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勇者就不行吗》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不是勇者就不行吗？[西幻]》作者：冬暝 文案： 为了拯救即将崩塌的世界，上界见习女神艾丽希雅临危受命，化身NPC进入其中，确保勇者能够战胜魔王取得最终胜利，以此积攒功绩顺利晋升正式女神。 然而在用了十年的时间找到能拔起圣剑的勇者，以生命为代价协助其打败魔王、封印深渊入口之后，艾丽希雅功成身退，却没能返回神界。 她的述职报告书上出现了新的结尾，深渊魔王在混沌中重生，世界再次面临崩解危机，望本界女神再接再厉。 被迫加班的见习女神一脸懵逼：这又是谁？！ 新生的魔王抬起头，露出了一张艾丽希雅熟悉的面容，她在数年前从奴隶市场中救回、亲手教导养大的小少年带着病态又疯狂的微笑，温柔地望向她。 “既然主人愿意为深渊献上生命，那现在便把自己献给我吧。” - 他是天生的恶魔种，为世人厌弃践踏，在生命的尽头也只能遍体鳞伤地倒在腐臭淤泥之中。 那位女神将他从深渊中救起，给予了他名字与生存的意义，让恶魔之子触碰到温暖的光芒，而他却注定无法拔起圣剑，成为那个被女神庇佑、拯救世界的勇者，只能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没于深渊。 既然不能成为您的利剑，那便成为深渊的主人，这样就能真正地拥有您了……对吧？ 阅读提示： *前期小可爱后期大病娇魔王x业务不熟练第一单就翻车的见习女神 *双箭头，甜的，信我w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甜文 西幻魔法幻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艾丽希雅┃配角：赛因┃其它：救赎 一句话简介：病娇魔王x见习女神。 立意：身在黑暗也依然向往光明。 第1章 图斯城女神打出天崩开局。 发散的意识逐渐向内收束稳固，艾丽希雅结束了这场魔法感知，缓缓睁开了眼睛。 悬浮在身前的半透明魔法书上没有任何变化，她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将这本象征唯一权柄的《命运之书》收回了意识深处。 后背左肩胛骨上的伤处因为不流畅的魔力运行而阵阵抽痛，艾丽希雅重新戴起兜帽，从小巷中走出，变为最不起眼的冒险者，顺势融入街道上的人群。 这座图斯城是特恩王国边陲的城市，原本是十分荒芜的小镇，近年来却因为冒险者的涌入而变得热闹了不少，贩卖魔药、装备、卷轴之类方便冒险活动的商铺如雨后春笋，在这座临近深渊而阴云笼罩的城镇中显出些奇迹般的欣欣向荣来。 艾丽希雅却无法为这繁荣感到欣喜，冒险者的大量涌入是因为沉睡森林中溢出了深渊的气息，各类魔物的数量也随之激增，王国的骑士团疲于奔命，剿灭魔物的工作便大多落在了自由的冒险者头上。 这意味着真正的魔王已经出现了苏醒的征兆，整个世界正按照《命运之书》上的描述，逐渐步入毁灭的开端。 艾丽希雅身为上界女神，降临艾恩卡特大陆就是为了阻止这场即将发生的灭世之灾。 准确来说，是上界的见习女神。 只要能成功拯救这个世界，艾丽希雅就能顺利晋升为正式女神，获得相应的尊名与权柄，从此在上界永生。 艾恩卡特大陆的救世难度只有B+级，《命运之书》上的描述只需要来到此界的女神找到天命的勇者，辅佐他打败魔王而已，是最常见又简单粗暴的那种剧情，正适合像艾丽希雅这样第一次降临的新手。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艾丽希雅的降临过程中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没能完整适应这个世界的魔力体系，那一双象征上界神力的「女神之翼」只长出了一半，另一半是一道留在肩胛骨上的伤口。 失去了一□□翼也就失去了完整的魔力循环，导致艾丽希雅无法在这个世界使用大部分的神迹魔法，直接从上界女神降级成了知识与魔力比普通人丰厚一点的魔法学者。 不仅如此，原本要交给勇者用于杀死魔王的关键道具「圣剑卡特隆」不知所踪，连带需要圣剑进行感知以确定身份的勇者本人也完全没有消息。 如果不是意识深处依然有着源于上界真神，用于记载艾恩卡特大陆万事万物与未来轨迹的《命运之书》，艾丽希雅都要怀疑什么女神降世寻找勇者拯救世界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了。 在成为上界见习女神之前她似乎也是个普通人，那时候的记忆已然模糊，但曾经走向生命的尽头，面对死亡的感触却无比清晰真实，随后艾丽希雅的意识在上界苏醒，得知自己成为了见习女神中的一员。 她很珍惜这一次机会，毕竟没有人愿意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走向死亡的永眠，然而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艾丽希雅在意识海中打开了《命运之书》，看向了属于自己的属性面板。 Lv.38艾丽希雅·摩尔 体力：380/380 魔力：400/400 精神：44 力量：30 敏捷：28 技能：lv.6大神圣术、lv.5圣疗术、lv.5圣光净化术、lv.5圣言祝福、lv.4炽白爆炎、lv.7光属性亲和、lv.9炼金、lv.9锻造、lv.9附魔、lv.9采集、lv.9鉴定之眼 这是《命运之书》上为数不多的实用功能「鉴定之眼」，除了能看见自己的属性之外，也能鉴别这个世界大部分物种的情报资料，因为是新人初次使用的版本，还贴心地附上了参考数据。 通常来讲上界女神降世之后的初始等级应该在lv.50以上，她却因为翅膀的残缺硬生生降了一大截，技能栏里所有需要构建魔力循环进行施法的技能也全部是无法使用的灰色，倒是几个生活技能都快拉满了。 能在救世难度B+级的世界中打出这种天崩开局的，她恐怕是古往今来那么多见习女神之中的第一人了吧。 艾丽希雅在意识海中沉痛地收起了《命运之书》，打起精神面对现实。 距离她降临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一年，搞清楚最初的状况后艾丽希雅便一直在努力寻找无故丢失的圣剑与勇者，所幸魔王的苏醒并没有那么快，她还余有几年时间，而《命运之书》也能帮助她进行感知。 这一年里她的足迹遍布艾恩卡特大陆上几个最为繁荣的国度，从初始的lv.30一路磨练到lv.38，却依然没能找到勇者与圣剑的行踪，最后只能将目光投向了特恩王国这样偏远一些的小国。 这座因为魔物狩猎而繁荣起来的图斯城，就是艾丽希雅这一次寻找勇者的目的地。 然而入城之后《命运之书》的感知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提示，艾丽希雅对这样的结果已经习以为常，这里临近深渊，即使找不到勇者，也能顺道关注一下深渊的变化，推算自己还剩多少时间。 艾丽希雅将自己伪装成了最普通的冒险者，在探听过深渊的消息之后，转身拐进了图斯城中鱼龙混杂的集市，打算找个魔药铺子将之前制作的药剂卖掉。 这是她近一年来最主要的收入来源，虽然因为女神之翼的残缺无法使用即时型魔法，但《命运之书》上记载的知识足够丰富，让艾丽希雅可以完成诸如炼金、制药、附魔这一类只借助魔力，但不需要构建完整魔力循环的生活型魔法。 不过身为堂堂上界降临的（见习）女神，丢了一边翅膀就算了，竟然还得苦逼地为生计奔波，艾丽希雅在心中吐槽了无数遍，暗自发誓如果能顺利完成这次的任务，她一定要向上界投诉任务过程中所有不合理的待遇。 眼下还不到集市正式开市的时候，贩卖货物的商人还没有将最具吸引力的商品摆出来，前来购买的客人也没几个，大多聚集在打造装备与附魔的店铺附近。 艾丽希雅顺利找到了魔药店，前往店铺的途中她看到了一个没有招牌的阴暗小铺，店内的东西被破败厚重的帆布搭盖着，地上沾满了污泥一样的碎屑，内里不断传出像是锁链碰撞的声响，隐隐散发着混着血气的腥臭味道。 那是一家贩售奴隶的店铺。 艾丽希雅心下默然，虽然大陆上不少国家都已经明令禁止将智慧种族作为奴隶贩卖，但像图斯城这样魔物泛滥又难以被王国监管到的地方，依然有进行公开的奴隶买卖。 他们的货物大多是具有一定程度智慧的魔兽与妖灵，也有一些大陆上不常见的稀有种族。 艾丽希雅并不想在这样的地方多做停留，快步经过了没有招牌的店铺，然而就在她即将转弯拐进魔药店的时候，那店内却突然扔出了一具东西，了无生气地重重摔在了门口。 “格斯，你又在乱扔死掉的小东西了！” 街对面卖水果的凶悍女性大声叫骂道，“尸体会招来虫子还会散发异味，客人都要被你赶跑了！” “看不惯你自己收拾去。” 名叫格斯的奴隶主不为所动，卖水果的女人晦气地啧了一声，关上窗进屋去了。 艾丽希雅侧头看向那具摔出来的生物，他被满是血污与松散线头的破布裹着，勉强能看出是个人形，像个大约十岁左右的人类小孩，墨黑的头发裹杂着干涸的脓血，乱糟糟地团在头上，遮住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也紧紧闭着，胸口一点起伏也没有。 他的头上生长着明显不属于人类的弯曲颀长的犄角，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除了溃烂结瘀的伤口，还有一些漆黑的倒刺与鳞片，隐隐泛着幽暗不祥的色泽，就像深渊中诞生的那些大型爬行类魔兽。 他大约已经死了，被扔出来后就一动不动地倒在原地，艾丽希雅在心中叹了口气，默默收回了目光，转身进入了魔药店。 魔药店的老板正在处理药材，听见动静后抬头看了看走进店内的冒险者，对方从自己炼制的空间石中拿出了一排排封装规整的药剂，依次摆在了老板跟前的货柜上。 她售卖的药剂质量足够上乘，一份初级治愈药剂三苏尔的价格也很公道，魔药店老板放下手中的活计，仔细检查之后点了点头，第一次交易的帐结得十分爽快，以此展现收购方愿意继续合作的诚意。 “一共六十苏尔，都是成色最好的特恩王国制式银币，你看看。” 魔药店老板一边说着，将手中的一袋银币递给了眼前的冒险者，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了对方几眼。 她穿着冒险者群体中常见的便捷旅装，兜帽拉过头顶，挡住了大半面容，从魔药店老板的角度只能看到从间隙中滑落的几缕色泽浅淡的金发，以及仿佛教堂神像雕刻般精巧白皙的下颚。 自从魔物的数量激增，这座靠近沉睡森林的边陲城镇近来也涌入了许多冒险者的队伍，连带让魔药店的生意也兴旺了不少，老板见过各式各样来这里购买药剂的客人，却从未见过这样独身行动，连兜帽都挡不住那份美丽的奇怪女性冒险者。 对方很可能是一位精通自然魔法的药剂师。魔药店老板在心中猜测，随即问道：“您还需要别的素材吗？我这里也有很多冒险者们从魔物身上讨伐的特殊药材。” 艾丽希雅的确需要一些难以独自采集的素材，她思考了一会儿，对魔药店老板说道，“您这里有「深渊之种」吗？” 这是一种唯独生长在深渊边缘的魔法异株，可以用于制作许多深渊系与诅咒系的魔法道具，在深渊的气息不曾活跃的年代十分稀少罕见，不过现在的沉睡森林深处应该能采集到不少。 魔药店老板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话，门口却传来一阵骚动。 奴隶主格斯喜欢乱扔死亡魔物的行为显然不止影响了水果店一家，这会儿又有人在外叫骂，奴隶主依然不为所动，众人忌惮他行事手段狠辣，也不敢真的发生冲突，骂几阵便只能悻悻离开。 艾丽希雅不小心听了一耳朵，叫骂的那人似乎在说格斯扔出来的东西还没死，让他赶紧捡回去。 “那是亚种恶魔。” 魔药店老板一边在身后的货架上为艾丽希雅寻找存放深渊之种的盒子，一边说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厌恶，“都是些生来就被恶魔诅咒的家伙，偏偏还不容易被杀死，你看外面扔着的那个，已经奄奄一息好几天了，就是咽不下最后一口气，生命力顽强的跟虫子一样恶心。” 亚种恶魔。 艾丽希雅回想起在《命运之书》上看过的内容，那其实大多是被深渊气息污染的人类，身体与脾性都会出现一定程度上的异变，因为极度不稳定的力量而被同类视为危险生物，从出生起就受尽排斥。 魔王所代表的深渊正在逐渐苏醒，像深渊之种这样的异株开始出现在沉睡森林里，亚种恶魔的身影自然也会在人类之中出现。 如果能顺利找到勇者，辅佐他战胜魔王，封印深渊，这个世界上也能少一些像亚种恶魔一样的悲剧了吧。 艾丽希雅没有跟魔药店老板继续讨论亚种恶魔的话题，付清了购买深渊之种的银币后，她将素材放进空间石里，拉紧兜帽转身离开了魔药店。 第2章 图斯城捡回一只亚种恶魔。 那个气息微弱的亚种恶魔依然倒在售卖奴隶的店铺门口，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血污与乱发之下是一只金色的眼瞳，瞳孔细长，带着某种细碎的依然具有活力的微茫，是属于还活着的生命所独有的生机。 艾丽希雅走出魔药店之时，一低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只眼睛。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瞳孔微微上移，同样看向了冒险者隐藏在兜帽之下的面容，带着些微好奇的光彩，虹膜中泛过一阵清澈的水光，并不见即将逝去的死气与绝望。 艾丽希雅的脚步一顿，随即强迫自己撇开了视线，继续往前走去。 她必须要找到勇者，这个世界的一切才会有存在的意义，否则无论是眼前的亚种恶魔小孩，还是这世间的万千生灵，甚至包括她本身，都会在注定到来的灾难之中毁灭。 艾丽希雅没有多余的闲心，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拯救那么多需要帮助的人。 见习女神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 然而走出两三步之后，她的身影默默一顿，却还是折了回来，站在了那个奄奄一息的亚种恶魔跟前。 那只在脏乱碎发遮挡下的金色眼睛像一簇小小的燃烧的火苗，她无法违背自己的本心，眼睁睁看着还带有生机的眼睛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失去光彩。 艾丽希雅走进了散发着阴暗恶臭的奴隶店铺，名叫格斯的奴隶主正光着上身收拾笼子里不安分的魔兽，壮硕的后背肌肉紧绷，面目似乎比那些魔兽还要狰狞几分。 “你想买外面那个半死不活的小东西？”他有点意外地听完了冒险者的要求，扔下手中的铁链拍了拍手走过来，“我这的活物买卖概不退换，一旦你买回去哪怕今晚上就死掉也跟我没关系了，能接受的话就这个数。” 奴隶主格斯比了三根手指，艾丽希雅大半张脸都隐藏在兜帽底下，沉默地颔首，从空间石中取出三枚银币交给了对方。 格斯很少遇到这么干脆的买主，还肯为这么一个只能当垃圾丢掉的亚种恶魔付钱，脸色不禁和缓了几分，在裤腿处擦了擦手上的血污，掀开门帘走了出去，没过多久就单手拎着那个濒死的亚种恶魔小孩进来了。 “我帮你上个奴隶契约就能带走了。”格斯一边说着一边扯开了小孩胸前的破布，露出几乎能看到肋骨的瘦弱胸膛，他随手拿起一张魔法卷轴撕开，另一只手将亚种恶魔身上的残血抹到了逐渐浮现在半空中的魔法阵上，动作熟练的就像市集上那些干净利落剔骨割肉、帮忙给客人分装打包的屠夫。 那纤瘦的胸膛上缓缓勾勒出一道繁复阴暗的魔法纹路，亚种恶魔小孩在奴隶主手中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在灵魂上强制留下的烙印让他更加虚弱，控制不住地咳出大量污黑的脓血。 格斯大概也觉得有点脏，在杂物堆里翻捡出一张稍微整洁点的帆布敷衍地擦了擦，而后把小东西就地一裹，丢给了购买他的冒险者。 奴隶主的动作太快，艾丽希雅还没来得及制止他使用奴隶契约，手中已经微微沉了沉，多了一具小小的还带着温热的身体。 艾丽希雅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多重，但手中这个孩子显然是过于瘦弱了，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随便什么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立刻死去。 “这东西看着虚弱，实际生命力顽强的很，毕竟是亚种恶魔，好生养起来也能当个物什用用。”奴隶主习惯性为已经卖出的货物说了两句“好话”，出手这么干脆的客人，说不定还能再光顾几次。 冒险者没有再说多什么，抱着亚种恶魔沉默地离开了这里。 价值三银币的小家伙在她怀里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依然被乱发挡住了一边，只能看到一只像兽类一样竖长的淡金色的眼瞳。 艾丽希雅低头对他笑了笑，这三枚银币大多还是那张奴隶契约魔法的成本，即使算上这些，他都比自己刚才卖出去的那些治疗药剂还要便宜。 不论是冲动还是意外，既然买下来了，艾丽希雅就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能好好活下来。 奴隶主格斯只有一点没说错，亚种恶魔的生命力的确非常强韧，抱起这个小家伙之后艾丽希雅才惊觉他身上到底有多少伤，新的旧的层层重叠在一起，除了那些有鳞片与倒刺的地方，几乎不见一块好肉。 人类的小孩在这样的伤势中早就已经死去不知多少次，这个小家伙却奇迹般活了下来，就像一株从石头缝里努力扎根生长出来的小嫩芽，坚强得让人感到心痛。 小家伙一直在微微地颤抖，那些可能对艾丽希雅造成伤害的倒刺都被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他实在太过虚弱了，仅仅是这样的动作也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在艾丽希雅怀里缓慢闭上了眼睛。 必须先想办法处理一下他的伤才行。 艾丽希雅心中很快有了打算，径直找了一家旅店，开了房间尽快将虚弱的小家伙安顿下来。 她解开了奴隶主粗暴包裹起来的帆布，瘦弱的小孩穿着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麻短衣，身上的伤口比之前更加触目惊心，不少地方都已经溃烂流脓，小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一条完全由骨刺组成的森白的尾巴从脊椎之后延伸出来，紧紧盘裹在骨折的小腿上，以这样的方式勉强支撑自己。 尽管已经有过心理准备，艾丽希雅依然在解开破旧帆布后愣怔了两秒，随后她从空间石里取出了几瓶备用的治疗药剂。 这些都是她以自身魔力炼制的魔药，等同于施加了光明系祝福的圣水，治疗效果远超普通的药剂，只要用量足够，哪怕是濒死之人也能全须全尾的救回来。 原本这些药剂应该是为注定要经历艰险旅途的勇者准备的，现在则成了艾丽希雅赚取生活费的主要来源。 看在每次魔药店老板都愿意溢价收购的份上，艾丽希雅对这些药剂的效果很有信心。 她打开了其中的一瓶，正要浇到小家伙受伤最严重的地方，却见他痉挛般往后瑟缩了一下，随即紧紧闭上眼，尾巴上的倒刺戳进了小腿的伤口，仿佛在强迫自己忍受即将到来的巨大痛苦。 艾丽希雅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看了看自己手中相当于施加了光明系祝福的药剂，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亚种恶魔是被深渊气息污染而降生的人类，大多数生来就拥有极高的深渊系与暗影系亲和度，光明系的祝福圣水对普通种族而言是最好的治愈药剂，对他们来说却是致命的剧毒。 这一瓶圣水下去，就算亚种恶魔的生命力再强盛，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艾丽希雅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魔药，望着还在瑟瑟发抖的小家伙犯了愁，治愈亚种恶魔，或者恶魔系种族应该制作什么样的药剂？ 见她没有继续动作，瑟缩的小家伙又慢慢睁开了一只眼，看到皱眉思考的艾丽希雅，咬了咬嘴唇，将自己先前用尾巴挡住的伤处又重新暴/露在她的眼前。 他显然错误理解了主人的意思，用这样的行动告诉对方自己可以忍受她给予的痛苦，艾丽希雅伸手揉了揉小家伙乱蓬蓬的黑发，手指触碰到他头上坚硬的犄角，忽然有了想法。 “稍微等我一下哦。” 见习女神说完，掀开了自己的兜帽，落下一头星辉般灿烂的金发，随即她解开了外出活动时披的斗篷，活动了一下手腕，从空间石里取出了一个足有半人高的巨大炼金炉，以及不久前才从魔药店老板手中购买的珍贵素材——「深渊之种」。 根据《命运之书》上记载的魔药原理，使用这种同源同系的素材炼制出的魔药，对于普通种族来说是恶毒的诅咒，对恶魔系的生物而言就该是等同于祝福圣水一样的治愈药剂了。 她熟稔地以魔力点燃了炼金炉底部的控温机关，随后依次向炉内加入了各类素材，耐心等到它们相继发生魔法反应，最后加入了深渊之种，等到炉底的液体冷却凝固，内部的素材已经交相融合，形成了一团黑褐色的胶质。 看上去跟治疗药剂完全不一样啊…… 艾丽希雅将那团黑褐的胶质装进小玻璃瓶里，有些迟疑地拿在手中看了看，最后望向了睁大眼睛看她完成魔药炼制的小家伙，让他自己来决定。 从他刚才的反应来看，亚种恶魔或许本能感知得到与自己异源或者同源的力量，他本能地畏惧着光明系圣水，如果这瓶魔药依然能威胁到他，小家伙应该会有同样的反应。 亚种恶魔金色的眼睛看了看艾丽希雅，慢慢缩回了自己的骨刺尾巴，小幅度地向她点了点头。 艾丽希雅便放心将魔药结成的凝胶敷在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处，重点关照了小腿扭曲的位置。 这是一项漫长而细致的大工程，小家伙一开始还会条件反射般的往后缩，后来渐渐放下了防备，任由艾丽希雅触碰自己身体的伤处。 深渊之种炼制的魔药很快开始生效，小家伙的眼皮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沉，他努力睁开了一些，随后便彻底阖上了。 等到艾丽希雅完成敷药的工作，小小的亚种恶魔已经靠着墙，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第3章 图斯城给小家伙取个名字。 斑驳的阳光落在旅馆陈旧的木地板上，在单人床上沉睡的亚种恶魔倏地睁开了眼睛。 常年折磨他的伤痛似乎好了大半，耳畔来自深渊的呓语也安静了许多，他动了动身体，感觉到身下软和的垫子，还有盖在自己身上的棉被。 干稻草填充的床铺与枕头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味道，他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在这样温暖柔软的地方睡到自然醒来了，或许根本就从未有过，在他过往的记忆中，连梦境里都只有冰冷的疼痛。 但眼下这一切都不是梦境，他没有死在奴隶店的门口，而是被路过的冒险者买了下来，还费心治好了他的伤。 亚种恶魔慢慢坐起身来，垂下目光看了看自己抓着棉被的手，似乎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处境。 濒死之际那些环绕在他耳畔的恶魔呓语似乎还历历在目，来自心底的声音不断劝说他舍弃一切，向深渊献祭出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就能获得无上的力量，狠狠报复撕裂这个可恨的世界。 然而就在他的意识越发模糊，要将一切都交给心底的恶魔时，他看到了一束光。 那是冒险者从兜帽下垂落的一缕金色长发，对方海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他，与之前所有打量的目光都不一样。她的眼中看到的不是什么肮脏的虫子或魔物，而是与自己同样的生命。 可惜那样的注视也只有短暂的一瞬，冒险者如同往来的行人一样匆匆离去，他听到心底的恶魔在高声尖啸，看吧，被深渊诅咒的你不配得到任何注视，只能像团烂泥一样在所有人的漠然中悲惨死去。 他放弃般闭上了眼睛，却听到有厚底长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那个刚刚离开的冒险者。 对方将他买了下来，不顾他身上的脏污将他抱起，带到了有着软和床铺的地方。 她甚至愿意用那种昂贵的药剂治疗自己，虽然带有光明祝福的圣水于他而言是致命的毒药。 心底的恶魔再次发出嗤笑，异类永远是异类，没有人会接受你，即使真的有愿意对你释放善意的存在，那也只会为你带来毁灭。 即使被毁灭也没关系。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随后不再躲避，闭上眼睛将最深的伤口全数暴露在那致命的圣水跟前。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没有降临，那位冒险者拿出奇怪的炼炉，放入了能让他感到亲和的素材。 他认得那份珍贵的素材，来自沉睡森林的深渊之种，经过市集的冒险者偶尔会向魔药店售卖同样的东西，每一次的收益都足够让一支小队笑逐颜开，换算成苏尔大概能买十个他还要多。 他感到惶恐，拼命想往后退缩，想告诉新的主人自己并不配拥有这么昂贵的治疗，他甚至无法为她提供比这份药剂更高的使用价值。 但心底的恶魔偃旗息鼓，想要活下去的愿望终究占了上风。 房间门传来一声轻响，有人端着托盘走过，悦耳温和的女声随即在他头顶响了起来。 “你醒了吗？” 他抬起头，看到了昨天那位将他买回来的冒险者，对方没有佩戴兜帽，金色的长卷发随意披散在身后，一双海蓝色的眼睛就像初见之时那样注视着他，带着些微的欣喜。 她比大部分冒险者都要年轻，嘴角噙着微笑，脸庞在透过窗户的晨曦中仿佛泛着柔和的圣光，一如那位传说中为大地带来希望的光明女神。 像是被那光芒灼到，他下意识地垂下了目光，很快又感到了惶恐。作为被买下来的奴隶，第一天就睡到比主人更晚才醒来，他根本就是个不值得主人浪费任何药剂的废物…… “正好，让我看看恢复的怎么样了。”金发的女性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自卑不安，径直伸手握住了他的小腿。 他的身体还满是溃烂的脓血与脏污，骨折的小腿附近更是惨不忍睹，仅仅是让那白皙修长的手指触碰都像是一场刺目的亵渎，他拼尽全力缩紧身体想要避开对方，冒险者却并不给他机会，挨个仔细捏过了那附近断裂的肌肉骨骼。 居然已经好了大半了。 艾丽希雅在心中啧啧称奇，也不知道是深渊之种的效果太好，还是亚种恶魔的自愈能力着实彪悍，总之敷完药又睡了一觉之后，小少年身上的伤已经基本无碍了，连带他身上的恶魔特征，比如那些覆盖在四肢的倒刺鳞片都减淡了不少，头顶的犄角小了一圈，隐藏在黑发里，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只有那条骨刺的尾巴没有太大变化，被他藏在身后的被子里，相当紧张地绷成了直线。 艾丽希雅满意地收回了手，这表明对方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昨晚上他还一直在发烧，艾丽希雅将剩下的深渊之种药剂兑水给他喂了下去也不见好转，原本以为救不回来了，没想到最后会在短时间内迅速愈合。 亚种恶魔少年似乎想要对她说什么，然而还没开口就被腹中传来的一阵巨大咕咕声给打断了，他大概是饿了太久，先前太过虚弱没办法进食，这会儿稍微恢复了一些，身体立刻就发出了饥饿的信号。 “对、对不起……”小家伙的脸色一点点涨红，怯懦着低声开口，几乎想要立刻跪到地上向主人反省自己的失态。 艾丽希雅笑着揉了揉他的黑发，把自己刚刚端上来的早餐托盘拿了过来。 “先吃点东西垫垫，一会儿我们再出门去吃顿大餐。”她把托盘上放在了床头柜上，内容非常丰富，有方便虚弱病人进食的粘稠麦粥，也有分量足够的烤面包，配上小旅馆里自制的香肠熏肉与色泽金黄的煎蛋，满满的堆了一大盘。 诱人的香味让亚种恶魔少年不自觉地咽了咽喉头，有些忐忑地看了看艾丽希雅。 那些都是主人们才能吃的干净丰盛的食物，即使对方把托盘放到了自己跟前，他也不敢擅自取用。 “我已经在楼下吃过早餐了，这些都是你的，慢慢吃。”艾丽希雅耐心地解释了一遍，将刚刚出炉还散发着热量与麦香的烤面包塞到了小少年手中。 瘦弱的亚种恶魔双手捧着面包，迟疑地咬了一小口，舌尖弥散开来的甜味与饱足感让他再也无法忍耐，大口大口快速地吃了起来。 艾丽希雅在另一边的单人床沿坐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小家伙进食，心中生出了些奇怪的满足感。 对方吃东西的样子像个小仓鼠，把面包跟熏肉都大口塞进嘴里，直到再也塞不下了才会快速咀嚼吞咽，吃得脸颊都鼓鼓囊囊的，有点可爱。 托盘上的食物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吃到最后一点的时候亚种恶魔少年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吃相不太体面，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 “说起来我还没有跟你介绍过情况吧？我叫艾丽希雅，是个冒险者，目前正处在寻找某个人的旅途中，你呢？” 见他吃得差不多了，艾丽希雅便顺口问起了对方的状况，“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十、十二岁……”小少年的声音带着某种奇怪的干哑，似乎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他顿了顿，默默放下了手中啃到一半的面包，垂下头去不敢直视艾丽希雅。 “我没有名字……” 他低落地垂着头，似乎对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骨刺尾巴环绕过来，默默圈住了自己。 在出生时他就被恐惧又绝望的父母抛弃了，被路过的行商捡到，跟着商队长大到了可以说话做事的年纪，随后又被卖给了奴隶贩子，辗转了两任主人之手，最终因为过于虚弱而被卖了第三次，如果不是艾丽希雅将他买回来，他肯定已经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格斯的店里。 父母没有给他取过名字，商队的大人习惯用货物编号来呼喝他，之后的主人也都叫他亚种恶魔或是恶魔崽子，他不想将这些称呼告诉艾丽希雅，那都不是向他人介绍自己时能够使用的，独一无二的「名字」。 虽然这也是他第一次经历需要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情景。 “那我来帮你取一个吧。”艾丽希雅倒是很快找到了解决方法，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叫「赛因」怎么样？在艾恩卡特古语中代表被女神祝福之人的名字。” 毕竟是由她这个真正的上界（见习）女神亲自取的，没有比这个含义更加适合的名字了。 闻言亚种恶魔少年蓦地抬起头，金色的眼瞳中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那位传说中的勇者大人……” 艾丽希雅一怔，随即意识到对方指的是《艾恩卡特勇者救世录》，简单来说那大概就是艾丽希雅上一任同事的述职报告，内容大致讲述了光明教会圣女艾琳娜与勇者赛因及其同伴拯救世界的冒险之旅，在大陆上流传甚广，老少皆知，其中更是衍生出了许多流传至今的寓言小故事。 说起来这位勇者被取名赛因也是因为光明女神的祝福，那之后民间更是诞生了无数叫做赛因的小男孩，属于在街上大喊一声都会有好几个人回头的大众俗名。 艾丽希雅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找不到勇者魔怔了才会下意识给小家伙取了这个名字，她头疼地敲了敲眉心，看向亚种恶魔少年，“好像是有点烂大街了啊……你不喜欢的话我再想一个？” “非常感谢您的赐名。”少年轻轻摇头，被刘海挡住一半的金色眼瞳中满是欣喜，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非常喜欢。 赛因。 他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欢喜的忍不住想要勾起尾巴尖。 在艾恩卡特古语中代表被女神祝福之人，和所有从父母那里得到名字的初生小婴儿一样，是包含着他人真挚祝愿的名字。 他喜欢这个名字。 赛因心念一动的同时，他胸口上的魔法印记也突然发光，繁复的纹路中央离形重组，隐隐勾勒出某个古语组成的单词，随后隐没于皮肤之下，消失不见。 “奴隶契约好像会束缚真名来着？”艾丽希雅看了看那道魔法印记，微微蹙眉。 原以为奴隶主格斯使用的只是普通驱使魔兽的那种契约，没想到还带束缚真名的效果，这对拥有「名」的灵魂会形成单方面的绝对压制，且轻易无法解开，从根源上杜绝奴隶叛逃的可能性。 赛因却很开心，奴隶契约认可了这个名字，这意味着他的真名与灵魂相连，从现在开始他就是这个世界中货真价实、独一无二的赛因。 第4章 图斯城被诅咒的厄疫红瞳。 艾丽希雅看着赛因吃掉了托盘上的所有食物，睡了个好觉又难得一次吃饱的小少年看上去精神气不错，再也不是昨天带回来时那种风吹就倒的可怜小模样。 见习女神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终于能把人抓去澡堂里好好洗刷一下了。 小奴隶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过身体，浑身上下都灰扑扑脏兮兮的，遮体的破帆布与伤口处干涸的脓血黏在一起，哪怕那些黝黑的鳞片与骨刺已经淡化了不少，也几乎看不清皮肤原本的模样。 先前考虑到赛因的伤势不方便碰水，就直接将深渊之种的炼金药剂糊上去了，现在他身上的陈年旧伤好了大半，也有了清理自己的力气，艾丽希雅当然没法忍受再这么看着一只小脏猫在自己跟前晃悠。 于是吃完早餐后赛因就一脸懵怔地被塞进了旅店楼下的澡堂，手里还拿着艾丽希雅给的换洗衣物与沐浴露。 旅店里的帮工已经按照艾丽希雅的吩咐准备好了热水，亚种恶魔按照那位帮工的示意将衣物放进了澡堂外的篮子里，有些局促地赤脚踩进了温热干净的水中。 清晨的澡堂没有别的客人光顾，这让赛因心中的紧张感稍稍减轻了一些，他不太熟练地清洗着自己的身体，用水盆舀出热水从头顶浇下。 最初那几遍的水浑浊的几乎看不清颜色，赛因下意识地感到羞愧，自己竟然就这么一身血污与艾丽希雅大人在同一个房间度过了一晚。 等到清洗身体的水不再污浊后，他才拿出了那瓶主人给予自己的沐浴露，这似乎是艾丽希雅亲手炼制的洗浴剂，只需要一点点就能搓出丰富的泡沫，打开瓶口后赛因微微怔了怔，随即在迅速堆积起来的松软泡泡中悄悄红了耳廓。 这个味道，与艾丽希雅大人身上的一样…… 他在这样清爽馨香的味道中晕乎乎地洗干净了自己，随后在澡堂外的篮子里拿到了主人为他准备的衣物，是与她相似的冒险者行装。 赛因心中顿时生出了一丝雀跃，主人会买这样的衣物给自己，是否意味着她愿意让自己留在她的身边……？ 他换好了朴素但结实耐用的衣装，将那瓶沐浴露仔细收好，随后哒哒哒快步爬上楼，推开了有主人等待他的那扇房间门。 艾丽希雅没有等太久，就看到把自己收拾干净的小家伙又回来了，新买的衣服看上去有点宽松，以他的年纪来说赛因的身体实在太瘦弱了，成衣店里很难买到符合他身形的衣装。 不过问题不大，与其花费时间在衣装尺寸上，还不如努力把他喂胖一点来得轻松。 艾丽希雅向他点了点头，目光随即落在了小少年凌乱的黑发上。 看得出他已经尽力清洗了，然而过长的头发还是一绺一绺地纠结在一起，刘海挡住了大半边脸，让他垂下头时神情莫名显出些阴郁。 大概是感觉到了艾丽希雅的注视，赛因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原本呈弧形半垂在地面的骨刺尾巴也微微绷直了。 艾丽希雅向他招招手，让小少年坐到自己跟前来，随即从空间石里拿出了镜子跟模样奇怪的刃具。 “我来帮你清理一下头发。”金发的冒险者微微笑道，“技术可能不太好，如果剪太丑的话一会儿我们就再出去买顶帽子。” 赛因浑身僵硬地坐下来，看到了镜中的自己，艾丽希雅已经大刀阔斧剪掉了最长的那部分头发，随后拿出干毛巾，裹住小少年的脑袋一顿揉。 他头顶的犄角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主人的发挥，艾丽希雅耐心地修剪每一缕黑发，赛因却越来越紧张，双手用力抓紧了膝盖上的布料。 心底的恶魔隐隐有了抬头的趋势，深渊嘈杂的呓语在耳畔嗡嗡作响，逐渐化为赛因内心深处最恐惧的情绪，在意识中央盘旋回荡。 她马上就会看见了。 你根本不是普通的亚种恶魔，你是来自深渊最恶毒的诅咒。 连亲生父母都选择第一时间抛弃你，你真的以为这世上有人愿意接受你？ 一个有着厄疫红瞳的，行走的灾害？ …… … “赛因？”艾丽希雅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看眼角氤氲，整个人都在隐隐颤抖的小家伙。 她的手艺应该没有差到能给孩子丑到哭的程度吧……？ 艾丽希雅即将开始修剪他过长的刘海，赛因害怕她看到那只不祥的红瞳，却没有勇气阻止主人足够温柔的动作，最终逃避一般闭上了眼睛。 见人害怕得不敢说话，艾丽希雅也没有逼迫他，耐心修剪完了刘海的部分。 先前打湿的黑发已经干了大半，换了清爽短发、露出脸庞的赛因出乎预料是个相当清俊标志的小家伙，五官中已经能看出北地之民挺拔深邃的影子，只是肤色里透着病态的苍白，如果能养出些健康的水色，一定会比现在更好看。 “好了。”艾丽希雅拍了拍手，忍不住揉了揉小少年的脑袋，洗干净的短发十分蓬松，摸上去毛绒绒的，像是什么温软的小动物。 她将形似剪刀的刃具丢会空间石里，仔细看了看赛因现在的模样，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 赛因再也躲不过去，视死如归地睁开双眼，看向了金发蓝眼的美丽女性。 亚种恶魔少年有着极为罕见的异色瞳，左眼金黄，右眼血红，瞳孔狭长竖直，比起人类更像是某种大型爬行类魔物，这样凝视着谁的时候目光显得十分摄人，足以让大部分普通人心惊胆战。 他右眼那片血红宛如无尽深海，之中仿佛蕴含着不可描绘不可名状的神秘，眼角蔓延出不详的魔纹，覆盖了先前被刘海挡住的小半个脸颊。 比起鳞片与骨刺这些明显异于常人的生理特征，赛因更加不愿意别人看到这只红瞳，这是他从过往十二年人生的无数痛苦中得出的教训。 他的瞳孔细细颤抖着，似乎已经看到了艾丽希雅与过去那些偶尔对他展露善意的人一样，露出惊愕厌恶的神情。 少女的手指轻轻拂开了细碎的刘海，赛因看到那双和煦的海洋般蔚蓝的眼睛正直视着自己，眼底倒映出亚种恶魔少年略显愣怔的模样。 “好漂亮的颜色啊，像国王皇冠上的红宝石一样。”艾丽希雅忍不住赞叹道，随后笑眯眯地说道，“你一直不愿意露出另一只眼睛，就是因为这个吗？” “我、我是……”赛因的声音格外艰涩，心跳突然剧烈起来，仿佛随时会擂出胸腔。 “深渊的诅咒，对吧？”艾丽希雅替他说出了那个难以开口的词组。 亚种恶魔沉默了下来，点了点头等待主人即将到来的宣判。 “我的确有听说过异色瞳的亚种恶魔呢……”艾丽希雅回忆了一下，《命运之书》上似乎提到过类似的内容，好像叫做「厄疫红瞳」，是出生之前就被深渊气息侵蚀的人类中偶尔会出现的特殊种类，但终归只是被侵蚀的人类而已。 艾丽希雅并不惧怕深渊气息可能带来的种种厄运，说到底她降临此界的最大目标就是找到勇者然后去魔王老家怼深渊，属于是命中注定的死敌那一类存在，连魔王本人都在她的讨伐名单里，被深渊污染的人类连杂兵都算不上，她当然不可能心生畏惧。 不过倒是不难想象赛因之前都因为这双异色瞳而遭遇过什么。 她忍不住又揉了揉亚种恶魔触感柔软的黑色短发，“没关系，深渊的诅咒并不会影响我什么，在买下你之前我就已经很清楚这一点了。” 闻言赛因蓦地抬起头，异色的双瞳注视着买下自己的冒险者，纷杂的情绪在他眼底翻涌，最终都化为了难以置信的欣喜。 心底的恶魔在那位大人的微笑中悄无声息地缩回了意识深处。 艾丽希雅微笑着继续说道，“虽然现在发生了一些意外，不过我姑且还能算是个蛮厉害的冒险者，自带光明系祝福的那种，所以即使赛因真的因为深渊的诅咒失控，我也能在你引发更大的灾难之前制止你。” 赛因怔了怔，随即用力点了点头，向自己下定决心。 他绝不会因此失控，甚至伤害艾丽希雅大人的。 “不过这样一来最初的计划或许就得改改了……”艾丽希雅摸了摸下巴，暗自思索道。 原本打算在治好小家伙的伤势后再按他的意愿决定接下来的安排，但赛因这个情况反而不方便放任他离开了，异色瞳的亚种恶魔在任何地方或许都会面临同样的处境，倒不如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勇者，艾丽希雅的魔力又被只剩一半的女神之翼限制，正需要一个能辅助她的正面战斗力，用于收集越往高阶就越发千奇百怪的炼金素材，以及维持冒险者公会中打听勇者消息情报网络的委托任务。 艾丽希雅看向了尾巴依然有些紧绷的小家伙，“说到这个，赛因你有过战斗经验吗？” “有的……在被卖给第二任主人之前，我一直跟随商队在野外活动。”赛因立刻回答道，“擅长使用的武器是匕首与短刀，大多数战斗经验来自沙地之中的魔兽。” 他想要留在艾丽希雅身边，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只要主人需要他，他就能为此献出一切。 “足够了。”有过与魔兽战斗的基础经验对艾丽希雅而言已经是意外之喜，虽然她受制于残缺的魔力之翼，但《命运之书》上记载的知识足以让她将赛因教导成一个优秀的战士。 说起来原本她在勇者讨伐魔王队伍里的定位就是最强辅助来着，她不能直接使用来自上界的力量干涉改变这个世界的「命运」，因而准备了足够多的后手来确保自己一定能够培养出完成这一切的「勇者」。 在此之前，培养赛因成为可靠的战斗力也是不错的实践。 艾丽希雅在心中对自己点了点头，重新规划了未来的安排，始终未能找到勇者的阴霾似乎在这个过程中散去了不少，让她对之后的旅途生出了一些信心。 她心中刚刚升起这个念头，忽然感觉到《命运之书》中发生了些许的变化，在她的人物属性面板旁多了新一栏资料。 <深渊恶魔（亚种）> Lv.8赛因·摩尔 体力：220/220 魔力：21/21 精神：9 力量：11 敏捷：15 技能：lv.3暗属性亲和、lv.1深渊倾听者 开启鉴定之眼的技能后，艾丽希雅能够看到这片大陆上大部分物种在《命运之书》中的资料，附带对新手十分友好的推定数值。大多数时候这些属性会跟称号一起悬浮在被鉴定的个体头顶，不过对人类这一物种来说鉴定效果还不够精细，只能看见大致的所属地、等级、年龄、部分显眼技能等信息。 她还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遇到详细信息出现在《命运之书》属性版上的人。 这或许与她为赛因取名并认同他作为同行之人有关，艾丽希雅简单看了看亚种恶魔少年的属性，决定生命力与自愈能力的体力值果然高的一起绝尘，相较之下魔法方面的天赋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这一点在被元素精灵厌恶的深渊种魔物身上几乎是必然的结局，不过力量值与敏捷值都高于自身等级，是个走战士或是刺客路线的好苗子。 目前保有的技能都是无法释放的被动技能，看上去都与亚种恶魔有关，艾丽希雅点开了技能详细描述，暗属性亲和几乎是每个亚种恶魔与其他深渊系种族的天赋技能，至于另一个深渊倾听者的解释却很模糊，只提到在特定的条件下能听到来自深渊的呼喊，效果会随着技能等级的提升而发生变化。 等到赛因进一步成长，应该会有新的收获，在此之前适当关注就好了。 艾丽希雅关闭了意识海中的《命运之书》，摸了摸看上去还有些不安的小家伙，准备跟他一起出门，到市集上采购一些接下来旅途中可能需要的物资。 第5章 沉睡森林一些小石头与药瓶。 听到艾丽希雅的回答后亚种恶魔少年眼神放光，似乎很开心能跟她一起出门这件事。 常年在野外活动并不是个轻松的任务，所幸艾丽希雅已经积累了足够丰富的经验，两人在图斯城中购买了经常使用的火系魔法卷轴与星盘、特制的干粮与饮用水、各类附魔的御寒衣物等等。 治疗伤口病症与驱散蚊虫鼠蚁的药剂空间石内还有不少存货，艾丽希雅补足了缺失的素材，最后给赛因配置了一柄精铁的匕首，可惜没能在市集上遇到合适的魔晶石，无法给匕首完成附魔升阶。 不过图斯城临近沉睡森林，想要获得暗系属性的魔石与结晶并不困难，艾丽希雅计划在这之后再为赛因制作更为合适的武器。 她的确打算前往沉睡森林，深渊之种是接下来必不可少的素材，仅有的那几枚已经给赛因炼药，而魔药店里也没有存货，与其委托其他冒险者，倒不如直接到沉睡森林进行采集，毕竟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几个冒险者比她更了解这种魔药素材。 完成采购与冒险准备之后已经是傍晚了，艾丽希雅看了看主动背着比他人还高行李的赛因，心中颇有种压榨童工的罪恶感。 好像的确一不小心买太多了……不仅把空间石塞了个满满当当，还多出了这么多让赛因拿着。 艾丽希雅在心中小小反省了一下，思考着等采集完深渊之种，就尽快去更繁华一些的城市购买素材，再制作几个空间石，让赛因不至于被两人的行当压垮。 异瞳的小少年倒是很高兴自己能派上用场，背着行李看了看眼前夸张的招牌，这是图斯城中人气最高最受欢迎的餐馆，艾丽希雅说晚上来吃大餐，选定的地点就在这里。 餐馆里人声鼎沸，上菜的侍者忙得脚不沾地，倒是没有多打量跟在冒险者身后的异瞳亚种恶魔，艾丽希雅的目光扫过菜单，顺口报了大串数字，听得赛因有些心惊胆战。 他对金钱与数字的概念基本源于跟随行商旅行的那段时光，即使不会计算，也能感觉到艾丽希雅今天花费不少，这些苏尔加在一起大概能买十好几个他。 在赛因过往的经历看来，艾丽希雅是一位对奴隶过于仁慈的主人，不仅花费珍贵的炼金素材治愈了他的伤势，让他在睡醒之后就能吃饱，还为他购买了新的衣装与武器。 赛因原以为大餐不过是随口一说，作为奴隶的他一天能领到一顿像今天早餐那样的餐食已经是非常丰盛幸运的待遇了，然而艾丽希雅甚至还带他来到这种店里，坐在主人的对面，跟她在一个桌子上用餐，就好像、好像是…… 亚种恶魔少年偷偷看了看周围喝酒侃天不时哈哈大笑的冒险者们，某个僭越的念头在心中默默升起。 ——就好像是一起冒险的同伴一样。 赛因被自己大胆的想法给吓了一跳，有些心虚地垂下目光，盯着自己关节处生出鳞片的手猛看。 然而不管怎么压抑，那样的想法依然会冒出脑海，让亚种恶魔的内心一点点雀跃起来。 侍者很快将艾丽希雅的点单端了上来，招牌炸鸡与咖喱汤面包堆了整整一桌，像座壮观的小山，她还要了这里最受欢迎的生啤酒，端着小木桶一口气喝了大半。 “呼——真爽快！”冒险者豪迈地放下了小木桶，一头灿烂的金发随之摆动，像夕阳一样流淌着耀眼的霞色，引得周围人频频瞩目。 赛因也目不转睛地望着主人，异色的眼瞳里满是小心翼翼藏起的惊艳。 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艾丽希雅后知后觉地注意起了形象，端正了自己的坐姿，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 毕竟《命运之书》里也没有规定见习女神不能饮酒嘛……她又没让赛因一起喝。 不过以后身边跟着个小家伙也得稍微注意一下，别给孩子引入歧途了…… 好在满桌的美食挽救了艾丽希雅摇摇欲坠的女神形象，她不由分说夹了大堆的炸鸡到赛因跟前的餐盘里，连带一个装着褐红液体的小木桶——里面不是麦酒，而是图斯城特色的果汁。 炸鸡不愧是店里的招牌，裹着酥脆的面衣再撒上风味香辛料，散发出的诱人香味足以让任何一个食客都下意识地咽口水。 赛因也没能躲过，然而他却强行压下了自己眼中的渴望，略显惶恐地垂下目光。 “我不需要这么多食物也能活下去的……艾丽希雅大人。”亚种恶魔少年低着头，小声地说道，“像早餐那样的已经足够丰盛了……” 闻言艾丽希雅在心中叹了一声，这孩子好像一直在强调自己不值得她的付出，给予他任何一点点东西都能引起他的惶恐。 这大概是他过往的经历造成的，不过艾丽希雅有足够的耐心把小家伙这个随时感到不安的坏习惯给纠正过来。 “赛因你太瘦了，必须得多吃一点长长肉才行。”艾丽希雅笑眯眯地回答道，说话的内容却不容置疑，“在吃到撑之前不可以停下来，这是来自主人的命令。” 亚种恶魔强悍的体质与自愈能力不可能凭空诞生，肯定会大量消耗身体的能量，就算赛因一点也没表现出来，艾丽希雅也知道他早已经饿了。 早上那顿是顾忌他大病初愈，一口气吃太多会伤到肠胃，现在就不用担心了。 胸口的魔法纹路因为主人的命令蓦地变得灼热，驱使着赛因拿起餐盘里的炸鸡，一口咬下。 鲜香的汁水与酥脆的面衣伴随着肉类油脂的焦香，混合成前所未有的独特口感，是赛因从未吃过的美味。 亚种恶魔一口一口吃着手中的食物，在口与腹的双重满足感中不知回想起了什么，默默红了眼眶。 - 在图斯城休息了三天之后，赛因腿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艾丽希雅确定他已经恢复了应有的敏捷度，随后便带上亚种恶魔少年一起前往了沉睡森林。 这是一座覆盖了大陆整个西南地域的巨大森林，与许多国家都有接壤，面积粗略估计也有特恩王国的三倍以上，图斯城这里只是其中一个比较大的接口。 艾丽希雅知晓沉睡森林临近深渊，但深渊并非存在于艾恩卡特大陆上的某个特定地点，更像是交叠的异空间，只会在随机的地点发生渗透，沉睡森林与深渊的联系深厚，被深渊溢出的气息污染，生长着许多暗影系的魔物异株。 这些被深渊污染的魔物异常危险，对拥有《命运之书》的艾丽希雅而言却是一场已知全貌的冒险，她熟悉图斯城这一片森林中的魔物特性与分布，通常徘徊在深渊之种附近的魔物都不会超过lv.10，正适合现在的赛因练练手。 新的空间石还没能炼出来，艾丽希雅尽量将物品塞到了自己这边，让赛因只带了小巧的腰包与武器，方便他灵活行动。 此时黑发的小少年正走在她前方，背影被冒险者披风遮挡，只有一根森白的尾巴从下方延伸出来，尾结上的骨刺根根炸开，形成了一柄锋利的武器，轻轻一扫就割断了四周茂盛虬结的藤蔓与杂草，从森林中开辟出一条可供通行的道路出来。 这对艾丽希雅而言轻松了不少，赛因似乎很习惯在野外的活动，从进入森林之后就表现出远远超过他年龄的老练来，也不知道他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让这么可靠又努力完成主人指令的小家伙沦落到那样的惨境。 ……仅仅因为他是亚种恶魔吗？ 艾丽希雅在心中默默感慨道，看了看手中的星盘确定两人没有偏离预定的方向，随后加快脚步往森林深处走去。 越是深入，四周的植被的就越是稀疏，逐渐地只剩下高达数十米看不出种类的巨大树木，艾丽希雅抬头看了看被遮挡的只透出零星光斑的天色，让赛因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她选择的这条线路相对安全，途中只遇到了一次lv.5的森林魔狼，赛因鼓起勇气一个人解决掉了。 历经一场战斗又徒步跋涉了这么久，两人都需要一定程度的修整，在正式进入目标区域之前做好充分的准备。 “饿了没有？”艾丽希雅从空间石里拿出干粮跟水递给赛因，干粮是图斯城中很受冒险者欢迎的特制肉干，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艾丽希雅总是忍不住在各种时候塞吃的给他。 赛因红着脸轻轻点头，似乎为自己异于同龄人的食量感到羞愧，或许是因为伤口愈合的关系，这些天他都很容易饿，不过艾丽希雅总会给予他充足丰盛的食物，被纠正过好几次后他也习惯了不再对主人隐瞒自己的感受。 他双手接过了冒险者少女递给他的食物，随后拧开了水袋的塞子，又递回给了艾丽希雅，让她先喝。 艾丽希雅怜爱地摸了摸小家伙毛茸茸的黑发，看他小口而快速地咽下肉干，又吃掉了两块面包，这才开口问道，“就快进入沼泽区域了，之前我说过的魔物情报跟作战计划都好好记住了吗？” 赛因认真地点了点头，从腰包中拿出了艾丽希雅事先给他的战斗物品。 那些如星子般闪烁着细碎光芒的结晶是艾丽希雅通过魔法炼金制作的道具，有着各种各样的功能，在无法现场吟唱使用魔法的情况下，她只能尽可能多的准备这些魔法道具来提升自己的战斗力。 赛因手中有四颗发光的结晶，橙色的「灼烧星」，相当于lv.2左右的低阶火焰魔法；深绿色的「结草星」，略等于lv.2左右的低阶大地魔法；两颗深灰色的「潜行星」，能为使用者提供短暂的敏捷加速并隐蔽身形。 “深渊之种会吸引各种魔物在自身附近徘徊，充当护卫的同时也为它们提供食物，在这之中最常出现的是叫做「腐坏沼泽」的这类魔物。”赛因回忆着艾丽希雅告诉他的珍贵情报，“它们的外形像是一片移动的沼泽，污泥中带有剧毒，会吞噬一切靠近的生物。” “腐坏沼泽的弱点在污泥中隐藏的魔素核，这是它们从深渊之种那里接收魔力的源泉，只要能找到并破坏，腐坏沼泽就会退化为普通的沼泽地貌。” 赛因说着，有些紧张地停顿了一下，“我会使用潜行星移动吸引腐坏沼泽的注意，用灼烧星与结草星辅助艾丽希雅大人消灭它们的魔素核。” “不错，理解得很清楚。” 艾丽希雅满意地点了点头，通常面对腐坏沼泽会需要平均等级lv.10以上的两只冒险者小队，她敢带着赛因两个人深入沉睡森林，依靠的就是《命运之书》上详尽的魔物情报，因此一个熟悉敌人弱点并配合战斗计划的助手是必不可少的。 赛因的作用更像是诱饵，艾丽希雅会担当主力输出，她准备了很多带有光明赐福的治愈药剂，这是从赛因身上得到的灵感，既然身为亚种恶魔的赛因会被治愈药剂伤害，那么反过来将这些药剂作为进攻手段净化被污染的深渊魔物也可行。 除了治愈药剂之外，艾丽希雅还斥巨资花费仅剩的苏尔购买原材料，制作了一些散发柔和光芒的结晶「曦芒星」，效果约等于lv.1的光明系燃烧魔法，对付深渊魔物的效果很不错。 光明系的神术与魔法都很难通过炼金技术重现，这已经是艾丽希雅目前能练出的最高阶光明系魔法道具了。 她看了一眼《命运之书》中自己的属性面板，目光落在那一片灰的技能名上面，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明明是咏唱一个lv.6大神圣术就能简单解决的战斗，现在却只能苦逼地向魔物扔小药瓶跟小石头，她堂堂上界女神为什么会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啊…… 第6章 沉睡森林深渊之种与锈铁骑士。 短暂的修整之后，艾丽希雅忘掉自己心中沸腾的吐槽，跟赛因一起继续前进。 高耸入云的树荫遮蔽了大部分的天光，潮湿的阴暗逐渐笼罩了森林，隐隐夹杂着腐坏的甜腥气味，一时间似乎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这是深渊气息溢出与现界发生渗透后的现象，预示着两人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 再往前，森林的植被愈发高大稀疏，隔了很远才能看到下一颗树干，空旷的树底积盖了一层厚厚的枯枝腐叶，再也看不清大地原本的模样。 腐臭味逐渐浓郁，到了让人恶心想吐的程度，腐烂的枯叶糊成了一大片泥泞的沼泽，内里浸泡着不知名的魔物尸骨，时不时有巨大的气泡从底部冒出来，于沼泽表面破裂，发出黏腻的咕噜声。 赛因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精铁匕首，紧张地绷紧了骨刺长尾。 下一秒，平静的沼泽突然掀起一人多高的浪潮，铺天盖地朝两人涌了下来，赛因在千钧一发之际捏碎了「潜行星」，整个人化为一道暗色的残影，飞速窜了出去。 他的骨刺尾巴在森林中灵活的不可思议，向上一卷就攀附上了距离最近的树干，随后毫不犹豫地掷出了手中刚刚捏碎的「灼烧星」。 泛着火光的炼金结晶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炫目的抛物线，精准落入了冒气泡的沼泽中，紧接着整个沼泽轰然炸开，爆裂的火焰熊熊燃烧，沼泽中响起了宛如惨叫般的嘶哑声响，相继涌出了更多的浪潮，全数向着赛因的方向疾射而去。 那些发出惨叫并脱离地面的泥浆都是被深渊气息污染的魔物「腐坏沼泽」，赛因不敢大意，在潜行星的有效时间内再次化为一道暗影，迅速朝前掠去。 小助手的诱饵工作完成得十分出色，被腐坏沼泽忽略的艾丽希雅召唤出了《命运之书》，向着飞射到半空中的那些腥臭的淤泥打开了鉴定之眼。 腐坏沼泽的相关情报在进入沉睡森林之前她就已经了然于心，然而鉴定之眼除了显示目标情报之外，还有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功能。 艾丽希雅看到了那些大坨的淤泥中央出现了<污染魔物>lv.10腐坏沼泽的信息，而显示出信息的位置，毫无疑问就是定性腐坏沼泽本身的关键区域——它的魔素核！ 金发的冒险者一勾唇角，夹在双手指间的「曦芒星」与光属性治愈药剂相继闪烁起明亮的光芒，随后全数朝着腐坏沼泽的魔素核掷去—— 轰！ 刺眼的光芒笼罩了森林，仿佛在这潮湿阴暗的沼泽中升起了一轮小太阳，腐坏沼泽的魔素核在突然出现的光明魔法中燃烧殆尽，厚重的嘶叫咆哮声久久徘徊在半空，却无法改变它们重要的核心正相继消失的事实。 失去了魔素核的腐坏沼泽变回了普通的沼泽地貌，大量淤泥从半空中落下，落在地面砸出砰砰啪啪的闷响，仿佛下起了一场沉重的黑泥之雨。 赛因灵巧地向后一跃，骨刺组成的长尾卷住树枝，稳稳停在了树干上，避免了被腐臭淤泥兜头淋一身的惨境。 艾丽希雅抬头向他竖起了拇指，而后又捏碎了一颗带有光属性效果的净化星，纯净的光芒包裹在她的身体四周，让她可以深入沼泽而不会陷入腐化腥臭的淤泥中。 见习女神抬头看向了前方，鉴定之眼的视线内再也没有其他的<污染魔物>，取而代之的是在沼泽底部显露出来的称号，正是深渊之种在《命运之书》中被设定的科属。 <污染之源> lv.??深渊之种 她在心中轻轻松了口气，利用鉴定之眼来定位魔物的核心某种意义上是钻了《命运之书》规则的空子，这算是救世难度B+级世界中隐藏的新手福利。 深渊之种生长的地方在一片漆黑淤泥的深处，像一颗颗还未绽放的花苞，成群结队地簇拥在一起，顶部不断吐出墨汁一般浓稠的腐泥，正是形成这片沼泽的源头。 刚才在光芒中消散的「腐坏沼泽」并不是这里的全部，一旦深渊之种吐出的黑泥达到一定浓度，这种伴生的魔物就会再次生出魔素核，布满整片沼泽，吞噬所有靠近的生物。 艾丽希雅必须赶在下一批腐坏沼泽出现之前取得深渊之种。 赛因的身形停在不远处粗壮的树枝上，按照原定的计划担任这段时间内的护卫工作。 他的腰包里还剩下一颗结草星一颗潜行星，足以应付这片区域内可能出现的魔物，亚种恶魔少年的目光落在正小心翼翼摘下深渊之种，放入光属性容器中封印的艾丽希雅身上，用力握紧了手中的精铁匕首。 这些深渊之种是为了治疗他的伤才被消耗的，是他让艾丽希雅大人被迫进入这样遍布污秽腐臭的地方……他一定要保护主人的安全，让艾丽希雅大人顺利补充到珍贵的炼金素材。 亚种恶魔时刻保持着警戒状态，身处深渊气息浓郁的地带让他如鱼得水，感官变得无比敏锐，他的意识仿佛也随之发散开来，触探向更加深远的地带。 在这样陌生的探索中，赛因依稀感觉到了什么，与使用潜行星那时候很相似，不止是速度与力量，他还可以借用那些对他十分友善亲和的暗影系元素，来获得更多的—— 一声尖啸骤然响起！ 赛因蓦地抬头，视线捕捉到一道隐匿在树冠之下迅速掠近的阴影，那东西的声音像是老旧的金属机关一样刺耳，丝毫没有生命感，赛因在那尖啸中浑身紧绷，尾巴与四肢上的倒刺瞬间炸开，方才的些许感悟在危机之中急速催化，他整个人化为流淌的墨色，全数融入到了四周的阴影里。 下一秒，锋利的翅膀削断了赛因停留的粗壮树枝，那道掠近的阴影也显露出身形，是一头展翼足有四五米宽的巨大猛禽，翅膀之上没有羽毛，而是一片片布满斑斑锈迹的不知名金属，那东西的身体也被这腐朽斑驳的金属覆盖，沾染着蛇影般扭曲的黑烟。 赛因对危险的预警本能在脑海中咆哮，他立刻察觉到了这东西与之前遇到的所有魔物都不是一个等级的存在，对方身上强大的威压让他呼吸困难，赛因用力咬了咬舌尖，在尖锐的疼痛中掠出阴影，双手同时进攻。 结草星在锈铁巨鸟的左翅处炸裂开来，迅速生出了无数藤蔓攀捆周围的事物，赛因手中的精铁匕首覆盖了一层漆黑的薄雾，隐隐能看见内里细小如闪电不断涌动的力量。 暗影系攻击技能·暗影突袭！ 两道攻击都准确命中了锈铁的巨鸟，藤蔓缠住了它的左翼，黑雾的匕首刺入了胸腹处取代羽毛的扭曲黑烟，让那尖锐刺耳的啸声戛然而止。 赛因心中却丝毫没有轻松，他再次融入了阴影之中，随后在艾丽希雅附近的影子里现身，同时捏碎了最后的潜行星，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主人跟前。 “艾丽希雅大人，请立刻离开这里，我来挡住那东西。” 艾丽希雅在尖啸响起的同时也看向了空中，鉴定之眼清晰地显示出了那头魔物的信息。 <污染魔物> Lv.31锈铁骑士 体力：310/310 魔力：201/201 精神：24 力量：30 敏捷：31 技能：lv.5腐化气息、lv.6溃烂 艾丽希雅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被《命运之书》判定为lv.31的魔物？！ 且不说这东西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图斯城地域的森林中，按照现阶段深渊苏醒的程度，这个等级的魔物就不可能出现在艾恩卡特大陆之上才对。 连普通的污染魔物都有达到lv.31的个体，这意味着深渊内的魔王或许已经超过了lv.50，而她这个最强辅助的光明女神才堪堪摸到lv.38的边缘，更别提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勇者了。 见习女神心中一时间念头纷乱，而锈铁骑士已经挣脱了翅膀上的藤蔓，向着两人俯冲而来。 利刃般的翅羽带起足以割断树枝的劲风，瞬间将深渊之种旁的两人掀到了半空，赛因的身影再次融入阴影中，随后出现在锈铁骑士上空的树荫下，手中的匕首夹杂着暗影的气息狠狠落下。 他本能地再一次瞄准了锈铁骑士胸口部位的黑烟，匕首没入黑烟之时弹出了凛冽的黑色闪电，锈铁骑士发出尖锐刺耳的长啸，翅膀一扇就要把这只恼人的小虫子抓住。 赛因再次融入暗影，借由树荫与投影快速向前移动，引走了那头致命的魔禽。 “赛因——！”慢了一拍的艾丽希雅没来得及阻止亚种恶魔少年的动作，结合他刚才的话语，很容易猜出他到底想要做什么，这傻孩子显然打算用自己当诱饵引开锈铁骑士，让艾丽希雅得以逃生。 以赛因目前的等级，遇上锈铁骑士一定是必死的局面，他却没有任何犹豫地为艾丽希雅赌上了自己的生命。 见习女神焦急不已，几乎想要展开翅膀追上去了，可惜她拥有的只是一半残缺的羽翼，根本无法飞翔。 不，即使无法飞翔，她所拥有的也是货真价实的，属于上界钦定光明女神的羽翼。 艾丽希雅深吸了一口气，海蓝色的眼睛里漫过一丝决意。 她从空间石的角落里翻出了一颗在制作完成之际就再也没使用过的结晶，咬咬牙在手中捏碎了。 浑厚的魔力丝丝缕缕地从她身上析出，逐渐构建出一个模糊的形状，艾丽希雅感到陌生又熟悉的力量在体内奔涌，《命运之书》属性版上的数值也在一瞬间内齐齐飙高。 这是用她自己的羽毛炼制的「旧日之星」，能够短暂地复制并投影出残缺的另一半羽翼，也就让她暂时地拥有了光明女神本该具备的实力。 属于上界女神的魔力之翼在她身后倏然展开，一边是飘洒着洁白羽毛的炫目羽翼，另一边却是由纯粹魔力涓流构成的虚影之翼，艾丽希雅的披风在魔力的旋涡中无风自动，被掀开的兜帽中落下了灿如晚霞的金色长发。 她抬手对准了那头追逐赛因而去的魔物，微微张口，吟唱出蕴含着灵魂之力的魔咒。 中阶光明系魔法·大神圣术——！ 第7章 沉睡森林我来给予你存在的价值。…… 随着艾丽希雅的魔咒指向，厚重浓郁的黑雾之中奇迹般析出了细碎的光芒，在半空中重构叠加起数成旋转的魔法阵，神圣的炽焰冲天而起，瞬间点燃了锈铁骑士的身躯，受深渊气息污染的魔物完全无法抵挡圣炎的灼烧，在炽白的光芒中一点点化为了灰烬。 阴暗潮湿的森林中再次燃起了太阳般刺眼的光芒，不同于之前宛如孱弱小火苗的曦芒星，这是源于光明女神以灵魂之力释放的净化魔法，足以瞬杀锈铁骑士乃至更高级别的污染魔物。 锈铁骑士发出了绝望的嘶鸣，周身锈迹斑斑的废铁在炽热的高温中消解融化，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叮咣声，随着逸散的深渊气息一起化为肉眼难见的齑粉，消失在了半空中。 一星微芒在爆发的光元素中悄然坠落，等到光芒散尽之后，这一片区域中的深渊气息似乎也淡去了不少，空气不再粘稠冰冷，树干与地面附近笼罩的黑雾也逐渐散去，位于沼泽深处的深渊之种们畏惧地合拢了外壳，不敢再向外喷吐浓稠的黑泥，那些重新出现的腐坏沼泽们也都安静地待在原地，看上去与真正的沼泽毫无区别。 被深渊气息污染的森林似乎也惧怕着这足以焚烧一切的耀眼光芒，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沉睡。 完成了这璀璨一击的女神大人却也来不及去看自己辉煌的战果，艾丽希雅感到后背一阵剧痛，强忍着往前踉跄了几步，身后的魔力之翼骤然散去。 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肩胛骨附近的伤口裂开了，这是强行恢复力量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构建那一半残缺羽翼所消耗的依然是她自身的魔力，强行在现实中进行投影虽然能短暂地复合魔力回路，却也带给另一□□翼双倍的负担。 她瞄了一眼意识深处的《命运之书》，属性版上的魔力值从400/400变成了1/400，当真是被这一发强行释放的大神圣术给压榨得一滴不剩了。 艾丽希雅控制住自己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龇牙咧嘴的面部表情，第一时间看向了赛因的方向，亚种恶魔少年在短暂的愣怔之后迅速回过神来，潜入阴影之中瞬间来到了艾丽希雅身边。 他立刻注意到了艾丽希雅身后缓缓溢出血迹的位置，声音里带着颤抖的懊恼与惶恐，“艾丽希雅大人，您受伤了……” “没事，问题不大。”艾丽希雅摆了摆手，努力直起了身体，这是魔力脉络上被撕裂的伤口，普通的治愈药水也起不了太大作用，只能任由伤口跟被消耗一空的魔力一起缓慢自愈。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再强大一点……”赛因垂下头红了眼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的无能。 无法保护最重要的主人，甚至还让她为了救自己再一次受伤…… 赛因对自我的失望与痛恨在瞬间攀上了顶峰，心底的恶魔隐隐有了一丝抬头的趋势，嘈杂的呓语声笼罩了他的耳畔，不断重复着他的无力与懦弱。 将自己献给深渊，只要将自己献给深渊，就能得到最强大的力量，让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害艾丽希雅大人…… “赛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艾丽希雅揉了揉少年自责垂下去的头，仅仅是这个动作也会牵动后背的伤口，对此没什么经验的见习女神到底还是吃不住痛，顺势找了块大石头坐下了。 赛因仓皇地抬头，想要帮助艾丽希雅，却不知道自己眼下能做什么。 他眼中的情绪艾丽希雅看得一清二楚，见习女神在心中叹了口气，告诫自己要慢慢来，不能急。 “赛因，你出色地完成了诱饵的任务，我也顺利获得了深渊之种，面对那头突然出现的强大魔物也并没有慌张，第一时间选择了保护我的行动方案。” 艾丽希雅的声音顿了顿，看了看赛因的属性面板，经过刚才的一系列战斗，他已经升到了lv.9，技能栏中也多了新的技能，lv.1暗影突袭。 “你在刚才的战斗中还学会了新的技能呢，无论哪个方面都表现得非常优秀，所以完全不需要感到自责。” “但是……” 但是他让艾丽希雅大人受伤了。赛因无法原谅自己。 “但是，这也是你最大的问题。”艾丽希雅话锋一转，语气严肃了些许，“为什么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赛因？随便遇到什么强大的魔兽就要以命相搏，你认为自己是什么一次性的消耗品吗？” 赛因甚至不知道艾丽希雅拥有的底牌，即使是锈铁骑士这个级别的魔物，艾丽希雅也并非毫无办法，相互配合布置好陷阱未必无法消灭它，但赛因迫切想要救她而让自身成为诱饵的举动反倒让艾丽希雅没了选择的机会，因而冒险使用了「旧日之星」。 “我……”赛因微微张了张口，在艾丽希雅等待的目光中垂下头，小声地继续说道，“不搏命的话，是无法活下来的，艾丽希雅大人。您可以将我当做诱饵或者弃子使用，毕竟一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我太弱小了……我的存在没有价值，我是被世界所厌弃的无用之人，如果献出生命就能帮助您的话，于我而言已经是最棒的奖励了。” 赛因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说出这些话后他反而松了口气，能遇到艾丽希雅大人这样的主人是命运对他最后的仁慈，无论最后被怎样对待，赛因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听完小少年的话，艾丽希雅有些头疼地微微蹙眉，原本还想告诉赛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队友，至少不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直接把自己当做诱饵去搏命，但他现在缺乏的显然不只是这个。 “价值是由自己来决定的，赛因。如果你无法找到自己的价值，那就由我来赋予好了。”艾丽希雅看向他，海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温和的笑意，“你是我亲手买下，不惜自己受伤也要救的人，接下来的旅途中我需要你的帮助，而你必须要活着，才能继续待在我身边，像今天一样协助我，这就是你存在的价值。” 闻言赛因慢慢看向了自己的主人，异色的双瞳中一点点亮起了氤氲的微光。 从出生到现在，他第一次听到别人亲口对他说，你的生命具有价值。 只要活着，就会被某个人需要，就能成为她重要的助力。 如果能一直待在艾丽希雅大人的身边帮助她，赛因愿意在这个被所有人厌弃的世界中，活下去。 心底的恶魔似乎销声匿迹，耳畔嘈杂的呓语也逐渐淡去，他再一次听到了世界的声音，即使两人眼下正身处阴暗潮湿的森林。 “所以在遇到真正必死无疑的绝境之前，不可以这么草率地对待自己的生命，知道了吗，赛因？”艾丽希雅认真地看向异色瞳的少年。 “谨遵您的命令，艾丽希雅大人。”赛因垂下头，右手抚胸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礼。 “这不是命令，而是约定。”艾丽希雅笑着向他伸出了小指想拉个勾勾，赛因有些疑惑这个动作的意思，却还是按照主人的示意伸出小指，仔细收起上面的骨刺后跟金发少女白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 “还有，不用一直叫我艾丽希雅大人，称呼太长了很不方便嘛。”艾丽希雅想了想，“你可以直接叫我艾丽……” 眼见赛因立刻露出了惶恐的神情，艾丽希雅遗憾地收回了后半句，“算了，慢慢来吧，总之那些不必要的尊称都先去掉。” “来扶我一把。”她向赛因伸出了手，异色瞳的小少年立刻上前，紧张地将主人扶了起来，顺势看了看她后背的伤势。 浸出的血已经干涸了，在暗色的披风上留下一道不太显眼的痕迹，落在赛因眼中却依然显得无比刺目。 艾丽希雅因为起身的动作痛得嘴角一抽，不得不说神经疼痛真是比身体上受伤更加要命，还没法用药剂治疗，所以她才不愿意主动使用「旧日之星」。 不过这里并不是养伤的好地方，艾丽希雅不确定四周还有没有第二头锈铁骑士或是别的高级魔物，她无法在短时间内释放第二次大神圣术，必须趁这个机会赶紧离开沉睡森林才行。 她正要转身，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瞄到不远处一道暗色的闪光。 艾丽希雅下意识地往那个方向望去，赛因立刻意会，没入阴影之中，取回那处闪光之物后递到了艾丽希雅跟前。 说起来他能够借助阴影移动的能力应该也来自「暗影突袭」，无论是战斗还是移动都是十分便利的能力，只是不知道离开沉睡森林，失去深渊气息的加持之后还能保留多少下来。 艾丽希雅看向了赛因手中之物，那应该是锈铁骑士的魔素核，被大神圣术的炽焰灼烧后凝固成了一块表面光滑的金属，倒是一点看不出锈迹了。 那些带有腐化气息的黑烟也被大神圣术灼烧殆尽，艾丽希雅拎在手中仔细看了看，这块魔素核现在更像是被淬炼提纯之后的优质金属锭。 中高级魔物的魔素核被净化后的确有几率发生某种程度的异变，艾丽希雅看了看身边的异色瞳少年，忽然有了灵感。 进入森林之前她还打算在顺利寻找一下暗影系的附魔材料，用来改造赛因的精铁匕首，现在倒是没有这个必要了，毕竟这片森林中不会有别的什么材料比锈铁骑士的魔素核更适合打造暗影系的附魔武器。 这个意外收获让艾丽希雅心情平缓了不少，顺手将锈铁骑士的魔素核丢进了自己的空间石里，作为目标的深渊之种也已经到手，虽然遭遇了一些意外，但这次冒险之旅的收获也相当不错。 唯一值得在意的果然还是锈铁骑士出现的原因啊…… 艾丽希雅回头看了看一片漆黑的森林深处，在大神圣术之后显得格外安静的森林并不能给她答案，见习女神忍受着伤口的疼痛站起身，而后与赛因一起离开了这里。 第8章 沉睡森林他小心翼翼地拾起了那片羽毛…… 艾丽希雅跟赛因回到图斯城后，进行了短暂地休整，并没有急着前往其他的城市。 她将在沉睡森林中遭遇锈铁骑士的事汇报给了冒险者公会，并且密切关注相关的消息，然而再也没有收到任何有关越级魔物出现的情报。 前往沉睡森林的冒险者团队中也没有出现遭遇强敌全灭的个例，那头锈铁骑士就像是一个没头没尾的意外，突兀地出现又突兀地失去了踪迹。 甚至《命运之书》上也并未出现特殊的预示，关于灭世之灾的预言进度依旧跟以前一样，提示深渊正在缓慢地苏醒，望降临此界的女神找到天命的勇者，消灭魔王拯救世界。 研究了几天也毫无头绪之后，艾丽希雅只得暂时将这个意外搁置，继续自己寻找勇者的大业。 这一次在沉睡森林中获得的深渊之种数量十分丰厚，除了艾丽希雅需要的作为炼金素材的部分、给赛因预留下来制作武器与魔药的部分，还有结余的两颗卖给图斯城的魔药店老板，让艾丽希雅不用再为接下来的旅费发愁。 清点完此行的收获之后，艾丽希雅终于得空开始进行魔法炼金，她用锈铁骑士的魔素核作为主要素材，以深渊之种还有赛因的部分鳞片与骨刺作为辅助素材，锻造出一柄能够大量增幅暗影系魔力的短刃。 这柄短刃通体漆黑，刀刃锋利而内敛，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光，被握在手中时不仔细看很容易就会忽略过去。 它本身只具有增幅的性质，释放的力量根据持有者的魔力而变化，并不具备通常深渊系炼金产物自带魔力污染的效果，正适合身为亚种恶魔的赛因来使用。 “终于完成了啊……” 艾丽希雅感慨了一声，从炼金炉中取出了已经降温定型的漆黑短刃，将它交给了赛因。 亚种恶魔少年异色的双瞳里泛过雀跃的微光，珍而重之地双手捧过了自己的新武器。 “有想过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吗，赛因？”艾丽希雅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小少年柔软的黑发，心中很是欣慰，露出这样神情的赛因可算有点这个年纪的小朋友该有的模样了。 赛因有些腼腆地垂下目光，轻轻点了点头，“是的，我想叫它「锈铁骑士」，艾丽……希雅主人。” 大概是顾忌着艾丽希雅说过不要对她有事没事都用尊称，赛因又不敢直呼她的名字，最后憋出了这么个奇怪的称呼。 他已经从艾丽希雅那里得知了那头魔物的名称，在那之后就决定让自己即将获得的武器保留「锈铁骑士」的名字了。 赛因不知道这头魔物的名字本身所蕴含的意义，但于他而言，哪怕是腐朽的铁块也有成为骑士利刃的那一天，这个念想本身就足以让赛因心动。 哪怕是低贱的亚种恶魔……也想要不自量力地沾染「骑士」，想要成为那些在《艾恩卡特勇者救世录》中所描绘的，能用手中之剑守护重要之人的……「骑士」。 当然，这些僭越的念头，他丝毫不敢让艾丽希雅大人知晓。 艾丽希雅并没有察觉到小奴隶的心思，只道赛因取名的这简单粗暴程度真是跟自己一脉相承，不过至少比她原本计划的诸如「漆黑之刃」、「深渊毒牙」之类的名称靠谱一点。 见习女神微笑着颔首，默认了赛因为自己武器的命名。 完成炼金之后，两人在图斯城又停留了一些时日，确认再没有其他有价值的线索，便开始动身前往下一个城镇。 这是一场没有确切目的地的旅途，艾丽希雅已经走过了这片大陆上大部分繁华开放的城市与国家，接下来会尽量前往像图斯城这样相对偏远的地带，寻找可能被遗漏的线索。 原本有些孤单的旅途因为赛因的加入而变得充实起来，在旅行的过程中艾丽希雅也会顺便教导他各种知识，从最基础的认字与识数开始，再结合旅途中的见闻逐渐扩展到历史地理与魔法体系理论，亲手为他揭开这个广阔世界中的一角风景。 赛因像海绵一样吸收着艾丽希雅给予他的一切，迅速向着可靠的旅伴方向成长。 在离开图斯城后的第三个月，赛因顺利达到了lv.13，暗影突袭也完成了进阶，再加上艾丽希雅的炼金道具，眼下他已经能独自面对腐坏沼泽那个等级的魔物了。 只是一旦离开被污染的地带，赛因就很难发挥出暗影突袭的全部力量，无法完整流畅地融入阴影之中。 他的所有魔力天赋几乎都只能依靠亚种恶魔血统中对暗影系力量的亲和度，本身对魔力的感知几近为零，这在被元素祝福所诞生的人类之中其实是非常少见的情况，大多数人类生来都会拥有一定程度的魔力感知，只是缺乏使之构建成型释放魔法的力量，就像翅膀残缺的艾丽希雅一样。 这意味着赛因很难掌握另外的技能，而暗影系的力量本身具有污染性，对亚种恶魔而言也是一柄双刃剑。 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变强，想要成为真正能够保护艾丽希雅的骑士，然而命运让他与最重要的主人相遇，却也夺走了最大的那个「可能性」。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的赛因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失落之中。 对自我无力的痛恨再一次漫上心头，耳畔似乎响起了深渊嘈杂的呓语声，赛因拼尽全力将那现出虚影的恶魔压回了自己心底。 即使再怎么渴求力量，他也不希望变成让艾丽希雅大人厌恶的存在，在一起度过的这段旅途中，他已经清晰认识到自己的主人绝对不会认同一个逃避自我，败给深渊诱惑的懦弱之人。 在某次结束与魔物的战斗之后，艾丽希雅似乎也察觉出了赛因的变化，小家伙最近的战斗都努力得不像话，仿佛在以此证明自己的价值，掩盖他心底难以掩饰的担忧。 彼时他们正身处远离人烟的森林里，距离下一座城市还有不远的距离，处理完魔物的尸骸，拾取可用于炼金素材的部分之后，赛因着手开始了露宿的准备，动作娴熟地扎营生火，将干粮放到火堆边煨热，上面煮起新鲜的肉干蘑菇汤。 最近这些旅途中的杂活基本都让赛因一个人主动包揽了，艾丽希雅看着沉默而忙碌的小少年，觉得心头微微软了一下。 谁说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艾丽希雅反倒觉得默默忍受一切的小家伙更可人疼。 她安心享用了赛因准备的晚餐，这让亚种恶魔少年似乎稍稍开心了一些，去收拾锅碗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 火堆刚刚熄灭了不久，一场夜雨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细密的雨丝眨眼间就连成了一片，在扎营的帆布上砸出簌簌的轻响。 进入雨季之后森林里总是毫无预兆地迎来落雨，不过这也意味着明天早上也会有新鲜的蘑菇肉干汤喝了。 艾丽希雅笑眯眯地招呼赛因躲进了帆布帐篷里，他刚刚用「避水星」加固了帐篷的外围，这会儿带着一身潮气进来，艾丽希雅顺手拿了毛巾给他擦擦。 帐篷内部因为避水星的效果非常干爽，赛因红着脸被艾丽希雅擦干了头发，局促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在野外露宿之时通常他会一个人睡在外面守夜，但遇到下雨的时候艾丽希雅会叫他进来，赛因还没有习惯与主人在这样逼仄亲密的环境中相处。 “晚饭的蘑菇汤很美味。”艾丽希雅随意挑了个话题，用说话的方式缓解小家伙的紧张。 “您喜欢就好了。”闻言赛因的骨刺尾巴雀跃地偷偷翘起了一个尖尖，能让艾丽希雅感到开心的一切，他都想要尽全力去完成。 艾丽希雅揉了揉他在下雨天的潮气里格外柔软的黑发，继续说道，“现在下了这么大的雨，明天一定也会有新鲜蘑菇的吧？我还想再喝一次。” “我会采集清晨最新鲜的蘑菇来煮汤的。”赛因眼神明亮地看向了金发的少女，用力绷紧了尾巴才克制住自己想要蹭蹭主人手心的僭越冲动。 这里的森林不是被深渊气息污染的沉睡之森，更像是大自然慷慨的馈赠，在雨季之中几乎不用担心食物的问题，新鲜的蘑菇是正当季的美味食材之一。 艾丽希雅在淅沥的雨声中放松了精神，靠在从空间石中拿出的被褥上。 在寒冷的雨夜中卷缩在温暖狭窄的地方总是让人心生暖意，艾丽希雅看了看身边依然忐忑的亚种恶魔少年，觉得现在正是讨论一些话题的适当时机。 她看向规规矩矩跪坐在帐篷角落里的小家伙，轻声说道，“说起来，之前在沉睡森林遭遇锈铁骑士的时候，赛因看到我的翅膀了吧？” 赛因微微一怔，随即点头。 那一双在黑暗之中展开的光明之翼宛如神迹，就像是那位传说中的光明女神降临，赛因一度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但随后艾丽希雅受伤流血的位置也的确是在展开羽翼的肩胛骨处。 赛因知道那是属于主人的秘密，艾丽希雅不曾提起过，他也就乖顺地保持了沉默。 “你可以认为那双翅膀源于光明女神的神力，但是怎么说呢……”艾丽希雅努力思考着措辞，想让自己失败的降临过程听上去没那么逊，“那天的状态你也见过了，总而言之我缺失了另一半的翅膀，所以我无法使用光明魔法，也算不上是真正的光明女神。” 闻言赛因缓缓地瞪大了眼睛，虽然在见过那双翅膀之后他就无数次的幻想过艾丽希雅大人的真实身份，但亲耳从她口中听到答案依然让赛因心生战栗。 他早该明白那双光铸般的奇迹之翼，根本不可能属于那位女神之外的存在。 艾丽希雅耸了耸肩，“所以，说我是神降的失败品也没差，毕竟也不会有人相信女神会……” “您绝不是失败品！”赛因急急开口，异色的双瞳中溢出了几乎滚烫的情绪，“您——” “别担心，赛因。”艾丽希雅笑眯眯地打断了他，“我告诉你这件事，并不代表我对自己的处境感到绝望，倒不如说已经习惯了。失去魔力循环，无法构筑魔法阵也没关系，用炼金术制造星石一样可以战斗不是吗？别说是锈铁骑士，就算是更高阶的污染魔物，现在的我也有一战之力。” “做个半吊子的光明女神也没什么不好，既然我来到了这个世界，就一定有只有我能寻找到的价值与意义，有我必须要完成的事情，而只要还走在这条路上，我就不会有犹豫迷茫。”艾丽希雅摸了摸抬头望着她的小奴隶，微微笑道，“赛因也一样。” 只有我能找到的价值与意义，只有我能完成的事情。 赛因懵懂地点头，骨刺尾巴蜷缩起来，代替双臂环抱着膝盖，点了点头轻声回答，“我知道了，主人。” 艾丽希雅在身边的被褥上拍了拍，赛因略一犹豫，还是乖乖走到了主人身边坐下。 雨越下越大，夜间的森林气温骤降，避水星虽然能保持帐篷内的干爽，却无法像火堆那样带来温暖的热度。 艾丽希雅索性展开了那一半残缺的羽翼，轻轻拢过来，柔软的羽毛盖住了自己跟赛因。 “看，就算是残缺的失败品，偶尔也会起到重要作用的嘛。”艾丽希雅笑了笑，似乎为缺少了一半的翅膀找到了一个合理用途而开心。 赛因被散发着馨香的柔软白羽包围，细密的羽绒很快驱走了寒冷，只留下纯净微弱的光芒与温暖，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他感受着这份在寒冷雨夜中格外宝贵的温暖，看向自己主人的同时忽然明白了过来，艾丽希雅大人……她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开导因为天赋魔力的缺陷而失落的自己吗？ 就像她刚才所说的那样，做个亚种恶魔也没什么不好……只要我还走在实现自己所期盼的寻找价值与意义的路上，我就不会犹豫迷茫。 就算是残缺的失败品，也会起到重要的作用。 没有天赋魔力，那就寻找另外能够战斗，能够变强大保护艾丽希雅大人的方法。 就像片翼的光明女神也能成为强大的炼金术师一样。 赛因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只觉得四周那股温暖的感觉似乎从轻抚过身体的羽毛浸入到了心脏，顺着血脉漫过四肢百骸，他尾巴上的骨刺几乎要扎进大腿，用尽全力才让自己没有在这让人心脏发疼的温暖中颤抖起来。 艾丽希雅大人…… 艾丽希雅大人，她明明有无数种更为简单，更为高高在上的办法可以「劝导」他，明明可以根本不用在意一个小奴隶的情绪变化。 但她偏偏选择了最能保护对方自尊的方式，来宽慰一个本该微不足道的亚种恶魔——她展露出了自己的伤口，用自己的经历告诉赛因，眼下他所面对的一切，都可以被克服。 女神的辉光落在了这里，将他带出泥沼，使他独立前行。 艾丽希雅大人。 赛因放任自己沉溺在温软的白羽中，将这个名讳默默含在舌尖，仿佛连心脏都变得熨帖滚烫。 似乎感受到赛因终于放松下来，见习女神侧头看了看在自己身旁蜷成一小团的亚种恶魔，微微笑了笑，拢紧残缺的羽翼将小家伙盖得更严实了一些，闭上眼睛在寒冷的雨夜中与他相依。 困意在温暖中迅速上涌，迷糊之间赛因看到一缕微光在黑夜中泛过，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前方的事物。 他长出鳞片与骨刺的手碰到了一片软腻的触感，那是艾丽希雅的翅膀掉落下了一片洁白的羽毛。 赛因望向已然熟睡的主人，小心翼翼地拾起了那片羽毛，无比珍惜地藏进了自己的怀中。 第9章 艾琳娜修道院象征着无上而永恒的光明…… 在那个相互偎依的寒冷雨夜之后，赛因再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失落与自暴自弃。 他学着向艾丽希雅一样接受残缺的自我，不再用刘海遮挡那只异色的红瞳，不再排斥那些萦绕在灵魂之中的深渊气息，开始尝试着主动掌握由深渊延伸而出的暗影系战斗技能。 看着各方面都在迅速成长，连身高也在几个月营养均衡的喂养之中拔高不少的赛因，艾丽希雅心中莫名充斥着老母亲般的欣慰感，并没有注意到小小的亚种恶魔偶尔看向她时眼底炙热到仿佛在燃烧的目光。 赛因不再为命运的苛待而愤怒不甘，如果过往的苦痛都是为了让他与艾丽希雅大人相遇，那么他甘愿承受命运给予的一切磨难。 艾丽希雅大人是流落人间的天神，他是有多么的幸运与特别，才能成为那个触碰到天神辉光的人呢？ 只要能留在艾丽希雅大人身边……只要能成为她的力量，赛因愿意付出所有的努力。 他甚至并不在意真正的光明女神到底是怎样的存在，那些都不影响他对主人的忠诚，只是回想起艾丽希雅在相遇之际所说的话时，赛因忽然有了明悟。 他看向了正在准备炼金素材的主人，带着些微忐忑的声音询问道，“艾丽希雅大人在寻找的那个人……是勇者吗？” 最初艾丽希雅介绍自己正在寻找某个人的旅途中，她并没有对赛因解释过要寻找的人是谁，但在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后，赛因自然而然会联想到《艾恩卡特勇者救世录》中的传说。 在深渊气息的变动逐渐频繁的时代，会有光明女神降临世间，辅佐勇者打败魔王，完全是与勇者传说中一模一样的发展。 “……嗯。”听到小少年这么问的艾丽希雅犹豫了一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神色间难得有些赧然，“抱歉，一直找不到勇者的女神很逊吧？” 赛因立刻摇头，心中生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热热闷闷的情绪，晦涩却难以自抑地羡慕起了那个尚未蒙面，却是艾丽希雅大人一直在寻找的人。 “我会尽全力帮助您的。”异色瞳的亚种恶魔抬起头，看向自己的主人真挚地说道。 …… … 在离开图斯城后的第四个月，艾丽希雅跟赛因来到了位于大陆西岸的斯坦特领。 这里是帝国斯坦特伯爵所拥有的自治领，以出产魔素矿物闻名，由一座同名的中心城以及附属的小镇村庄若干组成，领内安定富庶，是行商们最喜爱光顾的地区之一。 斯坦特伯爵本人常年待在位于帝国中央都市的宅邸内，因而斯坦特领多由下属贵族代为自治管理，领内居民信仰以光明女神为主，教会在斯坦特城中常驻有一名大主教级别的领导者。 以上为《命运之书》中关于斯坦特城的大致记录，然而现实中的斯坦特城却似乎有些不同。 这座盛产矿物的城市在多年的繁荣发展中修建得十分豪华，不光是城内规整的建筑，连道路都是由均匀的石块铺就而成，地下水循环系统也很完善，城内处处干净整洁，与艾丽希雅之前路过的那些街道上还遍布着人畜排泄物的城镇有着天壤之别。 艾丽希雅与赛因两人进入斯坦特城之时，正好看见城中心喷泉广场附近被损毁倒塌的房屋，屋子里的女主人正坐在台阶前掩面哭泣，四周围了许多看热闹的行人，却没有一个上前劝慰她，所有人都在胸口划出四点交错的正菱形，这是光明女神教会所专用的祈祷手势。 艾丽希雅看向了房屋倒塌的方向，微微蹙眉，她身边的赛因也敏锐地察觉到了那缕即将逸散的气息，朝着同样的方向转过了头。 那是源自深渊的气息，本应只属于污染魔物，并且是高等级的污染魔物才对。 连沉睡森林中都罕见的高等级污染魔物，为什么会出现在“安定富庶”的斯坦特城内？并且看四周居民的反应似乎并不是第一次了，类比锈铁骑士那一类的魔物的破坏力，入侵斯坦特城却仅仅只毁坏了一间房屋而没有造成其他伤亡，似乎也太「精准」了。 一些念头浮现在脑海中，艾丽希雅看了看身边的亚种恶魔少年，从他异色的双瞳中读出了同样的疑惑。 这斯坦特城中果然有些异样啊…… 艾丽希雅在心中思考道。 大约数月之前，一条特殊的小道消息在冒险者公会中流传开来，称拯救世界的勇者会在试炼之城斯坦特中诞生，而艾丽希雅与赛因正是为此才长途跋涉来到这里。 传闻的来源已不可考，但身为正牌女神的艾丽希雅从未听说过什么“试炼之城”，她从上界得到的唯一启示《命运之书》上只提到过「圣剑卡特隆」拥有感知勇者的能力，而能够持有并使用圣剑之人，毫无疑问就是天选的勇者。 只可惜这柄本应该在最初降临时跟《命运之书》一起成为女神自带新手大礼包的「圣剑」，与艾丽希雅残缺的另一半翅膀一样，不知消失去哪里了。 虽然不知道这位传闻中会从斯坦特城中诞生的「勇者」是什么来路，艾丽希雅依然准备来实地考察看看，希望能找到可靠的线索。 当然，在冒险者公会流传的消息十有八九都是某种骗局，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艾丽希雅经历过许多起，不少冒险者们再听到类似的消息都只是笑笑而过，因而并没有多少人真正对斯坦特城的传闻产生兴趣。 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艾丽希雅并未过多关注被魔物袭击的女主人一家，带着赛因来到了斯坦特城中的冒险者公会。 在这座小城中活跃的冒险者并不多，此时三三俩俩地坐在公会发布的任务板附近喝啤酒，倒是负责招待的前台小姑娘十分热情，还特地与生面孔的两人聊了几句。 “这个时节到斯坦特来的冒险者很少见呢，两位是来做什么的？”有着栗色长卷发的少女笑眯眯地问道，“最近这里不怎么太平，连行商都很少过来了，冒险者公会里也很无聊啊……” 艾丽希雅闻言心中一动，顺势说道：“我们是专注狩猎魔物的冒险者，听说近来斯坦特城中有高级魔物出没的痕迹，我猜这里也能接到丰富的魔物狩猎类委托。” 在沉睡森林边缘的城镇中往往都活跃着大量的冒险者，毕竟不是每个地域的领主都有足够的兵力来讨伐魔物，而层出不穷的魔物难以被一次性清剿干净，倒不如将狩猎委托交给冒险者公会，自然会有源源不断为了赏金而战斗的冒险者出现。 如果斯坦特城遭遇了魔物灾害，理应会雇佣更多的冒险者来完成狩猎才对。 “最近的确时不时能看到魔物的身影呢……不过这是女神给予我们的试炼，只要信仰足够虔诚，那些魔物是无法伤害到被光明眷顾的信徒的。”栗色长卷发的少女说着，微笑着闭上眼睛在胸前画了个四点交错的正菱形，姿势非常标准。 四点交错的正菱形象征无上而永恒的光明，这代表着她是一位虔诚的光明女神信徒。 艾丽希雅听得嘴角微微抽搐，挂着「光明女神」称号的正牌女神就在你面前，不久前才跟魔物一场苦战，根本没有力量来眷顾什么「信徒」。 不过她倒是听出了一些值得注意的事情，“你是指教会的人会负责清剿入城的魔物？” 栗色长发的少女轻轻摇头，“从黑暗中诞生的魔物畏惧光明，所以只要对女神的信仰足够虔诚，自然会让魔物畏惧消失的。” 这个说法比刚才跟夸张，不光让艾丽希雅觉得离谱，在不远处喝酒的冒险者显然也听不下去了，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嗤笑。 “神神叨叨的，既然这么虔诚就直接去教会做个修女呗，还在公会里待着干嘛？”一个眼神凶悍的冒险者嫖了一眼柜台，伸手握住了搁放在一旁的巨斧，“我只会相信我的武器，要是信仰虔诚就能让魔物消失，直接把光明女神的信徒都塞进沉睡森林里就行了，还用得着牺牲我那么多的同伴？” “莫里，别跟女人一般见识。”先前发出嗤笑的冒险者安抚着脾气暴躁的同伴，“一看就是没见过血的小家伙，跟她计较什么。” 艾丽希雅无声地看向了那个方向，这人话糙但在理，如果光明女神的力量真有这么强大，她也不用辛苦寻找勇者，直接发展出信徒大军包围深渊就行了。 栗发的少女被吼得缩了缩脖子，同时压小了声音，却并没有放弃劝说艾丽希雅。 “所以才说这是女神给予我们的试炼，是信仰光明才能得见的神迹，只要在斯坦特城中多停留一些时日，你也会见到的。” “我不会介意那些人口出狂言，女神教导我们光明的辉芒会公正地笼罩每一个人，因为祂不仅会庇佑信徒，也深爱着世人。” 少女认真地说道，看了看艾丽希雅身边的亚种恶魔少年，像是在证明什么一样加快了语速，“哪怕是像这样被深渊诅咒的半魔物，女神也会给予他救赎，我们斯坦特城中甚至有接受亚种恶魔的修道院，如果不想把他带在身边，你也可以去那里看看。” 赛因在听到第二句的时候就用力绷紧了尾巴，骨刺的尖端差点就要掀开斗篷，最后还是默默按了回去。 他心情忐忑地看向自己的主人，却惶恐地发现艾丽希雅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第10章 艾琳娜修道院我只想留在主人身边。…… 在那位栗发少女的热情介绍下，艾丽希雅甚至拿到了去修道院的推荐函，饶有兴趣地打算去看看光明女神的信徒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赛因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沉默地跟在了主人身后。 这间位于斯坦特城郊的修道院以圣女艾琳娜的称号命名，艾丽希雅认为这里更接近教会建立的孤儿院，修女们会照顾无家可归被抛弃的小孩，让他们从小接受圣光的沐浴，长大之后大多进入光明女神教堂继续侍奉神灵，而即使最后没有成为神职人员，也会终生作为一名虔诚的光明信徒生活。 艾琳娜修道院几乎没有规定任何的收留准则，不管是身患重病还是残疾的小孩，哪怕是亚种恶魔这样被黑暗与深渊诅咒的恶徒，修道院里也照收不误，光明的辉光会笼罩每一个人，修道院的修女妈妈们会一视同仁地爱着每一个人，残疾与病痛会被治愈，黑暗的诅咒也能在对光明的信仰中得到拔除。 艾丽希雅听完修道院神父的叙述，这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性在胸口画了个四点交错的正菱形，随后用和蔼的目光看向了她身边的赛因，“您要送这个小家伙来修道院的话，是最为明智的选择了，在这里生活的亚种恶魔会得到与其他人一样多的爱，他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长大。” 神父似乎对赛因格外上心，为了让艾丽希雅放下疑虑，还特地带他们去看了正在上课的孩子们。 在艾琳娜修道院中一共收养了十一个小孩，其中超过一半人身上都带着深浅不一的深渊痕迹，毫无疑问这些大小不一的孩子们都跟赛因一样是亚种恶魔，只是没有赛因那骇人的异色红瞳。 孩子们看上去都干净健康，看向两人的眼神中带着清澈明亮的好心，修道院里的食宿条件能比得上斯坦特城中的普通家庭，也会提供基础的通识教育，更重要的是这里还有其他亚种恶魔，他们与人类的小孩生活在一起，在神父与修女们的教导下学习与成长。 平心而论赛因如果能在这样的地方平安长大，或许对他而言是最好的出路，至少比作为一个跟随流浪冒险者风餐露宿的小奴隶要幸福许多。 艾丽希雅看向了身边的亚种恶魔少年，伸手揉了揉他的黑发，轻声问道，“赛因想要留下来吗？” 异色瞳的少年闻言蓦地抬头，眼中的惶恐几乎快要溢出来，下意识伸手拉住了艾丽希雅披风的一角。 修道院的神父见状便贴心地将方便谈话的私密空间留给了两人，起身走向了教室中等待着他的孩子们。 周围没有了其他人，赛因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眼泪沉默地滚落下来，大颗大颗落在了艾丽希雅被他拽住的披风上。 来修道院的路上他就在担心艾丽希雅会不会生出将他送走的想法，心惊胆战到现在，终于还是没能躲过这一刻。 “艾丽希雅主人，我、我不想留下来……我只希望能一直待在您的身边，对我而言那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地方。”赛因的声音轻轻颤抖着，骨刺的尾巴垂落下来，几乎快要接触到地面。 隔着披风艾丽希雅也能感觉到那滚烫的眼泪，见习女神的心顿时软成了一片，赛因这孩子哪怕在浑身是伤濒临死亡之际也没有流过眼泪，野外的生活再危险再艰苦他都没有多说过一句话，眼下却因为可能会被留在修道院而流露出脆弱哀求的模样。 他一直以来在艾丽希雅面前努力建立的像大人一样可靠的模样，都在这个可能性跟前丢盔弃甲。 是她不好。艾丽希雅在心中叹了一声，明知道赛因有多缺乏安全感，她就不该这么突然地询问这个忐忑不安的小家伙。 “怪我没能及时说清楚，我并不是要把你留在这里的意思，赛因。”艾丽希雅蹲下/身来与他平视，伸手捏了捏小家伙这几个月里好不容易养出些肉肉的脸颊，“这是在刚才与主教的对话中突发奇想的计划，赛因，我希望你能趁这个机会暂时进入艾琳娜修道院，替我调查他们内部的秘密。” 泪眼婆娑的小少年微微一怔，擦了擦眼角看向自己的主人，“艾丽希雅主人希望我……进去卧底吗？” “就是这个意思。”艾丽希雅轻轻颔首，赛因的词汇量在这几个月的基础文法教学中突飞猛进，已经能使用不常见的词汇来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即使这间修道院真的能接受亚种恶魔，让他们像普通人类一样长大，我也会尊重你的意见，让你自己决定到底要不要留下来的。” 艾丽希雅摸了摸异色瞳少年头顶的犄角，压低了声音说道，“但是这里处处透露着古怪，光明女神教会所信仰的永恒之光与亚种恶魔背后的深渊是触及世界本源层面的绝对死敌，即便那位「女神」真的愿意一视同仁地庇护世人，这之中也不可能包括受深渊污染的种族。” 赛因蓦地睁大了眼睛，听出了艾丽希雅话中隐藏的另外一层意思。 光明女神教会的信仰不会庇佑亚种恶魔，甚至会带头清剿他们，这也是亚种恶魔在这个世界的地位如此低下，动辄沦落为奴的原因之一。 然而艾丽希雅这位拥有女神之翼的，真正的「光明女神」，却对他…… “并且……赛因你过去有遇到过自己的「同族」吗？”艾丽希雅继续说道。 赛因摇了摇头，即使是跟随行商辗转各国的那段旅途中，他也没有遇到过第二只亚种恶魔，倒是不少见到他的人都会表现出好奇与厌恶的神色。 赛因顿时明白了过来，“这里的亚种恶魔数量也太多了。” 修道院收养的孩子们之中甚至有一半都拥有亚种恶魔的体征，在外面旅行数年都遇不到一个的同族，斯坦特这么个并不算繁华多元的内陆城市，怎么会像大白菜似的接连出现这么多亚种恶魔？ “所以，我怀疑艾琳娜修道院与斯坦特城的勇者传说，以及那种奇怪的高等级污染魔物都有关系。” 艾丽希雅认真说道，目光看向了教室中正笑语晏晏学习光明圣经的孩子们，“……在《艾恩卡特勇者救世录》中，圣女艾琳娜正是找到并辅佐勇者完成征途的那个角色，「勇者」从艾琳娜修道院中诞生，听上是不是正巧符合传说？” “外人只能看到表面，需要能深入内部的眼睛才能看到更多水面之下隐藏的事实，赛因。”艾丽希雅回过头来，微笑着握住了赛因小心翼翼收起骨刺的手，“所以我能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吗？” 赛因异色的双瞳注视着艾丽希雅，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你潜入的同时，我会隐蔽身份调查斯坦特城中的异状，之后再想办法跟赛因汇合。”艾丽希雅站起身，揉了揉亚种恶魔的黑发，低声叮嘱道，“在此之前的行动以保护自身安全为第一目标，明白了吗，赛因？” “谨遵您的意愿，主人。”赛因的眼中不再有惶恐，这是艾丽希雅交给他的第一个独立进行的任务，他一定会好好完成。 两人的谈话结束后，艾丽希雅再次去见了修道院的神父，郑重地将赛因交给了他。 神父对赛因的加入十分高兴，向艾丽希雅许诺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等到她下一次来到斯坦特城的时候也欢迎她到修道院来探望赛因。 离开之前艾丽希雅最后一次看向了异色瞳的小少年，赛因在这段时间的旅途中已经升到了lv.15，熟练掌握了暗影突袭技能，艾丽希雅也为他炼制了空间石，内部储存着他的锈铁骑士短刃以及各种艾丽希雅制作的元素星石，足以应付大部分突发情况。 亚种恶魔少年以坚韧的神情回应了她，艾丽希雅相信他会适应好修道院的生活，发现这其中潜藏的秘密。 修道院的神父带着赛因微微躬身，随后两人一同离去，为他安排接下来需要的住宿。 艾丽希雅目送他们的背影远去，随后拉起兜帽遮挡住了大半容颜，回到了朴素无奇的冒险者的装扮。 她从修道院的正门口离开，途经圣堂之时不经意看到了内里被簇拥的神像，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光明教会信仰的主神是光明女神，然而用于承应祈祷的神像却丝毫看不出女神的轮廓，更像是教义中那个象征永恒光明的菱形图案。 夕阳的霞光透过玻璃花窗的投影落下来，在那块造型极致简单流畅的神像上倒映出斑驳破碎的光景。 艾丽希雅凝视着那块神像，心中颇有些复杂。 理论上信仰光明女神的教会应该是她天然的盟友，但残缺一半女神之翼的艾丽希雅无法实现光明女神的神迹，贸然与教会产生联系说不定还会被打成故意冒充光明女神的渎神者。 最初降临之际艾丽希雅也考虑过教会这条路，但几经了解之后，她发现这个世界光明教会的信仰思潮比起光明女神，更加接近真正的永恒的「光」这个难以描述的概念本身，换句话来说，教会的信仰指向更加接近光明女神诞生的神国，也即是她所在的「上界」。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救世难度这么友好的世界肯定很受上界见习女神们的欢迎，在艾丽希雅降临之前，这片大陆一直在经历勇者救世的循环，比如数百年前留下《艾恩卡特勇者救世录》传说的那位圣女艾琳娜，艾丽希雅十分确定她就是自己的哪位同僚。 而在艾恩卡特大陆的历史中，就会体现出每当世界陷入被深渊污染的危机之时，都会有出现光明女神寻找勇者，打败魔王，拯救世界的记录，因此诞生崇尚永恒之光，也即是光明女神所在神国的宗教可以说是必然的趋势。 艾丽希雅只是没有想到上界在艾恩卡特大陆上的投影，除了自己这个半吊子的见习女神之外，可能还有另外的隐秘的象征。 她尚未彻底弄明白这之中的联系，却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因此决定在找到勇者让《命运之书》所描绘的未来步入正轨之前，都尽量依靠自己的力量，不与光明教会发生过多接触。 第11章 艾琳娜修道院他向自己心中唯一的女神…… 被神父牵着手带走的赛因，在艾丽希雅的背影即将消失不见之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她是一位善良的冒险者。” 神父和蔼地笑道，无声地紧了紧手，垂下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小家伙，前行的脚步却丝毫没有慢下来，“所以她选择了将你送来修道院，这里会成为你温暖的家，小赛因。” 赛因无声地掩盖了自己所有的情绪，早在遇到艾丽希雅之前，他就已经在严苛的生活环境中学会了这么做。 异色瞳的小少年乖巧地点了点头，跟着神父走向了修道院的宿舍。 …… … 晚上的时候修道院里为赛因的到来举行了一个小小的欢迎会，孩子们都在为丰盛的食物欢呼，作为主角的赛因显然还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簇拥，被挤在人群中浑身僵硬尾巴紧绷，也不太敢跟同龄的小伙伴们打招呼。 好在大家也并不逼迫他立刻融入这里，欢迎会结束之后修女嬷嬷将他送回了自己的房间，赛因身处安静昏暗的空间里，这才感觉自己慢慢放松下来。 修道院中的孩子们都是两人住一间，除了床铺之外也配备了单独的小书桌与夜灯，环境虽小却很温馨。赛因的室友还没有回来，他走到了自己的书桌前，将几件少的可怜的行李从包裹中取出，一件件放到了书桌上。 当然，这些大部分是用来掩人耳目的东西，最关键的空间石他一直是随身携带。 赛因给自己倒了杯水，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欢迎会上很热闹，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氛围，无论这座修道院是为了什么而修建的，能让亚种恶魔拥有这样的成长环境，的确是非常非常少见……或许是世间独此一家的。 艾丽希雅大人说得没错，如果艾琳娜修道院真的是以信仰为源建立的，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地方，那么能在这里的长大的亚种恶魔无疑是被命运“优待”的最幸运的人。 但如果能让赛因选择的话，他依旧想要回到主人的身边，哪怕跟着她会风餐露宿，会时刻历经危险的战斗也没关系。 在深渊中挣扎的恶魔一旦触碰到光，就再也不会放手了，即使被灼伤也甘之如饴。 赛因有些羞愧地垂下目光，明明才分开不到半天，他已经无法抑制地思念起艾丽希雅大人了。 为了能在下次见面之际拿出让主人满意的成果，赛因决定努力扮演一个被修道院感化收养的亚种恶魔。 欢迎会上他见到了艾琳娜修道院中的大部分人，除了那十一个被收养的孩子之外，院内还有三位修女与两位修士，今天负责接待他们的那位克里曼神父是修道院的负责人，有权决定院中的一切事宜，会定期将修道院内的情况汇报给管理斯坦特地区的大主教。 神父没有再告诉他更多的信息，只是让修道院里的孩子们多多关心赛因，让新的小伙伴尽快融入这个温暖的大家庭。 房间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响，赛因回过头，是跟他同住一间的室友回来了。 一个褐红短发，头顶伸出两只弯曲长角的少年走了进来，赛因记得他的名字，是在欢迎会上主动跟他打过招呼的格鲁斯，他也是被修道院收养的亚种恶魔之一。 “你已经回来了啊，赛因。”格鲁斯朝他笑了笑，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听说会有新的家人过来，我开心了好久，毕竟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屋子有时候也很无聊的。” 格鲁斯相当自来熟地走了过来，揽住赛因的肩晃了晃，“你的床也是我帮忙修女嬷嬷一起铺的，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一起生活的室友了，要好好相处哦！” 赛因忽然被人搂住，蜷缩在身后的尾巴僵了一下，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 格鲁斯并不在意他略显冷淡的反应，很多来到修道院的亚种恶魔最初都因为之前的遭遇而很难对身边人打开心扉，但现在大家都相处的很愉快，赛因一定也能很快融入。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异色瞳的同族呢……”格鲁斯好奇地看了看室友的眼睛，“红色的这边会痛吗？” 赛因摇摇头，除了偶尔感到莫名的灼热之外，这只被诅咒的红瞳目前还没有显现出异状。 “我之前听到过一个传闻，说异色红瞳的亚种恶魔是来自深渊的诅咒，早晚都会失控……”格鲁斯大咧咧地回忆着，忽然意识到自己出言不妥，连忙摆了摆手补救，“我不是嫌弃你的意思啊，赛因，只要虔诚地向女神大人祈祷，你的诅咒也一定能被拔除的。” 赛因默然，他当然知道这个传闻，甚至已经接受了自己总有一天会被来自深渊的诅咒毁灭的结局，但在此之前，他会试着接受这样残缺的自己，就像艾丽希雅大人所做的那样。 他已经不会再为自己的命运感到难过迷茫。 “向女神大人祈祷……真的能让深渊的诅咒消失吗？”赛因尝试着开口，试图从室友这里得到更多情报。 “当然，修道院里的同伴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格鲁斯说着，挽起了袖子，让赛因看到自己光洁的手臂，“最初我的手臂上也都是鳞片，自从开始向女神大人祈祷之后，已经消退到现在这样几乎看不见的状态了。” “只要虔诚地学习、祷告，让身心都接受光明的洗礼，赛因你也可以的。” 赛因适时露出了向往的神情，格鲁斯顿时有了种照顾新人的责任感，拉着他继续说话。 “最开始不适应也没关系，我会好好关照赛因的，小优刚刚来修道院的时候也是不愿意说话，做什么都一个人的样子。” 格鲁斯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自己的椅子，在赛因对面坐下来，双手比划了一下，“小优就是那个有蝙蝠翅膀的女孩子，听说她被送来修道院之前一直被养父母家虐待……所以见到大人都很害怕，但现在已经能跟修女嬷嬷们好好相处啦！” “赛因之前应该也有一些不好的经历吧，说起来我们这些被深渊污染的人大部分都有类似的遭遇，相比之下只是被父母嫌弃送来修道院的我算是很幸运了。”格鲁斯的下巴搁在反着放的椅背上，脸上还带着笑，神情却有些落寞，“还好我出生在斯坦特城，有修道院的大家愿意接受我。” 赛因沉默了一下，简单说了自己来到斯坦特城之前的经历，格鲁斯越听越是诧异，最后已经情不自禁地抬起了头，眼眶微微发红。 即使亚种恶魔在世俗中不受待见是常态，赛因的遭遇也太过凄惨了一点。 在降生之前就被深渊污染的厄疫红瞳，经历了这么多苦难才来到了这里，格鲁斯抹了抹眼泪，愈发相信赛因的到来都是女神大人的安排。 他上前握住了赛因的手，认真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修道院大家庭中的一员了，再也不会经历那些痛苦的事了，赛因。” 赛因小心收拢了手上的骨刺，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却被一阵突然响起的摇铃声打断。 悠扬绵长的铃声回荡在修道院的上空，格鲁斯神色一喜，起身打开了房间的窗户，周围宿舍的窗户也都相继打开了，在漆黑的夜晚中亮起了一盏盏昏黄温暖的灯。 “到祈祷的时间了。”格鲁斯回过头，看向不明所以的赛因，笑着说道，“这是我们最重要的日课之一，赛因，我们向女神大人祷告，感谢她赐予我们充满意义与欢乐的一天。” 褐红短发的亚种恶魔说着，面向窗户外的暖光闭上眼睛，虔诚地在胸口画了个四点交错的正菱形，随后双手合拢于胸前，默默开始了自己的祷告。 赛因看了看他，也学着格鲁斯的姿势面向窗外，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画那个四点交错的正菱形，手指轻轻按在自己胸口位置的奴隶纹上，沿着魔纹边缘摩挲着勾勒出一整圈。 他向自己心中唯一的女神大人祷告。 不知道艾丽希雅主人是否已经休息了，今夜她应该是住在斯坦特城的旅店之中，有干净的棉被与柔软的床铺，希望她在这难得不用露宿野外的夜晚能够睡个好觉。 他的思绪在回忆起主人的睡颜时忍不住发散了些许，或许是因为那份美丽的外表，艾丽希雅大人留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温和娴静的模样，然而相处久一些时日就会发现，她的内心其实是个更加活泼的人。 热爱饮酒，偶尔会语出惊人又顾忌到他的存在连忙改口，不太擅长在野外烹饪食物，炼金思路受阻时会有点暴躁，顺利完成炼制后又很容易开心，接着就带赛因去当地最有人气的酒馆搓一顿大餐。 就连睡姿也很自由，露宿野外时非常警醒，在城镇的小旅馆借宿期间却不太安分，时常会在半夜踢被子。 最初是艾丽希雅担心赛因晚上睡不安稳，经常起夜看看他的情况，后来赛因便习惯了在半夜惊醒时第一时间寻找主人的身影，然后替她将滑落的被子好好盖回去。 那些桎梏他多年的梦魇，都在一次又一次目睹艾丽希雅大人与平日印象大相径庭的豪放睡姿中渐渐缓解消散，赛因忍不住微笑，后半夜的梦境中便没有了冰冷的伤痛，取而代之的是艾丽希雅金色的卷发与枕头缠绕在一起的睡颜。 与艾丽希雅大人相遇之后的每一天，都是赛因想要放进灵魂深处细细品味珍藏的宝物。 仅仅是分开了这么一点时间，他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思念了。 但是他没有资格过分贪恋这份温暖，他不该对自己的主人如此僭越，如此依赖。 我会努力变得强大，好好完成您的期愿，艾丽希雅大人。 只期待着能够早一些、能够以您期望的模样与您相见。 第12章 艾琳娜修道院我只是个路过的冒险者而…… 在赛因正式开始修道院生活之际，艾丽希雅依然留在斯坦特城中，以普通冒险者的身份活动。 她住在距离冒险者公会不远的小旅馆里，方便随时关注公会内的情报，毕竟分散在各种地方完成任务的冒险者们往往是一个城市中消息最灵通的群体。 不过斯坦特城中的冒险者公会似乎有些萧条，大部分时间都只能看到一些零星的冒险者们在公会聊天喝酒，任务板上的委托许久没有变化，连最基础的维护矿区安全、护送矿车之类理应在斯坦特领中很热门的委托也不见有几个。 关于勇者的消息也很模糊，像试炼之城一样，似乎更多是源于光明教会中传承的典故，斯坦特城的光明信徒们都认为这是光明女神给予的「试炼」。 至于试炼到底是什么也众说纷纭，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艾丽希雅在这几天中亲身走过了斯坦特城中大部分地方，与城中的居民交谈，到最后也没能梳理出几条有用的线索来。 好在她早已在寻找勇者这件事上磨平了心态，即使任务毫无进度也不会感到过分焦躁。 “如果你想在斯坦特城中以冒险者的身份落脚，我劝你还是尽早放弃吧。”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正在冒险者公会中查看任务板的艾丽希雅转过头，意外看到了一张眼熟的面孔，是之前那个眼神凶悍，用长柄巨斧当武器的冒险者，初见之时还出声呛过公会的前台小姑娘，名字似乎叫做……莫里？ “这里已经是被光明教会统治的地方，根本没什么活儿会落在冒险者头上。” 莫里看向艾丽希雅继续说道，他今天是一个人，面前放着一排空掉的小酒桶，显然已经喝了不少。 艾丽希雅挑了挑眉，通过这些天的走访她的确发现斯坦特城中的光明信仰十分浓厚，光明教会的戒律在某些场合甚至比斯坦特领的律法更加方便。 这也是她在调查中感到违和的地方之一，《命运之书》上并没有记载斯坦特领的统治者——斯坦特伯爵是一位光明女神的信徒，照理说土地贵族不可能会允许教会的势力在自己的领地中扎根，甚至隐隐有压过领地律法的趋势。 “为什么要这么说？”艾丽希雅走向了那位名叫莫里的冒险者，问道，“就算一直找不到活儿，你不是也还留在公会里吗？” “我是因为有在意的人还在这座城里……”莫里凶悍的眼神似乎温和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原状，对好言相劝却不领情的金发冒险者有些恼怒，“我已经告诉过你——” 咚——！！ 他的话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一团黑色的巨物从天而降，直接穿透冒险者公会的楼顶，重重落在了大厅内，把地板砸出一个龟裂的大坑。 公会大厅内一时间鸡飞狗跳，巨物砸落的余波摧毁了大部分桌椅设施，几个来不及躲避的冒险者被砸伤，然而没有人来得及关心他们的情况，公会大厅中包括艾丽希雅在内的所有人都看向了那团巨物，在惊惧中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团通体漆黑的生物，表皮满是皱褶，正缓缓向下滴落黑色的胶状物质，那些东西显然具有强烈的腐蚀性，落地就发出了刺耳的滋滋声响，很快融穿了破碎的木制地板，留下一个个显眼的坑洞。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团生物的到来而变得冰冷粘稠，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对方在落地之后缓缓上浮，表皮皱褶不断蠕动起来，自中间裂开了一道缝，慢慢睁开了一只猩红的眼睛。 高阶的污染魔物！ 艾丽希雅立刻从空间石中拿出了曦芒星捏在手中，同时开启了鉴定之眼看向那团魔物。 <污染魔物> Lv.32诅咒之眼 体力：280/280 魔力：320/320 精神：34 力量：20 敏捷：20 技能：lv.5精神污染、lv5.诅咒视线 比锈铁骑士还要高一级，并且是非常少见的精神系污染魔物，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斯坦特城的冒险者公会里？！ 艾丽希雅心中惊疑不定，立刻联想到了初进城时那座垮塌的房屋与哭泣的女主人，她随即看向了信仰光明女神的前台小姑娘，对方果然正忙着在胸口画菱形，虔诚地闭上眼睛开始祈祷。 然而她祈祷的光明并没有带来奇迹，那只猩红的「诅咒之眼」被彻底激活，大厅内顿时刮起了一阵黏腻的腥风，除了艾丽希雅之外的人都感觉到脑内仿佛被重锤狠狠敲击，头晕目眩的同时耳畔还响起了嘈杂恶毒的呓语声。 这是精神系污染魔物最麻烦的一点，它们会产生大面积的深渊污染，持续时间过长的话在场这些人类要么在痛苦中死去，要么重度变异失去理智成为被污染的亚种恶魔。 拥有上界祝福的见习女神对深渊的污染完全免疫，艾丽希雅成了在场唯一能自由活动的人，她迅速拿出了有强大净化效果的「净化星」，捏碎之后用力扔向了莫里。 高大的冒险者眼中出现了短暂的清明，看了艾丽希雅一眼，目光随后锁定在了诅咒之眼身上。 巨大的猩红独眼团随时都有可能发射下一轮污染，莫里来不及细想这东西出现的缘由，已经抡起巨斧砍向了那只致命的魔物。 艾丽希雅掷出的曦芒星紧随而上，在诅咒之眼身上不断爆出耀眼的光芒，然而光芒散去之后那只猩红的眼睛却依然伫立在原地，除了眼白的部分多了许多血丝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鉴定之眼的界面中显示诅咒之眼的体力值变成了240/280，艾丽希雅微微一怔，曦芒星虽然只等于最低阶的光明魔法，但对深渊的污染魔物的效果远远高于普通的元素魔法，被这么多曦芒星直接命中，这东西居然能纹丝不动，只掉了40点体力？ 倒是莫里在骤然爆开的光芒中受到影响，退了两步不太舒服地揉了揉眼睛。 这时候艾丽希雅就很怀念赛因，在这几个月的旅途中不断成长的亚种恶魔已经能默契配合主人的战斗，绝不会发生这种被己方误伤的乌龙事故。 诅咒之眼猩红的部分睁得更大了，粗壮的血丝由内向外蔓延，这只魔物显然被刚才的攻击惹恼，正不顾一切地要发动下一轮攻势。 艾丽希雅看到鉴定之眼界面中那正在读条的lv.5精神污染，头皮一阵发麻，将手中的附魔道具扔给了莫里，随后掏出了更多的曦芒星。 “把它捏碎涂在你的战斧上！”艾丽希雅高喝了一声，几枚曦芒星再次投向了诅咒之眼，刺眼的光芒打断了那团魔物即将发动的技能攻势，莫里总算明白过来，扛起附魔后暂时拥有光明属性的战斧轮向了敌人。 锋利的斧刃划出尖锐的破空声，以万钧之势劈落，却在即将撕裂诅咒之眼的前一寸停住了。 那短短的一寸距离仿佛隔着山与海，无论莫里怎么用力都无法突破，诅咒之眼猩红的眼瞳半阖起来，像是露出了一个挑衅中带着鄙夷的眼神。 精神污染再次发动，莫里连人带斧被弹开，滚落在地抱着头痛苦地嘶吼，这一次连艾丽希雅都感觉到一阵头疼，如果曦芒星还不能说明问题，那莫里刚才那一斧就已经没有侥幸的余地了。 这只比锈铁骑士跟高级的污染魔物，竟然拥有一定程度的光明抗性。 艾丽希雅甚至觉得这比诅咒之眼突然出现在冒险者公会更加不可思议，就好像水与火同时重叠存在一样，是无法理解的悖论。 拥有光明抗性的魔物要怎么样才能被消灭？ 眼看诅咒之眼即将发出第三次精神污染，冒险者公会外面突然变得安静下来，这里发生的异变吸引了四周的居民围观，在战斗发生的期间一直很嘈杂，现在那些交谈的人们却突然全部噤声了。 身穿白金长袍，头戴冠冕，手持权杖的光明主教出现在街道的尽头，在人群敬畏的目光中走过，最终停在了冒险者公会的前方。 信徒们不敢直视她的面容，纷纷跪倒在地，虔诚地在胸前画出四点交错的菱形，艾丽希雅顶着诅咒之眼的污染转过头，看到了那位执掌斯坦特地区的光明主教阁下。 她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女性，有着与艾丽希雅相似的金色长发与蔚蓝的眼睛，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温柔的痕迹，光明女神的眷顾让主教阁下的一举一动仿佛都泛着柔和的光芒。 那位温和的主教举起了手中的权杖，诅咒之眼顿时僵在了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艾丽希雅微微侧目，鉴定之眼的界面中忽然出现了些许变化。 <污染魔物> Lv.32诅咒之眼（拘束烙印） 诅咒之眼的状态出现了艾丽希雅从未见过的变化，而这个状态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那只猩红的魔眼忽然剧烈颤抖起来，眼白处迅速被暴起的血丝淹没，如果它拥有发声器官，此刻一定在尖声嘶叫—— 砰！ 漆黑的魔物忽然整个炸裂开来，腥臭的胶状物四散飞溅，布满了整个冒险者公会的废墟。 艾丽希雅皱着眉躲进了任务板之后，以免被那粘稠的魔液波及，在魔物爆炸之后，光明系的治愈魔法也随即亮起，零星地落在了公会大厅中被波及的部分冒险者身上。 负责前台接待的小姑娘在治愈魔法的光辉中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魔物尸骸之外的光明主教，立刻像其他人一样跪下，在胸前画起了四点交错的永恒之光。 光明主教缓步走上前，将手放在了小姑娘的头顶，温和低语道：“这是女神予以你们的试炼。” 小姑娘虔诚地低下了头，对自己的祈祷引来光明的奇迹，消灭可怕魔物的事实深信不疑。 附近围观的居民们也都纷纷开始祈祷，整个大厅前一刻还处在被魔物袭击的生死危机中，现在却变成了充满神圣宗教意味的大型祈祷现场，画风转变之快差点让艾丽希雅也回不过神来。 魔物的出现除了让冒险者公会的建筑整个垮塌，以及部分冒险者受伤之外，并没有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光明主教与随行的教士们在解决魔物之后就离开了这里，围观的居民们也纷纷离去，最后只剩下艾丽希雅以及被治愈魔法精确避开的冒险者莫里。 艾丽希雅仿佛看到了某种场景再现，只是这一次垮塌的房屋是冒险者公会，而门口哭泣的女主人变成了被魔液灼伤，半边身体压在废墟之下的莫里。 诅咒之眼的尸骸上燃起了近乎纯白的火焰，那些腥臭的魔液与爆开的碎块很快在火焰的净化下消散不见，艾丽希雅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公会大厅，走向了被压在下方的莫里，帮忙把他拽了出来。 莫里还得到了一瓶治愈药剂，他直接拎开瓶口咕咚咕咚灌下了大半瓶，身上被魔液腐蚀的伤口便肉眼可见地好转了不少。 “谢谢，你这治愈药剂，效果堪比刚才那位主教的治愈魔法了啊。”莫里像是喝酒一样举了举药剂瓶，用调侃的语气向救下自己的冒险者道谢。 艾丽希雅不置可否，这还有力气乱说话，看来她制作的药剂效果的确不错。 “刚才那位是？”她示意性的朝光明主教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莫里费力地坐直了身体，靠在倒塌的房梁上，闻言一声嗤笑，“不就是我们伟大的艾琳娜主教阁下吗？看看她那出场的派头，已经快把自己当成光明女神的化身了吧？” 垮塌的废墟中只剩下他们两人，莫里讲话也就再无顾忌。 艾丽希雅若有所思，这闹剧一般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污染魔物，以及仿佛抬抬手就拯救了信徒的光明主教无不处处透露着诡异，但斯坦特的居民们好像见怪不怪，当是看完一场热闹就散去了。 这位主教名叫艾琳娜，与《艾恩卡特勇者救世录》中那位家喻户晓的圣女同名，虽说因为《救世录》的广泛传播，艾琳娜与勇者赛因一样成为了出现频率极高的大众名字，但光明教会内部其实很少会出现与圣徒重名的现象，通常重名的教士们会在受洗之时接受主教赐予自己的新名字。 这不光是避嫌，也是为了纪念那位艾琳娜圣女，只有为教会做出卓越贡献且原本就同名的教士才有机会保留这份荣誉。 艾丽希雅原本以为修道院以艾琳娜命名，是因为那位圣女的传说，没想到斯坦特地区的主教也叫做艾琳娜。 再结合一下那毫无头绪的勇者传闻，艾丽希雅这些天了解到的消息忽然在心中串起了连续的线索。 想到这里，艾丽希雅看向了靠在废墟中的莫里，出声问道：“你没有被那位主教治疗，是因为不曾信仰光明女神吗？” “这不是一眼了然的事吗？不仅不曾信仰，甚至公开质疑过那位主教的行为。”莫里耸了耸肩，“那些东西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因为我对光明女神出言不逊，所以遭受了女神的试炼……哈哈，你相信吗？” 艾丽希雅心下了然，“如果我猜的没错，几天前在中心广场附近遭遇污染魔物的家庭……也不是女神的信徒吧？” “没错。”莫里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眼神沉了下来，“不过都是那位主教阁下一时兴起的玩具罢了，斯坦特城已经——” 他的神色忽然扭曲了一下，伤口的痛楚打断了莫里接下来想要说的话，艾丽希雅的药剂将他从濒临死亡的重伤拉回了安全区，却没办法平息所有的伤痛，这一次是展示给大众的警告，下一次他恐怕就不会有这么幸运了。 艾丽希雅也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从空间石中取出了一瓶治愈药剂交给了莫里。 刚才要不是这位被强化之后敢于正面硬怼诅咒之眼的莽撞冒险者，她恐怕也无法在这场突发的袭击中全身而退，更何况艾丽希雅也不希望看到普通平民死在污染魔物的波及之下。 “说起来……你到底是什么来头？”莫里一点没跟她客气，接过药剂立刻又磕了一口，对艾丽希雅的身份愈发好奇。 她看上去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冒险者，却拥有各种各样神奇的辅助手段，制作的药剂与炼金道具更是带有堪比光明主教级别的强大光属性。 莫里刚刚的话并不是恭维，他见过艾琳娜主教施展的治愈魔法，艾丽希雅的药剂效果并不比那个差。 “我只是个路过的冒险者而已。” 艾丽希雅拉了拉自己的兜帽，站起身来露出了一个微笑，“谢谢你的情报，莫里先生。” 第13章 艾琳娜修道院来自圣堂的试炼。…… 艾琳娜修道院的一天，从清晨的摇铃声开始。 赛因在床上睁开眼睛，起身娴熟地换上修道袍，收拾好自己与床铺，随后打开窗户让透着微光的晨曦洒向房间。 早餐开始之前都是惯例的祷告时间，赛因在心中默默祈祷艾丽希雅大人的平安，而后与结束祈祷的室友格鲁斯一起离开房间，前往修道院的教室。 晨课的内容是通常是由克里曼神父为大家讲解光明圣经，今天却有些特殊，连性格向来开朗跳脱的格鲁斯都十分紧张，去往教室的途中整理了自己的仪容衣着好几次，不断询问赛因他的修道袍是否得体。 “我的尾巴有遮好吗，赛因？”格鲁斯捏着自己的领口，第三次询问自己的室友道。 赛因不厌其烦地帮他又检查了一次，随后点了点头，“尾巴在长袍里，角也在修道帽里，现在的你看上去与普通人类没有区别，格鲁斯。” 闻言褐红短发的亚种恶魔稍稍放下了心：“今天可是主教阁下莅临修道院的日子，千万千万不能失礼。” 他看了看尽心尽责的室友，目光中有些惋惜，赛因也穿着同款的正式修道袍，头戴修道帽，遮住了大部分属于亚种恶魔的体征，但那双异色的金红眼瞳却是无论如何也遮不住的，依然能让人一眼看出他不属于人类的部分。 “没关系，赛因，你才刚来修道院几天时间，只要坚持虔诚地向女神大人祈祷，总有一天你体内的恶魔之血会被净化。”格鲁斯拍了拍室友的肩安慰道，“我想主教阁下也不会介意的。” 赛因沉默着没有回答，骨刺组成的尾巴在宽大的修道袍中轻轻勾起，弯成一个随性的弧度。 修道院中的亚种恶魔们皆以自身体征为耻，越是重大严肃的场合越会仔细用衣物掩盖自身非人的体征，但艾丽希雅大人并不介意他身上那些异于常人的部位，甚至还真心实意地夸赞过赛因的尾巴，不管在战斗还是日常生活中都是十分便利的好帮手。 随心而动的尾巴尖偶尔还会成为暴露他心情的指向标，这一点也让艾丽希雅觉得非常可爱。 室友的沉默在格鲁斯眼中就是默认，他再次整理了一下领口，向赛因点了点头，而后用最端正的模样昂首走进了教室。 今天是光明教历中一周一次的礼拜日，执掌斯坦特地区的光明主教艾琳娜女士会在这一天来到修道院中，将光明的圣水赐予需要接受完成洗礼净化的孩子们。 格鲁斯显然很期待能见到这位宛如光明女神化身一般的主教阁下，明亮的目光从进入教室开始就一直追寻着艾琳娜女士。 这位尊贵的光明主教从不会在信徒跟前彰显自己的身份，脸上总是挂着亲切和蔼的微笑，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教室里的每一个孩子，包括他们这些本没有资格接受圣光沐浴的亚种恶魔们。 礼拜日的艾琳娜女士会代替克里曼神父为大家讲解教会圣徒们的光辉事迹，为大家解读光明女神在世间显现过的神迹。 在带领大家一起完成开课前的祷告之后，光明主教柔和的声音缓缓响起，春风般抚过了每个人的心头。 赛因感觉到脑海深处泛起了些许眩晕，却又很快被另一种熟悉的呓语声覆盖，艾琳娜女士的声音像是带着某种强烈的穿透性，以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在赛因的意识层中反复来回。 他微微侧头，看到格鲁斯正神情专注地看着讲台，丝毫没有异样的感觉，便努力压住了自己的不适，试着将注意力放在艾琳娜女士所讲的内容上。 “……这是圣女艾琳娜的选择，她将光明的力量赐予了勇者赛因，这便是旅途的起始与开端。” 赛因恍惚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精神微微一振，随即意识到这是艾琳娜主教阁下正在讲解「圣女艾琳娜」的故事。 与民间流传出各种版本的《艾恩卡特勇者救世录》不同，光明教会的圣言典籍《圣少女艾琳娜战记》是以信仰永恒之光的圣女艾琳娜为主要视角，记录了当时发生在旅途中的各种事件，以及最后打败魔王的战役，以此作为圣徒的事迹，规劝并激励教士们的信念。 这些故事大多是有迹可循的现实事件，对当时各方的情况也有相对真实的记载，是光明教会中著名的典籍之一。 艾琳娜女士的讲述生动而有趣，即使已经听过很多遍勇者的传说，在场的孩子们也还是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举手提问，每当这时候女士都会耐心地解答与引导，让大家明白永恒之光是如何以圣女艾琳娜为契机，帮助勇者战胜各种各样的困境与强敌，走向注定的终结之战。 “……魔王拉米奥斯是深渊的主宰，也是意图毁灭世界的幕后黑手，勇者赛因命中注定要面对的敌人。在历经千难万险抵达深渊之后，勇者赛因走向了最终的战场……” 众人屏息凝神地听艾琳娜女士讲到了最精彩的终结之战部分，仿佛都带入了自己，一个个都相当紧张，那个叫做小优的亚种恶魔女孩像是想起了不好的回忆，露出恐惧的神色。 “深渊的魔王……一定比所有的魔兽都更可怕……勇者跟圣女大人……他们真的能战胜这么多这么可怕的敌人吗……？” “有艾琳娜大人在，永恒之光是绝不会输给深渊的！”格鲁斯回答道，向着女孩的方向握了握拳，“要相信自己，更要相信女神大人，小优。” “没错，永恒之光庇佑着每一个人。”艾琳娜女士微微笑道，在胸口画了个四点交错的正菱形，随后看向教室里的孩子们，“由圣女艾琳娜选择的勇者不会败给任何人，光明会给予他们力量。” 教室里的所有人都垂下头，在胸口画出了同样代表的永恒之光的菱形。 赛因的动作慢了一拍，也低下头不太熟练地画起了菱形，内心却在不断回响艾琳娜女士刚才的话。 由圣女选择的勇者不会败给任何人……艾丽希雅大人一直在寻找的勇者，也是这样的存在吧？ 他永远无法成为那个被艾丽希雅大人所寻找的人，那必须是能够接受光明祝福的强大战士，而不是沐浴在圣辉中就只能被光芒杀死净化的亚种恶魔。 如果……如果所谓的虔诚祈祷，真的能让神灵听到他的声音，净化他无法被光明接受的部分，那么…… “赛因？”格鲁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赛因看了看室友，发现他正奇怪地望着自己，“圣水的赐福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在发什么呆呢？” “圣水……”赛因微微一怔，看向了讲台的方向。 讲经结束之后就是惯例的赐福仪式，艾琳娜女士戴上了光明主教的冠冕，手持权杖，让接受赐福的孩子们端起眼前的圣水，由她进行赐福，再饮下圣水。 拥有光属性的圣水对于受深渊污染而生的亚种恶魔是致命的剧毒，赛因藏在修道袍之下的尾巴本能地蜷缩了一下，格鲁斯像是看出了他的疑虑，用力拍了拍室友的肩。 “放心吧，只要你的信仰足够虔诚，艾琳娜大人的赐福只会帮助净化，不会伤害你的。” 格鲁斯的眼神坚定，安慰过赛因之后，褐红短发的少年便站起身，径直走向了讲台，垂下头接受光明主教的赐福，随后端起眼前的圣水一饮而尽。 赛因的顺序排在他之后，见状也走向了讲台，学着大家的样子低下头，随后端起圣水饮下。 那些被赐福的圣水喝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也不像赛因在外界接触的圣水那样带来强烈的灼烧感，然而脑海深处却升起了一阵莫名的眩晕，就像最初听到艾琳娜女士柔和的声音时那样。 赛因金红异色的双瞳微微散开，好半天都集中不了精神，手中盛放圣水的杯子一松，眼看就要掉落在地。 “赛因。” 属于女性的温和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赛因恍惚间抬起头，看到艾琳娜女士正微笑着注视自己，略带惶恐地站直了身体。 “你叫赛因，对吗？”艾琳娜女士缓声说道，“是一个充满勇气与光芒的好名字，愿你也能成为命运的「勇者」，去守护自己的重要之物。” “是……感谢您的赐福，艾琳娜阁下。”赛因在胸前画了个四点交错的永恒之光，将那个险险接住的杯子放回了讲台上，轻轻一躬身后离开了讲台，方便下一位接受赐福的同学走上来。 格鲁斯在自己的座位上等他，见赛因一脸梦游的神情，低笑了两声。 “艾琳娜大人很温柔吧？”褐红短发的少年悄悄跟室友说道，“真好啊，我也想要跟她多说几句话，早知道她今天会讲解圣女的故事，我也改个跟勇者传说有关的名字了。” 赛因对室友的跳脱很无奈，“名字是出生时的重要祝愿，不可以随便改的，格鲁斯。” “开个玩笑嘛。”格鲁斯嘿嘿一笑，蹭过来揽住了室友的肩，“其实艾琳娜大人的祝愿并不只是客套话哦？在成为「勇者」的那部分。” 赛因眉头一跳，蓦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在接触艾丽希雅大人此行将他留在这里的最大目的。 “你是指什么，格鲁斯？”他看向了褐红短发的少年。 格鲁斯神秘地耸了耸肩，“想知道的话，等礼拜结束之后再告诉你。” …… … 格鲁斯口中的秘密其实并不算秘密，在下午的礼拜结束之后，艾琳娜主教先行回到了教堂，而克里曼神父则将所有的孩子们都叫到了修道院的圣堂里，宣布这一周参加「试炼」的人选。 在正式接受光明主教的圣水赐福之后，修道院的孩子们便拥有了参与某项「试炼」的资格。 一旦成功通过试炼，那个人就会成为被艾琳娜主教所选择的人，也即是被永恒之光所选择的「勇者」。 “这是当然的吧，女神的化身会赐予我们光明的力量，引导我们战胜困境，拯救自己。”格鲁斯看了看自己身边略显震惊的室友，拍了拍他的肩，说道，“这里还有比艾琳娜大人更有资格成为女神化身的存在吗？” 赛因张了张口，默默将自己的回答咽了回去。 “就像光明圣经上告诉我们的那样，在世界面临危机之时，艾琳娜大人所选择的勇者将打败深渊的魔王，拯救我们所在的世界。”格鲁斯认真说道，“赛因你从外面来，应该也知道现在深渊正在逐渐苏醒，到处都有魔兽入侵的迹象吧？我们斯坦特城中也一样，但因为有光明的庇护，情况还不算太遭。” 赛因脑中浮现出了第一天入城时看到的那座崩塌的建筑与门口哭泣的女主人。 “所以，艾琳娜大人需要选出新的「勇者」，而能够参与她所给予的「试炼」，是我们最大的荣耀。”格鲁斯说完，虔诚地在胸口画了一个四点交错的永恒之光。 “试炼……是要做什么？”赛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异常，继续问道。 赛因感觉到自己的状态有些奇怪，格鲁斯的话中有许多令人感到疑惑的地方，他对待艾琳娜主教的态度就好像就好像把她与那位传说中的圣女艾琳娜划上了等号，将自己对光明女神的信仰完全投射了过去。 赛因明明应该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位光明主教艾琳娜要「选择」新勇者的行为，本身就不具备实现的可能性，而这个突然出现的「试炼」与格鲁斯的话同样漏洞百出。 但他好像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格鲁斯与克里曼神父的安排，就像此时此刻这间圣堂中每一个亚种恶魔一样。 “得到「圣剑」的认可，赛因。”克里曼神父慈爱地摸了摸赛因黑色的短发，眼中似有细碎的光芒闪烁，“得到圣剑的认可，像那位传说中的勇者赛因一样，你就拥有了对抗深渊的力量。” 第14章 艾琳娜修道院《圣少女艾琳娜战记》…… 克里曼神父的话在赛因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直到圣堂里的密会结束，他的脑海中都还回荡着神父循循善诱的声音。 