当回事。”宿临池好像是对身边的某个人说了句话,句式很短,虞白猜测是要司机驱车往琴行这儿来,果然,宿临池紧接着就嘱咐他道:“我现在就去接你,你不要随便乱走。” “哦,”虞白说,“那我就挂……” “不准挂!”接二连三的事件后,虞白已经完全失去了宿临池的信任,他强硬地要求道,“保持通话状态,有问题马上通知我!” 司机询问了琴行的具体位置,手机地图自动规划路线,距离不远不近,驱车四十分钟就能到达。 下午茶时间路况良好,车辆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公路上,差不多全把车速提到了最大限速,司机深受早晚高峰的折磨,很想放几首轻音乐助兴,但老板先是拨出去一通电话,后来又戴上了无线耳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分明还是继续通话中。 虽然没能放成音乐,但宿临池适才寥寥的几句话,仍令司机大开眼界,回味无穷。 司机姓周,一位女性alpha,在万物工作不到五年,就凭借干练的作风和全优的考绩,被调到宿临池身边做助理。 在周助理刚迈入万物,还是个职场小菜鸟的时候,林知山的名字就是每个员工心中如雷贯耳的存在,地位仅次于林董事长。周助理没见过林知山几面,看外表是个温文尔雅的人物,工作群中常有同事对他犯花痴。 但周助理对林知山的印象却不怎么好,尤其在亲眼目睹了他是如何趁着老爹住院大肆夺权的之后,更是让她敬而远之。 因此,对于正在和林知山打擂台的顶头上司,周助理深表同情。 透过后视镜,周助理看到宿临池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无线耳机还挂在耳朵上,但却很久没说过话了,手机屏幕也因为时间太长自动熄灭,周助理以为他是睡着了,便尽量地把车开得更平缓一点,驶向这家她从未听说过的琴行。 第51章 不速之客 出于工作需要,周助理有时会接触到宿临池的一些私人生活,比方说陪同宿临池远赴外地出差,或送在公司加班到半夜的上司回家。较之于那条衣冠楚楚、笑里藏刀、趁你病要你命的人形眼镜蛇,宿临池仿佛是依照教科书的标准设计出的青年才俊,永远的西装笔挺,沉稳可靠,即便在合作方借着语言陷阱给他们使绊子时,也能用不得罪人的方式指明出来,对谁都彬彬有礼,好像古代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温和书生。 然而,不是哪个“温和书生”,都能让在万物呼风唤雨的林知山忍让下去的。 在宿临池拨出去那通电话前,周助理还从未见过他疾言厉色的模样,青年才俊有了牵挂,转眼间,就从喜怒不形于色的“扑克脸”,化作了七情六欲隐隐透出皮相的肉骨凡胎。 周助理提取到了“信息素水平”“上升”等关键词,想到了在第二性别宣传册上曾读到过的一类疾病,有部分AO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体内信息素含量过高或过低,继而引起第二性别功能障碍。放在alpha身上就是分化特征趋近于beta,无伤大雅,放在omega身上就不是那么轻松了,毕竟发.情期不规律是件有风险的事。 结合宿临池焦躁的情绪,周助理认为他急着赶去见的应该是一位omega,惊奇到恍如发现了新大陆。 顺着这个思路,她一半的脑子负责专注路况,一半的脑子负责“想入非非”,她想到他们见了面,把电灯泡打发走,然后就…… “滨海酒店……是不是要在九月份举办一场慈善晚会?”宿临池忽然问。 “啊?是,是的。”脑补得正欢的周助理吓得手一抖,连忙清清嗓子:“是‘孤儿援助基金会基金会’要办的那场晚宴么?您有意向参加?综合来说,慈善晚宴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走进公众视野的场合。” 宿临池愣了一下:“孤儿援助基金会基金会?” 周助理尽职尽责地为关注点清奇的上司做了注解:“这家慈善基金会成立不到十年,您在国外生活,这方面可能不是很清楚。” 虞白把手机安放在上衣口袋里,请其他钢琴老师帮忙代课,又给下一节课的家长请假致歉,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就耐心地等在前台,期待和宿临池阔别一个多月的见面。 不想他先等到的不是恬淡的栀子花香,而是一位扫兴的不速之客。 赵琴近些天过得很不如意,脸色有些憔悴,要擦很厚的粉底和口红才能盖得住。 手边牵着的小男孩气鼓鼓地吹起腮帮子,在台阶下扯住她,低声抱怨道:“妈妈,我不想来这儿,我讨厌的人这里的人,我也不想见什么堂兄。” 赵琴的手紧了紧,虞启华提供的说辞下意识涌到了嘴边,她不假思索地说:“可是哥哥离开家好多年,我们是他的亲人,怎么能不关心他啊。” “妈妈,你就别装了!”虞子莘没被她糊弄过去,“你怕他,明明是不愿意来的,可爸爸非要你走一趟的。” 赵琴一噎,脸上差点挂不住,张嘴就训斥道:“别胡说八道!哥哥能找回来,妈妈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这么想!” 虞子莘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你不就是为了这个,才和爸爸吵架的么?” 赵琴被小儿子拆穿伪装,难堪地掉头就想走,但没干好虞启华吩咐的事,回家定然不好过。赵琴深吸几口气,压下了内心的烦躁,收买儿子道:“你听好了,待会儿给我管好嘴,别坏你爸的事。你堂兄如果答应我们的要求,你上次说想要的游戏机,我就给你买了。” “什么游戏机?那是我一年级的时候想要的吧!姐姐早就给我买过了,”虞子莘鼓起眼睛,气呼呼地控诉道,“妈妈,你能不能把心思从买衣服、做美容上分给我和姐姐一点?你不觉你的关心很‘货到付款’吗?” “——你!”赵琴的气一下子窜了上来,指着他说不出话。 虞子莘却没乖乖站在原地听她撒气,抬脚跑上台阶,推门进去了。 赵琴七窍生烟,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精心保养的指甲狠狠地掐进手包的提带,多日来担过的惊受过的怕,波浪滔天地涌了上来。 然而母子俩一顿争吵,吸引了不少好奇的视线,赵琴被他们看得如芒在背,怒气发作不出来,心口像哽了一块似的恶心欲呕。 平心静气了好一会,她勉强松弛了僵硬的面部肌肉,咬牙迈上了台阶,隔着一扇玻璃门,刚好看见小儿子径直走到虞白面前,开口就道:“我爸爸说,你是我的堂兄。” “堂兄?” 虞白怔了怔,重复了一遍他的称呼,不确定地说,“哦,你是…..你是莘莘?找我有什么事?” “别自作多情了,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虞子莘此话一出,赵琴怕他惹虞白不高兴,叫她待会儿难做,连忙呵斥道:“怎么说话的?给哥哥道歉!” 虞子莘瘪瘪嘴,不情不愿道:“是我妈和你有话说。” 赵琴扯动嘴角,挤出一个牵强的笑来,试探着问道:“启华和你说过我没有,我四月份来找过你一次,你没忘了我吧?” “……没忘。”虞白对他们的突然来访有点意外,迟疑地站起来,很客气地问,“你是来?” “伯母来见你,也有几句话想说……”赵琴环视了一下绕着前台跑来跑去的孩子,深觉这不是个谈话的好地点,“街那边开了家茶餐厅,你能陪我过去坐一坐么?” 一旁的前台看到虞子莘时,尚且没认出来,但后头跟进门的赵琴却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前台还记得她当时表面上说要买钢琴,实际却一直缠着虞白问东问西,打听他的家庭状况,听到虞白说自己是孤儿,说话都变得吞吞吐吐,一看就有猫腻。 时隔数日,她再次找上门……她儿子还管虞白叫“堂兄”。 在前台的视角里,他恍然大悟。 “是啊虞哥,你们亲人团聚,就该找个安静的地方叙旧。咱们琴行这儿……没空教室,吵吵嚷嚷的,不适合你们抒发感情啊。”前台帮腔道。 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虞白也没什么借口好推拒的,他在口袋里敲了两下收音孔,给还在路上的宿临池报了信,就要跟赵琴出门去。 这时,虞子莘蓦地来了一句:“你上次带来的人呢?” “你说谁?”他这话问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虞白慢半拍反应过来,“‘周再’?他不在琴行。” “他在学钢琴吗?” “不是,他对小提琴更感兴趣,就在附近的音乐学院上课。”虞白揣摩他这个年纪的小孩该有的心思,提议道,“你想找他玩?等我和你妈妈谈完了,我带你去见?” 虞子莘当场炸毛,义正言辞地纠正道:“谁要见他了!我只是想看看他钢琴学得怎么样而已!” “什么态度!”赵琴没好气地拽了一把他的胳膊,赔笑道,“这孩子宠坏了,你别放在心上。” 虞白理解地笑了:“莘莘一直在家人身边,有人关心他,当然可以恃宠生骄了。” 第52章 小别胜—— 赵琴一颤,眼角神经质地抽搐了两下,只觉得虞白的话处处都透着股意味深长,就好像……就好像他从头至尾,什么都知道了一样。 不过这怎么可能呢,肯定是她想多了。 赵琴用这个理由努力地说服自己,干笑着附和道:“是啊。” 但她始终疑神疑鬼,兀自将那句话放在心里反复揣摩,越想越心惊,冷汗一丝丝一缕缕浸透了后背,跟虞白相处的每一分钟都煎熬万分。 到最后连虞子莘都看出她不对劲:“妈妈,你不舒服么?” “没事,没事。”赵琴虚弱地否认道。 她实在是坐不下去了,茶点上桌没多久,就忍不住表明了来意——她说:“我和你伯伯商量过了,你是我们虞家人,怎么能无名无分的……就在城中村生活呢?加上你是个omega,受到了伤害,好歹得有人给你出头不是?” 虞白轻轻笑了一下,调羹和瓷质杯壁碰撞出清脆的响声:“怎么出头?” “就在九月初,滨海酒店要举办一场慈善晚宴,青市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去。你伯伯想带你认识认识他生意场上的几位老友,伯母也有要好的朋友可以介绍给你,他们知道你是虞家的孩子,一定会接纳你的。” 赵琴把话说得非常诚恳:“人是要向上看的,琴行那点微薄的薪水,够你做什么?够养活你那个专职‘无业游民’的男朋友么?他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还要你洗衣做饭伺候他,哪里是个头?要为自己多做打算才是。”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也相信这些全是你的经验之谈。” “但有一点说得不对。”虞白彬彬有礼地说,“我们家里,洗衣做饭的都是他,不是我。” 说完,他站起来理理衣服,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茶餐厅。 他翻脸的速度太快,赵琴愣在了原地:“我,我有说错什么吗?” “你说人家男朋友不好,人家要还是跟你笑眯眯的,那就是个棒槌。”虞子莘说,“妈妈,你是想给他介绍新男友认识?就是你天天催着姐去见的那些歪瓜裂枣?” “我说的难道不对吗!”赵琴猛地提高了声音,一腔郁郁不平的怨气全冲着儿子发了过去,“我低声下气地求他,还不是为了你!” 虞子莘顶嘴道:“那我可谢谢你了。”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赵琴愤愤地甩上手包,撂下他自己走了。 虞白不耐烦应付赵琴那副嘴脸,又不想回琴行,他在街边吹会儿风,掏出手机说:“我在琴行北边的路口等你。” 宿临池很快回道:“是那个有流浪歌手的路口么?” “你还记得啊。”虞白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宿临池那时亲吻都要事先征求他意见,捉弄不了几下耳朵就要红,现在可是大大的今非昔比了,能弄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一想起和宿临池共同经历过的往事,虞白心里就仿佛充盈起一只气球,慢慢地将那些不愉快的情绪挤跑了。 他低低地念道:“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有了幸福感,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 “你听流浪歌手弹完一曲,我就到了。”宿临池说。 宿临池向来是说到做到的。 车在路口缓缓停下的时候,虞白正倚在一棵行道树下,合着曲子打节拍,七月的阳光透过树叶枝桠,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亮光。他的轮廓被照得分明,五官却不甚清楚,仿佛是一个代表所有美好词汇的幻影,稍不注意,就要随风散去了。 所以宿临池没有出声惊动他,下车的动作也放得轻轻的,走到虞白身边了他才反应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都默契地没说话,静静听流浪乐手弹完这首老歌。 临走前,虞白在乐手的琴盒边放下一罐没开封的咖啡,乐手摘下遮阳帽,对他们笑呵呵地点头致意。 去城中村依然是周助理开车,她凭借高超的车技,左躲右闪,避开了诸多违规占道和逆向行驶的车辆,顺畅地把上司和上司男友送到了筒子楼下,含蓄地问道:“宿总,我明天几点来接你?” “不用接了,忙了十来天,好好休息,我自己打车去公司。”宿临池说。 “好的。”周助理点头,然后揣着满肚子“不可对人言”的八卦,矜持地走了。 筒子楼里徘徊着万年不变的烟火气,不知是哪家烧糊了奶锅,焦香味儿从窗户飘了出来。大爷大妈们各搬一把小凳子,在楼道里挥着蒲扇乘凉。 往常,他们不是在畅谈天下大局,就是在哗啦啦地洗麻将,“碰”“吃”隔着两三层楼都能听见,但现在,他们明显地心不在焉地起来,牌面也没心思看了,全都暗戳戳地朝这边探头探脑。 眼见他们要上楼了,房东老太太忍不住问道:“小虞他男朋友,那是你买的新车,贵不贵啊?” “那不是我的车,是公司的车。” 老太太不依不饶道:“那司机不是喊你‘宿总’吗?是个‘总’了,还没车么?” 宿临池说:“我工作刚找到,没攒够钱。” 虞白忍笑一直忍到关上屋门,耳边没有大爷大妈嘈嘈切切的议论声了,才笑出声道:“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看啊!我的alpha现在是个‘总’了,这派头可真不一样!” “在家里洗衣做饭的,不还是我么?”宿临池煞有介事地说。 “你都听到啦,”虞白不以为意,凑过来亲了一口他的侧脸,“放心吧,我还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她说你的那些坏话,我早晚给你讨回来。” 宿临池在要求虞白保持电话畅通时,并没有料到会在不久后旁听到赵琴到访的全过程。 曾有的怀疑在心中愈发不可收拾,可他却没有像上次那样直白地问出口。 他对自己说,要再耐心一点。 虞白不是藏了珍珠的河蚌,剖开柔软的内里,挖出珍珠,蚌壳就会被丢掉。他是……他是一场独一无二的雨,想要攀到云上,看清雨的轨迹,就要编织出足够长和坚固的梯子,态度也要格外谨慎,不能把云吓跑了。 于是宿临池不动声色揭过话题,对虞白说:“你去测一下信息素,我换一身衣服就来。” 他一下飞机就片刻不停地赶来了,衣服没来得及换,还是西装革履的那一身,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使得衬衫下摆微微起皱,他解开领带,刚刚把外套脱下,下一秒肩上一沉,是虞白从背后抱了上来,偏高的体温透过衬衫,鲜明地烫在他的后心。 “数值比早晨提高了些,不过我看至少得等到八九点钟,才是做临时标记的最佳时刻。”虞白把测量仪展示给他看,调子很轻地说,“我们现在……做点什么好呢。” 他话音里有些苦恼,可心里明明有了主意,边说边贴上了宿临池的唇。 用过就丢的测量仪被随手摆在桌子上,没放稳,掉了下来,又不知遭了谁的一脚,咕噜噜滚到柜脚凉快去了。 小情侣久别重逢,“干柴烈火”绝不仅仅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词,宿临池很快反客为主,掐着他的腰把他抵在柜门上拥吻,用力得好像恨不得把他揉进怀里。 笑声在唇齿交缠间被吞进喉咙,虞白回报以同样的热情,把宿临池束进西裤的衬衫拽出一个角来,手指顺着这一小块空隙贴在他的后腰上。 肌肤相贴的瞬间,某些更深的记忆被唤醒。 宿临池把他作乱的手捉住,别在衣柜门上,对所爱之人的占有和所求在他眼睛里倏地燃烧起来。 “其实,发.情期没来的时候,我们不一定只能睡觉。” 虞白望着他笑,一字一顿地说:“我们还可以‘睡’‘觉’。” 接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被宿临池严严实实地压在了床上。 第53章 心怀鬼胎 这种时候,哪怕片刻的分离也是让人难熬的,双唇相贴,齿关立刻急不可耐地分开,两人再度沉溺进无休无止的亲吻。 “你想用哪样的?”虞白勉强从宿临池的桎梏中伸出一只手,摸索到床沿的小抽屉,含含混混地问,“哪样的我都买了,你喜欢哪个就用哪个,都用一遍也可以啊。” 窄小的木板床从未躺上去两个人过,颇有些捉襟见肘,虞白忽然喊道:“你停一下!你先停一下!” “怎么了?”宿临池问。 虞白微微用力地摇晃了一下床板,木质材料相互挤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仿佛动作再大一点就要散架了。 “你听,这床好响啊,”虞白喘了口气,半真半假地埋怨说,“你刚刚是不是没注意,这楼板不隔音的,万一有邻居在家,不就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唔!” 恍惚间一场细雨飘落,栀子花的香气缠绵其中。 今天的不知道第多少个吻印在虞白唇间,不复方才气势汹汹,不容他发出一点声音的强势,显得安静又缱绻。 虞白看了眼时间,眨眨眼睛再看一眼,由衷地感慨道:“宿临池,你好厉害啊,还真让你做到这个点钟了?” “你也很厉害,”宿临池少见地调戏了回去,问,“可以开始了么?” “我们做过的事,连开始都不算?”虞白侧对着他,偏过身子去,不忘嘟嘟囔囔地控诉道,“我不行了,不行了,再来一场我的腰就要断了。” 他说着话也不老实,汗湿的发尾在枕头上扫来扫去。 宿临池的手指搭上他的侧颈,轻声说:“别动。” 虞白浑身一颤,不敢动了。 腺体周围瘀血发紫的针孔早就愈合了,宿临池在那上面珍而重之地吻了吻,小心地合拢牙齿,将alpha的信息素注入了进去。 他们湿漉漉地贴了一会,虞白有点热,想下床去浴室清理一下,无奈腿软的站不住,又坚决不肯被宿临池抱过去。他累过头了,在被子里窝了一会,上下眼皮就打起架来。 宿临池轻手轻脚地走去浴室,简单地洗完后,又怕虞白黏黏糊糊地睡着了不舒服,便拿了一条湿毛巾出来,准备给他做清理,却见方才还在打瞌睡的虞白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了过来,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没点燃,就是尝尝味道,靠在床头冲他笑:“我想尝尝事后烟是什么滋味。” 宿临池:“……你怎么找到的?” “当然是怪你考虑不周啦,”虞白说,“你把烟藏得好隐蔽啊,竟然藏在床板的空隙里,要不是我被压在那儿不准动,也不会感觉到褥子下面有东西硌着我了。” 当时性别专科的主任边给他们开药,边说了一大堆的注意事项。戒烟戒酒是常规操作了,虞白没当回事,可宿临池在他头回拿烟出来时,脸色就变得很差,把他的烟和打火机收缴了不说,还藏起来不让他找到,央求他好几次,才会吝啬地取出一支来。 不过虞白倒是很热衷于“我做什么你会把藏东西的地方说出来”这个游戏,没偷偷买烟,也没买新的打火机。 等虞白缓过劲儿来,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里出来时,宿临池已经换好了床单和被罩,脏衣服在洗衣机里伴着泡沫转圈,垃圾桶清理一新,而他本人则系了条围裙,正在勤勤恳恳地擦拭餐桌。 要是往常,虞白这时候就直接跳到他后背上去了,无奈这次他一步迈出去,扯动了腿间酸胀无力的肌肉,没能如愿跳起来,倒是被听见脚步应声回头的宿临池抱了个满怀,乍一看,就像他是主动投怀送抱一样。 宿临池放在出租屋的衣服太久没穿,沾染的花香渐渐散去了,这是时隔一个多月,虞白在他的衣服上闻到了除去洗涤剂外的其他气味。宿临池的怀抱温暖而安全,虞白既来之,则安之,猫一样在他的臂弯间伸了个懒腰,笑嘻嘻地说:“你好香啊!” 他又说:“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宿临池说:“我也是。” “你也是?”虞白故意问,“你也是什么啊?” 宿临池抿住了嘴唇,一言不发。虞白放宽要求道:“你可以凑近点,小声告诉我。” 他拽着宿临池的手臂,一点点把他拉过来,良久,宿临池终于贴近他的耳畔,声音极低地说:“我也喜欢你。” 虞白微微一愣,蓦地笑了起来,两人越贴越近,眼看着又要吻在一起。 然而,紧要关头,好好的气氛被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冲散了。 虞白:“……” “你饿了?”宿临池轻轻放开了握在他肩头的手,“想吃什么?” “……小排骨、糖醋鱼、可乐鸡、还有白芍西兰花!”虞白话音一转,讨好地抱着他的胳膊说,“就是现在去超市买不到菜了吧……” 宿临池不在的一个月里,冰箱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到他从未出现过时的状态,里面塞着虞白吃了一半的炒菜,泛着一层油腻腻的光,用保鲜膜一裹就丢了进来,看样子是打算下一顿热热继续吃的。 宿临池草草翻了翻,没找到可供他发挥的食材,只好说:“我给你做碗蛋炒饭吧。” 于是在筒子楼的住户吃过晚饭,纷纷出门遛弯消食的时候,502的烟火气姗姗来迟。 夏天的天暗得晚,九点多钟才彻底黑下来,对面楼房的灯光渐次亮起,在小小的窗格中溶成一片明亮的流光。有人在团聚,有人在等心上人归家,一点点构成了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 炒饭做法简单,出锅也快,两碗冒尖的米饭并排摆在餐桌上,每一粒都均匀地裹着金黄的蛋皮。 下一次尝到宿临池的手艺不晓得要到什么时候,虞白很珍惜地将炒饭一扫而空,又拿出一套飞行棋,和宿临池消遣睡前时光,不料棋子刚走到一半就哈欠连天起来,被宿临池催着洗漱去了。 睡意沉沉包裹住了他,虞白强撑着眼皮换睡衣,躺了几分钟,又坐起来把睡衣脱掉了,对宿临池说:“你咬得我疼,我不想穿了。” 他迷迷瞪瞪地补充道:“正好家里只有一件睡衣,你不在的话就我穿,你一来了,我就不用穿了。” 宿临池实在招架不住这种无意识的撩拨,伸出手蒙住了他的眼睛,说:“快睡吧。” 虞白把他的手拉下来,在掌心“吧唧”亲了一口,心满意足地钻进被子里,没过多久,呼吸便平稳了下来。 临时标记带来的治疗效果显著,一次比一次更显好转,第二天一早,虞白的信息素水平已经安安稳稳地降了下来,用不着宿临池再补一口了,他们在家门口告别,虞白坐地铁去琴行,宿临池打车去公司。 今天恰好是八月的第一天,有月度例会要开。 在林信住院期间,外界普遍认为这位老人熬不到下一个冬天,于是万物的高层纷纷站队……也没什么好站的,宿临池其时查无其人,林信的长子和次子资质平平,早几年就被林知山排挤出了董事会,目前仅仅在公司挂名当个顾问,靠吃分红过日子,手里没有半分实权。 换言之,林信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万物的内部体系始终很平稳,人人都做好了迎接新“狮王”的心理准备。 可林信偏偏没事。 于是,当初他病重的消息一流传出来,就急不可耐地向林知山示好的那些投机者不由得悬起了心,生怕林信为了替外孙铺路,就提前把他们这群有“外心”的家伙给收拾了。一等二等,心提了一个多月,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迟迟没有落下。 林信把宿临池带进了总部委以高位,动作大得很,雨点却没几滴,对待传闻中“谋害”“软禁”老父的林知山,态度也和之前没什么差别,该给的权力照给,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第54章 孤儿援助基金会 月度例会九点钟召开,万物的高层坐满了会议室,林知山和宿临池的座位一左一右,安排在林信的两侧。 有林信颇具威慑力地在上头坐镇,会议上至少没人敢交头接耳地传小话,但在此前,这两位继承人一直秉承着“王不见王”的相处方式,从未像现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出现于同一场合。 高层们分出一丢丢的精力听例会内容,余下三分之一用来揣摩林董事长的心理活动,三分之一用来观察风头正劲的宿临池,三分之一用于体会其中的暗流涌动……每个人的脑子里都热火朝天地上演着一出不为人知的大戏。 由于没人发言,这场例会结束得前所未有的快,座山三人的情绪和行事都像千尺潭水一样深,高层们浪费几个小时,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遗憾地纷纷离席,各去各的办公室。 就在这时,林知山忽然叫住了当事人:“临池,你等等,我有话和你说。” 众人登时竖起了耳朵,并将“推开椅子、站起来、往外走”等一系列动作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慢放。 宿临池顿了顿,停下整理文件的手:“林总想说什么?” 林知山似乎被他的称呼逗乐了,摇头笑道:“也对,在公司里,是该公事公办些。”他说:“你听说你收到了‘孤儿援助基金会’慈善晚宴的请柬?当然了,从助理和秘书那里,你肯定能得到宾客的大致名单,但有些隐秘的关系,不在这个圈子里混几年,是不可能知道的——要不要我为你科普一下?” ……真就这么简单?众人不信,还想多留一会。可惜林信不给他们偷听的机会,站起来就步履如飞地出去了,众位高层只好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跟上了董事长。 “我放心,我不出席那场晚宴,也没存什么坏心,”林知山向后靠坐在椅背上,是个很放松的姿势,“这是你回国后头一回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代表着父亲的脸面,不管有多厌恶我,也不妨碍听一听我的情报吧。” 对他的这番隐含自嘲的话,宿临池不予置评。 “从哪里说起好呢……就先说说‘孤儿援助基金会’吧!” 没人搭腔,林知山也不觉得尴尬:“这家基金会的日常运营交给了一个民营组织,但实际出资人,有传言说,是龙溪某个级别很高的内部人员。 “据我推测,不是退休后正在环游世界的陆峰,就是他的接班人陆清,抑或是二把手肖奕,也不排除其他持有股份、占据要职的高层。看在龙溪的面子上,青市有头有脸的人物,收到请帖几乎全会参加。” 不知想起了什么,宿临池蓦地问道:“基金会一般会邀请哪些人?就算是风评很差的企业,也会收到他的请帖么?” “风评很差……你是说谁?我的名声就不好听,但就说现在,也没人敢挑衅我。”林知山说,“慈善晚会嘛,筹到钱是最要紧的。换个角度看,拿‘坏人’的钱去援助孤儿,不是另一种方式的‘劫富济贫’吗?” 他有些揶揄地笑起来:“你是想起了你那个小男友的亲戚……虞启华?欸,寰宇科技是个例外,他得罪过龙溪,请帖估计是找人高价买来的,毕竟晚宴是个不容错过的社交场合。” 宿临池一滞:“你——” “虞启华是我的狗腿子,他的事,我自然知道。” 林知山不慌不忙道,“我也知道,他一直在鼓动你的omega小男友和你分手。显然你的小男友没把你的身份大嘴巴地到处说,所以在虞启华眼中,你还是那个靠脸混吃混喝的小白脸,和你联姻,不能为他带来好处。” 宿临池:“……他想要商业联姻?” 林知山似乎感到虞启华的举动十分好笑,忍俊不禁道:“是啊,寰宇科技得罪了龙溪,近来举步维艰,不管什么材料递交上去,都会被有关部门打回来修改,进军房地产的计划也夭折了,贷款钱生钱,资金链濒临崩溃。 “他不是你的人?” “他是狗腿子,可我不是冤大头,出手帮了几次就算了,难不成真要为他掏空家底吗?”林知山嗤笑道,“虞启华走投无路,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指望着别家会看在一个omega的份上无私奉献……可笑!” 从古至今,为了结成利益同盟而联姻的比比皆是,林知山再是清高,表现得也深恶痛绝到有些过头了,他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及时地收敛起了私人情绪,岔开话题道: “不瞒你说,虞启华也算是为我挡灾。当初是我怂恿他收买方秘书做间谍,不想偷看了两次企划书,就被龙溪察觉了。虞启华没本事保他,我有。但你那天回国,我就没顾得上理他。” 宿临池没有就林知山“忙着绑架自己,无暇顾及其他”发表什么意见:“后来呢?” “后来……他是在一家地下赌场被揪出来的,有位热心群众报了警,警察来抓赌棍的时候,恰好发现他这个通缉犯,因为输钱不认账,被卸掉了一条胳膊一条腿……没那么血腥,脱臼了而已。” 宿临池的眉梢轻轻一动,林知山说:“很巧是不是?听说是陆清亲自领人办的事,干净利索……比我强多了。” 灿烂的阳光从无穷无尽的天幕上倾泻而下,打在对面一栋大厦的玻璃幕墙上,炫目得刺眼。宿临池按下窗帘开关,将冰冷的反射光挡在会议室外,问道:“你一清二楚,为什么没告诉虞启华?” “你旭日东升,我日薄西山,昔日的狗腿子忙不迭去抱胜利者的大腿?”林知山心平气和地说,“我好歹要给自己留点面子吧。” 宿临池隐晦地说:“你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 林知山说:“我以为你会问我到底有没有给老爷子下毒呢!”他说:“试也试过了,拼也拼过了,不择手段的事也没少做,到头来还是功败垂成。如此说来,也不算是‘轻言放弃’了吧。” 宿临池轻轻挑起了眉,做了一个标准的“虞白式”怀疑的表情。 沉默一阵,林知山忽然说:“我没输给你,只是输在了出身上。” 这些话他应该是憋了好久,不吐不快道:“我妈在老爷子心里的位置,永远比不上他那个早死的原配妻子,我和哥哥们,也永远赶不上大姐和你。原来,他想让我做你的跟班,现在……他不撤我职位,不动我的人,不就是想让我做历练你的磨刀石么!”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从一开始,我就赢不了。但你我若是易地而处,我未必会输给你!” “你的肺腑之言我听过了,”宿临池站起来,把月度例会用的文件拿在手里,“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会议室的门推开,走廊上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就传了进来。 林知山最后说:“四环城的项目没藏炸弹,你可以放心大胆地接受,当做我的,嗯……道歉礼物。”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宿临池走出去,结束了他们的对话。 第55章 暗潮汹涌 慈善晚宴名为“晚”宴,实则下午两点,就有来宾陆续入场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拍卖会只是前奏,后续的晚宴才是重头戏,于是场内气氛和睦,没人像在争夺商机时那样激烈得快要打破头,看见感兴趣的拍品,意思意思加价两次,差不多就到手了。 宿临池没什么喜欢的,随便举了几次牌子,拍下了一只没什么用的花瓶和一副没什么用的风景画,使得拍卖员误以为他喜爱装饰品,一有相关的拍品来,总要特意到他面前转悠好久。 三轮拍卖在宾客的齐心协力下取得了圆满成功,主持人上台说了一通陈词滥调,感谢这感谢那,然后便请来宾移步,去会场享用晚餐。 方才他们被一入场,就被迎宾人员领到了各自的座位上,一个萝卜一个坑,不方便起身联络感情,如今就没有这个顾虑了。满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皆是趁此机会结交人脉的富商名流。 作为青市近期的风云人物,宿临池理所当然地吸引了不少关注。没多久,几位和林信私交不错的合作商就率先走了过来,宿临池顶着诸多或明或暗的视线,取了一杯香槟,自如地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说实话,他就算和林知山打成狗脑子都没人关心,外人更在意能否在万物内斗中分得一杯羹,后来他们发现这两人没斗起来,林知山主动退了,宿临池也没穷追猛打落水狗,一场危机消弭于无形,便转而在意起这位继承人对外的社交态度了。 他们观望了一阵,见宿临池待人客客气气的,就接二连三地迎上去,和他攀谈起来。 虞启华也找来跟他碰杯,说了些客气的漂亮话,神情不露半分异样……宿临池所设想的场面出乎意料地没有发生。 事实上,虞启华早就忘了他侄子的男朋友是扁是圆,姓甚名谁了,仅有的一面之缘后,宿临池仅仅在他这里留下了一个绊脚石的印象,并不足以让日理万机的虞总记住他的外貌特征,时隔快两个月再见,只觉得宿临池有些面熟。 虞启华社交意义上地和宿临池碰了杯,作为林知山一派的人,他和竞争对手也没什么好交流的,转头立马找上了理想的联姻对象,你来我往一番恭维后,虞启华适时地透露出他子侄里有一个适婚的omega,接着便邀请对方的改天去家中做客,让晚辈交个“朋友”。 联姻对象欣然应允。 宿临池跟差不多全场的人都碰过杯说过话,其间喝了两杯酸的要死的香槟,见暂时没人来找他寒暄了,就端起一份糕点,坐到立柱背后的沙发上。 出现在休息区的人不是如宿临池一般受不了一轮轮的应酬,跑来躲清闲的,就是家族中不被重视的“小透明”,晚宴上没人搭理他,也不自讨没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长吁短叹,倒也自得其乐。 坐在宿临池背后那张沙发上的两个男alpha就是如此,他们交换了在彼此家族中由于资源倾斜而遭受的不平待遇,不患寡而患不均,不均则生怨,家族最看中的那人结交上什么大人物,他们的“心弦”都会被“牵动”。 宿临池落座时,刚好听到后座有人酸溜溜地问道:“欸,你帮我瞧瞧,他现在是跟谁碰杯呢?” “是龙溪的肖奕吧,”一人回道,“五大三粗的,一个拳头碗那么大!一看他笑,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那陆清呢?他出资的基金会,他不来?” “陆清向来是不在公众场合露面的,全是肖奕代表他出席,”那人说完这句话,左右看看,神神秘秘地附耳过去,“小道消息,陆家本家有人说陆清是个omega,所以才从不露面,生怕被看出来……” “你听他们瞎说!陆家快恨死这个养子了,当然要不遗余力地抹黑他!”一人持相反观点,“你仔细想想,陆峰会收养一个omega吗?陆家那么多人,抢家产抢不过一个omega?开什么玩笑!” 后座的窃窃私语声太吵了,宿临池换了个清净的座位,略微放松了一点。他尝了口奶油,觉得虞白应该会喜欢这个味道,便专心致志地研究起蛋糕的配料表和裱花造型。不过他对别人的关注很敏感,蛋糕品尝到一半,就察觉到有人在若有若无地观察着他,下意识一抬头,正好捉住了一道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视线。 视线的主人离他有两个沙发远,见状尴尬地咳了一声,放下装模作样挡在脸跟前的手机,走过来说:“你好,我叫高齐晟。” 他吭吭呲呲地就刚才的偷窥行为做出了解释:“你可能不认得我了,我们小时候做过一年的邻居,一起爬过山,在半山腰拍了留影。” 宿临池:“……是你?” “你还认得我啊!”高齐晟感慨道。 宿临池:“你放了一条狗,祸害了我爸妈的花圃,抓狗时从围墙上跳了进来,又摔断了一条腿,在我家哭了半天。” 高齐晟:“……”他险些忘了!他小时候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熊孩子! 宿临池:“请问有事吗?” “没,没,哈哈!我五月份去跑马,遇见了一个很像你的人,但算算时间,你还在国外没回来呢!” 高齐晟疯狂*笑,没话找话道:“我开了一家私人会所……不过现在还是个‘毛坯房’,等我装修完,再晾晾散去甲醛,大概就到明年五六月份了,到时开业大吉,请你赏光。” “承蒙邀请,我一定到场。”宿临池说。 永安区位于青市最繁华的地段,一边连着重要港口,一边连着通往内陆的高架桥,加上不久便要动工的“永安西街”项目,把这块地段打造成了一个香饽饽,青市的富商名流,名下大多拥有此处的不动产。 永安区刚刚开始建设,虞白的父母眼光毒辣,看中它未来的发展潜力,购置了一套大平层,然而不到十年就被虞启华摘了果子。 或许是不费钱就白得一套房子,或许是在生命长度上胜过弟弟一家的得意,总而言之,二十多年过去,虞启华丝毫不想挪窝。 正因为如此,当对方提出要带虞白回“家”看看,虞白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在一个午后坐上了虞启华的车,被他带进了永安的一个高端小区。 虞白应当是在这里住到两岁多的,可他那时候太小了,记不得牙牙学语时的事情,会答应虞启华的要求,单纯是想来看看父母生活过的地方。 天阴沉沉的,风把行道树吹得东倒西歪,车开到半路,暴雨就倾盆而下,稀里哗啦地敲打着车窗,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预感没出错,他一下车就后悔了。 第56章 鸠占鹊巢 虞启华鸠占鹊巢二十余年,做了亏心事,不但不怕鬼敲门,还占了鬼的屋子,如此的心安理得,房间可能也没有大的改动。 但虞启华在这点上又奇迹般地有了正常人的忌讳——虞白查过这个小区的户型图,搭言一扫就能看出这屋子被大动干戈地改装过一通,隔断墙有的地方拆,有的地方添,装潢得格外精致。但动了专业人士设计出的户型,整体结构都呈现出一种微妙的不协调感。 室内陈设面目全非,虞白父母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被彻底地抹去了。 “不用拘束,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虞启华慈爱地说出这一段令人作呕的话,“莘莘在上学,你伯母购物去了,下午四点就回来,到时候咱们一家人就能吃顿团圆饭了。” 虞白从下车开始就在沉默,只顾着反复打量屋里的每一处角落,把他晾在了一边自说自话,虞启华也不气恼,当他是骤然离开了逼仄的筒子楼出租屋,来到了宽敞的大平层,尚不适应富人区的环境,所以反应难免迟钝。 因此,虞启华变得格外慷慨大方,允许虞白在大平层里随便转,还开了一间锁起来的门,字里行间难掩得色:“这里是我多年的收藏,从不轻易示人,但小白今天来了,伯伯就带你开开眼。” 虞白彻底没了而他虚以委蛇下去的心情,讥笑道:“收着你的宝贝破烂,自己欣赏去吧……” 但一串几乎和他的话音同时响起的门铃声转移了虞启华的注意力,他没听清虞白说了什么,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来客身上,挥退佣人,亲自走去开了门。 虞白烦躁地呼出一口气,抬脚就要走,来客却没眼色地挡住了他的去路,抬头一看,一张奶油味很重,油腻味更重的脸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这位是吴先生,吴利,‘新泰置地’的太子爷,年纪轻轻地就做到副总了!前途不可限量!”虞启华笑眯眯的,用双方一听便懂的语气说,“你们年轻人,互相……认识认识?” 虞白猛地向后一退,他对虞启华的底线实在是高估了,千算万算,没算到他居然在“拉皮条”这事儿上这么的分秒必争,“好伯伯”装了个半截,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居然明目张胆地邀请alpha来“相看”! 他太震惊了,以至于虞启华关上了门,向吴利介绍说“这是我的omega侄子,虞白”时,都忘了要给他们一人脸上来一拳。 老油条虞启华一张口,活生生把吴利吹成了“虎父无犬子”的青年才俊,把“新泰置业”这家小房地产公司吹成了行业的佼佼者——太好的家室,按寰宇科技目前的发展,虞启华也高攀不上,所以来的这个男alpha是吴总的私生子,为了所谓的“爱情”,何总把陪他辛苦创业的老妻长子扫地出门,迎接“红颜知己”和“爱的结晶”进门。 不过他的原配和长子脱离人渣后,短暂低谷过,很快便焕发新生,再创业的公司势头很猛,龙溪同他们合作过,是让人放心的生意伙伴。 ……不晓得何老板后悔过没有。 吴利身长八尺,是个挺有人样的alpha,乃是青市本地盛产的富二代败家子,吃喝嫖赌不沾,啃老和泡妞的技能一项不缺,处理事务的技能全靠“顾命大臣”——职业经理人,估摸着会长成了靠股份吃分红的甩手掌柜,是个合适虞启华下手的绝佳对象。 虞启华借口去书房办公,善解人意地给他们独处的空间:“听令尊说,吴先生在字画方面也有研究,正好我有一个收藏室,不如请你给小白讲解一下。” 吴利大包大揽道:“没问题。” 于是虞白黑着脸,任凭吴利卖弄他那点胡编乱凑的关于真品赝品的意见点评,吴利可没有多好的耐心,见omega一声不吭,手慢慢地就不老实了,眼看着要搭到对方的肩膀上,被气怒交加的虞白一把扭住甩了下来:“吴公子这就原形毕露了?” 吴利拿他当包养的omega小情人看,被撂了脸子,也当成是欲擒故纵的把戏,流里流气的目光直在虞白脸上打转,暧昧地说:“别拿架子了,你刚才看我都看得呆了。” 虞白险些呕出来:“别人看在你家有钱的份上夸了两句,你就真把自己当棵葱了?” 吴利:“……” 他面子有点罩不住了:“你对我客气点,你一个没爹没妈的omega,要不是长得好看,值得我给你好脸子看?……你家还想不想要新泰的股份了?” “虞启华说的?哈!他打得好算盘,你老子一死,新泰怕是要改姓‘虞’了吧!不如你趁早跟他凑一对得了,”虞白讥嘲道,“——蛇鼠一窝,真是绝配!” 吴利沉下脸来:“……这是虞启华说的?他不怕惹恼了我爸?” “你个蠢货,没了你爸,大街上的乞丐都比你体面吧!” 吴利到底是养尊处优长大的,脏话储备量不够,哪里是自小混迹市井的虞白的对手,只领教了三成功力就抗不住了,吭吭呲呲地词穷道:“你要不要脸啊!” “你一个私生子,鸠占鹊巢的时候,不是挺耀武扬威的么?现在又想起来要脸了!小偷都敢光明正大地出门,我不觉得世上还有谁更不要脸了!” 虞白猛地上前一步,吴利为他的气势所迫,下意识地躲开了。 “还有——”虞白弹弹他手里的卷轴,虞启华酷爱花鸟图,藏品全是花团锦簇、莺歌燕舞一类的,这副近代某位善牡丹的画家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作品之一,市面上仿品极多,吴利洋洋洒洒发表了一通的鉴定,断言必然是真品。 “还有就是,你编错了。这画是赝品。”虞白故意影射道,“模仿得再像,假的就是假的,披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你是怎么知道的?” 吴利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不等虞白回答,他就自言自语道:“是虞启华说的?” 虞白:“……”因为正品在我家。 “虞启华说的!他故意让你来羞辱我!”吴利不知钻进了那个死胡同,用他不太灵光的脑子思考出了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 虞白默默闭上了嘴。 “出什么事了?”惨遭冤枉的虞启华闻声赶来,却被气急败坏的吴利一通乱喷:“你个老东西,敢背地里骂我!”他终于发动“喊爹”神功,跳脚道,“我告诉我爸去!” 吴利放下狠话,丢掉画卷,横冲直撞地走了。 虞启华居于上位者多年,已经很久没被小辈喷过唾沫星子了,瞬间就冷了脸,拽住抬脚要走的虞白,逼问道:“你跟吴先生说了我的坏话?” 虞白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滚开,好狗不挡道。” “我哪里对不住你?”虞启华神情阴郁地问,“我千辛万苦找回你,对你嘘寒问暖,谁知你居然是个白眼狼,毫不感恩……” 虞白冷笑:“自己跟自己拜把子,你算老几?” “你——” 长久以来,虞启华看待虞白,就像是看待后花园的小猫,完全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中,不想有天,小猫不乖巧顺从了,摇身一变成了恶虎,亮出獠牙反咬了他一大口。虞启华不愿承认虞白从始至终都不受他的控制,因此急于为他“噬主”的行为找个借口。 “你舍不得那个‘小白脸’!”虞启华自以为找到了答案,恍然道,“我给你介绍别的alpha,你不满意,就故意给我使绊子。” 虞白:“……” 虞白接连遭遇两次无语,实在是佩服他们的脑回路,懒得再继续掰扯,直接把虞启华往边上一推,径直朝门外走去。 虞启华被冷不防推了个踉跄,扶着门框才站直了,更加怒不可遏:“站住!” 虞白当他放了个屁。 “你给我站住!” 虞启华临近爆发,却奇迹般地镇定下来了,森然道:“你得罪了我,不怕我去找你男朋友的麻烦?”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对方的脚步顿在了门口。 “你们无权无势,一个月赚那三瓜两枣,还没有我打赏给服务员的小费多,我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你们,”虞启华把握节奏,既唱红脸又唱黑脸,威胁完了,又温言劝诱道,“伯伯能让你过上梦寐以求的好日子,住在这般大的别墅里,养尊处优地生活,不用辛苦奔波工作,就是你的男朋友,我也可以给他一份优厚的差事……” “动动手指就能捏死我?”虞白忽的打断他,冷冷地重复道。 第57章 雨 “伯伯说的是气话。”虞启华说完,又感觉他这句话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服软。 ——虞白的声线里没有多少起伏,听不出有愤怒或是气恨,但他整个人却仿佛一柄豁然擦去锈迹的刀,清醒锐利,冷锋毕露,让虞启华头一回生出了胆寒的情绪。 “你当年也是这么对我和我妈的吗?”他面无表情,说的话却恍如在虞启华脑子里丢下一枚炸雷,“眼睁睁地看着她抑郁而死,有没有良心不安,半夜梦见她朝你偿命?” 虞启华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眼球突出地瞪着他。 虞白握紧拳头,松开,又握紧,来来回回好几次,勉强压下了动手的冲动,抽身走了。 雨下得越发大了,雨幕从几千米的高空冲刷而下,砸得远近全是白茫茫雾蒙蒙的一片,人行走在其中,连眼都睁不开,遑论看得清路了。 虞白被风吹得站立不稳,差点撞上一辆因路面积水而打滑的轿车,轮胎和地面刮擦出的尖锐摩擦声,终于让他从游魂的状态中苏醒了,为此不得不停下来打出租,以防出现在第二天的社会新闻上。 