被深渊诅咒的亚种恶魔，真的能有成为「勇者」的资格吗……？ 如果他能成为那个让艾丽希雅大人寻找的「勇者」…… 仅仅是一个模糊的、不应该相信的可能性，也让赛因控制不住心跳加速，手心出汗。 他绷直了尾巴强迫自己忘掉脑内不合时宜的念想，在天色暗下来之前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格鲁斯没有跟他一起，这位幸运的亚种恶魔少年在这一次的圣堂密会中被选为「试炼之人」，走向了他最为向往的，成为勇者之路。 赛因目睹室友在一片祝福声之中被克里曼神父带走，去参与那个与圣剑有关的试炼。 他感到了些许违和，却无法进一步深入思考，脑海深处一直笼罩着某种朦胧的眩晕感，让一些隐秘的情绪被无限放大，锈化了思维的齿轮。 艾丽希雅大人让他留在修道院里，是为了发现这里的异常，她才是真正在寻找「勇者」的光明女神，这里的试炼一定有问题，他应该提醒一腔热血的格鲁斯…… 但是，亚种恶魔也能拥有勇者资格的可能性这个念头，像长钉一样锲入赛因的脑海，搅碎了所有念头，最终成为了唯一屹立在心头的答案。 赛因的神情变得恍惚，异色的双瞳逐渐失焦，像是陷入了某种迷乱的幻境里。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阵清脆的摇铃声唤醒了他，异色瞳的亚种恶魔一个激灵，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每天晚上的祷告时间。 他本能地将手放到了胸口奴隶纹的位置，闭上眼睛虔诚地向艾丽希雅祈祷。 月光从打开的窗户中倾洒而下，远方传来层叠隐约的祷告声，这是赛因已然熟悉的，属于艾琳娜修道院的日常。 结束祷告后他抬头看向了繁星闪烁的夜空，正想着艾丽希雅大人此时会不会看向同样的景色，却突然感觉到胸膛一片炙热。 并非某种情感喷发时的比喻，而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炙热，赛因胸前那片繁复的奴隶纹在阵阵发光，这是拥有主导权的他的主人正在催动标记的象征。 赛因心中蓦地升起一片狂喜，直接发动了技能「暗影突袭」，整个人融入夜幕的阴影之中，向着印记指引的方向迅速潜行而去。 他在修道院边缘的角落空地里见到了自己的主人，头戴兜帽的冒险者正侧耳倾听祷告结束时的摇铃声，察觉到赛因到来的动静后便转过身，看向了数日未见的小少年。 她解开了自己的兜帽，一头灿烂的金发随即滑落，海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些微笑意，白皙的脸庞在月辉之下仿佛泛着柔和的光。 “赛因。”她轻声唤道，向着亚种恶魔少年伸出了手。 被压抑积攒的思念在这一刻全数爆发，赛因再也忍受不了这片刻的分离，眼眶氤氲着一头撞进了主人的怀里，用力抱紧了她的腰。 “赛因？”艾丽希雅有些意外地接住了小家伙，轻轻抚摸了一下他毛茸茸的黑色短发。 记忆中这好像是赛因第一次主动朝她撒娇来着，艾丽希雅心中柔软了一下，随即有些担心，低下头仔细看了看小家伙的身体状况。 “在修道院里被人欺负了吗？” 赛因摇了摇头，依依不舍地直起身来，修道院中的生活比他想象的更为平和，如果不是那场关于勇者试炼的密会，赛因甚至找不到任何异常的地方。 勇者的试炼…… 赛因张了张口，他有许多话想要对艾丽希雅说，他发现了修道院中不为人知的秘密，然而大脑深处的眩晕感在这时再次袭来，搅碎了他所有的思绪，让他一个字都难以说出来。 艾丽希雅的目光在赛因的异常中逐渐凝重，打开鉴定之眼看向自己眼前的异色瞳少年。 <深渊恶魔（亚种）> Lv.15赛因·摩尔（精神烙印） 赛因的属性栏没有变化，唯有状态上多了一个叫做「精神烙印」的后缀，艾丽希雅不久前才见过类似的印记，那头在冒险者公会突然出现又突然被消灭的污染魔物诅咒之眼，最后爆体而亡时状态栏上就出现了「拘束烙印」的后缀。 虽然名称不同，但结合赛因跟那头诅咒之眼的反应来看，不难猜出是精神引导型的魔法，并且是大概率是反复暗示之后留下「烙印」的强力控制型。 见习女神略一思考，拿出了附加精神强化效果的「净化星」交给赛因。 赛因大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状态非常奇怪，在艾丽希雅的注视下捏碎了净化星，闭上眼睛等待炼金道具生效。 晨曦般细碎的光芒从赛因手中溢出，随后骤然一收，全数没入了他的体内，赛因感觉到那层不知从何时开始笼罩在脑海深处的朦胧感终于散去，许多被屏蔽被搅乱的思绪也随之恢复。 他抬起头，看向了金发的美丽冒险者，“艾丽希雅主人，我……” 见赛因状态栏上的精神烙印标记消失不见，艾丽希雅微微松了口气，看来带有精神强化效果的「净化星」尚能对付这种奇怪的状态。 “你被赋予了精神烙印，赛因。”艾丽希雅说道，“看来你在修道院中也经历了许多危险呢……能告诉我具体的情况吗？” 赛因点点头，一五一十将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了艾丽希雅。 艾丽希雅越听越是眉头紧蹙，“艾琳娜主教的赐福圣水，还有神秘的勇者试炼……” 听上去这位与传说中圣女同名的光明主教，是真的打算自己遴选出勇者了？ 如果真的有人能代劳见习女神的工作，艾丽希雅倒也乐得清闲，但就怕那位光明主教最后选出来的根本不是「勇者」，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位主教的赐福圣水……或许就是留下精神烙印的源头。”赛因仔细回忆了一番，抬头说道，“我在参与艾琳娜主教的讲经之后就变得很奇怪，思维好像被蒙上了一层布，连记忆都是朦朦胧胧的，一些本能的情绪被无限放大，逐渐变得只能思考与之相关的事情。” 净化星生效以后，赛因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再次变得清晰，一番梳理之后，先前被刻意忽略的违和感就全都冒出头来。 艾丽希雅大人说过，信仰永恒之光的光明教会与深渊的所在是触及世界本源那个程度的死敌，绝对没有交集和解的可能性，而让被深渊污染的亚种恶魔成为能获得光明祝福的勇者……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实现。 赛因早已深刻意识到了这一点，成为勇者的可能性只是心中那一点隐秘而不可言说的奢望，原本是绝对不该影响到他的思考与判断的，然而在接受了光明主教的赐福，参与圣堂密会之后，他却一直在想着勇者试炼。 如果不是艾丽希雅大人今晚潜入修道院，带来了「净化星」的话，赛因不敢想象几天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会变得跟格鲁斯一样信仰光明女神，以付出一切参与那个所谓的勇者试炼为荣的虔诚信徒？ 如今看来，修道院里那些接受了光明主教赐福的孩子们似乎都对勇者试炼十分向往，将之视为生命中的最高荣耀，这份态度的由来也值得思考了。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赛因在接受赐福圣水之后，才被允许进入圣堂密会，知晓勇者试炼的存在。 赛因将自己的疑虑告诉了艾丽希雅，见习女神一番沉思，回想起了冒险者公会中的诅咒之眼，斯坦特城中的线索似乎在修道院发生的事件中隐隐连成了一线，却还缺少那至关重要的一点。 艾丽希雅看向了异色瞳的亚种恶魔，“你说克里曼神父提到过「圣剑」，对吧，赛因？” 赛因肯定地点了点头，“克里曼神父明确说过，只要获得「圣剑」的认可，就能拥有成为勇者的力量。” 艾丽希雅摸了摸下巴，从结论上来说的确没错，但她记得光明教会所认定的「圣剑」与她所遗失的「圣剑卡特隆」并不相同，而且…… “赛因，修道院中应该有地方存放有关圣女艾琳娜事迹的地方吧？” “是的，就在图书馆内。”赛因抬起头回答道，“您需要查阅相关的圣言典籍吗？” “有一个地方需要验证一下。”艾丽希雅重新戴上了自己的兜帽，手中闪过一丝细碎的星光，那是赛因熟悉的炼金道具「潜行星」的光芒。 赛因心领神会，也进入了「暗影突袭」融入阴影的状态中，整个人的身影在原地逐渐淡化，几乎消失不见。 虽然无法像沉睡森林时那样完全自由地游走在暗影覆盖的区域，但处在潜行状态时赛因有绝对不被人发现的自信。 他自觉走在了前面，带着艾丽希雅去了图书馆的方向。 祷告时间结束后的图书馆空无一人，潜行状态的二人轻松躲开了值守者的目光，进入了图书馆的内部。 艾琳娜修道院的图书馆中存放的大部分是与光明教会有关的典籍，加上一部分通识教育需要的基础读物，艾丽希雅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记载圣女艾琳娜事迹的书籍，与外界的《艾恩卡特勇者救世录》不同，这里的典籍叫做《圣少女艾琳娜战记》。 图书馆内的蜡烛已经熄灭了，艾丽希雅随手点亮了一颗曦芒星，借着那小范围的光亮翻看起了手中的典籍。 赛因在她旁边一起阅读，在艾丽希雅的教导下他学习知识的速度很快，半年前还是大字不识的粗使奴隶，现在已经能看懂这本通识典籍上大部分的单词了。 《圣少女艾琳娜战记》的主线故事与外界众人熟知的勇者传说大致相同，只是将描述的方式更多固定在圣女艾琳娜的视角，从她幼时被永恒之光眷顾，成为女神的地上代行者开始，讲述她获得神启，察觉到世界陷入被深渊污染的危机，随后寻找到品行皆优之人作为勇者，一路陪伴其冒险成长，最终打败了魔王拉米奥斯，拯救世界的故事。 几个发生在旅途中的、耳熟能详的典故都被详细记录了下来，对勇者赛因的描述也基本与外界的传说吻合，后半部分记载了大量关于深渊的见闻与深渊恶魔的情况，而有关魔王拉米奥斯的情报也更加详细。 第15章 艾琳娜修道院魔王拉米奥斯。…… 艾丽希雅的目光停留在这本书对深渊魔王拉米奥斯的描述上。 在外界的勇者传说中，传述的重点都在勇者艰难危险却充满各种精彩奇遇的旅途上，深渊魔王通常只是担任一个最终Boss的符号，在终结之战中被勇者打败就是他登场之后的全部剧情了，不少人即使熟知勇者的传说，也根本不记得最后那位魔王叫什么。 然而《圣少女艾琳娜战记》中却明确记载了他的名讳，并将之称为旷古烁今的唯一魔王，深渊意志的代行者，艾恩卡特真正的黑暗化身。 甚至强调了正是因为魔王拉米奥斯的消亡才拉开了新纪元的序幕，深渊的意志再次陷入沉睡，艾恩卡特大陆就此迎来了新的生机。 艾丽希雅产生了一丝疑惑，如果这份《圣少女艾琳娜战记》真的是前同僚完成上界任务拯救世界后的述职报告，那么拉米奥斯就绝不该被称为「唯一」的深渊魔王。 在他之前，应该还有无数位深渊意志的代行者，被光明女神地上化身选中的勇者打败才对。 除此之外，艾丽希雅注意到了另一处让她感到违和的地方。 这本典籍上记载了圣女艾琳娜在光明的启示之下选定勇者的过程，而选定条件中只有「品行皆优」这一项，并没有提到圣剑或者别的用于证明勇者资格的特殊物品存在。 选定的过程中也没有类似拔出圣剑之类的仪式，好像只要是圣女认可之人，就能成为勇者一样。 看到这里艾丽希雅挑了挑眉，虽说每一代降临的上界女神对勇者的辅助方式都不尽相同，但赋予的仪式是必须存在的，这是上界的力量在艾恩卡特大陆完成投影的重要步骤，正是因为上界女神无法直接干涉这个世界，才会出现选择勇者并辅佐他战斗的曲折方式。 否则由降临的女神直接对抗深渊魔王才是更加省时省力又稳妥的救世之路。 因此即使没有圣剑，也应该要出现圣枪圣锤圣盾之类承担赋予仪式的媒介，勇者的人选必须是能够承受媒介之中的光明祝福——也即是源于上界的至高之力——的特殊人类，选择的条件不可能只有「品行皆优」这一项，深渊魔王可不会因为勇者是个好孩子就手下留情。 是单纯的记录错误，还是另有隐情？ 艾丽希雅凝神沉思着，脑内飞速闪过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光明教会的圣典与外界流传的轶闻野史有着根本的区别，不太可能出现这种根源性的错误，且赛因说过克里曼神父明确提到了「获得圣剑承认」才能成为勇者，单就这一点与艾丽希雅掌握的情报是完全一致的。 但《圣少女艾琳娜战记》中的确没有任何像是赋予仪式的记载，里面唯一提到圣剑的地方，是勇者赛因最终杀死魔王的那柄佩剑。 在这场终结之战后勇者赛因的佩剑被光明的信徒视为圣剑，圣剑不是决定勇者资格的器具，反倒是因为勇者的伟业而成就圣剑，与《命运之书》中显示的路径正好相反。 克里曼神父提到的那柄「圣剑」到底是什么？是那位光明主教艾琳娜的阴谋，还是真正与艾丽希雅遗失的「圣剑卡特隆」有关的线索？ 他又是从哪里得到「获得圣剑的承认」就能成为勇者这一条情报的？ 无论是哪一种，艾丽希雅都必须将这场「勇者试炼」的真相探查清楚。 她合上了手中的《圣少女艾琳娜战记》，将书籍放回了原本书架上的位置，思考起接下来的打算。 “主人……” 艾丽希雅少见的凝重神色让赛因有些不安，下意识地检讨起了自己，“非常抱歉，我没有发现更有价值的线索……” 艾丽希雅抬头揉了揉惴惴不安的小家伙，笑道：“赛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正在一点点接近真相呢。” 她垂下目光，仔细想了想，说道，“接下来我会将调查重点放在「圣剑」上，赛因就继续留在修道院里，关注那个「勇者试炼」相关的线索吧。” 来自主人的温度让赛因的不安缓解了许多，他不着痕迹地偏过头，用犄角蹭了蹭艾丽希雅的手心。 “要小心那位光明主教，克里曼神父也是，优先保护自己。”艾丽希雅从空间石中将库存的「净化星」全部拿了出来，交给赛因，“净化星对精神系魔法的驱散效果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本身的精神力，一旦察觉到思维不对劲就立刻使用，明白了吗？” 赛因认真地点了点头，将那些闪烁着细碎光芒的小星星都装进了自己的空间石里。 艾丽希雅这才放了心，捏碎了手中的「潜行星」，金发冒险者戴着兜帽的身影在黑暗中逐渐淡去，融入阴影中消失不见。 …… … 这场发生在深夜里的会面悄无声息地结束，没有任何人发现赛因在祷告时间内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当第二日清晨的摇铃声再次响起之时，尚未睡着的赛因如同往常一样起身洗漱，对着打开的窗户向自己心中的女神祷告。 上午惯例是克里曼神父的讲经课，然而今天神父却少见的缺席了，由修道院里的修女嬷嬷代替他完成上午的课程。 身边没有了格鲁斯略显呱噪的背景音，赛因颇有些不习惯地上完了整堂课，休息的时候忍不住看向了自己身边的空座位。 他的目光不期然对上了另一束同样看向这里的目光，视线相触后对方很快就局促地移开了，赛因顺势看了过去，发现那是修道院中另一个比较眼熟的小伙伴，亚种恶魔女孩小优。 她是在赛因之前来到修道院的亚种恶魔，年龄比两人都要小，因此格鲁斯一直很照顾她，小优也很依赖这位可靠的大哥哥。 现在格鲁斯不在，小优的情绪显然也有些低落，课堂上一直频频望向格鲁斯空掉的座位。 赛因犹豫着走到了小优身边，不太熟练地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就像艾丽希雅经常对他做的那样。 “格鲁斯是为了追寻自己的荣耀与梦想而去的。”他看着女孩的与自己相似的金色眼瞳，认真说道，“他一定会尽自己的全力去实现。” 第一次尝试安慰别人的赛因有点紧张，语气严肃的像是抓到在祷告时偷懒的小朋友，小优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看向了赛因，默默捏紧了衣角。 能被选为勇者试炼的参与者对被修道院收养的孩子们而言是无上的荣誉，是应该被所有人羡慕的事情，但小优却忍不住担心，她不敢在克里曼神父与修女嬷嬷面前表现出任何异样，对格鲁斯的担忧也只能藏在此时此刻的眼泪里。 “但是之前参与的试炼的大家……都没有回来，一个都没有。”小优轻轻开口，声音又低又轻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明明答应过我会回来的妮娜也没有……这一次轮到了格鲁斯哥哥。” 闻言赛因心中没来由地一突，克里曼神父说过，能参与试炼本身就已经证明了对信仰的绝对忠诚，因此即使没有通过勇者的试炼，参与者也会被选为光明女神的执事，前往斯坦特大教堂甚至中央都市的教堂里继续侍奉女神大人。 “之前参与试炼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过吗？”赛因低声问道。 小优泪眼婆娑地摇了摇头，虽然克里曼神父说这是无上的荣耀，但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些前往大教堂的同伴们。 她其实不希望格鲁斯哥哥去参加试炼，但这种话是对神父、对主教阁下、对女神大人的不敬，在修道院中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赛因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他再一次安抚般摸了摸女孩的头顶，“格鲁斯会回来的，你不是送给了他亲手制作的护身符吗？” 在格鲁斯被选为参与者的那个晚上，小优交给了他一串交错着菱形光芒的护符，赛因从上面感觉到了光属性的魔力，虽然很微弱，但对亚种恶魔而言依然是不小的刺激，格鲁斯一脸被蛰到般龇牙咧嘴的夸张表情，却还是很宝贝地带上了。 “……嗯！”小优用力点了点头，在胸前画出了四点交错的永恒之光，祈祷女神让自己再次见到重要的人。 午休时间很开结束，下午的课程是修道院内进行的通识教育，克里曼神父在课程快要结束之前回到了修道院，遗憾地向大家宣布格鲁斯未能通过试炼的消息。 “但是他依然是女神忠实的信徒，他将作为光明执事的候选人，去往塔奇拉城的大教堂，正式受洗成为我们中的一员。”克里曼神父微笑着说完，在胸口画下了四点交错的永恒之光，“愿光明庇佑他——” 教室里大多数孩子们都露出羡慕的神情，成为大教堂的神职人员已经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未来，只有小优神情略显失落，塔奇拉城是中央都市之外有名的繁华海港，距离斯坦特城路途遥远，格鲁斯去了那里，或许就会跟之前的同伴一样，再也无法见面了。 她的失落也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在神父面前不可以露出这样的神情，会显得自己不够虔诚。 赛因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自己看向小优的目光。 他对这场所谓的「试炼」愈发抱有怀疑，克里曼神父那张微笑的脸似乎也在这样的心情中变得晦涩不明起来，说到底会让亚种恶魔参与这种绝不可能实现的「试炼」本身就很奇怪，修道院却似乎对此笃信不疑。 他向小优询问过先前参与试炼之人的情况，发现参与者无一例外都是亚种恶魔，明明修道院中也有接近一半数量被收养的普通人类的孩子，却没有一个达到克里曼神父认定的真正虔诚的标准，也就没有参与勇者试炼的资格。 赛因没有忘记艾丽希雅最初让他进入修道院卧底的疑惑之一，这里亚种恶魔的数量根本多到不正常，且相当巧合地都是年龄差不多的小孩子，赛因并没有在这里看到过成年亚种恶魔的身影。 一个优先挑选亚种恶魔小孩参与的「勇者」试炼，决定的要素是对光明女神的信仰是否足够「虔诚」。 赛因的大脑在飞速思考，心情却一点点地沉了下去，他感觉到自己在慢慢接近真相，但这份真相显然并不美好，散发着光芒的外壳之下隐藏着危险的黑暗。 这是调查修道院的绝好机会，他决定趁着夜晚来临之际潜入阴影，进一步调查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试炼」。 就从克里曼神父举行密会的那座圣堂开始。 第16章 艾琳娜修道院等到你足够虔诚的时候。…… 当夜晚的摇铃声再次响起之际，赛因的身影在在一片静默的祷告声中逐渐消散，潜入了浓郁的阴影里，向着圣堂的方向潜行而去。 夜晚的圣堂静谧无声，彩绘玻璃窗后面透出昏黄的光晕，赛因借着摇曳的阴影移动，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圣堂内部。 这里看上去与白日里并无区别，联排的座椅上没有一个人，只有两岸墙壁上的烛火在静静燃烧，赛因的目光落在了圣堂中供奉的神像上——那并不是大众印象中的光明女神的形象，而是永恒之光的象征，一块极简而规整的神圣菱形。 亚种恶魔将手放在了自己胸口，那里隐秘而繁复的魔法纹路代表着他与真正的光明女神之间的联系，他深吸了一口气，心境也随之平静，慢慢闭上了眼睛。 格鲁斯被神父带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赛因回忆着他们当时的动作，在胸前画下了四点交错的菱形图案，随后将手悬空放在了永恒之光的神像前。 脑海深处熟悉的眩晕在那个瞬间感卷土重来，赛因看到神像上亮起了柔和的白光，随即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吸力，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神像的吸力拽了过去，随后一阵天旋地转，彻底失去了意识。 …… … 等到赛因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他正在往某个方向前进。 大脑仿佛被撞钟敲击过，在一片混沌的眩晕感中只剩下唯一清晰的念头，他必须要前往某个地方。 赛因悚然一惊，终于察觉到这是自己再次陷入了艾丽希雅大人所说的「精神烙印」之中，他立刻从空间石中拿出了净化星，就地捏碎。 细碎的星芒涌入了他的体内，赛因感觉到那朦胧的眩晕感迅速散去，先前仿佛陷在淤泥中的大脑也逐渐恢复了思考能力，外界的景象映入眼中，赛因惶然抬头，发现自己身处在某个奇怪的地下设施里。 四周都是潮湿泥土构成的墙壁，地面也没有任何平整的处理，像是匆匆挖出的地下隧道，一点黯淡的光芒从远处传来，是这里唯一的光源。 赛因一手扶着墙壁，慢慢向前走去，越是前行越是心惊。 被光明神像吸入的世界与外面是两个完全相反的地方，这里充斥着冰冷粘稠的空气，隐约带着某种的腥臭气息，是赛因在之前的旅途中遇到过很多次的，属于深渊气息的污染。 然而深渊的污染为什么会渗透到信仰光明女神的地方？ 赛因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他感受了一下愈发浓郁的深渊气息，尝试着发动「暗影突袭」，不出意外地顺利融入了隧道的阴影之中，洪流般快速向前涌动。 掠过粗糙的地下隧道之后，眼前的景物豁然开朗，这座地下设施拥有难以想象的巨大空间，像是把山体凿空之后的岩洞。 赛因的视角一阵倒悬，他从阴影中显露出身形，发现倒悬的并不是自己的视角，而是眼前真实的场景，他正站在旋涡般巨大漆黑的空洞前，由空洞中往下隐约能看到向深处延伸的道路，以一种诡异的角度交错攀附，最终汇聚到虚空中不可直视的某一点。 从这里看下去，大空洞内部依稀是个漏斗的形状，虽然从规模上来说更像是倒置的山峰，深渊气息的污染似乎让空间彻底错乱，赛因下意识地咽了咽喉头，感觉自己仿佛正站在深渊的边缘。 他用力掐了掐手心，再次发动「暗影突袭」，顺着无处不在的阴影潜入了漆黑的虚空之中。 空间感再次倒悬，赛因从阴影中现身，先前的大空洞已然变成了向上延伸的登高之路，他感觉到有某种隐秘的存在正在呼唤自己，精神烙印中留下的那个念头所指向的位置，也正是那些交错的道路汇聚而成的终点。 那里很可能就是这场「勇者试炼」的真相。 赛因下定决心，义无反顾地踏上了通往终点的登高之路。 然而这场跋涉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遥远，深渊的气息浓烈如墨，云层般涌动在每一处角落，好像下一秒就会从其中孕育出什么不得了的魔物。 一声浑厚的嘶吼声骤然响起，赛因浑身一凛，僵直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并不是自己的臆想，而是真实产生的声音！ 一只比赛因人还大的漆黑利爪突然从浓墨中伸出，赛因立刻融入了四周的阴影，险险避开了这次突袭，随后在另一处地方现形，他手中紧握着短刃锈铁骑士，摆出防御的姿态紧盯着那只还留在原地的巨大利爪。 说是利爪并不准确，那东西其实更像是人手的构造，有着五根树枝般干枯颀长的手指，指甲尖锐，在地上拖动时会发出呱噪刺耳的声响。 漆黑干枯的巨手在赛因的注视下缓缓向后拖动，消失在了浓墨般的深渊气息中，随后一个无比高大的身影以某种扭曲的姿势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发出意义不明的含糊声响。 赛因后背一凉，用尽全力才抑制住自己本能的颤抖，向他走来的那东西目测超过了十米，只有一个隐约的人形，全身都狭长轻薄，拖着两条过于沉重的“手臂”，就像被压扁拉长后的面团，每一处都透着不协调的诡异感。 “——，——！” 诡异的魔物似乎在竭力呼喊着什么，赛因隐约听出了某种带有情绪的重复的声调，这并不是魔兽无意义的嘶吼，而是更接近「语言」的声音！ 赛因心中更加沉重，艾丽希雅大人说过，污染魔物的分阶并不依靠体型与魔力，是否拥有一定程度的「智慧」才是唯一标准，因此体型越是接近人形的越危险，而眼前这头有着诡异人形，甚至还拥有疑似语言功能的污染魔物……毫无疑问是比锈铁骑士更为致命的高阶魔物！ 人形的魔物缓缓走来，一边持续性发出同样的声调，赛因迅速融入了阴影之中，然而对方似乎也有一定程度的暗影亲和性，很容易就找到了赛因躲藏的方位，巨大的手用力向着他盖了下去。 赛因手中的短刃裹上了一层细密的黑雾，与大手锋利的指甲撞在一起，勉强抵御住了魔物的动作。 然而双方之间的力量差距太大，赛因勉强支撑了一两秒就耗尽了全力，狼狈地朝一旁滚去，人形魔物的反应似乎慢了一拍，缓缓抬起了大手，正要往下抓的时候却莫名停顿了一下。 高大的魔物像一株摇摇晃晃的枯树，它慢慢趴下了身，将巨大扁塌的头颅凑了过来，金色浑浊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想要看清手底下的小东西。 那颗头颅已经失去了规整的形状，像是被巨力碾压过，只能勉强辨认出曾经五官的位置，漆黑的裂纹遍布颅骨，内里不断冒出粘稠的黑液，像是为头颅镀上了一层融化的蜡。 被那样的恶心诡异的东西骤然接近，赛因心中一阵恶寒，立刻发动「暗影突袭」躲进了阴影之中，人形的魔物却没有放过他，像个动作缓慢的小孩，趴在地上好奇地伸手去抓阴影与浓雾之中的小虫子。 仅仅是这种亵玩般的动作，赛因也难以抵挡高阶魔物的力量，他躲不过接连向他伸来的巨大手掌，索性借着阴影跳到了对方的手背上，顺着手臂快速奔向后颈的位置。 人形魔物疑惑地仰起头，伸手抓向了自己的后背，他口中重复的声调也越来越快，逐渐汇聚成了赛因熟悉的大陆通用语。 “勇——” “勇——者——” 借着对方视角的盲区，赛因掷出了手中闪烁着细碎光芒的星石，那些细小的石头落入魔物的身躯就像水入沸油，噼里啪啦炸开了一连串的光晕。 ——艾丽希雅特供版「曦芒星」！ “勇……” 魔物被光爆推得朝前踉跄了一步，不太舒服地抓了抓后颈的位置，口中依然嘟哝着相同的语调。 它的后背崩开了一道裂痕，随后更多粘稠的黑液涌了出来，迅速修复了被破坏的位置，不一会儿就恢复平整，再也看不出先前受伤的痕迹。 赛因瞪大了眼睛，即便曦芒星对高阶魔物的效果有限，但这是深渊气息的天敌，纯粹的光元素凝结而成的炼金道具，绝无可能连道伤口也无法形成。 看上去简直就像被深渊气息污染的魔物也拥有了光元素抗性。 这时候一道细细的光晕忽然从赛因眼角的余光中划过，他敏锐地注意到了那微弱的光，在充斥着深渊气息的空间中出现的「光」只有一个可能——那是某种带有光属性魔力的东西！ 他迅速跃入阴影之中，那在一星微芒落下之前接在了手中。 那是一串破损的护符，从唯一较为完整的那一小块上可以看出相互交错的菱形图案，正是这块小小的图案在漆黑浓郁的深渊气息中绽放着烛火般细小脆弱，却不容忽视的微光。 赛因握着护符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认得这一串交错的菱形，这是小优在格鲁斯被选为试炼参与者那个晚上她亲手交给对方的东西。 格鲁斯将护符戴在了脖子上，而刚刚那头人形魔物被曦芒星轰开一道裂痕的位置，是后颈。 某个荒诞的念头在脑海中成型，赛因难以置信地看向了眼前融化蜡像一样的头颅，试图从那双浑浊的金色眼瞳中找到自己曾经熟悉的痕迹。 人形魔物却抓住了这个空档，大手伸向了亚种恶魔，嘴部的位置裂开了一道黑洞洞的豁口，那重复的声调陡然尖锐起来，刺得赛因耳膜生疼。 “勇——者——！” “赛——” 赛因条件反射地向后躲去，视线却突然一阵剧烈旋转，人形魔物的最后一个尾音被淹没在随即而来的眩晕感中，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意识到了自己进入了那倒悬山峰的边缘，拼尽全力再次融入进无处不在的阴影之中。 等到那强烈的眩晕感消失，赛因眼前的景物恢复了清晰，他正站在那巨大漆黑的旋涡边缘，视线稍稍往下就能看到底部倒悬交错的道路。 赛因心中惊魂未定，垂下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破损的护符，那一星微弱的光芒正提醒着他刚才一切所见所闻都不是幻想，修道院圣堂的底部是一座深渊般诡异的巨大空间，而他在这里遇到了一头高阶人形魔物，那东西戴着本该属于格鲁斯的护符。 亚种恶魔用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激烈跳动的心脏，他站起身来，将那串破损的护符与短刃锈铁骑士一起放进了空间石里。 在他刚刚完成这一切，正准备转身顺着地下隧道回到圣堂之际，一道温和平缓的声音突然响起。 “赛因？” 赛因浑身一凛，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不敢转过身去，平日里温和的声音此时落在赛因耳中却像是催命的符咒，他用力掐了掐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后克制住了回头的冲动，放松了身体就这么愣愣地望着眼前的深渊。 克里曼神父手中提着受光元素祝福的提灯，在这充斥着深渊气息的空间中也散发着明亮的光芒，他走到了赛因身边，亚种恶魔却好像无知无觉，目光依然落在漆黑旋涡的底部。 赛因在有意模仿自己处在「精神烙印」发动时的模样，克里曼神父叫了他两声没有回应，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慈爱地伸出手，来回抚摸了一番亚种恶魔柔软的黑发。 “你也想成为「勇者」，想要参与女神给予的试炼吗？” 神父的声音温柔和蔼，却让赛因紧张地绷直了尾巴，他无比庆幸现在自己穿着修道院的长袍，按照戒律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异于人类的体征，否则克里曼神父一定会立刻看出不对劲的端倪。 赛因慢慢转过头，失去焦距的异色眼瞳注视着神父，努力点了点头。 “会有这么一天的。”神父抚摸着赛因的头发，像是在抚摸某种心仪而珍贵的物品，“但是现在还不到时候，你对女神的信仰还不够虔诚。” 神父的声音和缓，微微弯起唇角，脸部肌肉隐隐颤动，似乎难以抑制自己的微笑，“等到……等到你心中只剩下虔诚的祈愿，再也想不起其他事情的时候，你也可以成为「勇者」，小赛因。” 第17章 艾琳娜修道院来自王庭的枢机执事。…… 赛因的冒险暂且告一段落，在外活动的艾丽希雅对发生在修道院中的一切并不知情。 这几日她的调查重点都放在光明教会上，从各方线索中发现了一些隐秘的端倪。 斯坦特城中的大主教是管理整个斯坦特地区光明信仰的艾琳娜女士，这位主教阁下在斯坦特地区中拥有难以想象的威望，尤其是在污染魔物频繁出现的事件之后，更是一跃成为了信徒们心中光明女神的地上化身。 关于勇者的传闻也是从这里开始，由于光明主教艾琳娜与那位传说中的圣女艾琳娜同名，民众们自然而然会产生对应的联想，而艾琳娜主教从未在明面上否认过此事，更加让斯坦特的居民相信魔物的出现并不可怕，即使深渊的污染真正到来，艾琳娜主教所选择的勇者也会击退魔王，拯救世界，就像《艾恩卡特勇者救世录》中所描绘的一样。 然而这与艾丽希雅在斯坦特城中看到的事实之间有一个难以调和的矛盾点。 根据当地居民的目击证言，出现在城内的大部分污染魔物都是由艾琳娜主教本人完成清理的，众人只听闻勇者的传说，却从未见过那个本应手持圣剑战斗在第一线的存在。 如果艾琳娜主教当真能凭一己之力轻松消灭那些高阶魔物，她根本就不需要勇者，直接进入深渊将还未苏醒的魔王锤回去就万事大吉了。 上界的力量难以渗透进入艾恩卡特，这才是降临此界的女神需要勇者的根本原因，假设艾琳娜主教并没有突破这层源于世界本质的束缚，而是使用了一些手段维持现有的表象，那么她执着于树立「圣女艾琳娜」，甚至是女神地上化身的形象，坚称自己能选出勇者的原因是什么？ ……大概率是她手中真的有某种她认为可以确立勇者的方式。 艾丽希雅摸了摸下巴，思绪难以控制地出现了一丝跳脱，或许那个勇者试炼中的圣剑，真的是她所丢失的「圣剑卡特隆」也说不定？ 但这更加无法解释修道院为什么会蛊惑亚种恶魔参与试炼了。 如果能找到神父口中提到过的「试炼之地」就好了，艾丽希雅还需要更多的线索，或许是时候考虑一下夜闯教会之类的，算算时间也该联系一下赛因那边了…… 艾丽希雅一边思考一边往前走，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来到了冒险者公会的位置。 被摧毁的公会大厅正在进行修缮，不过干活的人寥寥无几，更不见平日里聚集在此的冒险者的踪迹，任务板上也是一片空白，看上去遭此横祸的冒险者公会想要恢复到原来的模样，还得花上好一段时间。 或许也会像之前那些被污染魔物「精准」摧毁的组织与势力一样，就此在斯坦特城中销声匿迹。 见习女神在公会大厅前停住脚步，正想要进去看看，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惊恐的呼救声。 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紧随而来，艾丽希雅诧异地回过头，看到宽阔的街道上出现了一个边缘龟裂出数米远的大坑，中央一团漆黑的物体正缓缓站起身来，仿佛融化的蜡像一样越拉越高，逐渐变成了高达十米左右的巨大人形。 高阶污染魔物！ 那浓郁的，让空气都变得冰冷黏腻的深渊气息已经足以说明眼前这个物体的本质，人形的污染魔物摇摇晃晃地直立着，四肢像是被拉长变形的蜡块，头颅巨大，骨头上全是肉眼可见的裂缝，内里正不断冒出漆黑浓稠的液体，顺着全身缓缓滴落下来。 魔物的嘴部张开了黑洞洞的裂口，不断重复着某种相似的音调。 “——，——” 它慢慢抬高了颀长畸形的手臂，向前伸出，轻而易举地摧毁了街道两旁的房屋。 四周的行人与房屋内的住户们都惊叫着逃了出来，艾丽希雅在惊恐的人群中逆行而上，看向那头魔物的目光中打开了鉴定之眼。 <污染魔物> Lv.39？？？（拘束烙印） ■力：6%&**（） □△#%……& 大量混乱无效的信息充斥着鉴定之眼的界面，除了推定等级与状态之外的所有数值都淹没在一片乱码之中，艾丽希雅霎时间头晕脑胀，立刻关闭了界面，好一会儿才从眩晕中缓过来。 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鉴定之眼是《命运之书》上对于个体能力值的推断运算，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应该是绝对准确的参考值，居然会出现无法取得运算结果的状况。 说起来自从进入斯坦特城，艾丽希雅已经遇到过好几次「从未遇到过」的危机了，不管这里到底掩埋着什么样的阴谋，都一定这个世界的本源危机，也即使艾丽希雅的主线任务有着密切的关系。 人形的魔物怪叫着奔跑起来，地面被砸出咚咚巨响，巨大的手臂接连摧毁了沿途数座房屋，这一次出现的污染魔物似乎与之前不太相同，没有「精准」的破坏某个目标，而是在大街上无差别胡乱攻击。 它一直在重复呼喊着某个相同的音节，流淌着漆黑黏液的大手伸向前方，眼看就要抓住一个摔倒在逃跑路上的小女孩。 女孩被吓得已经完全愣在了原地，艾丽希雅抬手掷出一颗曦芒星，璀璨的光芒在魔物手心处炸裂开来，魔物嚎叫着将那只巨大颀长的手臂微微收回了些许，等到光芒散尽，艾丽希雅的身影已经抱着小女孩停在了魔物的攻击范围之外，速行星发动后的余辉正从她身上逐渐逸散。 “跟着大人一起躲到安全的地方去。”见习女神拍了拍小女孩的头，微笑着将她送走，随后再次看向了街道尽头摇摇晃晃的高大魔物。 向来及时出现拯救民众的艾莉娜大主教这一次还不见踪影，艾丽希雅不能放任这头魔物再继续横行伤人。 那东西毫无意外地与之前的诅咒之眼一样，有着一定程度的光属性抗性，曦芒星这种低阶光系魔法道具无法对它造成有效的伤害。 这个等级的人形魔物比艾丽希雅遇到过的所有污染魔物都更加棘手，她空间石里携带的炼金道具没有足够的力量消灭这头魔物，赛因也不在身边，可以依靠的只剩下能暂时激发女神魔力的「旧日之星」而已。 但斯坦特城的街道不比无人的沉睡森林，「旧日之星」引发的后遗症尚且不论，在这里贸然激发神力会引起怎样的后果，连艾丽希雅也不敢保证。 至少不能让这头魔物继续前进了。 艾丽希雅在心中想着，手中出现了数颗淡绿色的结草星与冰蓝色的寒霜星，全数扔向了摇摇晃晃看似重心不稳的人形魔物。 “弗拉奥，我们负责让普通人脱离，战斗就交给你了——！” 一道坚毅沉稳的声音从艾丽希雅的背后响起，紧接着光芒笼罩的剑刃从天而降，与艾丽希雅的星星们同时涌向了高大的人形魔物，寒霜星冻结了魔物脚下的地面，结草星生出无数藤蔓向上攀延，牢牢抓住了魔物的肢体。 那柄闪烁着耀眼光芒的剑刃也随之切入了魔物的心脏位置，可惜魔素核并不在那里，人形魔物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锐叫喊，大手伸向了剑刃的主人，却在对方敏捷的动作下抓了个空。 手持长剑加入战斗的人是一个身穿白色轻甲的少年，虽然款式不太一样，但从花纹与那标志性的交错菱形中依然可以看出这是来自光明教会的制式服装。 少年有着精神的栗色短发与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翠绿的眼睛分外明亮，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整个人就像一株饱满挺拔的麦穗，散发着秋日阳光一般温暖的味道。 一位来自光明教会王庭的「光耀骑士」。 艾丽希雅从他手中的剑推断出了少年的身份，虽然不知道远在中央都市的教会王庭执事为什么会出现在偏远的斯坦特城中，但一位光耀骑士的加入无疑是对付污染魔物的绝强战力，少年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一剑得手后转过头来，眼角弯弯向艾丽希雅笑了笑。 “掩护就麻烦你了，不认识的大姐姐。” 少年的声音与外表一样爽朗清脆，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已经拔剑再次冲向了人形魔物，艾丽希雅掷出了带有冻结效果的寒霜星，一边冲着少年喊道，“魔素核在头部位置！那东西拥有光属性抗性，直接用物理手段攻击——” 闻言骑士少年的神情微微一动，人形魔物的巨手袭来，他灵巧侧身躲过攻势，随即顺势跳上了那只裹满漆黑黏液的手臂，就这么冲向了魔物的头颅。 少年口中默念了一句咒语，他身上的制服与长剑再度泛起明亮的光芒，长靴底下蜡块般粘稠的脓液被烧得滋滋作响，光耀骑士高高跃起，借着下坠的加速度将剑刃对准了魔物的头颅，随后重重落下—— 一阵利器撕裂皮肉的刺耳声响，泛着圣洁光芒的长剑分毫不差地刺入了人形魔物的头颅，那巨大的身躯终于失去了平衡，重重跪倒在地。 “——，——” 魔物被利刃穿透的喉咙微微震动，依然在重复着那相似的音调，这一次艾丽希雅终于听清楚了它到底在呼喊什么。 “勇，者……” “勇——者——” ——砰！ 人形魔物毫无预兆地炸裂开来，它的嘶吼声还回荡在街道上，身躯却已经消失不见，漫天的墨黑脓液簌簌落下，连同失去了穿透之物的圣光长剑一起坠落，像是下了一场黑色的雨。 高举权杖的光明主教姗姗来迟，望着一片狼藉的街道，垂下目光在胸前画出一道四点交错的永恒之光。 艾丽希雅已经在第一时间戴上了兜帽，却仍避免不了被那些黑色的脓液溅上了些许，忍不住皱了皱眉，那位年轻的光耀骑士却全然不受影响，被深渊腐蚀的污秽之物在接触到他的瞬间就自动被光芒燃烧殆尽了。 他慢步走上前，从一片粘稠的黑液中捡起了自己的长剑，默默放回了腰侧的剑鞘内。 与此同时，先前帮忙疏散普通民众并指示骑士少年加入战斗的人也走上前来。 他身穿与少年相似的纯白制服，胸口点缀着永恒之光，鼻梁上架着半透明的眼镜，神情肃穆，比少年更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来自光明王庭的枢机执事安格斯·莱尼斯，应女神的启示前来斯坦特大教堂。”他也在胸口画下了四点交错的永恒之光，向手持权杖的女士微微颔首，“见过艾琳娜主教阁下。” 那位叫做弗拉奥的少年也行了同样的见面礼。 光明主教放下权杖，同样进行回礼，“莱尼斯阁下，有失远迎。不知道王庭的枢机执事前来斯坦特……” “我们奉命来调查斯坦特城中频繁发生的污染魔物入侵事件。”安格斯轻轻推了推眼镜，保持微笑道，“没想到刚进城就遇上了一起，幸好没有造成额外的伤亡。” 艾琳娜女士的笑容出现了一些不自然的紧绷，“我并没有向王庭汇报过有关污染魔物的事宜。” “但魔物进城伤人是正在发生的惨剧，主教阁下。”安格斯的神态依然是带笑的，语气却带了些不容置疑的意味，“希望我们能成为你的助力，共同解决这一次的事件，艾琳娜主教。” 艾琳娜嘴角抽动，明面上却找不到理由拒绝来自王庭的势力进驻斯坦特，对方来得毫无征兆，她是在听闻试炼之地的污染魔物失控后才匆匆赶来的，没想到魔物却已经先一步被来自王庭的光明执事给净化了。 还好圣水的炼化没有失效，让她得以及时摧毁魔物之躯，掩盖最关键的信息。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光明主教的声音顿了顿，随后展露出无可挑剔的微笑，在胸口画下一道交错的永恒之光。 跟随安格斯前来的光明执事帮助斯坦特大教堂的教士们清理了战场，弗拉奥四处寻找那位金发的冒险者，想要对她道谢，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的踪迹了。 第18章 艾琳娜修道院我会接受勇者的试炼。…… 经过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后，赛因惴惴不安地在修道院里度过了几日尚且平稳的时光。 他急中生智想到的办法似乎成功骗过了克里曼神父，在那之后神父也并没有对他表现出更多关注，不过圣堂神像中的秘境似乎被某种手段关闭了，赛因偷偷找机会又潜入过一次，却没能再去往那个被深渊气息笼罩的倒悬山峰。 新一轮的礼拜日即将到来，艾琳娜主教提前为修道院送来了更多的赐福圣水，这也意味着圣堂里的密会即将再次召开，选出参与试炼的「勇者」，前往那个诡异又危险的秘境。 赛因心中焦躁不安，这几日里已经很少有人再提起格鲁斯了，连小优好像也接受了他已经前往塔奇拉城大教堂的说法，大家都在讨论这一次有幸被选中参与试炼的人会是谁。 他不敢将秘境中的见闻告诉旁人，小优给予格鲁斯的那串护符还在空间石里躺着，每每想起赛因心中都会涌出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恐慌。 赛因不知道修道院与艾琳娜主教到底在策划什么，但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他与这些修道院中的同族一样，都像是献给某种存在的祭品，都是满足他人阴谋的垫脚石。 给予亚种恶魔像普通人一样平等成长的环境……终究不过是水中圆月，是骗取他们信任的画饼罢了。 赛因心里装着事，讲经课上便听得有些心不在焉，不过神父这两天好像也遇上了别的什么事，时常会让修女嬷嬷们代班进行授课，修道院中不常见到他的身影，问起来都在斯坦特大教堂那边。 修女们依稀提到过两次「枢机执事」的到来，似乎是导致神父如此忙碌的原因，赛因在课上了解过这是直接隶属于教会王庭的光明执事，直接遵循教皇冕下的喻令行动，专门处理教区内各种棘手危险的案件，也担任执行内部清理的肃清者身份。 枢机执事在这个时候来到斯坦特城，会是因为那个诡异的秘境与「勇者试炼」吗……？ 也不知道艾丽希雅大人的调查进行的怎么样了，如果是博学多识的她在这里，一定能推测出神父与大主教暗中策划的内幕。 赛因在心中默默祷告，希望能早日与艾丽希雅再次见面，告知她发生在修道院里的一切。 或许是他的祷告真的起了作用，在夜晚的摇铃声响起之时，赛因终于感觉到胸口的奴隶纹上传来了熟悉的灼热感。 他欣喜地睁开眼睛，正要融入阴影去往主人的身边，却发现魔法印记指向的位置就在自己的后方。 头戴兜帽的冒险者从房间内的阴影中现身，「潜行星」的效果正逐渐化为星屑消散，艾丽希雅抬起头，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场景。 “这里就是赛因的房间啊。”她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窗户背面的阴影之中，从外面看很难发现赛因的房间里多了个人。 跟赛因同寝室的格鲁斯至今未归，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因而在赛因的房间里会面反倒比外面的角落更加安全。 “艾丽希雅大人……”赛因悬了好几日的心在见到对方的瞬间终于平静下来，下意识地用回了对她的尊称。 艾丽希雅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习惯性打开了鉴定之眼，发现赛因的状态栏中虽然没有「精神烙印」，整个精神数值却减少了许多，这个状态下的他很容易被一些带有精神诱导效果的魔法影响。 之前的印记被「净化星」解除之后明明对数值没有影响的，看来这几日留在修道院里的赛因也经历了一些别的变故啊。 确认过赛因身上没有受到另外的伤害，艾丽希雅在属于格鲁斯的小床边坐下来，听赛因仔细讲完了这几天的经历。 听完之后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原以为意外与枢机执事搭上线的她找到了接近真相的绝好机会，没想到赛因这边才是真正的突破。 修道院的圣堂神像中连结着被深渊气息覆盖的秘境，那竟然是所谓「勇者试炼」的必经之途，之前参与试炼的「勇者」大多都是亚种恶魔，他们并没有像神父所说的那样在试炼失败后去往其他地区的教堂，很可能是在试炼之地中变成了高阶的污染魔物。 这倒是解释了斯坦特城中时不时就会突兀出现的高阶污染魔物从何而来，而艾琳娜主教能够飞快清除魔物的能力并非来自光明魔法，大概率与那个「精神烙印」与「拘束烙印」有关。 回想起之前遇到过的两头污染魔物，最终都是在艾琳娜主教到来后死于自爆一类的形式，光明魔法中并没有这么邪异的术式种类，而神父对赛因强调过必须拥有足够的「虔诚」才能成为参与试炼的勇者候选，倘若这「虔诚」指的是精神烙印的深入程度，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艾丽希雅飞快地思考着，感觉在斯坦特城中遭遇的一切都隐隐相连，指向了最终的真相。 修道院在有意识地搜集亚种恶魔，让他们参与「勇者试炼」，而试炼过程中有让他们堕落为污染魔物的风险，为了掌控这份风险，修道院会事先利用赐福圣水来炼化亚种恶魔的精神，形成拘束烙印，这样就算参与试炼的亚种恶魔失控变成魔物，制造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们也能及时处理。 艾琳娜主教或许还利用了这些人为制造的污染魔物，让他们精准地对付斯坦特城中对光明教会不利的势力，以此增加自身的威望。 想到这里，艾丽希雅在心中叹了一声，的确是天衣无缝一本万利的计划，在未曾察觉到那些污染魔物与亚种恶魔之间的联系前，恐怕还有许多憧憬着普通生活的亚种恶魔们会心甘情愿地被修道院「收养」吧。 现在唯一剩下的问题，就是那片试炼之地中到底有什么。 是什么东西让艾琳娜主教与克里曼神父都如此笃定他们能借此找到勇者，却只能选择亚种恶魔来参与试炼？ 艾丽希雅心中隐约有了个模糊而荒诞的猜测，她需要进一步的验证。 “主人……很抱歉，我没能看到那片秘境中呼唤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赛因垂下头，低声说道，骨刺的尾巴在身后紧张地蜷成了一圈。 “这些情报已经足够丰富了，赛因，应该说还好你没有见到那东西。”艾丽希雅摇摇头，她并不希望赛因去接触可能让他失控的危险之源。 不过多亏了赛因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安然回来，虽然他的应对稍显稚嫩，但留给了艾丽希雅隐秘介入的可能性，也让他们有了一窥真相的绝佳机会。 “克里曼神父并非没有对你起疑心，只是在枢机执事前来斯坦特大教堂的关键时期不必打草惊蛇而已。”艾丽希雅摸了摸下巴，对赛因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在明日礼拜的圣堂密会中，被选为勇者候补的人一定会是你，赛因。” 对于已经心生疑虑却又暂时没办法处理的对象，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成为下一个试炼对象。如果赛因能成功通过所谓的「试炼」自然是皆大欢喜，即使他失控变成污染魔物，神父与大主教也能通过「精神烙印」控制他。 “那样的话……索性让我接受试炼，进入秘境将一切都调查清楚，艾丽希雅大人。”赛因抬起头，异色的双瞳中闪过坚定的神色。 他全然相信着艾丽希雅的推断，以此为前提，让他作为勇者前往试炼之地反倒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法了。 “你的小脑瓜里又在想着「就算置身险地，也要帮助艾丽希雅大人」之类的念头了吧，赛因？”艾丽希雅戳了戳亚种恶魔的额头，说道，“明明才刚在那样的地方经历过差点危及生命的险境……” 赛因默默垂下了目光，骨刺的尾巴环绕过来，有些不安地卷住了自己的小腿。 “不过这次的计划的确有尝试的价值，如果你没有抱着纯粹献祭一样的想法来提出这个计划的话，我会很高兴，赛因。”艾丽希雅微转话锋，亚种恶魔少年的眼神顿时亮了一下。 “并不是献祭……如果能在赐福圣水的影响下保持清醒，再一次进入那里我一定会发现真相，艾丽希雅大人。”赛因认真地说道。 “我解析了赛因你之前提到过的赐福圣水，净化星的素材也还足够，不过以防万一，明天我会跟你一起去那个试炼之地，赛因。”艾丽希雅想了想，继续说道，“在此之前还需要一些额外的准备，既然能进入隐藏的秘境，或许顺路告诉弗拉奥他们也行。” “弗拉奥……？”赛因歪了歪头，有些意外会从艾丽希雅口中听到他人的名字。 “他是枢机执事下属的光耀骑士，之前在斯坦特城中遇到高阶魔物肆虐，我刚好跟他们遇上了。”艾丽希雅笑了笑，语气中带了些无奈。 原本以为那天的邂逅只是一个短暂的意外，那位年轻又固执的光耀骑士却非要找到她，对她当面道谢，艾丽希雅也因此见到了前来斯坦特大教堂的枢机执事安格斯·莱尼斯，并知晓他们来到斯坦特城是为了调查频频出现的高阶污染魔物。 从那些干练的执事身上倒是能看出光明教会对下属教区的管辖还不算离谱，而信仰光明女神的修道院圣堂中出现了被深渊气息污染的秘境，想必来自王庭的枢机执事会比艾丽希雅更感兴趣。 “如果真的是艾琳娜主教与神父他们在人为制造污染魔物，有枢机执事介入就不用我们冒险插手处理了。”艾丽希雅对赛因解释道，随后笑着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发，“弗拉奥他们的存在只是最后一道保险，在此之前我会跟你一起去看看那柄所谓的「圣剑」到底是什么，赛因。” 赛因默默蹭了蹭主人的手，心中却莫名有些在意艾丽希雅大人刚才的微笑。 “从圣水的解析结果来看，那并不是单纯的光明系魔法，反倒更接近精神诱导系的，单靠净化星的效果或许无法骗过神父与艾琳娜主教。”艾丽希雅想了想，心中已经有了打算，继续说道，“赛因，我会制作能够伪装出「精神烙印」效果的炼金道具，剩下的估计就得靠你自行发挥了。” 赛因点了点头，对此他已经有了经验，更何况艾丽希雅大人会与他同行，他一定能瞒过克里曼神父，作为勇者候补进入那片试炼之地。 第19章 艾琳娜修道院其名为「圣剑因蒂斯」。…… 在黎明到来之前，艾丽希雅顺利完成了炼金制作，将炉底最后冷却融合的璀璨液体装进小瓶子里，交给了赛因。 这份外观与祝福圣水十分相似的药剂是浓缩了「白昼梦貘之心」这份素材的精华，具有强烈的精神催眠效果，艾丽希雅事先留下了效仿「精神烙印」的暗示，只要赛因喝下药剂，就会呈现出与完全烙印相似的状态。 当然，他并不会在药剂效果中真正失去理智，只要对自己解除精神暗示就能恢复到平日里的模样。 处理好修道院中的事宜后，艾丽希雅重新戴上了兜帽，准备前往斯坦特大教堂，去见那位来自教会王庭的「枢机执事」，她会在明日圣堂密会开始之前回来，利用潜行星跟赛因一起进入试炼之地。 赛因郑重地将药剂收进了空间石里，目送艾丽希雅的身影离开之后靠着墙小憩了一会儿，不多久修道院的上空便回荡起象征清晨祷告时间开始的摇铃声。 赛因按部就班地完成了祷告，跟往常一样前往教室，途中跟认识的同学打招呼。 今天是艾琳娜大主教来修道院进行赐福的礼拜日，然而教室里却不见那位大主教阁下的身影，她非常少见地缺席了仪式，讲台上负责赐予圣水与祝福给大家的人换成了克里曼神父。 赛因领到了比平时数量更多的圣水，在场的所有孩子们喝下之后都出现了明显的眩晕恍惚的神情，神父对此却充耳不闻，脸上依旧挂着和蔼的笑，督促着每一个人都喝下了他给予的全部圣水。 接下来是例行的讲经课，赛因几乎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只觉得神父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仿佛某种强烈的催化剂，不断催促着他走向自己的信仰——他想要成为勇者，成为那位真正的光明女神所倾心辅佐的，拯救世界的焦点。 直到课程结束，赛因才从这种狂热的念头中挣扎出来，悄悄捏碎了从空间石中取出的净化星。 大脑的思绪逐渐从炙热的执念中放松下来，赛因轻轻松了口气，再继续保持那样的状态他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模样。 不过一同接受圣水赐福的同学们表面上似乎也都逐渐恢复了原状，不断在胸口画出交错的菱形，向永恒之光与光明女神祷告。 艾丽希雅大人说过这些圣水实际上更接近精神诱导的魔法，一旦叠加到了某个临界值，释放诱导的人就能完成绝对掌控，克里曼神父所说的还不够「虔诚」……就是在指代被圣水洗脑诱导的程度吧。 完成祈祷之后四周的同学们都三三俩俩地离去，赛因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略作思考，从空间石里拿出了艾丽希雅给予他的璀璨药剂，一饮而下。 讲经课程结束之后，克里曼神父照例举行了圣堂密会，将几个接受了圣水赐福的亚种恶魔们都叫到了圣堂。 一如艾丽希雅的推断，赛因果然在密会中被选为了此次试炼的参与者，在先前的事件中神父并非对他毫无怀疑，只是大动干戈地处理会破坏修道院一直以来建立的和善形象，更会引起眼下正在斯坦特大教堂中驻留的枢机执事的注意，因此最安全的办法是加速圣水对赛因的「催化」，让他成为下一个被送往试炼之地的献祭品。 向大家宣布这个消息时神父的手一直放在赛因的头顶，带着和蔼的笑容长久地抚摸着他，像是在确认某些隐秘的东西。 赛因放任自己的意识迷失在那份炼金药剂的效果之中，眼神明亮的惊人，带着愿意献出一切的狂热向神父表达了自己能够参与试炼的喜悦。 周围的同学们都在祝贺他，只有小优的眼神中有些担忧，却也没能有机会多说什么，在密会结束之后就跟其他亚种恶魔一起离开了。 赛因独自留在了圣堂里，看着克里曼神父在象征永恒之光的菱形神像前跪下，在胸前画出一道四点交错的光芒，而后开始了长久的祷告。 神像之上随着神父的祷告声绽开了璀璨澄澈的光辉，赛因脑海深处泛起了熟悉的眩晕感，随即一阵天旋地转。 等到他重新恢复意识，眼前的一切已然发生了变化，供奉着菱形神像的圣堂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曾经见过的那处宽广的地下岩洞。 克里曼神父开启的入口比上一次赛因误打误撞进入时更加精准，越过了那狭长窄小的隧道，直接落在了最中心的地方。地下岩洞的中央是仿佛能将人灵魂也一并吸入进去的漆黑大空洞，依稀能看见深处倒悬山峰一般向下延伸汇聚的道路。 没有净化星的帮助，赛因无法摆脱脑海深处强烈的眩晕感，先前经历过的那种必须要前往某个地方的念头变得无比强烈无比清晰，他感觉到倒悬山峰的顶点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唤他，跨越了时间与空间，回音层层叠叠荡漾在灵魂之上。 他下意识地垂下目光，看向了呼唤自己的方向。 克里曼神父弯起唇角，露出了平日里惯常挂在脸上的微笑，脸颊的肌肉因为过于用力而隐隐颤动，让他的神情看上去多了一丝不自然的狰狞。 “你能感觉到「圣剑」的召唤，对吗？”他轻轻抚摸着身旁仿佛无知无觉的亚种恶魔少年，明明对方已经无法再听到他的话，神父的动作与声调依然保持得一丝不苟。 “拥有「厄疫红瞳」的，最邪恶也是最肮脏的亚种恶魔。” 克里曼神父笑眯眯地抚摸着赛因的头发，说出口的却是让他颤栗惊悚的内容，“我们可是对你给予了厚望啊，与那位传说中的勇者同名的「赛因」，你一定能拔起圣剑的，对吗？” 不等赛因回答，神父已然伸出手，重重将他推进了漆黑的大空洞中。 …… … 这一次没能潜入阴影之中，赛因实打实地感受了一遍空间倒转的晕眩感，落入大空洞之后好半天都没能站起来。 唤醒他的是胸口变得灼热的奴隶纹，金发冒险者的身影从四周的阴影中汇聚，在赛因跟前现出人形，正是他的主人艾丽希雅。 从圣堂密会开始的时候，艾丽希雅就利用潜行星隐藏在赛因附近的阴影中，一路跟随他从神像中来到秘境内部。 “还好吗，赛因？”艾丽希雅对他伸出了手，赛因一个激灵，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统统被抛在身后，眼中只能看见跟自己一起来到试炼之地的主人。 “是的，我没事。”他回握住艾丽希雅的手，从地上站起身。 虽然知道艾丽希雅就在他身边，但眼下确认她平安无事地进入秘境之后，赛因才算真正放下心来。 他打量着四周的景物，试炼之地与他之前进入的时候并无区别，到处都笼罩着浓如墨的深渊气息，云层般大片大片堆叠在地上，看不清地下到底是什么模样。 唯有交错汇聚前行的道路是清晰的，在大空洞中目睹的倒悬山峰此时正了过来，这些道路向上延伸，最终交汇到一处——那里毫无疑问就是呼唤着赛因的根源，被克里曼神父称为「圣剑」的所在。 “说实话在进入这里之前，很难想象在信仰光明的圣堂底下会有这样一片完全被深渊气息污染的地方啊……”艾丽希雅也打量了一番四周的景象，不太舒服地皱了皱眉。 即使身为见习光明女神的她能免疫大部分深渊气息的污染，但置身于这样仿若深渊内部的环境中依然让她本能地感到排斥。 “道路尽头的那东西在召唤着我，艾丽希雅大人。”赛因如实向她说道，“我不知道这是因为赐福圣水的精神诱导，还是源于别的什么……或许见到那东西的时候，我会找到答案。” 艾丽希雅点了点头，她冒险进入秘境也是为了去看看那柄「圣剑」到底是什么东西，两人结伴前行，越过流云般铺满四周的漆黑烟幕，向着道路延伸的尽头走去。 这一次途中没有出现高阶的污染魔物，越是靠近道路交汇的尽头，深渊的气息就越是浓郁，普通人身处这样的浓度之下根本无法生存，会在深渊气息的污染下死亡，随后化为污染魔物重生。 所幸身为亚种恶魔的赛因并不惧怕深渊的同化，他听见耳畔响起一些嘈杂虚无的呓语声，随着深渊气息的加深而逐渐增强，浪潮一样不断拍击着自己的理智，然而在过往的时间里他早已学会如何压制心底的恶魔，源于深渊的呓语无法再让赛因失控。 两人穿过了被深渊气息遮盖的道路，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清了屹立于交汇道路顶端的东西。 那的确是一柄「剑」，锋利的剑锋插入土石之中，只留出半截剑刃与剑柄在外，浓郁到几近粘稠的深渊气息正源源不断地从剑柄中央的位置涌出，浓雾般的黑烟笼罩着剑身，隐隐有暗紫色的魔力流亮起又熄灭，在黑雾的四周形成电弧一样危险凛冽的闪光。 屹立于尽头之剑本身就如同深渊的化身，即使现在处在无人持有的状态，也并不妨碍它散发出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强烈威压，毫无疑问污染整个秘境的深渊气息之源就是从剑身上涌出的。 单从外观上来看根本无法将这柄剑与传说中打败魔王的「圣剑」联系到一起，反倒更像是深渊魔王应该会使用的武器。 艾丽希雅注视着那柄黑雾涌动、脓液滚滚的「剑」，少见地显出了些凝重的神色。 在开启「鉴定之眼」的她的视线里，那柄剑的上空正悬浮着《命运之书》中判定的信息。 <污染魔物> Lv.？？深渊魔剑 因蒂斯 □■△#%……&*（ 概述：传奇品质神兵。勇者赛因的佩剑，以杀死魔王拉米奥斯为契机完成淬炼。 第20章 艾琳娜修道院“握住那柄剑，赛因。…… 艾丽希雅的目光停留在那柄剑在「鉴定之眼」中显示的信息上,尽管部分属性依旧充斥着乱码，但一直以来困扰她的某个点在这一刻拨云见雾，重要的信息全部联系在了一起,脑内的思考彻底变得明朗起来。 在光明教会传承的典籍《圣少女艾琳娜战记》中,「圣剑因蒂斯」就是勇者赛因所持有的武器,也是最后杀死魔王拉米奥斯的神器。 与艾丽希雅本该拥有的「圣剑卡特隆」不同,这柄剑并不是圣女艾琳娜交给勇者赛因的武器,而是赛因在旅途中获得的，最初只能算得上是一柄质量上乘的普通长剑，因为最后完成的弑魔伟业才拥有了「圣剑」的称号。 对于并不知晓「圣剑卡特隆」存在的人的来说,艾恩卡特大陆上唯一能被冠以「圣剑」称号的武器，的确只有这柄曾经属于勇者赛因的「因蒂斯」才是。 这一点也完全符合《命运之书》上的描述,眼前这柄甚至被判定为「污染魔物」的诡异武器，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圣剑」没错。 至于本该被光元素祝福，成为深渊魔物最大克星的「圣剑因蒂斯」为什么会变成散发着浓厚深渊气息，甚至能污染整个秘境这种规模的「污染魔物」，真正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命运之书》上没有任何相关的记载，在「圣剑因蒂斯」的关键信息上出现了与先前相似的乱码,艾丽希雅无从猜测上一位同僚在任职末期发生了什么,但那位与之同名的大主教在暗中计划着怎样的阴谋，倒是能够勾勒出一二。 只要出现一位能够持有并驾驭「圣剑因蒂斯」的人，光明教会就能根据《圣少女艾琳娜战记》中的内容将之认定为「勇者」，至于之后是要支援勇者去打败魔王拯救世界，还是引导他完成别的什么事，就是教会高层的自由了。 不过眼下「圣剑因蒂斯」在不明原因之下变成了会不断污染周边环境的「深渊魔剑」，接触深渊污染物违背了光明教会的戒律，王庭方面应当是否决了这个项目的可能性,因此「因蒂斯」才会流落到艾琳娜主教这样的偏远教区的负责人手中。 普通人类无法承受「深渊魔剑」的污染，艾琳娜主教与她的下属们给出的解决办法就是「亚种恶魔」，这些已经被深渊气息污染却奇迹般完成共存的原人类是接触「因蒂斯」最好的人选，他们大概是想着只要有一个亚种恶魔拔出圣剑，就能成为被光明教会认可的「勇者」。 所以才会出现艾琳娜修道院，一无所知的亚种恶魔们被有意搜集聚集到这里，完成信仰与身体上的双重控制之后就被送来「因蒂斯」所在的秘境，试图拔出并驾驭这柄「圣剑」。 然而这根本是个注定无法完成的任务，在主人手中完成传奇淬炼的神器天然具有灵魂绑定特性，除非勇者赛因本人死而复生来到几百年后的现在，否则「因蒂斯」不可能被任何人□□。 等待那些亚种恶魔的结局，只有被「深渊魔剑」高度侵蚀污染，最终失控彻底变成污染魔物这一条路。 那位艾琳娜主教显然并不在意这样的结果，甚至为参与试炼的亚种恶魔提前种下「精神烙印」，确保最后生成的污染魔物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以此来清除斯坦特城中不太“友好”的势力。 盘旋在斯坦特城上方的迷雾在见到这柄被污染的「圣剑」后终于散去，艾丽希雅看到了隐藏在这里阴谋的全貌，夹杂着人类□□裸的贪欲与利益，唯独没有人会关心被牺牲的祭品的死活。 与传说中的圣女同名的光明大主教以及她所创建的修道院，只是用来掩盖这一切的遮羞布。 艾丽希雅在心中叹了口气，即使只是救世难度B+的世界，依然充斥着这些难以言喻的污秽，很难想象那些被评定为救世难度S级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光景，这或许也是上界始终坚持执行让女神降临拯救世界度过危机的原因。 至少于艾恩卡特大陆而言，她只需要找到勇者就有了能与魔王抗衡的力量，不需要与本土势力发生太多牵扯，即使发现了这些脏污的阴谋，大概率也不会影响到她寻找勇者的旅途。 据说在S评级的世界里每一位深渊魔王都会拥有好几个集团军甚至一整个魔族的附属势力，想要与之对抗就必须联合大陆之上所有文明的力量，降临的女神不仅要成为队伍里的最强辅助，更需要精通各种合纵连横的政治手段，否则单靠勇者一个人，即使升到满级，也无法抵挡魔王大军的铁蹄。 不过在这个救世难度B+级的世界中似乎也隐藏着什么秘密，见习女神注视着眼前被污染的「圣剑因蒂斯」，这柄剑不是她原本拥有的卡特隆，是属于上一任勇者赛因的搭档，即使艾丽希雅动用光明女神的权柄也无法真正的将它拔起来。 如果因蒂斯没有被污染，或许还能为现任勇者提供一部分力量，然而这位早该踏上拯救世界之旅的勇者根本到现在还不见人影……想来想去最稳妥的处理方法还是就地封印这柄「深渊魔剑」了。 艾丽希雅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很快回过神，开始思考起了接下来的对策。 站在她身边的亚种恶魔却没能像往常一样随时关注主人，赛因金红异色的瞳孔微微放大，一动不动地直视着不断释放出深渊气息的污染魔剑。 赛因看不到「鉴定之眼」中的信息，但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呼唤，超越了过往的任何一次来自深渊的蛊惑，山崩海啸般阵阵涌来，事实上从见到这柄「圣剑」开始，他的理智就已经滑向了崩落的边缘，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本能。 身体里的每一寸血肉都在叫嚣着同样的渴望，被压在心底的深渊呓语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污秽的嘶吼不断回荡在他的脑海。 ——握住它。 ——去握住它！ ——握住属于你的「因蒂斯」！ 赛因的身体隐隐颤抖起来，说不清是因为兴奋还是畏惧，就像饥饿之人见到了食物，干渴之人见到了河流，深入灵魂本能中无与伦比的渴望支配着他的神智，让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对那柄剑伸出手。 “赛因？” 艾丽希雅察觉到了身边之人的异状，关切地问道。 她温和的声音落在赛因耳中却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赛因打了个寒颤，向前伸出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 “你还好吗？”见小家伙突然间脸色惨白冷汗淋漓，艾丽希雅很是担忧，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难道艾琳娜主教留下的精神烙印还在影响你？” 赛因咽了咽喉头，艰难地摇了摇头，被艾丽希雅注视的感觉犹如一道最坚固的思维钢印，他决不允许自己在最重要的主人跟前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 他本能地感知到一旦他握住那柄剑，某些东西就会发生难以逆转的改变，赛因不知道这份可能发生的转变源于什么，但毫无疑问他会更加接近深渊。 艾丽希雅大人是降临世间的光明女神，永恒之光的象征，即使她心中没有光明教会那些陈腐的戒律教条，愿意像对待普通人一样对待被深渊污染的魔物种族，但永恒之光与深渊之间存在涉及世界本源性质的敌对关系也是不争的事实，越是接近深渊，他就越有可能会成为艾丽希雅大人必须要消灭的敌人。 能够以亚种恶魔之躯获得留在她身边的机会已经是命运奇迹般的馈赠，赛因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他不会让任何事物夺走他留在艾丽希雅大人身边的资格。 他根本不敢想象被自己的主人视为必须要消灭之敌的那一天，那会是比深渊更加可怕的炼狱。 这道深深镌刻在赛因心中的执念，让他以惊人的毅力克制住了脑海深处咆哮的恶语，在危险的边缘将自己向着「因蒂斯」伸出的手收了回来。 “我……没事，艾丽希雅大人。”他努力弯了弯唇角，向着面露担忧的金发冒险者露出了微笑。 与此同时，艾丽希雅微微愣了一下。 虽然这一切发生地非常短暂且突然，但刚才的那个瞬间，她的确感觉到了《命运之书》上传来了些许变化。 她立刻在脑海中打开了象征自己权柄的上界灵物，上面关于艾恩卡特大陆未来的描述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但在打败魔王拯救世界之前的部分却多了两行新的内容，说是深渊的苏醒受到了新的波动影响，或许本界女神的救世之旅会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变故。 