可路过的司机看他浑身淋透,上车会弄湿坐垫,停都没停就飞也似的开了过去。 虞白打车未果,只好步行到附近的公交车站,随便上了一辆,坐到后排一个靠窗的座位,过了一会,他把昏沉的脑袋靠在玻璃上,静静地闭上了眼。 也没有在想什么。 雨刮器奋力工作,仍然刮不开前方的层层雨幕,司机大爷挂到最低一档,开得格外小心,这辆公交车便慢悠悠地行驶在雨中,任由其他小型车超过了自己。渐渐的,目力所及之处,车和人全都消失了,街道上空空荡荡的,车厢外,就是无边无际的雨,在玻璃上蜿蜒出不断变幻的水线。 虞白不知怎的,居然就伴着雨滴拍打车篷的“噼里啪啦”声睡了过去,一路睡到了终点站,还是司机大爷过来拍醒了他,一摸他的衣服一手水,大呼小叫道:“再困再累,把衣服擦干再睡啊!这样是要着凉的!” 司机的担心是对的,公交车的座椅舒服不到哪儿去,虞白别别扭扭地窝了半天,头顶又正对着呼呼的空调风,没睁开眼就觉得浑身上下每个关节都在发酸,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疼,一场感冒来势汹汹。 额前的碎发还在往下滴水,虞白接过司机递来的干毛巾,胡乱抹了一把脸就要下车。这时候雨小了不少,却没完全停,风打着旋儿往人身上刮,他鼻子一痒,低头打了个喷嚏。 司机大爷看他可怜,主动挽留说:“你在我车里待会儿,等雨停了再走吧。” 虞白摆摆手,谢过他的好意,顶着细密的雨丝往筒子楼的方向走去,好在这辆公交的终点站就在城中村,步行十分钟就能到家。 感冒的前奏逐渐降临,虞白浑身上下都在发冷,鼻子不通气了,头脑也昏昏沉沉,给他思考问题带来了极大的阻碍,不过无所谓,反正他如今羽翼丰满,针对寰宇科技的计划早已制定好,虞启华蹦跶不了多久了。 虞白脚下踢着一颗无辜的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想接下来的事情……虞启华被他吓那一跳,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步估计就要兑现“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他”的承诺,让他在青市过不下去。 那就给虞启华找些事情做吧。 虞白头重脚轻地晃到了筒子楼下,再头轻脚重地晃上五楼,慢吞吞地摸出钥匙,然而,不等他拧开锁,门就迫不及待地从里面打开了。 宿临池估摸着是等了他半个下午,声音隐隐含着几分焦灼:“你去哪里了?打你电话为什么不接?” 他打开门,看到虞白淋到湿透,衣角还在往下滴水的样子,一下子怔住了。 “你今天不忙了?”虞白按住电源键,手机毫无反应,“哦,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他吸了下鼻子,正要就对方的第一个问题作出回答,话还没出口,就被宿临池火急火燎地拉进屋,数落道:“你淋了一路回来的?天气预报说了有雨,你出门没带伞?” 虞白鼻音浓重地辩解道:“我有坐公交的。” “坐公交能淋着你这样?”宿临池如临大敌,“快去洗个热水澡驱寒,我给你煮姜汤,余下的事待会儿再说。” 虞白被他稀里糊涂往浴室走,衬衫裤子浸透了雨,湿哒哒水淋淋地粘在皮肤上,他迷迷糊糊地解了两枚扣子,忽的想起来没拿换洗衣服,脚步虚浮地往卧室转:“我去……” “衣服我给你拿!”宿临池摸到了他冰凉的指尖,眉头皱得愈发得紧,不由分说地把他赶进了浴室。 等到虞白被热水泡得指腹都发皱了,宿临池才大发慈悲,放虞白出了浴室,紧接着就用一卷棉被卷住了他,勒令他好好在床上待着,还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红糖姜茶。 盛情难却,虞白只好捏着鼻子灌下了这碗姜汤,活生生被辣出了眼泪。 他平时总是神采飞扬的,一刻也安静不下来,这会病恹恹地缩在被窝里,眼皮疲倦地坠下去,可怜兮兮地含着那点泪花,脸颊上还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宿临池试了试他的额温,沉声说:“起烧了。” “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虞白又打了个喷嚏,嗡嗡地说,“你不用担心,快走吧。” 宿临池:“……心情不好,不想让我陪你?” 虞白脑子发晕,有点反应不过来,没能像往常那样第一时间看出对方的不高兴,见宿临池坐在床边不动,就哑着嗓子自顾自地说道:“你别靠得太近,我会传染你的。” 窗外倏忽又是一阵去而复返的大雨,哗啦啦地将天地砸得一片暗淡无光,室内的白炽灯被衬得格外明亮,宿临池的影子居高临下地覆盖在虞白身上,顿了半晌,无视了他的“忠言逆耳”,只给他掖了掖被子,说:“你睡吧,我在旁边守着你。” 虞白烧得昏昏沉沉的,身体沉重地陷在床上,灵魂却出窍一般漂浮在半空中,一闭上眼就睡着了。 感觉自己才恍惚了一瞬,外边天色就黑透了。 第58章 耳鬓厮磨 一盏幽幽的橙黄色小夜灯下,宿临池盘腿坐在他窗前,笔电摆在膝头,屏幕亮度调到最暗,敲打键盘的轻响隐没在隆隆的雷雨中。 虞白盯着那捧暖光发呆,想起这是宿临池刚住进来时,他体谅他吊着胳膊不方便,用个茶壶装灯泡弄出来的简易照明工具,后来宿临池病愈拆了石膏,小夜灯就没了用武之地,被他收进了柜子里吃灰。 不想如今又派上了用场。 虞白无声无息地睁开眼,宿临池没发现,被扯动了袖口才意识到人醒了,轻声问道:“还难受吗?”又伸出手,用温暖干燥的掌心在他额头上贴了好一会:“低了点,但还是有些烫。” “我好多了,”虞白清清嗓子,“你的腿不麻么?上床躺会儿吧。” 于是宿临池收起笔电,换上睡衣,小心翼翼地躺到了虞白身边。虞白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笑嘻嘻地掀起被子裹住了他:“我给你暖好被窝啦。” 他的体温偏热,吐息时犹有姜汁红糖的甜味儿,宿临池从背后环上他的腰,感觉像是抱住了一颗烫乎乎的糖丸子。 这颗糖丸子就在他的怀里,慢慢滑了下去,把口鼻都埋进了被子里。 宿临池很快察觉到了虞白这古怪的行为,怕他呼吸不畅,赶忙把他挖了出来,又扳着他的肩膀让他翻过身,正对着他的眼睛,不明所以地问:“你躲进去干什么?” 虞白拽住一截被角,盖住下半张脸,闷声闷气道:“我会传染你感冒的。” 宿临池:“……” 宿临池哭笑不得:“就是因为这个,你一会要赶我走,一会又把自己捂起来?” 虞白愣愣地点头。 宿临池的面孔背着光,看不清神情,但虞白依稀听见他好像是笑了一下,片刻后,伸手揭下了他攥在手里的被角。 虞白大惊,把他往外推,又急着去抢被子,两只手忙得左右支绌,被对方轻易镇压了下去。 然后,宿临池的吻轻柔地落了下来。 虞白和他亲昵出了本能,在思维到达之间,身体就先于意志起到作用,使他分开唇,跟宿临池交换了一个热乎乎甜丝丝的亲吻。 但吻很短。 宿临池松开虞白,把他的手塞回被窝,有恃无恐地看着他。 虞白如梦方醒,一把捂住湿漉漉的嘴唇,原本无精打采的眼睛陡然睁大了,圆圆的瞳仁漆黑,眼白却染上了橙黄的灯光,暖意洋洋地映照着宿临池的倒影。 半晌,他慢半拍地接受了现实,僵住的身子放松下来,像只慵懒的猫,缩在宿临池臂弯里,嘟囔道:“你要是真生病了,可不能怪我啊。” 宿临池说:“不怪你。” 虞白睡饱了,暂时没有困意,就捏着他的手掌把玩。宿临池的手是典型的读书人的手,指节修长,骨节分明,掌心覆着一层薄茧,摸起来有种格外柔韧的力道。 就着拍打玻璃窗的雨声,虞白坦白道:“我去见虞启华了。” “你们相处得不愉快?” “何止是不愉快!”虞白怒气冲冲地拍了下床垫,掐头去尾地讲述了他今天的遭遇。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虞白不再跟这个“伯父”接触,都算得上一件好事。宿临池低声问:“他会不会给你找麻烦?” “如果我没猜错,虞启华现在大概在全力修复和新泰置地的关系,分身乏术,短时间内没空管我。”再过几天,就指不定是谁给谁找麻烦了。 虞白漫不经心地思索道:“他无非就是想让我在青市过不下去,嗯……估计会派人去琴行捣乱吧!” “那你的工作……” “我辞掉了!”虞白说,“我带的几个班正好结课,而且是基础班,谁都能教,不会耽误孩子们学琴的。” “你决定就好,我没用异议。”宿临池话音平平,毫不意外,好像早就料到他的工作不会长久。 虞白故意挑眉说:“我只是个平凡的钢琴教师,住在城中村,上下班都要挤地铁,很穷的,你不会找个豪门世家联姻吧。” 宿临池讶然地看向他,见虞白别着脸,做出一副不肯理他的模样,但一边的手指却掐在掌心,显然是在全力憋笑。 “不会。”他说。 “你说的好听,”虞白一本正经地叹气道,“唉,我也就是刚到手新鲜,过一会就腻了。到时候,你就该拿支票甩到我脸上,说‘给你五百万,别来纠缠我’!” 宿临池:“五百万,够收买你了吗?” “五百万太少了,我要五千万!或者……” 虞白翻了个身,趴在宿临池胸口,明目张胆在他锁骨上“吧唧”亲了一口,又轻轻舔了两下,满意地欣赏了一番自己的作品:“给你盖好了戳。你是个有主的alpha,不会随便被别人拐走啦!” “这里不够显眼,会被领口遮住的。”宿临池越来越能接住他的戏了。 他如此说了,虞白便去勾他的脖颈,在他唇上用力地吻了一下。 事实证明,体液的交换确实是传染的主要途径之一。 虞白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多灾多难,免疫系统得到了充分的锻炼,如他所说的那样,睡一觉,当晚就退尽了烧。反而是身体健康的宿临池,这段时间国内国外两地飞,昼夜颠倒,不分晨昏,第二天早上就开始咳嗽头痛,半是被传染,半是累病了。 “哈!风水轮流转啊,叫你落到我手里了!” 虞白神清气爽地站在床前,恩将仇报地嘲笑道:“叫你逞强!” 宿临池无言地看向他。 虞白很享受照顾宿临池的过程,给他盖上被子,塞好体温计,承担了做早餐的重任,忙进忙出地在出租屋穿梭。他的手艺做不了硬菜,煮个粥是没问题的,不过一会,白米的清香就飘进了卧室。 宿临池吃过一碗香浓粘稠的米粥后,略坐了一坐,就不得不拖着病体出门了——在慈善晚宴后,林信交给了他几家投资公司,放开了名下部分产业的管理权,并且点名要他负责某某项目的开发建设。周一到周五,他都要开晨会,散会后,还有成堆的文件等着他处理,忙起来千头万绪,腾不出太多时间和虞白相处。 虞白跟下去,一直把他送上车,目送着宿临池驶离了筒子楼,渐渐开远了,转头就去了龙溪,和肖奕商议了下一阶段针对寰宇科技的吞并计划。 他最初“隐姓埋名”,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戏耍虞启华,历时半年,扮猪吃老虎的乐趣收获寥寥,反倒是经常被他们的嘴脸气个半死。 所幸,他也不是一无所获。 尽管宿临池肯定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对他故意露出的种种疑点视而不见,但他再明察秋毫,恐怕也不会把他和龙溪的陆清联系在一起。 ……等宿临池养好了病,就找个合适的时机,将自己隐瞒的那些事情告诉他吧。 第59章 办公室 虞白打算得很好,然而宿临池这次感冒好得格外的慢,大大拖延了他坦白从宽的进度。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很少生病的人偶尔倒下了,更是不容易好转,加上宿临池休息不好,病情拖拖沓沓,足用了小半个月才痊愈。 他有事情要做,虞白也没闲着——他辞掉了琴行的工作,除去早晚要回到出租屋过夜,余下时间都在龙溪办公,和过去几年没什么两样,大大解放了肖奕。 九月一晃而过,虞白走出办公楼,在行道树下踩到一片泛黄的落叶,惊觉秋天已经在不知不觉走过了一半。 宿临池很有工作狂的潜质,带病也不忘加班,前两周还跑到外地去出了趟差。随着天气渐冷,空气也变得干燥起来,他给虞白打电话,常常说不了几句话就要咳嗽,临回青市的那天才好些。 虞白路过一家水果摊时,想起了他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临时起意买了一兜秋梨,又去超市挑挑拣拣,拎着一大袋子鲜肉蔬菜回到了出租屋。 鉴于过往的惨烈经验,虞白这次多买了好几份食材,给自己预留了充足的犯错空间。 他的预感是正确的,到了第二天上午,他前前后后炒糊了三锅,才勉强做出了一份像样的板栗鸡和秋梨百合汤,连着另一样熟食和米饭装进保温桶,给宿临池发消息道:“你在公司吗?” 宿临池的手机大概就放在旁边,很快就回道:“在。” 他似有所感:“你要过来?” “猜对了!”虞白也不给他留悬念,当时就宣布道,“奖品就是我亲手做的爱心午餐!” 他啥有介事地问:“宿总日理万机,能在百忙中抽出一个小时,分给他的男朋友吗?” “当然可以。”宿临池说。 虞白得到允许,兴冲冲道:“我马上就来,准备好接驾。” 周助理把一份报告放到了宿临池的办公桌上。 报告的内容关于高氏和万物新近的一个合作,自成立起,就由宿临池全权负责。他对这个项目很重视,不管相关文件紧要与否,总是一递交上来就立即批复。 周助理像往常那样等在桌边,却见上司并没有拿起报告来看,而是一反常态,握着手机没完没了地回复消息。 不用想就知道正和他聊天的那人是谁。 看这样子,签字一时半刻是拿不回来了,周助理非常识趣地说:“宿总,还有事情需要我去做吗?” 她言外之意是想尽快离开办公室,没了电灯泡,也好方便上司和上司家属互诉衷肠,不想这句话说出口,上司却真的有事交待她去办——宿临池说:“虞白要待会儿来,你去前台接一下他。” 周助理有些意外。 据她所知,一直以来都是宿临池去城中村找虞白,虞白却好似一只谨守本分的“金丝雀”,明明是名正言顺的男朋友,却从没有主动找到万物来过——哪怕她的上司宿临池是个洁身自好的alpha,作为恋爱中的弱势方,他的所作所为也太淡定了一些。 不过眼下并不是纠结这些的好时机……周助理稍作考虑,想到他们聚少离多,应该会倾向于找个没人的地方倾诉思念之情,于是便尽职尽责地提醒道:“要为您预订一间私密性高的餐厅吗?” “不用了,”宿临池说,“他来给我送饭。” 周助理会意,去前台略等片刻,就看见虞白提着一只蓝色保温桶走进了一楼大厅。 她开车接送宿临池时,和这位上司家属打过几次交道,了解深入后,便无法免俗地对他们两人背后的故事生出了些好奇心。 不过好奇归好奇,周助理恪守本职,珍惜如今优厚的薪金,没有贸然多嘴。 她领着虞白乘坐内部电梯,直达大厦中层的办公室,然后便功成身退,到秘书处继续办公了。 宿临池给虞白开了门,接过他手里的保温桶,问道:“你来了,路上还顺利吗?” “你忙糊涂了吧,今天是周末,理论上的休息时间,没多少人开车的。”虞白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待客椅上,长吁短叹地说,“老板带病加班,身先士卒,可真是全公司的工作模范啊!” 不过等宿临池打开保温桶,他就忘了埋怨他带病工作的事情了,趴在桌上期待地问:“味道怎么样?” 宿临池夹了一筷子板栗鸡,认真地品尝过,说:“不错。”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难听出的惊讶,虞白非常得意,指着汤碗介绍说:“我听你老是咳嗽,就炖了秋梨百合汤,止咳化痰润肺,你也尝尝这个。” 宿临池听话地舀了一口汤喝,给出了比板栗鸡更高的评价。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又过去了十几天,这让虞白很珍惜他们相处的时间,而办公桌太宽太大了,他要伸长胳膊,才能握到宿临池的手,显然是不够近的。于是他站了起来,绕到宿临池侧边,环住了他的肩膀,缓慢地把上半身的重量压了上去。 座椅扶手碍事地挡在他们中间,虞白顾不上管它,专心致志地在宿临池身上赖着,像只大型的人形抱枕。 宿临池喂了他一块板栗,虞白不光吃掉板栗,还得寸进尺地咬住了他的筷子尖,含含混混地指挥他道:“我要喝汤。” 于是宿临池就举起勺子,喂他喝了一口汤。 今天天气很不错,阳光透过落地窗,洋洋洒洒地照了进来,照得虞白从脊背到心底都暖和极了。 他问道:“你想不想我?” 没等宿临池回答,虞白就埋在他的领口上,自顾自地笑出了声,连带着宿临池也随着他的笑声微微晃动起来。 虞白笑道:“你可别说了,怪矫情的。” 宿临池将他的蹭得乱糟糟的头发理顺,虞白侧过头,在他凑过来的手上轻轻一吻,又拽了拽他的手腕。 宿临池顺着这力道倾身,轻轻吻住了虞白。 顾及到办公室并不是个亲热的好场所,耳鬓厮磨一阵,宿临池就克制地退开了些许,贴近虞白的耳畔轻声说:“想你了。” 虞白眼睛一亮,连连追问道:“你说什么?” 宿临池难得说情话,自然是放不开的,缄默不语地闭上了嘴。 虞白嫌弃自己说这句话矫情,轮到了宿临池,却浑然没有相同的感受,只想听他再说一遍,软磨硬泡了好一阵,未果,恶狠狠地威胁他道:“你要是不说,我就亲你了!” 宿临池依旧不作声,只在虞白气势汹汹地履行诺言时,微微仰起了头,更快地迎接到他的亲吻。 虞白一开始是侧坐在他腿上,但吻着吻着,总觉别扭,索性身子一转,分开双腿坐在宿临池身前,与他难舍难分地吻了起来。 宿临池的掌心好像盛着一汪火,格外灼热地抚摸着他肩胛上的蝴蝶骨。虞白抬手揽住他的脖颈,手指缠入他早晨打理过的浓密发丝间,下意识地喃喃道:“好硬啊。”。 这话简直一语双关,宿临池近乎是凶恶地咬住了他的嘴唇。虞白有点痛,本能地往后躲,宿临池握在他腰上的手却猛地收紧,把他紧紧地拥在怀中,不准退开分毫。 两人的心跳声隔着胸膛重叠在一起。虞白摸索着解开宿临池的皮带。 宿临池的呼吸蓦地重了起来,亲吻的力度让虞白嘴唇发热发痛,不甘示弱地掀起了他的衣摆,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虞白把腿分得更开,膝盖跪在座椅的边缘,挺直了腰,自上而下地和他接吻。这个姿势使不上力,没过多久,他就滑坐到了宿临池的腿上,浑身抖得仿佛过了电。 宿临池的办公室和他生活过的其他地方没有任何的区别,都是如出一辙的干净整洁。占据了一整年墙壁的落地窗打理得纤尘不染,阳光将座椅上的两个人影照得无处遁形。 最先那一阵无可自抑的情欲过去,紧随而来的偷情感就愈发强烈。虞白死死咬着嘴唇,埋在宿临池的脖颈上,羞耻得不敢抬头。幸而宿临池有始有终,哪怕脸红的好像火烧云,该做的事情也一样没落下。 喘息渐渐平静下来。虞白两只手都被占住了,不好碰他,就用手肘搭着靠背,为难地对宿临池说:“弄脏了。” 宿临池说:“我有换洗衣服。” 他拍拍虞白的后腰,虞白便从他身上站起来,懒懒地半靠在桌子一角。 毛巾在温热的水里投过,擦拭掉了虞白双手和腿间的痕迹。宿临池放在这儿的备用衣物全是熨烫笔挺的正装。西裤包裹着的小腿矫健有力,随着他举手穿衣的动作,露出了其下漆黑的长袜,衬得脚踝格外纤细修长。 宿临池为他系好了衬衫上的所有扣子。虞白解开风纪扣,转过身点点后颈:“给我补一个临时标记吧。” 宿临池说:“你不在发.情期。” “不在发.情期,omega就不能想念alpha的信息素了吗?”虞白带了点鼻音地反问,无端端给人一种在撒娇的感觉,“宿临池,你不要固步自封嘛,临时标记不光是为了治疗,也可以是为了快乐啊!” 上次发.情期,虞白一时兴起,买了不少床上用品,想跟宿临池一同品鉴,闹得太厉害,睡了一天一夜才下得来床,相应的,后颈的标记也被alpha在意乱情迷间咬出了血。 不过腺体在长期的进化过程中拥有了强大的恢复能力,不管宿临池咬的多么用力,过去快一个月,再深刻的咬痕也只剩一条浅浅的白印子,再过一两天就彻底看不见了。 虞白的羞耻之心来得快,去得更快,全然忘了他方才是怎么毫无招架之力地缩在宿临池怀里的,大放厥词道:“在办公室标记omega难道不是很刺激么?秘书助理随时有可能敲门汇报工作,上司却在和男友偷偷摸摸地搞事情……还有更刺激的呢!下回我带一盒安全——唔!” 宿临池不再听下去,如他所愿,给了虞白一个栀子花味儿的临时标记。 虞白和宿临池胡闹完,饭菜都凉透了,宿临池叫来周助理,请她拿保温桶去加热一下。 周助理目不斜视,没有细究他们究竟做了什么,也没问“饭菜为什么会凉”、“你们两人怎么换了身衣服”这些会令上司尴尬问题,当然也不会对虞白后颈上新鲜的临时标记大呼小叫,接过保温桶就出去了。 虞白心满意足地和宿临池交换了一个短短告别吻,裹着满身的花香,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办公大楼,径直去停车场取了车,哼着小曲开走了。 ——他没有察觉到附近有两双窥探的眼睛。 办公大楼旁边有地铁线路通过,不能深挖,附带的停车场是露天式的,隔街有家酒楼,从顶层的包间往下看,车辆和人流的进进出出一目了然。 包间里只坐了两个人,碗碟却上了一大桌,摆盘精致,煞是好看,但大厨使劲浑身解数,仍没能吸引住此间顾客的注意力。 虞启华看着虞白从万物旗下的公司走出来,瞠目结舌,差点就要不顾风度地扒着窗户伸头去看。可坐在餐桌对面的人让他保持了理智,在虞白取车离开后,勉强维持住了面部表情,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修文原因,章节内容有调整 第60章 密谋 “虞总玩的好一手先发制人啊,”林知山感叹道,“看见这一幕,最惊讶的不该是我吗?听说你最近苦求联姻对象,兜兜转转,算盘居然打到我家里人头上了。” 虞启华:“这说不定是个误会……那小子找的人不一定是宿临池。” 林知山一句话就把他堵了回去:“虞总知道我的,没有确切的把握,不会拿莫须有的事找你寻开心。” 半晌,虞启华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问道:“他所谓的男朋友不是个没有工作的小白脸吗?怎么会!” 林知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包间中央的天花板上悬挂下来的水晶吊灯投射出炫目的光彩,十分漂亮,引得人不由自主地仰头去看,去探索这片光,可往往会被锋利的棱角割破手指。 好整以暇端坐着的林知山和水晶吊灯具有相似的气质,皆是华丽、强大又危险的事物。 “别看了,”林知山淡淡道,“以你们俩这糟糕的亲戚关系,求着他别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我那外甥的好处,你是沾不上的。” 虞启华的眼角神经质地抽动一下,好一会,深吸一口气:“我跟他十多年不见,是亲戚又如何。” 林知山:“哦?” 虞启华清楚他是哪里不满——亲信手下的侄子和死对头搞到一起去了,这让林知山感觉自己遭到了“背叛”,便在这里借题发挥,兴师问罪。 “比起您,在下是自叹弗如啊!”虞启华突然尖锐起来,“听说小林总现在是安于做一个富贵闲人了,每天只去公司应个卯,任由那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爬到头上作威作福,放权放得可真是痛快。” 寻常人走投无路,四处求告,难免会露出苦苦哀求的丑态。但虞启华到底是混迹商场多年的老油条了,有求于人的时候居然还能保持住基本的体面,不至于老来尊严扫地,从某种方面讲,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才。 他甚至大胆讥讽“救命稻草”:“林董事长本就偏心林知水,你眼见争不过她的儿子,因此一蹶不振,也不难理解。” 林知水过世后,痕迹为时间消磨,现在的青市商圈,能记得她的人不多了。 那会儿虞启华将将把寰宇科技稳稳攥在手里,正使劲浑身解数钻营,带着赵琴频繁地请客做客,扩宽人脉。 其时,龙溪尚未进驻青市,高氏、万物在一众大大小小的企业中独占鳌头,同在飞速发展中,如今资势雄厚的林知山,不过是个小小孩童,而林知水则是名副其实的“小董事”,能全权代表林信处理集团事务。 林知水比单纯依靠一腔孤勇和与生俱来的经商天赋打下一片天的林信更为出色,不仅继承了父亲的精明强干,还在商学院就读,为林信助力不少。 以虞启华的身份,尚且不够格邀请到林知水来参加他举办的宴会,所以只能在收到别家请帖时,去遥遥敬祝林知水一杯酒。 一个女omega,能在才俊遍地跑的青市获得如此声望……那种受人争相追捧的场景,虞启华一直无法忘掉。 他激将了林知山几句,林知山不怒反笑道:“不过是提了一句,虞总对你侄子的积怨不小啊!” “明人不说暗话,林总,”虞启华喝了一口热茶,缓解了干渴的喉咙:“您特地将见面的地点安排在这儿,想来不只是看虞某人的笑话吧!” 林知山果然没有生气,直白道:“我知道你调查过虞白的身份,但结果我很不满意——我要你拿着我的人手,把那些无关紧要的地方细细地查一遍。寰宇科技的麻烦,我暂且能替你顶上。” 他的前半段话让虞启华提起了气,后半段话又让他放松下来,沉吟片刻:“您是说……” “这人身上有许多事情,我百思不得其解。”林知山说,“比如,他的活动轨迹十分规律,基本就在琴行、出租屋和超市三地打转,那么三月二十七号,为什么会三更半夜经过城中村?难不成是宿临池跑了十几公里,跑去敲了他的门吗?” 这点是虞启华没注意到的:“这……” 林知山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向包间外眺望了一眼,似是自言自语地沉声说:“好好查查吧,查到是赚了,没查到也不亏,是笔合算的买卖……说不准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作为漩涡的中心,虞白没有读心术、未卜先知等的金手指,管不着幕后的牛鬼蛇神在谋算什么的,也懒得管,反正以后撞上了,解决方法也逃不脱“兵来将挡,谁来土掩”几个字——这一套流程,他已经很熟练了。 值得高兴的是,近几周来,激素水平测试仪记录下的数据与omega的正常值越来越接近了,宿临池把折线图发给AO专科的那位老主任,主任很欣慰,并建议虞白哪天到医院来一趟,走一遍系统的检查,以确认他的腺体是否恢复了健康。 老主任说,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在omega发.情期前后各来一次,有了前后对比,好转就更有迹可寻。 发.情期前的复查,虞白自己就去了,但发.情期后的复查,少不了alpha出力。恰好此时宿临池又飞去了外地,他和虞白约定好月底之前回来,虞白见不到男朋友,生活重心便向工作大幅度倾斜。 虞白回归工作,最高兴的莫过于肖奕了——他手头的工作被虞白接了过去,久违地休了个周末,再返工时,除去虞白本人不便出面的永安西街项目,肖奕一身轻松,快活得仿佛吸了过量猫薄荷,走路都像在蹦高。 他的正面情绪极大地感染了前来商谈的高氏和万物,合作推进得前所未有的顺利,很快就能正式签订合同。 一切貌似都很顺利。 虞白想,是时候把真相告诉宿临池了。 以宿临池的性情,即便不喜他的隐瞒,也不会耽误虞白复诊……假如真的很生气,叫他睡上一场,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要是不能,那就再睡一场。 当然啦,宿临池能不生气是最好的,为此,虞白为“坦白后获得宿临池原谅”这一件事设计了许多在情在理的说辞,力求能将欺骗带来的负面影响减小,再减小。 他没想到的是,没过几天,宿临池就以一种他始料未及的方式,亲手戳破了他的谎言。 过了立冬,青市就一天冷似一天,龙溪的办公大楼通了暖气,昼夜不息地吐着热风,在需要早起的工作日里造成了致命打击,上到总裁,下到到跑腿的实习生,一齐被这暖意融融的环境烘烤得犯了困。 上午最后一个会开完,虞白昏昏欲睡地返回办公室,对着平铺直叙的文件释放出一个大大的哈欠。 眼皮重逾千钧,虞白强撑着读完签了字,让秘书拿去执行,又让他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不要过来打扰自己,安排好一切,便走进和办公室相连的休息间里,一头砸到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可白天睡觉到底不符合生物钟的规律,虞白的睡眠很浅,短短一刻钟就睁开了眼睛……或者说,他是被一通电话铃声吵醒的。 来电人是肖奕。 按下接听键前,虞白看了眼钟表。上午十点差一刻,算算时间,肖奕应该正在来龙溪的路上。 今天是和高氏就永安西街项目进行又一轮协商的日子,肖奕作为负责人参加会议,有一场重头戏,待会儿来办公室整理了资料,带齐项目部成员和法律顾问,就该前往高氏大楼了。 所以他打电话来,是想说什么呢? 虞白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然后,他就得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肖奕急性肠胃炎,被救护车拉走了。 作者有话说: 修文原因,章节内容有调整 第61章 陆总,久仰 电话是肖奕的助理打的,他陪着半死不活的二老板在医院打吊针,期期艾艾地说,肖总可能无法出席了和高氏的会议了。 助理向虞白解释了肖奕这场急病的来龙去脉——昨晚省队进了决赛局,肖奕和万千球迷一样兴奋难当,狂欢的同时,佐以啤酒烧烤小龙虾助兴,通宵修仙后,一辆救护车便呼啸而来,将他送进了急诊室。 肖奕以前也不是没这么干过,仗着年纪轻,哪怕一夜不睡,第二天也能不露疲态。但他恐怕天生是一副劳碌命,在龙溪忙到昏天黑地时脸色虽丧,但身体素质极佳,半年不生一场病,反而是现在闲了下来,抗打击能力也跟着一起下来了。这回又是熬夜,又是不新鲜的烧烤店食材,省队赢了联赛后,他就乐极生悲,于凌晨急性胃出血,幸而被来接他助理发现,好悬没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 由于生病的原因太令人无语了,连慰问的话也很难说出口。肖奕一味装死,只让助理代他传话。 虞白气笑了:“你让他接电话。” 助理如蒙大赦,忙不迭把听筒贴到肖奕耳边。 肖奕避无可避,虚弱地喊了两声胃痛,扮可怜道:“都是我的错……” “难道是我的错吗?”虞白冷冷地打断他道,“为了看场球耽误工作,你这个月奖金没了。” “别呀!”肖奕急了,“我还没说你假公济私呢!为了支持你的alpha,不惜奴役无辜下属,我这就要去向他揭穿你的伪装!” “威胁老板,你这个季度的奖金也不要想了。” 肖奕的声气顿时矮了一大截,好言好语道:“白哥,永安西街的项目你也很熟的,以你的英明神武,替我开一次绝对没问题的,原谅我这一次吧!” 眼下除了虞白,龙溪确实找不到另一个人能毫无障碍地挑起大梁。事不宜迟,虞白不再和他扯皮,挂了电话召集与会成员,驱车赶往高氏。 高氏和龙溪同在CBD区,虞白靠在后座闭目养神一会儿,听法律顾问介绍完两家公司目前的主要分歧点,没过多久,商务车就稳稳停在了高氏楼下。 助理为他拉开车门,虞白整整衣服,迈步出去。 室外冷风呼啸,和开足了暖气的车厢显然是冰火两重天,不过等到走进了高氏集团的大厅,迎面而来就是一股空调暖风,和跟空调暖风一样亲切的高总高齐旻。 虞白和高齐旻握了握手。 会到临头,合作方突然因为急病住院了,秘书当然会及时把这件事告知他。出于礼貌,虞白再次向高齐旻解释了临时换人的缘由,向他致歉。 高齐旻全程都表现得很客气,还说改天要去探病,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的场面话,便引他往顶层的会议室走去,看样子对虞白这个新谈判方适应程度良好。 然而,是人就免不了好奇心,一路上,高齐旻八风不动,却故作不经意地用余光扫了虞白好几下。 ——过去,无论是宴会还是商业会谈,代表龙溪出面的都是肖奕,认真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陆清的真人。 高家有许多五花八门的消息来源,和陆清有关的尤其多。他本人行踪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将“神秘主义”贯彻到了极致,但架不住虞家是个根系庞大的大家族,就算被他牢牢捏住了咽喉,变成一只能依靠他存活的米虫,也不妨碍一小撮人在畏惧之余偷偷卖他的消息。 这些人借此泄愤,少不得添油加醋、胡编乱造,把陆清形容成了个野心勃勃,谋夺了他人家产的狼心狗肺之徒,一言不合就掏枪,看谁不顺眼就派爪牙处理掉谁,横行无忌,制造了一出又一出的都市血案。 ——法治社会,真实性存疑。 可有一点,他们倒是口径一致,很勉强地承认了陆清是个长得不错的omega。 ……何止是不错。高齐旻默默心想。 因为天冷,虞白在西装外套了件风衣,办公楼里暖和起来了,他脱下风衣,交给了一旁的助理,露出其下的黑色三件套和暗红领带。他皮肤白,腰背挺,寻常人这样穿通常显得老气,在他身上却恰到好处,恰似一柄雪亮的素刃,锋利而漂亮。 而且……高齐旻望着他俩几乎平齐的身高,不由地心生疑虑。 omega真的能长这么高吗? 该不会是以讹传讹的吧…… 就在高齐旻面上不动如山,心底疑虑重重的时候,宿临池从走廊尽头的另外一间会议室走了出来。 他本该在外地出差,但此次工作进行得意外的顺利,使他得以提前结束行程,飞回来处理其他事务。 此时,合同刚刚签完,项目经理意犹未尽,还在说些“祝合作愉快”之类的套话,话到一半,就见宿临池转头看向了电梯间,有一群人正从那儿鱼贯而出。。 宿临池看不清楚他们的长相,但站在高齐旻身侧的那个人却莫名让他移不开视线。 那人有个他很熟悉的侧脸。 宿临池的心跳忽的落空了一拍,问道:“那是谁?” “想必是龙溪的肖总吧,我们高氏和龙溪有今早一场会要开——就是永安西街项目,万物也参与的,宿总不认得么?” 项目经理探头一看,语气变得不确定起来,迟疑道,“不是肖总!龙溪换人来了?” 宿临池情不自禁地往前迈了一步。 那个人和高齐旻说了什么,走进了一间空闲的会议室。 项目经理叫住一个文员,简单询问了几句,回来对宿临池说:“肖总急病住院了,来的是陆总。” “……陆清?” “是啊,稀奇吧?这还是陆总头一回来高氏总部呢!”项目经理道。 宿临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没见过陆清,正常的反应就该像这位项目经理,有点好奇有点惊讶,感慨一番,然后与他擦肩而过。 可冥冥中似乎有一种直觉在,牵引着他往那间会议室去一探究竟。 于是宿临池走近,推开会议室的门,看见满座衣冠楚楚,虞白坐在长桌一侧居中的位置,手里一只钢笔,低头翻看着成叠的A4纸。 听见门响,他下意识抬头,眼中神情在望见宿临池的那一瞬,尽数化成了极致的愕然。 宿临池手一松,门把手“咔擦”一声,金属摩擦声生生刮过耳道,在会议室上空荡出一丝尖利的余音。 满座衣冠楚楚都朝他看去。 高齐旻愣了一下,迎上去道:“是临池来了啊!” 宿临池的表现尚算镇定,他的目光在虞白脸上落了一下,又飞快地挪开了,问高齐旻道:“请问,这位是?” 虞白看着他们的嘴开开合合,指间发麻,耳边一阵嗡鸣。好半天,耳鸣如潮水般褪去,他的听觉神经才勉强捕捉到几个字。 “……这位是龙溪的陆总。”高齐旻说。 要是对宿临池视而不见,那就显得太不正常了。虞白的嗓音干涩非常,用力清了清嗓子,才开口称呼道:“宿总。” 此话一出,宿临池的目光不再躲避,直直地看向了虞白,仿佛要把他这副和平常截然不同的样子牢牢刻在心里。 “久仰。”宿临池伸出手。 他们像所有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生疏地隔着长桌握手。 虞白:“……久仰。” 高齐旻问:“临池,你找我有事吗?” 宿临池脑中懵然,还有些理不清头绪,本能使他实话实说道:“我听说你们在开会……” 高齐旻误解了他的意思,说:“我是没意见的,陆总,你看呢?” 虞白:“看……我看什么?” 高齐旻曾和林知水做过邻居,待宿临池难免会带上长辈看晚辈的滤镜:“永安西街的项目,宿总也有负责吧,我们三方迟早要共同协商,达成一致步调的,既然这样,宿总不如来听听我们的会议内容,也好尽早做到互通有无。” 这不是个什么正式会议,只是在合同落实前,高氏和龙溪两家项目组不断就其中的各项条款进行友好磋商的讨论会而已。临时加进来一个人,只要在场的两位大老板没有异议,当然无人反对。 往后……往后,就成了这样。 “是空调温度调得太高了吗?”高齐旻疑惑地看着顺着虞白额角滴下的汗珠,如是问道。 “有,有点吧。”虞白闪烁其词地说。 高齐旻冲他歉意地笑一笑,刚要转头吩咐助理,一只手就伸出来,拿到了空调遥控器,滴滴两下,调低了温度。 “有劳了。”高齐旻说。他问虞白道:“陆总,需要开窗吗?” 虞白默不作声地擦了一把冷汗:“……多谢,不用了。” 要是能别再称呼我为“陆总”,那就更好了。 可惜高齐旻听不见他的心声,照旧微笑道:“陆总,宿总,那我们就开始会议了?” 宿临池点点头。 虞白:“……好。” 作者有话说: 放假啦放假啦,元旦快乐! 第62章 坦白从宽 接下去的时间,虞白努力将精力投入到眼前的工作上,试图以此消减被当场抓包的惊慌失措。可让他失态的源头仍在会议桌的另一边安安稳稳地坐着,散发着无语伦比的存在感。 高氏的员工惊讶地发现,整个会议期间,陆清陆总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而且从始至终,都没有朝参加会议的另一方看过去一眼。 万物和龙溪的关系看起来很紧张啊……可刚刚宿临池走到会议室门口,提出想要加入到他们的会议时,陆清不是也没反对吗? 哪怕此刻虞白心底嫌弃了惊涛骇浪,快要将精神世界整个吞没了,会议还是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好不容易熬到了散会,虞白起身和高齐旻握手,走出会议室,乘电梯下楼,将龙溪的员工一个个地送上商务车,对他们说:“我还有点事要办,你们先回公司。” 等他以各种理由将闲杂人等通通打发掉,回头去寻找宿临池的身影时,半是庆幸半是惶恐地看到他就站在自己身后,正在和送出来的高齐旻说话。 他浑身的力气却倏地卸尽了,顶在胸口的那一口气无声地释出,这才觉出心跳轰然,震得肺腑生疼一片。 他在会议室门口见到宿临池的那一刹那,心头猛地生出一股冲动,想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撂下不管,拉着宿临池跑出会议室,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事先想好的话一字一句说给他听,不说完不放他走。 但这明显是不现实的。 进退维谷间,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先把眼下的事做完再说……反正宿临池既然留下来了,想来等下不会掉头就走,他到时再说也不迟。 可人的勇气有时就那么一点,几句话的功夫就消磨没了,冲动转瞬即逝,胆怯却如野火燎原,烧得他脑中空空如也,一个字也吐不出。 宿临池和高齐旻道别,朝他走了过来,在距离他一臂长的位置停下了脚步,用一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语气说:“走吧。” 虞白顿了一顿,点点头。 其实他并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但有点事情做,总好过傻呆呆地在高氏门口相顾无言要好。 宿临池或许也是这样想的,于是他们便一前一后,错开半个身形,漫无目的地走在城市的街头。 但散步终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过了大约一刻钟,宿临池似乎终于无法忍受他们之间如有实质的沉默了,主动打破僵局道:“你……” “等等!”虞白忽然说,“你听,有猫叫。” 初冬的风一点也不温柔,他露在风衣外的皮肤渐渐被冻到失去了知觉,感官却违背常理地格外敏锐,循声走到花坛边,拨开常绿的小灌木丛往里看,枝枝丫丫分出的一片狭窄的空隙里,居然趴着一只巴掌大的奶牛猫。 虞白提着奶牛猫的后颈,把它拎出灌木丛。这只小猫也不知流浪了多久,瘦巴巴的没有两斤重,有气无力地在他手里叫唤了一声。 宿临池:“……” 难为他耳尖,连这么细弱都能听见。 虞白不看宿临池的眼睛,近乎逃避地把奶猫托起来遮住脸:“我们给他找家宠物医院吧。” 半个小时后,他们下了出租车,将奶猫交到了宠物医生手里,做了传染病筛查和血检。 血检结果出来尚需要一段时间,医生估算这只猫的出生不到两个月,便温了一瓶热羊奶,小猫估计是饿得狠了,四爪并用地抱住奶瓶,肚子肉眼可见地鼓胀起来,虞白只好帮忙扶住瓶身,以防它吃得太猛呛到。 在来诸多带宠物看病的家长中,他们两个独树一帜,吸引了众多若有若无的关注,脸好固然是一方面,但更多的大概是……从没有人以能出席博鳌论坛的架势,“全套披挂”,西装三件套一件也一少地光临宠物医院吧。 宿临池的视线静静地落到虞白身上。 虞白不是个注重穿着的人,衣柜里多是没牌子的休闲款,鞋子刷得泛白了也没丢,牵着他的手在外面四处溜达时,像是从学校里跑出来玩的男大学生,让人想不到这个omega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近十年。 宿临池唯一一次见他穿得板板正正的,还是上回两人在办公室胡闹,临走时换上了他的备用衣物,一双板鞋配一条西裤,不伦不类,被虞白笑了好久。那条衬衫他倒是常穿,尤其喜欢露出满腿的吻痕咬痕,衣衫不整地穿给他看。 原来……他正正经经穿正装是这个样子,原来在某些时候,他也能打扮得西装革履,能游刃有余地别人周旋谈判,一露面便会被奉为座上宾。 宿临池说:“你真的是陆清?” 虞白手一僵,过了片刻,闷闷道:“对不起。” 又说:“我不该骗你的。” “你不用向我道歉。”宿临池道。 这句疑似划清界限的话让虞白心中警铃大作,他霍然抬头,急迫地说道:“不是!我——” 可宿临池的神情并没有想像中的那样冷若冰霜。 虞白一时间张口结舌,视线紧张地四处乱飘,好像希望能有个恶毒的词语扑下来认领自己。 宿临池却摇头道:“如果是因为隐瞒了真实身份的话,你不用感到抱歉。毕竟在我们认识之初,你就已经是‘虞白’了。” 他说的每个字虞白都能听懂,可连在一起,却成了面目模糊的天书。虞白不敢相信自己解读出的意思,怔怔地盯着他看。 “虽然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应该并不简单,面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你没有选择把事实真相和盘托出,是非常合情合理的做法。我可以理解。” 奶牛猫填饱了肚子,在毯子上蜷缩成一团,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虞白小声道:“……那你不生气了?” “不,我还是生气的。”宿临池说。 “你……我……”虞白被他反复无常的态度搞得糊涂了。好在宿临池没让他提心吊胆太久,很快便接着说了下去。 “实际上,就算我今天没有意外在高氏遇见你,你应该也不打算继续瞒着我了吧。”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63章 恃宠生骄 宿临池点明道:“这些天,你越来越不做伪装,现在想来就是在为坦白做铺垫。你既不是有意骗我,又不是想天长日久地瞒下去,我充其量是有点郁闷,论理来说,我是没理由责怪你的。” 虞白嘀咕道:“那你为什么又说生气了?” “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宿临池说。 他向来不是个健谈的人,一口气说上这么一大段话,又全然是一派牵动心弦之言,尽管用的语气平铺直叙,仿佛仅仅在陈述事实,耳廓却也随之红了一大片。 但他还是要坚持说下去。 宿临池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到最后几乎成了耳语:“理智告诉我不该责怪你,但碰上你的问题,我的感情总是超过理智,所以我会生你的气,气你要是能多信我一些就好了,我也会生自己的气,如果能让你感到更安全一些,你也不会瞒我到现在。” 虞白说不出话来。 他的嘴唇颤了一下,定定地看了宿临池好一会,最终只是疲惫又满足地把额头抵在他肩膀上,叹息着说:“宿临池,你……” 他们安静地抱了片刻,血检结果就出来了,医生开了一瓶补血的药剂,他们便用毯子抱着奶猫,回了出租屋。 此时正是午饭时间,筒子楼一如既往,弥漫着各色炝炒炸煮的香气,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不绝于耳,和过去他们共同度过的无数个日子没有任何区别。 虞白把猫咪放在柔软的沙发上。猫咪抱着他的手指舔了舔,翻了个身,团成鸡腿形状,不动了。 宿临池挽起袖子,又要去买菜做饭,被虞白按住手臂,说:“既然开了头,就让我说完吧。” 犹豫了一瞬,宿临池还是道:“不要饿着肚子说。” 心头大石落地,虞白的心情也随之轻快起来,笑道:“你就不要亲手做啦,我叫人送餐来。” 他发了条短信出去,不一会儿,就有外卖员送来两个大包,一个是保温的便当袋,一个是装着冰块的冷藏袋,里面中餐西餐、冷食热食,应有尽有,都用精致的餐盒包装起来,一点没洒,拿出来就能当橱窗上供顾客欣赏的样品。 包装袋外印着一个眼熟的logo,宿临池认出是他们曾经去过一次的旋转景观餐厅。 “原本想带你去吃的,这家的糖醋小排味道特别好,没想到叫虞启华那老东西捷足先登了。”虞白把饭菜一一打开放好,餐桌摆得满满当当了,他手里还有一瓶红酒两盒冰淇淋没地方搁。 “用不着点这么多。”宿临池忍不住说。 “没办法,这家餐厅,我是第一大股东,他们恨不得把厨师也装进去,只怕送得少了,不怕送得多。”虞白左看右看,取了一只高脚杯,架在两个餐盒的边缘,浅浅倒了半杯底,将红酒瓶和冰淇淋放进了冰箱。 香气扑鼻而来,他们在餐桌前坐定,虞白给宿临池夹了一块糖醋小排,说:“我边吃边说。” 他开头就讲道:“我是陆清,但我的的确确,也有个名字叫‘虞白’。” 宿临池既已知晓他在孤儿院长大,又见过了他的两位养父,虞白便三言两语地将他是如何被收养,如何在陆叔叔病重时接替他执掌龙溪的经历一笔带过。之所以会故意接近虞启华,认真想来,不过是一时意气用事,没什么好说的。 后面的事倒琐碎起来,虞白哪怕没有整天待在龙溪,也不是甩手掌柜,方秘书事发后,肖奕受工作所累,脱不开身,他就亲自带人去地下赌场,从方秘书嘴里问出了幕后主使。 然后,在回去的路上,他撞到了浑身是血的宿临池。 满桌的杯盘碗碟渐渐凉了。 宿临池先前不让虞白饿着肚子讲话,菜上齐后,他自己却不下筷子,虞白同意没碰,只喝完了高脚杯里的红酒,他的脸颊被冷风吹过一遭,再用酒意一熏,便浮起了一层浅浅的红。 他说:“那时,你留在医院是最好的选择,可我还是趁你病中脑子不清楚,把你骗回家来了……大概从见第一面起,我就对你图谋不轨吧。” 宿临池喉头滑动了两下,眼睫微微闪动,作扇面扇风,将眼中种种情绪,或是惊讶或是羞赧,轻柔地传送出来。 虞白见他不答话,伸手在他面前来回地晃,被宿临池捉住了手。 “那你以后……” “你不用担心!”虞白说,“虞启华惹不出乱子来。寰宇科技虽然是我生父创立的,但在虞启华手里发展多年,早已被牢不可破地打上了他的烙印,我生父的创业伙伴也被他陆陆续续地排挤走了。能留下的,不是野心勃勃、善于隐忍,就是胆小懦弱、没有主见。对上龙溪这个庞然大物,他没有胜算的。” 宿临池稍稍松了一口气。 “至于以后……”虞白抱着他的手,没有挂碍地冲着他笑了笑,突然凑了上去,温柔又急切地吻住了他。 他们说了太久的话,午间各家各户的喧闹声起了又落,这会儿都归于寂静,连在楼下追逐打闹的孩子们也不见了踪影。