艾丽希雅心中诧异不已，要知道《命运之书》上描述的内容都源于上界对艾恩卡特大陆的观测，这是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高维度观测，投影在此界几乎等同于绝对精准的预言，在她有限的见习女神生涯中还从未听说过《命运之书》发生变化的情况。 并且连最重要的「主线任务」描述都出现了「难以预料」这样的字眼，艾丽希雅不由得联想到了那些化为乱码的魔物信息，在刚才直视「圣剑因蒂斯」这短短的时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足以改变《命运之书》的重大事件？ “艾丽希雅主人……？” 见艾丽希雅忽然愣怔在了原地，赛因心怀忐忑地出声问道。 来自「圣剑」的强烈感召在他强行收回自己的手之后似乎淡去了不少，耳畔污秽的嘶吼如潮水般逐渐褪去，变回了往日里嘈杂的嘶吼，最终一点点缩回到赛因的意识深处，再次化为他心底沉睡的恶魔。 艾丽希雅还处在对《命运之书》发生变化的震惊当中，没有注意到亚种恶魔少年的技能栏在这个时候悄然发生了变化，lv.1深渊倾听者亮起了一阵象征升级的小小光芒，升级之后却没有达到lv.2，描述信息在一番跳动之后变成了lv.1深渊呓语者。 赛因并不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看向艾丽希雅继续说道，“我们接下来，呃——” 熟悉而强烈的眩晕感自脑海深处传来，赛因意识到这才是来自神父与大主教留下的「精神烙印」的效果，看来净化星还没能彻底清除那些精神引导型魔法的痕迹，或许这也是神父确保试炼会按照他们计划中进行的保障手段。 “握住那柄剑，赛因。” 有仿若神迹的威严而和蔼的声音回荡在秘境之中，赛因辨认出那是来自克里曼神父的声音，不知道他事先留下的什么布置，即使人不在秘境里，却依然能感知到发生在这里的一切。 见赛因久久没有走向「圣剑」，神父终于催动了留在他身上的精神烙印，让一无所知的亚种恶魔踏上一步步走向毁灭的归途。 第21章 艾琳娜修道院「我」所选择的勇者。…… “握住那柄剑,成为被艾琳娜大人选择的勇者！” 神圣而威严的声音再次回荡在秘境的上空，受到精神烙印直接催动的赛因却不为所动，烙印残留的力度与先前仿佛源于灵魂深处的渴望相比不值一提,赛因当然不会受此蛊惑上前握住被污染的圣剑。 沉浸在思考中的艾丽希雅微微蹙眉,抬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在进入秘境之后她已经仔细检查过了赛因身上,确保没有留下任何魔法印记之类的东西,克里曼神父不可能通过赛因来实现远程监控，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们事先在秘境之中留下了对应的魔法装置。 她暗中向赛因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稳住克里曼神父，目光扫过周围,快速寻找起可能隐藏在黑雾之后的魔法印记。 “怎么了，赛因,你对女神的信仰还不够虔诚吗？” 反复催动精神烙印之后，赛因那边也没有响应，克里曼神父的语气中不禁多了一些不易觉察的焦急。 赛因的脑海中充斥着被神父扩大了无数倍的啸叫，表面上却一点不见异状。 就是因为对女神足够虔诚，甚至达到超越了自己生命的程度，他才绝对不会去主动触碰那柄被污染的圣剑。 在两人僵持期间艾丽希雅已经找到了散发出异样魔力的位置,那里非常接近圣剑因蒂斯的所在,无法直接使用炼金道具破坏，她打算先折中净化周围的深渊气息，再使用破坏性质的魔法道具。 克里曼神父却是在反复的拉锯中失去了耐心，这些天里枢机执事的意外到来本就让他神经紧绷，随后又出现了赛因这样几次三番不受控制的个例，再一次催动精神烙印无效后，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平日里绝不会出现的狰狞。 “不听话的坏孩子是要受到惩罚的，赛因。” 神父话音未落,四周浓郁的黑雾之中便传来了一声犀利的长啸，艾丽希雅与赛因同时向两边躲开，下一秒两人原本所在的位置就裂开了一道狭长的缝隙，无数晃动的长条从缝隙中伸出，簌簌抖动，像是某种偏平的触腕，又像是海底摇曳的藻类。 来不及去处理那道魔力印记，艾丽希雅打开「鉴定之眼」看了过去。 <污染魔物> Lv.32幽暗菊石 体力：420/420 魔力：280/280 精神：32 力量：32 敏捷：20 技能：lv.5精神污染、lv5.眷族 鉴定之眼的讯息判定并没有出现在那些抖动的黑色长条上，而是浮现在黑雾的深处，虽然暂时无法见到这头幽暗菊石的全貌，但这些突然从裂痕中冒出的东西显然与它所拥有的「眷族」技能脱不开干系。 果然是斯坦特城“特产”的高阶污染魔物，并且还是没有处在「拘束烙印」状态中，会对周围造成巨大破坏的污染魔物。 艾丽希雅看向黑雾的深处，手中多了几颗闪烁着细碎光芒的「曦芒星」。 她事先听赛因说过试炼秘境中的遭遇，在进入这里之前已经做好了会遭遇高阶污染魔物的准备，虽说在深渊气息浓厚的地方与污染魔物战斗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但眼下显然不是艾丽希雅能够选择的情况。 原本的计划中不遭遇任何污染魔物就解明「圣剑」的真相是最好的发展，可惜还是没躲过克里曼神父的监控。 艾丽希雅在心中惋惜道，说起来神父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被外界发现异常，早在一天前她就已经将试炼秘境的情报送到了驻扎在斯坦特大教堂的枢机执事一行人手中，直到现在也没点动静，所谓的「王庭执事」行动力未免也太差了！ 见习女神的心中忍不住想要吐槽，手上的动作却一点没满，她快速与赛因汇合，随后再次分开，手中的曦芒星越过摇曳扭曲的黑色长条，精准掷向了隐藏在黑雾之后的「幽暗菊石」。 短暂的接触已经让赛因明白了主人的计划，他已经不是那个在沉睡森林中被高阶污染魔物吓破胆而莽撞拼命的菜鸟了，别说是越级出现的高阶魔物，只要有艾丽希雅大人在身边，即使是面对深渊魔王，赛因也绝不会退缩。 他迅速发动「暗影突袭」，融入到秘境里无处不在的阴影中，顺着曦芒星的微茫向前涌去，艾丽希雅则先一步来到了「深渊魔剑」的周围，她必须尽快将神父留下与魔力印记剔除干净，否则没人能保证因为赛因失控而暴怒的神父会不会再召唤出一头高阶污染魔物来。 隐藏在圣剑底座之下的魔力咒印在「灼烧星」的高温炙烧中逐渐融化消失，艾丽希雅注意到这柄剑没入的部分与稍远一些的地块截然不同，似乎是被人连刀带泥直接把周围的部分全部撬走才移动到这里来的。 想一想也很合理，「圣剑因蒂斯」只承认与之灵魂绑定的勇者赛因作为主人，其他人无论是谁都无法将它拔起来，只能将圣剑影响力范围内的地块一起移动，克里曼神父所使用的魔力烙印想必也是那时候留在这里的。 处理魔力烙印的过程中，克里曼神父那边倒是意外的非常安静，再没有下达过新的命令，艾丽希雅察觉到了一些紊乱的魔力流，大约是印记的对面发生了什么自顾不暇的意外。 被污染的圣剑因蒂斯依然在源源不断的释放源于深渊的气息，解决掉试炼秘境与外界的联系点后，唯一剩下的敌人就只有一头不知全貌的污染魔物「幽暗菊石」。 艾丽希雅利用潜行星移动到了赛因身边，深渊气息浓郁的地方可谓是污染魔物的主场，他们必须尽快结束战斗，否则拖到最后胜利的一方一定会是占据地利的幽暗菊石。 先一步面对这头污染魔物的赛因已经找到了它的本体，那是一座数人高的巨大岩石螺壳，外表像是鹦鹉螺的形状，中间呈现出不规则的旋涡状，持续凝视久一点就会让人感到头晕目眩，螺壳的出口吐出无数伸缩自如的黑长条触肢，在浓郁的黑雾中仿佛能隐匿身形，稍不注意就会消失不见。 「鉴定之眼」中的信息显示在那座螺壳的旋涡中央，毫无疑问那里就是幽暗菊石魔素核的位置，艾丽希雅向赛因打了个暗号，亚种恶魔少年立刻会意，潜入暗影之中接近了巨大的螺壳中央。 地面上再次出现了狭长的裂缝，漆黑的触肢摇曳着伸出来，不断伸向赛因想要抓住这个在黑雾中格外灵活的小东西，那些裂痕一路从地面蔓延到了空中，一时间四处都是飞舞的黑色触肢，赛因的身影在黑雾之中接连闪现，没有被任何一根触肢碰到。 趁着这个机会，艾丽希雅掷出了手中的「曦芒星」以及进阶版代表lv.2光明魔法的「破晓星」。 这是她在遭遇那头诡异的信息缺失的污染魔物后尝试制作的，虽然技艺还不太纯熟，但好在斯坦特城中的光明女神信仰氛围浓厚，能够相对容易的获得最重要的原材料「虔诚之泪」。 现在她手中一共有三颗「破晓星」，这将是她面对高阶污染魔物时，除了万不得已时的「旧日之星」外最大的倚仗。 闪烁着细碎光芒的星石落入了幽暗菊石的螺壳旋涡中，随即爆发出了璀璨的光芒，那厚重的螺壳竟在刺目的光芒中寸寸融化，一时间四周浓郁的深渊气息也连带散去不少。 无数根触肢从融化的旋涡口中挤了出来，杂乱无章地漫天挥舞，似乎想护住内部最重要的魔素核，赛因挥手一刀切碎了大量的触肢，锈铁骑士的刀刃上泛起星点的微茫，那是使用「曦芒星」进行附魔后的效果。 试炼秘境中的高阶污染魔物大多是由修道院里收养的亚种恶魔在接触「深渊魔剑」后被污染失控形成的，他们生前是光明女神虔诚的信徒，接受了圣水的洗礼与祝福，即便那只是为了进行精神诱导，但依然为他们增加了一丝奇迹般的光属性。 这就是高阶污染魔物身上出现微弱的光明抗性的原因。 这些魔力抗性让它们更不容易被克制的光明魔法杀死，但并不代表它们能完全抵御自己的天敌属性，只需要更高阶，更大量，纯度更高的光属性魔力—— 砰！ 硬物爆炸的声响充斥着赛因的耳膜，他在掷出从空间石里取出的曦芒星后迅速后退，紧接着比曦芒星更加璀璨耀眼的光芒在幽暗菊石的螺壳旋涡处再次爆发开来，那是艾丽希雅的第二枚「破晓星」。 即使产量只有宝贵的三枚，在消灭高阶污染魔物的战斗中艾丽希雅也绝不会出手吝啬，被高纯度的光属性魔法二连击的幽暗菊石剧烈颤抖起来，从蠕动的触肢间发出了黏腻刺耳的啸叫。 艾丽希雅不为所动，顶着足以污染普通人灵魂的尖啸声走上前，从空间石中拿出了被光元素祝福的长剑，用力刺入了已经在第二次连击中露出形状的魔素核中。 只听一声清脆的裂响，那些舞动的触肢像是断了电一样齐齐停在了原地，随即化为漆黑的齑粉，混入了四周涌动的黑雾之中。 战斗比预想中更加顺利，艾丽希雅在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正要对向她走来的赛因说话，脚下却突然一个趔趄向前滑到。 原本坚实的地块忽然成片融化，变成了无形的浓郁的阴影，艾丽希雅感觉到自己正在急速向下坠落，随后有一个力道轻轻接住了自己，也放缓了她下降的速度。 即使对方没有现身，艾丽希雅也从气息中感知到那是融入阴影中的赛因，两人在突如其来的融化中下坠了好一会儿，在天旋地转中穿过了无数湍急的乱流，最后终于再次踏上了坚实的土地。 赛因在着陆之时也全力护着艾丽希雅，确认她安全落地后才从阴影中现出身形，跟主人一起看向了四周。 幽暗的虚空出现在两人跟前，巨大漆黑的洞口之下，不可视的道路向下延伸，在终点前汇聚，形成了仿佛倒悬山峰一样的奇观。 这是秘境的外层，连接圣堂神像的入口，与真正被深渊气息污染的试炼秘境之间的地方。 原本空旷的地下空间此时堆砌着大片腥臭的尸骸，粘稠的黑血污染了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宛如深渊的气息从倒悬的空洞中蔓延开来，侵蚀了外界的空间。 艾丽希雅用「鉴定之眼」扫过，那些尸骸无一例外都是高阶污染魔物，每一头的魔素核都被外力精准击碎，处在失去核心源头即将消散的状态。 这意味着这些高阶污染魔物才刚刚被击败，在她与赛因「坠落」下来之前，这里曾爆发过一场难以想象的激烈战斗。 确定融入阴影的赛因也平安无事后，艾丽希雅的目光越过遍地的尸骸，看向了站在前方的人群。 身穿教会制式纯白轻甲服装的光明执事们手持长剑，正神情严肃地注视着前方，为首的是艾丽希雅曾经在斯坦特城中见过一面的「枢机执事」安格斯·莱尼斯，年轻的光耀骑士弗拉奥的身影也在其中。 每个人身上与手中的长剑都沾着黑色的污血，不少光明执事身上还受了轻伤，不难看出这一地的污染魔物尸骸刚才都是被谁消灭的。 安格斯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朝艾丽希雅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再次盯住了被光明执事团团包围在中央的目标，他隐藏在眼镜片背后的目光格外冰冷，整个人就像一柄随时会出鞘杀敌的利刃。 “或许你应该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艾琳娜主教阁下。” 艾丽希雅这才发现光明执事们拔剑相向的人竟然就是那位执掌斯坦特地区教堂的光明主教，与传说中的圣女同名的艾琳娜女士。 克里曼神父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光明主教的身后，在艾丽希雅跟赛因进入试炼秘境的期间，来自教会王庭的枢机执事一行显然采取了行动，只是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眼下紧张对峙的局面。 艾琳娜主教的眼神在来自同僚的质问中变得狠厉，灰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再也不见平日里那副圣光普照的高洁模样。她的身体在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在已然发生的事实跟前，任何言语上的解释都只剩下无力的苍白。 与深渊气息有染触犯了光明教会最根本的禁忌，按照教会的戒律，发现这一切的枢机执事有权力当场对触犯禁忌者进行肃清，安格斯没有立刻动手的原因，只是因为他还没有找到那柄「圣剑」到底在哪里。 光明主教的目光扫过遍地正在消散的污染魔物尸骸，最终停在枢机执事安格斯的身上，对方纯白的制服在接连发生的战斗中依然纤尘不染，在充斥着深渊气息的秘境中也散发着柔和的白光，那是被光元素祝福的象征。 主教的神色几经变换，最终放弃了在铁证般的事实前继续狡辩，她的视线顿了顿，再开口时依然是让人如沐春风的柔和嗓音，“比起现在的情况，执事阁下更想要从我这里知道「圣剑因蒂斯」的下落吧？” 艾琳娜女士微微笑了起来，意有所指地看向了不远处旋涡一般漆黑倒悬的巨大空洞，“……没有被深渊气息污染的觉悟，是无法找到「圣剑」的，安格斯阁下。” 安格斯的眉头一挑，终于失去了与这个女人废话的耐心，挥挥手让身后的光明执事上前，用咒符将这两个触犯禁忌的同僚绑了起来。 需要调查的事情还有很多，除了斯坦特城大教堂里的失职人员，还有这片隐藏在神像之后被污染的秘境，安格斯推了推眼镜，看向了意外出现的艾丽希雅。 ——或许也不能算是意外，毕竟关于艾琳娜修道院的异状，以及神像之后可能存在污染秘境的情报，都是由这位神秘出现的冒险者偷偷传递给他们的。 正是因为艾丽希雅出乎预料的情报，才让枢机执事一行掌握了主动，在艾琳娜主教来不及掩盖所作所为之前揭穿她。 感受到了枢机执事的目光，艾丽希雅轻轻颔首，跨过满地即将消散的污染魔物尸骸，向他们走了过来。 双方进行了一番短暂的交流，艾丽希雅简单说明了试炼秘境内部的情况，也得知了安格斯一行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在昨日得到艾丽希雅的情报后，安格斯很快采取了行动，将艾琳娜主教控制在了斯坦特大教堂内部，同时派人前往艾琳娜修道院了解情况，克里曼神父躲过了最初的调查，先一步通过神像进入了试炼秘境。 只是没想到斯坦特大教堂中供奉的神像同样能够通往秘境，阴谋败露的艾琳娜主教将所有人都吸入了秘境之中，而等待着他们的是被种下精神烙印积攒至今的高阶污染魔物。 数量如此之多的高阶污染魔物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然而在一番激烈的战斗之后，光明执事们依然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如果被派遣来斯坦特城的是另一位枢机执事，或许艾琳娜主教的阴谋已经得逞了，我们会在这里全军覆没，变成那堆魔物的养分。”安格斯说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微微勾起了唇角，“可惜我们拥有弗拉奥，他才是真正够资格称得上是「勇者」候选的人。” 艾丽希雅了然，这位年轻的光耀骑士拥有强大的光元素祝福体质，是深渊系物种的天然克星，在斯坦特城相遇时他就有单枪匹马解决一头高阶污染魔物的实力，再加上同伴们的配合与陷入绝境的战意，未必会输给那些被主教豢养的高阶污染魔物。 如果要考虑「勇者」候选人的合理性，弗拉奥的确是她目前遇到过的最适合成为勇者的人选，艾丽希雅在最初见到他之后就进行过感知，可惜《命运之书》上依旧毫无变化，她手中也没有真正的「圣剑卡特隆」，无法确定弗拉奥是不是她要寻找的人。 被提到名字的弗拉奥有些腼腆地挠了挠后脑勺，对艾丽希雅露出了一个明朗的微笑，一直隐藏在暗影之中的赛因目睹了这一幕，像是被蛰到一样蜷起了骨刺组成的尾巴。 年轻的光耀骑士身上的一切都让他感到自惭形秽，与缺乏勇气在光明执事跟前现身的亚种恶魔相比，当然是这样强大开朗又自信的人类少年更适合成为「勇者」的候选人。 暗影中的亚种恶魔垂下目光，想要缩回主人的身后，却突然听到一声嗤笑。 “勇者？那种家伙怎么可能是勇者。” 贸然听到了自己只敢埋在心底最深处的阴暗想法，赛因悚然一惊，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却是那位被咒印束缚的艾琳娜大主教。 光明主教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眼神中却蕴含着难以忽视的狰狞与狂热，恶狠狠地看向了名为弗拉奥的少年，“只有被我选中之人才能成为勇者，只有被圣女艾琳娜承认之人才是勇者——！！” 安格斯微微皱眉，这位与圣女同名的大主教，看来是真的陷入了癔症，把自己当做那位完成传奇之旅的圣女了啊？ “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相信？我即是圣女艾琳娜，我拥有召唤勇者的力量，此乃神恩，此乃天赐——” 艾琳娜主教口中反复念叨着相同的语句，神情也变得更加狂热，察觉到不对劲的枢机执事抬手释放了束缚咒印上的魔法，却还是迟了一步。 光明主教周身忽然迸裂出强烈的光芒，原地压开一圈肉眼可见的风压，头上的冠冕在劲风中被压碎，散开一头金色的长发猎猎飞舞，愈发衬得她貌若疯狂。 “我会为这个世界带来「勇者」！——” 艾琳娜主教高声呼喊，举起了手中的权杖，璀璨的光芒包裹了她与克里曼神父的身影，眨眼间两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以安格斯为首的光明执事们都短暂地愣了一下，艾丽希雅随即反应过来，看向了半空中还未完全消散的魔力反应，“他们通过神像转移出去了，落地点应该在——艾琳娜修道院！” 枢机执事安格斯推了推眼镜，取下了自己的手套，在手心中点燃了一簇细小的洁白的火焰，这簇魔力的火焰上空瞬间叠出了数层旋转的魔法阵，他很快顺着艾琳娜主教匆匆逃离的痕迹找到了连接这片秘境空间与修道院圣堂的缝隙。 同样的璀璨光芒包裹了在场的所有光明执事与艾丽希雅，见习女神在即将消失的前一刻向着身边的阴影伸出了手，一只长着骨刺与鳞片，却都好好收拢起来的手很快回应了她，搭上这最后一缕光芒离开了被深渊气息污染的秘境。 光芒散尽之后，一行人果然出现在了艾琳娜修道院的圣堂之中，那块被供奉的菱形神像上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魔力光辉，艾莉娜主教与克里曼神父却已经不见踪影。 窗外夜色正浓，一阵清脆的摇铃声响起，在静寂的夜空中飘荡出去很远。 艾丽希雅记得这是修道院里代表祷告时间开始的摇铃，她快步走出了圣堂，赛因也从阴影中现身，紧跟在主人的身后，两人同步默契地看向了住宿区的方向。 往常这时候大家应该已经打开窗户开始日课祷告，今天却迟迟没有动静，只有摇铃声还一遍遍回荡在空中，赛因的目光快速扫过自己熟悉的区域，忽然浑身一震，看向了教室所在的方向。 本该关闭的修道院教室此时却是灯火通明，穿着睡袍的亚种恶魔们被突然出现在主教阁下召集，此时都聚集在教室的前方。 克里曼神父微笑着站在人群的后方，看似在关照有点懵的孩子们，实际上却堵死了他们离开这里的唯一道路。 披散着头发的艾琳娜主教依然是那副温柔和蔼的神情，蹲下身一手一个揽过站在身边的亚种恶魔小孩，爱怜地抚过他们头顶的犄角。 向来被要求要遮住自己身上非人体征的亚种恶魔们从未被这样对待过，眼神中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动，因此尽管对艾琳娜主教的突然出现感到疑惑，在场却没有一个孩子胡乱哭闹。 艾丽希雅与安格斯一行赶到教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莫名诡异的画面。 “大家愿意成为被我所选择的勇者吗？”艾琳娜主教微笑着询问身边的孩子们，眼神中却一丝温度也没有，冰冷地落在这群匆匆赶来的不速之客身上。 “愿意！”亚种恶魔们欢快地回答着，就像过去在礼拜日接受圣水祝福时的一样。 “我的好孩子们。”艾琳娜主教站起身来，向着前方张开了双臂。 “那就让这些不敬者都看看，我所选择的「勇者」，是什么模样吧。” 第22章 艾琳娜修道院原来，他已经失控了啊。…… 在艾琳娜主教站起身的同时,艾丽希雅心中警铃大作，某个荒诞的念头骤然划过心头。 她难道是想…………！ 光明主教接下来的行动已经完全证实了艾丽希雅的猜测，她再次抬起了手中的权杖,顶端的魔晶石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在夜色覆盖的修道院中如星辰般闪亮。 亚种恶魔们都下意识地看向了闪亮的权杖顶端,眼神在那光芒中逐渐变得迷离失焦,像是看到了自己最喜爱最向往的事物,不约而同地向着那光芒伸出了手。 必须要立刻阻止这一切！ 艾丽希雅心念默动的同时，抬手掷出了数颗颜色各异的星石，一直关注着大主教动向的赛因比她的反应还快,已然发动「暗影突袭」掠向目标，手中的锈铁骑士直指艾琳娜主教。 他能感觉到那光芒的异样,脑海中残留的精神烙印在疯狂叫嚣着重复的话语，要他对永恒的光明献祭出一切，为自己的信仰剖开肢体，奉上真正的灵魂。 ——简直就像是那些曾经不断徘徊在他耳畔的深渊呓语一样。 不难想象这时候其他亚种恶魔们正在经历怎样的精神催化，赛因在夜色的暗影中向前闪现，眼看就要触碰到艾琳娜主教手中散发着光芒的权杖,却被一直隐藏在后方的克里曼神父挡了下来。 权杖的光芒让神父的脸上留出了大片阴影,愈发衬得他那张微笑的脸分外乖张诡异，他的双手不知何时换上了带有魔法刻印的鹿皮手套，一只手径直抓住了赛因刺向大主教的暗影短刃，那只手力道撼如山峰，赛因无论如何也再难移动分毫。 “你果然很特殊呢，小赛因。”神父的语调如往常一般温和，手中的力道却不容抗拒，“……为什么你没有被永恒之光感召？” 他明明为赛因种下了许多层精神烙印,结果这只亚种恶魔不仅在试炼秘境中违抗了他的命令，甚至还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了这里，赛因本该与大主教身边的亚种恶魔们一样，向着永恒之光的感召伸出手，然后变成艾琳娜大人期望的「勇者」的模样。 赛因当然不会说出他的精神烙印早已用「净化星」拔除，更何况他最重要的「信仰」此时此刻就在他的身后，他的精神力在被艾丽希雅大人注视之时就如铜墙铁壁般坚厚，饶是被污染的圣剑也不能撼动他分毫，更何况是早已经被净化拔除，只留下一些浅淡痕迹的精神烙印。 克里曼神父挡住了赛因的进攻，艾丽希雅掷出的星石却已经抵达了目标所在，「结草星」触地即涨，伸出了无数摇曳的蔓藤卷向周围的所有实物，而「寒霜星」铺开结冰的冻层，瞬间凝固了亚种恶魔们伸向权杖顶端的动作。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永恒之光的感召早已经通过赐福圣水深入每一个亚种恶魔的精神深处，并不需要他们在此时此刻真正触碰到权杖顶端的光芒，那更多是一种引发精神烙印的暗示。 所有的亚种恶魔们在看向光芒的时候身体都发生了变化，非人性质的体征忽然暴涨，那些被修道袍与修道帽仔细遮住的尾巴与犄角同时胀大刺破了衣装，孩子们幼小的身形在短时间内迅速拔高，皮肤上长出不同色的胶皮或鳞片，随后崩解成各式各样的污染魔物。 在权杖光芒的照射下，扭曲的魔物们与周围的同族融合交汇，变成了庞大的肉塔一样残忍而恶心的融合体。 以最前方那只亚种恶魔为中心，周围的同族还在源源不断地发生融合，赛因堪堪稳住了自己想要一同上前的冲动，松开被克里曼神父钳住的锈铁骑士，向后跳跃拉开了与神父的距离。 脑海深处泛起的眩晕感让他心中的执念忽然暴涨，他用力掐了把手心，骨刺戳进皮肤里，借着伤口的剧痛勉强维持住了理智。 他抬头看向前方愈发混乱不堪的惨境，想要破坏这场人为的灾难，理性却告诉他再进一步就会落入与那些亚种恶魔同样的境地，耳畔再次响起了嘈杂的呓语声，赛因分不清那到底是来自深渊的蛊惑，还是永恒之光的感召。 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忽然响起，明明非常轻细，却奇迹般越过了重重杂音传入他耳中，赛因抬头看去，长出巨大蝙蝠翅膀与弯曲犄角的小优正用与他相似的金色的眼睛望着他，眼底满是深沉的绝望。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向那座扭曲的肉塔一点点靠近，看向赛因的眼神中带着与其他同伴一样毫无缘由的狂热，却有泪水一点点溢出眼眶，顺着长出发皱胶皮的脸颊滚落。 “赛因……哥哥……” 赛因再一次听到了她的声音，下意识地向前伸出了手，却无法阻止正在发生的一切，只能眼睁睁看着向他求救的亚种恶魔女孩被肉塔中暴涨的触手吞噬，成为了那座扭曲的混合物的最后一部分。 他脑海中响起了一片嘈杂的嗡鸣，小优最后留下的声音与格鲁斯曾经笑着道别的身影重合在一起，搅得大脑阵阵剧痛，某种微妙的心绪冲破了精神的桎梏，虽然只有那短暂的一瞬，但在这个需要绝对精神防护的时刻却足以致命。 “赛因——！！” 身体的感知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布，变得迟钝又缓慢，但他听到了最重要的主人正担忧地呼唤他的名字，于是转过身，本能地想要向她所在的地方靠近。 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砰咚、砰咚，随着赛因的移动而规律地响起，一时间地面仿佛都被震得隐隐颤动。 紧随两人而来的光明执事们如临大敌，纷纷摆出了进入战斗的姿态，那个有着栗色短发与明亮眼神的、叫做弗拉奥的光耀骑士少年更是直接拔剑挡在了艾丽希雅的前方，剑锋直指赛因。 脑海中的嗡鸣声持续不断，思维好像也随着感官一起慢了一拍，赛因后知后觉地缓缓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视角好像拔高了许多，就像突然之间长高了一样。 手臂与脚踝上的骨刺长成了粗壮坚硬的荆棘结晶，甚至蔓延到了视线之外，四肢化为漆黑的利爪，腿上的关节带上了兽类特有的反翘结构，每一处骨节之中都生出狭长锐利的骨刺。 那根曾经被艾丽希雅大人称赞过的尾巴也彻底变形，骨节暴涨到合围粗，内部的骨刺根根炸开，一直延伸出十数米，就像一截巨大的由骨节拼凑而成的森白蜈蚣，在地上拖出蜿蜒而醒目的痕迹。 这个形态下的赛因即使他不愿意，靠近他的人也毫无疑问会被那坚硬锋利的骨刺肢节刺伤。 “赛因……” 他操控着变得格外巨大而迟钝的身体，努力抬起头，看向被光明执事们护在身后的主人。艾丽希雅的语气中少见带上了惊惶的情绪，她低喃着赛因的名字，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主动向他走来。 赛因在最重要的主人与以往不同的神情中，终于明白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变。 ……是吗，原来，他已经失控了啊。 精神力在那一瞬间流露出了空档，他与那些融合成肉塔魔物的亚种恶魔们一样，变成了真正的污染魔物。 脑海中刚刚升起了这样的念头，赛因便感到思维更加钝化，有许多让他感到亲近的物质浪潮一般涌来，层层叠叠将他包裹在了最中心，他像是回到了母亲温暖的怀抱，渴望着就这样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但混沌而迟缓的思绪中还有最后一道无论如何也不愿闭合的缝隙，浑身骨刺的庞大魔物缓缓向前移动了一步，他漆黑的口器中吐出了某个音节，像是在呼喊谁的名字，却无法再形成规律的言语传递到那个人耳中。 他朝着自己心中必须要抵达之人的身边缓慢前行，尾部森白的骨节代替他无法伸出的双手递向前方，却被一柄泛着圣光的长剑挡了下来。 骨刺与金属交击的脆响回荡在四周，年轻的光耀骑士是这个被魔物污染的夜晚中唯一的光亮，他看向敌人的眼神锐利不容置疑，仿佛与手中的长剑一样明亮。 赛因在那柄长剑的反光中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他暴涨到过于庞大的身躯在月色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几乎将光耀骑士与他身后的艾丽希雅完全笼罩，阴影的边缘处伸出无数狭长的骨刺，爬虫一般的尾节在末端簌簌摇晃，从轮廓上已经看不出任何与人类外形有关的联系。 赛因抬起已然异变的头颅，漆黑的口器上肢节晃动，他想要回应主人担忧的呼唤，想要再叫一次主人的名字，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发出人类的语言了。 他怔怔地停止了徒劳的尝试，安静地凝视着眼前之人。 被光元素祝福的少年，正手持骑士长剑保护降临于世的光明女神，而在他们对面的，是必须要被消灭的、丑陋而扭曲的污染魔物。 这原本是赛因心中最为向往的画面，如果那头污染魔物不是他的话。 理智似乎崩塌得更厉害了，光耀骑士坚毅的神情与明亮的眼神比艾琳娜主教手中的权杖更为耀眼，刺得赛因灵魂深处也泛起剧痛，只想蜷缩回那个不会被伤害的、温暖的怀抱中。 仿佛听到了他内心的渴望，蠕动的肉塔原地暴涨出无数肉条触手，吞噬了最后一只异变的亚种恶魔，赛因的形态在这团混乱而扭曲的混合物中似乎占据了主体，扭曲的肉块集合在包住他之后一阵涌动，逐渐显露出了属于他的魔物形态。 庞大的身躯、狭长的骨刺、漆黑的利爪、森白的骨节尾巴，失控的亚种恶魔们彻底融合，诞生出了全新的污染魔物。 “哈哈哈，哈哈哈哈——！” 目睹这一切的艾琳娜主教仰天长笑，得偿所愿后她手中的权杖骤然破碎，顶端的魔晶石中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一丝光元素，散落成一地暗色的齑粉。 “看吧，这就是我的「勇者」。”她的嘴角勾起一个狰狞中带着古怪的笑，沉醉地看向了眼前新生的巨大污染魔物，甚至伸出手去抚摸那混合着胶皮与鳞片的皮肤，即使被污染灼伤也毫不在意。 “……只属于我的，由圣女艾琳娜所选择的「勇者」。” 光明主教的话像是最后的号令，新生的污染魔物闻声暴起，异变的腿部一个加速冲向前方，森白的尾节簌簌抖动，催生出无数一模一样的巨大尾节，全数袭向了不远处的人影。 第23章 艾琳娜修道院我们的旅途还没有结束呢…… “赛因！！——” 眼见那团扭曲了无数亚种恶魔的污染魔物向自己扑来,艾丽希雅手中已经捏住了从空间石里拿出的曦芒星与破晓星，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投掷出去。 异变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她不知道是哪里出现了纰漏,让明明没有被圣水炼化的赛因也在艾琳娜主教的精神诱导中失控,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他已经听不到你的声音了,艾丽希雅,没有人能够拯救他。” 泛着微光的长剑与满是倒刺的尾节在空中相撞,刮擦出刺耳的声响，弗拉奥挥剑挡开了魔物的穿刺攻击，转头对迟迟难以下决心反击的艾丽希雅说道,“失控的亚种恶魔会彻底异化为污染魔物，这就是教会必须要讨伐他们,以及他们被世人厌恶的缘由。” 年轻的光耀骑士说完，再一次挥剑向前，泛着圣光的长剑在夜色中留下炫目的光影，牢牢挡住了污染魔物的进攻。 他其实对冒险者的反应有些意外，初遇之时遭遇高阶污染魔物的情况下，艾丽希雅明明有机会逃走,却义无反顾地逆行向前救助城内平民。 她显然很熟悉与污染魔物的战斗,能一眼看穿魔素核的位置，使用各种光属性的炼金道具进行战斗支援，弗拉奥原以为她即便不是光明女神的信徒，也应该是受光元素祝福，对深渊魔物嫉恶如仇、充满正义感的冒险者。 然而眼下她却因为一只失控的亚种恶魔而严重影响精神状态，就算敌人已经打到跟前来难以生出反抗的战意。 那只叫做「赛因」的亚种恶魔……难道与艾丽希雅有着更深层的联系？ 光耀骑士的反击更加激怒了新生的污染魔物，那巨大的身躯发出了尖锐的嘶吼，无数生长着嶙峋骨刺的尾节四散飞舞,在地面砸出道道深坑。 光明执事们在尾节的攻势下疲于奔命，稍一分神就会被骨节刺伤，那些森白的骨节上灼染着层层叠叠的黑烟，在人身上造成的伤口不见流血，只有漆黑如墨的脓液。 弗拉奥当仁不让地站在了对抗魔物的第一线，他轻声念出了咒语，手中的长剑泛起灼烈的光芒，在夜空中划出灿若骄阳的虚影，径直向着新生的污染魔物挥砍而去。 魔物再次发出尖啸，异化的双目向前转动，将注意力全部锁定在了年轻的光耀骑士身上，尾后的骨节蹭蹭暴涨，带着致命的穿刺如骤雨般落下。 艾丽希雅握紧了手中的曦芒星，在「鉴定之眼」的视线中，那头新生的魔物上方的信息正在悄然改变，从原本大片的乱码中逐渐出现了清晰的文字，而顶端<污染魔物>的分类在一阵接触不良般的闪动后，最终固定在了一个新的种族类别上。 <深渊恶魔> Lv.55赛因·摩尔 体力：1080/1080 魔力：880/880 精神：24 力量：580 敏捷：400 技能：lv.??深渊呓语者 艾丽希雅的心随着逐渐清晰的信息而不断下坠，「鉴定之眼」的效果只能看到魔物身上的详细信息，对于「人类」这一种族类别的推定并不够细致，通常赛因的详细信息都显示在《命运之书》上，与她自己的属性面板并列，这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唯一能够看见的属于本地居民的详细属性。 然而现在属于赛因的面板变成了无法识别的乱码，眼前的魔物却挂着与他一样的名字。 连《命运之书》都判定这头新生的深渊恶魔就是赛因……他真的已经完全失控，救不回来了吗？ 无数森白的骨节带着嶙峋的长刺落下，光耀骑士的长剑熔断了其中一部分，却难以抵挡越来越多的骨刺。 安格斯带领的光明执事们或多或少都负了伤，源于深渊恶魔的污染与平时遭遇的污染魔物完全不是一个等级，那些粘稠的脓液很快就侵蚀到了身体的其他部位，必须依靠强效的光属性净化魔法才能勉强抑制。 执事中能使用净化魔法的人并不多，一时间深渊恶魔完全占据了上风，只有弗拉奥能与之抗衡。 制造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发出了几近癫狂的笑声，用光明圣典中的语句大声赞颂她的「勇者」。这短短的时间里艾琳娜主教仿佛苍老了十岁，皮肤上满是皱纹，脸颊不自然地凹陷，瞪大的双眼底下是难以掩盖的暗影，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神气。 光明主教对此却毫不在意，甚至是满心欢喜，「勇者」正在从她这里获得力量，这正是她成为圣女艾琳娜的证明——！ “艾丽希雅！” 又一次与穿刺而来的森白骨节交锋后，弗拉奥退回到了金发冒险者的身边，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隐约的焦急，“那东西的魔素核在哪里？你知道的吧！” 光耀骑士并不知道污染魔物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深渊恶魔，但来自光元素祝福的本能依然让他察觉到了危险，单独的战斗中他也难以长时间抵抗源于深渊的污染，只要能知道魔物唯一的弱点，也就是魔素核的位置，哪怕是前所未有的高阶魔物，他也能有一战之力。 艾丽希雅微微张了张口，声音无比艰涩，从未觉得开口说话会如此艰难。 深渊恶魔异化的双目一阵转动，再次锁定了光耀骑士的位置，他忽然变得急躁起来，森白的尾节在身后群魔乱舞，足下关节一个用力，庞大的身躯便向这边涌来。 弗拉奥立刻架起了长剑，他已经察觉到了这头魔物对他毫无缘由的针对性，无论周围的人是谁，弗拉奥总是第一个被锁定的攻击目标。 无数根布满长刺的尾节如浪潮般铺天盖地而来，光耀骑士周身泛起了净化的光芒，勉强抵挡住了这一波攻势，却被最后一根偷袭的尾节掀翻，连人带剑被砸向后方，修道院的教室墙应声垮塌。 趁着这个空档，深渊恶魔庞大的身躯已经移动到了艾丽希雅面前，那双异化的眼目之中再也不见属于赛因的金红异色，毫无生气地来回转动了一番，最终锁定在金发的冒险者身上。 纷飞乱舞的尾节随着目光的锁定而骤然停止动作，而后齐齐转向，全部对准了被恶魔身躯阴影笼罩的冒险者，艾丽希雅抬起头，看向早已找不到任何一点她所熟悉特征的赛因，用力咬了咬牙，指间出现了一排闪亮的曦芒星。 然而深渊恶魔并没有进攻，那些森白颀长的尾节停在半空中，像是在与看不见的力量对峙胶着，诡异地簌簌抖动起来，就像艾丽希雅迟迟难以扔出的曦芒星一样，深渊恶魔刺向主人的骨节也无论如何也落不下来。 激烈的战斗于此刻变成了停止的画面，一时间谁也没动，直至缓过神来的弗拉奥再一次发起进攻，闪烁着圣光的长剑穿透黑夜，径直挥向了因为不明原因而停在原地的深渊恶魔。 停止的尾节再次有了动作，一部分用来防御，另一部分绕出刁钻的角度袭向光耀骑士的后背，而这之中没有一根尾节去趁机偷袭愣在原地的金发冒险者。 艾丽希雅感觉到无限下坠的心脏又有了重新跳跃的活力，与深渊恶魔对峙期间她分明感觉到了赛因，对方用尽全力控制住了自己，希望主人能像曾经说过的那样，在他失控的时候彻底消灭他。 他决不能允许自己伤害到艾丽希雅，他没有草率地放弃自己的生命，但现在的情况已经是可能危及主人生命的生死危机，他依然向当初在沉睡森林的时候一样，可以为了自己的主人毫不犹豫地献出一切。 是艾丽希雅没能回应他。 她没办法扔出手中的曦芒星，不仅是因为难以亲手杀死赛因，还有突然出现在眼中的异象。尽管只有短短一个瞬间，但刚才「鉴定之眼」的信息的确出现了变化，判定属性从<深渊恶魔>跳回了<污染魔物>，赛因的名字短暂地重归乱码。 这或许也意味着赛因并没有彻底沦为深渊恶魔，他还有被净化的机会！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艾丽希雅终于燃起了战意，某种遥远而朦胧的既视感随着这样的心情一并诞生，似乎在什么时候她也经历过类似的场景。 艾丽希雅隐约意识到自己比想象中更加在意赛因的安危，一些被忽略的心绪与线索在脑内一闪而过，再细想时已经抓不到那缕念头的尾巴了。 况且眼下她现在并没有时间真正去细想。 光耀骑士与深渊恶魔的战斗还在继续，勉强处理好伤口污染的光明执事们也再次加入了战局，空旷的夜空中响起了层叠的吟唱声，光元素魔法的辉芒如星辰般接连闪烁起来。 深渊恶魔的尾节再次暴涨，致命的穿刺武器击碎了大部分闪耀的魔法阵，而后直直向着施法者袭去，弗拉奥的剑与纷飞乱舞的尾刺一样快，流星一般快速穿梭在深渊恶魔的攻势之中。 艾丽希雅轻轻吐了口气，从空间石内拿出了「旧日之星」。 这或许是她，也是赛因的唯一一次机会，但无论如何，她必须要创造出这一次机会。 艾丽希雅捏碎了手中的星石。 浑厚的魔力以星石为中心爆发，丝丝缕缕的光流从艾丽希雅的身体内涌出，她身后骤然张开了一双璀璨的翅膀，一边是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炫目羽翼，另一边是纯粹由魔力勾勒具象出的虚影之翼，迅捷的光流向上涌动，吹起了冒险者的衣角与她金色的长发。 夜色中的修道院在骤然升起的光明中亮如白昼，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了艾丽希雅，而后在那迅猛的魔力流中目瞪口呆。 没有人见过这样纯粹又汹涌的光属性魔力，那已经不是被光元素祝福的体质能够触及的领域，她更像是光元素本身，是这个世界无处不在的光芒本身，是象征永恒之光的光明女神——！ 弗拉奥望着艾丽希雅所在的方向，缓缓瞪大了眼睛，他身上的纯白制服与手中的长剑都与那璀璨的光芒发生了共鸣，一时间光元素的祝福交相辉映，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光明执事都像是沐浴在教会王庭的圣光之中，体内涌出了源源不断的力量。 先前被深渊恶魔污染的伤口在光芒的照耀下自行愈合，甚至连已然耗尽魔力倒地的艾琳娜主教都恢复了过来，一脸懵地醒来后看向了光芒的来源。 深渊恶魔狂躁地咆哮起来，高纯度的光属性魔力是他的天然克星，他的尾节疯狂乱舞，随后却奇异地停止了下来，分出的尾节重新融合，变回了最初那一根粗壮的蜈蚣形状，呆呆地拖在身后。 深渊恶魔注视着向他走来的光明女神，沐浴在圣光之中的艾丽希雅比平时更加耀眼美丽，他的灵魂在光元素造成的痛苦与内心深处的喜悦之中颤抖，最终平静地放弃了抵抗。 即使只剩下一点本能的执念，赛因依然为此时此刻感到开心。 能被光明女神亲手杀死，是不是作为亚种恶魔诞生的他这一生最好的结局？ 艾丽希雅大人的神术会很快，就像沉睡森林里的那头锈铁骑士一样，只需要一个瞬间。 艾丽希雅大人…… 光明女神抬起手，汹涌的魔力全数汇聚到一点，她开口的同时也在空中画出了一个法阵，咒语与魔法阵重叠融合，迸发出更加璀璨的光辉，足以点亮整片夜空。 在那耀眼却致命的光芒之中，只剩下一点意识残渣的赛因露出了释然的微笑，却听到了本不该出现的，属于艾丽希雅大人的声音。 她说：“赛因，回来。” 身体某个部分突然传来了强烈的灼热感，赛因过于迟钝的思维艰难而缓慢的转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来自奴隶契约的命令。 他唯一的主人不惜使用属于光明女神的魔力，以此激活了本该已经在融合过程中消失的那道奴隶契约，在最后的时刻对他下达了强制命令。 回来。 回到我的身边。 赛因残存的意识在颤抖，连同他庞大的身躯，以及此时尚能感知，尚能思考的每一根神经。 回来、回来、回来、回来、回来、回来—— 他要回到艾丽希雅大人的身边，他不会让任何东西夺走这个瞬间。 ——还有什么是比艾丽希雅大人在绝境中再次向他伸出的手更加宝贵的东西呢？ 依然消散的情绪再起涟漪，随后化为山呼海啸，径直冲破了所有精神的桎梏。 ——是他还能拥有与她一起度过某段时光的可能性。 深渊恶魔在光明女神的低语中近乎狂暴，森白的尾节再次纷扬，他高高抬起了漆黑的利爪，却是直接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脓液般的魔血溅了一地，与思绪一起苏醒的还有阴魂不散的深渊呓语，心底的恶魔不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遍遍地在他的耳畔重复相同的话语。 ——你没有资格待在她身边，赛因。 ——你最重要的人注定会为这个世界献出生命。 ——你留不住她，赛因。 ——你一定会再一次失去她。 ——闭嘴——！！ 深渊恶魔不断咆哮着人类无法理解的声音，巨大的利爪一次又一次撕裂自己的身体，森白的尾节向着自己穿刺，不一会儿已经血流成河伤痕累累，他却依然不肯停下来。 最后的尾节紧紧缠绕住庞大的魔驱，骨刺深深刺入体内，随后向两旁奋力撕扯，深渊恶魔的身躯被他自己完全摧毁，散落下一地流淌着脓液的残躯。 所有人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自毁惊呆了，连弗拉奥都忘记了动作，唯有艾丽希雅不曾停下脚步，一点点走向了满地魔血的狼藉。 「鉴定之眼」中的<深渊恶魔>已然退化成了<污染魔物>，并随着对方自残的动作消亡，留在血泊中的是无法读取详细信息的「亚种恶魔」，而《命运之书》里赛因的属性版也重新亮了起来。 深渊恶魔的残躯之中，有某个失去意识的身影倒在地上，他身上还能看出明显的恶魔体征，犄角弯曲向上，鳞片覆盖了四肢，身后的尾巴依然是森白的骨节。 艾丽希雅每向前一步，他的身形便缩小一点，最终变回了那个不到十三岁的亚种恶魔小少年。 见习女神弯下腰，将失而复得的小家伙从脏污的脓血中抱了起来。 她身后的羽翼已然消散，重新变回了那个低调的冒险者，虚影之翼留下的伤口正汩汩向外冒血，被厚重的披风遮住，精神与身体上的剧痛并没有让她挺直的背脊弯曲一分。 终于回过神来的枢机执事推了推眼镜，缓步走上前，刚才那璀璨的光芒与艾丽希雅身后的羽翼即使短暂，也足以说明很多事情，他向着站在魔物尸骸中的冒险者开口，声音中带上了绝对的恭敬与隐约的颤抖。 “您……” “抱歉，现在还没有到可以告诉你们的时候。” 艾丽希雅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什么，侧头看了看修道院圣堂的方向，“「圣剑因蒂斯」已经完全被深渊污染，我相信王庭的枢机执事不会对封印污染物的工作感到陌生。” “是的。”安格斯垂下头，在胸口画了一个四点交错的永恒之光。 “那就交给你们了，至于我跟这孩子……未来时间到了，自然会再次相见。” 金发的冒险者说完，单手拉上了自己的兜帽，她的身形也随之淡化，像一阵夜风般消散在了原地。 …… … 潜行星的作用只能维持到离开斯坦特城，艾丽希雅抱着失去意识的赛因走在荒郊的夜色中，时不时因为扯到后背的伤口而痛得龇牙咧嘴。 这里反正没有别人，她也就懒得再顾及光明女神的形象了。 在修道院里使用了「旧日之星」，她相信那些来自王庭的光明执事已经看出了什么，所以才留下了一些看似高深莫测的话后赶紧走人，毕竟她是「光明女神」的时候只有使用「旧日之星」那短短的一段时间，一旦与教会的人深入接触，她甚至没有足够的力量自保，更别提去驾驭那些永恒之光的信仰者了。 看看艾琳娜主教的所作所为，只是一柄污染的前代圣剑就搞出这么多事来，保不齐得到一位见习女神的光明教会能想出别的什么奇招，进一步压榨她的存在价值。 艾丽希雅并没有要与本界文明势力接触的义务，作为降临在救世难度B+级世界的见习女神，只要找到勇者，她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至于剩下的另一半…… 她低头看了看依然在昏睡的赛因，心情多了一丝沉重。 关于斯坦特城中的勇者传说只是一场源于光明主教艾琳娜的阴谋，然而艾丽希雅也从中看到了许多异状，且不提光明教会到底有没有放任辖区内的主教乱来，单是那柄「圣剑因蒂斯」的情况就分外令她在意。 上一届勇者的圣剑为什么会被深渊污染？圣女艾琳娜与勇者赛因的讨伐魔王之路到底迎来了怎样的结局？虽说《艾恩卡特勇者救世录》与《圣少女艾琳娜战记》中都有提到他们成功杀死魔王并封印了深渊，但实际情况必定与传说有出入，否则圣剑的污染从何而来？ 说起来作为物品的圣剑也能被深渊气息污染吗……？ 更重要的是，以上所有情况，在本该出现对应预言的《命运之书》上只字未提。 《命运之书》是上界对本界跨越时空的高维观测数据形成的预言之书，《命运之书》上未能显示的预言，说明这里正在发生什么连上界都没能察觉到的隐秘。 一想到这里，艾丽希雅的心情就分外憔悴，说好的救世难度B+级呢？开局找不到勇者也没有完整的女神之力就算了，现在居然还出现了《命运之书》都无法显示的超频发展，这里真的是为见习女神准备的世界吗？ 但不管怎么样，在等级足够高或者找回完整的女神之力前，她依然不打算与本土势力发生过多牵扯，靠自己行动按部就班寻找勇者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怀中的小家伙忽然动了动，亚种恶魔少年纤长的睫毛扇了扇，随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赛因？”艾丽希雅惊喜地笑了笑，“已经醒过来了吗？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赛因异色的双瞳隔了好一会儿才出现焦距，他怔怔地望着艾丽希雅，好半天没能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艾丽希雅大人……” 纷乱的记忆逐渐回笼，试炼的秘境、永恒之光的召唤、勇者与女神的战斗、恶魔的脓血、还有最后胸口泛起的灼热与向着自己伸出的手…… 赛因眼眶氤氲，在哽咽着叫出主人的名字后，便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语。 “这一次你很能干，不仅发现了试炼秘境与圣剑的秘密，在濒临失控之时也听到了我的声音，控制住了自己，赛因。” 艾丽希雅微笑着，轻轻揉了揉小家伙柔软的黑发，“我很高兴你还能回到我身边，赛因。” “我会一直、一直——”留在您的身边。 赛因再也忍不住，直起身体用力抱住了自己最重要的宝物。 “嗯，我知道，所以我才会用「旧日之星」来唤你回来，赛因的话……只要还有那么一丝的机会，你都不会想要离开我身边吧？”艾丽希雅笑着纵容了小家伙难得一次的撒娇行为。 “我们的旅途还没有结束呢，赛因。” 第24章 费雷斯托地下城四年之后的预言。 在那之后,四年的时光匆匆而过。 现在已经是艾丽希雅作为见习光明女神降临艾恩卡特大陆的第五年，这场寻找勇者的旅途依然未能结束。 真正的圣剑与勇者下落不明，假消息倒是层出不穷,类似斯坦特城的事件两人在这四年的旅途中经历过不少次,但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 艾丽希雅逐渐发现是什么力量刻意隐藏了早该出现的「勇者」,她转而将调查的重心放在了深渊的动静上,伴随着深渊苏醒的征兆,高阶的污染魔物也开始大量出现，以讨伐魔物为生的冒险者们活跃在大陆的各个地方，甚至出现了一些关于「深渊恶魔」的目击报告。 等到深渊恶魔也能在艾恩卡特大陆上完成投影现身,深渊的魔王就该为同样的苏醒而采取行动了。 在没能找到勇者的情况下面临魔王苏醒是巨大的危机，却也带来同等的机遇,勇者与魔王之间的战斗代表着上界与深渊两个高维空间在艾恩卡特大陆之上的博弈，任何结果都会直接影响世界存亡的机运，因而在某一方出现明显的先天不足时，世界的盖亚意志本身也会发生偏向性的变化。 让《命运之书》也无法观测的力量很可能源于跟上界同级位面的深渊，那么艾丽希雅只能想办法借助这个世界本身存在的抑制力，借由真正的「命运」的驱动来让对方露出马脚。 在发现这背后的一些端倪后,艾丽希雅耐心花费了近两年的时间在暗中完成引导,而沉寂已久的《命运之书》也终于在她一系列的尝试之下出现了新的预言。 「圣剑卡特隆的气息出现在费雷斯托地下城的深处，光明女神在此与拯救世界的勇者相遇，见证他拔出艾恩卡特大陆的希望。」 「人类对深渊魔物的反击之战，就此拉开序幕。」 这是《命运之书》上首次明确预测了圣剑与勇者的所在，艾丽希雅又详细调查了费雷斯托地下城的情报，终于锁定了接下来的目标。 整个调查过程费心又危险，好不容易结束这个任务回到城中借宿的旅店后，艾丽希雅难得放纵了自己一回,一口气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才慢悠悠地醒来。 说是醒来也不太准确，是赛因推门进来的声音叫醒了她，艾丽希雅困倦地揉了揉眼，看向了端着食盘走进来的亚种恶魔少年。 四年的时光早已让赛因从当初那个发育不良的瘦弱小可怜长成了挺拔而出色的少年，他已经年满十六岁，在艾恩卡特大陆的传统习俗中是可以算作成人的年纪，也是能在冒险者公会中独当一面的可靠冒险者了。 “艾丽希雅，我准备了一些燕麦粥。”赛因将盘子里的食物端到桌上，抬头看了看自己还在赖床的主人，声音温和。 艾丽希雅缓缓打了个呵欠，看向了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奴隶。 两个人在旅途中朝夕相处，对身边之人的变化并不太敏锐，不过回想起当初的赛因还是她单只手就能抱起来的小家伙，现在居然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 迅速拔高的身形让赛因整个人看上去格外修长挺拔，但并不瘦弱，常年在野外的战斗锻炼赋予了他一身纤薄劲实的肌肉，从手臂到腿部的线条都十分流畅，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身形矫捷的武者。 他身上的鳞片与骨刺都已经淡化到几乎看不出异状，在艾丽希雅的影响下赛因接受了自己的血脉，尝试着理解并控制这些源于深渊的污染，现在看来效果不错，只有在需要的时候赛因会主动放出这些体征作为战斗手段使用。 犄角与金红异色的双瞳是无法改变的体征，赛因也并未刻意隐藏，只有那头黑色的短发依旧柔软，眼神比起初遇之时镇定锐利了许多，看向艾丽希雅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带上温和的笑意。 餐桌前摆上了热气腾腾的燕麦粥，是用牛奶细火熬煮的，加入了一点塔罗叶与培根碎提香，光是闻到气味就让人食指大动，艾丽希雅一整天滴水未进，食欲很容易就战胜了倦怠的睡意，顺手披了件衣服起身坐到了桌前。 “睡太久会饿的，来吃点东西垫一垫再继续睡吧。”赛因将擦干净的勺子放在了粥碗的旁边，自己拉开椅子在主人的对面坐了下来。 艾丽希雅对他仿佛哄小朋友乖乖吃饭的语气有些无奈。 明明最开始都是她在照顾赛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变成她的日常生活都是由赛因在负责了。 不过有一个总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你的需求并想办法满足的贴心小管家在身边，的确让艾丽希雅没办法拒绝就是了，就像现在这样，在她感觉到饿的时候，赛因已经将精心准备适合现在吃的食物端到了她眼前。 艾丽希雅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燕麦粥到嘴里。 香甜的味道很快在口中弥散开，带来令人满足的饱腹感，不得不说赛因的厨艺进步神速，不管是在野外还是回到城里，艾丽希雅现在都更喜欢吃他做的东西。 赛因看着主人一口一口吃掉了自己准备的食物，面上不动声色，骨刺组成的尾巴却在身后弯出了一个愉悦的弧度。 “味道怎么样？”他轻轻歪了歪头，语气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求表扬的意味。 “好吃。”艾丽希雅笑着回答，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黑发，“不知不觉间赛因都变得这么可靠了啊。” “那是当然，我已经是成年人了，艾丽希雅。”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主人的肯定，赛因又有些唾弃自己不见光的小心思，赧然垂下了目光。 “也是呢……毕竟都长这么高了啊。”艾丽希雅在跟前比划了一下，感慨道，“最初相遇的时候明明才这么一点大的。” 不过现在的赛因也终于学会好好叫她的名字，而不是非要加上一大堆毫无必要的尊称敬语了。 赛因抬头望向她，金红异色的双瞳闪过微润的水光，“但是艾丽希雅一直跟过去一样。” “就算是半吊子的光明女神，也拥有能抵御时间流逝的身体哦？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个漫长的轮回，万一魔王还没有被消灭，降临的女神先一步老死——听上去已经可以算是人间乌龙级别的惨剧了吧。” 艾丽希雅一边喝粥一边说道，“说起来，冒险者公会那边已经找到地下城的入口了吗？” 闻言赛因的神色一僵，骨刺的长尾在艾丽希雅看不见的角度绷成了一条直线。 “……是的，我收到了相应的情报，发现者遵守了艾丽希雅的告诫，不敢过于靠近，但从周边地貌以及被污染的程度来判断，应该就是费雷斯托的入口。” 费雷斯托地下城，艾丽希雅作为光明女神得到的预言中，明确预示了她将在那里找到丢失已久的圣剑，与能够拔起圣剑拯救这个世界的勇者。 这四年来赛因始终陪伴在主人的身边，与她一起完成了所有的计划，终于让艾丽希雅拥有的那本《命运之书》上出现的新的预言，他当然明白这是艾丽希雅一直以来的愿望，是她降临到这个世界所必须要完成的使命。 但这也意味着只属于他与艾丽希雅两个人的旅程，即将因为勇者的到来而结束。 ……可以的话，赛因甚至希望这一天永远也不要到来，让他可以一直一直作为艾丽希雅大人唯一依赖信任的对象，陪着她走过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看遍每一处风景，去完成任何她想做的事。 即使最后注定会迎来终点，他依然奢望着这场旅途能够长一些、再长一些……这短短四年的时光根本不够，他想要尽可能多的拥有艾丽希雅大人的每一天。 然而这些扭曲而僭越的执念，他不敢让自己最重要的主人知晓哪怕一点点。 艾丽希雅并没有察觉到小奴隶刻意掩盖的心绪，听完赛因的话眼睛一亮，没想到在她睡着的时候委托给公会的任务已经这么快就有了进展，“真亏他们能找到啊……冒险者果然是个无所不能的神奇物种吧？” “虽然叫做「入口」，但那并不是什么隐秘的地方，倒不如说一旦「入口」出现，就很容易被在附近活动的冒险者发现异常。” 赛因绷直的尾巴慢慢放松了下来，重新回到了平日里微微下坠，尾端卷起的模样，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不该有的情绪，继续说道，“之后补充完空间石里的物资，我们就可以按照计划前往费雷斯托地下城了，艾丽希雅。” 见习女神点了点头，喝掉了碗里最后一点燕麦粥，感觉身体终于从多日未眠的困倦中恢复了精神。 这将是她降临这个世界之后要面对的最危险最无序的一次探索，在地下城的迷宫中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更何况这座被称为「费雷斯托」的地下城是曾经属于前代深渊魔王拉米奥斯的领地。 圣剑卡特隆的气息会出现在地下城的深处这条预言本身就足够可疑，比起曾经在斯坦特城遇到的教会圣堂中出现被深渊污染秘境的情况而言更加荒诞。 《命运之书》上的预言只揭示结果，艾丽希雅不知道自己将会以怎样的方式在地下城中与勇者相遇，途中又会遭遇怎样的危机，只能尽力做好万全的准备，将可能用到的炼金道具塞满她跟赛因随身携带的空间石。 她在脑海中打开了《命运之书》上的属性版，再一次确认自己与赛因的状态。 <光明女神（见习阶段）> Lv.60艾丽希雅·摩尔 体力：600/600 魔力：1100/1100 精神：65 力量：42 敏捷：28 技能：lv.6大神圣术、lv.5圣疗术、lv.5圣光净化术、lv.5圣言祝福、lv.4炽白爆炎、lv.9炼金、lv.9锻造、lv.9附魔、lv.9采集、lv.9鉴定之眼 <深渊恶魔（亚种）> Lv.55赛因·摩尔 体力：1250/1250 魔力：65/65 精神：56 力量：71 敏捷：105 技能：lv.6暗属性亲和、lv.6暗影突袭、lv.5邪月封印、lv.1深渊呓语者 两人的等级都达到了《命运之书》探索地下城的推荐等级lv.50以上，这本该是艾丽希雅在降临这个世界时就拥有的能力，却花了她足足四年才勉强达到。 各项属性都提升了不少，艾丽希雅所持有的技能没有变化，炼金锻造之类的生产技能早已经达到lv.9满级，魔力值虽然增加了很多，但依然是无法使用的灰色状态，除非她处在「旧日之星」的状态下。 赛因的升级速度比她快了许多，这得益于他总是冲在战斗的第一线，并迅速成长为可靠的攻坚手，从帮助艾丽希雅活用炼金道具的诱饵角色，变成了队伍里的主力输出，艾丽希雅则回到了更加趁手的辅助位置。 暗属性亲和与暗影突袭都在长年累月的战斗中得到了突破，邪月封印则是之后在旅途中学会的新技能，能够处理一些源于深渊的污染现象，短暂让敌人失去固有能力。 至于那个始终是lv.1的深渊呓语者，艾丽希雅记得之前并不叫这个名字，她询问过赛因相关情况，但亚种恶魔对此也毫无头绪，在艾琳娜修道院的事件之后他已经很少会听到来自深渊的蛊惑，也不知道技能是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 在这四年的旅途里赛因也没有再出现失控的迹象，艾丽希雅只得将这个技能的问题暂且放置，定期关注赛因的精神状况。 两人的属性值都已经达到了现阶段最好的状态，艾丽希雅在脑海中关掉了属性面板，看向了等待她的赛因。 “好啦，吃也吃饱了，接下来该是干活儿的时间了，我需要补充魔法星石与净化星的数量，采购素材就交给你了，赛因。” “是，之后我会将炼金素材送到房间来。” 赛因颔首，起身先收拾好了桌面，帮艾丽希雅准备起预热的炼金炉，这才躬身离开。 第25章 费雷斯托地下城明明是上任同僚已经打…… 补充完探索需要的物质后,艾丽希雅与赛因一起前往了在冒险者公会委托中获得的，费雷斯托地下城「入口」的坐标位置。 眼下他们所在的城镇缔属于大陆南岸的阿卡迪亚公国，边境与沉睡森林的东南部分接壤,是受深渊气息污染较为严重的区域,污染魔物的数量庞大,东南部的森林中几乎已经见不到普通植被与动物,都被来自深渊的魔物占据。 沉睡森林的东南部到中部被列为最危险的核心区,即使经验最丰富的冒险者也不敢擅闯，没有人知道被彻底污染的核心区中已经诞生出怎样危险的高阶魔物，据说光明教会正在组织光耀骑士团对这些区域进行探索净化,但收效甚微。 然而也正是这样恶劣的环境，才有可能孕育出真正的「地下城」。 虽然叫做「地下城」,其存在本质上更接近污染魔物，或者说是更高阶的来自本源的「深渊恶魔」。 根据《命运之书》上的描述，「地下城」是一种拥有特殊地貌，能与周边环境同化的地域性魔物，与艾丽希雅曾经见过的那些长在深渊之种附近的活性沼泽有些相似，但能力与体量都完全不在一个层级。 比起受深渊气息污染而诞生的「污染魔物」而言,地下城是直接由深渊孕育出的魔物,因为那独特的活性特质而成为「深渊恶魔」科属中最容易在现世完成渗透投影的种类，因而「地下城」也被称为深渊的前哨站，是用于观测深渊苏醒程度的标识之一。 一旦深渊对现世的渗透达到某个程度，重叠的部分就会出现「地下城」，逐渐同化周围的环境，彻底建立起与深渊的联系。等到地下城的规模发育成熟，这片区域就会成为连接深渊的通道，让更多难以在现世完成投影的「深渊恶魔」借助地下城从高维时空来到这个世界。 在深渊即将苏醒的后期,「地下城」会化为恶魔们的母巢，源源不断地让灾祸降临艾恩卡特大陆。一旦让大量的「地下城」度过发育期连成一片，深渊在这个世界就可谓是笃定了胜局，即使上界的真神降临也无能为力了。 想要阻止这一切，就必须趁着「地下城」尚未发育完成并同化地域环境之前进行清剿。 作为来自深渊的魔物，「地下城」的弱点与其同属一样，依然是最关键的魔素核，这块核心通常都被藏在地下城的最深处，且拥有一定程度的智慧神识，会在发育过程中修筑各式各样复杂的陷阱结构，并利用招来的魔物进行布置，引诱猎物进入成为自身养分的同时，也阻挡一切想要接近核心的生物。 因而「地下城」的规模也与核心诞生的时间直接相关，初生的地下城或许只有小房间的大小，而存在数百年的核心所在的地下城，很可能会超越普通人对「城市」规模的认知，达到无法想象的庞大空间。 《命运之书》中指引他们去往的「费雷斯托地下城」，就拥有一颗至少诞生了上百年的核心，这是在《艾恩卡特勇者救世录》中出现过的地下城，是魔王拉米奥斯从深渊现世之时走过的通道，也是最终战役发生的地方。 在魔王拉米奥斯被杀死，深渊再度陷入沉睡的封印之后，这座地下城也随之销声匿迹，艾丽希雅原以为在她的回合里世界地图已经刷新重置了，没想到还会出现上届同僚已经打通关的地图。 ……不过回想一下不管是流传到现在的勇者传说，还是试炼秘境里那柄被污染的前代圣剑，遗留到现在的东西还不少，再加上一个费雷斯托地下城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况且在救世难度B+级的艾恩卡特大陆，地下城的数量不可能出现太多，只会维持在勇者的个人战力尚能解决的程度，从艾丽希雅降临的时间来推算，这里也没有太多可供地下城长时间发育的土壤，因而最强的那座地下城是前代的遗留产物并不奇怪。 考虑到「费雷斯托地下城」的特殊性，艾丽希雅希望能在这次的探索之旅中找到并摧毁城内的核心，如果能顺利遇到勇者并请他提供助力是最理想的情况，即使与之前一样铩羽而归，她与赛因也会尽全力完成这个目标。 只要地下城没能生成连接深渊与艾恩卡特大陆的通道，距离深渊真正的苏醒就能再往后拖延一阵，为光明女神这边争取一点时间。 艾丽希雅一路思考着，在心中再次梳理了一遍探索计划，跟赛因二人一起进入了与阿卡迪亚公国接壤的沉睡森林深处。 在过去的四年里，艾丽希雅曾经数次出入过不同地域中接壤的沉睡森林，但没有哪个区域的污染程度比眼下他们所在的地方更严重。 沿途已经看不到正常的森木植被，只剩下无数干枯扭曲的树干，向上延伸出血管一样光秃秃的树杈，浓烈如墨的黑雾取代了树叶，大片大片的铺散在枯树之间。 地面被黑液腐蚀得坑坑洼洼，到处都是腥臭的泥沼，时不时能看到表面崩裂的气泡，一些像是眼睛的东西偶尔冒出沼面，默默注视着踏入森林的不速之客。 没有任何生物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存活，只剩下各种等阶的污染魔物，腐臭的气息令人作呕，熏得眼睛阵阵刺痛，艾丽希雅捏碎了一颗净化星，这才觉得被压榨殆尽的感官稍微恢复了一点。 赛因倒是在这样深渊气息浓郁的地方如鱼得水，利用「暗影突袭」融入阴影之中进行探路，顺便解决不长眼非要扑过来的污染魔物。 他手中的武器依然是那柄「锈铁骑士」，这四年中经过艾丽希雅的两次附魔扩容，现在已经能轻松搅碎同等级污染魔物的魔素核，让赛因毫无障碍地使用暗影突袭与邪月封印。 早已习惯前线战斗的赛因没有劳烦自己的主人出手，解决掉第九头挡在路上的污染魔物后，两人终于抵达了情报上显示的地点。 这是一片突然出现的空地，上面覆盖着枯枝落叶，还有一些白色的菌类，如果放在普通的森林中就是平平无奇的一块地方，然而在四周都是腐臭的泥沼与黑雾弥漫的枯树的环境中，这一块看似「正常」的空地就显得无比突兀了。 看上去就像错误感知了周围的景象，导致加载出错误保护色的某种生物系统似的。 艾丽希雅打开了「鉴定之眼」，在空地的位置上果然多出了一条信息。 <深渊地下城> Lv.??费雷斯托 虽然是深渊魔物，但信息面板上除了物种科属与等级名称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这说明真正的地下城核心距离这里还十分遥远，「鉴定之眼」只能感知到这些。 她向身边的赛因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走进了那块空地之中。 异变几乎瞬间发生，原本再普通不过的空地陡然从中间裂开了巨大的缝隙，无数触手一样的蔓藤腾空而起，眼看就要将两人牢牢抓住。 赛因的动作比蔓藤还快，身形在阴影中接连闪现而过，锈铁骑士锋利的刀刃搅碎了暴起的魔物，艾丽希雅伸手牵住了他的手，两人同时屏住呼吸，坠落进脚下的裂缝。 突兀出现的空地缝隙像是一张大嘴，吞入两人之后还合拢在一起嚼了嚼，随后便逐渐消失了。碎裂的蔓藤也都慢慢缩回了地底，这块空地像是突然感觉到了自己与周边环境的异样，地面簌簌抖动，很快那些散落的枯枝腐叶就变成了与周围相似的腥臭的黑泥沼泽。 …… … 一阵跨越空间的眩晕感过去后，艾丽希雅看向四周，发现两人身在一处像是山洞内部的地方。 她点亮了一颗「曦芒星」，入目所及之处都是潮湿的岩壁土层，不管是往前还是往后都只能看见延伸向黑洞洞的狭窄路面，完全找不到他们掉下来时的入口在哪里。 赛因熟练地从空间石里拿出了罗盘，只见表盘上的指针没头苍蝇一样疯狂转动，等了许久也完全没有要停下来指明方向的趋势，他看向了艾丽希雅，这与出发之前主人预计到的情况一样。 罗盘是根据大地属性元素来进行定位的，此时没头没脑的疯狂转动，说明四周感知不到足量的大地属性元素，这所谓的「山洞」只是深渊魔物模拟出来的造景，他们已然进入了费雷斯托地下城的内部。 地下城的内部空间又被称作「迷宫」，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这里的地貌结构是根据地下城核心的意志而随机变化的，大部分的方向性道具到这里都会失去作用，想要找到出口全凭运气，大部分时候都只能被地下城的核心诱导前往深层，最后死在陷阱或是污染魔物的手中，成为这里的养分。 想要探索地下城，解决地图的问题是非常重要的一环，艾丽希雅对此早有准备，她花费数年的时间收集素材，不久前才终于成功做出来的高阶炼金道具「启明星」。 捏碎之后这颗星石就变成了外表与罗盘相似的装置，艾丽希雅尝试着向前走了两步，没有指针的罗盘表面很快就出现了闪烁的光点，隐隐勾勒出了四周的平面景象。 这就是「启明星」的功能，炼金装置会从空间层面详细记录持有者走过的地方，即使之后这些地方发生了变化，启明星上的罗盘也会自行做出标示调整。 确认最关键的地图道具运转正常，艾丽希雅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抬头看向了前方。 虽说地下城之间会因为核心的差异而出现不同的风格，但费雷斯托地下城的攻略方式在艾恩卡特大陆上可谓人尽皆知——《艾恩卡特勇者救世录》中有大段的篇幅描写勇者赛因一行人是如何抵达地下城深处的。 这座地下城有大约十层左右的空间，每一层都拥有一个强大的守护者魔物，打败这头魔物就能进入下一层，最终抵达核心所在的位置。 