只有风,只有清浅的呼吸。 和淡淡的红酒香。 虞白吻上来时一分一秒也等不得,双唇相贴后,却下意识放缓了动作,像是终于到达了梦想之地的旅人,纠缠住对方柔软的嘴唇,浅尝辄止,便疲惫且圆满地退开了几分,轻声说道:“我在外边就想亲你了,但人来人往的,怕你难为情。” “陆叔叔说他们前一阵子住过的海岛景色十分漂亮,气候温暖,适宜冬天去度假。我前几天还在发愁怎么和你说呢!现在总算是迎刃而解了……” “——等等,还有一个问题!” 宿临池:“什么?”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啊?” 虞白但凡心神放松下来,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撩拨他的机会的,像只撩了主人一爪子却没反而得到了安抚的小猫,恃宠生骄地冲着主人晃尾巴。 “陆叔叔给我们安排了好大一张床,在上面打滚都没问题,说不准去度假一圈,休息没休息到,回来还会更累呢——唔!” 得意洋洋的小猫被咬住了。 第64章 度假海岛 性别专科的主任拿着虞白发.情期前后的两份检查单,不住地感慨道:“恢复得很好,激素水平已经升高到了omega的正常范围内,每月的时间也变得有规律起来,我给你开的调节发.情期的药可以停了。” 虞白有点懵,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 腺体安安稳稳地蛰伏在皮肤下,不再像过去那样,打完了抑制剂,一连几天都会时不时传来刺痛。取而代之的是种浸到骨子里的酥麻感,就像宿临池昨天不是叼住了他的脖子,而是直接在他的末梢神经上留下来一个咬痕,轻轻一碰,就能激起一阵轻微的战栗。 宿临池怕他碰歪了纱布引起感染,把他的手捉了下来,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 “彻底痊愈了吗?”虞白追问道。 老主任睁着蜻蜓似的大眼,从眼镜片上方审视地瞪着他:“你自己想想,手机电脑坏过一次,维修好后,哪怕运转良好,零部件跟那些没损毁过的就能一样吗?” 虞白讷讷不能言。 老主任大约是怕他重蹈覆辙,板起脸声色俱厉道:“就算你体内的信息素浓度达到了正常值,也不能忽视身体健康,你的腺体大病初愈,依旧很脆弱,倘若没有做临时标记的条件,至多至多只能打一支普通抑制剂,过去一次性打四支强效抑制剂的情况,不能再有了!” 工作几十年的老主任发出的严肃警告令虞白无法招架,他连忙道:“您放心,家里抑制剂都放过期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没有我的医嘱,医院是不卖给病人强效抑制剂的,你手里那些全是徐院长走后门给你开的。”主任哼了一声,“我等会儿就去知会他,强效抑制剂,你一滴都别想碰。” 他说完,犹感意犹未尽,对宿临池说:“你们小两口感情不错吧,多看着他点,别叫他瞎胡闹!” 如果说老主任由于虞白的屡教不改,对他如秋风扫落叶般冷酷,那么面对让虞白“改邪归正”的宿临池,就立刻变了个模样,眉开眼笑,要多温和有多温和。 虞白不忿,偷偷在他掌心挠了一把,被宿临池紧紧地握住了。 老主任语重心长,滔滔不绝,几乎把腺体的日常护理念成词典那么厚一本书,源源不断地灌输进虞白的脑子里,念叨得虞白两眼发直,最后是有气无力地被宿临池扶出的门诊室。 徐潜知脚步匆匆,绕过分诊台,刚好和他们两人迎面撞见。 自从宿临池恢复记忆,徐潜知就怀疑他心怀不轨,故意隐瞒,有心要想找他分辩分辩,无奈虞白防得紧,宿临池又忙于工作,两人轻易见不了面。 这回,他听说宿临池今天要来,特意空出这个时间不排手术,在医院守株待兔。 可一和他们打了个照面,还什么都没说呢,徐潜知面无表情地盯视了他们一会儿,调头就走。 虞白打招呼的手被晾在了半空:“……他搞什么鬼?” 揣着寻根究底的好奇心,虞白追着他跑到了办公室门口,潦草地叩了叩门,不等主人同意,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到待客的转椅上,压低声音道:“你不是憋了许多话要说吗?干嘛见了面就跑啊?” 徐潜知想起方才看见的画面,气就不打一出来,翻了个白眼道:“光是说有什么用,也要你听得进去才行!” 他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喷出了满嘴的数落:“你是叫他灌了迷魂汤了吧!这么护着他!大庭广众之下就贴在一起拉拉扯扯,都快成连体婴了!能不能庄重一点!叫人卖了还帮他输钱呢!” 虞白乐不可支道:“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的思想这么封建?” 徐潜知烦躁地挥手道:“滚滚滚,滚远点。” “别急着赶人啊徐院长,”虞白黏在转椅上不动弹,神神秘秘道:“我有事和你说。” 徐潜知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要事,收起一脸的不耐烦,正襟危坐起来。 虞白:“我和宿临池十二月去海岛度假,你有空没有?机票和住宿费走我的帐,玩划艇冲浪潜水也不用你掏钱,只有一点需要注意,就是你那几天千万别来敲我们的门……” 徐潜知闭闭眼,指向大门外,无声地叫虞白滚。 虞白惹完了人,丢下一句:“想好了给我答复哈,逾期不候。”便轻飘飘站了起来,走向等候在门外的宿临池,说:“话带到了,咱们走吧。” 宿临池向徐潜知点头致意,徐潜知背地里看他不顺眼,当着正主的面,却不至于摆出一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模样,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虞白领了几针普通抑制剂,随手丢到了车后座,拍着方向盘说:“走,哥哥领你去我家认认路。” 没了最后的顾虑,虞白也没了继续住在筒子楼的理由,不过他在海湾区的别墅久未住人,需要里里外外地清扫一遍,因此耽搁了些时日。清扫一结束,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出自己的座驾,载上宿临池驶向海湾区。 “海湾区”顾名思义,坐落在海岸线南岸。虞白买的是一众别墅中最靠近海边的一座,推开飘窗,远远望去就是茫茫然的海天一色,视野非常开阔。 虞白走到宿临池身旁,享受着拂面的海风,说:“咱们在岛上的房子,也有这么一个大飘窗。” 宿临池若有所思道:“你很喜欢?” 虞白刚才就是随口一说,其实并不在意房间装修成什么样子,不然也不能在拥挤的出租屋里一窝就是大半年,但宿临池明显是很留意他的喜好的。 虞白故意说:“我如果说是,你是不是就要拆了自家的墙,换个飘窗装上去?” 宿临池被看穿了心思,闭口不答,默默移开了目光。 他越是不说话,虞白越是起劲。他清清嗓子,煞有介事地问道:“这位男朋友先生,我先请问,你家里还差什么,让我给你参谋一下?” 宿临池没有看他,而是眺望着远处的海天一色,沉吟片刻,小声说:“还差一个你。” 说实话,宿临池在新房留宿的日子寥寥无几,远远没有在出租屋住的时间多,唯有在加班到深夜,不方便去扰人清梦的时候,会选择去那里短暂地修整一下。因此几个月下来,新房只给他留下来一个模糊的印象。 不过虞白既然问了,宿临池当然不会让他失望,仔细地回忆了新房的构造,为他描述起别墅后面一块镜面似的湖泊和连绵的矮山,说山间偶尔起雾,茫茫的白雾飘浮在露台上,伸手捞一把,掌心就湿漉漉的能攥出水来。 他还提及了那只在管家的悉心照顾下,脱胎换骨的奶牛猫“绒布”——绒布被虞白捡回家后,每日吃饱喝足就在房间里撒欢,打翻碗碟数只,并在油腻的地板上打滚。虞白一气之下,曾想给它取名“抹布”,被宿临池阻止了。 小小的出租屋不够它发挥,虞白就把绒布打包交给了宿临池。听说猫咪在新家适应良好,体重长势喜人,一点也看不出曾经瘦巴巴的可怜样。 他们说着话,不知不觉离开了飘窗,躺到了主卧中央雪白的大床上。 床品一概是新换的,还带着股洗涤剂的香气,虞白枕着宿临池的腰,缓慢地和他十指交握,不知想起了什么事,突然笑出了声,说道:“你说,我要是搬到你家住,叫外人发现了,会不会谣传你宿大公子金屋藏娇,包了个omega养在家里?万一有人信了,你的清白名声可就要被玷污咯!” 宿临池说:“不会。” “不会哪样?”虞白问,“是不会叫人发现?还是不会叫人听信流言啊?” 宿临池低声道:“我们之间……难道还是清白的吗?” 虞白愣住了,忽然翻了个身,拉拉他的手,沉吟片刻,说:“等到过年,我给你爷爷拜个年,和他老人家说清楚,然后就……” 宿临池读懂他的言外之意,下意识道:“就怎样?” “就搬去和你一起住!”虞白默契地说出了宿临池期待已久的答案,趴在他胸口问,“高兴么!” 宿临池捏了捏他的耳垂,触感温热,虞白在他手心贴了一下,亲了亲他的手指。 虞白和宿临池启程去海岛的那天,徐潜知还是来了,毕竟便宜不占白不占,假期不度白不度。 正所谓吃人的手软,徐潜知吃了免费的午餐,当然不能再摆出一副臭脸,所以在整个飞行过程中,徐潜知都远远地避开了他们俩,坐到了角落的位置,仿佛扫过去一眼,就会被黏黏糊糊的情侣扎了眼。 和他同样表现的还有刚刚知道真相,在风中凌乱的周新莱。 第65章 偶遇 楼下的一穷二白的两个邻居猛地揭开了伪装,居然很是有钱! 要知道,当时虞白不声不响地搬走了,周新莱其实非常担心,以为他是山穷水尽,连城中村的房子也租不起了。谁想不久后,虞白又打电话来,说要带他们兄弟出去玩几天,报了个地址,嘱咐他们带好证件。 那时周新莱尚被蒙在鼓里,想当然地觉得至多是周边县城哪个农家乐,轻装简行地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就领着周在来了。到了才发现虞白给他的地址是个私人机场,一个度假海岛就在前方等着他们。 “护照带了没?”刚一打照面,虞白就问道。 周新莱明明记得自己没带,却意外地见周再气定神闲地从背包中取出护照,交给了虞白。 护照是为了方便周再出国交流学习音乐特地办的,周新莱不放心他小小一个人去,跟着也办了一本,发下来没用上学习,倒是先用在度假上了。 “你怎么会想起来带护照?”周新莱不明白。 相比于周新莱的惊讶,周在就显得镇定多了,他背着小提琴盒,用一种早有预料的语气淡定地说:“虞哥哥让带证件,我猜到的。” 周新莱尚未在这巨大的冲击中沉浸多久,他的另一位邻居就走了过来。虞白这厮见色忘友,立刻丢下他们,转身迎上去:“工作忙完了?” 宿临池点头:“爷爷让我们好好玩,多拍点风景照给他看。” 虞白握住了他的手,两人目光相接之后,就在原地落地生根,站住不动了,仿佛就要这样天长地久地对视下去,看得旁观者周新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后,虞白突然勾住宿临池的脖子,照着他的脸颊亲了一下。 周新莱浑身一凛,蓦地清醒过来,双手快如闪电,捂住周在的眼睛,谴责道:“你们注意影响,有未成年儿童在呢!” 虞白转头,胳膊还搭在男朋友肩上,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甚至更加肆无忌惮道:“放心,我会给你们安排一个远离我们的房间的,绝对不荼毒未成年儿童的耳朵。” 周新莱:“……” 周新莱制止不了狗情侣卿卿我我,带着周再坐到了角落。他和徐潜知分列对角线两段,各自留给虞白一个愤然的后脑勺。 他们清早出发,航行十数个小时,跨过四分之一个地球,于下午两点降落在海岛。 南半球正是阳光灿烂的夏季,一行人纷纷换上清凉的服装,欣赏着阳光沙滩椰子树,被接驳车拉去了度假酒店。 陆叔叔退休后环游世界,对这家度假酒店的水屋青睐有加,为此专门办了VIP会员,以便在旺季时也可以入住。 虞白手持白金卡,顺利办理了入住,徐潜知和周新莱拿到分来的房卡一看,居然真的是相隔得远远的三间房,叫他们实在是无话可说,赶快逃也似的躲远了。 望着他们仓皇离去的背影,虞白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突兀地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站都站不稳。 那几个人走得更快了,隐约能听到被扯得像风筝的周再在抗议道:“大哥!你走慢点啊!” 前台员工不明就里,频频往这儿看。宿临池对用本地语言说了句“抱歉”,又从身后扶住虞白的肩膀,免得他得意忘形,跌到地上去,说道:“别摔了。” “我,我站好。”虞白勉强站住,揩去笑出来的眼泪。 宿临池拿到房卡,这才明白他是在笑什么,无奈地喊了他的名字:“虞白。” “怎么了?”虞白明知故问,暧昧地低声说,“这样不好吗?” 宿临池又陷入了一片熟悉的沉默中。 见的次数多了,虞白很容易就能猜出他此刻的所思所想——每当自己又做了什么会让宿临池不好意思的事情,他虽然表面上不说话,心里却是很喜欢的,然而性格使然,叫他不能像虞白那样,明目张胆地把亲昵和爱意挂在嘴边,于是只好以沉默来表示纵容。 虞白愈想愈觉得这个样子的宿临池十分可爱,正想伺机轻薄二三,手机突然发出了一声新消息提示音。 手机放在背包里,压在一摞旅游手册下头,虞白低头去翻,听见有人惊讶的招呼:“宿总?” 虞白扫了眼信息,面色没什么变化,随手把手机塞进口袋里,抬眼往人声传来的方向看去。来人是个穿着沙滩裤的男alpha,看起来才从海边疯玩回来,胳膊肘下还夹着一块冲浪板,他边朝宿临池走来边把墨镜推到额头上,说:“真的是你啊!” “高总。”宿临池道。 “别别别,我哪儿算个‘总’啊,败家子一个,”高齐晟很有自知之明,见宿临池要和他握手,连连推拒道,“这就不用了啦,我刚冲浪回来,满手都是沙子。” 宿临池没有强求,从善如流地收回手,转向虞白道:“这位是高氏的公子,高齐晟。” 其实在刚才,高齐晟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站在宿临池身边的漂亮男青年。 高齐晟狐朋狗友无数,狐朋狗友的情人就是无数的次方,妖魔鬼怪应有尽有,使他过早地阅尽千帆,在情感一事上修炼出了一副火眼金睛。 只一眼,高齐晟看这两人相处时亲密的姿态,很轻易就判断出他们绝不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果不其然,这位漂亮的男青年紧接着就向他友好地和他握了握手,笑眯眯地说:“你好,我是宿临池的男朋友,我叫虞白。” ……虞白? 高齐晟面色一僵,无端想起最近青市商圈里关于虞家的传闻。 传闻说寰宇科技的虞总有个失散多年的侄子,脾气不小,在外边野惯了,被认回来后不思感恩,反而给了虞家的合作伙伴——心高气傲的吴公子好一个没脸,生生把新泰置业气得反目成仇,在龙溪的针对寰宇科技的报复中添了一把火热的柴。 那个omega好像就叫虞白。 不过由于一直以来,虞启华都对虞白的存在讳莫如深,导致了流言仅仅是凭空而起,缺乏根基,别人过嘴就忘,虞白又不可能主动跳出来给他们指指点点,亲身给好事者上演一出忘恩负义的好戏。时间一长,周围又从来不缺新鲜八卦,这件事便渐渐被人抛到了脑后。 高齐晟会记得,还是父亲有次提起寰宇科技的创始人,感慨了两句。 他的老父亲亲眼见证了青市诸多企业半个世纪来的起起落落,教学案例信手拈来。虞启华的弟弟当年养虎为患,引狼入室,叫虞启华进了他的公司,结果意外身亡后不仅留不下心血,也叫妻儿落了个凄凉的境地,借此来告诫家中晚辈决不能识人不清。 高齐晟表情管理不佳,神色有短暂的不自然,立刻让虞白抓住了端倪:“你听说过我?” “呃……”高齐晟尬在原地,答不上来。 一方面,他听说的不是什么好名声……难不成要告诉他,有个和你同名的omega,不肯做联姻的工具人,和伯父闹翻了,我们在背后偷偷传过谣言么。 另一方面,他不确定传闻中的“虞白”和眼前这个是不是同一个人。 高齐晟下意识把心里想的东西问了出来:“虞启华是你的?” “是我血缘意义上的伯父。” 高齐晟:“……”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宿临池看不下去了,主动解围道:“我和他提过。” 因为担心寰宇科技会对虞白不利,宿临池一直盯着那边的动静,当然也听到了那些关于“虞白”的流言蜚语。 “对对对!”高齐晟恍然,顺着他提供的思路自由发挥道,“我和临池是发小,他和我说起过你!” “是么?”虞白挑眉道。 一个谎话说了出去,就要用更多的谎话堆砌描补。高齐晟硬着头皮道:“我们常常联系,无话不谈。” 虞白颇感兴趣地看向宿临池,故意重复道:“常常联系?无话不谈?” 哪怕他们对彼此的身份心知肚明,万物和龙溪在生意场上也交流不少,但日常相处,很少会提及商圈里的事情,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虞白对青市新近的流言一无所知,外加他观察力过于敏锐,高齐晟拙劣的胡编乱造不用想就瞒不住他。 高齐晟在虞白的询问下频频卡顿,出了一额头的汗,宿临池只好捏捏虞白的手指,示意他得饶人处且饶人。 虞白愉快地放过了高齐晟:“祝你玩得愉快。” 高齐晟尴尬地笑,夹着冲浪板,以不引人侧目的最快步伐离开了前台。 他走后,虞白推着行李箱,慢吞吞往房间挪,问他道:“你都听说了?” 第66章 原生 “估计吧,”虞白说,“虞启华要给姓吴的一个交代,肯定会推我出来挡枪。我猜测他原本还留有后手,嗯……握住我的软肋威胁我什么的,但他抓不到人,更不敢惹你,就算再多的流氓手段也施展不出来。” 宿临池想了想,还想说点什么,虞白却竖起一只手指,抵在他的嘴唇上,郑重其事地说:“打住!现在是快乐的度假时间,就不要提那些令人扫兴的事情了。” 宿临池见虞白两眼亮晶晶的,一副使了坏后幸灾乐祸的表情,决定等会儿就交代周助理,让她去了解一下寰宇科技的最新情况。 虞启华最近确实过得焦头烂额。 如果说前段时间是不顺心的话,这段时间就是特别的不顺心了——林知山虽然依言为他处理了当时的麻烦,可他一抽手,新的麻烦就片刻不停地接替上来,逼迫他不得不壮士断腕,将几家收益平平的产业或卖或关,资金回流,以获得短暂的喘息之机。 与此同时,家里闹得也是一团糟。起初是赵琴听说他把虞白带进了家门,神经过敏,大闹了一场,然后保姆一个不注意,叫小儿子跑了出去,撞到了一辆不看红绿灯的摩托车,左腿摔成了骨裂。 虞子馨和虞子莘的姐弟关系不错,虞子莘打好石膏出院这天,她专门赶来探病,踏进了数年没进过的家门。 虞子莘喜出望外,不仅拿出了零食玩具同她分享,还央求虞子馨不要早早就走,多陪一陪他,哪怕只吃一顿晚饭也好。虞子馨心一软,就答应了。 她十分后悔。 刚开始,最令人厌恶的虞启华还在外头奔波,没有要回来的打算,因此纵使心里不舒服,她也能勉勉强强跟赵琴维持住和睦的气氛。可偏偏在开饭前,虞启华踩着点回来了——明显是有人通风报信。 赵琴眼神飘忽,不敢和她对视。 虞子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忍功卓绝,这才没当场拂袖而走。 餐桌上,除了筷子和碗碟的轻微碰撞外,鸦雀无声。赵琴和虞子莘耐不住这压抑的气氛,埋在饭碗里头也不抬,虞启华倒是定力强大,顶着对面一张黑到极点的脸,给她夹了一筷子香酥小黄鱼,和颜悦色地说:“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这道熟食了,尝尝看,味道有没有差别?” 虞子馨没动那条小黄鱼,而是放下碗往椅背上一靠,老实不客气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太急躁了。一个人在外闯荡,吃了几年苦头,还没把性子磨平么?” 虞启华倒没被她轻慢的态度惹怒,取出餐巾纸擦了擦嘴,叹气道:“你年纪也不小了,继续横冲直撞下去,没有人约束你,总有一天会闯出大祸的。” 虞子馨嗤笑了一声。 虞启华:“有空的话,就多来家里看看吧,你妈妈和弟弟都很想你。” 时隔多年,虞启华终于不再当虞子馨是透明人,愿意递和好的台阶下来了……只是说不好是不是因为现如今的情势实在是不利于他。 赵琴按捺不住,在桌子下轻轻推了虞子馨的膝盖,暗示她赶快接过台阶,说几句软话。 可虞子馨却丝毫没有顺水推舟,就此融化家庭坚冰的意思。她根本不耐烦听虞启华打感情牌,直接道:“别故弄玄虚了——有事说事,不说我就走。” 赵琴着急了:“馨馨!” 虞启华摆摆手,赵琴就讷讷地不说话了。 “你想去见见世面,现在也算是见过了,也该收收心,多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虞启华不以为忤,说道,“我有几个生意伙伴,都有发展不错的后辈,你抽空去见见他们,早点安定下来,也免得我这个当父亲的担心。” 虞子馨好像听到了什么莫大的笑话,一挑眉道:“哈!你要送我去相亲?我在你那圈所谓的生意伙伴中名声有多差,你难道不清楚么?” “他们不会在意,”虞启华居然是认真的,“我的资产足以弥补你的不足。” 虞子馨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争吵,随口搪塞道:“不劳你费心,我有男朋友了。” 虞启华说:“还是那个开咖啡馆的小老板?” 虞子馨一愣,下意识看向赵琴。 赵琴撇嘴道:“我是为了你好。” “你的暧昧对象跟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唯有那个alpha,你们交往有半年了吧?他是不会惹你厌烦,也是相处时间最久的一个。” 满桌丰盛的菜肴无人问津,虞子莘虽然听不懂他们言辞间的刀锋,但直觉告诉他问题的根源出在虞启华身上,插嘴道:“爸爸,你不喜欢姐姐的男朋友吗?”被赵琴用一根鸡腿塞住了嘴。 虞启华气定神闲,没有解释他为什么会对虞子馨的私人关系了如指掌。 虞子馨也没问。她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不露出分毫,冷哼一声道:“你想用他威胁我?哈!不过是一个我看着还算顺眼的alpha,会让我改变主意?你想得也太美了!你信不信,我出去勾勾手指,愿意跟我过夜的alpha就能排出十条街!” 赵琴被她的“豪言壮语”惊得目瞪口呆,虞启华大骂道:“不知廉耻!” “随你怎么说。” 虞子馨施施然理理裙摆,站起来就要走,却被虞启华一句话定在原地:“你不去的话,我就和你妈妈离婚,你的继承权,我也会一并取消。” 餐厅静默两秒,赵琴尖叫道:“你说什么!” 虞子莘:“爸爸!” 就连虞子馨也呆了片刻,可她非但没被吓住,反而似笑非笑道:“正好,你离婚,妈和莘莘就归我来养,正好您老还没丧失生育功能,再玩恐怕就来不及了呢。” 虞子莘被吓住了,怔怔地盯着虞启华看,没发表任何意见。赵琴反应激烈,声音不受控制地高亢起来:“馨馨,你说的什么胡话!怎么能离婚呢!” “妈,你放宽心,虞启华不过想用这点逼我就范。再者说,即便你离婚了,我也不至于饿着您。”虞子馨抱起双臂,居高临下地俯视了他一会儿,倏忽笑了起来,“虞启华,如此直白的威胁,可不像你的作风啊……你是不是快要山穷水尽,无路可走了?” 她心头一动,忽的问起:“我记得……你不是要找我走丢的堂弟吗?他也是omega,没钱没权好对付,你应该会先找上他才对,怎么到我这儿屈就了?” 虞启华不动如山的表情有点绷不住了,露出一点被愚弄过后的愤恨。 原本虞启华没想那么轻易地放过虞白。针对omega的阴损手段多的是,即便他后来知道了虞白的男朋友是万物的宿临池,也有无数种让他有苦说不出的招数,只是碍于林知山的吩咐,才暂且按兵不动,集中精力先调查他背后影影绰绰的疑点。 然而调查刚刚开了个头,尚未理出个眉目来,虞白就恍如人间蒸发一般,突然从居住和工作的两处地点消失得无影无踪,虞启华遍寻不到他的踪迹,报复自然也无从谈起。 虞子馨一看,就知道自己料想得不错,虞白已经出手了,而且如他所表现的那样,虞启华踢到了铁板,完全拿他没有办法。 虞子馨不清楚虞白做了些什么,但这不妨碍她尽情欣赏虞启华阴郁的表情。欣赏够了,她拎起包就走。 “馨馨!你爸爸他说要跟我离婚啊!”赵琴不管父女俩又说了什么,仍沉浸在虞启华以离婚为要挟的恐惧中,“你听话,去见见他安排的alpha,不好吗?” 虞子馨如鲠在喉,觉得无趣极了,干脆不再理会赵琴的央求,甩上包径直走向门口。 她走了两步,余光扫见眼眶红通通的虞子莘,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发。 虞子莘紧紧地拉住虞子馨的手。 小孩子远比成年人敏锐得多,何况虞子莘自小的生活环境绝不是幸福无害的温室,这段时间父母天天争吵,让他听到了不少龃龉,于是更加惶惶不安,短短一段时间脸就瘦了一圈,一双眼睛被衬得越发大了。 虞子馨下定决心,握住了弟弟的轮椅扶手:“莘莘我带走了,反正你们一个个的只顾着自己的钱和地位,没心情照顾他。” 赵琴回过神来,好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叫道:“我是他亲妈!你要带他去哪儿!” “你是忘了几个月前把莘莘扔在在街边的事情了?要不是有同学好心送他回来,莘莘一个小孩子说不定就出意外了!”虞子馨没好气道。 赵琴嚅嗫道:“那是意外。” 虞子馨:“那莘莘这次出了车祸,也是意外吗?” 赵琴哽住,嘴开开合合,找不出语句反击,转头一看,虞启华根本不在意儿子住在哪儿,已经拿起筷子继续吃饭了,她只好冲正主发力,催促道:“莘莘你来说,你是不会跟你姐走的,对不对?” 虞子莘紧紧抿着嘴,赵琴一急,扑上去握住儿子的肩膀,被虞子馨眼疾手快地拨开了。 “你要他一个小孩子留下来干嘛?比比你们夫妻谁更忽视他吗?”她戏谑道,“放心吧,给我照顾,儿子还是你的,不会被哪个小妖精抢走,当然,也不会好端端地被摩托车撞到的。” 虞子馨成功地又噎了一把赵琴,推着虞子莘,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第67章 鬼祟 原住民导游划着小船,载着虞白和宿临池慢悠悠飘过悠长的海道和水湾。 落日熔融,将远近海平面照耀成浓郁的金色,海水清澈见底,能看见碧波荡漾下,在礁石中游动的热带鱼,船尾荡出一圈浅浅的涟漪。 虞白一手按着草帽的檐,新奇地左顾右盼,一边和导游搭话,不一会儿就学会了好些本地土话,叽里呱啦你来我往,连说带比划得十分热闹。 宿临池墨镜遮脸,坐在船尾望着缓缓下沉的夕阳,身上穿着一件与气质格外不符沙滩花短裤——虞白的恶趣味,毋庸置疑。 导游借逐渐黯淡下去的余晖,将小船缓缓划向码头。 咸热的微风卷过他们的发梢,虞白叼着一端插进椰子壳的乳白色吸管,玩心大气,招呼不打地就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船尾走去。 观光木船富于当地特色,是两头尖尖的香蕉形状,中间位置又细又深,侧翻倒不至于,但虞白大咧咧从船头走到船尾的行为,还是让它摇摇摆摆,泛进来些许的水花。 宿临池适时地张开手臂,接住了因保持不了平衡跌坐下来的虞白。导游握着传统木桨划动两下,轻松止住了船身的晃动,笑出了一口晃眼的大白牙,冲虞白比了个拇指。 虞白陷在宿临池的怀抱里,哈哈大笑着扒住了后者的肩膀,挪了个舒服的姿势。 宿临池扶着他腰侧的手往上,摸到了虞白后颈处被他碰歪了的纱布,稍微摆正了点,说:“回去要重新上药。” 纱布下的齿痕犹在渗血,宿临池看了一眼,眼神中难免流露出一些懊恼,低声说:“我下次轻一点。” 虞白扭过头,撩开了宿临池的领口。他锁骨的位置有一枚鲜红的吻痕,往下看估计还有更多。虞白对这枚吻痕爱不释手地摩挲了几下,眨眨眼道:“礼尚往来。” 宿临池无声地注视过去。 虞白摘掉草帽,掀开了宿临池的墨镜,凑上前,在他侧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 说是来度假的,可他们先前居然没怎么能出房间。相处时浓情蜜意的人,众目睽睽下都要偷偷摸摸地勾手指,乍一脱离了熟悉的环境和熟悉的人,一个不经意间对视都能擦出火花,湿漉漉地吻来吻去,最后还是要滚到柔软的床上去。 厚重的窗帘挡住了室外的阳光,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一点纤细的光尾从窗帘的接缝处照进来,照在皱巴巴的床单上,喘息撞击在空空的四壁上,被放大到一个令人羞赧的响度,宿临池听不下去,伸手去捂他的嘴,虞白就轻轻咬住他的手指,湿热的鼻息的一起一伏地拂过他的皮肤。 水屋外风景宜人,是游客观赏的航道之一。偶尔夜晚无人的时候,窗帘会被拉开,浩瀚的银河在生理性泪水的模糊下,明亮如一条闪闪发光的光带,泛着白沫的海涛一波一波翻卷而来,填满了每一个神思不清的夜晚。 半梦半醒间,虞白非常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把那三人的房间都安排得远远的,至少不用整天提心吊胆,担心做到一半会有人来敲门。 木船靠岸,虞白蹦蹦跳跳地跳上岸,跟导游挥手告别,和宿临池并肩往度假酒店走去。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天边的火烧云呈现出一种介于靛蓝和橙红间的色彩,景观街道边有本地人乘着凉爽的海风支着摊子,向路过的游客们兜售起本地的纪念品。 虞白喝完了椰子汁,又眼馋壳子里面的果肉,很不讲究地在花坛里找了块石头就要往上敲,被宿临池拦住了。 宿临池问一家摊主要了把小刀,海边居民没有不会吃椰子,在对方的指导下,完美地把椰肉完整地剔了出来,一回头,却发现方才还对椰子兴趣盎然的虞白却微微侧着头,望着对面走道上来往的行人,不知在看些什么。 “怎么了?”宿临池问。 “没。”虞白回过头,若无其事地接过椰子,笑道,“……总感觉忘了什么事。” 宿临池没有多心。 天黑得很快,一刻钟不到的时间,街灯就渐次亮了起来,接替了暗沉下去的日光。入夜的海风有些凉,虞白和宿临池没有多逛,直接回了酒店,走着走着,虞白却忽然顿住了,大叫一声:“啊!我想起来了!” “我把草帽忘在船上了!”他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说。 宿临池:“明天再去买一顶。” “可那是你给我编的。”虞白说。 今天早些时候,他们久违地走出酒店,去参观了手工艺品展,期间,宿临池花了一个小时跟当地人学习编织,唯一的学习成果被虞白戴在脑袋上,一戴就是一下午。 说话间,虞白已经迈步往门外走去,俨然是要去码头找帽子。 “没关系,我去找回来就行了,”虞白央求说,“你去吧台帮我点一杯麦芽威士忌吧,再晚一点就要没位置了。” 这里的酒吧也是当地的一大特色,坐在高脚凳上,脚底踩着细软的白沙,澄澈的海水从脚面上流淌而过,夜晚打上灯光,别有一番风味,很受顾客青睐。 “我很快就回来!”虞白挥挥手,快步跑出酒店。 确定了宿临池没有跟上来,虞白放缓脚步,仿佛是无意地往一处昏暗的转角走去。 明亮的街灯在转角下打出一片的阴影,就在虞白迈进去的那一瞬间,一柄西瓜刀毫无预兆地砍了出来。 虞白敏捷地闪到一边,背在身后的手拎着一只从酒店套房里顺出来的烟灰缸,照着那人持刀的手腕狠狠砸下去。 他这一下丝毫没有收力,伴随“咔嚓”一声碎裂的骨折声,西瓜刀脱手而出。 虞白对他人的视线非常敏感,早在从码头往回走的路上,就意识到有人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他把宿临池糊弄去吧台,自己跑到房间一看,果然在透过一扇窗户,找到几个可疑的人影。 哪怕他们只是喜欢偷听情侣墙角的变态,虞白都不可能留着他们过夜,更别说这些人一看就来者不善,指不定是谁派来买他们的命的。虞白当机立断,跑出去“深入虎穴”去了。 第68章 飞车大战 持刀人被他一烟灰缸砸得跪倒在地,这人倒是硬气,捂着骨折的手腕一声没吭地就地滚开,将战场让给他的同伴。虞白眼疾手快,顺手夺走了刀,拉平了武器上差距。持刀人的同伴和他交了两下手,意识到自己无法在短时间制住他,虚晃了一招假动作,趁虞白闪避后退,好汉不吃眼前亏地撒腿就跑。 虞白紧追上去,然而这两人直接跨上一辆停在绿化带的摩托车,迅速逃离了现场。 虞白追到路边,望着扬长而去的两个身影,正在遗憾没有提前准备好座驾的时候,一辆锃亮的红色跑车就恰到好处地驶过他的面前。 看清楚驾驶座上的司机,虞白眼睛一亮,飞驰的跑车车主显然也留意到了拎着一把刀的虞白,一个刹车停住了。 今晚,徐潜知吹拂着海风,品尝着深夜独自一人的孤独,突然看见虞白杀气腾腾地站在路边,赶紧停下来问道:“你在干嘛!” 虞白二话不说,扶着大敞的车门跳了进来:“追上前面那辆摩托车。” 徐潜知不明就里,但多年的默契让他下意识地照做,跑车四面大敞的门窗缓缓合拢,“嗷”一油门窜了出去。 一瞬间的推背感将他们拍在靠背上,时速的指针平稳地推向满格。小跑的加速度不容小觑,很快,徐潜知和虞白就远远看见了前方疾驰的摩托车。 这两个打手挑选的路很偏僻,一眼望去找不到其余闲逛的车辆,十分方便上演追击战。 徐潜知前一分钟还沉浸在文艺片里,下一分钟就无缝衔接进了动作片,在加速的空隙中见缝插针地问道:“这是你哪个仇家啊!寻仇寻上海外来了!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有这号猛人啊?” “多半不是冲着我来的,”虞白的声音十分冷静,“应该是林知山的人。” “……宿临池?”徐潜知明白过来,他下意识往车内后视镜扫了一眼,震惊地看见虞白正低头组装着一把十字弩,金属光泽的箭头在月色下一闪而过了寒光。 “你不是来度假的吗?”徐潜知额角青筋暴跳,“谁特么度假还带杀伤性武器啊……我去!后面有人追上来了!” 他话音刚落,一辆越野车突然从后方的拐角窜出来,挤进道路右侧,狠狠朝跑车撞了上去。 “——防患未然。”虞白装填好十字弩,拉开靠左的车窗。 剧烈的颠簸下,徐潜知艰难地稳住方向盘,和越野车在道路上你来我往地拉锯起来:“我坚持不了多久了!你快点!” 激烈的海风挤进车窗,呼呼刮过鼓膜。顾忌着度假海岛不比某些荒郊野岭,岛的另一边就是游客聚集的沙滩,动静闹大肯定会引来别人,造成更大的混乱,于是双方不约而同地放弃了热武器。 虞白架上十字弩,一瞄准目标就连发三箭,一箭后轮,其余两箭分送两位骑手的膝窝。 摩托车“嗤”地歪倒,逃窜的骑手在惯性的作用下飞了出去,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虞白收起十字弩。这个时候,跑车锃亮的车身已经被蹭掉了一层漆,后视镜不见踪影,一侧车门也被撞到坑坑洼洼得凹陷下去。 “坐稳了!”徐潜知将油门踩到了底,伤痕累累的引擎像一只被激怒的钢铁巨兽,爆发出一阵怒吼,飙到了一个接近极限的速度。 前方是一条十字路口,徐潜知一打方向盘,一侧车轮猛然悬空地擦边拐了个弯,一下子将追击者甩到了后面。 越野车紧跟着拐弯,虞白瞧准时机,一发弩箭爆破了轮胎,越野车控制不住平衡,在巨大的离心力下被猝不及防地甩出了车道,最终四脚朝天地侧翻在地。 虞白下车,把昏迷的驾驶员拖出车厢,连带着那两个膝盖中箭,摔得鼻青脸肿的摩托车手串成一串绑起来,打晕了丢进灌木丛藏好,简单处理掉血迹,这才撤离了现场。 徐潜知不敢掉以轻心,驾驶着跑车又飞出去二里地,见没有下一波追兵赶上来,松了口气,换了条偏僻的小路,往度假酒店的方向开去。 “别回酒店。”虞白忙着在后座上打电话,又是叫人来收拾现场,又是联系肖奕去调查林知山最近的动向。隔着大海,事情很不容易处理,他打了好几个电话才安排妥当,其间见缝插针地说,“先去一趟观光码头。” “还有别的埋伏?”徐潜知严肃道。 “不是,”虞白顿了顿,风马牛不相及地来了一句,“宿临池给我编的草帽落在那儿了。” 徐潜知:“……”他就不该问。 徐潜知面无表情道:“我这车是租的……修理费你得给我报销。” “没问题。”虞白一口答应下来,又打了个电话,直接向车辆租赁处买下了这辆外形惨不忍睹的跑车。 到了观光码头,虞白询问了负责人,就着路灯的亮光,顺利在下午乘坐的木船上找到了遗失的草帽。 等他坐回来,徐潜知重新发动车子,沉默了一会,感慨道:“你的假期要泡汤了啊。” “顺着这些打手,应该能顺藤摸瓜到林知山身上,动作快的话,多少能查到一些有用的消息……不在自己的地盘上,多少手段都施展不开。” 徐潜知了然道:“飞机订好了?” “——明天一早,”虞白说,“你就不用跟着走了,他们的目标不是你,好好享受阳光沙滩吧。” 为了避免跑车现下这副破破烂烂的“尊容”吓着别人,徐潜知远远地停在了酒店外,虞白把西瓜刀和十字弩留在后座,指尖转着草帽下了车,不慌不忙地转悠进了酒店,姿态从容,一点也看不出他刚刚出演了一场危机四伏的追击战。 虞白临出门前把宿临池支去了酒吧,然后一去就是一个多小时,换成旁人早就不耐烦等了,可当虞白跑去酒吧一看,发现他走了有多久,宿临池就当真耐着性子在吧台等了他多久。 让虞白稍感惊讶的是,宿临池旁边还坐着一个眼熟的人,那个高氏的小公子高齐晟。 第69章 敌暗 恰好遇见么……虞白走上前,拍拍宿临池的左肩,趁着他扭头的时候转到了右边,献宝似的把草帽亮出来:“看!我找到了!” 宿临池笑,把酒杯往他那儿推了推:“你要的威士忌。” 虞白坐到预留的高脚凳上,跟高齐晟打招呼道:“高总也在啊。” 高齐晟的反应却有点古怪,他的目光在虞白脸上扫了一圈,干巴巴地问了声好,遮遮掩掩地移开了眼。 虞白快而轻地打量了一下他。 高齐晟在宿临池面前明明自说自话得很起劲,偏偏他一过来,这人的话匣子就像被关上了似的,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不对劲。 ……难道是他刚才看见了什么吗? “咳,那啥……时间也不早了哈,我不就不打扰你们了。” 高齐晟估计是真的有问题,虞白一来他就要跑,也不管手边调酒师刚刚放上来的一满杯“生死水”,草草地找了个借口和他们告别,急迫出了一股欲盖弥彰的味儿。 不过虞白暂时没工夫去管他。 驻场歌手抱着把吉他,哼唱着一首当地的民谣。虞白喝掉威士忌,付给侍者一笔小费,拉着宿临池走出酒吧。 一路无话。等到他们回到房间,关上门,宿临池才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小时,足够从酒店到码头往返两个来回了,虞白消失了这么长的时间,宿临池不至于迟钝到连这点异常都察觉不出来。 虞白叹了口气,凑过去亲了亲宿临池的侧脸,遗憾地说:“……我们的假期可能要提前结束了。” 每到春节,青市的大街小巷就如同被搬空了一样,长年累月违章停车的大小车辆不翼而飞,乍一看,条条大路宽阔通畅,偶尔才能见到有人或车出没,碾过落了一层雪的街道,于是整座城市都静了下来。 虞白好久没有遇上过如此棘手的情况了,他紧紧皱着眉头,思索着接下来改怎么办,过了好半天,才犹豫地走了一步棋。 “将军!”林信挪动棋子,形成合围之势,将虞白的防守击溃得一泻千里。 “……”虞白茫然抬起头,“我又输了?” 林信哈哈大笑道:“临池没有教过你下象棋吗?他的水平和不比我低多少啊。” 虞白:“……”下当然是下过的,不过他们每次对弈都打得有来有往,从没有像刚才那样,被实力悬殊地收拾了个彻底。 偷偷放水了的宿临池走过来,轻咳了一声说:“开饭了。” 于是虞白和林信放下棋盘,移步到餐厅。这里从厨师到管家,都是在林家老宅工作了几十年的老人了,过年也不会走——林信的架子也没大到让别人站在旁边看着自己吃的地步,他们在另一间餐厅单开了一桌,热热闹闹地说话喝酒,说笑的声音隐约传过来。 相较之下,林信这一桌看起来就冷清多了,毕竟三个人一张桌子,怎么都不可能营造出欢聚一堂的感觉。不过林信和宿临池不喜欢吵闹,虞白也对此适应良好,所以一顿年夜饭从头至尾都是安安静静,三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当然,虞白和宿临池今晚聚在一起,不仅仅只是吃一顿年夜饭那么简单。 派去度假海岛的打手被虞白一锅端了后,林知山那里久久没收到事成的好消息,大约就料到自己暴露了。 ——这次不同于以往的“小打小闹”,不管宿临池能不能躲过一劫,都是彻底撕破脸的关系。一击不成,林知山连表面的客气都不屑于装了,整个人恍如人间蒸发一般,叫虞白想报复都找不到对象。 老宅的地暖开得足,哪怕外头寒冬腊月,在室内也能穿单衣。宿临池过年前给新居的工作人员放了假,猫没人照看,就被他带来了老宅。虞白抱着冬天增膘胖了一圈的绒布,盘腿坐在沙发上,看宿临池将一份整理好的资料递过来,说:“这些是我前段时间查到的。” 宿临池能拿出来给他看的,肯定是林知山抵赖不了的确凿证据的。 虞白也是事后问了宿临池,才知道林知山为何会一改往日作风,忽然狗急跳墙的原因。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即便林知山心智和手段都远超常人,也不可能次次算无遗策,更何况他一旦从“偏门左道”中尝到了甜头,就不会轻易刹住车。 由于林知山输得太快,埋伏的手下不过是踩了踩点就被虞白这个意外因素一锅端了。 他藏在暗处的后手和上线短短几天内就被龙溪顺藤摸瓜揪了出来,交给了林信老爷子处理,审问出的情报汇总成了虞白如今拿在手里的这一份。 从后续来看,林信在他们身上所获颇丰——林知山找他们背后的组织合作不是一回两回了,在逃跑的过程中留下了些许蛛丝马迹,或许能借此找到他现在藏身的地方。 虞白简单翻了翻,这上面林知山做过的事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考虑死刑的话,大约够关他到下下辈子五十多岁了。 “我早就该想到的,能把一场绑架案策划得如此滴水不漏,见到你还脸不红心不跳的,脸皮厚得可以。” “就他这个表现,肯定不会是第一次动手了。”虞白把文件递还给宿临池,问道,“可以确定他没出青市吗?” “可以,”宿临池说,“他失踪前还在分部上班,离开办公室后不到一刻钟就被限制出境了,时间不够。” 没跑出去就好。虞白点头道:“有需要的话尽管开口,龙溪可以配合你。” 他们商量对策的时候,林信就架着一副老花镜,手握一份生物医药研究的杂志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万物集团最近在向这个方面引进投资,老人家活到老学到老,阅读了不少该领域前沿刊物。 该说林董事长不愧是老江湖,在得知了虞白隐藏着的真实身份后没有表露出一点惊讶,接受得十分从容……虞白和宿临池都怀疑他老人家其实心里早就有数了,只是没说破而已。 一开始,虞白还因为之前的刻意隐瞒在林信面前低眉顺眼过一段日子,但老爷子似乎并没有在意,相较于第一次见面,对他的态度几乎拉满了好感,甚至跟宿临池一样,为他准备了一份红彤彤的压岁钱。 虞白以为林信都是这样对待晚辈的,但过年的时候,宿临池的几个舅舅和表哥表姐却只被准许上门送份年礼,年夜饭都没吃就被管家客客气气地请出去了——据宿临池解释,其他时候还好说,自从他回国后,林信就从来不让他们留下来过夜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股暗潮在青市里隐隐涌动起来。 林知山离开办公室大楼时一如往常,监控记录能看出他没有任何慌张,甚至跟前台小妹笑着打了个招呼,可他走出去后,就犹如水滴汇入了大海,了然无踪迹。 纵使龙溪和万物在青市经营多年,一时半刻恐怕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唯一能确定的是,对方并没有离开过青市。 ……可林知山真的甘心他多年苦心经营一朝化为泡影吗?他留在青市,到底是因为出不去,还是另有目的?他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虞白心神不宁,有种不好的预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加重。 但是仅凭一个神乎其神的预感,他也不能叫宿临池就此别出门了,什么时候抓到林知山,什么时候才能放松戒备。何况一过完年,宿临池就忙了起来,虞白也难得见一面。 他在万物正走到关键时期,林信在逐渐将自己的权利过渡给他,从早到晚铃声就没断过,更别提别的了。 林知山没让他们久等。 换句话说,他也不可能一辈子东躲西藏下去。 ——林知山绝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 于是,元宵节刚过,年味还没散,虞白就接到了一通来自宿临池的电话。起初虞白没意识到不对劲,兴冲冲地接了起来,然而接听键还没按下去,通话就断了。 虞白再拨回去,宿临池的手机却已经关机了。 第70章 备受惊吓的高齐晟 这个时候,城市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照着晚归的车辆,连成了一条又一条纵横交错的灿烂光带。 虞白蓦地站了起来,飞快地拨打了周助理的号码,仍然是关机。 宿临池出事了! 虞白心里空了一拍,一边往外走,一边紧急联系了林信。 好在宿临池虽然失联了,但他在经历过一次绑架后,为了防止自己再陷入同样的境地,未雨绸缪地在身上装了定位器——虞白从林信那儿得到了宿临池的实时定位,信号源显示的位置清晰而稳定地显示在电子地图上。 虞白脚步不停地走到车库,取车出门。 冬风中飘起了雪花,不久就在地面上积下薄薄的一层白。虞白风驰电掣地开下高架桥,方向盘一转,顺着定位器的指示追去。 然而,即便他踩足了油门,在市区压着极限开出了云霄飞车的感觉,他和宿临池之间的距离仍旧不短——毕竟一开始两边就隔着小半个城市,要是真等虞白中规中矩地开着车追上去,黄花菜都要凉了。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抄近道过去。虞白调出卫星地图,果断把车丢在路边,跳下车就要往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钻。 就在这时,有个人在背后叫住了他,迟迟疑疑地喊道:“欸——你不是那个谁吗?你车不要啦?” 伴随着他的话音,还有数道引擎的嗡鸣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虞白回头,认出跨坐在一辆摩托车上的高齐晟,他摘下头盔,疑惑地看过来,身边围着一圈同样打扮的摩托车少年。 这里已经是市区近郊的路段,日常少有行人车辆经过,正适合摩托车爱好者放飞自我。 直到现在,虞白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急躁了——难道他要靠两条腿抄近道吗?估计没跑到一半就要累倒了吧?总要找个灵活的代步工具。 于是,偶然路过的高齐晟看见虞白转身就直奔自己走来,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发怯,老老实实地下了摩托车,张口用了敬称:“您有什么事吗?” “车借我一下。”虞白没时间跟他寒暄,把他推到了一边夺过转把,连头盔都没戴,就头也不回钻进了面前黑洞洞的巷口。 “……不是啊这位!雪天路滑,我们都打算回去了!” 高齐晟追了两步,没追上,被喷了一脸尾气。 “大哥,这谁啊?”有车友看不明白事态的发展,好奇地问了一句。 高齐晟皱眉,在原地踌躇了片刻,还是转身跟一位车友说:“你的摩托先借我用用,回头请你吃饭。” 他跟在虞白后头追进了小巷。 前方的引擎声给高齐晟指示着方向,他发现虞白骑车骑得飞快,他加速好几次才勉勉强强没被甩掉,稍不留神就会拐错弯,只好全神贯注地竖起耳朵,不敢有一点放松。 终于,定位器静止不动了。虞白按照精心规划好的最短路线,追到了一个居民区,为了不让发动机的声音惊动歹徒,他在隔着一段距离再次丢下了车,戴上风衣外套的兜帽,谨慎地步行靠近。 