越是往下，守护者的力量也会越强大，在打败核心层的守护者之后，勇者赛因一行人就遇到了在此等候多时的魔王拉米奥斯，直接拉开了最终战役的帷幕。 艾丽希雅不确定过去这么久之后费雷斯托地下城内部会不会出现什么变化，但层数与守护者的基本结构大概率没有改变，当初的勇者赛因一行并没有来得及破坏费雷斯托的核心，而核心的意志正是决定一座地下城结构的关键。 以防万一，艾丽希雅决定先去找第一层的守护者魔物验证一下，以她跟赛因现在的等级而言，对付第一层的守护者非常轻松，只要他们能在击败守护者后进入下一层，就证明费雷斯托的核心结构依然没有改变。 她将第二颗「启明星」交给了赛因，这是启明星装置的附属核心，带着星石的人也会被视为启明星的持有者，炼金装置中会自动记录他所经过的空间。 能在阴影中自由潜行的赛因显然比艾丽希雅更具有移动优势，亚种恶魔少年接过了那颗闪亮的星石，向主人点了点头，随后人影淡去，直接没入了岩壁上的阴影里。 艾丽希雅提着启明星的罗盘走向与赛因相反的方向，两人合力尽可能多地记录地下城内第一层的结构，并找到这一层守护者的位置。 这一层的地貌似乎都是狭窄的山洞，艾丽希雅走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相对空旷的地方，启明星的罗盘上能看见两个光点在狭长的道路上反向前行，几乎是以直线在行动，完全不像真正的山洞内部挽来拐去的结构。 忽然之间她前行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往后退开，紧接着前方的岩壁就发出了垮塌的巨响，一双巨大的铁臂锤出现在艾丽希雅的视线里，后面跟着两只山羊蹄形状的腿。 唯一的道路被垮塌的岩壁掩盖，艾丽希雅熄灭了曦芒星的光芒，不动声色地躲在黑暗的通道里，那头突然出现的魔物分外高大，半边身体的高度已经挤满了山洞，它一锤敲碎了顶上的岩层，强行将巨大的身躯挤进了这里。 魔物长着锋利的山羊角，一双异化的眼瞳也是山羊特有的长方块形状，它在臂锤敲碎的废墟中弯下腰，还用力扒拉了几下，看上去似乎在疑惑为什么攻击已经命中了，入侵的猎物却不见踪影。 那颗巨大的带有山羊体征的头颅就杵在艾丽希雅的上方，只要再往前一点就能像敲碎岩壁一样轻易地敲碎她，见习女神屏住呼吸捏碎了手中的潜行星，绕过废墟悄然退后了些许，打开了「鉴定之眼」的界面。 第26章 费雷斯托地下城 第一层的守护者。…… 属于这头魔物的信息很快浮现在魔素核的上方,艾丽希雅抬头看去，之前从未遇到过的新种类名称映入眼帘。 <地下城守护者> Lv.30克拉莫斯 体力：450/450 魔力：160/160 精神：28 力量：46 敏捷：25 技能：lv.4臂锤、lv.3暗影加护、lv.3吞噬者 这头长着山羊模样，双臂都化为巨锤的魔物果然就是第一层的守护者,能力值与lv.30左右的污染魔物看上去差不多,艾丽希雅对付这个阶层的魔物早已经驾轻就熟,只有那个名为「吞噬者」的技能值得额外注意一下。 艾丽希雅关闭了视线中的属性界面,暗中催动了赛因的奴隶契约,告诉他自己已经发现目标。 名叫「克拉莫斯」的守护者魔物还在持续拨弄着垮塌的废墟，迟迟找不到消失的猎物后，它恼怒地长啸了一声,忽然张开了大口，将眼前令它烦躁的一切全都吃了进去。 说是「张口」,但那巨大的面积已经超越了山羊头颅能够张开的极限，更像是在魔物的脸前突然张开了一寸虚空，满地的碎石落岩转瞬间就被吞噬了个干净，连带整个迷宫地道都发生了变化，原本一道直线延到深处的地形突然出现了岔道。 艾丽希雅暗暗蹙眉，守护者魔物果然不太好对付,就算是只有lv.30的第一层守护者,借助迷宫的地利依然非常危险。 身旁的阴影忽然轻轻动了一下，艾丽希雅知道这是赛因平安回来了。 她向隐藏在暗处的亚种恶魔少年打了几个手势暗号，告诉他这就是第一层的守护者魔物，魔素核的位置在胸口中央的心脏处。 找到目标且知道了弱点，剩下的战斗是赛因熟悉的领域了，他谨慎地绕到了克拉莫斯的身后，浓郁的阴影在他脚下聚集，形成流淌的墨汁覆上了锈铁骑士的刀刃。 刚刚吞噬了大块地貌的克拉莫斯打了个嗝,看上去短时间内不会再发动「吞噬」技能，赛因单手扣地，紧绷着尾巴在阴影中蓄势待发，趁着这个空档一跃而起，锈铁骑士在手中弹起了暗紫色的光弧。 艾丽希雅也在同一时间现身，两人的配合无比默契，在赛因的刀刃即将抵达目标之时，艾丽希雅的炼金星石也已经发挥起效用，她先前布置在附近的「永冻星」骤然破碎，霜白的冰迹迅速蔓延，冻结了克拉莫斯周围的环境。 赛因旋身一记飞踢命中魔物的下巴，让它被迫高高仰起头，露出了脆弱的要害，暗影突袭夹杂着锋利的刀光刺穿了克拉莫斯的胸膛。 守护者魔物痛苦的咆哮声震耳欲聋，在狭窄的地道中层层回荡，艾丽希雅手中多出了几颗光芒璀璨的星石，那是曾经的破晓星升阶版「白昼星」，用于对付这些地下城魔物真正的杀手锏——！ 在锈铁骑士刺入魔素核的位置时，艾丽希雅也掷出了白昼星，只要这颗星石命中克拉莫斯的魔素核，瞬间将这头魔物消灭净化。 赛因在星石即将抵达之前抽刀回防，避免自己被那强大的光系魔法误伤。 克拉莫斯发出了凄厉尖锐的咩咩声，巨大的臂锤将新生的地道破坏得一片狼藉，魔物胸口前方突然张开了一寸幽暗的虚空，白昼星的光芒一闪而过，竟然在即将绝杀之前被彻底吞噬。 吞噬者技能的冷却时间比预计的还要短，且开启的位置并不局限于嘴部附近，大概率是覆盖克拉莫斯全身的。艾丽希雅微微蹙眉，并没有气馁，换上了几颗储量更大的「曦芒星」，准备在下一轮进攻中摸清吞噬者技能发动时限。 赛因退回到她的身边，两人短暂地完成了休整，正要再次展开攻势，却忽然听见前方的岔道口中传来了声音。 “刚才的光就在这里，弗拉奥，我们找到这一层的守护者了！” 一道属于少女的清丽声音在地道中响起，紧接着某个手持长剑的身影骤然冲向了克拉莫斯，剑刃上泛起灼烈的圣光，还未靠近就烧得魔物一阵惨烈的嚎叫。 与「永冻星」相似的冰痕从地面上蔓延开来，空气变得愈发冰冷，半空中凝结出一根一根透明的冰锥，转头向下瞄准了挣扎的克拉莫斯。 加上最初出声的少女，被守护者吞噬而重新构筑的岔道口里一共走出了三个人，他们的攻势非常猛烈，看上去似乎还没有摸清楚魔素核的位置，没能重创魔物的要害，反倒在克拉莫斯的挣扎中逐渐陷入胶着。 艾丽希雅来不及细想，手中的星石再次换回了能够一击必杀的「白昼星」，赛因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身影潜入阴影中，几个闪现就抵达了克拉莫斯的下方。 被浓郁黑雾包裹的锈铁骑士再次没入了克拉莫斯的要害所在，撕开漆黑的胶皮，露出了内部脆弱的魔素核，这一回守护者魔物在冰锥与长剑的进攻中寸步难行，艾丽希雅抬手在比划了一个拉开□□的姿势，白昼星石在空中拉出一道炫目的亮光，径直命中目标。 轰——！ 璀璨的光芒瞬间点亮了整个地道，克拉莫斯的魔素核在光属性魔法的灼烧下消融殆尽，那庞大的身躯也重重倒地，随后化为黑雾消散在原地。 在白昼星的余晖之中，艾丽希雅看到了从岔道口后出现的三个身影，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然而没等双方开始接触，整个地下城第一层的空间突然开始剧烈动荡，在被大量垮塌的岩石掩埋之前，艾丽希雅的视线一黑，整个人被涌动的地底给吞没了进去。 …… … 短暂的眩晕感结束后，灼烈的热浪扑面而来。 艾丽希雅揉着额角稳了稳神，发现周围的场景从一直往前延伸的山洞地道，变成了仿佛地下溶洞的构造。 溶洞的上方倒悬着巨大尖锐的石笋，下方则是翻涌的岩浆，只有一些嶙峋的岩石层可供落脚。 这让人快要窒息的热浪显然是来自岩石层底下大片沸腾的岩浆，四周的空气一扫先前的阴暗冰冷，岩浆产生的高温与光亮驱散了地下城中的黑暗，却依然充满致命的危险。 艾丽希雅拿出了「启明星」，上面闪烁的两个光点距离很近，罗盘上勾勒出与之前不同的地貌，她微微放下心，看来《艾恩卡特勇者救世录》中流传的地下城结构至今仍然适用，在打败第一层的守护者魔物之后，他们就自行被传送到了费雷斯托地下城的第二层。 见习女神收起了地图装置，看向另一个光点所在的地方，赛因与那三个突然出现在岔道口之后的人传送到了同一个位置，距离这里不远，但需要跨过两片沸腾的岩浆池。 赛因在最初发现主人不在身边的惊慌后，很快也看到了站在另一块岩石层对面的艾丽希雅，立刻就要动身来找她。艾丽希雅朝他摇了摇头，从空间石里拿出了「悬浮星」捏碎，越过岩浆池上空，很快就降落在了赛因所在的这块岩石。 「悬浮星」这样的漂浮魔法道具需要使用者仔细维持漂浮的平衡，在战斗之类的紧急状况中难以使用，平时用来度过一些路障加快赶路速度时倒是非常实用。 确认艾丽希雅平安无事，赛因紧绷的尾巴也放松了些许，回到了主人的身后。 艾丽希雅抬头看向了正注视着自己的那三人，为首的是个身姿挺拔的少年，身穿光明教会的纯白制服，有着精神的栗色短发与森林般充满生机的翠绿眼瞳，肤色微褐，眉目间隐约有些熟悉的影子。 见习女神的目光落在他腰间悬着的圣光长剑上，从记忆深处扒拉出了一个名字。 光明教会王庭的光耀骑士「弗拉奥」，他在斯坦特城事件中的表现给艾丽希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四年不见，当初还有些青涩的骑士少年已然长成了成熟可靠的模样，战斗力也提升了不少，从刚才的局势来看，即使艾丽希雅不出手，对方也能轻松剿灭第一层的守护者魔物。 联想到《命运之书》上的预言，艾丽希雅眉头微动，愈发在意起「弗拉奥」的身份。 “啊……是当初的那位冒险者大姐姐。”光耀骑士显然也认出了她，带着明朗的笑容走上前来，“好久不见，斯坦特城的事件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你了，明明那时候我还想再多跟你说说话来着。” 光耀骑士的笑容中充满了重逢的欣喜，情绪饱满而热情，让人很容易就想要对他放下心防。 弗拉奥看了看艾丽希雅，又看了看她身边的亚种恶魔，忽然明白了过来，“神谕告诉我们会在佩雷斯托地下城中遇到真正的「引导者」……该不会你其实就是「圣女艾琳娜」吧，冒险者的大姐姐？” 闻言弗拉奥身后的两个同伴都诧异地转过头看他，艾丽希雅有些无奈，当初在修道院里她为了唤回赛因使用了「旧日之星」，在那之后虽然已经尽可能避免再与光明教会的势力接触，但最初目睹过她张开女神之翼的那些人依然会猜到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我叫艾丽希雅，别跟我说这几年过去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弗拉奥。”见习女神微微笑了笑，“不过某种意义上我的确担任着与圣女艾琳娜相似的任务，我必须成为勇者拔出圣剑的见证者。” “你果然知道真正的「圣剑」就在这里啊……艾丽希雅。”弗拉奥的脸上依然是活力明朗的笑容，说出的话却有些意味深长，“你们也是因为「神谕」来到这里的吗？” “没错，「神谕」告诉我会在佩雷斯托地下城遇到真正的勇者，并见证他拔出圣剑。”艾丽希雅并没有隐瞒，说话的时候一直注视着弗拉奥的眼睛。 《命运之书》毫无疑问可以算得上是这个世界里无上的「神谕」，但弗拉奥的话却让她有些在意。 种种迹象看来这位年轻有为的光耀骑士很可能就是她会遇到的「勇者」，但艾丽希雅在四年前与他初遇之时就已经用《命运之书》做过感知，得到的结果却并没有指向勇者。 是因为缺少关键性的道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斯坦特城中那股无形的力量甚至能遮蔽《命运之书》的观测，对弗拉奥的身份感知做手脚也是易如反掌。 无论如何，最重要的「圣剑卡特隆」就在这座地下城的深处，这一次无论发生什么，她一定会知道最后的答案。 第27章 费雷斯托地下城我不允许任何人侮辱她…… 听完艾丽希雅的回答,弗拉奥的眼神一亮，向她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如果艾丽希雅就是神谕中的「引导者」，正好能与我们同行,无论是寻找圣剑还是毁灭佩雷斯托地下城的核心,我们的目标是完全一样的吧？” 艾丽希雅微微颔首,光耀骑士的提议也是她原本的打算,就算弗拉奥不说,艾丽希雅也会主动提出同行的打算，但弗拉奥的同伴却并不这么认为。 “你是认真的吗，弗拉奥？” 身穿光明教会祭司制服的少女侧头看向了光耀骑士,声音里带着些不可置信，“我们可是肩负着神圣使命的光明王庭远征军,你竟然要跟这种来路不明，甚至与亚种恶魔同流合污的人一起行动？” 她转身瞥了一眼冒险者打扮的艾丽希雅与明显带有恶魔体征的赛因，眼中流露出看见脏东西的厌恶，“「引导者」是光明女神的地上化身，像她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 少女的声音忽然一顿，还未说出口的话语被突然出现的威胁堵在了嘴里,黑发的亚种恶魔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出现在了她身后的阴影中,一柄泛着不祥光泽的漆黑利刃堪堪抵在了她的喉间，再近一点点就能轻易割开这脆弱的器官。 赛因的声音冰冷而低沉，金红异色的瞳孔微微紧缩，像是某种注视着猎物的危险兽类，“我不允许任何人在我面前侮辱艾丽希雅大人，你应该庆幸刚才那句话没有说完，否则就不仅仅是被威胁这么简单了。” 年轻的祭司少女压着嗓子，身体在惊惧交加之下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让她害怕的并不是被刀刃抵住喉咙威胁，而是对方的行动。 在被喻为教会第一光耀骑士弗拉奥与天才法师格林，还有她自己这个高阶光耀祭司的跟前，他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潜行暗杀，甚至在他说话出声之前，弗拉奥与格林都没有真正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岂不是说明身后这头亚种恶魔……比远征军迄今为止遇到过的魔物都还要更加强大、更加危险？ 啪啪两声轻响回荡在溶洞中，艾丽希雅拍了拍手，见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这边之后，微笑着看向了自己的小奴隶。 “好了，赛因，不要过分恐吓即将要成为同行者的小姑娘。”她并未对赛因的行动开脱，轻轻招了招手，亚种恶魔少年便乖顺地一甩尾巴，潜回了她身后的阴影里。 致命要害处的威胁终于被撤除，祭司少女却依然不敢放松大意，浑身紧绷地看向了那个温柔微笑的金发冒险者。 “与亚种恶魔同行之人不可能成为「引导者」，是个完全错误的伪命题哦？身为光明王庭的祭司，小姑娘对教典的学习还不够认真呢。” 艾丽希雅摇了摇手指，在对方下意识想要反驳之前继续说道，“「光明女神会公平公正地爱着世上的每一个人」，你认为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神的宽广胸怀，神的仁慈与爱。”祭司少女条件反射地回答，这是她在教会中听过无数次的答案。 “代表着在你们所崇尚的「神明」眼中，一天至少完成两次祈祷、被光元素祝福的信徒，与本质是异变人类的亚种恶魔之间并没有区别。”艾丽希雅依然微笑着，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里却并不见几分笑意，“……所以「引导者」的身边，为什么不能有亚种恶魔？” 大约是第一次听到这样有违常理的大胆解读，祭司少女张了张口，一时间却想不出话来反驳艾丽希雅对光明教典的「曲解」。 “就像弗拉奥所说的那样，我们拥有完全一致的目的，结伴同行的确是更好的选择，所以我接受你们的邀请。”艾丽希雅看向了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的光耀骑士，向他伸出了手，“无论你是不是真正的「勇者」，我都会在这段旅途中好好履行身为引导者的义务，希望我们在接下来的时间中相处愉快，弗拉奥。” 绿瞳的光耀骑士微微一怔，随即伸出手与艾丽希雅相握，笑着回答，“我也一样，艾丽希雅。” 在艾丽希雅身后，赛因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就逃似地挪开了，亚种恶魔沉默地垂下头，骨刺的长尾在无人注意的角度里紧紧地蜷缩了起来，像是身体正在经历某种绵密的刺痛。 “既然决定要同行，应该正式跟我介绍一下你的同伴吧，弗拉奥？”艾丽希雅看向光耀骑士身后仍然脸色别扭的祭司少女，以及整个人挂在自己的法杖上，从刚开始到现在都没有说过话的魔法使少年。 弗拉奥点了点头，看向身边的祭司少女，“这是当然的，这是来自王庭远征军的高阶光耀祭司，擅长各类治愈魔法与净化魔法的艾拉。” “艾拉·奥尔德隆。”名叫艾拉的少女架起胳膊，看上去依然不太想要跟艾丽希雅说话，却碍于弗拉奥的决定，只能冷着脸补充道。 弗拉奥无奈地笑了笑，随后又指了指另一位，“同样来自王庭远征军的高阶魔法师格林·奥尔德隆。” 这位教会的魔法师与弗拉奥差不多的年纪，有着一头绵羊毛一样柔软的白色小卷发，整个人看上去懒洋洋的毫无攻击性，但艾丽希雅不会忘记在刚才的战斗中那凛冽射向敌人的巨型冰锥。 “你们好。”魔法师格林抬起手，慢悠悠地跟她打了个招呼，一脸没太睡醒的困倦神情，他把身体完全靠在自己悬浮的法杖上，以一个相当诡异但放松的姿势勉强站立着。 “奥尔德隆……”艾丽希雅第二次听到了这个姓氏，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弗拉奥的姓氏似乎也是一样的发音。 “没错，我们是在教会王庭一起长大，一起接受女神大人祝福的家人。”弗拉奥虔诚地在自己胸前画了一个四点交错的永恒之光，“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对信仰的忠诚就是我们之间最牢固的纽带。” “原来如此。”艾丽希雅了然，弗拉奥他们三人应该也是在王庭下属的修道院中长大的，那个叫做「远征军」的队伍中有许多这样的成员，彼此之间共同的信仰与成长经历会让他们比普通的团队更有凝聚力。 过去四年中艾丽希雅听过不少关于「远征军」的传闻，与暗中执行内部任务的光明执事不同，「远征军」算得上是光明教会唯一对外公开的武装力量。 然而有斯坦特城中的艾琳娜修道院的例子在前，再看看弗拉奥三人的情况，艾丽希雅很难不多想，教会王庭的修道院在收养小孩子的时候或许也进行了某一类筛选，否则不会出现这么多年纪轻轻又天赋卓绝的新生神职人员。 她按捺下了自己心中的猜测，用惯常展现的温柔笑容看向对方，“接下来轮到我这边了吧，我是艾丽希雅，如你们所见，是个擅长炼金术的冒险者，这是我的搭档赛因。” 亚种恶魔少年在主人提到自己的名字时抬了抬头，轻轻晃动了一下尾巴，算是打招呼。 那明显异于常人的恶魔体征让艾拉皱起了眉头，低声发出了一声嗤笑，“……明明是亚种恶魔，却敢叫勇者的名字。” 赛因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他现在已经不在意这些来自他人的厌恶与恶意了，既然艾丽希雅大人说过在她眼中所有人都一样，赛因就不会再为其他人的看法感到难过，更何况艾丽希雅大人还不止一次称赞过他的尾巴。 在相互完成了自我介绍后，艾丽希雅脑海中的《命运之书》上也出现了弗拉奥三人相关的属性面板，这是她在这四年中掌握的新功能，在明确表达出要组队同行的意愿，并交换双方信息后，特定之人的详细信息就会作为临时队友显示在她跟赛因的面板下方。 三人的称谓分别是<光明祭司>、<光耀骑士>、以及<昼梦法师>，前两个都是光明教会中的通用职阶，倒是那个魔法师少年让艾丽希雅有些意外，「昼梦法师」这样的称谓是单独属于某个人的独一无二的称号，通常要抵达某个职业的传奇阶段后才会拥有。 在《命运之书》的判定中，三个人都达到了地下城推荐探索等级的lv.50，以人类的标准来衡量，三个人的身体素质与魔力天赋都是一等一的优秀，艾拉拥有强力的治疗与净化技能，格林几乎能使用全属性的元素魔法，而弗拉奥的属性面板更是强得跟怪物一样，每一项数值都是他这个等级能达到的巅峰。 一支兼顾治疗、防御、远程攻击等多种战斗手段的高等级精英小队，的确是最适合探索地下城的配置。 艾丽希雅关闭了脑海中的《命运之书》，看向了对面三人，“既然决定同行，关于费雷斯托地下城的情报我们也交换一下吧——能找到「入口」并打败守护者，你们至少也应该清楚这里的运行机制，你们对第二层的守护者有什么头绪吗？” 弗拉奥点了点头，说道：“王庭的图书馆中有许多关于圣女艾琳娜大人的记录，我们对费雷斯托地下城的了解也源于此，不光是「入口」，大致的层数，每一层的地貌，以及对应的守护者都有记载。” “第二层的守护者魔物，「火焰领主」塞拉斯，是被深渊气息污染形成的纯粹元素生物。”艾拉接过了弗拉奥的话，身为光明祭司的她对教会的圣典更加了解，即使不想与艾丽希雅过多接触，但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她也不想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守护者」示弱。 “元素生物最棘手的一点是能够免疫大部分实体攻击，不过有格林在，即使没有你们的帮忙我们也能打败塞拉斯。”艾拉抬了抬下巴，自豪地总结道。 “你们打算怎么找到塞拉斯？”赛因瞥了缕目光过来，一针见血地问出了关键问题。 艾丽希雅赞同地点了点头，以双方现在的小队配置而言，大约在第五层之前都能顺利战胜守护者魔物，反倒是寻找守护者的行踪比较麻烦，她只能使用「启明星」这样的笨办法直接搜索地图，如果光明教会那边有更简单的感知魔法就好了。 艾拉的神情一噎，显然没想过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严格意义上来说第一层的守护者克拉莫斯还是艾丽希雅他们找到的，因为感受到了战斗中逸散的光元素，三人才注意到了突然改变的地形以及正在与克拉莫斯战斗的另一拨探索者。 “好好寻找总会找到的……”祭司少女小声说道，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同伴想要寻求赞同，却发现格林已经歪头靠着法杖闭着眼睛，好像快要睡着了。 看来还是得依靠「启明星」啊……艾丽希雅耸了耸肩，从空间石里拿出了已经扩张成罗盘形状的地图记录装置，对新加入的三人简单解释了它的作用。 “综上所述，我跟赛因会用启明星尽可能记录第二层的地貌，找到那只「火焰领主」的位置。以防迷宫发生变化，我们会兵分两路，随时保持情报交换。” 听艾丽希雅说完之后，弗拉奥便自然而然地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她身边。 握着「启明星」附属星石的赛因微微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弗拉奥要跟艾丽希雅一起走的意思。 ……想来似乎也很合理，拥有记录星石的艾丽希雅跟赛因必须分头记录地图，弗拉奥跟艾拉这样自视甚高的神职人员当然不可能主动跟污秽的亚种恶魔一起行动。 赛因用力抿了抿唇，不想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有任何波动，然而一个简单的潜入阴影离开的动作，他明明已经完成过无数次，在此时此刻却变得分外艰难起来。 前方的光耀骑士似乎向艾丽希雅询问了什么，他的主人像平时那样温和耐心地回答了，很快弗拉奥就开心笑了起来，一旁祭司少女的神情还有些别扭，言行上却也认同了艾丽希雅的提议。 赛因强迫自己转过头移开了目光，骨刺的尾巴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艾丽希雅大人的温柔与强大，她总是能很快与队伍中的其他人熟络起来，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一位博学多识的辅助者。 他羡慕这时候能够光明正大留在艾丽希雅大人身边的弗拉奥，却也厌恶起对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比敏感，陷入惶恐的自己。 艾丽希雅大人不需要这样一个脆弱多疑又拖后腿的同伴，她注定要与勇者一起踏上拯救世界的旅途，而那些人之中，唯有身为亚种恶魔的他是完全不必要的存在。 “赛因？” 艾丽希雅转过头，意外发现平日里动作麻利默契满分的赛因还站在原地，没有潜入四周的阴影之中。 她走上前去，看了看似乎面露不安的亚种恶魔少年，猜想他大概是对初次进入地下城的任务不太适应。 “以赛因的实力，到第五层之前都不会有问题的。”艾丽希雅伸手揉了揉亚种恶魔少年始终柔软的黑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笑着鼓励他，“我会像第一层那样保持联络，等你回来之后再进入战斗，你那边也一样，万一遇到这一层的守护者，以保护自己为优先。” “我知道了，艾丽希雅。”赛因没有多说什么，偏过头像过往无数次那样眷恋地蹭了蹭主人的手心，用只有她一个人见过的微笑回应了她。 随后，亚种恶魔少年的身形在炙热的空气中逐渐消散，他潜入了岩石层之间的阴影中，带着「启明星」的记录星石快速向另一个方向移动而去。 第28章 费雷斯托地下城我还能留在您身边多久…… 赛因在阴影中的潜行速度很快,在他的努力下，启明星的罗盘上逐渐勾勒出新的平面地形图。 这一层的地貌大部分都是翻涌的岩浆，艾丽希雅带着「启明星」的主体,与弗拉奥小队一起往与赛因相反的方向前行。 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异常,在新记录的地图边缘出现了一处无比巨大的岩浆池,这里不像其他的岩浆池一样被岩石层分割成小片,面积宽阔的一望无际,带来令人窒息的灼烈高温。 「火焰领主」塞拉斯是纯粹的元素生物，它所在的区域属性会自动转向火元素，而在第二层完成记录的空间中,没有比这处无限宽广的岩浆池更适合塞拉斯居住。 艾丽希雅打开了「鉴定之眼」，看向岩浆池的深处,那里果然浮现出了对应的判定信息。 <地下城守护者> Lv.35塞拉斯 体力：310/310 魔力：420/420 精神：38 力量：16 敏捷：36 技能：lv.7火属性亲和、lv.7元素生物、lv.4炎狱、lv.4炎爆 作为lv.35的魔物而言，属性已经远远高于平均值，但对全体lv.50往上的探索小队而言却并不会造成太大威胁，唯一棘手的果然是弗拉奥之前提到过的「元素生物」属性。 这意味着本层的守护者只能被魔法打败，而它天生拥有超高的火属性亲和与魔抗性，自然免疫火系魔法,部分免疫与火属性相合的风属性以及大地属性。 “找到塞拉斯的位置了。”艾丽希雅关闭了「鉴定之眼」,看向前方沸腾的岩浆，一边催动契约告知赛因这里的情况。 闻言弗拉奥身后的艾拉面露疑惑，抬头打量宽阔的岩浆池，“这里只能看到沸腾的岩浆，哪里有——” 她话音未落，前方突然腾起了一道巨大的波浪，眼前的岩浆池仿佛活过来一样波涛汹涌，连带众人脚下的岩石层都在隐隐颤动,高温的熔岩中倏地睁开了一双眼睛，火红的浪潮涌动过来，在那双眼睛下面组成了活动的触手般的形状。 艾拉在扑面而来的高热中咽了咽喉头，再也说不完刚才的话，“……那就是「火焰领主」？” “那东西没有「躲藏」在岩浆池里，这片高温熔岩本就是组成它身体的一部分，我们低估它了。”艾丽希雅说完，手中多了许多闪烁着粼粼雪光的星石，那是等同于lv.5水属性魔法的「永冻星」与更加低阶一些的「霜结星」。 「火焰领主」塞拉斯棘手的元素生物特性几乎免疫了大部分的攻击模式，唯有水属性的魔法能够造成一定伤害，但想要在这样高温炙热的环境中使用截然相反的属性魔法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艾丽希雅的魔法星石是炼金产物，只要成功完成制作，使用的时候就不会受外界条件影响，但仅凭水属性的魔法星石无法对塞拉斯造成致命伤，顺利取得这场战斗胜利的关键点在那位总是显得昏昏欲睡的「昼梦法师」身上。 她将星石交给了弗拉奥，捏碎「永冻星」之后，光耀骑士的长剑上出现了雪白的霜痕，这短暂的水属性附魔得以让他的剑对「火焰领主」造成伤害，不至于被元素生物特性完全免疫。 栗色短发的少年活动了一下持剑的手腕，做好进攻准备之后笑着看向了艾丽希雅，“既然找到了就不是问题，你能看到塞拉斯的魔素核吧，艾丽希雅？” 见习女神点了点头，“在岩浆池最中心的位置，不想办法处理那些沸腾的高温火焰，我们就无法触及塞拉斯的魔素核。” “明白了。格林，你来负责掩护，剩下的交给我。” 弗拉奥抬头看向那双在火焰浪潮之上睁开的眼睛，周身泛起耀眼的光芒，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同伴说道。 魔法师少年闻言从漂浮的法杖上直起了身，双脚触地站了起来。 他伸手握住了自己赖以生存的魔法长杖，指向弗拉奥前方的守护者魔物，回答的声音懒洋洋地拖了很长，“了解——” 紧接着，格林以平日里完全无法想象的语速飞快念完了冗长繁复的魔法咒文，他的法杖顶端瞬间叠出了十五层重叠旋转的魔法阵，上方的元素晶石泛起明亮的蓝色水光。 明明身处炙热的高温空气之中，艾丽希雅却奇迹般的感觉到仿佛水流抚过一样冰凉的触感，半空中一个接一个出现了代表高阶水元素魔法的法阵，令人窒息的燥热消散了些许，某种无形而庞大的魔力笼罩了这一片空间。 不需要格林多说什么，弗拉奥已然明白对方完成了「掩护」，他双手举起冰霜附魔之后的长剑，剑刃上陡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辉—— 轰！ 光耀骑士的全力一击打出了排山倒海的威力，整个岩浆池被这股巨力从中间一分为二，大量的高温火焰飞溅而出，那双突兀的魔物之眼骤然睁大，拼尽全力收拢向两旁逸散的岩浆，却依然慢了一步，在冲击的余波中被迫露出了岩浆池中央的魔素核。 酝酿已久的寒冰魔法在这一刻骤然发动，这并不是单纯的水元素凝聚出冰层，反而更加接近「冻结」的概念本身，高温的岩浆保持着沸腾飞散的模样停在了半途，一并凝固的还有「火焰领主」附着在岩浆之上的眼睛。 弗拉奥没有浪费同伴的掩护，手中攻势一转，带着霜雪气息的长剑上泛起灼烈的圣光，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塞拉斯的魔素核中。 赛因赶回主人身边之时，看到的正好就是「火焰领主」的魔素核在光耀骑士的长剑下逐渐消散的情景，空间转换的失重感紧随而来，一行人在天旋地转中坠入了地下城的更深处。 …… … 再次睁开眼时，周围的场景已经从溶洞岩浆变成了寒冷的冰天雪地。 朔风呼啸而过，刚刚才经历了令人窒息的高温，转瞬间就来到了仿佛呼吸都快要结冰的寒冷地带，众人都有些不适应，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身体的知觉慢慢恢复过来。 艾拉给所有人都上了一个持续治愈术，唯独跳过了赛因，倒不是她这时候刻意想为难对方，只是光属性的治愈魔法落在亚种恶魔身上只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弗拉奥身上的圣光还没有完全散去，他回头与格林默契地一击掌，算是对刚才精彩配合的回应，连艾丽希雅也忍不住称赞了他一句。 “做的不错，不愧是你啊，弗拉奥。” 塞拉斯是前五层中相对棘手的守护者，艾丽希雅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地结束战斗。 “多亏了艾丽希雅给我的剑附魔，还看穿了魔素核的位置。”弗拉奥腼腆地蹭了蹭鼻尖，接受了艾丽希雅的赞扬，随后笑着看向了金发的冒险者，“有你在我们才能这么快找到「火焰领主」的所在。” 艾丽希雅回以微笑，顺手摸了摸身边亚种恶魔少年的黑发，“这也有赛因的功劳哦。” 赛因一言不发地感受着主人的抚摸，骨刺的尾巴慢慢缩回来，卷住了自己的小腿。 他没有勇气加入艾丽希雅与弗拉奥的对话。 明明面对第一层守护者的时候弗拉奥还配合得手忙脚乱，到第二层却可以在他赶回艾丽希雅大人身边之前就结束战斗了。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艾丽希雅大人是最博学的贤者、最全能的辅助者、最善于发掘他人才华的引导者，她能将自己这个被人丢弃在路边的亚种恶魔废物培养到现在这个程度，面对天资卓绝的勇者……当然会取得更大的成就。 她本该拥有这样的同伴，那位「勇者」才是最有资格站在她身边的人。 光明女神与勇者的旅途在这里开始，他们注定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成为人类文明抵抗深渊的辉光。 或许之后还会有更多像艾拉或者格林这样的同伴加入，但不会再有人需要他这样的亚种恶魔，就像这场他还未抵达就结束的战斗一样。 一个又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赛因感觉到心脏里泛起了熟悉而绵密的酸楚，尾巴上的骨刺在下意识的用力中扎进了小腿皮肤，好像流血了……但他丝毫感觉不到痛。 他悄悄看向了主人带着笑的侧颜，微微张了张口，最终却还是将想要说的话都压回了心底。 ——我还能留在您身边多久呢……艾丽希雅大人？ “……我去记录这一层的地图，艾丽希雅。”他不想让最重要的主人看到自己软弱无能的一面，捏着启明星的附属星石逃似的潜入了四周的阴影，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赛因？”艾丽希雅还保持着抚摸对方头发的姿势，有些不解赛因为什么火急火燎地跑走了。 “刚才的战斗里那头亚种恶魔完全没有派上用场，为此感到羞愧不安了吧。”艾拉瞥了一眼亚种恶魔消失的方向，轻哼了一声，说道，“毕竟他只能起到这点作用了。” “刚才的战斗中你也完全没有派上用场哦……艾拉？”格林挂在自己的法杖上，悠悠然地飘到了祭司少女的身边，说出口的话却在毫不留情地拆台。 “我本来就不擅长正面作战，你以为自己是依靠谁才能在岩浆与冰雪这样的极端环境中来去自如的？”艾拉顿时炸毛，气呼呼地瞪了格林一眼，这家伙果然还是闭嘴的时候更像她的家人。 “好了好了，既然地图记录已经开始，我们也抓紧时间，尽快打败守护者前往第四层吧。”弗拉奥上来打圆场，三人似乎早已经习惯这样吵吵闹闹的相处，很快就调整好状态，继续探索被冰雪覆盖的第三层。 第29章 费雷斯托地下城没有人能取代你，赛因…… 比起前两层的地貌,费雷斯托地下城的第三层显得分外开阔，隐藏在飞雪之后的世界一眼望不到边际，上方的空间覆盖着一层朦胧的雪雾,仿佛隐约透着天光。 因为迷宫面积增加,记录地图的工作需要耗费更多时间,这一次的守护者魔物是由赛因率先发现的,得到提示信号后艾丽希雅一行人迅速赶到了目的地,见到了那头盘踞在暴风雪之中的巨大魔物。 第三层的守护者魔物名为「海洛雅」，是一头超过lv.40的龙形污染魔物，拥有巨龙血统的顶尖魔法抗性,连格林的魔法也束手无策，战斗力十分彪悍。 但比起第二层的元素生物「塞拉斯」,「海洛雅」依然要更容易对付一些，至少海洛雅无法免疫光耀骑士的斩击，而这已经奠定了它的败局。 弗拉奥甚至没有让格林进行掩护，在向艾丽希雅问清楚魔素核的位置后，泛着圣光的长剑在雪风中破开了一条闪亮的长道，凛冽的剑光摧枯拉朽地刺穿了海洛雅坚硬的龙鳞,浓黑的污血四散飞溅,却在触碰到弗拉奥之前就被他周身的光芒灼烧殆尽。 一身圣白的光耀骑士奇迹般穿行在黑色的脓雨之中，滴血不沾。他的脸上带着明朗的微笑，手中的攻势却是毫不留情，锋利的长剑以压倒性的力量向下贯穿，将那颗心脏般缓缓跳动的魔素核彻底摧毁。 海洛雅巨大的身躯也随着魔素核的消散化为齑粉，熟悉的空间错乱感紧随而来，赛因在无限下坠的失重感中握紧了手中失去用武之地的锈铁骑士，目光落在弗拉奥依然泛着圣光的背影上。 即使是他先发现守护者的位置,在战斗中依然派不上用场，弗拉奥一个人就足以主宰战场，根本不需要除了「引导者」之外其他人帮忙。 这就是「勇者」所拥有的真正实力，只要艾丽希雅大人指明方向，他就会化身为剑，飓风般摧毁这条路上的所有障碍，直至最后战胜深渊的魔王。 光明女神是为了寻找这个人而降临此界的，她身边本来就不需要别的累赘。 赛因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心脏也在随着此时此刻的感知，一并向着黑不见底的深渊下坠。 这已经众人是第三次经历地下城里的空间变幻，大家的适应力都提升了不少，在身体的感官稳定下来后就很快恢复了行动能力。 费雷斯托地下城的第四层终于不再是前面的极端环境，首先映入众人眼帘中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暗沉的天光浑浑噩噩地洒下来，隐约能听到风过时树叶响起的沙沙声。 天气依然很冷，光线也看不到太远的地方。虽然森林中也很可能蕴藏着隐秘的危险，但至少不再需要艾拉的持续治愈术来维持基本的活动能力了，身处在这样可以称得上是「普通」的环境中，众人从进入费雷斯托地下城开始就一直紧绷的神经也下意识地放松了些许。 艾丽希雅打开「鉴定之眼」看了看大家的属性面板，连续的战斗与赶路让所有人的状态都消耗得很厉害，不管是体力值还是魔力值都已经掉下了三分之二的危险界点。 “在进入下一层之前，我们就在这里暂时休整一晚吧。”她看了看手中的炼金计时器，而后抬头看向几人提议道，“打败本层的守护者魔物之后没有任何缓冲时间就会立刻进入下一层，从第五层开始即使是我们也会遭遇苦战，第四层是最后可以停下来休息的区域。” 这与弗拉奥他们从教会圣典中获得的情报一致，而第四层的守护者是被污染的植物系魔物，只要没有进入它的狩猎范围内，植物系的魔物通常不会主动攻击，停留在原地也相对安全。 “就按艾丽希雅说的，在这休息一下吧。”弗拉奥点了点头，接连的战斗之后他也需要时间来恢复体力，第四层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众人于是在森林的边缘选择了一块背风的空地搭建临时的休憩地，赛因从空间石里拿出了野外露宿用的简易帐篷，上面由艾丽希雅添加了各种炼金附魔的效果，足以保证在野外睡觉期间的安全。 弗拉奥三人的帐篷则带有光明教会的赐福咒文，不喜欢光元素的黑暗系生物与拥有一定感知力的大型魔物都会自动回避这样的器物。 落脚处搭建完毕后，赛因从森林里捡回了不少木柴，在营地中央升起了暖和的小火堆，弗拉奥帮忙将剩下的粗壮灌木移动到营地边缘，顺便加固一下周围的防御。 艾丽希雅在自己的帐篷中布置好了炼金炉，打算趁这个时间补充一些消耗的魔法星石，不远处的艾拉正对着手中的水元素魔晶石释放加强型的净化魔法，只要再等上一段时间，这颗水元素魔晶石便能催生出可供饮用的纯净水源。 大家都在热火朝天地干活，只有魔法师格林依旧懒洋洋地挂在自己的法杖上，全程飘来飘去，让他下地走两步好像比战胜守护者魔物更加困难。 他单手撑着脸，看向此时此刻氛围不错的临时营地，微微笑了笑，“我们现在果然很像呢……” “像什么？”完成施法的艾拉抬起头，不明白对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指的是什么。 “圣典之中探索费雷斯托地下城的勇者小队。”格林换了个姿势靠在漂浮的魔法长杖上，伸出一只手比划道，“你看，身为勇者候补的光耀骑士、天才的全能法师、暗恋勇者的邻家妹妹、温柔而沉静的光明圣女……这不就是勇者赛因最后完成伟业的队伍构成吗？大家一路战胜守护者魔物来到地下城深处，旅途之中有危险的战斗，也有难得放松的闲适一刻，就比如现在。” “……我的角色竟然只是暗恋勇者的邻家妹妹？！”艾拉一脸不敢置信，作势就要去收拾把自己定位成天才全能法师的厚脸皮同伴。 “你没有反驳「暗恋」这个关键属性啊~”格林拖长了声调揶揄道。 艾拉的脸色蓦地涨红，最后还是弗拉奥看不下去，直起身看向了唇角的弧度格外欠打的某位魔法师，“格林，要是闲得无聊就来帮我搬运灌木啊。” “我一直都在帮忙哦？”格林抬了抬下巴，示意弗拉奥看向另一头被魔法悬空飘起来的长刺荆棘，“当然不能指望我跟你一样亲自上手累出一身汗嘛，要好好爱护队伍里体质孱弱的珍贵的魔法师才行。” 弗拉奥见状耸了耸肩，无奈地摇摇头。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木头垮塌的声响，三人下意识地向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原来是跟在艾丽希雅身边的那只亚种恶魔在拨动火堆。 黑发少年似乎手抖了一下，刚刚搭建好的木柴垮了大半，他一言不发地重新堆好了木柴堆，随后从空间石里拿出了吊锅、餐具、腌制好的熏肉干与奶酪、以及各种装在小瓶子里的香料粉末。 亚种恶魔的脚边还放着大堆从森林里找到的可食用树果与蘑菇，天知道这家伙是怎么在地下城的拟态环境中找到可食用的东西，但毫无疑问接下来他打算制作一锅光看材料就很美味的蘑菇熏肉汤。 “…………” 艾拉微妙地沉默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空间石，她这里存放了三个人的干粮，里面除了干瘪的面包之外还是干瘪的面包，连块多余的可以添香的黄油也没有。 “娇生惯养……把这种污秽的东西当奴隶一样带在身边就是为了做这些吧？我们可是在探索费雷斯托地下城！可以快速填饱肚子又便于储存的干粮才是最优选择。” 光耀祭司忍不住低声嘀咕道，“她把自己当成什么小公主了吗？在行军途中还要专门带着厨师制作美食佳肴的那种？” “你只是单纯在挑艾丽希雅的刺吧，艾拉？”格林轻笑了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继续说道，“毕竟角色属性重复了，一个队伍里不需要两个「光明圣女」，所以身为光耀祭司的你只能算作本职是剑士但「暗恋勇者的邻家妹妹」。” “你还是闭嘴的时候更像我的「家人」，格林。”祭司少女给了他一个凉凉的眼神，终于忍不住把这句话直接怼到同伴脸上。 弗拉奥笑着听两人拌嘴，其实这也说明艾拉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认可了艾丽希雅作为「引导者」的实力，所以她才破天荒没有反驳格林觉得艾丽希雅更胜任勇者小队中「光明圣女」的位置。 恰巧这时候帐篷里的艾丽希雅完成了新一炉炼金，不小心将三人的对话听了进去。 见习女神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她当然知道乏味但易储存的干粮更合适长途旅行，但如果有条件，为什么不能在寒冷的野外喝一碗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蘑菇肉干汤呢？ 就着这样一碗热汤填饱肚子，再睡个好觉，无论之前消耗成什么样，第二天她也能满血复活。 不过在地下城拟态环境中还这么悠哉是不是有点不够警惕？这些年她的确是被全心全意在各个方面照顾她生活的赛因给惯坏了…… 刚刚想到这里，艾丽希雅便看到帐篷的门帘掀开了一角，惯坏她的黑发少年拿着做完预处理的炼金素材走进来，他的眼角还留着些氤氲的潮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 大概没想到艾丽希雅会这么快完成炼金，赛因的动作在感受到主人的目光后明显愣了愣，再想掩盖脸上的表情已经来不及了。 “抱歉、我……”亚种恶魔少年胡乱地擦了擦眼角，处在炼金状态中的艾丽希雅专注力高得吓人，通常不会注意到走进帐篷里的人，赛因还没有完全收起情绪，就这么被自己的主人撞了个正着。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在意艾丽希雅之外的其他人，但那个魔法师少年的话依然像是钢针般扎进了他的胸口，痛得赛因不慎失手弄倒了刚堆好的木柴。 勇者的队伍里不可能会有亚种恶魔，所有人之中只有他是多余的。 他没有资格待在艾丽希雅大人的身边，占据本该属于那位勇者的位置。 “赛因……” 艾丽希雅从他手中接过了炼金素材，却没有继续炼金，而是顺手将素材搁在了一边，走上前去抬起了赛因慌忙试图躲避的脸，“你的状态果然很奇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原本以为赛因的反常是对初次探索地下城的不适应，但这显然并不成立，在与他一起旅行的这四年里，无论多危险的战斗赛因也从未心生胆怯，能让他出现这么明显的失态……大约是与他的心绪变化有关。 赛因的目光低垂着，微微张了张口，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回答。 “我们约好了要坦诚说出自己的想法吧？”艾丽希雅并不给他逃避的机会，直视着他金红异色的双瞳，“还是说这四年多朝夕相处的日子也并没能让你对我产生足够的信任呢？” “当然不是，我——”赛因急忙反驳，一抬眼就看到了那双无数次出现在梦境中的海蓝色的眼睛，一时间只觉得压抑的情绪如溃堤，再也无法隐瞒对方任何事情。 “我在想……您是怎么看待弗拉奥的。”亚种恶魔少年尖尖的耳朵上也漫上了一丝红潮，骨刺的尾巴在身后紧张地绷成了直线。 “您也认为他就是勇者吗？他或许……的确……比我更适合留在您的身边。”赛因的声音艰难地停顿了一下，随后豁出去般一口气说了出来，“您降临这个世界的缘由就是为了寻找「勇者」……您需要他。” “嗯，我的确需要他。”艾丽希雅微微挑眉，有些好笑地看着亚种恶魔的尾巴在听到她的回答后霎时间便泄了气，从笔直的一根变成了无精打采垂在脚边的狗尾巴草。 “但是，这之间并不存在谁比谁更适合的选择啊。”艾丽希雅用另一只手呼噜了赛因的黑发几把，无论揉过多少次她依然想要感慨赛因这头柔软的黑发真是太毛茸茸了，手感一流，怎么揉搓都不会腻。 赛因有些困惑地抬起了眼睛。 “我是为了寻找勇者，打败深渊魔王，以此拯救这个世界才降临的，所以……” 见习女神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要如何准确形容与勇者的关系，“「勇者」更像是一起完成某件工作所必不可少的「同事」吧？赛因也有见过那些顶级的冒险者，为了共同完成一件超高难度的委托而一起行动的情况不是吗？” 艾丽希雅认真地说道，“辅佐勇者是我必须完成的任务，是降临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被更高层的存在决定好的事情，根本不会以我的意志为转移，但赛因不是。” “与赛因相遇并买下你是「我」的选择，是我在这个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回忆，你以为自己迄今为止都帮助过我多少次了？老实说我已经没办法想象赛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了，赛因是我重要的「家人」，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你，也不会有比你更「适合」留在我身边的存在。” 她的手顺着头发往下，轻轻抚摸了一下亚种恶魔长着鳞片耳后，“……我这么说的话你能明白吗？我的小赛因。” 赛因微微瞪大了眼睛，一脸如坠云端、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的恍惚神情。 “原来这段时间赛因这么焦躁不安是因为我过分关注弗拉奥了吗？”艾丽希雅笑眯眯地捏了捏黑发少年长个子以后就没什么肉肉的脸颊，继续说道，“无论弗拉奥是不是勇者，无论勇者是谁，他都不能取代赛因。” “艾丽希雅……” 赛因轻轻叫了主人的名字，眼角与耳朵尖上的红潮以迅猛的速度蔓延到了全身，甚至连手背上的鳞片也多了一丝绯红的反光。 艾丽希雅笑吟吟地等着他的回答。 赛因紧张得都快同手同脚了，愈发受不住主人此时此刻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他转过身逃似的跑出了帐篷，“我、我去为您准备晚餐的汤……” 那根垂下去的骨刺尾巴终于又支棱了起来，弯成一个放松的弧度，尾巴尖小幅度地在身后摇晃着，让赛因的背影看上去就像一只快乐的小狗。 艾丽希雅也忍不住微笑起来，她家的小朋友确实很好哄就是了。 更何况……弗拉奥也许并不像表面上那么阳光开朗，光耀骑士背后可能隐藏的真相令她心生忧虑，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后艾丽希雅越发确信这一点。 赛因曾经在艾琳娜修道院的事件中因为小优的求助而精神动摇，最终差点走向失控，但分明与他一个年纪的弗拉奥却完全不为所动，无论是同龄人悲惨的遭遇还是那些高阶魔物的真相，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就只是「应当消灭的事物」而已。 弗拉奥缺乏一点作为人类的同理心，他的表现出的正面特质只是因为他的信仰与天赋恰好站在「光明」、「正义」的那一方，艾丽希雅目睹过他刺穿守护者魔素核时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神，就连外面那两个看上去与他关系很亲密，从小一起长大的「家人」…… 如果真的出现需要牺牲他们来实现永恒之光信仰的情况，艾丽希雅猜想弗拉奥大概率是会同意的。 ……或许这才是上界真正希望看到的「勇者」。 艾丽希雅心中蓦地产生了这样奇怪的念头，就好像她曾经在哪里见过思想不那么「纯粹」，总是会在旅途中产生一些新想法的另一位勇者。 胡乱的思绪很快被帐篷外传来的香味搅乱，艾丽希雅掀开帐篷的门帘，赛因正在进行煮蘑菇肉干汤的最后一个步骤——在奶香浓郁的热汤中撒上一把罗勒叶碎，那馥郁的香味配合着蘑菇的鲜香与肉干的焦香，是没有任何人能拒绝的绝顶美味。 隔壁帐篷前正在分面包的三个人看上去眼都快直了，脸皮足够厚的魔法师格林第一个忍不住，悠悠地飘了过去，不一会儿就直接在人家的汤锅前面坐下来慢慢分享了。 艾拉咽了咽喉头，光耀祭司的骄傲让她不允许自己对一碗蘑菇肉干汤屈服，然而弗拉奥显然没能经得住诱惑，拿着自己这边烤热的小麦面包走了过去，希望能跟赛因交换一碗热汤。 那只平日里总是隐藏在阴影中的亚种恶魔跟弗拉奥格外不对付，艾拉原本以为他会铩羽而归，哪知赛因居然答应了，很快弗拉奥也在架着汤锅的火堆边坐下了，跟一旁的格林有说有笑。 艾拉绝望地看了看那两个丢下自己“叛逃”的同伴，又看了看手中干瘪的面包，愈发觉得这熟悉的食物变得难以下咽起来。 “一起来吧，赛因煮了足够所有人吃的分量。”引导者温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艾拉感觉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艾丽希雅将多余的餐具递给她，随后也走向了火堆边。 四个人围着热气腾腾的汤锅说话的场景在逐渐暗下来的夜色中显得分外美好，艾拉小跑了两步追上去，带着自己的面包加入了他们。 第30章 费雷斯托地下城植物系的守护者魔物。…… 在森林边上休整了一夜后,大家的状态都恢复得不错，第二天一早便再次开始了对费雷斯托地下城第四层的探索。 鉴于这一层守护者的特殊性，艾丽希雅改变了与赛因风头记录整层地图的计划,改为所有人一起行动。 第四层的守护者魔物名为「墨索罗斯」,是在《艾恩卡特勇者救世录》关于费雷斯托地下城的部分中唯一出现过的植物系魔物,这种类型的污染魔物本体通常都无比巨大,可以分离出无数的肢体覆盖周围的地域,一旦进入其占据的领地就会受到猛烈的攻击。 因此要找到「墨索罗斯」的位置其实很简单，或许这整片森林都是它分离出的肢体也说不定，但想要确定植物系魔物的魔素核位置十分困难,普通人根本无法分辨这么大片区域中哪一根肢体才是真正藏有魔素核的部位。 这个问题因为艾丽希雅的存在迎刃而解，只要对这一层的守护者魔物使用「鉴定之眼」,属性信息的位置自然会指向它的魔素核所在。 众人听艾丽希雅讲解了一遍作战计划，随后做好了战斗准备，谨慎地走进了森林。 森林内部比意料之中的更加安静，艾丽希雅设想的一踏入森林就触犯「墨索罗斯」领地的极端情况并没有出现，森林的外围看上去分外普通，仿佛伪装出某种奇异而平静的画像,引诱着猎物继续深入。 探索小队没有停下脚步,越是往深处走，森林的环境的就越是萧瑟，地面上堆积着大片大片的枯枝腐叶，大部分树木都掉的光秃秃的，只剩下向着天空蜿蜒而上的奇形怪状的树枝。 风像是忽然静止了一瞬，异变在这一刻陡然发生，粗壮的植物根系拔地而起，在地面破开狭长的裂渊,抽得那些破碎的枯叶纷纷扬扬洒向天际。 探索小队的对应也非常快，各自向着旁边躲开，然而无论躲向哪边，破土而出的巨大根系都如影随形，光秃秃的树枝变得扭曲，伸出无数干枯的长条，织成天罗地网罩了下来。 他们在不知不觉间早已经踏入了守护者魔物的领域，对方却一直在蛰伏隐忍，直到他们深入到绝对不可能再逃脱的位置，才骤然发动了收割的陷阱。 所幸艾丽希雅对这样的局面早有预案，弗拉奥拔剑挥向离他最近的粗壮根系，格林与艾拉也及时进入了辅助的方位，赛因抱起自己的主人躲开了第一波根系的进攻，将她放在了相对安全的位置。 亚种恶魔的身影在森林中灵活的不可思议，缓慢的根系与罗网根本碰不到他的衣角，赛因骨刺的长尾向后一勾，借力跳到了树干上，锈铁骑士随即在空中划出一圈幽黑的暗光，细密的藤网应声破碎，变回散乱的枯枝长条掉落在地上。 艾丽希雅稳了稳身形，打开「鉴定之眼」看向了粗壮根系延伸的前方。 <地下城守护者> Lv.45墨索罗斯 体力：450/450 魔力：330/330 精神：47 力量：48 敏捷：26 技能：lv.7大地属性亲和、lv.7蔓延、lv.6树叶风暴、lv.6再生 墨索罗斯的信息位于一片模糊的半空中，属性数值已然超越一般的高阶污染魔物，开始接近真正的深渊恶魔了。 艾丽希雅迅速确定了魔素核的位置，墨索罗斯作为植物系的污染魔物，棘手的地方除了魔素核的位置，还有它技能栏里的「再生」。 拥有这个技能的植物系魔物基本上是不死不灭的，除非直接破坏魔素核，否则无论受到多严重的伤害也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在野外遇上这类魔物远比普通的污染魔物更加危险。 刚刚想到这里，艾丽希雅便看到先前被弗拉奥与赛因破坏的部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粗壮的根系就着再生后这个扭曲的角度，径直伸向了还未来得及收剑的弗拉奥，而已然破碎的枯枝长条在下坠的途中再次拼合成罗网，眼看就要罩住处在下方的艾丽希雅。 赛因用尾巴勾住身后的树枝，双腿用力原地一个加速，眨眼间就移动到了艾丽希雅的前方，手中的短刃挥出，再次将罗网变成了碎裂的枯枝。 艾丽希雅借着这个机会向前移动，格林直接使用了大规模的火系魔法，灼烈的火浪冲天而起，迅速焚毁了这附近的所有能够燃烧的枝叶。 “不行，拥有再生技能的「墨索罗斯」即使被火焰烧尽，也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原状。”见习女神快速说着，抬眼看向前方，“它的魔素核在距离地面大约四十个单位的位置，应该使用了障眼法，我无法直接观测到。” 格林点了点头表示了解，法杖顶端的魔晶石绽放出璀璨的光芒，半空中瞬间出现了四个交叠的巨大魔法阵，层层铺开的魔法咒文流淌过灼烈的红光，下一秒，比刚才更加汹涌的火焰倾泻而下，很快就将前方的树枝与枯叶层烧得干干净净。 虽然火系魔法无法阻止墨索罗斯的再生，但用于清扫障碍物还是十分便捷的。 赛因从阴影中潜来，回到了艾丽希雅身边，众人趁着守护者魔物还没有完全再生的空档迅速向前移动。 等到距离足够近之后，众人才看清「墨索罗斯」的本体到底是什么模样。 空气中不知何时升腾起了一层薄雾，在模糊而晦涩的雾气尽头，是一颗无法用言语来描绘的巨大树木，树干足有几十人合抱粗，伞状的树冠向四周撒开，投下大片的阴影，仿佛遮天蔽日的乌云。 不需要艾丽希雅再强调一次，众人已然注意到了那颗魔素核的位置——在那巨大树冠的中央，有一处被树枝与藤条严密包裹起来区域，四周遍布着虬结的树根，看上去十分坚硬，哪怕是刀剑与魔法也很难造成伤害。 弗拉奥向上竖起了自己的长剑，翠绿的眼睛里熠熠流光，他的剑刃之上也同样流淌过闪耀的光元素，既然找到了魔素核的位置，剩下的战斗对他而言就不再有任何的难度。 不管是再生还是别的什么能力，在被光元素祝福的光耀骑士跟前，污染魔物的魔素核就只是脆弱的玻璃，一碰即碎。 赛因从他身后的阴影中显出身形，在得到艾丽希雅的亲口承认后，他不再对「勇者」抱有先前那样偏执的胜负欲，在破坏污染魔物的魔素核这个目标上，光耀骑士无疑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为了尽快结束战斗，保护艾丽希雅大人的安全，赛因可以说服自己短暂配合对方行动。 双方都是非常熟悉与污染魔物战斗的人，一旦意识上达成共识，行动上的配合也变得默契起来。 亚种恶魔顺着树根附近的阴影潜入到藤条的深处，眨眼间就移动到了那颗被重重叠叠保护起来的「藤球」前方，这里覆盖着浓郁如墨汁的深渊气息，赛因祭出了自己的锈铁骑士，红色那边的眼瞳骤然收缩，漆黑刀刃上凝聚起细小的暗紫色能量流，仿佛小规模发生的闪电。 暗影系封印技能·邪月封印！ 四周的深渊气息开始向着赛因发动技能的位置疯狂聚集，那些张牙舞爪盘踞在一起的根系与藤条好像被抽走了大部分活力，软绵绵地向下滑落。严丝合缝的「藤球」无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缝隙，赛因趁机发动暗影突袭，将那些缝隙再度扩大。 滴水不漏的防御层有了破绽，艾丽希雅掷出的「爆炎星」与格林的火焰魔法几乎同时抵达，灼烈的火焰冲天而起，干枯的树根藤条在高温灼烧中发出了不堪重负地咔嗤声，墨索罗斯整棵树都在簌簌抖动，无数树枝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眼看就要将众人淹没。 汹涌的火焰再度挡住了树根的侵袭，站在火焰中央的光耀骑士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了身后的同伴们，举起长剑对准了树冠中正在熊熊燃烧的「藤球」，那坚硬无比的外壳在烈焰中缓缓剥落掉，露出最里层的魔素核。 光耀骑士的长剑上骤然绽放出灼烈的光芒，向着前方脆弱暴露的魔素核用力挥出。 轰——！ 光耀骑士的全力斩击化作炽白的光幕，瞬间撕裂了树冠中央被藤条与枯枝保护起来的区域，那颗翠绿晶莹却泛着浓郁黑雾的魔素核在光芒之中燃烧殆尽，化为细碎的齑粉缓缓消失在原地。 笼罩着这片区域的巨大树冠剧烈地颤抖起来，森林中无数植被在魔素核破碎的瞬间枯萎，有风吹过濒临毁灭的森林，在众人的耳畔响起的不是树叶摩挲的沙沙声，而是仿佛尖叫与号泣的呼啸。 墨索罗斯的本体也在逐渐消散，艾拉为同伴们附着了带有缓降效果的支援魔法，避免大家从半空中摔落下去，所有人都做好了承受空间转换的眩晕感，然而这一次总是在打败守护者魔物后立刻出现的空间转换现象却并没有发生。 直到在缓降术的效果中安安稳稳地降落到了地上，艾丽希雅才意识到他们并没有抵达地下城的下一层，吹过森林的风不知何时变了味道，带上了某种令人感到舒缓、甚至心旷神怡的香气。 众人再次听到了属于森林中风过时的沙沙声，艾丽希雅抬起头，看到已然消散的墨索罗斯本体不知何时恢复了原状，粗壮的树干直冲云霄，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仿佛从世界初生之际就一直屹立在这里，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改变它。 第31章 费雷斯托地下城阿托莫斯与幻梦之层。…… “怎么会……” 眼看着刚刚已经消散的巨大树木再次恢复了原状,祭司少女艾拉难以置信地握紧了手中的牧杖。 她身旁的弗拉奥微微一挑眉，拔出了已然入鞘的长剑，剑刃上泛起灼烈的圣光,他向前平举长剑,随后足下一个冲锋,径直向着重生的墨索罗斯攻去。 “弗拉奥？！”艾拉措手不及,只得在同伴的背影远去之际给他上了一个带有防御效果的悬浮术。 光耀骑士的长剑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劈出刺眼的光幕,众人只见天地间拉开了一道锐利的霞光，随即墨索罗斯巨大的本体便从中央被光芒一分为二。 这一次弗拉奥没有特地破坏魔素核，那遮天蔽日的树冠却还是如水面破碎的倒影一般就地消散了。 看到这一幕的艾丽希雅也终于明白过来,那并不是墨索罗斯再次复活，而是某种极致到真实的幻影,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并非通常的魔法幻术，更接近直接作用在精神意识上的投影。 这些真实的投影是基于过往意识与记忆中的逻辑而存在的，除非有像弗拉奥这样看穿了幻影的本质，并作出符合逻辑的破坏行为——将墨索罗斯以同样的方式击败，否则敌人的幻影就会周而复始地一直存在，让众人陷入苦战。 再结合之前击败本层守护者「墨索罗斯」后并没有直接被传送到下一层的现象,艾丽希雅已经猜到眼下的探索小队遭遇了什么。 “我们进入了「幻梦之层」……” 艾丽希雅看向空中破碎消散的墨索罗斯本体,那巨大的树影转眼间就无影无踪，连同脚下的大地也发生了变化，天与地仿佛融合倒转了过来，抬头看到的天空中是一片虚无的暗光，脚下却是晴云流淌，蔚蓝的天幕像一块巨大澄澈的琉璃，让人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何方。 有风轻拂而过，空气中依然充斥着那种莫名令人心情舒缓、精神放松的香味,因而众人明明正身处险境，情绪上却并没有感到多么焦急。 只有骤然被暴露在外的赛因有些紧张地绷直了尾巴，这里上上下下都是一片虚无的天空，没有落脚的地方，也就没有了可供阴影投落的位置，他还从未经历过这种失去所有藏身之处的环境。 “没错，是「幻梦之层」。”收起长剑的弗拉奥从不远处走过来，艾拉施放在他身上的悬浮术还没有失去作用，这会儿正好能派上用场。 “这个名字……我记得《圣少女艾琳娜战记》与外界流传的《艾恩卡特勇者救世录》中都出现过。” 短暂的惊慌后艾拉已经恢复了冷静，一边给所有同伴都再次释放了悬浮术，一边顺着弗拉奥的话回忆道，“但是「幻梦之层」不是费雷斯托地下城核心层之前的最后一层吗？我们才刚刚打败第四层的守护者，为什么会从这里进入……” “根据王庭圣职者们的研究，「幻梦之层」具有强大的随机性，理论上是会随机出现在每一层之中的。”弗拉奥回答道，转头看向了作为引导者的艾丽希雅，她应该会知晓更多情报。 “曾经勇者赛因的队伍在打败第七层的守护者魔物后进入了「幻梦之层」，通关后就直接抵达了地下城核心所在的最深层，虽然我们进入的时间要更早，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算节省了不少时间不是吗？”魔法师格林接着说道，出发前往地下城之前他已经对相关典籍倒背如流，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他也明白过来眼下的情景与圣典记载中的特殊层数非常相似。 “就结论而言的确是这样。”艾丽希雅点了点头，回想起《命运之书》中的相关情报。 《命运之书》中原本不会显示费雷斯托地下城守护者的信息，但唯独「幻梦之层」是个例外，因为严格意义上这一层并不单独属于费雷斯托地下城，而是基于一种罕见的精神系污染魔物「阿托莫斯」而存在的。 阿托莫斯诞生于深渊的边缘，寄生于地下城，依靠吸取闯入者的精神力来提升自身。阿托莫斯能让地下城的陷阱变得更加危险复杂，而越是成熟的地下城就越有可能吸引到拥有强大精神力的猎物，因而这类魔物与地下城是相辅相生的紧密关系。 地下城会竭力保护阿托莫斯，会让自身核心与阿托莫斯的精神力相连，因此阿托莫斯所生成的「幻梦之层」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抵达地下城核心层之前的最后一个关卡。 阿托莫斯寻找猎物完全是凭借精神力感应与喜好，「幻梦之层」出现的几率十分自由，内部呈现出的景象也完全因人而异，通常而言阿托莫斯会制造出让猎物精神力波动更为强烈的幻境，使之在最绝望最愤怒的时候将其吞噬，但也有一些阿托莫斯的个体喜好别致，会制造出让人看来非常不可思议的美好幻境。 关于阿托莫斯这一类精神系污染魔物的存在或许还无人知晓，但地下城中的「幻梦之层」一直是冒险者之间津津乐道的话题，其中在数百年前完成伟业的勇者赛因的队伍所经历的「幻梦之层」更是在冒险录中十分热门的篇章，而费雷斯托地下城中寄生的阿托莫斯看上去就是一只喜好非常别致的个体。 艾丽希雅将自己了解的情报详细告诉了众人，无论这只阿托莫斯会带来什么样的幻境，对方的最终目的都是吞噬猎物的精神力，而只要能顺利通过阿托莫斯制造的「幻梦之层」，就有很大概率能直接抵达费雷斯托地下城核心所在的位置。 刚刚被打败的第四层守护者魔物墨索罗斯的判定等级已经达到lv.45，以此类推，从第五层开始的守护者魔物就会让判定等级相近的探索小队陷入苦战，更别提之后的第六层与第七层，而没有人能保证第八层就是核心所在的最深层。 从第八层开始连光明教会中的圣典都没有相关记载，探索小队无法再提前做好准备，危险程度直接翻倍，因此能在这里通关「幻梦之层」抵达核心所在是最优的选择。 所有人都认同了艾丽希雅的判断，此时平静下来的空间再一次开始剧烈震动，倒悬的天与地彻底融合成混沌，从无序与未知的时空中派生出了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点缀在夜空中的星子。 如果凝神望去，就会发现每一颗星子之中都仿佛蕴藏着一个独特的小世界，这万千世界叠加起来的虚影足以让所有直视之人的精神力崩溃，连艾丽希雅都感到头晕脑胀，一瞬间好像回到初升上界成为见习女神时在真神的辉光中目睹宇宙真理的那一刻。 艾拉立刻给众人都释放了安抚精神的魔法，艾丽希雅也捏碎了带有精神强化性质的净化星，双重防护为众人的精神撑起了一层厚厚的外壁，不再受到此界之外的存在波动影响。 混沌中闪烁星子内部的小世界不断被投影到这里，众人周围的环境也在不停发生变化，一会儿是人声鼎沸的热闹小镇，一会儿是被深渊气息重度污染的森林，一会儿是横尸遍野的战场。 从千里冰封的飘雪之地变成了灼热大地上的商贸之都，从风暴四起的海洋变成了荒芜衰败的古迹，从秋日丰收的麦田变成了教堂中向着神像祷告的信徒…… 众人所见的世界在不断折叠变幻，像是加入了缤纷宝石的万花筒，又像是赌场游戏中的抽签转盘，最终会落入什么样的世界全靠运气。 艾丽希雅在暗中用力握了握拳，无论进入怎样的环境，她都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早在进入费雷斯托地下城之前她就知道会遭遇「幻梦之层」，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计划提前了而已。 “不要担心，艾丽希雅。”弗拉奥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侧头看了看神色不知不觉间有些凝重的引导者，微微笑道，“我的运气一向很好的，阿托莫斯不会为难我。” 光耀骑士的话音刚落，世界变幻的速度就逐渐减缓，最终定格在了某个投影上。 众人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在向下拉扯，艾拉甚至来不及释放悬浮术，所有人都被拖拽着向下坠落而去—— 砰砰！ 像是重物砸落进草丛之中的声响，半空中腾起了大量嫩白与粉色的花瓣，赛因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艾丽希雅，原本已经做好了自己垫底的准备，却没有迎来预想中的疼痛。 他们摔在了一片柔软湿润的地方，地上铺着厚厚一层花丛，舒展开的藤条与枝叶接住了众人下坠的力量。 原本已经做好准备进入艰险环境的众人都微微愣了愣，只有弗拉奥笑着站了起来，拍了拍袖口沾上的花瓣，“看，我就说我的运气一向很好吧。” 「幻梦之层」在转盘中为他们抽中的世界分外平常，甚至可以用美好来形容也不为过。 天空蔚蓝而澄澈，不同于第四层与第三层时阴云沉沉不见天光的上空，是只会在地下城之外的大地上见到的，最寻常也是最美丽时分的晴空。 入目所及之处是漫山遍野的花丛，甚至能看到扑腾的蝴蝶与一些带着好奇目光的小动物，吹过花田的风带着沁人心脾的香气与细碎飞舞的花瓣，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让人丝毫生不出警惕之心的和谐场景。 又一阵带着花香的微风拂过，艾拉伸手接住了一朵被吹落的粉白花骨朵，忽然愣了愣神，抬起头来，“幻梦之层里的花丛世界……这里该不会是……？” 仿佛在印证她的想法，趴在法杖上的格林朝另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众人也随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一株巨大的花藤出现在满地花丛的尽头，顶端盛开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每一片花瓣都有人的双手那么大，色泽盈润，但缺乏属于植物的生机，花瓣的表面与边缘都有着结晶体切割面般坚硬的光泽，在晴空下泛着星星点点的微芒，宛如皇冠之上最昂贵的红宝石。 花蕊的部分则是深金色的镂空结晶，一直延伸到藤蔓与荆棘的位置，包裹出摇篮一样温馨而美丽的形状。 “那就是「费雷斯托的恋心」吧？虽然根据艾丽希雅的说法，应该是「阿托莫斯的恋心」才对。”格林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在这样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相适。 连赛因也露出了意外的神情，似乎没想到会进入这里。 「费雷斯托的恋心」，盛开在花丛之中的巨大玫瑰结晶，也被叫做「情人井」的地方，正是当初勇者赛因的队伍进入「幻梦之层」时所来到的地方。 那是勇者一行人的旅途中非常少有的、轻松而愉快，甚至还带了点小小私心的部分，在一路上艰辛困苦，为了挽救世界而必须咬牙坚持完成伟业的经历中显得格外甜蜜而短暂，因此也非常受到后世之人的喜爱。 针对这一部分的衍生作品也层出不穷，有各种关于勇者队伍内关系的猜测，有畅销的浪漫戏剧表演与诗歌，不管哪个时代的人们都会对八卦少年少女的恋爱津津有味。 可以说《艾恩卡特勇者救世录》能传播到老少皆知的通俗程度，在「幻梦之层」的冒险是非常重要的部分，为此甚至还诞生了各种各样奇怪的传说，比如「在情人井中刻下名字的两个人就能生生世世相爱在一起」这样完全不符合救世录主旋律，却非常能勾起大众好奇心的传闻。 普通人当然没有机会深入地下城去见证传说中的「费雷斯托的恋心」到底灵不灵验，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为勇者的旅途增添几分浪漫的幻想。 相隔数百年之后却在「幻梦之层」里进入到同一个世界，这样几率小到甚至难以让人觉得是「巧合」的事件，在此时此刻居然真的发生了。 艾丽希雅当然也知道上任同僚在「幻梦之层」中的经历，比起抽选之时见过的那些危险的世界，尝试通关「费雷斯托的恋心」完全算得上轻松，然而她的心情却始终高悬，见习女神对于这个世界本能的预知感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忽略，或者说被遗忘了，她却毫无察觉。 阿托莫斯的本质是要吞噬闯入者的精神力，无论这一层的幻境如何变化，只有这一点才是绝对不会改变的铁则。 艾丽希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了探索小队的年轻人们，微微笑了笑，“往好了想，至少我们抽到了还算了解的世界，在此基础上谨慎行动，寻找离开这一层的方法吧。” 第32章 费雷斯托地下城不如我们来闲聊一下？…… 探索小队中的五人都对「费雷斯托的恋心」的有过了解,根据知识来源的渠道不同，每个人听过的版本也有或多或少的细节出入，众人仔细讨论了一番,却依然对如何离开「幻梦之层」没有头绪。 在勇者赛因与圣女艾琳娜各种版本的传说中,对之前层数的守护者魔物都有详细的描述,到了「幻梦之层」后叙述视角就变得混乱起来,只提到离开这里后勇者小队就抵达了核心所在的最深层,并且与保护着核心的最强守护者魔物一番激战。 留在「幻梦之层」的记录好像就只有那些似是而非的心境描写，以及小队成员之间发生的各种若有若无的暧昧小事件。 无论哪个版本的勇者传说中都没有提到过「阿托莫斯」的存在，这也许意味着离开「幻梦之层」并不需要像之前一样彻底战胜本层的守护者魔物,但那些小事件之中或许也隐藏着动摇阿托莫斯的线索。 艾丽希雅不太确定这之中蕴含的可能性，众人最后一致决定按照先前的经验来行动,依然由艾丽希雅与赛因对本层地图进行记录确认，尝试找到守护者魔物阿托莫斯隐藏的位置。 赛因还是选择了单独行动，带着「启明星」的附属核心潜入了花丛下方的阴影，身影在几个起伏之间就消失不见。 艾丽希雅则从另一个方向进行记录，双方分头行动，约定在计时器经过的六个时间段后在玫瑰结晶所在的位置汇合。 「幻梦之层」的花田规模比预计之中还要广阔,在约定的时间内艾丽希雅与赛因几乎是以直线相反的两头在前行,启明星勾勒出的地图形状却毫无变化，无论前往哪里都是无边无际的花田，仿佛就这样延伸到世界的尽头去。 途中双方都没有遇到任何意外，没有污染魔物，也没有状态异常的区域，更别提不知道本体形态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在哪里的本层守护者「阿托莫斯」了。 天色在探索过程中逐渐暗了下来，从计时器上的时间推断,这片花海所在的空间拟态与外界的时间流速是一致的，现在正是接近傍晚的时间。 艾丽希雅一行人提前回到了玫瑰结晶所在的位置，近距离观看更能直观感受到这株玫瑰的巨大，比树木还要粗壮的荆棘藤伫立起锋利的小山峰，顶端便是那朵娇艳欲滴盛开的花朵，花瓣的结晶鲜红如血，内里隐隐流淌着细碎的光芒，像是许多堆砌混杂在一起的符文，大部分都是陌生的神秘文字。 除了顶端那朵最为巨大的玫瑰结晶，荆棘藤的边缘还盛开着许许多多小一些的玫瑰结晶，同样有着鲜红如滴的花瓣与闪烁着细微光芒的内蕊，上面依稀可以看到一些被不同工具镌刻上去的文字。 艾丽希雅看了看顶端玫瑰结晶内部流淌的符文，还有小玫瑰花瓣上的文字，辨认出其中大部分都属于不同文化中「名字」的格式。 或许那个「在费雷斯托的恋心中刻下名字的两人就能生生世世相爱在一起」的传闻是真的也说不定，所以才会出现这么多不同时代不同语言背景中的「名字」。 看这些签名的数量，艾丽希雅甚至觉得费雷斯托地下城里的这只「阿托莫斯」说不定就是喜欢人类的「恋心」，万花筒里那些世界的缩影只是幌子，所有进入「幻梦之层」的猎物最终都只会看到这株玫瑰结晶。 等到夕阳的余晖为花田世界染上一层柔和的橘色之际，赛因也在约定时间即将耗尽之前抵达了玫瑰结晶的位置。 亚种恶魔少年从阴影中现身，骨刺的长尾在身后甩动了一下，看上去有些失落。 他没能在记录过程中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艾丽希雅大人这边也没有联络，这意味着他们在这个看似简单没有危险的「幻梦之层」里，反而遇上了僵局。 “打起精神来，赛因。”艾丽希雅摸了摸亚种恶魔柔软的黑发，笑着安慰他，“要是因为找不到突破口就陷入焦虑担忧，说不定正中「阿托莫斯」的陷阱呢，精神系魔物的狩猎方式本就诡谲多端，要时刻记得放松精神才行。” 赛因点了点头，骨刺的尾巴在身后弯成了一个放松的弧度。 无论这些年里他的身体与力量成长了多少，精神上却依旧不够稳定，所幸他总是在艾丽希雅大人身边，只要有她的引导，赛因相信不管他的灵魂迷失在何方，也能找回自己的本心。 完全天黑之后，在花海这样空旷的地带行动也变得不再安全，探索小队在玫瑰结晶的附近搭建起了临时营地，依然是与第四层时相同的配置，艾丽希雅安排好了轮换值夜的顺序，赛因用之前剩下的食材做了一锅美味浓稠的奶酪汤。 这一次没有人再为了面子拒绝黑夜中的一碗热汤，弗拉奥跟格林在汤还没有煮好之前就已经巴巴地等在旁边了，艾拉捏了捏制服的裙角，最后还是拿着干粮坐在了同伴身边。 艾丽希雅见状忍不住笑了笑，其实之前格林说得没错，探索小队现在的氛围的确很像勇者的旅途。 如果她在降临这个世界之后就顺利找到勇者，大约也会跟这样一个小队一起踏上旅途，作为引导者帮助他们成长，最后达到足以战胜深渊魔王的程度。 吃过晚饭之后，众人再次讨论了今日的收获，依然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那处被外界称为「费雷斯托的恋心」的玫瑰结晶，艾丽希雅也早已经用「鉴定之眼」探查过了，结果显示那只是一株有些健壮茂盛的植物而已，在成长过程中进化出析出结晶体武装自身的能力，蕴含的魔力也在普通范围内，连污染魔物都算不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焦急的情绪只会让自己的精神力变得薄弱，艾丽希雅安抚过大家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帐篷，继续以炼金术制作补充各类星石，艾拉与格林也相继回到帐篷里休息，营地中只留下了被安排在第一轮守夜的赛因与弗拉奥。 赛因坐在还未熄灭的火堆前，望着燃烧的火焰发呆，骨刺的尾巴蜷在身后，紧紧贴着脊椎下方的位置。 夜晚的花田寒冷了不少，当然这种程度的降温无法对以体力值著称的亚种恶魔造成影响，赛因侧头看了看关上了门帘的帐篷，艾丽希雅大人的帐篷拥有恒温的附魔效果，夜晚的降温也不会影响到她的休憩。 确认过艾丽希雅的一切都尚且稳妥后，亚种恶魔再次回到了对着火堆发呆的状态，好像除了主人之外的东西都完全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赛因感觉到身边突然有人坐了下来。 他侧头瞄了一眼，发现是与他一起守夜的弗拉奥，光耀骑士给快要熄灭的火堆里添了些干枯的花藤，还将佩剑伸进去拨弄了几下，让火堆燃得更旺。 做这一切的时候少年脸上都是带着笑的，栗色的短发在火色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精神，翠绿的眼睛里带着明亮的光，仿佛对接下来发生的事充满期待。 赛因只短暂地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那是他此生都注定无法成为的，适合站在光芒之中的耀眼的模样，仅仅是靠近并注视对方也会让他产生一种被灼伤的错觉。 弗拉奥却对自己的光芒毫无自觉，在拨弄完火堆之后，他不知又从哪里掏出了几个干瘪的面包，将它们全部串在了长剑上，然后把剑刃当做烤架在手中缓缓转动，就这么在赛因身旁烤了起来。 赛因忍耐了一会儿，到底无法适应现在微妙的氛围，主动向弗拉奥开了口，“……你想做什么？” “反正守夜也很无聊，不如我们来闲聊一会儿啊。”弗拉奥笑眯眯地回答，手中转动剑柄的动作一点没停，确保串在剑刃上的面包每一处都能均匀受热。 他的动作非常熟练，看上去肯定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赛因感到些许疑惑，光明教会的戒律虽然算不上严苛，但肯定也会杜绝光耀骑士这么折腾象征自己荣誉的佩剑。 “你就是当初在艾琳娜修道院里失控的那只亚种恶魔吧？”弗拉奥说道，没有给赛因否认的机会，“艾丽希雅突然展现出那样的形态，虽然安格斯跟我说她是为了尽快消灭失控产生的深渊恶魔，但我总觉得其中还有隐情。” 光耀骑士慢慢说着，目光落在自己正在烤的面包上，看上去十分期待，“她不希望自己隐藏的秘密被教会知晓，如果只是为了解决失控的深渊恶魔，那按部就班地战斗就好，即使会花费比预计更多的时间，在她的配合下我有把握消灭当时的你。” “但她没有，她宁愿承担暴露风险也要选择展现形态的原因……如今看来只有你了吧？”弗拉奥的声音听上去是在提问，语气却是笃定的，仿佛只是在告诉赛因自己的推断，“她想要救你，在你还没有彻底变成深渊恶魔，还剩下一丝意识的前提下。” 赛因面不改色地听着弗拉奥的话，身后的尾巴却有一瞬间绷紧了。 “而且你还叫做「赛因」，哈哈……”弗拉奥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赛因忍不住侧头看了看他，却发现这人明明在笑，眼里却一点温度都没有。 有那么一瞬间弗拉奥的神情一点也不像是个十来岁信仰坚定的少年，他眼中那一直鲜亮的光芒感仿佛在这个瞬间破碎了，露出了真正的内里，赛因花了一些时间来思考那到底是什么，脑海中却一点点浮现出悬崖边缘被风吹雨打的山岩，还有森林深处巨大古木上那斑驳的树皮——那些沧桑的，在时间长河中被迫沉淀下来的东西。 “抱歉抱歉，只是让我回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没有要嘲笑你的意思。”弗拉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歉，他又回到了平日里那个开朗爱笑的光耀骑士的模样，好像赛因刚才看到的都是阿托莫斯制造的幻影，“我应该早一点想到的，她给你取名叫「赛因」，当然不可能把你当做普通的亚种恶魔奴隶。” 赛因听得一头雾水，完全拿不准弗拉奥在说什么，心里微妙地有些气恼，听这家伙的语气，好像很了解艾丽希雅大人一样……在这四年多的时间里跟主人朝夕相处的人是他，眼前这个不过是在斯坦特城中有过一些接触的光耀骑士又知道什么？ 第33章 费雷斯托地下城喜欢之人的名字。…… 听着弗拉奥的自说自话,赛因赌气一样沉默着，对方却并不在意，一边絮叨一边悠然自得地烤面包。 片刻之后,光耀骑士将已经烤到松软的面包从剑刃上取下来,美美地咬开了一大口。 烤软的面包热气腾腾,散发着小麦烘烤后特有的香味,在这些许寒冷的夜晚中显得格外美味,弗拉奥飞快地吃完了一个，还不忘把剩下的面包往赛因那边推了推，声音因为咬着面包而显得有些含糊不清。 “你要来一个吗,赛因？” 亚种恶魔警惕地摇了摇头，因为过往某些不好的回忆,他从不会吃自己亲手制作或者艾丽希雅大人给予的食物之外的东西。 “真遗憾……我还以为你一定会喜欢呢。”弗拉奥耸了耸肩，把剩下的面包都搁在自己膝盖上摊开的干粮袋上，吹了吹还滚烫的部分，然后满足地吃了一大口，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果然还是王庭配置的小麦面包最棒了。听说那里的面包都是怀赛特地区出产的小麦制作的，你知道那里吗？是超有名的丰收之乡,产出的小麦不管用来制作面包还是麦酒都特别美味。” 弗拉奥说完,有些腼腆地抓了抓头发，“我瞒着大主教偷偷喝过麦酒了，这个秘密不可以告诉别人哦？连艾拉跟格林也不可以，不然我肯定会被唠叨很久的。” 赛因看着栗色短发的少年坐在自己身边，一边说话一边吃光了烤软的面包，最后拍了拍膝盖上的面包屑，转头朝他笑了笑。 “跟你聊天很愉快，希望还能有下次,赛因！” 赛因：“…………” 全程都是弗拉奥在单方面地喋喋不休，这也可以算是愉快的聊天吗？这家伙果然脑子有毛病吧？ 吃完面包也说完话的弗拉奥站起身，正准备回到自己的帐篷那边去，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诡异的轻响。 两个负责守夜的护卫都警觉地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赛因在黑暗中的感官更敏锐一点，已经察觉到是有人在玫瑰结晶的后方弄出了动静。 亚种恶魔立刻发动了「暗影突袭」，身形融入阴影之中，眨眼间便潜入到了玫瑰结晶的位置，弗拉奥也握住了自己的长剑，顺着光亮走向了同样的方向。 在玫瑰结晶被荆棘藤覆盖的后方，两个被抓了个正着的人正惊慌地看着突然从阴影中冒出来的赛因，却是应该在帐篷里休息的艾拉与格林。 面露惊慌的人其实只有艾拉，睡眼惺忪的魔法师趴在自己漂浮的法杖上，看到赛因与紧随而来的弗拉奥之后没有任何意外，一脸“看吧果然被发现了”的神情，悄悄踢了踢艾拉的脚后跟，低声说道，“我都跟你说过不要晚上溜出来了……” 艾拉脸涨得通红，尤其在看到弗拉奥也注意到这边之后，更是手足无措起来，欲盖弥彰地想要挡住身后的一朵玫瑰结晶。 赛因正好从荆棘藤下方的阴影中现身，顺势看了看花瓣上新刻上的名字，娟秀的字迹写上了弗拉奥与艾拉两人的名字，后面的姓氏是相同的，还画上了一颗从姓氏连接到两人名字的爱心图案。 心怀浪漫的光耀祭司少女，到底还是抵不过「情人井」的传说，在半夜偷偷溜出来在玫瑰结晶上刻下自己跟喜欢之人的名字…… 赛因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把场地交给了艾拉与弗拉奥两人，眼前的场景是一个很好推断出原委，也与他无关的小意外，他本该回到营地里去，让弗拉奥他们自行解决私人问题，却忍不住又看了那朵刻着名字的玫瑰结晶几眼。 他与艾丽希雅大人也有着同样的姓氏，他的主人为他取了名字，也慷慨地赋予了他同样的姓氏，如果在玫瑰结晶上刻下两人的名字，他应该也会像艾拉这样，将两人同样的姓氏写在名字下方，再画上一些爱心之类俗气的连接图案。 在知道那个关于「费雷斯托的恋心」的传说后，赛因并非没有动过心思，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他对艾丽希雅大人的心意值得他付出所有去证明，在一株属于污染魔物的奇怪植物上刻下那位大人的名字，还是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实属僭越了。 赛因不需要通过一个遥远的传说来证明自己的心意。 发现这一切的弗拉奥似乎也跟他有着相似的想法，被当事人看到现场，几乎是被迫表白的艾拉愈发难堪，垂下目光不敢去看那个总是对自己微笑的光耀骑士。 弗拉奥抓了抓头发，而后大方走向了前方，伸手握住了祭司少女惴惴不安的手。 “如果要表达自己的心意，我希望你能光明正大的告诉我，而不是把我的名字刻在这种来源不明的地方哦，艾拉？” 光耀骑士的笑容依然明朗，艾拉眼眶一热，为自己一时冲动的行为后悔起来。 弗拉奥他明明不是那种会随意伤害拒绝别人好意的人，她却因为自身的懦弱，不敢直面自己的心意。 “能知道艾拉的心意我很高兴，不过……我希望我们还是作为家人一起生活更好。” 弗拉奥伸手摸了摸祭司少女的头发，艾拉垂下头，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知道弗拉奥对她的「喜欢」，跟自己对他的喜欢并不一样，所以才会寄希望于情人井的传说……弗拉奥对每个人都很温柔，但她想要更特殊一点的、更独一无二的对待。 是她不该违背自己的责任，对「勇者」的候选人产生无法实现的奢望。 「勇者」理应属于世界，而不是属于某一个人，弗拉奥是最优秀的候选人，他从不会对自己的使命产生疑虑或困扰。 “嗯？你们都在这里吗，大半夜的什么事这么热闹……” 被独自留在营地里的艾丽希雅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况，一边走过来一边好奇地看了看玫瑰结晶旁神色各异的四人，“果然有小朋友抵不住情人井传说的诱惑，大半夜偷偷跑来写名字了吗？” 听到声音的艾拉硬生生把眼泪都憋了回去，心意被弗拉奥知晓却依然把她当做「家人」的结局已经够凄惨了，她才不要在艾丽希雅面前再被嘲笑一次。 祭司少女与光耀骑士之间微妙的氛围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让艾丽希雅比较意外的是赛因也在这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家的小奴隶居然也有想要写在情人井里的名字了吗？ “赛因，让我看看你写了谁？”艾丽希雅忍不住八卦的心，饶有兴趣地走了过去。 “我、我没有写谁……艾丽希雅大人。”赛因莫名一阵紧张，连尊称都用回来了，虽然他的确没打算在情人井里刻字，但是对艾丽希雅的心意…… “我都看到你的名字了。”艾丽希雅挑了挑眉，赛因身后那朵玫瑰结晶的花瓣上分明已经有他名字的轮廓，小家伙不光有了想写名字的对象，还学会隐瞒她了？ 赛因也很疑惑，顺着艾丽希雅的目光转头看了过去。 在他身后无人注意的那个角落，玫瑰结晶的花瓣上静静镌刻着两个熟悉的名字。 赛因。 艾琳娜。 这一次连弗拉奥三人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大家都看到了那片花瓣上的名字，而后齐齐转头去看赛因。 艾丽希雅也怔了怔，想到赛因应该不会对那个年龄可以当自己祖母，还心思歹毒最后被带回教会王庭处置的光明主教艾琳娜女士感兴趣，那刻在这里的「赛因」或许并不是他。 更何况「赛因」与「艾琳娜」这一对名字的组合，众人都有更加熟悉的对象。 “这不是你刻上去的名字吧？赛因。”艾丽希雅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 亚种恶魔少年连连摇头，“我只是听到这边有动静过来看看，正好遇到在这里刻名字的艾拉……在您发现这朵玫瑰结晶之前，我都没能注意到这个名字，艾丽希雅大人。” 看得出赛因是真的不知道了，他一紧张就会对主人用尊称，艾丽希雅习惯性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算是安抚。 “如果不是赛因，那就只能是「那位」赛因了啊？毕竟可能进入过「费雷斯托的恋心」又恰巧重名的概率……比我们时隔数百年进入同一个「幻梦之层」的概率更小。”格林飘到那朵玫瑰结晶附近，仔细研究了一下，方才还睡眼惺忪的神情已经变得精神奕奕。 “外界的传说里明明说赛因更喜欢莉娜的……” 艾拉瘪了瘪嘴，莉娜就是格林口中那位「暗恋勇者的邻家妹妹」，是位性格相当活泼的女剑士，也是同队里唯一一个对勇者赛因打出直球表白过的成员。 虽然最后好像被拒绝了，但在普罗大众津津乐道的传闻中，也有赛因是为了不影响大业而拒绝莉娜的表白，讨伐魔王之后两人就幸福生活在了一起的版本。 艾拉从前一直是坚定的「圣女党」，俗称支持赛因与艾琳娜在一起的拥护者，不过自从在地下城里遇到艾丽希雅这个「引导者」之后，她倒是更加共情起莉娜，眼看着两人的名字出现在玫瑰结晶上，甚至莫名生出一种自己也输了的感觉。 艾丽希雅的关注点到没在勇者赛因到底喜欢谁身上，如果这位前任同僚真的跟她选择的勇者之间发生了点什么……办公室恋情可是职场大忌！难怪前任同僚会留下这么多莫名其妙的烂摊子！说不定自己在降临之际圣剑卡特隆遗失，女神之翼不全也与这位前任同僚有关呢？ 艾丽希雅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了一句，正要上前去仔细看看花瓣上的刻字，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某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艾琳娜。”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眼前依然是夜晚的花海，少年人捧着新鲜采摘的花束向自己走来。 微风吹动了他金色的短发，那双碧蓝的眼睛在夜色之中泛着些许明朗的水光，仿若晴空。 他略带羞涩地垂下头，将手中的花束递了过来。 “这个送给你。” 艾丽希雅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似乎低声笑了笑，并没有立刻伸手接过。 “你特地在这个时候找我出来就只是为了送花吗，赛因？就没有别的事要告诉我？” 少年人白皙的皮肤因为这句话从脸颊红到了耳根，有些无措地挠了挠脸颊，片刻后像是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 “等到战胜魔王，封印深渊之后……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对你说，艾琳娜。” 他的眼睛又圆又润，在夜色之中望向她时仿佛明亮的星星，眼神像一只等待着主人肯定的小狗，看得人心里痒酥酥的。 艾丽希雅却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你这flag已经立到天上去了啊，少年…… 「艾琳娜」的反应并没有因为艾丽希雅的内心活动而发生变化，见习女神猜测自己是陷入了某种过往的幻境中，这是数百年前发生在同一个地方的场景，是那个时候旅行至此的勇者赛因与圣女艾琳娜。 不过仔细想想，勇者传说中从未提到过打败魔王之后两人的后续，整个故事似乎就在魔王死亡，深渊被封印之后戛然而止，赛因最后有没有将想要说的话告诉艾琳娜，艾丽希雅并不知晓，但她作为见习女神的直觉告诉她，这之中一定不只是阖家团圆的美好结局。 月色之下微笑的勇者赛因逐渐淡去，艾丽希雅再次回头，看到了站在玫瑰结晶之前属于自己的「赛因」，亚种恶魔少年面露担忧之色，见主人终于对外界有了反应，立刻走上前来握住了她的手。 “艾丽希雅——” “我没事。”艾丽希雅摇了摇头，方才那奇怪的幻境开始得毫无预兆，结束之时也没有任何征兆，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安抚了赛因两句，抬头看向了弗拉奥，却发现光耀骑士与祭司少女艾拉都不见踪影。 “我们刚刚都看到了奇怪的幻境，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弗拉奥与艾拉都不见了。”赛因说完，仔细看了看艾丽希雅的状态，确认她没有受伤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格林似乎跟那两个人之间有某种魔法感应，他说没有感觉到两人遭遇了危险。” 挂在法杖上的魔法师闻言飘了过来，向艾丽希雅点了点头，“他们的状态更像是去到了别的什么地方……但不在这片花田之中了。” 艾丽希雅微微皱眉，弗拉奥与艾拉两人不在这片花田中，暂且「安全」，这是不是可以视为他们已经平安离开了「幻梦之层」？ 他们两人与剩下的三人的不同处……应该就是在花瓣上刻下了名字，回想起来勇者赛因与圣女艾琳娜也在玫瑰结晶的花瓣上刻下了名字，外界的传说中无论哪个版本都没有提到他们最后是如何离开「幻梦之层」的，是否说明其实离开的方式并不需要特地写出来？ 比如只要在情人井的花瓣上遵循某种规律刻出名字，就能安全离开之类的。 艾丽希雅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两人，格林思索一番后认为很有尝试的价值，赛因听着听着，心跳忽然快了一拍。 如果要完全复制弗拉奥与艾拉的状态，那最好就是由他……由他来写下艾丽希雅大人与自己的名字。 即使赛因已经下定决心不需要靠外力来证明自己的心意，但如果有机会能在这里亲手写上两人的名字……他还是会按耐不住雀跃的心情。 三人又讨论一番后，最后决定还是由赛因来写，他拿出了自己的锈铁骑士，选择了刻有「赛因」与「艾琳娜」的那朵玫瑰结晶上的另一片花瓣，一点一点、认真而虔诚地刻上了自己与主人的名字。 完成之后花田里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先前那奇怪的幻境也没有再出现。 格林飘到了赛因刻字的玫瑰结晶旁，来回对比了一下刻有弗拉奥与艾拉名字的那一朵，看上去两片花瓣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么安全离开「幻梦之层」的触发条件应该还有别的什么他们没有发现的线索吗……？ 他抬头看向赛因，正想问问他刻字之时的感受，却发现眼前空无一人，金发的冒险者与亚种恶魔少年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四周安静得只剩下夜风出过时营地前方火堆燃烧的声音。 一瞬间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格林自己，魔法师少年挂在法杖上飘荡了一会儿，歪着头看了看荆棘藤上的玫瑰结晶，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只有他一个人留下的话，要刻谁的名字，他才能顺利离开这里？ 第34章 费雷斯托地下城你终于找到它了。…… 艾丽希雅与赛因在玫瑰结晶刻下名字后不久,就感觉到了一阵空间变换带来的熟悉的眩晕感。 这一次持续地格外久，仿佛要将进入「幻梦之层」时没有经历的眩晕都补上，艾丽希雅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在未尽的意识海中来回翻腾,不知过去了多久才终于安定下来。 四周的场景已经悄然变化,无边无际的花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狭长阴暗的走廊。 赛因就在她的身边,亚种恶魔少年陷入空间变换的后遗症中更久一些,眼神恢复清明之后立刻就看向了艾丽希雅，确认主人平安无事后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看来艾丽希雅大人的猜测没错，离开「费雷斯托的恋心」的方法就是在玫瑰结晶的花瓣上写下自己与所爱之人的名字。 意识到这一点的赛因心中难掩雀跃,如果他对艾丽希雅大人这僭越的念头能为她带来一点点除了困扰之外的益处……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也会赋予赛因坚持下去的巨大勇气。 “我们好像来到了费雷斯托地下城的「底层」了。”艾丽希雅也确认过赛因的平安,从空间石中拿出了「启明星」，上面记载着进入地下城后第一层到第四层的地形图，以及部分悬空的单一地形——是位置非常特殊的「幻梦之层」。 代表启明星核心的两个光点在距离这些地形图非常遥远的虚空之中，即使艾丽希雅已经打开了记录开关，地图上也没有出现新的图示，这意味着两人眼下所在的位置不能被「启明星」准确感知,而放眼整个艾恩卡特大陆之上这样的地方也并不多。 比如「深渊」。 如果费雷斯托地下城真的拥有连接现世与深渊的通道,那么核心所在的底层就是这个世界眼下最接近深渊的地方，也是唯一能让「启明星」失去感知力量的空间。 艾丽希雅看向了前方，眼前的长廊由不知名的深灰色石材铺就而成，墙壁与天顶也是同样的材质，每一块都布满了历经漫长的时间后留下的斑驳痕迹。 空气中弥散着深渊气息所特有的冰冷黏腻，还有一股令人不适的腥甜味道，阴冷的墙壁上每隔数米就挂着一个燃烧的壁灯，是这片空间里唯一的光源,仔细一看灯座都是森白的头骨，比人类的头骨大了一圈，还带着犄角之类的体征，看上去更像是深渊恶魔或者污染魔物的头颅。 这里像是某座年代久远的古堡的一部分，艾丽希雅谨慎观察过周围后，选择了正面的方向，跟赛因一起向前走去。 不知道先一步离开「幻梦之层」的弗拉奥与艾拉在哪里，假设他们也被传送到这座古堡的某个位置，最好能先想办法汇合才行。 艾丽希雅一边走一边思考着，脚下的长廊仿佛有着无限的长度，无论怎么走都看不到变化，她正想停下来跟赛因说什么，却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了同样的脚步声。 一成不变的走廊忽然发生变动，就像第一层时被守护者魔物吃掉后产生的岔道，原本一直向前延伸的走廊突然多了一个向右的拐弯，光耀骑士与祭司少女的身影向着这边走了过来，见到艾丽希雅两人后艾拉明显愣了一下。 “你们真的在这……”艾拉眼前一亮，先前弗拉奥告诉她感知到了「引导者」的存在，她还以为是光耀骑士那不怎么靠谱的直觉来着，没想到艾丽希雅他们真的来到了同一层。 “那现在只剩下格林还在「幻梦之层」了吧？只有他一个人的话要写谁的名字才能出来？”艾拉很快意识到自己被遗留在情人井的小伙伴大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大危机，“如果条件是写上自己最在意的人的名字……格林最在意的是谁？我觉得比起旁人他好像更欣赏自己……” “但是眼下我们没有时间再想办法折回去接他了，我会在这里留下我们行动的信息，希望格林能找到自己出来的办法吧。”弗拉奥的目光在赛因与艾丽希雅身上停留了一瞬，并没有太多意外的神色，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同伴，“艾拉，先用净化术。” “差点忘记了。”祭司少女拍拍脑袋，拿出自己的牧杖举过头顶，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起来。 她身上逐渐散发出澄澈的光芒，与四周的空气一接触就发出了刺啦刺啦电火花般的动静，这是与深渊气息完全相反的活性光元素，由教会圣堂最优秀的光耀祭司全力释放，规模甚至超越了艾丽希雅制作的「破晓星」，隐隐点亮了整座走廊。 随着那些闪亮的光元素愈发活跃，走廊的真实面貌也在光芒之下一点点显露出来，艾丽希雅眼前再也没有了前后都看不到尽头的长廊，而是正常的古堡二楼走廊的构造，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向下前往大厅的通道，还有走廊两旁大门紧闭的房间。 见习女神捏了捏眉心，身体的感官像是被拂去了一层轻纱，再度变得清晰起来，她看向了光耀骑士，“这是源于深渊气息的精神污染？” “我认为更像是地域磁场一类的现象，毕竟它不针对个人，即使像赛因这样的亚种恶魔也没能幸免。”弗拉奥耸了耸肩。 艾丽希雅了然，难怪弗拉奥会说没有时间了，在距离深渊太近的地方发生任何诡异现象都不奇怪，那里原本就是混沌与无序的源头，没有人能保证长时间停留在这里会遭遇什么。 “原来如此，既然已经抵达了地下城的最深层，在行动之前我需要再跟你们确认一遍。”艾丽希雅看向站在前方的光耀骑士与光耀祭司，“我与赛因深入费雷斯托地下城的最终目标有两个，其一、找到地下城的核心并摧毁，阻止它继续生长威胁外界；其二、找到神谕中指引我至此寻找的「圣剑」，并让你试着拔起。” “我们此行的目的同样如此，既然要摧毁地下城核心，我们就一定会面对本层，也即是整座地下城内最强大的守护者魔物，我希望将寻找圣剑的优先级放在前面。”弗拉奥认真地回答道。 艾丽希雅默默颔首，这里是曾经属于魔王拉米奥斯的地下城，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能找到「圣剑卡特隆」并拔出它的勇者会成为真正的勇者，不管是等级技能还是属性值都会有大幅度的提升，到时候再去面对最后一层的守护者更为稳妥。 决定好行动方针之后，艾丽希雅在脑海中打开了《命运之书》，在确保自身没有受到深渊气息的影响后进行了一次仔细的感知。 她得到了相当奇特的反馈，在过往的五年中没有一次范围性感知会引起这样的效果，这表明在相当近的距离中，的确存在着会让《命运之书》产生波动的特殊物品。 那很有可能就是《命运之书》所预言的圣剑，艾丽希雅尽全力感知到了精确的位置，就在他们眼下所处区域的正下方向。 一行人立刻准备前往古堡的下方，临行之前弗拉奥在墙壁上写下了简短的留言与方向记号，留给不确定什么时候会抵达本层的格林。 在经过走廊上向外洞开的窗户时，艾丽希雅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却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古堡的窗外是无边无际的荒野，大地一片漆黑，夜幕同样是幽深而永恒的黑底，上面有深红色的星云倾泻而下，宛如浓稠的血液。 红与黑是这个世界唯二的色调，在天地交接的尽头出现的不是地平线，而是缓慢蠕动的缝隙，一旦那些缝隙张开，就像是夜幕与大地一同被吞噬了大片，而在缝隙尽头的无尽深空，无数森白的眼球在毫无规律地转动，在艾丽希雅看向天际尽头的瞬间，那些眼球也在同一时间锁定了她。 一时间仿佛有无数的目光注视着艾丽希雅，饶是她不会受到深渊气息的污染，那一刻也忍不住寒毛倒竖。 “……那就是深渊。”弗拉奥侧过头，看向了愣在原地的见习女神，“最好不要盯着看太久哦？即使是光明女神，在不完全的状态下直视太久也是会受到精神污染的。” 艾丽希雅强迫自己回过了头，不再去注视窗外的景象，她习惯性地关注了一下身边的赛因，却发现亚种恶魔少年的情况比她还要严重。 赛因浑身都在轻微的颤抖，呼吸急促，瞳孔紧缩，像是陷入了充满恐惧的梦魇里，他红色的那只眼睛里倒映出同样布满血红星云的夜空，泛着深邃而悠远的微茫，像是要就此融为一体。 “赛因？”艾丽希雅轻声叫道。 赛因陡然惊醒，额头上冷汗淋漓，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了两步，而后垂下头用手捂住了自己红色的那只眼睛。 “你还好吗？”艾丽希雅有些担忧，赛因从未对深渊产生过这么激烈的反应，联想到那个不知效用的技能「深渊呓语者」，艾丽希雅顿时心生不安。 “我没事……艾丽希雅。”赛因摇了摇头，放下手站直身体，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眼神总算是恢复正常，“就像弗拉奥说的那样，我们最好能速战速决，不要在这里停留太久。” 艾丽希雅点了点头，一行人再次向着《命运之书》所感应到的位置快速前进。 这座古堡的构造相当传统，能从中感受到跨越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光，众人下楼之后便来到了古堡的大厅，这里已经是结构上的最底层，但艾丽希雅感知到的位置依然显示在更下方。 弗拉奥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随即抽出长剑走向了大厅中央屹立在两旁的石像鬼，他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液滴到了石像上，受到鲜血蛊惑的石像鬼很快被激活，扑扇着巨大的蝠翼向着少年俯冲而来。 光耀骑士的长剑上泛起灼烈的光芒，一剑一杀赶紧利落地解决掉了两头石像鬼，魔物的尸体摔落在大厅的中央，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突然勾勒出带有魔力的符文，最终在地面形成了巨大而繁复的魔法阵。 法阵中心浮现的咒语宛如鲜血书写而成，每一个落笔处看上去都阴森森血淋淋的，这是深渊魔法中的献祭类法术，只要提供足够的祭品，就能触发固定的魔法效果。 那两头石像鬼的尸体被法阵缓缓吞噬，随后在法阵的中央出现了地下道一类的暗门，弗拉奥见状微微松了口气，上前打开了暗门，看向身后的同伴们，“果然还有通向地下的暗道，艾丽希雅说过感知地点还在下面吧？” 艾丽希雅看了看他，将心中一闪而过的怀疑压了下去，无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圣剑卡特隆」的所在，不管弗拉奥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找到了暗门，终归是为眼下打开了局面。 一行人相继进入了暗道，古堡的地下依然是用那种不知名的石材修筑的，地面之下的部分更加阴暗潮湿，连头骨底座的火焰都难以燃烧，改用了另一种猩红泛光的矿石作为照明源。 暗道中狭窄而逼仄，墙壁摸上去湿漉漉的，艾丽希雅垂下目光，发现墙壁边缘溢出的不是水分，而是某种粘稠的暗红色液体，空气中那股始终挥之不去的腥甜味道就是从这里散发的。 见习女神默默捏碎了一颗「净化星」，消解不小心触碰到的恶心手感，一行人通过了不算太长的暗道，终于见到了位于古堡底下不明空间的真面目。 这里像是一座庞大的地宫，在空旷的中央大殿之外延伸出无数单独的房间，艾丽希雅感觉到心跳莫名加快了些许，脑海中一直沉寂的《命运之书》突然自行打开了封面，内里的书页一阵翻动，最终停在了预言的最新一行。 「圣剑卡特隆的气息出现在费雷斯托地下城的深处，光明女神在此与拯救世界的勇者相遇，见证他拔出艾恩卡特大陆的希望。」 不需要再特地确定位置，她已然感觉到了与自己宿命相连的气息。 见习女神径直向前方走去，在照明矿石猩红的光芒之下，她看到了那柄静静伫立在原地、泛着柔和锋芒的圣洁长剑。 <光明圣剑> Lv.71卡特隆 力量+1402 魔力+1402 敏捷+152 破甲概率提升60% 光属性元素伤害提升300% 全属性元素伤害提升150% 魔法抗性提升200% 成长性武器： 正确激活之后可进行升级。 属性随等级倍率提升。 概述： 传奇品质神兵。 光明女神艾丽希雅赋予勇者的唯一武器。 你终于找到它了。 第35章 费雷斯托地下城抱歉，赛因。 艾丽希雅愣怔地望着眼前的长剑,她本该在降临此界之时就拥有的唯一神器，在花费了五年的艰辛努力之后，才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它。 起伏的心绪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见习女神拯救世界的漫漫征途走到现在才终于拉开了这幅过于沉重又漫长的序幕,艾丽希雅轻轻吐了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仔细一看就会「圣剑卡特隆」的状态有些奇怪,它的剑刃插在一座像是巨型棺椁的底座之上,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封印类咒文，布满了整个棺椁与剑刃，包括最底下凹凸不平的青石地板。 棺椁通体漆黑,看不出材质，在矿石猩红的光芒照射下连一丝反射都没有,像是能将周围所有物质都吸收进去的黑洞。顶盖似乎从内部被掀开了，让卡特隆的底座也受到影响，插在上面的剑刃斜斜歪出去了一截。 不知道那诡异的黑棺椁是否影响了这里的光线，艾丽希雅甚至觉得「圣剑卡特隆」正在随着剑刃内析出的光点而逐渐呈现出半透明的趋势，要是继续维持这个状态下去，毫无疑问不久的将来这柄「圣剑」就会化为虚影消失。 她转头看向了弗拉奥,光耀骑士少年也正注视着纯黑棺椁之上的「圣剑卡特隆」,脸上带着少有的严肃神色。 最后他像是轻轻叹息了一声，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走向了前方。 「圣剑卡特隆」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半透明化更加明显了，艾丽希雅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却见弗拉奥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长剑，从同样的位置刺入了纯黑的棺椁，让剑刃与「圣剑卡特隆」半透明化的虚影重合。 随后，他伸手握住了剑柄，向上用力,轻而易举地将这柄剑从冰裂的底座中拔了出来。 在他拔出圣剑的同时，艾丽希雅脑海中的《命运之书》无风自动，书页疯狂翻涌，最终停留在了最新的那一页上，全新的预言迅速浮现了出来。 「勇者拔起了属于他的圣剑，他即将踏出这场征途的第一步。」 「光与暗，昼与夜，永恒与深渊——这片大陆最终的对抗与结局，或许在这一刻已经注定。」 “终于……” 艾丽希雅看向勇者的目光感慨，她应该要对新生的勇者说些什么，然而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降临到这个世界第五年后，她终于开启了主线任务，就像《命运之书》的预言一样，这明明应该是这场征途的第一步，然而艾丽希雅却莫名升起了一种已经抵达终点的疲惫感。 先前那种仿佛遗忘了什么重要之事的心慌感再一次漫上心间，艾丽希雅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有某种情绪快要冲破看不见的精神桎梏，却始终差了那么一点点。 她向着拔出圣剑的勇者走去，意识却莫名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眼看就要向后栽倒。 “艾丽希雅！” 站在身后的赛因立刻接住了主人，亚种恶魔少年面露担忧，被那双异色的眼睛全心全意地注视着，艾丽希雅感觉大脑神经的胀痛缓解了不少，扶着赛因的手站了起来。 “谢谢，赛因。”艾丽希雅向他微微笑了笑，“还好有你在身边。” 赛因眼中的担忧更甚，骨刺的长尾不安地卷住了小腿。 艾丽希雅刚才一脸“赛因长大了，可以成为我的依靠了呢”的欣慰神情，但他的主人不会经常将这些感慨挂在嘴边，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太像给自己立flag了”，赛因不过是及时扶住了她，同样的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却让艾丽希雅露出了这样的神情……果然还是新生的勇者对她的精神产生了影响吗？ 赛因看向了那个拔起圣剑的绿瞳少年，眼中的羡慕一闪而过。 但是没关系……艾丽希雅大人亲口对他说过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他，只要能留在主人的身边，不管未来会经历什么样的旅途，他也甘之如饴。 只要能留在艾丽希雅大人的身边。 拔出圣剑的弗拉奥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他比所有人都坦然接受了自己就是勇者的事实，少年带着圣剑离开了那诡异的纯黑棺椁，看向艾丽希雅，“接下来按照计划，先寻找地下城的核心吧。” 见习女神点了点头，地下城核心的位置早在她感知圣剑所在之时就一并确认了，就在这一层的中心。艾丽希雅原以为大殿中央封印的会是费雷斯托地下城的核心，没想到会被一座奇怪的纯黑棺椁取代。 地下城的核心就在大殿后方的封闭空间中，众人进入空间内部后看到了一颗通体瑰红的美丽结晶，静静地悬浮在一片蕴含着魔力的血池之上。 结晶内部流光溢彩，充满了活跃的生命力，但是底部已经出现了细小的裂痕，不断有晶莹的粉末顺着裂痕从瑰红结晶之上剥落，掉入底下的血池中。 难以言喻的腥甜味道充斥着整个空间，艾丽希雅注意到从地宫墙壁溢出的粘稠液体与地下城核心底部的血池十分相似，这里才是整座古堡那令人作呕的腥甜味道的来源。 在核心悬浮的血池旁边，倒着一具庞大的尸骸，顶部依稀能看出深渊恶魔的影子，下半段却整个被不明原因啃食了个干净，魔素核也不翼而飞，只剩下一具空空的骨架在原地。 艾丽希雅微微皱眉，「鉴定之眼」的结果显示，那具早已死去的尸骸正是核心层的守护者魔物，判定等级高达lv.70的「莫提斯」。 这个等级已经完全属于深渊恶魔，饶是刚刚拔出圣剑的勇者也需要认真战斗，却不知被谁捷足先登杀死在了这里。 倒不如说核心层内还活动着一位足以无声无息杀死本层守护者的存在更加令人担忧。 艾丽希雅的大脑飞速转动，结合进入费雷斯托地下城之后的经历来思考，眼前的景象似乎也就不那么令人意外了。 地下城内最棘手也是最危险的存在就是拥有智慧意识的「核心」，其会不断变化地下城内部的陷阱与魔物，将进入其中的猎物变成养分。 这也是艾丽希雅费尽心神制作「启明星」的原因，然而仔细回想他们进入地下城之后的战斗，「启明星」却并没有怎么派上用场，大部分棘手的能力都来自于本层守护者魔物，地下城核心的干扰微乎其微，基本上就没怎么出现过。 费雷斯托地下城的核心至少拥有数百年的灵智，它的反应不可能比那些新生的地下城更愚钝，但如果它的核心早已经被别的力量破坏，那一切就都说得过去了。 至于是什么东西杀死了最后一层的守护者，还连带让费雷斯托地下城的核心濒临破碎，艾丽希雅也有了大致的猜测。 那个从纯黑棺椁中离开的东西。 在知晓预言之后她就思考过很多次「圣剑卡特隆」为什么会在费雷斯托地下城中，直到刚刚她才得到了答案，她的圣剑在「封印」着什么，从那遍布整个空间的封印系咒文，以及仿佛能吸收一切物质的纯黑棺椁中就能看出来。 被封印的东西是如此可怕，甚至让「圣剑卡特隆」的力量也摇摇欲坠，更是在脱离封印之后立刻杀死了这一层的守护者，重创地下城的核心。 见习女神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荒谬的答案，没等她说出自己的猜测，赛因突然挡在了她的前方，艾丽希雅只听到一阵尖锐的破空声，下一秒巨力从天而降，艾拉在第一时间为众人赋予了防御魔法，却依然抵不过那股力量，所有人都被震得倒飞出去，撞在了坚硬的石壁上。 一只模样怪异的、类人型的生物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通体像是被高温灼烧后的焦黑，手臂颀长无比，直接拖到了地上，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虬结的胶皮融化后扭曲在一起，心脏的位置是一个空空的大洞，五官混乱的糊成了一片，只剩一双萤绿的眼睛，瞳孔几乎拉到整个眼白的大小，看上去格外诡异。 类人型生物伫立在原地，双臂拖长在身后，像猫头鹰一样来回地、规律地、大幅度地转动着疑似头颅的部位，四周黏腻的深渊气息甚至在有意识的悄然退避，艾丽希雅打开了「鉴定之眼」，视线在一阵刺痛般的模糊中看清了上方显示的信息。 <魔王遗骸> Lv.??拉米奥斯 体力：%……& □■#&%$#□■…*△（ 《命运之书》的判定似乎也在不断变化，大片的乱码挤满了艾丽希雅的视线，但最初那短暂跳过的信息已经足够她看清眼前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魔王的遗骸，拉米奥斯。 本该已经在数百年前就被勇者讨伐的魔王拉米奥斯，居然在费雷斯托地下城中留下了遗骸，而艾丽希雅遍寻不得的「圣剑卡特隆」，则是封印魔王遗骸的关键物品？ 各种乱七八糟的线索在脑内汇聚，隐隐揭示出过往暗藏的真相，艾丽希雅头疼欲裂，视线再一次模糊起来。 似乎从她见到「圣剑卡特隆」的那一刻起，就有什么事情向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狂涌而去了。 魔王的遗骸再一次歪了歪头，随后猛地向着艾丽希雅俯冲而来，赛因发动「暗影突袭」试图抵挡，却直接被魔王遗骸一掌甩飞，狠狠撞在了墙上。 这具古老的遗骸与他迄今为止见过的任何魔物都不同，甚至不能被归属为「魔物」，它有限的身躯中蕴含着几近无限的力量，它即是深渊本身的象征。 一柄泛着柔和圣光的长剑挡住了魔王遗骸的攻击，弗拉奥勉力抵挡着那东西的进攻，每一击都重如千钧，震得勇者脚下的石板寸寸龟裂开来。 “弱点在……胸口的空洞里，艾丽希雅！”弗拉奥大喊了一声。 见习女神的目光一凛，神色间再没有犹豫，直接从空间石里拿出了「旧日之星」。 先前没有来由的预感或许是真的，才刚刚踏上征途的勇者与见习女神转头就遇上了魔王的遗骸，从起点一步跨到了终点。 艾丽希雅终于意识到被自己遗忘的重要的事到底是什么，勇者已经拔出了圣剑，正式开启了拯救世界的征途，那么魔王呢？作为他命定的宿敌，上界与深渊博弈的投影，同样早该苏醒的魔王在哪里？ 光明教会的圣典中称拉米奥斯为唯一的魔王，当初被勇者赛因杀死在这里的是他，如今化作遗骸重生的也是他。 ……真的是这样吗？ 磅礴的魔力以艾丽希雅为中心聚集，见习女神的身后骤然张开了神圣的双翼，一边是洁白的羽翼，另一边则是由魔力构建的虚影之翼。 她看向扭曲的魔王遗骸，伸手向前平举，掌心中瞬间叠出了数十道闪烁着圣光的魔法阵。 高阶神迹魔法·大神圣术！ 璀璨的光华在魔王遗骸胸口的空洞中爆开，烈焰一般灼烧着遗骸残留的身躯，那些焦黑的外皮如蜡一般融化滴落，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最终堆积出远远超过遗骸整体的庞大体积。 弗拉奥抽出圣剑卡特隆，再次刺入了魔王遗骸胸口的空洞，那具人形的遗骸左右歪了歪头，焦黑的蜡油在它身后汇聚成河，仿佛要将整个空间淹没。 蜡油之中似乎睁开了无数的眼睛，就像窥见了天际尽头那一线动开的深渊，艾拉与赛因都痛苦地抱住了头，用尽全力也难以抵挡此时在耳畔阵阵回荡的污秽呓语。 艾丽希雅再次释放了大神圣术，这一次魔王的遗骸终于安静下来，弗拉奥抽出了圣剑，甩干净上面沾上的焦黑蜡油，一步步朝着艾丽希雅走了过来。 艾丽希雅还处在「旧日之星」的后遗症里，源自魔力脉络上的剧痛让她冷汗淋漓，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朝她走来的勇者。 弗拉奥似乎笑了起来，嘴角带着弯弯的弧度，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温度，那双总是明亮宛如生机勃勃森林般的翠绿眼瞳，此时带上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倒是与他身后魔王遗骸唯一剩下那双的萤绿眼瞳有几分相似。 “我很喜欢小麦面包的香味，艾丽希雅。”他手握着圣剑，一边走，一边说起了好像全无关联的、莫名其妙的话。 “我喜欢丰收时怀赛特层层叠叠的麦浪，喜欢在田边喝酒的农人，喜欢修道院里最亲近我的小野猫，喜欢四季变化中的王庭、喜欢每一顿餐点吃进嘴里的味道，喜欢看到周围人的笑脸，喜欢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觉。” “我也喜欢不敢对我告白的艾拉，总是睡不醒却很厉害的格林，实习期间非常关照我的安格斯阁下，还有你。” “作为神秘冒险者登场的你，艾丽希雅。” 弗拉奥抬起手，平举手中的圣剑，目光一直落在尚未恢复的女神身上。 赛因本能地感到了不安，忍着剧痛在深渊无休无止的呓语中抬起头，拼命想要向主人的方向移动一点，却无能为力。 “所以，我只想作为弗拉奥存在。”勇者再一次微笑起来，那双翠绿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笑意，“这么看来我喜欢的东西好像都是值得被光芒照耀的存在，这大约也是我会成为勇者的缘由吧。” 圣剑卡特隆无声地穿透了光明女神的胸膛。 艾丽希雅缓缓睁大了眼睛，目睹着新生的勇者带着微笑，亲手将圣剑刺入了自己体内。 这一刻有许多被刻意遗忘、被更高层存在遮蔽的记忆缓缓浮现，艾丽希雅感觉到体内甚至出现了另一个自己，在疯狂挣扎着想要打断源于灵魂深处的残忍桎梏。 有许多线索被连在了一起，逐渐描绘出构成现状之前的因缘后果。 与此同时，她所熟悉的、久违的魔力也随着卡特隆的剑刃传递了过来，艾丽希雅伸手握住了卡特隆的剑柄，弗拉奥也顺势松开了手，看着被刺穿的女神摇摇晃晃地后退了两步，抵在了冰冷的石壁上。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啊。 她失去的另一□□翼，完整的女神之力，源于上界力量的投影，就是「圣剑卡特隆」啊…… “魔王的遗骸是深渊的象征，不可能被真正意义上的「消灭」，我想现在的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了，艾丽希雅。” 弗拉奥垂下目光，近乎怜悯地看着承受着双重剧痛、身体正靠着墙不断下滑的光明女神。 “从始至终，能够「封印」深渊的人都只有你，光明女神大人。” 艾丽希雅张了张口，却难以发出声音，她的体力只剩下奔涌的魔力，几乎要将血肉都烧干，成为永恒的无上的光芒的祭品。 一双巨大而圣洁的白色羽翼出现在她的背后，磅礴的光芒甚至短暂驱散了地下城核心层内的阴暗空气，艾丽希雅靠着墙重重地喘息着，随着神格苏醒的本能让她知道接下来自己应该做什么。 “艾丽希雅……大人……” 有微弱的呼声传来，光明女神侧过头，看到了正努力向她爬过来的亚种恶魔，然而现在的他连想要靠近的动作都无法实现，永恒无上的光芒足以焚烧深渊的象征，被污染的亚种恶魔仅仅是拥有想要触碰的意图也会被灼伤。 艾丽希雅努力勾起了一个微笑，轻轻对他说了什么。 抱歉，赛因。 硕大的羽翼蓦地张开，落下纷纷扬扬的白色羽毛，却丝毫没有赛因记忆中的温和柔软。 他看到璀璨的光芒一点点吞噬了他最重要的人，一瞬间所有的声音与画面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在一片虚无的漆黑之中，他听到心底的恶魔在高声尖笑，而这一次再也没有能够阻止他坠入深渊的力量。 澄澈的光芒化为磅礴的海洋，淹没了地宫、蔓延出古堡，最后扩散到漆黑的大地与遍布红色星云的夜空，直至将天际尽头那一线深渊彻底覆盖。 停滞已久的命运齿轮在这一刻发出了嗑嚓的轻响，重新开始了转动。 第36章 魔王的行宫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为魔王拉…… 苍白的灵魂在混沌深海中沉浮。 艾丽希雅忘记了自己是谁,又身处何方，自我的概念在解构之后又不断重组，等到她再次拼凑出完整的意识之际——她看到了光。 光芒之中是她陌生又熟悉的回忆,带着光元素祝福的光环降生在光明教会王庭的小女孩,被大主教赐名为「艾琳娜」,是神谕之中注定会找到勇者,拯救世界的圣女。 她在教会之中按部就班地长大,接受神谕踏上了寻找勇者的旅途，在一座海港城市中邂逅了彼时刚刚成为冒险者的赛因，还有与之随行的剑士莉娜。 旅途最初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消灭魔王,三人的队伍在之后的相遇中继续扩大，遭遇的深渊魔物也越来越多,世界的悲剧在深渊的污染中诞生，赛因下定决心要结束这一切，而在这个时刻，他成为了勇者。 勇者的队伍一路剿灭魔物，深入魔王的地下城，最终打败了一切罪恶的源头,然而深渊的化身无法被真正意义上的「消灭」,能封印深渊影响的，只有身为光明圣女的艾琳娜的生命。 艾琳娜为拯救世界而牺牲了自己，那苍白的灵魂在身体死亡之后没有前往冥界，而是抵达了永恒之光的所在，名为「上界」的高维次元观测空间。 她在那里了解到了宇宙的真实，成为了一名引导观测小世界、以避免真神的信仰受到深渊波及而毁灭的「见习女神」。 光明见习女神，艾丽希雅·摩尔。 灵魂深处的念动在混沌之海中掀起了些微的涟漪，这一次她找到了真正的、完整的自我。 根本就没有什么上任同僚,甚至没有救世难度B+级的分类，艾恩卡特大陆是她灵魂的根源与故乡，她在上界力量的投影中诞生，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光明女神」，所谓的圣女艾琳娜，就是成为见习女神之前的艾丽希雅。 而后她因为某个缘由回到了这个世界，再一次与赛因相遇，再一次踏上了寻找勇者的旅途。 难怪第一眼看到那只濒死的亚种恶魔时，艾丽希雅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折回去将他买了下来。 即使连灵魂的颜色也已经变得不同，即使那时候她根本什么都不记得，她依然本能地认出了赛因。 过往的种种化为回忆的碎片纷飞而来，魔王、勇者、以及再度降临的光明女神，上界与深渊的博弈，还有一些被人悄然拨乱的命运指针……艾丽希雅逐渐串连起了一切，现在还剩下唯一一个让她困惑的地方。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重物砸在铁棍之上的声音，艾丽希雅感到自己的意识从混沌深海中骤然上升，毫无准备地摔回了人间。 作为人类的感官也随着意识瞬间回笼，艾丽希雅费力地睁开眼睛，首先进入视线中的是一根根竖直的铁栅栏，身下是摇摇晃晃的木板，她的身体虚弱又疲惫，胃里传来一阵阵绞痛的饥饿感，不知道有多久时间没进食了。 艾丽希雅抬起头，发现周围还有许多同样虚弱的美丽少女，她们无一例外都有着金色的长卷发与蓝色的眼睛，此时正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惊恐地看向艾丽希雅身后。 咣的又一声巨响，有人用粗大的铁链重重敲在了铁栅栏上，金发的少女们齐齐一抖，摇晃的木板停了下来，紧接着是一阵凶暴的粗吼。 “都给我老实点儿！你们是献给魔王陛下的祭品，安安分分待到献祭那一天说不定还有活路，别想着逃跑，否则那个女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说话的人是一个凶悍的中年男人，手里握着碗口粗的铁链，肚子与脸颊上都能看到青色的鳞片，头顶还有两只不太明显的角，一只被砍断了半截，露出崎岖而锋利的断面。 ……亚种恶魔。 艾丽希雅的脑海里下意识地划过了这样的念头，一时间只觉得这短短一句话中蕴含的信息量有点大。 眼下她好像正跟许多外貌特征相似的少女们一起被关在移动的牢笼里，这个凶悍的亚种恶魔像是管理者，他提到了「魔王的祭品」，被他用来威胁众人安分下来的女人就倒在他身后，看上去已经死去多时了。 艾丽希雅稳了稳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再次仔细梳理一番现状。 在费雷斯托地下城的核心层中，她找到了丢失已久的「圣剑卡特隆」，并且目睹弗拉奥拔出圣剑，然而新生的勇者在暂时压制住魔王遗骸之后，竟然亲手将圣剑刺进了她的体内，原来卡特隆正是她失去的那一半女神之翼，在获得完整的神力以后，她遵循神格的本能，释放所有力量封印了深渊已然蠢蠢欲动打开一线的入口。 单从结果来看，她理应算是圆满完成了作为见习女神的任务，本该与艾琳娜那时候一样回到上界复命述职，然而在混沌海不知飘荡了多久以后，再次睁眼她依然身处艾恩卡特大陆。 至于原因艾丽希雅也或多或少猜到了一点，那个亚种恶魔刚才提到了「魔王」……已经被顺利封印的深渊又诞生了新的魔王，她的工作成果相当于直接失败了一半，自然又被踢回来继续收拾残局。 见习女神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试着动了动被铁链困住的手腕，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无法打开《命运之书》了，作为见习女神所拥有的唯一权柄，能够预测这片大陆未来的预言之书，她原本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在脑中打开的《命运之书》，现在无论怎样催动都没有反应，只留下一阵像是信号不良的魔力流刺啦声。 不仅如此，艾丽希雅还感觉不到自己体内的魔力，原本缺失一半的羽翼只会让她无法构建魔力循环，但属于光明女神的力量依然存在，危机之时还能用「旧日之星」救救急，然而现在那仅剩的一□□翼所蕴含的魔力也不见了。 无法打开《命运之书》，失去了全部的女神之翼，除了之前已经完全掌握的炼金术知识，此时此刻的她根本就是个标准的普通人类——还是又饿又疲惫，非常虚弱的普通人类。 好家伙……先前好歹还留有一半的力量，这一次干脆直接普通人开局了吗？ 艾丽希雅心累地闭了闭眼睛，只觉得眼下的困局与麻烦已经多到她整个人麻木了。 严格算起来这已经是她第三次降临到艾恩卡特大陆……通常情况下第三周目的玩家不是应该继承全部满级的职业技能与装备，直接在地图上横着走吗？轮到她却是一次比一次混得更惨。 ……不过也不算完全没有继承，至少她对过往的全貌更加了解，也依稀看到了真正破局的希望。 在正式开始行动之前，她必须先找到那个人，解开这一连串事件中最后一块让她困惑的拼图才行。 为此，首先要弄明白眼下的情况，在她封印深渊入口之后艾恩卡特大陆又过去了多久，以及那位「魔王陛下」到底是谁。 艾丽希雅轻轻吐了口气，闭上眼睛仔细感知了一番体内的情况。 普通人的身体虽然比不上见习女神所拥有的魔力量，却有一个天生的益处，那就是完整的魔力循环。 或许是因为灵魂深处的偏向性，即使变成了普通人，艾丽希雅也能感觉到自己是被光元素祝福的对象，她体内的魔力非常微薄，但魔法回路是完整的，足够释放一些低阶的光属性魔法。 艾丽希雅默念咒语，被铁链反剪在身后的手凭空画出一个魔法阵，给自己释放了一个低阶治愈术，让这具虚弱的身体至少拥有逃跑的力气。 运载金发少女们的牢笼没有在原地停留太久，在艾丽希雅完成施法后不久，那个凶悍的亚种恶魔再次吆喝起来，驾车的地龙在铁链的鞭打下慢慢站了起来，拖着沉重的车厢摇摇晃晃地前行。 艾丽希雅认得拉车的地龙，那是曾经出现在沉睡森林里的低阶污染魔物「地妖龙」，原本应该被讨伐的污染魔物此时却被当做运输工具使用，驾驶者还是亚种恶魔，联想到她们要被送往的目的地，艾丽希雅心中已然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测。 在笼车前进的途中，她慢慢积攒魔力，使用低阶治愈术安抚关在一起的金发少女们，并从她们口中了解到了部分现况。 距离她在费雷斯托地下城封印深渊入口至今已经过去了一百余年，当初的封印似乎并不成功，深渊的魔王在一年之后现世，告召深渊的入侵正式开始。 污染魔物的数量激增，还有各类从深渊抵达现世的高阶恶魔，人类在光明教会的号召下组建了反抗联军，最初还能勉力抵抗，但随着深渊苏醒的程度加深，深渊恶魔的力量也愈发强大，近十年来更是占据了大量属于人类国度的土地。 亚种恶魔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高，逐渐形成了一个无法被忽视的群体，大部分亚种恶魔都无法忍受被卖作奴隶侮辱歧视的命运，成群结队地逃往了被深渊恶魔占领的城市，而深渊的魔王并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聚集的亚种恶魔越变越多，形成了风貌独特的城市与对魔王的信仰，城内被不同的高阶深渊恶魔统治的神奇局面。 这些作为祭品的金发少女们被送往的城市，据说就是恶魔大公瓦里斯所统治的区域，别称「魔王的行宫」。 至于魔王本身的消息倒是并不多，自从现世之后他就很少在明面上出现，大多是作为代行人的高阶深渊恶魔出面，不知道多少年前忽然传出了深渊魔王钟爱金发人类少女的传闻，因此恶魔之都周边的人类国度为求和平，每年都会献上一批金发的美丽少女作为祭品。 毫无疑问，这辆笼车内所运载的就是今年的祭品们，艾丽希雅在心中盘算了一阵，认为最好的逃跑时机是在进城之前，她的战斗力只有这点微弱的魔力，以及还没有来得及制作的炼金星石，如果贸然对上高阶深渊恶魔，现在的她没有任何胜算。 虽然她也很想将这些成为祭品的少女们一并救下，但现阶段根本是有心无力，如果逃出去之后能制作出高阶的元素星石，倒是可以计划一番劫狱。 艾丽希雅默默思考着，再确定笼车里的少女们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她便不再使用低阶治愈术，积攒魔力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 天色渐暗，拉车的地龙在一处空旷的地带停了下来，断角的亚种恶魔用铁链把笼车固定在原地，骂骂咧咧地拿了酒跟押运的同伴一起坐下来休息。 从他们断续的对话中可以推测出祭品们今天会在这里停留一晚，明日就能抵达那座叫做「魔王的行宫」的，被恶魔大公统治的城市。 毫无疑问今夜就是最好的行动时机，负责押运的亚种恶魔一共有四人，再加上两头低阶污染魔物「地妖龙」，就是这里的全部战力了，对现在的艾丽希雅来说不算轻松，但跟城内的恶魔大公比起来显然要容易许多。 她安静地积蓄体力，用低阶神圣术一点一点熔断了手腕上的镣铐，好不容易等到了押运的亚种恶魔与地龙都相继睡着，只留下两人守夜的时机。 然而意外比艾丽希雅的行动更快到来，燃烧的火堆忽然被熄灭，箭矢破空的咻咻声凌空而来，直接洞穿了那两个睡着的亚种恶魔的身躯。 凛冽的寒意侵袭了这片区域，气温骤然降低了许多，地面上出现了霜白的冰迹，笼车里的祭品们都瑟缩着挤在了一起。 艾丽希雅趁机挣脱了镣铐，正要动手时却见一把泛着圣光的长剑削开了笼子的锁，一个栗色短发的青年打开了笼车的铁栅栏，向着她们伸出手来，将困在笼子里面的祭品少女一个个救了出去。 艾丽希雅微微一怔，那栗色的短发，翠绿的眼瞳，甚至小麦色的皮肤都是她非常熟悉的模样，即使身形变得高大了许多，五官与气质也有了微妙的变化，但艾丽希雅还是能一眼认出那就是不久前……应该说是百年以前将圣剑刺入自己胸口的人。 这个愣怔让她成为了笼车里最后一个下来的祭品，栗发的青年见到她时也停顿了一下，微微弯着嘴角，无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声。 艾丽希雅莫名回想起了他当初走向「圣剑卡特隆」之前，也是这样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叹。 “……我产生了一些熟悉的预感，所以才参与了今晚的行动，没想到真的会在这里遇到你，艾丽希雅。” “「勇者」弗拉奥。” 艾丽希雅平静地看向那双略带笑意的翠绿眼瞳，“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为「魔王」拉米奥斯？” 第37章 魔王的行宫赛因曾向深渊祈愿。 栗发绿瞳的青年闻言,无奈地勾了勾唇角，“你说话还是这么不留情面呢，艾丽希雅。” 他的面容依旧是艾丽希雅记忆中光耀骑士的模样,只是气质多了不少圆融散漫的意味,上一次分别于艾丽希雅而言还是不久前,对弗拉奥来说却已经过去百年之久了。 他还能保持年轻时的模样,是因为「勇者」的状态加成,就像艾丽希雅所拥有的「光明女神」加成，在没有完成唯一的使命，没能打败魔王,拯救世界之前，「勇者」与降临此界的女神一样,会将身体状态一直保持在最适合战斗的时期。 “但是现在的我只是「弗拉奥」而已，别说魔王另有其人，我甚至连「勇者」也算不上了。”栗发的青年耸了耸肩，示意般地抬起了自己腰间的长剑，“毕竟失去了「圣剑」、无法在「魔王」势力的肆虐中保护大家的人，没有资格被称为「勇者」。” 那把剑就只是普通的精钢长剑而已,上面丝毫感觉不到「圣剑卡特隆」的气息,艾丽希雅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被贯穿的位置，即使沉睡了这么久，她也依然记得当初圣剑带来的那冰冷的痛苦。 那柄本该砍向魔王遗骸的神兵，最后却刺向了自己……虽然这也间接帮助她找回了完整的女神之力，但艾丽希雅还是觉得应该听听这位被圣剑承认的「勇者」的解释。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刚好我也是，但这里并不是方便谈话的场所。”弗拉奥向她伸出了手，艾丽希雅略一犹豫,还是扶着他的手跳下了笼车。 不管弗拉奥到底隐瞒了什么，「勇者」与「光明女神」在这个世界是天然的同盟，他们有着必须要一同完成的使命，这是让世界延续、让自己生存下去的先决条件，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与勇者闹崩都是下下策的选择。 被救出的祭品们已经先一步被转移到了事前准备的货运马车上，艾丽希雅看到了弗拉奥的同伴，那位释放箭矢、用冰霜严寒覆盖整个营地区域的魔法师，对方有着一头罕见的银白色长发，眼睛是色泽浅淡的紫，隐隐带着缤纷的火彩，看上去氤氲而朦胧，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梦境与幻影一类的意象。 魔法师是个与弗拉奥同龄的人类青年，整个人懒洋洋地坐在自己漂浮的法杖上，见到前来汇合的弗拉奥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让他下来走两步好像比完成劫车救人的任务更加困难。 艾丽希雅轻轻挑眉，虽然外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这样懒得仿佛失去双腿行走能力的魔法师她只认得一位，她看向了银发的青年，不确定地出声问道，“……格林？” “哦？你还记得我啊，艾丽希雅。”魔法师微微笑了起来，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毕竟对我来说费雷斯托地下城还只是不久前发生的事。”艾丽希雅的目光落在魔法师异样的紫色眼瞳上，即使现在的她无法使用「鉴定之眼」，但艾丽希雅依然能从格林身上感觉到一些属于深渊魔物的气息。 弗拉奥能活到现在是因为「勇者」的加护，那作为人类本该已经白发苍苍走向生命尽头的格林，又为什么还能保持青年的模样？ “我现在本质上更接近「阿托莫斯」，所以把我看做污染魔物也没关系。”