这个居民区有些年头了,泛黄的外墙上爬满爬墙虎。虞白扫了一眼显示屏,卫星定位图上,他和信号源的位置竟然重合在了一起。 同一瞬间,一道极有力量的风声击向他的侧颈,虞白却有如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游刃有余地一矮身避了过去。 偷袭的歹徒收手不及,出于惯性的作用,还再继续往前冲,被虞白抓住手臂来了个过肩摔。 他没留力气,歹徒几乎感觉自己是撞上了一块花岗岩,肩胛骨不知道碎成了几块,一声痛呼就要脱口而出,被虞白干脆利落地击中了颈动脉,晕厥了过去。 这场打斗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所以当高齐晟紧赶慢赶地追到实发现场时,只来得及看见虞白蹲在一个声息全无的人边上,从他的兜里掏出了一枚芯片。 “你在……” 借着微弱的月光,高齐晟看到虞白死死地盯着那枚芯片,表情冷到吓人,赶紧把下面的疑问咽了回去。 “咔哒”一声,虞白把芯片折断了,丢在地上。 老小区里多的是监控死角,虞白站起来环顾四周,拽住歹徒的脚,将他拖到了一处围墙的夹角。 旁观的高齐晟一阵心惊肉跳,虞白的表情让他觉得这人该不会是被打死了吧,不然被拖了一路,怎么一声都不带吭的。 下一秒,虞白就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打消了他的疑惑——他从地上捡起一根废弃的钢管,径直砸向了歹徒的膝盖。 血肉的缓冲大大减弱了钢管撞击和骨头的碎裂声,但晕倒的歹徒却没有缓冲地被剧痛刺激醒了,整个人在地上拱成了个虾米,胶布贴住的嘴“唔!”“唔!”地痛呼起来。 此时,面孔隐藏在兜帽下的虞白就像择人欲噬的恶魔,歹徒终于意识到自己踢上了铁板,惊恐地往后挪,却被虞白一脚踩住了手腕。 高齐晟和歹徒眼睁睁地看他从围墙上掰下了一块碎玻璃——这是物业为了挡住爬围墙的小偷的,一端特意往尖了磨,握在手里像握着一柄匕首——虞白踩着那人的手腕,手起“刀”落,把玻璃直接扎了进去。 虞白下手毫不留情,以至于碎玻璃穿透这人的掌心,扎进了他们脚下的泥土地里。 高齐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虞白连眼风都没扫过去——他把碎玻璃往下踩了踩,好让它能钉得更牢固些。 歹徒快要吓疯了,趴在地上抖如糠筛,一动也不敢动。 温和点的审问手段当然也有,不过虞白现在没心思玩你来我往的猜心游戏,只想快快撬开他们的嘴。 感觉到这人行将崩溃,虞白趁机问话道:“你们把他带去哪儿了!” 歹徒疯狂地向他示意自己被胶布贴住的嘴。 虞白蹲下身,掏出手机说:“打字。” 歹徒用尚算完好的那只手颤颤巍巍地说:“我不知道!他们没告诉我!” 一个冰凉而尖锐的东西贴上了他的颈侧。 歹徒的余光扫见了刀尖的寒光,喉咙里呜呜地求饶起来。 但凡理智尚存的,都知道虞白根本不可能动手,可歹徒却生不出一星半点的反抗之心,实在是被刚才虞白下手之狠唬破了胆子——歹徒几乎感觉面前这人才是真正的亡命之徒,一言不合就要取他的狗命。 “安全屋!安全屋!”歹徒生怕虞白等得不耐烦了,屁滚尿流地写道,“西海路95号,那里是我们的安全屋,你要找的人肯定在!买他命的人也在!” 虞白拿到了情报,一脚踢在歹徒颈侧,把他踢晕了过去。 “西海路95号……”他默念道。 如果没记错,西海路应该是在四环城,宿临池还没回万物前,就是林知山负责的这块地皮的开发建设。 虞白收起弹簧刀,挂回腰间,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后,便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 高齐晟惊恐万分地从地上爬起来,畏惧地连退三步,见虞白径直走了过去,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在原地呆了几秒,不安地跟了上去:“他……他没死吧。” 虞白掀了他一眼,高齐晟立时变得噤若寒蝉起来。 “没死。” “那就好,那就好。”高齐晟如释重负。他一个在父兄庇护下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没见过什么狠人,还以为虞白真的是一怒之下打死了人,那样事情就闹大了。 高齐晟不由得看了看不省人事的歹徒,又看看比歹徒更加凶狠的虞白:“……就这样把他丢在外面吗?” 虞白惜字如金道:“会有人来处理的。” 他今晚动作太快,以至于手下们只能追着他的车尾气跑,干些扫尾之类的工作。 高齐晟左右看看,快走几步,压低声音说:“是宿总出事了?” 虞白充耳不闻,但高齐晟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忙追问道:“林知山干的?宿临池现在在哪儿?我陪你一起去救人!” 话到一半,虞白的手机提示铃响了,联系人显示的是林信。 他说:“林知山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第71章 雪夜 宿临池醒了过来,脑袋昏昏沉沉的,眼前是一片昏暗。 他轻轻动了动,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双手被手铐拷在背后,房间里没人,房间外隐约传来交谈声。 这是一间没有装修过的毛坯房,没有暖气,暴露在外的电线全用胶带捆成一捆,几张报纸凌乱地铺开,玻璃上挂着厚厚的遮光窗帘,冷风呼啸着刮过。 出事的时候,他正坐在驶向机场的商务车上,赶午夜飞往外地的一轮班机,在一条空旷无人的街道上,被两辆车一前一后夹在了中间。 周助理反应很快,趁着包围圈还没形成,油门一踩就要突围。可在这时,前面那辆车却躲也不躲,硬生生地撞了过来。 紧接着车身剧震,宿临池耳畔一声巨响,又被应声弹出的安全气囊推向座位,胸口一阵闷痛。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宿临池只来得及在模糊中拨出去一通电话,就感觉有人打开变形的车门,把他拉出来,用一块湿帕子蒙住了他的脸,然后他的意识就渐渐陷入了一片模糊。 他又被绑架了。宿临池简直是无奈地想笑。 不幸中的万幸——他这回至少没有再被一棍子打到失忆了。 宿临池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忍过了麻醉药效残余的那阵眩晕,默默地思考着该如何脱身。 不久,推门声响起,一道脚步离他越来越近了。宿临池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躺在水泥地上,装作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来人没有起疑,拍了张照片就走了。 林知山关上房门,将威胁短信和照片打包发给林信,然后便干脆利落地关机,不给对方谈判的可能。 “老板,林信会答应放咱们出去吗?”一个保镖模样的人问道。 “不答应也没办法啊,”林知山把手机踹回兜里,缓慢地呼出一口白气,“现在就走吧,只要我们够快,就能赶在他们动手前离开。” 保镖迈步就要去把宿临池带出来,却被另外一个人拦住路。 除去林知山,这里还守着五六个人,一边是林知山的心腹,一边是林知山雇来的地头蛇。他们的老大见林知山要走,忙挤出一张笑脸迎了上去:“小林老板,活儿给你漂漂亮亮地干完了,您那万物家大业大,这一票过去,兄弟们以后都不能在青市混了……说好了的报酬呢?可别是空头支票吧?” 哪怕是东躲西藏的日子里,林知山仍旧把自己打扮得十分得体,衣角一尘不染,风度翩翩得好像马上要出席国际会议。 他挥挥手,保镖会意,绕开地头蛇,推门进了屋。 地头蛇不死心地追问:“报酬呢?你问你老爹要了多少赎金?去哪里取?” “我没要赎金。”林知山说。 “林总——”地头蛇不信,拖长音道,“别骗人了,你一个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痛快点,你把放赎金的地方告诉我,我去取,咱们五五分。” 林知山视他如无物,对余下一个保镖说:“这就出发吧。” 地头蛇没拿到钱,还想拦着林知山不让走,保镖走过来,一把给他推了个趔趄,为林知山清出一条过道来。 “……好啊!你是忽悠我的——你根本就没想付钱!” 地头蛇被他的态度激怒,坚信赎金是被独吞了,扑过去揪住林知山的领子,破口大骂道:“落地凤凰不如鸡,你都上了通缉令了,还有什么本钱跟我横!” “我真没要钱。”林知山无奈地说。 “放屁!”地头蛇怒不可遏,招呼道,“兄弟们上!给他点颜色看看!” 他身边带的人是林知山的两倍,自信能轻松占据上风,挥起手就要往林知山脸上打去,冷不防被旁边的保镖一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脸上,天旋地转地倒下,吐出两颗带血的后槽牙。 其余的小混混一拥而上,保镖一拳一个,很快就将他们通通捶翻在地。 一片哀嚎声中,林知山整整被扯歪了的领口,四下扫视了一眼,很麻烦地叹气说:“都处理了吧。” 片刻后,保镖扛着宿临池,将他塞进了轿车的后备箱里,趁夜开往21号港口。 雪渐渐下得大了,他们这辆车所到之处,在马路上留下了清晰的车辙印,轻易就能顺着痕迹追上来。 “老板……”保镖欲言又止。 “不要管,继续开。”林知山在后座上闭目养神,问道,“麻醉药的药效有多久,他怎么还没醒?” “那要看他吸入多少剂量了,老板,”保镖答道,“如果他当时没有闭气,估计要到凌晨才会恢复意识。” 林知山便不再问了。 可就在下一秒,代表着后备箱的提示灯突然在显示屏上亮了起来,然后就是人翻出车厢坠地的闷响。 保镖急急地踩了刹车。 虞白和高齐晟刚一赶到西海路95号,林信的电话就打来了。林知山用宿临池换自己顺利出海,林信答应了,各个码头的眼线也应他要求撤了出来。 “有需要的话,你尽可以指挥他们。”林信将手下的联系方式告诉了他。 虞白挂掉电话,将西海路95号的大门轻轻掀开一线,从门缝往里看了看。 他表现得十分冷静,但高齐晟就不行了——他一见那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吓得一蹦三尺高,像只被掐住喉咙的尖叫鸡一样打着颤道:“宿临池他……不,不会……” “他不在这里。”虞白走进去,把每个人的脸都抬起来看了个遍,冷静得几乎不像个活人了。 高齐晟的大脑被这满地的尸体刺激到已经转不动了,只能木木地跟着虞白走,看他瞧了眼外头的雪地,言简意赅道:“有车辙。” “……车辙?车辙怎么了?”高齐晟神情恍惚,重复了两次才恍然大悟道,“车辙往哪里走,他们就是去了哪个码头!对吧!” 一路在风雪中疾行,虞白的肩头刚才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被楼道里的暖气一熏,打湿了一小片衣料。 打着旋的小寒风兜头一吹,高齐晟不由得拢起衣领,冷不防听见虞白问道:“你在度假酒店见过我?” “什么见过……呃……”高齐晟说,“我们不就是在度假酒店认识的吗?”他还想装傻充愣,但一看虞白的眼神就怂了,支支吾吾道:“是,是见到了……” “看见了多少?” “就……见有人要拿西瓜刀砍你,却被你打倒了,”高齐晟道,“接着你追了出去,后头的我就不知道了。” “和别人说起过吗?”虞白问。 “当然没有!”高齐晟赶紧否认,当时情形诡异,他又没搞清楚前因后果,只是直觉这不是件能到处宣扬的事情,下意识便三缄其口,装作没看见。 “那样最好。”虞白说。 “那个……” 高齐晟犹豫片刻,还是硬起头皮道:“我是说,你有把那件事告诉宿临池么?”他知道自己的omega这么生猛么? 他话到一半,虞白已经迈步重新跨上摩托车,掸掸肩头的雪,一言不发地顺着车辙追了出去。 冷风呼啦啦地灌进领口,高齐晟把未说出口的言外之意咽下去,咬牙加大马力,哆哆嗦嗦地跟紧前边风驰电掣的背影。 第72章 金蝉脱壳 虞白给高齐晟的印象原本好极了——正当年纪的omega,长得漂亮,见人先带三分笑,看起来是个知情识趣的小少爷——总归不像一柄军刀钉人手掌的狠角色。 一个omega,开起摩托来比他这个日常玩飙车的alpha的还要快……他当时怎么会觉得这个omega人畜无害来着? 也不知道宿临池知不知道他的男朋友有这么凶残的一面。 虞白用最短的时间赶到了21号码头,林信将自己人撤掉后,码头周围很快就被林知山雇佣的打手包围住了。虞白没有惊动任何人,静悄悄下了摩托,顺着墙根溜了进去。 高齐晟依样画葫芦,亦步亦趋地跟紧了虞白,一路上遇上三三两两的打手,都被虞白出其不意地解决掉了。 高齐晟腰上缠着几捆麻绳——这是他们从一间仓库里顺出来的,虞白打晕一个,他就绑一个,揭开集装箱的盖子关进去,想来他们就算醒了,一时半刻也出不来。 “有古怪。”在又一个巡逻小队无声无息地倒下后,虞白甩甩发麻的手,狐疑地说了一句。 “是啊,就好像……好像他们知道有人混进来了,特地来捉咱们一样,一个两个没完没了了……”高齐晟附和道。 “捉人!”虞白忽然想到,是不是宿临池已经逃出去了? 这个猜想仿佛一剂强心剂,猛地注射进他竭力维持平静的心脏中,浮于表面的镇定摇摇欲坠,心跳不要命地在胸膛中鼓噪起来。 虞白闭了闭眼睛,呼出一口白汽,强行冷静下来说:“继续往里走吧。” 他迈步往码头的方向走去,港口这边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集装箱,照明设施被破坏了,淡淡的月光覆盖下大片的阴影,掩护了他们的行动。 高齐晟缠紧腰上的麻绳,正要追上去,就见一双手蓦地伸出来,从背后捂住了虞白的嘴,把他扯到了拐角的阴影里。 “!!!”高齐晟大惊,差点就“嗷”一声嚎了出来。 幸亏他还记得这会儿自己正“身处敌营”,没有一嗓子把敌人也喊过来。高齐晟战战兢兢又英勇无畏地冲过拐角,正打算从歹徒手中救出战友,刚一扑过去,就见在他想象中被“歹徒”俘虏的虞白安然无恙地站在那儿,没缺胳膊也没少腿。 “歹徒”站在他对面,高高垒起的集装箱挡住了并不明亮的月光,在他身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高齐晟擦擦眼睛,不可置信地说:“宿临池!你果然逃出来了!” 宿临池在唇边比了个低声的手势:“总不能老是等着你们来救我吧?” 他话里说的是“你们”,但很显然高齐晟不过是个顺带,宿临池还捏着虞白的一只手,说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一晚上又是绑架,又是跳车,还要躲被派来追他的打手,宿临池难免有些疲惫,嗓音微微透着点沙哑,很轻地拂过虞白耳边。 虞白反手握住他的手腕,隔着冰凉的手铐,脉搏就在他指腹下稳定而规律地跳动着,触感温热。 虞白看了宿临池一会儿,把额头在他颈窝上靠了一下,整个人终于松弛了下来。他情绪紧绷了太长时间,以至于一口气松下来,匕首都要握不住了。 “那个,你这手……”他们旁边,高齐晟欲言又止。 宿临池不在意地低头看了看,他右手还拷在银光锃亮的手铐里,左手倒是解放了,就是拇指的关节松松地垂着不能动,淤青发紫,高齐晟光是看着就觉得疼。 “听说拇指脱臼后可以从手铐中逃脱,事态紧急,我就试了一下。”宿临池解释道。 虞白扫了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捧着他的左手皱起了眉。不过他自己之前抓着那块碎玻璃时太用力,连带着自己的手心也被划伤了,虞白一时没注意,在宿临池手上蹭出来几道半干的血痕,连忙用袖子给他擦了擦。 “这是怎么回事?”宿临池掰开他的手心问。 虞白“哦”了一声,不太在意地说:“有人拿你的定位器拦路,我威胁他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 他又说:“晚上气温低,已经不流血了。” 高齐晟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去看宿临池的脸色。 宿临池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仔细地看了看虞白手心的伤口,嘱咐道:“记得去打破伤风。” 高齐晟:“.…..” 相比躲躲藏藏地潜进来,逃出去就要快多了。 大概是因为先前虞白没走几步路就收拾掉两三个迎面撞见的打手,把他们捆好丢进集装箱关禁闭,积少成多,导致林知山现在人手不足。他们或许也预感到今晚无法再捉住宿临池,干脆没有再派人出去。因此,虞白他们离开码头的这一路都没遇上什么阻拦,很顺利地和来接应的手下会和了。 汇聚的车灯把通往的码头的主干道照得亮如白昼。 高齐晟缓过劲儿来,这才意识到自己今晚的所作所为有多大胆,慢半拍地出了一身冷汗,他毕竟是只个安享富贵的闲人二代,激增的肾上腺素回落后,当场就有点虚脱,被跟过来的医生披了一条小毯子,带去喝热水去了。 宿临池的手伤做了简单处理,马路上条件有限,需要赶快去医院正骨,医生要送他回市区,宿临池却说了声稍等,快步跑到一辆车边,赶在虞白发动前敲开了驾驶座的车窗。 “很快就要结束了。”虞白没有避开宿临池的意思,他刚才接到了来电,有追出去的手下打电话告诉虞白,他们发现林知山正驾车沿着海岸线行驶,似乎是打算趁他们放松戒备的时候突出包围圈,逃往距离最近的那个港口。 既然已经找到了林知山的踪迹,就没有放过的道理。得到了这条消息,虞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语气轻快地催促道:“我会小心的,你快去医院吧。” 宿临池也笑了一下,说:“我等你回来。” 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虞白他们开的车马力足,哪怕是绕了路,仍然先一步拦在了林知山逃亡的必经之路上,几乎是刚一停下车,道路尽头就闪来一道惊慌失措的车灯,追击的人紧紧咬在后面。 前有狼后有虎,围追堵截之下,这辆车被逼停在了路中央。 众目睽睽之下,里面的人终于放弃了抵抗,车门开了一条缝。 夜深了,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地落在地面上、车顶上。虞白倚着车门,旁观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男人高举双手,慢吞吞站了出来。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对面微微敞开的车门下,好像有什么东西闪着光,那光非常微弱,只有在附近落下雪花时,才能借由反射看出一点端倪,乍一看,仿佛只是车灯叠加的光影效果。 一个手下检查完车内后说:“虞总,没看到林知山!” 虞白瞳孔骤缩,突然明白过来,大喊一声:“躲开!” 也许只是他想多了,也许只是神经过度紧张后的疑神疑鬼……但在电光火石之间,虞白却来不及深想,只是凭借他对危险的极度敏锐,下意识地将手中扣住的车门一带,余光扫见了驾驶座下轰然爆发的火浪。 作者有话说: 就要回到现在的时间线了 (??????)?? 第73章 情愿而已 宿临池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没有来由,没有着落,却切切实实让他心里发慌,仿佛潜意识里就在预示着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再开快一点。”他忍不住对司机说。 街道上空无一人,连只麻雀都没有。另一边,高齐晟气若游丝地靠在车厢上,手背上吊着针,医护人员坐在旁边为他调试点滴,车里只能听见引擎高速运转的声音。 这样安静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通来电打断了,那边似乎很乱,脚步声匆匆忙忙,有人在大喊呼喊着什么,然后这车里的人就见宿临池突然抓紧了手机,没听清似的问道:“你说什么?” 大概人在情况紧急的时候,本能地就会提高音量,于是整个车厢都能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吼了一句,具体说了什么虽然听不清,但“爆炸”两个字却意外地脱离了手机的音量控制,仿佛自带血腥和硝烟味一样,山呼海啸地淹没过来。 宿临池静了一下,然后撑了一把座椅,似乎是要站起来,旁边的大夫忙把他按住了。 他的伤手只做了简单的处理,没注意时用了力,按理来说能直接把人疼到嘴唇发白,宿临池却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眉头一点点蹙起来,半天才对电话那头说:“……他怎么样?” 通话人估计是在现场忙得不可开交,简短地回复了一句就挂了电话。然后宿临池向司机报了个地址,让他们转道往那里开。 该庆幸徐潜知的私人医院离海岸线很近,宿临池赶过去的时候,虞白已经被推进抢救室里去了,门外的显示灯亮了起来。 走廊里到处都乱糟糟的,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林知山用了调虎离山之计,他的保镖还在座椅下藏了炸弹,好多人当时只来得及往地上一趴,受了伤的不在少数,再加上撞到林知山手里后勉强留了一口气的,把值班医生和护士忙得人仰马翻。 宿临池看起来很镇定,除了在接到电话时失态了一次,后面几乎没什么表情变化,他看了亮着的显示灯一眼,就没事人似的去了骨科,给复位的指关节做好固定后,才带着夹板坐到抢救室门口,一言不发地等了起来。 高齐晟油皮都没有擦破,吊针一拔就能直接回家补觉,但他看着宿临池这个状态,莫名就觉得胆战心惊,便没有回家,默不作声地陪他坐在走廊里一起等。 都说医院是距离死亡最近的地方,来来往往的人都恨不能争分夺秒地跑起来,昭示生命的仪器冰冷而秩序地滴滴响着,像悬着一根吊命的蛛丝,医护的喊声犹如炸雷,常常惊得高齐晟一身身地出冷汗。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高齐晟不知不觉睡过去两次,坐得腰酸背痛,但他每次睁眼,都发觉宿临池的姿势似乎没有变过,连句话也不说,就是一直盯着抢救室的大门看。 终于,那面亮着红灯的显示屏暗了下来,里面走出来一个医生模样的人。 “……小腿骨裂,肋骨也断了两根,好在没有性命危险。”徐潜知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但精神还好,语速飞快地给宿临池交待了一遍。 “不过爆炸的时候,车门帮他挡了一下,但是不好的是他的头在方向盘上磕得太狠,脑震荡是免不了的,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后遗症,以后再看看吧。” 他疲惫地抹了把脸,见宿临池嘴唇惨白,刚刚站起来时还踉跄了一下,虽说仍是看他不顺眼,却也于心不忍,难得发善心关心了他一句:“你没事吧。” 宿临池摇摇头,撑住墙缓了缓,等到那阵眩晕过去了,才低声说道:“都是我不好。” 徐潜知多看了宿临池一眼,直觉他现在的状态不大正常,但他这个院长接下来还有的许多事要忙,便没有多问,急急忙忙地走了。 手术后,虞白住进了重症监护室,他身体一向不错,年轻恢复得也快,没几天就被送去了一个单间,多花点时间修养,早晚可以痊愈。 没有人能预料到他醒来后的事情。 徐潜知甚至觉得宿临池和虞白这一对是不是最近齐齐犯了太岁,运气太寸,不然失忆这么一件少之又少的东西,能让他们俩轮流来了个遍?这不去找个高僧拜拜都说不过去了! 