格林似乎看出了艾丽希雅的疑惑，笑眯眯地回答道，那双紫色的眼睛因为带上了笑意，变得更加如梦似幻了起来，倒是「幻梦之层」的万花筒有几分相似。 “当然，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为了更悠久的生命而必须付出的代价，我不会介意你想要消灭污染魔物的立场。”格林想了想，目光飘远了些许，露出些怀念的意味，“说起来会与「阿托莫斯」产生联系，最初就是因为被独自困在了费雷斯托地下城的幻梦之层里……嗯，「它」也说闻到了很怀念的味道哦？毕竟你们恋心十分美味，是数百年来最特殊的那一朵玫瑰。” “叙旧的话就留到之后再说吧，格林。”弗拉奥把同伴的法杖拨开到了一边，自己占据了货运马车的驾驶位，随后再次向艾丽希雅伸手，将她也带上车架。 艾丽希雅在马车前行的轻微摇晃中沉默下来。 在刚刚苏醒并得知世界已经过去百余年之时，她并没有太多时间流逝的实感，直到再次见到弗拉奥与格林，看到他们似曾相识又截然不同的面貌，艾丽希雅才切实体会到了自己失去的时间。 不知道她的小赛因如今又会是何种模样。 亚种恶魔的寿命与人类相同，他本该也到了寿终正寝的年纪，但如果她的推测正确，赛因现在恐怕…… 艾丽希雅回想起在费雷斯托地下城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看到的画面，亚种恶魔少年不顾一切地向她伸出手，却只能被狂暴的圣光灼伤，他眼底流淌着几乎能化为实质的绝望，即便是当初被抛弃在大街上濒临死亡之际，赛因也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连地下城里那只口味独特的「阿托莫斯」都会称赞的、美味的恋心。 她却一次都没能及时察觉，更别说好好回应。 为什么她总是能笃定之后还会与赛因在一起度过很长的时间呢？ 曾经赛因想要告诉艾琳娜的话最终也没来得及开口，如果还有一线机会的话，这一次艾丽希雅再也不想重蹈覆辙。 弗拉奥驾驶的马车最终来到了「魔王行宫」的外围，他们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走了类似下水道一类的地下设施，让艾丽希雅惊讶的是这座属于深渊恶魔的城市下方有着相当复杂且热闹的地下网络，里面活动的大多数是亚种恶魔，也有不少属于人类的身影。 恶魔大公瓦里斯的统治十分散漫，魔王的存在更是只挂了个名而从不见身影，这座城市除了维持表面的光鲜，真正有活力的部分都隐藏在地下网络里，奉行着一套不成明文的独特规定，逐渐成为了与外界接触最为频繁的区域。 弗拉奥他们的据点是一个流动商会的仓库，栗发的青年将货运马车停稳，随后招呼人过来安顿救下来的祭品们，她们大多是作为牺牲品被送到「魔王行宫」来的，大部分人甚至没有了回家的立场，救下人之后怎样安顿反而是更麻烦的问题。 艾丽希雅看到了更多弗拉奥的同行者，那些人大多也是普通冒险者的打扮，甚至还有不少的亚种恶魔，形态与气质都千奇百怪，明显没有经历过统一的教育跟训练，像是长时间在地下网络这样混乱的地方讨生活的人。 她原以为弗拉奥的同伴会是乔装改扮后的教会骑士，但现状来看曾经像在光明教会待过的人只有他跟格林，弗拉奥的「勇者」身份或许的确如他所说的那样出了些问题，以至于本该被光明教会当做希望之星捧起来的勇者会沦落到现在这般见不得光的模样。 弗拉奥的同伴们似乎很熟悉这样的工作，没一会儿就完成得差不多了，栗发的青年邀请艾丽希雅进入了一个独立的房间，格林趴在法杖上，本来也想跟进去，被弗拉奥看了一眼之后便耸耸肩停在了原地，幻紫的眼睛里一阵闪烁，贴心地为即将发生秘密谈话的房间释放了一层封绝声音与气息的魔法结界。 艾丽希雅看了看严丝合缝关上的门，目光随后落在了栗发绿瞳的青年身上，再一次说出了那个本该消失的名字。 “魔王拉米奥斯。” “那只是我过去的名字，被你们杀死之前。” 弗拉奥耐心地纠正道，一边从房间的柜子里翻出两个杯子与干燥的茶叶，“要来点我们这的高山红茶吗？虽然是商会里掩人耳目带回来的产品，不过在「行宫」里意外还挺受欢迎的。” 艾丽希雅并不给他岔开话题的机会，继续说道：“你拥有过去的记忆，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我与赛因的真实身份。” “这一点的确是误解我了啊，艾丽希雅，我知道的并不比你早太多哦？” 弗拉奥自说自话地泡好了红茶，端了一杯放在了见习女神的跟前，“甚至在第一次见面之时我也没能认出你来，直到你在修道院里张开了女神之翼……而赛因的身份，我在费雷斯托地下城的时候才得以确认。” 他的声音顿了顿，“安格斯手下的光明执事在善后工作中发现了那片试炼秘境中的「圣剑因蒂斯」，我能猜到这柄剑被深渊污染的缘由，却没想到它已经见过自己的主人了……如果赛因在那时候拔出因蒂斯，或许就不会发生之后的事情。” 艾丽希雅微微蹙眉，回想起在试炼秘境时的经历。见到那柄属于上任勇者的污染圣剑后，她脑海中的《命运之书》的确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变化，那时候的她还在疑惑是发生了什么足以改变整个未来的事，现在想来就是赛因收住了去握剑的手吧。 如果那时候赛因握住了「圣剑因蒂斯」，就会发现自己能将它拔出来，她在那时候就会知道赛因就是勇者赛因，艾丽希雅就是艾琳娜，根本没有所谓的上任同僚，艾恩卡特大陆上光明女神的轮回，自始至终都是她。 而光明教会的圣典上称魔王拉米奥斯是「唯一」的魔王并没有错，在艾琳娜……也就是艾丽希雅出现之前，艾恩卡特大陆深渊的化身也一直都是他。 这是艾丽希雅在找回完整的女神之力后最为疑惑的事——拉米奥斯是如何成为弗拉奥的？ 深渊的化身不死不灭，象征着永暗的混沌，其存在本身就像日升日落一样，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基础规则与现象，他为什么能够将灵魂完整地剥离开来，重生成为人类的弗拉奥？ 说到底……魔王拉米奥斯为什么会拥有像是人类的灵魂？他甚至为此主动放弃了「魔王」的身份，选择了能闻到小麦面包的香味，能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普通人类。 “……光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了啊，艾丽希雅。”弗拉奥轻轻嗅了嗅杯子里的红茶，似乎非常喜欢这个味道，神态中不知不觉地挂上了舒适的意味。 他翠绿的眼睛看向了艾丽希雅，“我想你应该差不多猜到答案了吧，我一直在等待一个契机，而这个让我成为「人类」的缘由……是勇者赛因向深渊的祈愿。” 赛因，向深渊，祈愿。 艾丽希雅的脑海中一点点划过了这几个词，每一笔痕迹都留下了沉重的印记。 “身为勇者的赛因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你的死亡……啊，他大概不知道你的灵魂会在死后前往永恒之光的怀抱，是字面上的意思，而不是什么精神信仰上对死亡的指代。”弗拉奥一手摩挲着杯沿，目光却始终落在艾丽希雅身上，不想错过她眼中一丝一毫的反应。 “在用尽所有办法都得不到回应，也无法改变你死亡的事实之后，我们的勇者便向深渊祈愿了——他希望你能回到这个世界，无论需要献祭怎样的代价。” “深渊注视了他，这样意念强烈到足以在混沌中保持自我的灵魂，正是深渊在现界的投影所需要的媒介，否则那些本该不可描述不可观测的混沌之力便无法变成「深渊恶魔」来到这个世界，换句话说，这样的灵魂拥有成为「魔王」的资质。” “永暗的混沌不会回应某个意念的祈愿，但是我可以听到，也能够利用。” 弗拉奥勾起唇角笑了起来，那双翠绿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傲慢，是属于魔王拉米奥斯的神情。 所有看不见的线索都在这一刻串联了起来，艾丽希雅用力握紧了拳，直到手心被掐出鲜血。 “……是你蛊惑赛因对深渊祈愿的？” “只是一点点隐约的「诱导」罢了。”拉米奥斯并没有否认，“毕竟那时候我已经在你的封印之下接近消散，深渊更是处在千万年来最为失去平衡的状态，这给了我将灵魂剥离出来的机会，而失去「代行者」的深渊……” “自然会「注视」祈愿的赛因，让他成为新的「魔王」。”艾丽希雅沉声补完了弗拉奥口中古老的真相。 “我所做的事，到这里就是全部了哦。”栗发青年无辜地歪了歪头，又变回了那个阳光开朗的人类弗拉奥。 艾丽希雅挑了挑眉，“你想告诉我在这之后转生成为勇者，并引诱我们前往费雷斯托地下城所完成的这一切都是「巧合」？” “我知道艾丽希雅你不会相信，但这的确是事实。”弗拉奥单手撑着下巴，一脸坦然的神色，“将灵魂从深渊之总剥离，进入轮回之后我就无法决定自己会成为谁了，最初的设想里我只想作为一个普通人安安静静地享受一把人生，哪知道睁开眼之后就感觉到光元素的祝福——我变成了「勇者」，但本应站上舞台另一方的魔王与指引我成长的女神却统统都出现了问题。” 栗发的青年看向了艾丽希雅，目光中多了一丝探究的意味，“……这也是我想问你的问题，艾丽希雅，你为什么会再次降临到本界？” “深渊不可能会回应赛因的「祈愿」，而我也只是一个利用他脱身的敌人，但就结果而言你的确回到了这个世界，再度降临的「永恒之光」影响了你之前留在深渊的封印，大约一半的力量回到了你身边，另一半化为「圣剑卡特隆」镇压我的遗骸——” “封印的松动同时影响了本该成为「魔王」的赛因，他没能与我剥离之后的力量完整融合，反倒转生成为了被深渊气息污染的人类。” “也即是亚种恶魔。” 第38章 魔王的行宫深渊不会回应他，但我可以…… 为什么会再次降临到本界？ 艾丽希雅的目光落在眼前这杯高山红茶之上,从水面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某个遥远而相似的场景浮现在回忆之中，在艾琳娜的灵魂回到永恒之光的所在之后,她也曾在天光之海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你真的想好了？那是诞生你灵魂的世界,一旦重复降临,就要强制继承之前的属性,你的女神之力会变得不完全,并且这一次如果失败，你就再也无法回到上界了。」 「这个世界的拯救难度评级并不算高，大约只有B+级吧,但这是对其他见习女神而言的，想要拯救艾恩卡特我可以直接派下真神,新生的魔王不会是对手，很快就能——」 「我已经决定好了，谢谢您的忠告。」 「深渊无法回应他的祈愿……但我可以。」 「我想要拯救的不光是我诞生的世界，还有他。」 …… … 在那之后，艾恩卡特大陆便迎来了片翼的光明见习女神，艾丽希雅·摩尔。 就像赛因不顾一切想要阻止她的牺牲,她也没办法就这样看着那孩子走向永暗的虚无,目睹那温暖而正直的灵魂从她喜爱的模样变成完全陌生的魔物。 艾丽希雅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许久之后才抬起了头，苍蓝的眼瞳注视着弗拉奥。 “……回应赛因祈愿的人是我，这就是我再度降临这个世界的原因。” 闻言弗拉奥难得露出了些许意外的神色，随即又了然地点了点头，目光中似有感慨，“难怪「阿托莫斯」会对你们这么感兴趣，甚至为此破天荒答应了与格林的灵魂进行融合的交易……” “的确是能让它沉迷的、足够美味的「恋心」。” “你分明早就猜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蛊惑赛因对深渊祈愿的不是吗？”艾丽希雅平静地陈述道，“甚至在费雷斯托地下城时当着赛因的面用圣剑「杀」了我也是故意的，一旦目睹那样的场景，无论之前赛因为什么没能与魔王遗骸融合，那一刻的负面情绪与渴望也会冲破理智，进而再一次得到深渊的「注视」。” “所以那时候我也有稍稍不忍心的嘛。”弗拉奥笑眯眯地看着她，并没有否认艾丽希雅的推测。 艾丽希雅轻轻吐了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平静，上述的所有「真相」都是过往已经发生的事实，无论再怎样懊悔之前没能注意到的线索，也没法改变现状了，她需要做的是尽可能在事态变得无可挽回之前，试着去争取那渺茫一线的生机。 “……这些不是我们现在应该讨论的重点，弗拉奥。”艾丽希雅轻台目光，注视着坐在对面的勇者，“你对我的出现并没有感到意外，说明你知道在费雷斯托地下城的封印并没有成功，对吧？” “那只是为了确保新的「魔王」顺利诞生而献上的仪式，真正想要封印深渊可没这么简单，这一点没人比作为上一任「魔王」的我更清楚。” 弗拉奥丝毫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在彻底脱离魔王的束缚后，他就只作为弗拉奥存在，是这个世界唯一被选中的勇者，想要完成命运赋予他的最终使命，他就必须与光明女神站在同一阵线上。 所有的阴谋与秘密在「魔王」新生的那一刻于他而言就已经失去了意义，他会将所有的事情偶读告诉艾丽希雅，如果这能为她增添一分对自己的信任的话。 “不过我没想到你会「睡」这么久，艾丽希雅……上百年的时间足以让许多失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的局势就连我也不敢保证未来会发生什么。”弗拉奥耸了耸肩。 艾丽希雅轻轻挑眉，“足够你从光明教会中万众敬仰的「勇者」，沦落到现在这样在「魔王行宫」的地下网络里活动的商会杂役？” “……最初的时候当然不是这样，深渊恶魔与污染魔物随着魔王的诞生而大量出现，光明教会组建了大规模的远征军进行讨伐，任命我为最高负责人，我们也的确消灭了许多深渊中蔓延出来的力量。” 弗拉奥说着，腼腆地挠了挠后脑勺，眼神纯洁又无辜，“不过你家那只小奴隶可真凶啊……任何时候都有种巴不得把我扒皮抽筋的狠劲，基本上我人在哪儿，深渊的魔物大军就会淹没哪儿，失去了「圣剑卡特隆」的我逐渐支撑不力，在光明教会里的声望也一落千丈。” 艾丽希雅回了他一个“你自作自受看我干什么”的冷漠眼神。 “在费雷斯托地下城事件之后的第六十五年，光明教会将我作为谈判的筹码交给了「魔王」，以此换回短暂的和平，不过我在移交途中逃走了。” 弗拉奥在艾丽希雅的眼神中低头摸了摸鼻尖，继续说道，“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勇者」该有的行为，但我的牺牲不会改变任何现状，只会让光明这一方彻底失去反击的倚仗。彼时作为大主教的格林帮助了我的逃逸，在追击战之中受伤，我将濒死的他带到了费雷斯托地下城——你知道那里其实是曾经属于我的地下城。” “格林最终选择了与「阿托莫斯」的融合，变成了污染魔物的他也没办法再回到光明教会，就跟我一起行动了。我们密切关注着深渊与那位魔王陛下的动向，组织势力渗透进入这片地下网络，偶尔也做一些救助被深渊污染的普通人的活，但最终的目标是等待你的归来，艾丽希雅。” 弗拉奥抬起头，眼神变得严肃的些许，“在魔物入侵中疲于应对的光明教会不会明白，与「魔王」达成和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深渊的污染只会随着苏醒的时间而愈发严重，「魔王」就是那个让深渊之力投影到本世界的唯一媒介。” “……等到深渊彻底苏醒，污染吞噬整个世界，艾恩卡特就会彻底消失在永暗的虚无之中，荡然无存。”艾丽希雅接过他的话继续说道，“所有的「和谈」都没有意义，只要「魔王」还存在一天，深渊的彻底苏醒就只是时间问题。” “没错，终于有人能明白这一点了，果然光明女神与勇者是天然的同盟啊。”弗拉奥忍不住为艾丽希雅轻声鼓掌。 艾丽希雅的神情无动于衷，“这一次注定要被消灭的「魔王」不再是你，就这么开心吗，弗拉奥？” “这是我已然实现的夙愿，艾丽希雅。”弗拉奥并不介意同伴的冷淡，微笑着回答，“其实对你而言要完成的使命从未改变吧？协助「勇者」打败「魔王」，封印深渊拯救世界——至于扮演「勇者」与「魔王」之人到底是谁，对光明女神来说并不重要不是吗？” 艾丽希雅轻轻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心中无比疲惫。 弗拉奥说得没错，对她而言只不过是回归了正题，再一次与勇者一起踏上打败魔王的旅途而已。 这样的旅途她已然经历了许多次。 最初一无所知、充满了危机艰险，却也拥有许多美好相遇的时光；第二次带着遗忘与秘密的再度降临，与赛因一起度过的寻找勇者的五年。 到现在，已经是第三次了。 这会是最后一次，艾丽希雅会为这场无尽的轮回画上真正的句点，无论等待着她的将是何种结局。 现状已经充分了解，艾丽希雅揉了揉眉心睁开眼睛，再一次看向了拔出圣剑的勇者。 在最初的交锋中他是注定会消亡的魔王，却在紧要关头看穿了勇者最深的执念，蛊惑对方向深渊祈愿，留下遗骸脱离了深渊的束缚。 数百年后再度相遇的旅途中，他在骤然生变的情况中迅速找到了破局之法，对所有人瞒天过海，再一次诱导赛因被深渊注视，真正完成了魔王的迭代。 而后他放弃身份韬光养晦，蛰伏在距离魔王最近的阴影之中，等待拥有完整女神之力的艾丽希雅苏醒，开启真正属于勇者的、去消灭现任魔王的旅途。 抛开个人感情的立场来评价，弗拉奥的计划的确非常成功，他彻底摆脱了深渊的桎梏，让自己成为一个自由的灵魂。 只不过这位前任的魔王似乎不太受到世界的喜爱，总是会在最关键的地方少了那么点运气。 比如阴阳差错的转生成了勇者，还有对艾丽希雅现状的误判。 “你说得没错，只是现在的我对于这项必须完成的「使命」，或许只能有心无力了。”艾丽希雅在桌面上摊开了手，凝聚魔力释放了一簇小小的闪亮的光点。 “我失去了所有的女神之力，所有的，连之前的片翼都无法再凝聚出来。弗拉奥，现在的我只是一个被光元素眷顾的普通人。” 看到那簇光点的时候弗拉奥明显愣了一下，等到艾丽希雅说完，才缓缓抬起头，眼中逐渐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光明女神所展现的神迹魔法是不可能这么温和无害的，就像当初在费雷斯托地下城向着主人绝望伸出手的赛因，无论艾丽希雅是否愿意，她的光芒都会灼伤被深渊污染的亚种恶魔。 而眼下艾丽希雅手中的那簇光点，就只是「光属性」的魔法而已。 弗拉奥蓦地站起身，看向了金发的美丽女性，甚至感到了一丝荒谬。他费劲心神安排的计划，特地将「圣剑卡特隆」也归还于艾丽希雅，就是为了等待一个拥有完整女神之力的光明女神再度苏醒，带他踏上属于勇者的真正旅途。 然而在等待百年之久，终于迎回艾丽希雅之后，她却失去了所有的女神之力。 如果艾丽希雅不再是光明女神，那真正的女神会是谁？她又在哪？ 栗发的青年闭了闭眼睛压住自己起伏的情绪，又颓然坐了回去。 他少有这样让情绪冲昏头脑的瞬间，数百年的计划差点功亏一篑的事实让曾经属于魔王的坚韧灵魂也差点动摇。 但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作为「永恒无上之光」在本界的投影媒介，光明女神某种意义上与魔王是相似的存在，他为了脱离深渊的束缚，花费如此漫长的时间才勉强完成，艾丽希雅不可能这么轻易就与女神之力剥离。 “我有一个隐约的预想，不管是为了验证这一点，还是那个我们必须一起完成的「使命」，我都要去见赛因。” 艾丽希雅看着脸色骤变后终于恢复正常的栗发青年，“虽然时间会有点紧迫，但你应该已经做好准备了吧，弗拉奥？” 第39章 魔王的行宫恶魔大公的收藏品。 闻言弗拉奥短暂地沉默了一瞬,随即看向了坐在对面的金发少女。 “赛因或许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赛因了，艾丽希雅。” 栗发的青年换了个坐姿，继续说道,“就算他的信念强韧到拥有成为魔王的资质,被深渊腐蚀上百年之后也会变成截然不同的东西,现在的你在他面前根本没有自保能力,直接去见他太冒险了。” “所以我才会需要你的帮助,光明女神与勇者一起踏上去见魔王的旅途，这不正是你所寻求的发展吗？”艾丽希雅丝毫没有动摇，“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我可以伪装成被送入城内的「祭品」，既然是献给「魔王」的祭品,没道理会见不到魔王吧？” 弗拉奥垂下目光，像是在认真思考。 虽然出现了许多不可控的意外，但现状终归是在按照他的计划发展，艾丽希雅的行动或许会有危险，却也是能够破局的最快方式了。 他看向了失去神力的光明女神，从对方苍蓝的眼瞳中读出了同样的想法。 他想要作为弗拉奥活下去,这百余年的人生对比曾经被禁锢于深渊的时光不过是沧海一粟,他还想要更多自由的未来，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这个世界能像过往一样安稳地存在下去。 艾丽希雅同样愿意付出一切来拯救这个世界属于光明的部分，或许她还藏着一些未曾揭晓的私心，但这一点绝不会改变。 这是「勇者」与「光明女神」天然同盟的根基。 即使现在是沦落为普通人的光明女神与没有圣剑的勇者，但两人的最终目标不会改变。 “我明白了。”弗拉奥站起身，“就按你说的做吧，艾丽希雅。” …… … 结束在房间里的秘密谈话之后，弗拉奥很快做好了伪装入城的准备,那些手无寸铁的普通少女们不能作为牺牲的祭品送入城中，因此笼车里除了艾丽希雅之外，其他的祭品们都是与「阿托莫斯」融合之后的格林所制作的幻影。 与人类魔法师进行学术交流之后，「阿托莫斯」的技术显然更上一层楼，制作的幻影以假乱真，甚至还拥有真实的反应与触感，幻影的时间能维持两日左右，足够艾丽希雅他们潜入「魔王的行宫」。 在弗拉奥准备伪装之际，艾丽希雅在他们的商会中找到了一座废弃的炼金炉，用有限的素材制作了一些防身用的魔法星石与魔力补充剂。 不仅是女神之翼的魔力，她的空间石也在苏醒之后消失了踪迹，艾丽希雅特地找了面镜子确认自己现在的样貌依然是她熟悉的模样，否则她都怀疑自己是灵魂进入了轮回，而把过去的身体遗留在某个地方了。 制作的素材与时间都十分有限，所幸艾丽希雅现在能够使用一些低阶的光属性魔法，在属于深渊生物的地界，光魔法的杀伤力远远高于普通的魔法星石，是她敢于对弗拉奥提出这个计划的最大倚仗。 弗拉奥与格林也经过了「阿托莫斯」的幻影，伪装成负责运送祭品的亚种恶魔，与艾丽希雅一起进入「魔王的行宫」。 在一切都准备妥当后，三人离开了地下网络回到了面上，驾驶着幻影制作的笼车从城门口进入城内。 入城的过程比想象中更加顺利，魔物管理的城市原本就不如人类细致，大致弄清楚进城的人想要做什么便放行了。 弗拉奥还拿到了进入行宫的通行令——是真正的魔王行宫而不是这座城市的代称，城市的管理者，恶魔大公瓦里斯与其他高阶的深渊恶魔，还有魔王本人，传闻中都住在这座被深渊大军占领的行宫之中。 从城门口到魔王的行宫还有挺长一段距离，笼车里的艾丽希雅四下打量着城内的景象，这里原本是属于大陆西岸海亚特领的中心城市，魔王的行宫便是海亚特领主的修建的大型庄园，被深渊的魔物们占据之后，这座城市萧条了一段时日，之后便随着地下网络的壮大而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恶魔大公瓦里斯是这座城市的实质管理者，但他所做的也只是让魔王行宫以及周边地域不再受到魔物侵害而已，这座城市里没有明文的法律，没有税收与兵役，也没有可以主持公道正义的地方，完全靠着求生者们私底下的默契野蛮发展，最终也变成了这样充满活力的模样。 街道上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店铺，还有出售特色矿产与经过处理后的深渊污染物的摊贩，走动的行人大多是亚种恶魔，极少数的情况下能看到人类与拥有人形的深渊恶魔的身影。 那些源于深渊的魔物在城内能够与人类和平相处倒是非常少见的奇景，这大约也是因为恶魔大公瓦里斯的威慑，弗拉奥说过他是一位极其散漫的管理者，只要按时奉上行宫需要的东西，瓦里斯就不会为难生活在这里的亚种恶魔们。 ……或许这正是赛因所期待的情景也说不定。 艾丽希雅脑中莫名出现了这样的念头，难怪越来越多的亚种恶魔选择来到这里，比起一出生就被歧视与虐待的人类国家，在这里亚种恶魔们至少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然而这一切也只是暂时的水中花镜中月，深渊的污染终将吞噬世界，这里的一切都将与深渊恶魔们一起重归永暗的混沌，变成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与意义的虚无。 艾丽希雅回过头，闭上眼睛靠在了铁栅栏上，不再去看这座城市生机勃勃的街景。 笼车摇摇晃晃地驶进了魔王的行宫，负责押送的弗拉奥与格林被带去了另外的地方，有亚种恶魔的侍者走上来，将笼车里的祭品们细心分类，然后换上了不同的打扮。 这里似乎正在举行宴会，远远能听到大厅内奢靡悠扬的音乐与高声调笑的对话声，艾丽希雅被看押的人换上了水亮的红裙与昂贵的宝石饰品，不由得微微皱眉。 说是献给魔王的祭品，但直到现在为止别说是魔王，她连高阶的深渊恶魔也没见到一个，这里感觉不到任何献祭时该有的气氛，比起「祭品」，艾丽希雅觉得她现在更像一个被迫被架到火架上的陪酒女郎。 负责看押换装的亚种恶魔们一声不吭，将祭品少女的幻影们都收拾完毕之后就垂首退出了房间，艾丽希雅凝神等待了几秒，不一会儿房间外就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普通的人类与亚种恶魔是不可能在地毯上踏出这样动静的，艾丽希雅默默握紧了手中藏下来的魔法星石，目光紧盯着房间的大门。 下一刻，房间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硕大而滑腻的触手优雅地拧开了门把，随即缓缓向前移动，在房间的地毯上留下了几道蜿蜒的湿痕。 触手的主人也慢慢滑了进来，在瑟瑟发抖的祭品少女们跟前停下，露出了隐藏在后面的脸。 看得出他已经很努力在维持外形了，那张脸上能够看见清晰的五官，身体也能勉强区分出四肢，除了身后飘扬的那些巨大触手，眼前这个生物的确能够称得上是「人形」。 “唔嗯……果然变成人形会让可爱的小东西们不那么紧张呢。”开门的那条触手喃喃自语，随后意识到自己可能用错了发声器官，咳了一声缩回了人形的背后。 “我是说，这次至少没人吓到整张脸都崩坏过去，我的收藏品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这一次说话是那张脸上的「嘴」，人形的魔物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优雅地向着祭品们行了个礼，“初次见面，我是你们口中的恶魔大公瓦里斯，很高兴见到大家。” 艾丽希雅默默不语，看向那个全身部位都拼得别别扭扭奇奇怪怪的人形，心说幸好来的祭品都是格林制作的幻影，只能模仿少女们被救下来之前的反应，否则看到眼前这坨难以定性的魔物人形，恐怕不只是吓到脸部崩坏这么简单。 这位恶魔大公看上去心情十分愉悦，虽然面部表情毫无变化，但身后的触手都在有节奏的快乐飞扬，即使祭品少女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回答他，他也并不在意，舞动着触手抬起了女孩们的脸，对比货物一样仔细端详着。 下巴上那黏腻阴冷的触感让艾丽希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瓦里斯一个个慢慢看了过来，在她跟前停留的时间最久，甚至多分出了一条触手来，沿着艾丽希雅的轮廓慢慢描了一遍。 “唔嗯，还是你最像，你跟魔王陛下宝贝的那东西简直一模一样呢。”那张湿黏的脸缓缓开口道，语气间充满了愉快的兴味。 “虽然陛下的品味大部分都非常奇怪，但唯有在柔软美丽的金发少女这一点上，我与他拥有无限的共鸣。” 瓦里斯又伸出了一条触手，勾住了艾丽希雅的腰，将她拉向了自己，“尤其是像你这样可爱的小东西。” 艾丽希雅头皮一炸，捏在手中的星石差一点就要朝着瓦里斯扔出去，但恶魔大公只是把她拉出来放到了身旁，目光随后扫过了剩下的祭品们。 “最初只是意外发现魔王陛下无法杀死有着金发的人类女性，我一时间心血来潮抓来了不少相似的东西作为祭品献给陛下，不过现在倒是都成为我的收藏品了。” 瓦里斯身后的触手全数缩回了体内，他的脸部似乎被进一步调整了，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接近人类。 恶魔大公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最后看向了身边的艾丽希雅，分外满意地点了点头。 “收藏品中可不能有瑕疵哦。” 第40章 魔王的行宫女神的遗骸。 恶魔大公的话音刚落,身体边缘忽然暴涨出无数黑紫黏腻的触手，顷刻间便将艾丽希雅吞没。 黑暗降临的太快，艾丽希雅被一阵熟悉的眩晕感笼罩,那是空间转移魔法中经常出现的后遗症,她努力稳了稳神,没过多久眼前粘稠的黑暗便慢慢散了开去。 四周的场景已经悄然发生变化,艾丽希雅的眼睛隔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这里昏暗晦涩的光线,看清自己身处的地方。 瓦里斯将她带到了另一个房间里，这里依然是魔王行宫的内部，内饰却比刚才那一间要奢靡豪华许多,艾丽希雅感觉到自己赤脚踩在了厚厚的地毯上，昂贵的萤石悬挂在天花板下方,是屋子里唯一的光源。 墙壁两旁都铺满了某种像是水晶的罐状物，外壁折射出萤石淡蓝色的幽光，像是静谧的水波纹，散发着幽暗而独特的美感。 然而等到眼睛适应了光源，看清那些罐状物中到底是什么之后，艾丽希雅只觉得一股寒气沿着脊椎直接窜上了脑门,再也无法将那些东西与「美感」联系起来。 这个房间内顺着墙壁大量堆积的透明罐子里,每一个都装着人类躯体的不同部位，有完整的手臂与大腿，从腕骨出截断的双手，带着一截颈骨的头颅，也有被单独抽出来的脊椎骨与肋骨，还有耳朵、牙齿、锁骨之类的细致部位。 每一个部位都被精心浸泡保存在不同颜色的溶液之中，凝固的血液在萤石的折射下泛起细碎的光点，淡蓝的幽光映照着那些苍白的人体,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让人仿佛跌进了碎肢的海洋。 “欢迎来到我的收藏柜，可爱的小姐。” 恶魔大公的轮廓隐藏在阴影里，摘下头顶的帽子向金发的少女行了一个优雅的绅士礼，他背后飞舞着无数触手的虚影，其中一条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艾丽希雅的脚踝，以不容抗拒的力道慢慢绞紧。 “我的收藏品很漂亮吧？要让她们在深渊气息的腐蚀下保持原样可费了我好一番心思。”瓦里斯的触手一一抚过身边的透明罐子，语气间满是炫耀，“不久之后你就会加入其中哦，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溶剂？唔嗯……我认为金黄色就很不错。”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恶魔大公似乎也失去了精心伪装的耐心，他的脸一边说话一边融化，逐渐变成了粘稠的黑液缓缓向下滴落，最后只剩下一颗敷衍搭建起来的骷髅骨架。 又一条触手缠住了艾丽希雅的腰，沿着手臂慢慢爬上了她的锁骨，充满迷恋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轮廓。恶魔大公那张人形的脸已经融化了大半，失去了发声的器官，他便用触手上的口器继续说话。 “真美丽啊……这个透白的皮肤，这个在阴暗处也仿佛泛着光的色泽，你一定能成为我最美丽的收藏品！” 聚合成一大团的触手滑出了更多分支来裹住艾丽希雅身体的各个部分，恶魔大公的声音在触手丛中变得低哑暗沉，回荡重叠的混乱的杂音，像是有许多一模一样的声音在同时说话，“眼睛也很漂亮，蓝得就像天空一样，深渊里可见不到这样的颜色。” “我会将这份美丽好好分解保存下来，所以不要太伤心哦，伤心难过会让漂亮的眼睛与皮肤变得不好看。” 瓦里斯伸出了更多的触手，一点点向着金发少女所在的地方吞没，像是房间里的阴影突然有了生命，艾丽希雅突然松开了手，细碎的光点从她的手心中滑落，径直没入了涌来的黏黑触手之中。 “说什么美丽的藏品……世界上没有比这个房间更恶心的东西了。” 艾丽希雅冷声开口，被瓦里斯抓住之后她一直忍耐到现在，终于在刚才完成了暗中绘制的魔法阵，她那双被恶魔大公称赞为美丽的蓝眼睛里此时盛满了厌恶，随着那些细碎光点与瓦里斯的触手接触，澄澈的光辉骤然绽放，瞬间点亮了整个房间。 “……如果有，那就只可能是你了，你和你的藏品都让人感到恶心，深渊恶魔瓦里斯。” 璀璨的光芒轰然炸裂，无数的透明罐子在魔力的余波中破碎，苍白的残肢与腥臭的溶液撒满了地毯，半透明的碎片散落一地，恶魔大公发出痛苦的啸叫，一条触手捂住了正在融化的头颅。 艾丽希雅特地在确认了对方魔素核的位置之后才发动了光属性魔法，深渊恶魔比污染魔物更加强大，但作为深渊系魔物的根本构成不会改变，无论它们拥有怎样的外形，最关键的要害都一定是魔素核的位置。 瓦里斯吃掉了这么多的「祭品」，从未想过这些弱小的人类会反击，他甚至懒得在艾丽希雅跟前掩盖魔素核，直接将它放置在了人形的要害——也就是头颅的位置。 艾丽希雅趁乱挣脱了抓住自己的黏腻触手，果断转身跑向了房间门的位置，失去了女神之力的她无法独自消灭一只深渊恶魔，尽力逃脱并与弗拉奥他们汇合才是眼下最正确的选择。 在她转身之际，第二波预埋下的光属性魔法再次爆发，房间里的触手骤然变得狂乱，瞬间暴起摧毁了那些备受瓦里斯珍爱的「收藏品」。 艾丽希雅在触手即将戳穿自己的千钧一发之际逃出了房间门，腰后被瓦里斯的触手蹭伤，她一边给自己释放治愈术一边狂奔，漆黑黏腻的触手也夺门而出，跟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艾丽希雅慌不择路地向前跑去，越过金碧辉煌的走廊，顺着楼梯快速往下，但人类的奔跑速度到底比不过暴涨的触手，眼前她就要被狂涌的触手抓住，它们却在越过某一道看不见的界限之后就齐齐停了下来。 瓦里斯的意识似乎还没有随着第一批追过来的触手一起抵达，艾丽希雅看了看前方紧闭的某个房间门，那些触手明显是在忌惮里面的存在，停在原地焦躁地扭动，却丝毫不敢越过那道界限。 但艾丽希雅自己却没有受到界限的影响，她咬了咬牙，站起身来直接推开那扇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大门在艾丽希雅身后缓缓关闭，阻隔了所有追击的触手，也带走了最后一丝光源。 房间里漆黑一片，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比起刚才那间装满了人类残肢的房间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里很冷，只穿了一条红裙的艾丽希雅忍不住瑟缩着搓了搓冒出鸡皮疙瘩的胳膊，空气里带着属于深渊气息冰冷黏腻，脚下的地毯湿漉漉的，踩上去还有一种温热的粘稠感，艾丽希雅心中一紧，不用看她也能大概猜到那些都是鲜血。 能够让恶魔大公瓦里斯下意识忌惮的存在，整个魔王行宫应该就只有那一个可能性，这也是她胆敢冒险进入房间的原因之一。 她尝试着向前走了一步，前方蓦地响起了尖锐的破空声，某种锋利的东西呼啸而来，带着叮当作响的撞击声堪堪停在了她的咽喉处。 只要再进一步，那根锋利的长刺就会直接刺穿她的喉咙，带走这个人类少女孱弱的生命。 房间的远处响起了像是虫群移动般窸窸窣窣的动静，黯淡的光芒亮了起来，依稀能见到光芒之下正如潮水般褪去的黑影。 一个模糊的头部轮廓靠在光芒的下方，弯曲的犄角高高耸立，对方缓缓抬起了头，艾丽希雅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猩红的眼瞳，瞳孔狭长竖直，像是深渊中最危险的巨大爬行类魔物。 那双眼睛只睁开了一瞬，看了贸然闯入房间的少女一眼后就厌弃地闭上了，悬停在艾丽希雅咽喉前的长刺也随之撤开，借着那处模糊的光晕，艾丽希雅看见四周无数起伏的长刺在向后回缩，潮湿的地毯上便再次出现了那种窸窸窣窣的移动声。 “……滚吧，再送跟她像的人进来我就杀了你们。” 低哑而阴沉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即便已经与过去完全不同，艾丽希雅依然听出了一些似曾相识的变化。 “我杀不了她，但可以杀光你们全部。” 缩动的长刺发出了清脆的摩擦声，强大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威压忽然笼罩了整个房间，那一瞬间艾丽希雅仿佛直视了深渊，脑内响起一片嘈杂的呓语，缓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意识逐渐回到了正确的位置。 房间门外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一丝属于黏腻触手的气息，艾丽希雅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刚才的话是说给外面的人听的，他无法杀死贸然闯入的自己，却对恶魔大公的行为相当恼怒。 过去也曾有与「她」像的人被送进这个房间里吗？ 艾丽希雅用力握了握拳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冷静，一步一步慢慢向着那个模糊的轮廓走去。 黯淡的光源随着距离的接近而变得更亮了一些，艾丽希雅抬眼望去，发现那是一块一人多高的巨大冰晶，房间里的低温正是因为这块冰晶的存在，而冰晶内部封冻着一个背生双翼的人形。 那双羽翼洁白而柔软，隐隐散发着柔和的微光，是房间里唯一光芒的来源，被羽翼包裹的人形表面看上去是一位成年人类女性，但躯体的构成却十分扭曲，没有详细完整的五官与四肢，而是由许多不规则的干瘪肉条一根根扭曲在一起拼凑而成的。 那些扭曲的肉条拼出的皮肤就像是虬结的树皮树根，头部也只是一个凹凸不平的不规则球体，人形的双臂交叉放置于胸前，配上身后的一双泛光的羽翼，分明应该是圣洁高贵的模样，细看之下却诡异无比，生生让艾丽希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扭曲的人形胸口中央是圆形的空洞，艾丽希雅觉得这造型分外眼熟，努力回忆了一番，却是想起了在费雷斯托地下城遇到的那具诡异的魔王遗骸。 她心头一跳，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了以个荒谬却合理的念头。 ……这恶心玩意儿该不会是她吧？ 或者应该换一个名字，叫做「女神的遗骸」。 冰晶的底部又一次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无数森白锋利的骨刺像触手一样蔓延上来，像是化作了情人的双手，温柔而缱绻地抚过冰晶中被羽翼包裹的扭曲人形。 “艾丽希雅大人……对不起……我不该让他们打扰到您……”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气场，带着小心翼翼的卑微感，甚至因为过于害怕而隐隐有些颤抖。 铺满整个房间的骨刺也因为主人的情绪而瑟瑟抖动，伴随着某种令人头皮发紧的粘稠的闷响，像是利物反复刺穿皮肉的声音。 “我已经……惩罚自己了……您千万不要……不要……不理我……” 艾丽希雅垂下了目光，看到了那个蜷缩在冰晶下面，用尾刺贴着里面人形喃喃自语的魔物。 他已经失去了人类的外形，完全是曾经失控后化作深渊恶魔的模样，身体布满了锋利的骨刺，四肢都是漆黑的利爪，身后延伸出无数森白锋利的尾刺，蜈蚣一样盘踞在地面。 唯有头部还勉强留有过去的模样，颀长的犄角变得更加巨大扭曲，异色的眼瞳彻底变成了深渊的猩红色，从眼角流下两道暗红色的泪痕，一直落到脖颈的末端那只剩下一点点浅淡痕迹的奴隶魔纹处。 艾丽希雅垂眼望着他，声音近乎叹息。 “……赛因。” 第41章 魔王的行宫赛因，我在这里。 艾丽希雅的叹息回荡在房间里,深渊的魔王却恍若未闻，仍然专注地仰头望着冰晶里被羽翼包裹的扭曲人形。 那具形状诡异的神骸正是艾丽希雅失去的女神之力，虽然不知道当初在费雷斯托地下城里最后发生了什么让她与女神之力分离,但艾丽希雅能感觉到那之中蕴含着无比熟悉的魔力,正呼唤着她的灵魂再度融合。 即使被冰晶封冻,神骸之中的光属性魔力依然汹涌澎湃,赛因紧贴在冰晶上的尾刺与布满鳞片的皮肤都在被不断灼伤,伤口随后在深渊魔王强大的再生能力下愈合，又再次被冰晶中的神力灼伤。 他的鳞片伤痕累累，满是焦黑,望向人形的眼神却带着虔诚与期盼，像是在说只要是对方赐予的,哪怕是伤害与痛楚，他也会饱含欣喜地全然接受。 魔王尾节上森白的骨刺在地毯上漫无目的地缓慢游走，像无数聚集在一起的蛇类，其中许多根甚至扎进了鳞片之下的皮肤，赛因颤抖着向着冰晶的上方伸出手，不顾一切地想要去触碰那灼伤自己的光源,游走的尾刺却迅速暴起,全部扎进了他的身体里，剧烈的痛苦让深渊魔王被迫蜷缩了起来，墨黑的血从伤口处汩汩涌出，浸湿了是他身下的地毯。 艾丽希雅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正赤脚踩上的地毯，上面依然有温热濡湿的触感，遍布整个房间的血腥气味与地毯上潮湿的鲜血，竟然全都来自魔王自虐般反复进行的举动。 赛因的精神状态显然非常有问题，他眼中似乎就只有那个被冰晶封冻的扭曲的人形,在不断重复着想要接近她，却又被灼伤，想要触碰她，又必须狠狠控制住自己的病态行为。 即使已经在弗拉奥的忠告中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艾丽希雅心中依然难掩痛苦，她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包括赛因已经在深渊的腐蚀下彻底变成魔王，不再记得与她一起度过的时光，彻底站在光明的对立面，然而真正的他却彻底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样……” 艾丽希雅轻轻叹了一声，迈步走向前去，赛因锋利的骨刺在地面上游走，毒蛇一般警惕地抬起了尖端，长刺在相互碰撞间发出了泠泠的脆响，却犹豫着始终没有对金发少女发起进攻。 深渊的魔王依然在全心全意地注视着冰晶中的人形，游走的骨刺更多只是防御的本能，但即使只剩下这一点点本能，他也没有阻止金发少女的靠近。 恶魔大公提到过魔王无法杀死拥有金色长发的少女，是因为她的原因吗？ 艾丽希雅在满地盘踞的骨刺中径直向前走去，最终停在了深渊魔王的身边。 “……我在这里，赛因。” 那是赛因曾经最熟悉的温柔语调，深渊的魔王缓缓抬起头，已然彻底变为猩红的眼睛看向了艾丽希雅，瞳孔之中却是一片虚茫没有焦距。 艾丽希雅再次看到了他的脸，除开那些异化的体征，整体轮廓比之前青涩的少年模样成熟了许多，在她沉睡的这百年的时光里，赛因也已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长成了青年的模样。 “艾丽希雅大人……” “是我，赛因。” 艾丽希雅向着红瞳的青年伸出了手，对方却瑟缩着往后退了一下，后背被冰晶里的神骸灼伤得更厉害。 他慢慢抱住了自己异化的双腿，在冰晶的底下蜷缩成一团，将头埋进了膝盖里。 “又看到幻影了啊……这明明是对艾丽希雅大人的亵渎……为什么我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 他低声喃喃自语，语气里充满了懊恼，那些锋利的骨刺也随之用力扎进了鳞片之下的皮肤里，他的身体在剧痛之中隐隐颤抖着，神色却松乏了许多，似乎唯有进一步加重对自己的「惩罚」才能弥补他对心中的那位艾丽希雅大人的僭越。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又一次害死了艾丽希雅大人……” “她不会原谅我了……我没有资格再见她……” “都是我的错……” 深渊的魔王反复念叨着同样的话语，眼神越来越焦灼恐惧，他用更多的骨刺将自己扎得鲜血淋漓，好像只有持续的剧烈的痛楚才能些微缓解他无望的情绪。 房间里弥漫起一股新鲜潮湿的腥甜味道，艾丽希雅踩在滑腻的黑血之中，看着四周的骨刺簌簌抖动，游动着向外张开，慢慢包围了蜷缩在中央的魔物。 “赛因！” 她再次叫出了那个名字，却无法传递到深渊魔王的耳中，赛因已经陷入了严重的混乱与癔症之中，长久的绝望与源于深渊的腐蚀让他再难以听到外界的动静。 艾丽希雅握紧了拳，再往前一步她就会跟赛因一样被骨刺扎伤，而没有魔王那强悍再生能力的她很快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但她同样无法再眼睁睁看着赛因折磨自己，情急之下艾丽希雅忽然想到了某个可能性，不抱希望地开了口。 “停止伤害自己，冷静下来，赛因。这是命令。” 些微魔力的波动随着艾丽希雅的声音扩散开去，魔王胸前那已经非常浅淡的奴隶魔纹闪过了一阵黯淡的光芒，四周窸窣抖动的尾节都安静地倒了下去，扎进身体里的骨刺也在主人绝不能违抗的命令之下抽出撤离。 赛因茫然地抬起了头。 那道奴隶魔纹早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失效了，是赛因仔细呵护补救才勉强维持到了现在，即便是这样，命令的实际效用对于深渊魔王的抗魔性而言就连小吹风也算不上。 但赛因的身心都完全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抵挡的意思，他放任那道命令停下了自己所有的骨刺，强行舒展开自己蜷缩的身体，深渊的魔王缓缓瞪大了眼睛，看向了眼前还未曾消失的、属于艾丽希雅大人的幻影。 奴隶魔纹连接着真名指向的唯一灵魂，那绝不可能是幻影能够做到的，此时此刻站在他眼前的不是别人，只会是那位他心心念念想要见到，又最为恐惧与之相见的人。 深渊魔王猩红色的眼睛一点点瞪大，狭长的瞳孔微微紧缩，最终停留在了一个不敢置信的眼神里。 迷雾般的空茫终于散去，那双红瞳之中倒映着金发少女的身影，他终于「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前的主人。 “艾丽……希雅……大人……” 艾丽希雅微微笑了笑，再一次向他伸出了手。 “我在这里，赛因。” 掩埋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才后知后觉地爆发出来，赛因浑身颤抖着直起了身体，下意识地向着最渴望的人抬起了自己的手。 然而他已经没有可以与人类交握的「手」了，那只漆黑的利爪带着深渊致命的毒素，长满了尖锐锋利的倒刺，仅仅是最轻微的触碰也会给对方留下难以愈合的伤口。 他已然变成了艾丽希雅大人最为厌恶的模样，再没有留在她身边的资格。 深渊的魔王颓然收回了自己的利爪，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痛极的呜咽，像一只在雨天里被遗弃在外的小狗，只能远远看着主人远去的身影，再痛苦再难过也不敢追上去。 房间里遍地都铺散着他的尾节与骨刺，他没有办法掩盖自己属于深渊恶魔的体征，就这么直接地暴露在了艾丽希雅大人的目光中，赛因感到自卑又羞愧，恨不能直接消失在原地，更不敢去看哪怕一眼艾丽希雅现在的神情。 他赌对了自己的命运，在重新拔出试炼秘境中那柄被污染的「圣剑因蒂斯」，知晓过往与现在的一切后，赛因便不再抗拒与魔王遗骸的融合，他想要再见艾丽希雅一面，就算她已经回到了永恒之光的怀抱，只要魔王还没有被消灭，深渊还没能被封印，艾恩卡特的光明女神就一定会再次降临。 而在成为深渊魔王的百年之后……他果然见到了自己魂牵梦萦的主人。 不管是勇者赛因还是魔王赛因，强行将艾丽希雅留下来的人都是他，污染女神的罪孽深不可恕，他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只要能再次见到她。 他希望能被艾丽希雅大人亲手杀死、完成封印。 如果是她亲手给予的，哪怕是永眠的死亡，赛因也甘之如饴。 深渊魔王缓缓抬起头，猩红的眼睛终于再一次看向了那个依然对他微笑的金发少女。 地毯上游动的骨刺都安静下来，赛因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忽然听到房间门外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房间门与所在的墙壁都在外力之中轰然倒塌，腾起了大片灰烬，一个身影从纷飞的余烬里狼狈地滚了出来，单手持剑半跪在地上，嘴边溢出了不少血迹。 艾丽希雅看到了一头差点被废墟的尘灰染成白的栗色短发，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来人居然是进入行宫之后就被迫失去联系的弗拉奥？ 倒塌的墙体之外，无数触手的虚影飞舞在金碧辉煌的走廊之上，恶魔大公瓦里斯重新凝聚出了人形，优雅地踩着已经变成碎块的房间门走了进来。 他摘下帽子向深渊的魔王行了个绅士礼，“很抱歉打扰您的休息，魔王陛下。” 恶魔大公身后那些黏腻的触手也随之弯下了尖端，像是在一同向深渊的魔王表示恭敬与臣服。 “不小心放跑了一些恼人的小老鼠，我很快就会收拾掉的。”瓦里斯的人形重新戴上了帽子，露出了一个几乎要裂到耳后根的诡异笑容，他的触手迅速地飞向了受伤的栗发青年，眼神却意味深长地落在了艾丽希雅身上。 魔王陛下沉迷于那位被封印在冰晶中的女神像是行宫里众所周知的事实，他对外界的一切都不感兴趣，甚至会为送进去与之相似的祭品大发雷霆，瓦里斯自认已经摸清了这位魔王的脾性，贸然的打扰会引起对方的不快，但借由收拾入侵者这样的事宜进入房间，魔王赛因反而比预想之中更加宽容。 既然魔王陛下不需要祭品，那么由恶魔大公代为笑纳又有什么不可呢？ 更何况这一次的祭品有着所有批次中最独特动人的那一位，瓦里斯的美学绝不会允许他轻易放弃心仪的收藏品，他一定要将艾丽希雅那双美丽的蓝眼睛放入可以永久封存的透明罐子里。 艾丽希雅被那像触手一样黏腻的眼神看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瓦里斯张开双手，正要对魔王说些什么，将话题顺理成章地转移到如何带走这位美丽的祭品身上，却忽然感觉到身体一轻。 他所有的神情都凝固在脸上，走廊上飞舞的触手也像被抽走了全部的能量般齐齐垂落在地毯上，而后逐渐化为黑烟消散在空中。 赛因的眼睛猩红如血，宛如一双在炼狱中燃烧的血泊，居高临下地看着至死也没想明白自己是如何触怒魔王的恶魔大公。 他缓缓抽回了刺入瓦里斯胸口那根颀长的尾刺。 尾刺的末端是恶魔大公已然破碎的魔素核，没有人看清深渊的魔王是什么时候出手的，他用力抽动那根蜈蚣一样布满尾刺的粗壮骨节，将瓦里斯的魔素核狠狠扔出摔得粉碎，尚且没有解气，四周涌动的尾节与锋利的骨刺一拥而上，将恶魔大公残留的痕迹吞噬殆尽。 “谁允许你用那样的眼神注视艾丽希雅大人的……” 深渊魔王的声音低沉而干哑，一想到瓦里斯那势在必得的模样就怒火中烧，他怎么敢那样看着艾丽希雅大人？ 然而吞噬掉自己的下属后他又生出了强烈的愧疚与不安，他知道恶魔大公在私吞献给魔王的祭品，但那个时候的他没有一丝余力去关注外界的事情。 难道艾丽希雅大人也被当做祭品送了过来……？ 她是不是已经被那样对待了……她是不是已经看到了一切……？ 她就要知道现在的赛因是个多么肮脏又丑陋的、让她失望的存在了…… 耳畔响起了嘈杂污秽的呓语声，赛因艰难地转过头，所有的尾刺都不安地缩了回来，他不敢去看艾丽希雅，只要那双温柔的蓝眼睛里流露出任何一丝厌弃的意味，对赛因而言就是堪比深渊炼狱、让他恨不能立刻撕开自己的酷刑。 废墟中持剑的栗发青年站起了身，赛因恍然看向了他，忽然怔住，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那是弗拉奥，与他在数十年里经历过上百次战斗的赛因绝不会错认。 最初他在没顶的愤怒中冲破桎梏，与魔王的遗骸产生联系的时候，他曾不顾一切想要杀死弗拉奥，勇者与魔王的战争遍布整个艾恩卡特大陆，而后他重获「深渊魔剑因蒂斯」，从中知晓了过往的真相，便孤注一掷地完成融合，期盼「魔王」与「深渊」的肆虐会让属于这个世界的光明女神再度降临。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弗拉奥的消息，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相遇。 但理应……是这样。 既然光明女神会再度降临，与勇者汇合一同打败魔王就是她唯一的使命，再次归来的艾丽希雅大人……当然会先一步见到弗拉奥。 她会先一步……见到……她的……勇者…… 她是跟……弗拉奥……一起……来…… 赛因的意识像是没入了漆黑的深海之中，让思考变得无比艰涩而困难，房间里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骨节与尾刺又一次簌簌抖动了起来，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森森脆响。 “您先……见到他了……吗？” “您……还是……选择他了……吗？” 深渊魔王发出了短促的呜咽声，那根无声无息刺穿了恶魔大公魔素核的尾刺再次抬了起来，弗拉奥见势不妙，已经转身准备往后躲，却还是迟了一步，被快到无影无形的巨大尾节狠狠拍飞出去，撞在了墙上。 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骨折的声音，毫无疑问就算拥有勇者的加护，再被那东西来一发也是凶多吉少了，弗拉奥用力咽下了涌到喉咙口的鲜血，撑着墙壁想要努力站起来，一抬头却看到只穿了一条红裙的金发少女挡在了自己前方。 “赛因的情况不太对劲，你想办法先撤，之后再找机会联系。” 艾丽希雅背对着他，低声带比划地把消息传递过来，目光却始终注视着看上去摇摇欲坠却无比危险的魔王。 弗拉奥迅速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看了看艾丽希雅义无反顾的背影，咬咬牙下定了决心，找准机会借着恶魔大公尚未完全消散的残骸逃出了魔王的房间。 这一次赛因没有阻拦他，或者说他的眼中已经容不下除了艾丽希雅之外的任何人。 艾丽希雅大人……选择了勇者……她甚至不顾危险……保护弗拉奥离开…… 这个念头被放大了无数倍，在赛因脑海中来回旋转徘徊，撞碎了所有残存的理智。 他狭长的瞳孔在隐隐颤抖着，像救命稻草一样想要紧紧抓住眼前的人，却又害怕伤害她，最终只能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满地的尾节与长刺都在原地慌乱无措地抖动游荡，只要艾丽希雅再动一下，只要她跟弗拉奥一起离开这里，赛因立刻就会彻底崩溃。 但是艾丽希雅没有离开，她的目光始终望着眼前高大的魔物，无论他是那个曾经开朗带笑的人类少年，还是再次相遇时腼腆内敛的亚种恶魔，无论他是勇者还是魔王，在艾丽希雅的眼中都是赛因。 “我在这里，赛因。”她第三次对深渊魔王说出了同样的话，“不用担心，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濒临崩溃与绝望的魔王回望着她，眼中沸腾的血在那双温柔海蓝的注视中一点一点安静了下来。 他抬起了自己的尾巴，仔细收起了上面所有的骨刺，随后带着试探慢慢移动过去，小心翼翼地卷住了金发少女向他伸出的手。 第42章 魔王的行宫我希望您能亲手赋予我死亡…… 记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中断的。 意识像是沉入了深海里,四周都是无比黑暗又沉重的水压，让灵魂也感到喘不过气，艾丽希雅几乎以为自己又一次陷入了沉睡,然而上浮的时刻很快来临,在还未于冰冷的深海中窒息之前,她看到了浮出海面的光。 艾丽希雅蓦地睁开了眼睛,望着头顶繁复华丽的床幔微微出神。 腰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睡梦中卷着自己,在艾丽希雅醒来的瞬间就松开了她，顺着足有好几米的宽大床铺咕噜噜滑了下去。 她慢慢靠着柔软的枕头坐起身，暂时没有精力去关注溜走的那条东西到底是什么。 脑袋感觉沉沉的,额角隐隐作痛，似乎还没能从刚才的梦魇中清醒过来,艾丽希雅花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失去意识之前又经历了什么。 她在成为魔王的赛因即将失控之前放走了弗拉奥，随后尽全力试着安抚他，最初的效果还不错，赛因的情绪的确逐渐平静了下来，但很快那个发生异状的人就变成了艾丽希雅自己。 与完整的女神之力发生分离,也意味着她失去了对深渊污染的天然抗性,这在过去对艾丽希雅而言本是如同呼吸一样自然轻松的事情，她甚至忘记为自己准备足够的净化星，而同样拥有勇者加护天然抗性的弗拉奥也忘记了提醒她。 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拥有光元素祝福的普通人类，长时间在深渊魔物聚集的地方与魔王亲密接触，必然会被深渊的气息所污染。 先前都处在高度紧绷的状态里，直到身体机能都失去反应，她才意识到了深渊气息的污染问题。 当时四肢沉重得快要昏死过去，睡醒一觉之后倒是轻松了许多,艾丽希雅若有所思地垂下目光，果然在自己胸前看到了一个精致的丝绸锦囊，内里放入了一颗比规格「净化星」更高的光属性魔晶石，净化力度更加强大，稳定性也更强。 只要随身佩戴着这颗魔晶石，即使长时间处在深渊魔物聚集的环境里，艾丽希雅现在的身体也能撑得住住。 她侧头看向了房间门外，那里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从她醒来开始一直在看着艾丽希雅这边，如果不出意外，那应该也是刚才卷着她腰那条东西的主人。 感受到了艾丽希雅探寻的视线，躲藏在阴影中的魔物磨磨蹭蹭地露出了小半个脸，猩红的眼睛目光巴巴地望着她。 艾丽希雅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老实说赛因现在这个体型，躲在门背后只能算是自我安慰，只要她没瞎必然会一眼就看到门后角落里踌躇着不敢上前的深渊魔王。 她向以前那样朝赛因招了招手，对方下意识地就要过来，踏出两步又慢慢缩了回去，只剩下长满骨刺的尾巴不安地晃动着顶端。 艾丽希雅能感觉到这里不只有一根骨刺的尾巴，深渊魔王的力量像海浪一样包围着整个房间，任何可能威胁到她的存在都会像恶魔大公一样被毫不留情地刺穿魔素核。 即使连灵魂性质都发生了改变，她的赛因也还是赛因，会跟过去一样全心全意地保护并依赖着她。 “你在那里吧，赛因？” 艾丽希雅轻声说道，“为什么不过来？” 深渊的魔王再一次从门背后移出了小半张脸，猩红的眼瞳中带着不知所措的惶恐。 “我会弄坏您的……艾丽希雅大人。” 魔王低垂着头，不敢去看终于醒来的主人，还好他在行宫的城堡里找到了可以替换净化星的魔晶石，眼睁睁看着艾丽希雅大人倒在自己怀里的经历，他再也不可能承受第二次了，光是回想一下都会让赛因恨不得绞死自己。 他的尾刺立刻忠实地执行了本人的想法，狠狠扎入了鳞片之下的皮肤，剧烈的痛楚让魔王高大的身躯隐隐颤抖，却分下了他心头的重担，让他还有躲在主人门外守着艾丽希雅醒来的勇气。 明明知道现在的自己只会给艾丽希雅大人带来伤害，却依然忍不住想要留在她身边，赛因心中愈发对自己的贪婪与卑劣感到愧疚，但身体中本能的渴望根本不给他理智的机会，从确认艾丽希雅大人真的来到了自己身边的那一刻起，他的眼里就再也无法看见别的东西。 艾丽希雅又一次嗅到了那潮湿腥甜的气味，眼看着魔王陛下一言不合就要开始摧残自己，见习女神有些头疼，换了个话题继续说道，“有什么能吃的东西么，赛因？我有些饿。” 赛因现在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任何一点小细节都有可能让他陷入极端与混乱之中，但只要艾丽希雅主动表达需求，无论她想要什么，赛因都会不惜付出一切代价来实现。 这是他与过去最为相似的地方，是他的灵魂在深渊的污染与同化中得以保持「赛因」作为自我意识存在的重要锚点，虽然艾丽希雅并不想要利用这一点来强迫赛因完成什么，但眼下却是能让转移他的注意力并缓解精神重压的最便利的方法。 听到艾丽希雅的话后，赛因果然停下了自怨自艾与刺入身体里的尾刺，从躲在门后的位置稍稍移出来了一点。 他身后森白的骨节发出嗑嚓的轻响，几条张开了骨刺的尾巴拼做一个稳定的托盘，上面放着容易入口的汤羹类食物与精致的餐具，小心翼翼地递到了主人的跟前。 艾丽希雅起身接过了餐盘，赛因的尾巴眷恋地绕在她的身侧，在她试图轻轻抚摸那些骨刺一下的时候又惊惶地缩了回去。 餐盘里的汤还带着热度，也不知道赛因是用什么办法保温的，艾丽希雅已经快两天一夜没有进食，的确饿得厉害，她喝了一小口热汤，鲜香的味道立刻在口中弥散开来，是曾经她非常熟悉的味道。 “这道汤是赛因做的吗？”她抬头看向了又躲回门背后但依然无所遁形的深渊魔王。 用新鲜采摘的蘑菇与熏烤后的肉干为主材料，加入香料与奶酪炖煮的浓汤，在过去那场寻找勇者的旅途中，她曾无数次在露宿野外的夜晚喝到赛因煮的这碗热汤。 “是的……城里的亚种恶魔送来了新鲜的蘑菇……行宫里的厨师不太擅长制作人类的料理……” 赛因小声回答，刚才端起餐盘的尾刺已经缩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直接连着脊椎的最粗壮的那一条还紧紧蜷在身后。 艾丽希雅慢慢喝着美味的热汤，恶魔大公瓦里斯的意外消亡似乎让行宫里混乱了好一阵，在失去意识之前她依稀记得破损的房间与走廊中一阵人仰马翻的动静，但现在外面十分安静，似乎除了赛因的尾刺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生物存在。 她很好奇现在外面的局势，但这显然不是一个安全的话题，一旦她表达出对其他人的任何关注，都有可能刺激到深渊魔王脆弱的神经。 艾丽希雅甚至也难以向他询问自己的情况，比如她昏睡了多久之类的，这会让赛因再一次陷入差点污染她的愧疚之中，做出像刚才那样自残的行为。 虽然在深渊魔王强悍的再生能力之下，那些伤口都会很快愈合，但留下的痛楚却是无法抹消的，艾丽希雅不希望他一直处在依靠痛苦来稳定精神的病态里。 她一点点喝完了赛因做的汤，像过去一样表达了自己的喜爱，这似乎让深渊魔王紧缩的红瞳稍微松乏了一些，艾丽希雅放下餐盘站起身，径直走向前拉开了房间门。 幻想自己躲得很好的魔王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了主人的目光中，顿时紧张到浑身僵硬，如果这副丑陋不堪的身躯被艾丽希雅大人看到，他—— “我们来聊聊天吧，赛因。”金发的少女微笑道，她就站在门外，没有进一步刺激赛因的反应，神情中也并未看到任何异样的波动，赛因无法拒绝主人的任何提议，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身后绞紧的尾巴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你有想对我说的话吗？从费雷斯托地下城的分别后已经过去了上百年的时间……虽然对我而言没有这么久，但我还是有很多话想告诉赛因。” 艾丽希雅回到了房间里，在那张华丽大床的边缘坐下，苍蓝的眼睛看着赛因，继续说道，“但是在此之前，我希望先听听赛因想对我说什么。” “艾丽希雅大人，我……” 赛因缓缓向前走了两步，终于进入了艾丽希雅的房间。 深渊魔王的体型高大，他弯腰垂首在主人的跟前跪坐下来，才勉强保持了一个方便交谈的高度落差。 “我希望您能……” 赛因的声音顿了顿，抬头看向了等待了上百年时光才终于见到的主人，那双猩红的眼瞳中带着虔诚的期盼与几分没能很好掩藏的恋慕，是维持着名为「赛因」这个灵魂中最本源的力量。 他在主人的注视中下定了决心，低声开口，“……我希望您能亲手赋予我死亡。” “不是勇者，也不是别的什么人，我只能由艾丽希雅大人亲手毁灭，来结束这场由错误的祈愿开始的轮回……这是对「赛因」而言最好的惩罚与终结。” 深渊的魔王轻声说道，将漆黑的利爪放在了胸口的位置，望向对方的眼神几乎是温柔而欣喜的。只要艾丽希雅轻轻点点头，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撕裂这里，掏出魔素核献给自己最重要的主人。 “想要再次见到您的期盼已经实现，我不会再向其他神灵祈求祷告。” “这是我现在唯一的愿望，艾丽希雅大人……” 第43章 魔王的行宫同时骗过上界与深渊的巧合…… 艾丽希雅望着眼前瞳色猩红的深渊魔王,他眼中真切的恳求与记忆中亚种恶魔异色的眼睛重合在一起，让艾丽希雅回想起了最初遇到赛因的时候。 在沉睡森林里意外遭遇高阶污染魔物之后，那个小家伙也是用这样的眼神,告诉她可以把自己当做弃子与诱饵使用,只要能够帮上主人的忙。 那时候的赛因也说这是对自己而言最好的结局,艾丽希雅在心中轻轻叹了声气,唯有在这些要命的地方,赛因根本一点也没变呢。 她怎么会看不出这份「唯一的祈愿」背后，隐藏着一颗怎样孤独痛苦又坚韧的心呢？ 只是当初的见习女神能够轻易阻止弱小的亚种恶魔，现在的艾丽希雅却对深渊魔王强烈的自毁倾向无能为力。 她慢慢抬起手伸向前方的深渊魔王,赛因本能地想往后躲，却又控制住了自己后退的冲动,闭上眼睛等待艾丽希雅给予他最后的审判。 “现在的我还做不到，赛因。”艾丽希雅注视着他，“……你应该也能感觉得到，失去女神之力的我是无法彻底封印深渊的。” 艾丽希雅说完，伸出手像以前那样揉了揉他的黑发，而后站起身走向了房间门的位置。 赛因蓦地睁开眼睛,回首看向起身的主人,狭长的瞳孔微微紧缩，眼中流露出如有实质的惊慌与恐惧。 “您要……离开了吗？”深渊魔王的声音带着隐隐的颤抖，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哀求，“……因为我向您提出了这样过分的请求……” 心脏位置的魔素核仿佛被看不见的手紧紧攥住，赛因感到呼吸困难，强烈的窒息感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比艾丽希雅亲手杀了他更加绝望的事，是他的主人不要他了。 拒绝与他再出现任何交集，与别人成为同伴,像陌生人一样对待他。 但这分明才是艾丽希雅应该去做的事，如果不是在图斯城里的意外相遇，心软的冒险者捡回了濒死的亚种恶魔奴隶，这一世他本该作为深渊魔王，被光明女神与勇者的队伍视为敌人彻底消灭。 锋利的尾刺再次扎进了鳞片之下的皮肤，这是赛因在许多年前为自己设下的禁制，他已经变成了艾丽希雅大人最厌恶的模样，不可以也没有资格再想念她，因此只要思绪飘向了他的主人，禁制就会自然启动，强行用痛楚来抑制他的精神。 然而疯狂的思念伴随着鲜血淋漓的疼痛依然无法停止，即便时时刻刻都处在被尾刺穿透的痛苦之中，赛因还是没有办法失去艾丽希雅。 即使她不在自己的身边，灵魂深处本能的渴望也仍然会突破所有的桎梏，将他带到有艾丽希雅大人存在的地方。 赛因恨不能用尾节刺碎自己的魔素核，至少这样他不用再眼看着艾丽希雅大人离开这里，不用再生生承受这让他快要崩溃疯狂的酷刑。 “赛因？” 艾丽希雅的手原本已经放在了门把上，回头一看却发现深渊的魔王再一次陷入了莫名的癔症里，猩红的眼睛快要失去焦距，空茫而绝望地看向艾丽希雅。 尾节上锋利的骨刺深深扎入了他的身体，几乎要撕裂出深可见骨的伤口，浓黑的魔血顺着不断裂开又愈合的伤处汩汩流下，濡湿了赛因脚下的地毯。 “我不会离开这里的，就像之前跟你保证过的那样。” 艾丽希雅立刻松开了手，走向了快要用尾刺将自己包裹起来的深渊魔王，用不会刺激到他的语气与神态继续说道，“我只是在思考赛因的请求，你不是封存了我的神骸吗？我想去那里看看……我可以进入那个房间吗？” 赛因慢慢抬起了头，被艾丽希雅专注看着的感觉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突然崩溃的精神力，深渊的魔王绷紧了尾巴，语气间有些瑟缩，“是的，您当然可以进去……” 他森白的尾节从身后滑了出来，替艾丽希雅拧开了门把手。 艾丽希雅在心中轻轻松了口气，在赛因的带领下去往了封存着神骸冰晶的房间。 在刚刚告诉赛因自己做不到时她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模糊的念头，虽然现在的她难以改变赛因的自毁倾向，但与神骸分离的状态或许也是一次意外的机会，这是她眼下唯一能够努力的方向。 …… … 从艾丽希雅醒来之后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具体是几天艾丽希雅也拿不准，魔王的行宫里没有计时工具，外界的天色也始终是昏暗的，她只能依靠身体产生困意与饥饿的阶段来大致推断时间。 通过这几日内的反复安抚，赛因终于不会像最初那样只要艾丽希雅一离开他的视线就要走向崩溃的边缘，艾丽希雅可以随意活动的范围也从自己的房间内扩大到了整个魔王的行宫。 这座宽敞华丽的行宫内一个人也没有，所有日常活动需要的人力都由赛因分出来的尾刺代替了，艾丽希雅不知道那些深渊恶魔与瓦里斯的下属都去了哪里，她留在这里某种意义上算是变相的软禁，虽然威胁她的不是自身的安危，而是赛因的自毁倾向。 一旦她主动离开这里，深渊的魔王毫无疑问会陷入狂乱失控之中，她的存在是赛因唯一的稳定剂。 在安抚赛因之外的空闲时间里，艾丽希雅都留在了她被冰晶封印的神骸跟前，仔细研究了一番这东西的构造。 据赛因所说，冰晶的本质是从深渊之中带来的「停滞」之力，可以在时间的位面上近乎永恒的保存某样事物，当初在费雷斯托地下城底目睹艾丽希雅被光芒吞没之后，他顶着光元素的灼烧在被焚毁的废墟之中发现了这具遗骸，不顾一切地将之带出了地下城。 越是深入研究，艾丽希雅就愈发确信这是与魔王遗骸相似的东西，神骸继承了那一双雪白的女神之翼与其中蕴含的浩瀚魔力，但缺少使之顺畅运行的「载体」，也即是艾丽希雅的灵魂。 那诡异而扭曲的人形正是失去灵魂之后魔力聚集体的表现，艾丽希雅仔细回想着曾经在《命运之书》与上界学习过的知识，这种遗骸的现象通常会发生在生前拥有强大魔力之人的身上，当灵魂离去之后，由精神思维聚集运转的庞大魔力来不及消散，就会依附在失去生命的躯体之上，变成别的东西。 