而且事实证明,徐潜知的预感是正确的,宿临池果然做出了许多以前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罪魁祸首逃之夭夭,心上人还把他给忘了,这到哪里都没处说理去,于是一位能在青市呼风唤雨的掌权人面不改色地编了个谎话,把对自己毫无防备的omega从医院里带了出来,关在自己的地盘里。 这件事听起来香艳极了,也不体面极了,闹得知情人私下议论纷纷。但宿临池想每时每刻都能看到虞白,只有这个办法奏效。他生怕再离开一次,就会让虞白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再次受伤。 失去记忆之后,虞白的脾气变得柔软了许多。 宿临池这个“陌生人”变相地把他关进别墅,换作以前,虞白非得把他家闹得天翻地覆不可,可现如今宿临池没收了他的通讯工具,不让他和外界接触,还让保镖全天看守着他的一举一动,虞白却貌似适应良好,在别墅里快快乐乐地休养起来,顺从地接受了这个将他困住的牢笼,以及牢笼的始作俑者宿临池。 虞白这个人看起来很“独”,能走到他身边的人少之又少,但一旦想和谁交好,就从没有失手过,连别墅的管家和保镖们也不例外——在他们眼里,一个漂亮又好脾气的omega,哪里需要严防死守? 掉以轻心的结果就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虞白放倒了一别墅的人,跨越半个市区,到风旗会所大摇大摆地转了一圈。 到那时候,宿临池才明白,虞白先前不跑,不是他跑不了,只是情愿被他困着而已。 因此,当虞白态度坚定地表示要出现在青市上下的视线中,借以引出潜逃海外的林知山时,宿临池没有再反对。 ——他没有办法再“困”住他了。他只能接受这个提议。 作者有话说: 终于看到完结的曙光了 ヽ(??▽?)ノ! 第74章 完结章 高老爷子今年六十整,在滨江酒店办了场寿宴,遍邀亲朋故交。 碍于陆清一贯神隐的作风,青市每有人给龙溪递请帖,上面写的都是请陆清和肖奕一同携伴入场——虽说陆清从没有出席过任何一场宴席或舞会,但请了他不来和根本不请还是大有区别的。然而这回高氏的主办方在确认桌牌的时候,明确收到来自龙溪的回复,说陆清到时也会去道贺。 主办方惊得合不拢嘴,连忙把这事报给了上司。不用多久,这消息就在圈子里传开了。许多本来没收到请帖的人都开始急急寻找门路,想要来一睹陆清的真面目。 到寿宴那天更是过分,陆清一露脸,就如同聚光灯一样吸引了全场的目光,明里暗里,差不多所有人都在关注他。 和传言中说的差不多,陆清是个身量欣长的青年,是不是omega不好说,但人长得确实漂亮。鉴于他本人凶名在外,虽然嘴角一直带着三分笑,但看着就是不好惹。 肖奕跟在虞白身后,看他游刃有余地跟来敬酒的人碰杯交谈,全然看不出是个失忆人士,也松了口气。 今天是高氏的主场,高老爷子年纪大了,招呼宾客的任务就落到了高家大哥高齐旻身上。 高氏和龙溪此前的合作十分愉快,高齐旻对虞白的印象也很不错,走过去和他握手,谢他来参加寿宴。 虞白笑道:“高总客气了。” 高齐旻和他商业互吹了两句,余光瞥见刚刚进门的宿临池,主动出声招呼道:“临池,来这里。” 宿临池原本侧身和周助理交代些什么,听见高齐旻喊他,才迈步向他们走走来。 “临池,这位是龙溪的陆总,你们见过的。”高齐旻介绍说。 “宿总。”虞白客气地点头,向宿临池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很快就松开了。 肖奕看得牙酸,别开眼不看他们两个。 话说回来,青市的宴会隔三差五就有一回,但像这回,能集齐高氏、万物、龙溪三家集团话事人的,也算是空前绝后了。 附近的说话声都轻了,大家都在暗戳戳地关注他们这边。 “陆总,久仰。”宿临池礼尚往来道。 高齐晟嘴紧,至今高齐旻都不清楚虞白和宿临池的关系,只当他们是普通的合作伙伴,还是仅有一面之缘的那种。他有心给两人牵线,但每每抛出去话头,总是虞白言笑晏晏地来接,宿临池站在边上旁听,气氛着实奇怪。 高齐晟在不远处看见这场面,惊得头皮发麻,不晓得这两位又在搞什么鬼,立刻和正在喝酒的两个朋友说了抱歉,走过去猛扯他哥的袖子。 高齐旻不明所以地看过去,高齐晟忙对他使眼色。 虞白没去管他们兄弟间的眉眼官司。 有侍者端着托盘经过,虞白招手让他过来,把自己手里喝空的杯子放上去,又轻声对他嘱咐了什么,侍者退下后,没一会就送上来一杯柠檬水,很有格调地在香槟杯里浅浅盛了一层。 虞白举杯,凑在自己唇边喝了一口,然后大大方方地抬手,向宿临池示意说:“听说宿总向来是滴酒不沾的,但我这杯是柠檬水,不含酒精,所以……赏个脸吗?” 满座宾客齐齐噤声,先是以为陆清脑子坏掉了,突然要和万物作对了,可再一看虞白脸上笑嘻嘻的,既不像挑衅,也不像羞辱,不由地更加迷糊起来。 更跌破他们眼镜的是,宿临池表情淡淡,却很自然接过虞白手中只剩一半的香槟杯,一言不发地喝完了。 高齐旻愣了神,而高齐晟终于把他哥拽走了。 宾客自觉目睹了惊天八卦,寿宴时还勉强压得住,一结束就克制不住了,纷纷找人打听起他们之间的风流韵事起来。 ——特别是散场后,在虞白坐上了宿临池的车离开后。 “今天玩得高兴吗?”宿临池问。 “高兴!怎么不高兴!”副驾驶上,虞白懒懒地伸长双腿,兴致颇高地说,“你又不是没看到,他们一个个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我忍笑忍了好久!” 周助理另外坐车走了,现在这辆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宿临池却只是开车,很少说话。 虞白把手搭在他肩上:“我上次受伤是因为小看了他,这次有了准备,不会再有危险的。” 此前,虞白曾有过猜测,认为林知山只知道他是虞启华的侄子,却不知道他是龙溪的陆清。而等这场寿宴过去,林知山听说了他的真实身份,只要还想报复宿临池,就不会再隐藏太久,否则坐视龙溪和万物联起手来,他得手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 “不要冒险。”宿临池说。 虞白应了好。 他一旦想做成什么事,行动是一等一的快,几乎一夜之间,关于他的各色流言就传遍了青市。 虞白完全不担心林知山查不出他的身份——他要是查不到,自己也不用费心引蛇出洞了。 也许是虞白破例参加了高家的寿宴,给了其余主办方希望,再递上来的请帖措辞都热情了许多,虞白在其中挑挑拣拣了一番,选了几家和宿临池一起参加,没有再隐瞒他们关系的意思。 不过一场场宴会参加过去也挺没意思的,虞白不耐烦听那些奉承话,没几次就不耐烦了。恰好高齐晟邀请他们去俱乐部玩,青市的夏天很热,俱乐部就建在一片深山里,是远近闻名的避暑圣地,虞白愉快地答应了。 这个季节来休闲的远不止他们几个,高齐晟作为熟客,一路进来撞见了不少狐朋狗友,而狐朋狗友看见他,皆是一脸要憋不憋的懵逼脸,站在原地远远地行注目礼,也没人像往常那样上来打招呼。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旁边的虞白和宿临池。 寿宴过去一个月,足够青市人手一张虞白的肖像了。虞白对此见怪不怪,搭着宿临池的肩膀往里走。 结果到了下午,高齐晟心血来潮,跑去跑车赛道上玩一把,居然看到虞白被他那帮狐朋狗友众星拱月般簇拥在中间,宿临池反而被冷落在等候区那儿。一见他来,就七嘴八舌叫道:“高少爷,咱们陆哥玩赛车有一手啊!你以前怎么没和我们提过?” 高齐晟左看看右看看,简直无言以对。 虞白以在吃喝玩乐上不输于纨绔们的深厚功力,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们敬佩非常。到了晚间,虞白和宿临池坐在吧台听音乐时,不少“二代”就聚在旁边,热情地向虞白推荐起了俱乐部的项目。 “要说有什么不容错过,必然是跳伞了。”有人信誓旦旦地说道。 “你恐高么?”虞白有点心动,这样问宿临池。宿临池没有异议,虞白就在跳伞上勾画了一下,交待服务员,让他们安排明天的教练和直升机。 俱乐部好歹有些眼色,没有在虞白和宿临池预约的直升机上安排别的客人。但第二天要出门时,虞白却突然接了个电话,龙溪那边有点要紧的事急需他处理,一时抽不开身,最后登机的就只有宿临池一个。 俱乐部配备给他的教练戴着头盔,沉默寡言的不怎么说话,只把跳伞设备递给他,叫他换好,然后便靠坐在一边闭目养神。直升机起飞了,蔚蓝色的海面很快便在脚下铺展开来,可他们飞行了半个小时,却始终不见驾驶员打开机舱。 教练皱起了眉,抬手敲敲驾驶员的座椅。 突然,驾驶员猛地转身,对着后面开了一枪。 宿临池反应很快地扑过去,在教练倒地的一瞬间打落了驾驶员的手枪。手枪顺着机舱倾斜的方向,滑进了座椅下面的缝隙里。 “没有用的,”驾驶员开了口,是林知山的声音,“这架直升机的油量已经降低到了警戒线一下,不出五分钟就会坠毁,你哪怕杀了我,也来不及赶回去了。” “你不要命了?”宿临池说。 “能拉着宿大少爷一道死,我值得很啊!”林知山大笑起来。 他表现得和过去很不同,像骤然打开了什么枷锁一样,全然不复从前彬彬有礼、笑里藏刀的模样。宿临池问:“你想和我同归于尽?难不成你的手下全都叛变了,需要你来亲手做这种事?” “我今天下了手,林信绝不会放过我的,”林知山说,“躲躲藏藏的日子过得没有意思,不如一次来个痛快的。” 燃油即将耗尽,直升机内部响起尖利的警报声,钢刀般刮着乘客的耳膜。宿临池冷静地点点头,说道:“可以理解——所以你是因为没有得到继承人的位置,才几次三番对我下手的吗?” “可以这么说吧。” 眼看心愿将要达成,林知山的姿态也放松下来,低头点了支烟,放在嘴边惬意地吸了一口,吐出烟纱似的白雾,跟宿临池随口闲聊道:“……也是不甘心吧。老爷子就没想过让我当家,以前他喜欢姐姐,不把我们兄弟三个放在眼里,后来他属意你,一门心思为你铺路,别人就更看不上眼了。” 说着说着,林知山又低低地笑出了声,燃尽的烟灰从指间簌簌扑落。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揉了下脸,将笑僵了的表情平复回去,又莫名其妙地开始回忆往事:“你对我妈还有印象吗?” 不等宿临池说话,林知山就兀自兴高采烈地接下去道:“你当然不记得,你出生的时候,她早就没了……说起来,我妈和老爷子岁数差了一轮还要多,当初她娘家为了嫁她过来,使了不少龌龊手段,临到头来可算是成功了,不过老头子记恨那家子算计他,一杯羹都没和他们分。” 忽然间一声枪响,子弹击中了后头的玻璃小窗,林知山毫无征兆地翻了脸,握着还在冒白烟的枪口,微微笑说:“不,我想了想,这样还是不保险。万一我们宿大少爷福大命大,即便坠机也能活下去,那该怎么办?” 破碎的窗口灌进来猛烈的冷风,林知山不错眼地盯着宿临池的表情,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恐惧,然而下一秒又是一声枪响,一棵子弹自斜下方飞来,像一片锋利的铁片,削骨如泥地自林知山的下巴掀了进去。 空腔效应下的骨骼血肉不堪一击,血浆溅得满舱都是。虞白维持着躺倒的姿势丢开手枪,咳嗽了两声,被宿临池扯起来了。 “闷死我了!”虞白刚才为了装死,连呼吸都不敢轻易放松,在头盔里憋得要命。他畅快地喘了两口气,揪住正拉着自己检查的宿临池问:“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宿临池拉开他的跳伞服,里面是一件黑色的紧身马甲,虞白解释说:“我没受伤,我穿了防弹衣呢。” “从一见面就认出来了。”宿临池说。 高空一阵气流冲来,直升机剧烈地颠簸了起来,油量即将耗尽,哪怕有自动驾驶系统,这辆直升机也是强弩之末了。虞白跨过林知山的尸首,按下了舱门的控制器,回头对宿临池说:“看来要跳海逃生了,不过你别担心,我会跳伞!还是正经考过教练证的!” “我也考过。”宿临池说。 虞白怔了一下,哈哈笑了起来,他把两人之间的保险带扣上,从舱门口一跃而下。 失重的眩晕,扑面而来的狂风,颠倒的天地,极速接近的蔚蓝色海面。风力之下,虞白伸开双臂,和身后的宿临池十指交握。 宿临池在他耳边大喊了句话。 虞白耳边全是呼啦啦的风声,完全听不见宿临池在说什么,只好大喊道:“你再说一遍——” 宿临池却好像没有开口了。他蓦地松开虞白,往他手指上套了个什么东西,然后拉开了降落伞包。 坠速骤然放缓,他们被巨大的牵引力拉扯着飘浮在半空,好像踩着云朵飞行。虞白想看宿临池往他手指上放了什么,但宿临池拉着控制绳,俯身很温柔地贴住了他的唇,虞白就不再看,扭头和他专注地接吻。 救生船循着降落伞飘落的方向找来,把湿漉漉的两人从水里捞了上来。 海面上的阳光经过折射,变得格外璀璨夺目,虞白抬起手,看见手指上有一枚比阳光更璀璨的戒指。 虞白定定地盯了好久,身上的衣服湿透了不舒服,他下意识扯了一下,然后就被宿临池紧紧握住了手。 “你答应吗?”宿临池问。 虞白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凑到宿临池耳边,神秘兮兮道:“你回去翻翻我们房间的床头柜里,有一个玫瑰色的盒子。” “什么?” “盒子里是我准备的戒指,”虞白向宿临池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笑道,“给你的回礼。” 作者有话说: 本人既没有做过直升机也没有跳过伞,相关内容都是视频里看来的,不能当真 ?(^?^*) 完结撒花!番外不定期掉落,番外暂定是周再×虞子莘 第75章 番外一:周再×虞子莘 虞子莘掀开扉页,手中钢笔流畅地签下了自己的笔名。 “大大,能不能给我加个TO签啊?”递书过来的小姑娘不肯走,扭捏地说,“就写TO我亲爱的小甜甜。” 虞子莘眉头狂跳,口罩下的表情都要挡不住了,勉强按捺住不耐烦说道:“不可以。” “哦……” 小姑娘被拒绝了也不生气,捧着书蹦蹦跳跳地走了。毕竟他粉的这位作者大大是出了名的脾气差,经常有他和责任编辑大吵一架的传言流出,而现在戴着口罩,据说就是因为书店怕他脸色太臭,特意让他遮一遮的。 但这不要紧,只要长得好看,读者怎么都能原谅他。 虞子莘已经坐了半个下午了,签名签得手指痛,还经常遭遇不合理诉求——各种令人无语的TO签就罢了,还有读者趁他不注意,突然凑过来摸他一把脸就跑,心情确实说不上好。 “麻烦加个TO签。”下一位读者如是说。 虞子莘捏着钢笔的手狠狠捏紧了,打算只要从这人口中听到一丁点蠢话,就把书扬到他脸上。 “我叫周再。”读者说。 虞子莘松了口气,给他把签名补全了。 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虞子莘不由地抬起头,见是一个穿风衣的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周再……”虞子莘不确定地说,“我们以前见过吗?” “当然了,”读者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虞子莘模糊的记忆被唤醒了:“你几乎没变样啊!”他感慨地心想,笑起来连嘴角两个酒窝的位置都没变。 “你倒是变化很大,我都不敢认了。”周再说,“我先不打扰你了,街对面有家甜品屋,等你签售会结束了,我们一起去喝杯咖啡。” 他这话说得十分理所应当,于是本来没打算要叙旧的虞子莘,在工作结束后坐进了对面的甜品屋。 “在书店里看到你的时候,我还怀疑是认错了人呢。没想到就是这么巧。” 周再的话引起了虞子莘的附和。认真说起来,他们也有整整十六年没见了。 那时候虞子莘还是个盛气凌人的小少爷,脾气比现在要更差一百倍,他在一家琴行见到了周再,对他颐指气使,结果狠狠地丢了面子。 初次见面的经历说不上愉快,让人不想回忆,要不是后来他们机缘巧合之下又见了几次,虞子莘估计早就把他给忘掉了。 长大之后,虞子莘看自己小时候说过的话简直就是黑历史,他附和完,生怕周再会提起当年他耻高气扬的样子,连忙转移话题道:“你这些年都在做什么啊?” “无非就是上学、读书、工作。”周再用一种平平无奇的语气说,“现在是一名小提琴手。” 他没有提自己是史上最年轻的小提琴首席。 不过绕是他没提,虞子莘依然捧场道:“我记得的,你音乐天赋很厉害!天生就是大音乐家。” “承你吉言,我会好好努力的。”周再不知想起了什么,取出一张门票递给虞子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这周六要参加一场音乐会,能请你去帮我捧个场吗?” 周再的邀请正中虞子莘心坎——在他当前构思的新书里,主角好巧不巧,就是一位名声斐然的音乐家。不说是应周再所托去充场面,虞子莘本来也打算听几场真正的音乐会的。 虞子莘趁机说起了他那个尚在构思中的主人公,向周再询问有没有专业上的漏洞。周再表现得很感兴趣,拿出手机说:“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我有些资料,可以传给你参考。” 虞子莘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音乐会的地点位于滨海公园的最大的一所场馆里。 夜幕降临,音乐厅的玻璃幕墙内灯火通明。周再送出去的票是交响乐的最佳欣赏位置,虞子莘来前还以为是因为乐队名不见经传,票卖不出去,只能用送的,谁知到了才发现音乐大厅简直是座无虚席,观众们身着正装,表情期待,一点都不像会冷场。 ——周再这人也太大方!太客气了!哪怕是内部成员有亲友票,那也没必要给黄金座位啊! 虞子莘心里有点迷惑,但很快他就没空想这些了。他在乐队中找到了周再。 周再站在小提琴首席的位置上,比身后几乎所有的乐手都要年轻好看。他往观众席上扫了一眼,似乎是看到虞子莘了,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微微露出点笑意,冲他悄悄眨了眨眼。 虞子莘注意到他侧头时,露出的下颌线非常漂亮。 音乐会开始了,周再拉响了琴弦,悠扬的乐声随之响起。 沉浸在演奏中的周再和虞子莘之前见到的他几乎是判若两人,有着一股在自己的天赋领域里说一不二的气势,纯黑礼服矜持优雅,让虞子莘移不开眼睛。 他不由得想起了十六年前,自己和周再第二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候,周再还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站在一架紫藤花下拉琴,而他翻过围墙,墙的那边就是周再。 琴声停了。 虞子莘坐在围墙上,看着他。 周再把小提琴放进琴盒,向墙根走近两步,仰起头问道:“你要下来么?” “是你在拉琴……”虞子莘往下看了一眼,他爬上去时不觉得,等到要下去了,才意识到对于一个七岁的小孩来说,这堵围墙还是有些高了,他不是很敢直接跳下去,便问:“你能接住我吗?” 周再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诚实地说:“接不住。” 于是他去搬了一架梯子。 虞子莘从没有踩过梯子,他小心翼翼转过身,刚在上面放下一只脚,梯子就跟着一起晃动起来。 “我脚滑了怎么办!”虞子莘心里虽然有点胆怯,但自觉之前已经在周再面前输了一回脸面,这次怎么都不能叫他看低,便逞强道,“算了算了,你闪开点,别挡着我的路。” 周再没听他的话,反而又往墙根走了两步。 虞子莘急着从围墙上下来,竹竿坐的梯子本来就滑,他一不留神,脚下踩了个空,从梯子上摔了下来,被周再接了个正着。 两个小孩同时大叫一声,吓跑了一树的麻雀。 虞子莘倒在周再身上,头晕目眩,牙齿还很痛——周再的侧颈被他的犬牙磕出了一道红印子。 七八岁的小孩,哪怕没有分化,也知道不能随便碰别人的脖子。虞子莘赶紧捂着嘴爬起来,周再耳朵红了一片。 虞子莘再和周再说话,周再就闷闷的不怎么理他了,气得虞子莘大叫:“你什么态度啊!你是不是生气了——我都还没有生气呢! “我没有生气。”周再只好说。 虞子莘又气又恼,“哼”了一声,但周再文弱秀气,睫毛又浓又密,看起来就很需要保护,所以没一会虞子莘又消了气,愿意和周再说话了。 他们坐在草地上,虞子莘想起刚才的事,问他:“你以后想分化成什么性别?” 周再说:“我爸爸带我做过信息素预测,应该是omega。” 虞子莘那时年纪小,不知道信息素预测是一项非法研究,新奇道:“分化也可以测的吗?那我肯定是alpha。”他见周再仍是一脸的心事重重,暗暗感慨了一回他的保守,拍着胸口保证道:“你不要难过,等我做了alpha,我就会对你负责的。” 周再愣了愣,看着虞子莘的表情难以描述,可惜虞子莘恍然未觉。 虞子莘是在和家人吵架后走散的,没人回来找他,他就快快乐乐地玩了一下午,临到傍晚才被周再送上公交车。 “我下午一般都在那个大学城练琴。”两个小孩在公交站台挥手告别时,周再这样告诉他。虞子莘了然道:“我一有时间,肯定会来找你玩的。” 虞子莘说的时候真心实意,只是后来没几天,他家就陷入了一场风暴,爸妈整天互相指责,争吵不休,他没有心情去见周再——唯一的一次,他受不了家里压抑的气氛跑出门去,还被一场摩托车撞断了腿。 再后来,父亲破产清算,为了东山再起,不惜放低身份四处求告,受尽了嘲笑,没几年就因重病过世了。他妈妈害怕仇家报复,又过不了穷日子,早早地就丢下他搬离了青市。虞子莘不再有时间找他。 好在这些事情都过去了。 音乐会散场时,虞子莘给周再打了个电话,盛赞他的小提琴,又提出想请周再吃一顿饭,感谢他送的门票。 电话那边大概是周再的乐队成员们在说话,吵吵嚷嚷得听不清。周再让他稍等片刻,他收拾好琴盒就来。 虞子莘赶紧摸出手机订餐厅,顺便去了趟厕所,不想却在洗手池那儿遇见了他以前的死对头,姓林,是青市有名的富二代,两家早在他爸破产前就是竞争对手,他家落魄后,这个姓林的几次三番来找他的麻烦,和虞子莘狠狠打过几架。 虞子莘一开始没注意,是被迎面拦住路时才认出来他的。 姓林的上下打量他,阴阳怪气道:“是你啊,现在发财了?都有钱听得起交响乐了?” 周再已经等在音乐厅门口了,虞子莘看到他发来的消息急着出去,脱口就说:“好狗不挡道。” “嘿!别跑啊,咱俩聊聊。”姓林的不想让路,却被虞子莘直接推开了。 也不知道那姓林的是怎么想的,居然伸手去拽他的衣领,虽说没有得逞,但还是让他看到了虞子莘后颈上贴的阻隔贴,惊讶地说:“你是omega?” 虞子莘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喷雾,扎扎实实地给他洗了把脸。 在音乐厅门口和周再会和时,虞子莘耳边还回荡着那人凄厉的惨叫声,心情畅快地领周再去了最近的一家餐厅。 “两位是情侣么?”服务员问,“今天是老板的结婚纪念日,全场六折,情侣再免费赠送一道菜。” “不用了,我们就是朋友。”虞子莘说。 或许是因为优惠力度够大,这家餐厅挨挨挤挤坐满了人,连过道也摆着椅子,周再把手搭在虞子莘肩膀上,让他在前面走。这时,虞子莘才发现周再比他高了不少,自己平视时,只能看见对方线条优美的下颌线。演奏刚刚结束,周再只在黑礼服外罩了一件大衣,愈发显得肩宽腿长。 虞子莘还记得自己曾经大言不惭,说过长大以后要对周再负责之类的话,尴尬的恨不能原地失忆。但他心里仍抱有一丝希望,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分成alpha了?” “难道不像吗?”周再问。 “就是……随便问问。” “我小时候是很像omega没错,分化前我哥给我预备抑制剂,买的全是omega专用。”周再笑眯眯地给他盛了一碗汤,状似无意地说:“你还说过要娶我呢。” 虞子莘不自在地咳了两声,耳朵都红透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作者有话说: 腹黑天才小提琴手×家道中落小少爷 第23章 提到周再和虞子莘第一次见面,第66章提到虞子莘在见周再的路上遇到了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