只是想要将灵魂完整牵引出魔力富集的躯体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通常意义上唯有「死亡」这个层次的力量才能实现，而离开躯体的灵魂也不能保证完整性，会逐渐在前往轮回的过程中消散重组。 像魔王与光明女神这样承载着世界意志与两界博弈的灵魂，几乎不会被「死亡」所威胁，因此想要将灵魂完整的牵引离体就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奇迹。 然而奇迹却在这里实现了，艾丽希雅对自身进行过深入的冥想，确定了灵魂记忆与自我的完整性，她是真真正正被完全剥离出神骸了。 失去了所有的女神之力并没有让艾丽希雅感到惋惜，那份庞大的力量也代表着背负着世界的重任，魔王拉米奥斯花费了数百年才完成的事情，她却在阴阳差错之下意外拥有了相似的结果。 参考那位狡诈魔王的做法，或许她也可以去寻找一位拥有成为女神资质的灵魂来代替自己与神骸融合，诞生新的光明女神，但艾丽希雅并不希望让他人成为牺牲品。 换个角度思考一下，如果有另一份与神骸力量相当的存在对其进行封印与抑制呢？ 就像这座代表深渊停滞之力的冰晶一样。 艾丽希雅逐渐有了一个足够大胆，却完全值得一试的想法。 为了实现自己再次降临艾恩卡特的目标，她还需要完成一些前置的工作，才能心无旁骛地去试试这个大胆的设想。 艾丽希雅将自己的想法都记录了下来，将那封承载着巨大秘密的羊皮卷仔细收好，站起身来。 地毯下方骨碌碌滑过一些凹凸起伏的形状，艾丽希雅微笑着蹲下来，轻轻摸了摸躲在地毯下面的颀长尾刺。 赛因的尾刺数量几乎能覆盖整个魔王行宫，无论他本人在哪，都会密切关注艾丽希雅的动向。 “我有点饿了，赛因。”艾丽希雅戳戳那根看上去有些受惊的长刺，笑眯眯地继续说道，“我想喝之前的蘑菇干酪汤，再配上一些松软的面包。” 无论何时主人的需求都是要第一时间满足的，那根尾刺蓦地竖直了起来，晃了晃顶端表示了解，随后沿着墙壁的角落快速滑出了房间。 艾丽希雅目睹尾刺消失之后才站起身来，现在整个房间之中已经没有赛因的尾刺了，考虑到艾丽希雅现在的身体条件，深渊魔王会尽量减少主人身边存在的污染源。 她走向窗边，轻轻敲了敲木质的窗棂。 没有让艾丽希雅等待太久，一个敏捷的影子从窗口翻身进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房间的地毯上。 是消失了好几天的弗拉奥。 勇者这些天显然也被折磨得不行，下巴上长出了不少胡茬，眼底都是长时间没有休息的黑影，整个人看上去疲惫不已。 “真没想到赛因会直接囚禁你……现在整个行宫都覆盖着他的魔力，我能躲到现在真是个奇迹。”弗拉奥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明朗模样，看向了艾丽希雅，“现在这个场景像不像我俩在幽会？” 艾丽希雅无言地看了看他，“你能躲到现在是因为我的掩护，以及，赛因没有囚禁我，是我自愿留下来的。” 她将那封写有秘密的羊皮卷交给了弗拉奥，“时间有限，我就长话短说了，弗拉奥，我们同盟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对吗？” “当然。”弗拉奥的神情也严肃了一些，他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在魔王行宫中周旋到现在，为的就是等待接应艾丽希雅的时机。 “现在我有了更好的实现方式。”艾丽希雅说完，朝房间深处抬了抬下巴。 那里存放着封冻神骸的冰晶，光明女神雪白的羽翼在暗处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弗拉奥走上前去，待他看清冰晶之中封冻的事物后，顿时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不用艾丽希雅再多说什么，他已然明白了光明女神苏醒之后失去的神力都去了哪里，没有人比他更熟悉眼前的东西——那是神灵的遗骸。 “在特定的位置用神骸来封印魔骸，用魔骸来制约神骸，没有作为载体的灵魂存在，也就没有像你我一样因为自我意识而发生意外的因素，这样的封印足以稳定维持成千上万年，你认为这个方案怎么样？” 艾丽希雅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弗拉奥一时间没有回答，她的提议宛如天方夜谭，但眼前被封冻在冰晶之中的神骸，以及灵魂完整自由的艾丽希雅本人就是最好的证明，证明她所说的方案拥有实现的可能性。 用女神的遗骸与魔王的遗骸形成相互制约长久稳定的封印，一个几乎要同时骗过上界与深渊的「巧合」，一个疯狂又大胆的计划，却能让所有人都至此从命运的齿轮中解脱。 弗拉奥闭了闭眼睛，心里的天平已经有了明显的倾向性，他说出了最后一个可能存在的隐患，“……赛因眼下的状态不可能被剥离，他只会成为魔王遗骸的一部分。” “这就是我叫你来的缘由，格林也还在魔王行宫里，对吗？”艾丽希雅看向他。 “……「阿托莫斯」的心源梦境？”弗拉奥略一思考，顿时明白了艾丽希雅指的是什么。 艾丽希雅点了点头，跟弗拉奥这样聪明的同盟者交流的确能省掉不少解释的功夫，她快速说完了自己的想法，“我会制造出机会，让格林引发赛因的「心源梦境」，至少让他的精神状态恢复到足以支撑自己的灵魂从深渊之力中剥离的程度。” “你想要独自进入他人的「心源梦境」？” 心源梦境创造的世界中的一切规则都由本人的意识来决定，贸然进入就等于将自己放在了毫无保障的险境里，弗拉奥不太赞同艾丽希雅的冒险做法，不过比起她刚才的提议，这种程度的冒险只能算是前置条件。 “赛因不会伤害我，就算是在潜意识的世界里。”艾丽希雅微微笑了笑，“当然，对其他人就不一定了，所以只能由我一个人进去。” 第44章 魔王的行宫我爱您。 阿托莫斯的「心源梦境」,是这类稀有的精神系污染魔物独有的捕食技能所延伸出来的能力。 阿托莫斯擅长制造愚弄猎物心灵，让猎物精神走向崩溃疯狂的幻境，组成这些幻境的元素通常都是阿托莫斯从猎物的潜意识中提取的情感波动最为强烈的部分扭曲而成,但如果再进一步深入下去,让阿托莫斯将猎物精神世界中的景象完整呈现,就会出现像是梦境一样稳固的精神结界。 这就是「心源梦境」,智慧生物潜意识的精神所构筑而出的世界,摧毁这里便会彻底让一个人的灵魂死亡，但引导这个世界的朝向发展同样能让人的灵魂在更深层次的地方发生复原或改变。 在那里或许可以找到赛因真正的自我意识，让他摆脱深渊气息的影响,不再深陷对主人无底的惶恐与强烈的自毁倾向之中，这就是艾丽希雅想要进入「心源梦境」的缘由。 在确认潜入计划之后,弗拉奥带着记载了艾丽希雅对遗骸思考的羊皮卷离开了房间，没过多久艾丽希雅便等到了赛因用尾刺端过来的蘑菇干酪汤。 她轻轻抚摸了一下那些仔细收起了锋利边缘的长刺，像是在透过它们看向因为害怕污染她而躲在城堡角落里不敢过来见她的赛因。 同样的手曾经在图斯城的奴隶市场里将濒死的亚种恶魔带回了旅店，也曾在艾琳娜修道院中将已然失控的深渊恶魔拉回了人间。 艾丽希雅微微笑了笑，在心中告诉已然听不到她声音的深渊魔王。 这一次也一样，无论你坠落到什么地方,我都一定会再次把你带回来,赛因。 引发「心源梦境」的机会很快到来，几日后艾丽希雅难得遇上了赛因不躲她的时候，半强迫性地把深渊魔王留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在我睡着之前都不可以离开这里，赛因，这是命令。” 艾丽希雅看了看所有尾刺都无措蜷缩起来的赛因，对方胸前的奴隶魔纹泛过一阵微弱的亮光，这点羸弱的约束本该对深渊魔王毫无作用，但赛因还是认真而忠诚地执行了主人的命令。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艾丽希雅的床前,高大的身躯慢慢蹲坐下来，猩红的眼瞳注视着自己最重要的人。 艾丽希雅在深渊魔王专注的目光中闭上了眼睛，现在赛因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这里，是引发「心源梦境」的最好时机，如果弗拉奥与格林顺利收到了她之前发出的暗号，她睡着之后见到的场景，就应该是源于赛因潜意识而诞生的梦境世界了。 思绪中似乎笼上了一层轻纱般的薄雾，艾丽希雅的意识逐渐模糊，沉入了意识深处的梦境之中。 …… … 再次睁开眼时，艾丽希雅看到了临近黄昏的天空。 晚霞的艳色笼罩着大地，沙漠之都的驿站码头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被沙尘打磨得洁白光滑的屋顶折射出灿烂的橙红光芒。 艾丽希雅在驿站中看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身影，小小的亚种恶魔还没有旁边货运马车的车轮高，鳞片与犄角都还很稚嫩，正搬着比他人还要大出一圈的货物摇摇晃晃地向仓库走去。 尽管亚种恶魔的体力远远高于同龄的人类，但这么小的孩子还是太为难他了，小家伙的尾巴都因为过于用力都绷得笔直，好不容易才将那大堆的货品全部搬进了仓库，分类码好。 做完这一切后，他轻轻松了口气，看了看外面逐渐擦黑的天空，带着忐忑的神情走向了仓库边上另一间用于休息的房屋。 那里时不时能听到高声笑闹的动静，里面煮着香味诱人的肉汤，还有麦酒醇香的味道。 “货物已经全部搬好了……”小小的亚种恶魔站在门口，低声说道。 一个面容粗矿，商人打扮的男人打开了房间门，他脸上还带着微醺的醉意与开怀惬意的笑，却在看到亚种恶魔的瞬间沉了下来，一把将小家伙推得摔到了地上。 “搬完了就去那边待着，没事别过来我眼前晃悠，真晦气。” 男人啐了一口，正折身回去要关门，不多久又从里面扔出了一个灰扑扑的干粮袋子，“自己一个人到那边吃去。” 亚种恶魔默默无言地捡起了干粮袋，重新回到了仓库边上，沿着台阶坐了下来。 干粮袋里只有隐约发霉的硬面包，亚种恶魔拿出一块慢慢吃了起来，异色的眼睛里空茫茫的，不知在看着什么地方。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沙漠地区的昼夜温差很大，晚上吹过的沙尘已经带着刺骨的寒冷，小小的亚种恶魔身上只有一件破烂的亚麻外套，被夜风冻得手脚通红，森白的尾节环过来，默默卷住了自己的膝盖。 目睹了一切的艾丽希雅心中疼得发紧。 她已经知道自己看到的梦境处在什么阶段，赛因提到过在与艾丽希雅相遇之前，他曾经跟随旅行的商队在沙漠地域历经过好几年的旅途，想来就是那个时候。 艾丽希雅走上前去，在亚种恶魔的跟前蹲下身来，轻轻揉了揉他黑色的短发。 “赛因，我们不吃这个了，我带你去吃大餐好不好？” 小小的亚种恶魔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了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美丽少女，“赛因……？” “嗯，你就是赛因，独一无二的赛因。”艾丽希雅笑着点了点头，握着他的手从亚种恶魔手中拿过了那块发霉的面包，“好好完成工作之后就应该得到一顿大餐作为奖励。” 赛因呆呆地望着她，在对方拿走自己今天唯一的食物时甚至忘记了反抗，她的手很柔软，带着属于人类少女的温热还有好闻的气味，一点也不在意亚种恶魔手上粗糙的鳞片与还未完全长出来的倒刺。 从来没有人愿意这样触碰他，甚至不带任何眼色地握住了他的手。 赛因懵懵懂懂地跟着金发的少女站了起来，被她拉着一起去吃「大餐」。 艾丽希雅牵着还不到自己腰那么点高的小家伙往沙漠之都中走去。 四周的景色悄然发生了变化，艾丽希雅不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店铺招牌，这并不是沙漠之都中的店铺，而是位于图斯城中的人气餐馆——她与赛因相遇的第二天，一起去吃「大餐」的那家招牌是炸鸡的店。 艾丽希雅推开了店铺的门，走向了与记忆中一样的位置，那里已经摆满了刚刚出锅热气腾腾的炸鸡，还有她喜欢的麦酒与图斯城特产的果汁。 小小的亚种恶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十一二岁小少年的模样，是与艾丽希雅正式相遇之后的模样。 她笑眯眯地端起了麦酒，看着赛因像记忆中一样带着满足的神情快速而大口地吃着眼前的佳肴。 “艾丽希雅大人……”亚种恶魔已经找到了他最重要的主人，终于主动叫出了她的名字。 “嗯，慢慢吃，这些都是你的。”艾丽希雅点了点头，喝了一口小木桶里的麦酒，意有所感地看向了餐馆的窗外。 人声鼎沸的热闹场景随着赛因开口而悄然发生了变化，周围拼酒笑闹的客人们渐渐淡去了身影，只留下了空荡荡的木制圆桌，窗外黑影重重，隐隐闪过猩红的云层与骤然划过的雷光，细碎而嘈杂的呓语声自深渊之中响起，覆盖了整个餐馆的空间。 年满十六岁，已经与艾丽希雅一般高的亚种恶魔少年放下手中的炸鸡站起身来，名为锈铁骑士的短刀出现在他的手中。 虽然在第一时间握紧了武器，但少年持刀的手依旧隐隐颤抖，森白的尾节绷成了僵硬的形状——他在畏惧着深渊，并非因为难以战胜的强大敌人，而是源于可能让他与艾丽希雅背道而驰的污染。 窸窣的呓语声越来越响亮，窗户在不知名力量的冲击下咣咣晃动，忽然间地板一阵剧烈的颤动，一只干枯的焦黑的手撞开了门板，挣扎着向里面伸了过来。 “赛因，你已经足够强大，可以战斗了。”艾丽希雅从空间石中拿出了一些闪闪发光的魔法星石，看向了破门而入的污染魔物。 心源梦境是构建之人潜意识里的精神世界再现，这里的一切法则都依据构建之人的意识而建立，既然赛因现在是亚种恶魔的模样，那他心中的艾丽希雅也一定还是那位可靠的片翼女神，艾丽希雅稍微尝试了一下，果然从熟悉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空间石与存储的魔法炼金道具。 漆黑颀长的手背后露出了污染魔物的头颅，那是一颗有着巨大裂痕，宛如蜡像一样缓缓往下融化滴落的诡异骷髅，艾丽希雅依稀觉得那东西有些眼熟，似乎像是曾经在斯坦特城街道上大闹，最后被初遇的弗拉奥击碎魔素核的污染魔物。 “我会跟以往一样成为你的后盾，所以不用对深渊感到畏惧，去面对它吧，赛因。” 亚种恶魔少年用力点了点头，持刀的手终于不再颤抖，他发动了「暗影突袭」，整个人融入阴影之中，快速掠向了闯入餐馆空间里的污染魔物。 这场战斗对艾丽希雅而言也是久违的体验，即使不算沉睡的时间，她好像也很久没能像这样酐畅淋漓地战斗了。 赛因与她的配合就像记忆中一样默契，两个人合力消灭了无数的污染魔物，而餐馆的场景也在战斗中发生了变化。 随着战斗时间的推移，艾丽希雅开始变得难以分辨外界的景象，铺天盖地的污染魔物几乎挡住了所有角度的视线，无论击碎了多少魔素核，都会有更多扭曲的黑影层层叠叠地涌上来，赛因被魔物的浪潮包围，两人被迫越隔越远，直到再也看不到对方的身影。 抬手将几颗「破晓星」按进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魔物的胸口，艾丽希雅在魔素核碎裂的间隙再次扔出了「结草星」与「冰结星」，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她手中拿出了一颗璀璨的星石，既然这里的情景都是依据赛因的潜意识建立的，那么…… 「旧日之星」在艾丽希雅手中碎裂，雪白的女神之翼在她身后骤然张开，艾丽希雅感受到体内涌出澎湃的光属性魔力，她轻轻抬手，瞬间释放出最高阶的大神圣术。 耀眼的光芒吞噬了整个空间，充斥着视野的大片黑影在光芒之中相继消散，艾丽希雅终于得以再次看到外界的场景，却没有见到赛因的身影。 她脚下是坚实的大地，一道无比壮观的裂渊横在她的前方，地底隐藏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中，像是一张黑洞洞张开的大口。 在裂渊的彼岸，深渊魔王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猩红的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她，身后摇曳着大片大片森白锋利的尾刺，像是在裂渊沿岸长出的枯木森林，每一根长刺上都悬挂着鲜血淋漓的魔物尸体。 已然是青年模样的赛因静静地看着远方的主人，他们之间的裂渊越来越深，直到再也无法跨越的地步，深渊的魔王向前踏了一步，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默默地退回了摇曳的骨刺森林。 艾丽希雅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又微笑了起来，向着赛因的方向摇了摇头。 哪怕还是勇者赛因的时候，他也总是不敢真正的向她踏出一步，错过了无数次可以相互倾诉的机会，到最终也没能将想要说的话好好说出口。 但是没关系，无论再来多少次，艾丽希雅也可以是主动走向赛因的那个人。 光明女神张开背后雪白的羽翼，纷飞的羽毛轻轻飘落下来，她稍稍活动了一下肩胛骨，等到适应这个陌生的魔力器官之后，她便尝试着飞起来，义无反顾地跨过了漆黑裂渊的上空。 越是靠近赛因，艾丽希雅的魔力循坏就越是滞涩，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会失去这只存在于梦境世界中的魔力，但哪怕只有一步也好，她会尽全力将自己的手伸向那位早已变得无比强大，目光却依然惶恐悲伤的深渊魔王。 在即将抵达裂渊彼岸的前一刻，艾丽希雅的魔力耗尽，变回了现实中被光元素眷顾的普通人。 她身后的羽翼也随之消散，整个人失去浮力，眼看就要向着裂渊坠落下去。 无数森白的骨刺伸了出来，汇聚起来拼成了拖垫，在艾丽希雅下坠之前稳稳地接住了她，随后带着人缓慢上升，停留到岸上。 完成任务之后，那些骨刺迅速地就要缩回去，艾丽希雅却不给赛因向后退的机会，一把抓紧了环绕在自己身侧的骨刺，饶是被那锋利的边缘割伤了手指也绝不放开。 “赛因。” 她看向骨刺森林涌动的尽头。深渊的魔王有些手足无措，眼前的人再一次证明了靠近他只会坠向深渊的结局，他本应该将艾丽希雅送回对岸，浮动的骨刺却先思绪一步行动，将她带到了自己的跟前。 “蹲下身张开双臂，这是命令。” 深渊魔王胸前浮现出血红的奴隶魔纹，外界已经黯淡到快要消失的魔力纹路，在赛因潜意识构造的世界中却无比鲜明而强力，他还未回过神来，魔纹的契约已经按照主人的命令让他张开双臂蹲下来停在了原地。 艾丽希雅在四周翻飞浮绕的骨刺中径直走向前，来到了赛因的身边，抬头看向他。 深渊魔王的体型与人类相比过于高大，哪怕赛因已经半蹲下来，艾丽希雅依然需要踮起脚才能勉强够到他的肩。 金发的少女松开了手中沾上鲜血的骨节，尽量避过魔王身上沾染着深渊毒素到的鳞片与胶皮，赛因条件反射地收起了身体上的倒刺，下一秒，艾丽希雅就像一片柔软的云朵般扑进了他的怀中，用力抱住了他。 “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赛因在我心中都是赛因。” 艾丽希雅轻声说道，“……至少现在的你还拥有能回抱住我的力量不是吗？赛因。” 赛因蓦地颤抖了一下，奴隶魔纹的效果早已经过去，他却依然保持着那个张开双臂的姿势，猩红的瞳孔微微紧缩，像是对自己正在经历的事实不敢置信。 但怀中那份温暖的热度在不断提醒着他这一切并非妄想，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随后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弯过那双漆黑的利爪，回抱住了怀里的人。 艾丽希雅大人的体温像是点燃了他的灵魂，魔素核仿佛都快要承受不住这骤然升起的高温而爆裂，赛因感觉自己好像被煮进了沸水里，大脑咕噜咕噜地冒泡，一点也无法思考。 “艾丽……希雅……大人……” 他还能够像这样抱住自己最珍惜最重要的人。 跨越了三次轮回的时间，跨越了现实与梦境的空间，跨越了种族与体型的距离，艾丽希雅大人走向了他而后踮起脚，他张开双臂蹲下身，用同样的力量回抱住了她。 “告诉我，赛因。现在你唯一的愿望依然是被我亲手杀死封印吗？” 主人的声音在耳畔回荡，赛因颤抖着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不、不是的……” “我从未希望成为您的敌人……” 魔王的声音低哑而暗沉，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哽咽，他坚持到现在看似坚硬决绝的外壳，在艾丽希雅的拥抱中全都化为乌有，信念与理智丢盔弃甲，露出灵魂中最柔软的内里与最真实的想法。 “您给予我的伤口比任何痛楚都还要更痛……” 赛因不敢说出自己的心意，更不配获得心爱之人的任何回应，这份扭曲的爱意已然成为剧毒，会害得他最重要的主人尸骨无存。 但如果在注定走向绝路之前还有一个机会，还能发生一场奇迹，让他能亲口告诉她的话…… “艾丽希雅大人……” 赛因压住涌上眼眶处熟悉又陌生的热意，他的声音很轻，却已经是在深渊中挣扎的灵魂所能发出的，最深切真挚的呐喊。 “我爱您。” 第45章 魔王的行宫人生为什么如此艰难………… 心源梦境的世界在赛因道出自己心中最隐秘的爱欲之后骤然破碎。 意识在纷乱的场景碎片之中快速浮出了深海,艾丽希雅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上方繁复精美的床幔微微出神。 她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声在胸腔中回荡，脸上的热度也久久消散不掉。 赛因低沉却包含深情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艾丽希雅没想到会在最后的时刻听到他的告白。 那孩子对「爱恋」这一层的情感向来是敏感内敛的,会珍藏在心中反复酝酿,却难有说出口的时刻,哪怕是在性格开朗的勇者赛因时期,他也从未对那时候的艾琳娜坦露过自己的心声。 但就是这样才会显得赛因的说出口的心意格外难能可贵，艾丽希雅捧住自己滚烫的脸颊，是谁说赛因跟过去没有变化的……这不是打出了完全出乎预料的精彩直球吗！ 被直球精准命中倒地不起的艾丽希雅花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心跳,掀开在华丽的大床上坐了起来。 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靠坐在窗沿上，手中捏着一朵半透明的玫瑰结晶,一口一口慢慢咬着，看到艾丽希雅醒来之后笑眯眯地向她挥了挥手打招呼。 “多谢款待，艾丽希雅。阿托莫斯吃得很饱。” 那人有着及腰的银白长发，一双淡紫色的眼睛里好像泛着雾气，看上去如梦似幻，正是通过与阿托莫斯融合灵魂而获得漫长寿命的魔法师格林。 幻梦的魔法师难得没有挂在自己的法杖上,那根颀长的魔杖漂浮在他的身侧,顶端的魔晶石还散发着柔和黯淡的紫色光芒——那是「心源梦境」结束之后还未散尽的余辉。 艾丽希雅揉了揉额角，从梦境空间之中脱离的意识逐渐恢复了原状，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让阿托莫斯吃饱的精神力的确来自「心源梦境」。 通常阿托莫斯这种罕见的精神系污染魔物更喜欢愤怒、疯狂、绝望之类的负面情感，因此会制作幻境愚弄猎物的精神力再加以收割，但费雷斯托地下城里这只与格林融合的阿托莫斯口味非常独特，它更喜欢两个灵魂之间真挚的「恋心」。 以这个标准来看，赛因最后在心源梦境中的表白对格林体内的阿托莫斯来说的确是一顿美味的大餐。 艾丽希雅多格林的道谢不置可否，看了看除了两人之外显得格外空荡荡的房间。 “……赛因呢？”她的视线环绕了一圈,没有发现本该守在她身边进入「心源梦境」的魔王。 “不知道，在你进入沉睡之后不久他就离开了这里，应该待在不会让深渊气息污染你的界限之外吧。” 格林将最后一点玫瑰结晶扔进了嘴里，嚼出脆脆的声响，听上去十分美味诱人。 他看了看房间门的方向，坐在窗沿上悠哉地摇晃着双腿，“不过他应该比你先一步离开心源梦境，从时间上来说早就醒过来了。” 艾丽希雅心中了然，正想要起身下床，却突然感觉到手腕被一个轻细的力道给拉了一下。 她垂下目光，看到一根森白的骨刺正卷着自己的手腕，缠缠绵绵地绕了一圈又一圈，察觉到艾丽希雅想要移动之后又慢慢地松开了。 艾丽希雅忍不住失笑，某位深渊魔王自己不敢过来，尾刺倒是十分诚实，卷着她的手根本舍不得松开。 不管赛因是因为不想让深渊气息污染他，还是害怕面对刚才告白的回答，他终归是要过来见见艾丽希雅的。 金发的少女微微弯起唇角，伸手抓住了那根滑走欲逃的长刺，往自己这边轻轻拉了拉。 “我有事想跟你说，赛因，过来。” 此时此刻躲在城堡角落里的深渊魔王清晰地感知到那根留在艾丽希雅大人身边的尾刺传回了怎样的声音，他再一次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巨大漆黑的爪子抱着膝盖，身后大量的尾刺都在无措地飞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主人的要求。 在从那个莫名出现却无比甜蜜的梦境中醒来之后，赛因还没来得及回味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就感觉到城堡中出现了陌生的气息。 他记得这个特殊的气息，是非常少有的人类与污染魔物融合的灵魂，是一直与勇者一起行动的那个带有阿托莫斯特征的魔法师。 阿托莫斯的能力出现在魔王的行宫里，那么刚才突如其来又格外真实的梦境到底从何而来就不用多说了，赛因逐渐意识到那或许不是单纯的梦境，而是真实发生的场景。 他抱住了向着自己走来的艾丽希雅大人，甚至还胆大包天地对她……告白了。 一想到自己梦中的场景，赛因顿时感觉到浑身都燃起了高温，胸口的魔素核更是烫得快要炸裂了。 艾丽希雅大人听到了吗……？如果听到了，她会做出怎样的回应，会继续留在自己身边，还是彻底对他失望，从此往后真正将他视为深渊魔王来对待？ 赛因越想越是紧张，身后的尾刺簌簌而动，眼看着就要卷住他自己，锋利的边缘再次刺入鳞片之下的皮肤。 但那些尾刺在一阵躁动的游走之后，又都默默地退回了原处。 赛因能够体会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他的思维不再钝化，深渊的污染依旧如跗骨之蛆存在着，但他的灵魂却有了更深层次的渴望，足以让他抵御任何源于外界的侵蚀。 他在梦境中说出了自己原本打算隐埋进墓冢之中的秘密，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即使已经堕落为魔王，赛因依然深爱着那位女神大人，哪怕还有任何一丝些微的可能性，他也不想走上必须被最重要的人杀死的道路。 他再也不会走向自我毁灭的终途，尤其是在那样拥抱过艾丽希雅大人之后。 就算是这副令人作呕的、带着剧毒与利刃的魔躯，也还能够拥抱那位大人。 仅仅是梦境中的拥抱已经如此美好，如果能够在现实中……如果能够真正的见到艾丽希雅大人…… 赛因抬起头来，猩红的眼睛里燃起了象征生机的光点，再不复之前失去焦距的空茫模样。 他身后的尾刺蓦地张开来，随后又一根一根归顺地回到了沿着尾椎往下的最粗长的主刺之后，形成了一根强壮而有力的独尾。 深渊的魔王站起身，向着主人所在的房间走去。 …… … 弗拉奥现在的心情有些微妙。 艾丽希雅的计划算得上是大获成功，格林引发了赛因潜意识中的「心源梦境」，在艾丽希雅的引导之下，这位深渊魔王已经找回了自己灵魂中最重要的部分，不再跟之前一样像个幽怨的弃妇自顾自将艾丽希雅囚禁在魔王的行宫里。 如今的深渊魔王是可以理性交流的对象，所以在这个计划中作为外援存在的弗拉奥也解除了待命，在艾丽希雅的联络下出现在了这个四人组成的交流会里。 弗拉奥还不清楚艾丽希雅跟赛因到底在「心源梦境」中经历了什么，但身为魔王的赛因显然还对他抱有那种莫名其妙的敌意，虽然比起之前已经减轻了许多，不会看到他整个人就快要崩溃暴走，但魔王陛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与身后那些浮动着蓄势待发的尾刺显然都称不上友好。 像是在安抚赛因的情绪，艾丽希雅暗地里向他伸出了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些躁动不安的尾刺，这对赛因而言十分受用，一根尾刺亲密地卷住了少女柔软白皙的手心，其他的尾刺也就慢慢平静了下来。 这微妙的黏糊劲让弗拉奥的心情十分复杂。 类似的场景总感觉他过去曾经也经历过一次，早在他还是深渊魔王拉米奥斯的时候，也遇到了这样的勇者与光明圣女，就是那种一个人受伤另一个人恨不能替代对方的黏糊劲，让当时孤身一人被群殴的深渊魔王莫名牙疼。 仔细一想，在他还是魔王的时候被迫看光明女神与勇者黏糊，在他成为勇者之后又被迫看魔王与光明女神黏糊，场景好像从未变化，身份与立场根本不会改变什么，受伤的人永远只有他。 想到这里，弗拉奥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人生为什么如此艰难…… “你在叹什么气呢，弗拉奥？”艾丽希雅看向莫名有些萎靡不振的勇者，挑了挑眉，“你已经看过我的手书了吧？赛因现在的精神状态足以应对灵魂的剥离，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斗。” “我知道。”弗拉奥挠了挠后脑勺，神情变得严肃了一些，进入说正事的态度之中。 他看向了高大的深渊魔王，“无论如何，我们都需要达成「勇者杀死了魔王」这个既定事实，才有可能同时骗过上界与深渊的探查，根据艾丽希雅的计划，我将从神灵的遗骸中重新获得「圣剑卡特隆」，用它来粉碎你的魔素核。” “在这之后才是可以操作的空间，神灵的遗骸封印了魔王的遗骸，反之也受到制约，我会提前使用炼金术对「圣剑卡特隆」进行一些特殊处理，确保它不会再回到我这里。” 艾丽希雅接过弗拉奥的话继续说道，“等到上界与深渊的力量在勇者杀死魔王的那一刻形成封印的平衡，再利用这股力量的冲击让赛因的灵魂与魔王的遗骸完成脱离，牵引离开，就像我与弗拉奥之前的情况一样。” “牵引的「坐标」或者说是「锚点」同样由我来完成，利用我的灵魂与神灵遗骸之间的联系，理论上可以搭建出同样对应的召引魔法，让赛因的灵魂来到与我同样的位置。” 赛因卷住艾丽希雅手心的尾刺默默加重了一些力道，他明白主人这么说的意思，整个计划实行的前提是他必须接受弗拉奥口中那个「既定事实」，甚至最好能放弃抵抗，任由勇者的圣剑刺入心脏，粉碎魔王的魔素核。 一旦失败，他就会像过去的魔王拉米奥斯一样被圣剑封印，意识在漫长的时间里流散，直到上界与深渊的投影在这个世界再次达成新的平衡，再随着深渊一起苏醒，接受来自新一轮勇者的讨伐，永生永世都被困在这个轮回的牢笼里。 但如果成功，他就会像艾丽希雅大人一样变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像无数普通人一样生活在已经完成封印稳定存续的世界里，自由地去探索未知的旅途，去经历想要的人生。 放在天平之上的筹码旗鼓相当，但赛因心中早已有了偏向的答案。 深渊的魔王看向了勇者，猩红的眼瞳沉静而漠然，卷着艾丽希雅手心的尾刺一点也没有松开，“……我相信你，因为我相信艾丽希雅大人。” “这样一来，唯独还剩下「地点」的问题了吧？” 趴在法杖上的格林慢悠悠地飘了过来，看了看三位本该势同水火，此时却坐下来开起了交流会的人，“「勇者用圣剑杀死魔王」的地方，最好深渊的气息足够浓烈，再带上一点传奇的故事性，赛因的灵魂才有稳定脱离的可能性。” “关于地点已经决定好了。”艾丽希雅看向了弗拉奥，“在上任魔王亡故，遗骸初次诞生之处——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 栗发的勇者无奈地耸了耸肩，在毫不客气地戳他痛点这方面，艾丽希雅真是不管轮回了多少次都一如既往。 他顺着见习女神的话说了下去，“……去费雷斯托地下城的遗址，核心层与深渊通道接壤的位置。” 第46章 终末的深渊这就是我的回答，赛因。 在这个奇妙的四人交流会上,众人在最关键的问题上达成了一致，接下来就是准备实行的环节。 首先需要处理的是封冻在冰晶之中的「女神遗骸」，艾丽希雅并不希望立刻解封它,从魔王遗骸的状态来看,这种神灵性质的遗骸会本能地寻找合适的灵魂作为「载体」,弗拉奥当初是引诱赛因获得深渊的注视,这才摆脱了遗骸的融合。 艾丽希雅制作了特殊的空间石,将女神的遗骸连同冰晶一起放入了空间石的内部，等到抵达费雷斯托地下城核心的时候再让身为勇者的弗拉奥进行解封，遗骸中磅礴的魔力有很大概率会被「勇者」牵引,进而以「圣剑卡特隆」的形式呈现出来。 第二个便是用于牵引「魔王」灵魂的道具，艾丽希雅思考了许久,最终决定制作一种特殊的共鸣装置，提前设置在女神遗骸之。 等到最终之战结束时装置发动，艾丽希雅的灵魂就会与女神遗骸产生共鸣，而同一时间正跟女神遗骸相互封印压制的魔王遗骸也会受到影响，强烈的共鸣会将赛因的灵魂牵引到艾丽希雅的位置，形成完整对称。 这是确保整个计划成功的关键之处,艾丽希雅不敢大意,用了好几天的时间进行冥想与制作，确定万无一失之后才得到了最终完成的「共鸣星」。 除此之外，艾丽希雅还制作了大量的光属性魔法炼金星石，比起自身的魔力而言她向来都更加信任炼金道具，身为一名合格的炼金术师，必须要在旅途开始之前将自己的空间石都塞得满满当当才有足够的安全感。 弗拉奥与格林提前离开了魔王的行宫，这些天里行宫内发生的异常已经传到了城市里，生活在这里的亚种恶魔们都有些惴惴不安,弗拉奥通过自己的地下网络散布了不少假消息出去，勉强稳住了局势。 行宫内的深渊恶魔似乎都跟恶魔大公瓦里斯一样被魔王的尾刺粉碎了魔素核，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赛因难得有些赧然。 艾丽希雅昏睡的那几天他的精神状态濒临崩溃，一想到主人是因为深渊气息的污染才倒下的，他就对自己与行宫内这些奢靡堕落还伪装成人类天天狂欢的深渊恶魔无比痛恨，等到他的神智勉强清醒过来的时候，行宫内只剩下几具还未完全消散的魔骸，再也看不见一只深渊恶魔了。 好在这座城市的运作并不完全依靠这些来自深渊的管理者，弗拉奥所在的商会暗中运作，初步接管了地下网络的势力，再向地面上逐步辐射。 这并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成的事，弗拉奥只留下了开始的机会，至于之后会变成什么样不在他的担心范围内，或许等到这座城市再次稳定下来的时候，勇者与魔王的「战争」也已经落下帷幕，无论结果如何，艾丽希雅的计划能不能成功，这座城市乃至整个世界都势必会迎来大洗牌。 处理好一切之后，四人正式踏上了前往费雷斯托地下城的旅程。 这座地下城的核心已经在百年之前被弗拉奥亲手摧毁，寄生其中的阿托莫斯也与格林融合离开了「幻梦之层」，地下城停止了生长，如今只剩下一些隐秘的废墟在原处。 临行前弗拉奥将行李都搬到了地龙的尾巴上，他们会直接骑上两头地龙前行，艾丽希雅跟赛因共乘一头，弗拉奥则与格林一起行动。 艾丽希雅忙于制作「共鸣星」，没有多余的空间石提供给同伴使用，栗发绿瞳的勇者终于搬完了自己这边的行礼，站起身来擦了擦额头的汗，顺便看了一眼趴在漂浮法杖上完全没有要过来帮忙搭把手意思的魔法师一眼。 “……说起来，艾丽希雅跟赛因的动机很充分，身为勇者的我也有足够行动的理由，但你为什么也这么积极地跟上来了，格林？” 弗拉奥挑了挑眉，格林这家伙从很久以前就懒得出奇，能用魔法代替的行为绝不用自己的身体去完成，与阿托莫斯融合之后这毛病就更加严重了，难得看到他会主动参与到看上去就非常危险又麻烦的行动之中。 “我不是「勇者小队」的成员之一吗？既然勇者已经踏上了消灭魔王的旅程，为什么不能带我一起。”格林理所当然地回答道，飘到了地龙旁边，把自己法杖上的扣锁挂到了地龙的褡裢上，这样等到地龙高速奔跑起来，他也能挂在法杖上被拉起来直接向前飘飞。 弗拉奥耸了耸肩，顺着格林的话回想起了一些久远的记忆。 在百年之前深入费雷斯托地下城的冒险中，格林好像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时候共同行动的五人与传说中完成伟业的勇者小队十分相似。 “……可惜现在只剩我们俩了啊。”格林也回忆起了同样的场景，朦胧的眼中多了一丝感慨，“艾拉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不过九十六岁也算是好好寿终正寝了吧，艾拉她也如愿成为了主教大祭司，为永恒之光奉献了一切。”幻梦的魔法师随即又笑了笑，意有所指地瞄了栗发的青年一眼，“……只除了到最后都没有得到你的回应。” 弗拉奥的眼神微微沉下了一些，他没有像过去一样打趣光耀祭司必须对女神忠诚，事实上光明教会并不会禁止内部神职人员组建家庭诞育后代，始终没能回应艾拉心意的缘由，也并非是不喜欢她。 “……我还没有学会「爱」，格林。” 栗发的青年抬起头，看向了自己仅剩的同伴。 自从作为人类「弗拉奥」在这个世界诞生以来，他一直都融入得很好，与弗拉奥有过接触的人都认为这是一位像圣光一样开朗乐观的光耀骑士，但他的灵魂来自被束缚在深渊中成千上万年的魔王拉米奥斯，无论学习与伪装得再成功，弗拉奥的本质也并非人类。 他还没有真正地学会人类最宝贵的情感。 “我知道。”格林慢悠悠地飘到了他身边，学着弗拉奥缸样的样子耸了耸肩，“毕竟阿托莫斯也说过你一点都不好吃，比荒野里的泥土还要乏味呢。” 弗拉奥不由得笑了笑，翻身骑上了地龙，招呼懒散的魔法师到地龙背后坐好。 …… … 前往费雷斯托地下城的路途并不算遥远，在地龙全速前进的状态下不出三日就能抵达。 为了节省时间，负责感知地下城方位的前主人弗拉奥选择了更加危险的捷径，让身为污染魔物的地龙直接跨越沉睡森林的南部，走直线距离去往地下城的废墟。 在深渊魔王威压的笼罩之下，地龙们尽心执行了驾驭者的指令，在郁郁葱葱的森林中飞速奔跑着。 艾丽希雅跨坐在地龙背部的厚皮鞍上，身后是深渊魔王高大的身躯，稳稳将她整个人护在怀中，骨刺的长尾环过来，像是保险锁一样轻轻卷着她的腰。 这一片森林的污染程度并不算严重，拂面而来的风中还带着某种灌木的清香，艾丽希雅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向后仰头靠进了赛因的怀里。 深渊魔王身上的倒刺与剧毒的胶皮都被仔仔细细地收起来了，连尾巴上的长刺也敛成了一束，方便艾丽希雅直接上手抚摸也不会被刺伤。 察觉到怀中之人的动作，赛因下意识地紧绷了一下，随后又慢慢放松下来，尽心尽责地担任艾丽希雅的安全靠背。 艾丽希雅抬起头，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赛因下颚的曲线，在下巴的部分还能看到与人类相似的皮肤，再往下就被鳞片覆盖了。 沉睡森林的污染程度在这百年之中都没有进一步加深，这是赛因成为深渊魔王之后的变化，他似乎将逐渐苏醒的深渊之力都供给在深渊恶魔的降临与投影之上，而其中的大部分都已经在行宫内被精神濒临崩溃的魔王击碎了魔素核。 即使处在被污染后极度不稳定的状态里，赛因几乎也在下意识中选择了对艾丽希雅而言最轻松的发展。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魔王脖颈上覆盖的鳞片。 一点轻微的刺痛从指尖传来，但艾丽希雅并没有收回手。 “艾丽希雅大人……”赛因微微低下头，想要制止艾丽希雅，但颀长的尾刺与巨大的双爪都难以完成这样精细的动作，他只能轻轻转动了一下脖子。 虽然已经尽力收敛全身的毒素了，但直接触碰鳞片依然会伤害到艾丽希雅大人，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伤害，赛因也会自责担忧。 艾丽希雅依然我行我素，甚至两只手都摸上去了。深渊魔王脖颈附近的鳞片是深紫色的，落在指尖冰冰凉凉中带着点些微的刺痛，手感很是新奇。 从心源梦境中醒来以后，赛因再也没有跟她提过那一天的告白，艾丽希雅甚至会觉得最后那一声「我爱您」会是自己的幻觉……哪有人不管不顾打出直球之后又毫无后续反应的？ 不过这大概就是赛因了……仅仅只是梦境中的回应也已经耗光了他全部的勇气，至少这一次他好好地说了出来。 勇者赛因与圣女艾琳娜一直没能来得及相互诉说的心情，那时候在情人井里的玫瑰结晶上留下的名字已经是最大胆的试探，最后也依旧没能听到回应。 既然这一次赛因告诉了她，那艾丽希雅也不想留下任何遗憾。 “说起来……在第一次落入「幻梦之层」的时候，赛因说等到一切结束以后想要告诉我的话是什么？”艾丽希雅笑眯眯地问道。 深渊魔王卷着怀里人的尾刺顿时紧绷了一下，没有被鳞片覆盖的皮肤迅速泛起了红潮。 艾丽希雅却不肯放过他，轻轻抚摸着脖颈上的鳞片，低声说道，“……是跟「心源梦境」里一样的话吗？” 赛因艰难地咽了咽喉头，默默地用力点了点头。 “那样的话……赛因还没有听到我的回应吧。”艾丽希雅抚摸的区域逐渐向后延伸，神态看上去尚且镇定自若，但微微泛红的耳朵尖依然暴露了她此时的心境。 “在这个时机说出口的话怎么看都很像在立flag啊……虽然特意说出来好像也能算作反向，不过算了——” 艾丽希雅抚摸着赛因后劲的手蓦地加重了力道，深渊的魔王猝不及防地低下头，只觉得嘴唇碰到了一个柔软到不可思议的触感，带着少女温柔的馨香，还有一点点刺痛——是深渊魔物接触少量光元素的后遗症。 赛因眼睛缓缓瞪大，猩红的瞳孔中倒映出艾丽希雅带笑的眼睛，他的脑中一时间只剩下大片空白，像是被最高阶的大神圣术连续轰炸，寸草不生。 “这就是我的回答，赛因。” 第47章 终末的深渊勇者与魔王。 数日之后,搭载地龙的四人顺利抵达了位于沉睡森林深处的费雷斯托地下城遗迹入口处。 历经了百年废弃的时光，地下城早已经融入了沉睡森林之中，入口处都覆盖着虬结的树根,完全看不出任何异状。 但幸而有弗拉奥这个前任主人在,找到费雷斯托地下城的位置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 众人让地龙停在了废墟之外,由弗拉奥再隐秘的法阵中打开了地下城的入口,随后相继进入其中。 这一次他们不需要再一层一层战胜守护者魔物到达最深处的核心层,弗拉奥直接将入口对岸的连接地点改到了核心层，因而一进入地下城内部，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就是那遍布着深红色星云的漆黑夜空,以及夜空之下壮阔古老的城堡。 这熟悉的场景让艾丽希雅回想起第一次进入费雷斯托地下成的探索之旅，弗拉奥的确表现得对地下城的情况了如指掌,他甚至还说过「阿托莫斯不会为难我」这样的话，可惜那时候的艾丽希雅并没有想到他就是身为地下城前任主人的魔王拉米奥斯。 弗拉奥一直隐藏到了最后，在确认赛因的身份之后才真正采取行动，引诱他们找到魔王的遗骸，再借由艾丽希雅的「身亡」让赛因失去理智，进而让他的灵魂重新获得深渊的注视,继续之前没能完成的融合。 “干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艾丽希雅？” 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目光,弗拉奥作势受不了地搓了搓胳膊，回头看了看金发的少女，“在最终战役之前却被光明女神用这样的眼光看待的勇者……即使是我也会很伤心的哦？” 艾丽希雅一声哂笑，她才不会相信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在赛因再次被深渊注视之前，弗拉奥明明已经知晓了他们的身份，却从未想过要挑明一切，而是装作一个真正的「勇者」继续旅途,直到实现自己脱离深渊的目的之后，才在苏醒的艾丽希雅跟前坦白了一切。 可惜天不遂人愿，百年之后他依然被勇者的天职所束缚，再次回到了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 “如果是在想之前那一次的事……已经没有意义了啊，艾丽希雅。”弗拉奥微微耸了耸肩，对现状也表示无奈，“我也没有想过消灭魔王的征程会以这样的方式开始，但是你的计划说服了我，无论成功与否都有尝试的价值，这就是我会跟你们回到这里的理由。” 他的声音顿了顿，抬头看向了两人，笑道，“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虽然你们不愿意相信，但其实很我喜欢你们，毕竟这个世界这么大，能遇到与自己相似的存在也是躲不掉的缘分嘛，等到一切结束之后还有机会的话，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艾丽希雅，还有赛因。” “赛因才不会变得跟你一样。”艾丽希雅嫌弃地挥了挥手，把高大的深渊魔王挡在了自己身后，赛因乖乖地站在原地，从背后悄悄伸出一根尾刺，卷住了主人的手腕。 “不过你说得没错，这场戏剧至少需要三个角色才能上演，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尽全力去尝试的。” 见习女神说完，看向了远方夜幕的尽头，深渊的间隙化作蠕动的地平线，时而张开时而闭拢，像是同时吞噬了天空与大地，无数的眼睛在幽深的虚空中望了过来，饶是艾丽希雅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再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也依然心有余悸。 她不再去看深渊裂开的缝隙，目光落在了弗拉奥的身上。 “准备好开始你的伟业了吗，勇者弗拉奥？” 栗发绿瞳的青年微微一笑，向着光明女神躬身一礼，“当然，我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艾丽希雅点了点头，随即从空间石中取出了自己的遗骸——那具被封冻在冰晶之中的扭曲人形。 她将遗骸立在了原地，随后往后退了几步，将最近的位置交给了弗拉奥。 按照先前推断的计划，女神的遗骸需要由勇者亲自来解封，那些被封冻的光属性魔力才会再次在命运的牵引下变回「圣剑卡特隆」的形态。 这是艾丽希雅从上界再次降临艾恩卡特时的世界给出的答案，有着世界层级的倾向性，因而只要勇者在这里，女神的遗骸解封后变成「圣剑卡特隆」的优先级就一定会大于寻找「载体」的灵魂。 弗拉奥走上前来，在女神的遗骸跟前闭上了眼睛，将双手放在了半透明的冰晶之上。 他周身都泛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芒，在被深渊气息笼罩的地下城核心层中显得格外明亮，那是光耀骑士进入深度冥想的标志，封冻女神遗骸的冰晶源于深渊的「停滞」之力，想要解冻其中的物体，就需要光元素所蕴含的「活跃」之力。 朦胧的光辉逐渐从栗发青年的身上蔓延包裹了整座冰晶，看上去弗拉奥的拔剑工作尚且需要一段时间来完成，艾丽希雅侧过头，看了看身边的深渊魔王，轻轻抚摸了他卷在自己手腕上的尾刺一下。 赛因安静地注视着艾丽希雅，在得到主人的回应之后，他的眼中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他不在乎最终刺穿自己胸膛的是谁的剑，只要这是艾丽希雅大人想要的。 哪怕只有那渺茫的一线机会，他也会努力去完成。 赛因手中出现在一柄泛着浓郁黑雾的长剑，剑刃与铭文在艾丽希雅看来都十分眼熟，她略一回想，发现这正是出现在艾琳娜修道院试炼秘境中，属于前代勇者赛因的「圣剑因蒂斯」。 现在应该叫做「深渊魔剑因蒂斯」才对。 赛因在她沉睡的时候找回了这把剑，也因此知晓了自己作为勇者赛因时期的记忆，进而陷入更深重的懊悔与绝望之中，他曾向深渊祈愿，让灵魂自甘堕落，以彻底融合并成为魔王为代价，只期望能唤回艾丽希雅作为光明女神再次降临这个世界。 “……我一直很后悔，艾丽希雅大人。”高大的深渊魔王握着剑，默默垂下了目光，猩红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主人。 “我不该对深渊祈愿，如果不是这样，现在的您本应该好好待在永恒之光的世界，成为比谁都闪耀而至高无上的存在。” “因为我的祈愿，您才会沦落为片翼的女神，再次来到这个世界……” 艾丽希雅摇了摇头，随即又轻轻微笑起来，看向了内疚不已的深渊魔王，“赛因，有一件事我好像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深渊不会回应任何人的祈愿，只会将受到注视的灵魂彻底污染同化而已，这是来自上一任魔王拉米奥斯的亲口认证。” 金发的少女眨了眨眼睛，苍蓝的眼睛里带着促狭的笑意，“……所以回应你祈愿的人其实是我，作为见习女神的艾丽希雅·摩尔听到了新生魔王的悲泣，她无法坐视自己曾经喜欢的人变成注定要毁灭的模样，于是再次来到了这个世界。” 深渊魔王的眼睛在诧异中慢慢睁大了。 “即使要继承上一轮的「进度」，即使一旦失败就再也无法返回上界……这些都没关系，我想要拯救这个世界，也想要拯救你，我的赛因。” 艾丽希雅倾身踮起脚，抚摸了一下深渊魔王脸颊下方的森冷的鳞片，“不要后悔，赛因，这也是我的选择。如果在这里失败的话……我会跟你一起永眠于深渊，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个人了。” 赛因的眼眶微热，有漆黑的魔血顺着眼眶之下的泪痕缓缓滑落，一直延续到被鳞片隐没的地方。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抱住了自己最重要的人，颀长的尾刺珍而重之地卷住了她靠过来的腰。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艾丽希雅的承诺已经让赛因获得了足以支撑一切的勇气。 不远处忽然绽放出一阵璀璨的光芒，封冻的冰晶逐渐融化，栗发绿瞳的勇者从女神的遗骸中抽出了那柄散发着刺眼光芒的长剑，抬头看向了深渊的魔王。 圣剑因蒂斯经由勇者之手重现，继承了完整女神之力的剑刃不再像之前半透明的模样，锋利的剑光几乎要割开黑雾弥漫的空气。 艾丽希雅默默握紧了手中的「永恒星」，离开赛因的身边，将站场交给了必须要完成交锋的二人。 深红星云之中似乎窜过了一道墨黑的闪电，大地一片震荡，强风四起，吹散了一部分深渊气息带来的黑雾。 深渊的魔王与光明的勇者遥相对视，一人光芒四溢，另一人周身遍布浓郁的黑紫雾气，双方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两柄「圣剑」即将在命运的巧合中完成碰撞，交战的双方是魔王与曾经的魔王，也是勇者与曾经的勇者。 “说实话，直到这一刻真正来临之前，我都没想过与魔王的战斗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始。” 弗拉奥轻声笑了笑，看向神色漠然的赛因，“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计划，不过我倒是始终觉得赛因会在最后的关头来真的……你很早就想这样做了吧？毕竟是狠揍勇者一顿的好机会。” 深渊魔王给他的回答是手中黑雾弥漫，隐隐弹出电弧的魔剑因蒂斯。 “那就好好打一场吧，曾经作为魔王拉米奥斯败给勇者赛因的时候，我也非常不甘心呢。” 弗拉奥毫不介意地笑了笑，手中的圣剑卡特隆爆发出灼烈的光辉，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了前方的深渊魔王。 第48章 终末的深渊「爱」会创造奇迹。…… 勇者与魔王的旷世之战打得如火如荼,在漆黑夜幕笼罩的核心层之中，时不时可以看到骤然爆发的璀璨光辉，流星一般转瞬即逝。 金戈交击之声如同山呼海啸,密集地回荡在空中,魔法的辉光夹杂着黏腻的诅咒层层缠绕,几乎要掩盖住夜幕中闪烁的深红星云。 艾丽希雅没有太多余力关注正在发生的战局,繁复的魔法阵以她为中心,层层叠叠地向外漫延开来，仿佛逐渐绽放的花朵。 她用自身的魔力耐心地构筑这个即将承载「共鸣星」的魔法阵，将她作为上界所选择的光明女神、作为「载体」而诞生的灵魂,与永恒天光祝福之间的联系借由魔法的符文与咒语一点一滴地描绘出来。 澎湃的魔力在半空中涌动，永恒之光与深渊在艾恩卡特大陆之上的投影于数百年后再次碰撞,一声沉重的闷响之后，夜幕中陡然窜起一阵幽蓝的火焰直冲天际，似乎要将那深红未知的星云也染上属于这个世界的颜色。 又一轮正面交锋之后，弗拉奥再次拔剑冲向了前方，圣剑卡特隆泛起灼烈的光辉，在空中留下炫目的残影,径直向着深渊魔王的位置袭去。 赛因身后暴涨出无穷无尽的尾刺,铺天盖地地朝着弗拉奥落下，却都在圣剑的光辉中被消融殆尽，他手中的魔剑因蒂斯黑雾弥漫，在圣光即将抵达的前一刻挥出，牢牢挡住了勇者的进攻。 交撞的巨大魔力再一次爆开流星般的光芒，点亮了勇者与魔王直视对方的脸庞。 弗拉奥压□□内激荡的血气，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各自继承了完整力量的双方势均力敌,但这却是一场从开始之前就注定了结局的战斗。 被光元素祝福的勇者平举起圣剑卡特隆，灌入了自身能够引导的所有魔力，在光芒的残影中再次冲向了深渊的魔王。 赛因也用同样的姿势平举起魔剑因蒂斯，沉重的交击之声再次响起，在半空中层层回荡，一直扩散到遥远的天际尽头。 光元素灼烧着深渊的气息，而深渊的气息也在不断腐蚀着光元素，魔王与勇者的魔力都在这一轮的对峙中消耗殆尽，弗拉奥的喘息逐渐沉重，而赛因的耳畔也响起了久违的混乱的呓语。 自从融合遗骸成为魔王之后，他再也没有听到过这些来自深渊的蛊惑，因为长时间的激战，他的灵魂已经出现了虚弱的征兆，眼下正是与魔王遗骸脱离的绝佳时机。 赛因猩红的瞳孔里沉静如水，倒映出勇者那双似曾相识的翠绿眼睛。 他的剑锋微微错开了一瞬。 就在这个短暂却致命的空档，泛着灼烈光芒的圣剑卡特隆突破了重重障碍，在刺耳的撕裂声中径直没入了深渊魔王的胸腔。 剑刃刺穿魔素核的巨响回荡在赛因的脑内，被光元素灼烧的剧痛瞬间吞没了所有的感官，他的意识在剧烈的冲击与即将消亡的冰冷感之中逐渐模糊，甚至没有余力再去关注那个亲手「杀死」他的勇者。 剧本已经演绎到了高峰，这场以世界本身作为舞台的表演即将落幕，在舞台的幕布被彻底拉上之后的黑暗中，他们在命运之中的挣扎才刚刚开始。 赛因用尽全部的力气，微微转过头看向了艾丽希雅的方向。 光明女神的身后与脚下都遍布着层层叠叠泛着柔和光芒的魔法阵，彼此之间交相旋转，像是在深渊中盛开的奇迹之花。 她在战斗落下定局的那个瞬间捏碎了「共鸣星」。 旋绕在她四周的魔法阵骤然一收，全数没入了位于中心的那个人体内，艾丽希雅的身影变得几乎半透明，从中析出了星云一般朦胧又剔透的光点，从她的位置一直延伸到刺入魔王体内的圣剑卡特隆。 这段距离并不算长，延伸的星云却交叠出无数的光点，仿佛跨越了遥远的时空，将从古至今的连线都合在了一起，指向同一个位置。 赛因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恍惚之中他仿佛沐浴在盛大的星辉之下，他的主人正微笑着看他，向他伸出了双手。 “赛因，到我这里来。” 最后一缕意识好像也要在光元素灼烧的剧痛中消失，赛因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拥有身体，却依然用尽全力向着那个方向伸出手去。 那是天地间他唯一想要去往的地方，如果他的灵魂还能作为「赛因」存在于时间长河中的任何一瞬，那么他都会不顾一切地去往艾丽希雅大人的身边。 那是他心灵的憩所与灵魂的归处。 是他诞生并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唯一「锚点」。 光明女神向他走来，他触碰到了艾丽希雅大人向他伸出的手。 …… … 深渊魔王的魔素核在光元素的灼烧下寸寸爆裂，失去了载体也是束缚的深渊之力骤然爆发，山呼海啸般释放了出来。 圣剑卡特隆的形状也在强烈的冲击之下不稳，剑刃的边缘出现了奇异的模糊现象，隐隐也有汹涌而出的迹象。 勇者弗拉奥提前感知到了异象，在完成之后一击绝杀之后就立刻松开了手，却还是迟了一步。 圣剑卡特隆之中承载的光明之力也突破了「载体」的束缚，流淌的光元素几乎形成了呼啸的飓风，前呼后拥地卷住了失控的深渊之力，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夜幕之下混成了一片，相互压制又相互煽动，直到突破那脆弱的平衡，轰然炸裂—— 爆炸的巨响如同夜幕中降下的轰雷，震得大地也隐隐颤动，弗拉奥整个人被爆炸的余波给掀飞出去，晕头转向地坠落了一段，最终撞入了一层棉花般柔软的空气里。 接住他的东西是一只由空气聚集组成的巨大手掌，魔法师格林站在不远处，手中高高举起的法杖顶端还散发着魔法正在发动的流光。 他慷慨地挥了挥手，透明的手掌便将弗拉奥稳稳地放到了地上，格林身边还有另一只透明的巨手，负责将他牢牢保护在内，避免像是刚才的爆炸余波一样的误伤。 弗拉奥终于得空能喘口气，看向了幻梦的魔法师，难得真心实意地道一次谢，“谢啦，格林，没有你在的话我大概会直接掉落到深渊的尽头去了，失去圣剑卡特隆的勇者可承受不了那个。” 格林挑了挑眉算是接受了同伴的谢意，顶端发光的魔法杖悠悠地飘了过来，悬停在他的身边，继续维持那个防止余波误伤两人的巨大透明空气手。 两人一同看向了在爆炸之后显得灰蒙蒙的半空，泛着深红星云的夜幕被彻底遮盖，「共鸣星」法阵中央的艾丽希雅也不见踪影，空中再也看不到被圣剑卡特隆刺中的魔王，只有一片逐渐弥散开来的、雾气一样模糊的不知名物质。 弗拉奥能明显感觉得到自己体内的激烈游走的光元素逐渐平息了下去，而身为前任魔王拉米奥斯的灵魂也能感觉到这片空间中正慢慢变得安静的深渊气息。 象征着这个世界截然不同两个方向的力量在刚才的剧烈爆炸中似乎达成了某种新的平衡，相互压制、相互阻挠、相互制约……最终形成了现在飘散在半空中的这种全新的奇妙物质。 被那些灰雾覆盖的区域只剩下无尽的死寂，无论是活跃的能带来生命的光元素，还是嘈杂污秽的深渊呓语，所有的力量都无法干涉与影响那里。 弗拉奥拍了拍膝盖上的爆炸余烬，挣扎着站起了身，望向那片灰白的雾气久久难以言语。 仅从结果而言，他已经算是成功了，作为手持圣剑的勇者杀死了魔王，永恒的光明与永暗的深渊在这个交汇之处形成了全新的、稳固的封印，只要这片灰雾长久地存在于此，这个世界就能平稳地发展下去，就不会再诞生像他与艾丽希雅这样被世界之外的投影选中，作为「容器」与「载体」而诞生的悲哀的灵魂。 苏醒中的深渊被封印，艾恩卡特大陆得到了拯救，他终于彻底摆脱了勇者与魔王的宿命轮回，得以作为普通的人类「弗拉奥」，在这个世界自由地生活下去。 明明是对他最为有利又圆满的结局，然而弗拉奥心中却始终高悬着一角，无论注视着那片灰雾多久也无法彻底放下来。 “怎么这么久都没动静，那两人不会就这么失败了吧，格林？我是不是下手太狠了，万一真的把赛因给弄死了……” 已经结束了使命的勇者回想起自己最后那根本没有手下留情的一击，难得心虚地挠了挠后脑勺，看向了自己身边的幻梦魔法师。 格林侧过头，凝神沉寂了一会儿，像是在倾听什么人说话，紧接着他摊开了自己的双手，手心之中出现了一些柔和的淡粉色光辉，绚丽的色泽逐渐加深，最终变成了玫瑰独有的瑰红色，一点一点形成了花朵状的结晶。 “是吗？这应该是你最希望看到的场景吧……跨越了时间与空间，跨越了种族与身份，甚至跨越了世界线而始终如一的……恋心。” 格林微微笑了起来，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他手中的玫瑰结晶越来越清晰，在他说话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完整盛开的一朵，花瓣上还镌刻着「艾丽希雅」与「赛因」的名字，从字迹上来看正是当初一行人在费雷斯托地下城的「幻梦之层」中留下的刻印。 幻梦的魔法师看向了眼神中透露出些许不安的栗发青年。 “不用担心，弗拉奥。” “「爱」会创造奇迹，阿托莫斯是这么说的。” 第49章 终末的深渊未尝不是另一种圆满。…… 艾丽希雅的意识行走在荒野里。 天地之间空无一物,只有无穷无尽的黄沙充斥着视野，她看不清前路，也找不到来时的方向,唯有一刻不停地向前行走,去往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 艾丽希雅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要怎么说呢……短期之内经历过好几次相同的感受,现在的她甚至已经能淡定地分析自己又一次处在灵魂被弹离现实世界「载体」的状态里。 严格意义上来说眼下她的灵魂应该正位于世界夹缝的虚空之中,正常死亡的灵魂会在这个时候前往生命之流里的新轮回,而属于上界的灵魂则会回到永恒之光的怀抱。 但她并非自然死亡，躯体与灵魂之间强大的牵引力依旧存在，所以她一直漂浮在虚空中没有归处,在意识海中具象出来一些荒芜广阔、没有目的的场景，比如之前的深海,又或者现在没有边际的荒野。 艾丽希雅不知道现在这个状态会持续多久，她甚至也不确定「共鸣星」到底有没有成功，但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记忆里，她的确看到了赛因握住了自己向他伸出的手。 得找到他才行。 脑海中的念头逐渐成型，取代了先前空无一物，没有目标也没有回路的状态。 那孩子好不容易才有了回应她的勇气,艾丽希雅明明已经抓住他了,要是在最后的关头再功亏一篑，她不敢想象再一次失去一切的赛因会变成什么模样。 所以，一定要找到他才行。 视线里无穷无尽的黄沙似乎淡了许多，艾丽希雅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并非深渊魔王那无比高大的身躯，也不是记忆中小小的亚种恶魔，那更像是平安长大成青年模样的赛因，身姿修长挺拔,森白的尾刺从脊椎的位置向下延伸，在垂向地面之前弯成了一个放松的弧度。 艾丽希雅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加快速度三步并作两步向着那个背影跑去。 “赛因——！” …… … 艾丽希雅睁开了眼睛，意识与灵魂瞬间归位的感觉让她产生了一阵短暂的眩晕，随后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起来，她看到了木制的天花板与带有照明效果的炼金道具，中央还悬挂着小小的风铃，从样式上来看应该是大陆南岸的风格。 这里分明还是艾恩卡特大陆之上的某一处，她没有回到上界，而是留在了灵魂诞生的这个世界之中。 艾丽希雅尝试着抬了抬手，她的身体比想象中的更轻快，没有任何饥饿疲惫的感觉，魔力循环运转正常，依旧是被光元素祝福的体质，没有感觉到女神之翼的存在，与使用「共鸣星」之前的状态一模一样。 所有情况都符合预想中最完美的状态，这是否也说明……她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想到这里，艾丽希雅蓦地坐起了身，掀开被子下了床。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艾丽希雅循声望去，看到了洒了一地的水与摔地上的木盆，还有手足无措双目氤氲的赛因。 她的赛因是在梦境中见过的长大之后的模样，身形失去了魔物的轮廓，变成了劲瘦挺拔的青年人，眼睛变回了左眼金黄右眼猩红的异色，犄角比之前醒目了许多，森白的尾刺低低地向下垂着，尾巴尖因为过度的惊喜与不敢置信小幅度地摇晃着。 “赛因。” 艾丽希雅像梦境之中一样忍不住微笑起来，快步走向已经长成了青年人的亚种恶魔，用力抱紧了他。 再也不用担心他身上的毒素与尖刺会伤害自己，艾丽希雅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触碰与拥抱自己喜欢的人了。 青年模样的赛因比她高出大半个头，艾丽希雅的身高一仰头就可以亲到他的脸颊，是最适合拥抱的身高差。 艾丽希雅把脸贴在了对方的胸膛位置，赛因的心跳在她的耳畔回响，速度越来越快，咚咚咚像是快要跳出胸腔。她伸手环住赛因的腰，感慨了一会儿那里良好的手感，顺便还摸了摸尾椎后面的颀长有力的尾刺。 看来长身体的那四年里她把赛因养得不错啊……看这腰细腿长盘靓条顺的小模样，根本让人把持不住。 与艾丽希雅自然而然的亲密动作相比，赛因的紧张肉眼可见，他的尾巴尖绷直又放松，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小心翼翼地环过来，卷住了艾丽希雅的脚踝。 与尾巴同步行动的还有陌生的双手，在成为深渊魔王之后漫长的时间里，赛因的双臂都是漆黑的利爪，他无法触碰任何东西，无论他是否愿意，这双利爪都会撕碎接触到的所有事物。 即便是在重逢之后，他也不敢靠近艾丽希雅大人，更不敢用这双手去拥抱她，唯一一次情难自禁的回应，也只是发生在「心源梦境」的幻影里。 但眼下他的双手是正常的属于人类的模样，即使手腕与指关节上依然生长着鳞片，但这些异于常人的体征不会伤害靠近他的人。 他再一次有了拥抱艾丽希雅大人的资格。 赛因用力回抱住了怀中深爱的人，声音几近叹息。 “艾丽希雅大人……” 闻言艾丽希雅不由得挑了挑眉，抬头看向了羞涩又紧张的亚种恶魔，“现在这个场景还要用尊称吗？之前明明都那么坦率地说爱我了。” 在那双海蓝色眼睛的注视之下，赛因的脸蓦地涨红了，艳丽的红潮甚至一路蔓延到了其他地方，让亚种恶魔那双尖尖的耳朵也变得通红滚烫，让艾丽希雅很想上手摸摸。 他卷住主人脚踝的尾刺默默缠绕了好几圈，最终才用轻细到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小地唤了一声。 “艾丽希雅……” “嗯。”金发的少女笑着回应，觉得努力克服羞涩表达自己的赛因可爱的要命，到底还是把持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热烫发红的耳朵尖。 两人正腻歪着，房间门外突然又传来了另外的脚步声，艾丽希雅抬起头向外看去，不期然看到了栗发青年的身影弯下腰，将赛因原本要端进房间，却因自己醒来而意外摔落的木盆捡了起来。 前任勇者将木盆放到了房间门口的柜子上，低低咳了一声，“虽然我能理解你们死里逃生久别重逢的心情吧……但刚醒来就这么黏糊好歹考虑一下同行之人会不会尴尬啊，艾丽希雅？” 艾丽希雅丝毫没有要松开赛因的意思，挑了挑眉给了弗拉奥一个「你怎么在这里？」的眼神。 被她用那样的眼神一看，弗拉奥顿觉之前的担忧都喂了狗，无奈地摇了摇头，“……对救命恩人这个态度可是会让人心寒的哦？你以为是谁花了足足一年的时间满世界寻找，才把你们不知道漂流到哪里灵魂找回来放在一起的？” 他刚刚说完，房间里的动静又吸引了另一位同行之人过来，挂在法杖上优哉游哉飘进来的幻梦魔法师揉了揉眼睛，看到正在说话的三人，顿时来了兴致，“嗯嗯？艾丽希雅已经醒过来了吗？” …… … 格林的加入让房间显得有些狭窄起来，最初一阵自说自话的混乱过去之后，四人终于得空重新坐下来好好谈谈。 距离勇者与魔王的最终战役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到目前为止艾丽希雅的计划都算得上是大获成功，光明之力与深渊之力在最后的大战中达成了相互压制、相互封印的平衡，据弗拉奥描述，两种力量在碰撞中形成了一种全新的，完全静默的物质现象，远远看去就像灰雾遮蔽了深渊与现世临界的夜幕。 弗拉奥没有在战斗的现场找到女神或是魔王的遗骸，随着作为「载体」的灵魂被成功牵引抽离，原本作为纯粹魔力凝聚的遗骸也就在新的平衡中变成了灰雾的形态。 完全静默的灰雾不再具有寻找「载体」的本能，现在艾丽希雅与赛因的状态就是最好的证明。 艾丽希雅这个异想天开的计划，最终居然也在各方巧合之下奇迹般地达成了。 或许正如阿托莫斯所言，这是名为「爱」所创造的奇迹。 “只要那片灰雾的性质尚且稳定，上界与深渊都无法察觉到发生在艾恩卡特大陆之上的变化，不会再有新的光明女神与勇者诞生，也不会再有新的深渊魔王。” 弗拉奥继续说道，“我在费雷斯托地下城的废墟里留下了观测装置，就目前为止的结论而言，起码在以千年计数的时间段里，那片灰雾都很难被外界因素撼动。” “至于之后是上界与深渊先一步发现端倪，还是内部的崩坏先行发生……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栗发的青年耸了耸肩没有再深入说明，艾丽希雅却听懂了他话外的意思。 「魔王」已经被封印，「深渊」再次进入了沉睡，属于「勇者」的使命已经全部完成，那么由「勇者」带来的加护效果也会逐渐消失不见。 在此之后弗拉奥的体质会愈发倾向普通人类，或许会比同龄人衰老得更慢一点，但不会再像勇者加护时期那样保持青年的模样上百年没有变化。 数千年之后他早已进入生命之流的轮回不知道多少次，彼时稳固世界的封印会变成什么样，弗拉奥也无能为力。 同样的情况也适用于艾丽希雅与赛因，脱离了女神之力与魔王的遗骸，两人也会逐渐偏向普通人类与亚种恶魔的体质。 但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生命正是因为有限而可贵，能够自由地过完这一生，与深爱的人在一起去体验每个人都会经历的生老病死，未尝不是另一种圆满。 她并不需要无尽的空虚的漫长寿命，想来弗拉奥也是一样，因此魔王拉米奥斯才会千方百计地脱离深渊，转生成为普通人类。 “说起来……你们是在哪里发现我跟赛因的？”艾丽希雅好奇地问道。 “你在沉睡森林与图斯城交界的边缘，赛因则是在「魔王行宫」外围发现的。”说起这个弗拉奥就很辛苦地摇了摇头，“多亏有格林的梦境印记存在，否则真要满世界的大海捞针，就算再过十年也不一定能遇到。” 闻言赛因的尾刺从下方环过来，悄悄地卷住了主人的手腕，艾丽希雅忍不住笑了笑，她知道这是赛因想要告诉自己，就算没有印记，无论花费多少时间，他也一定会找到艾丽希雅。 “不过「魔王的行宫」现在已经改名叫做阿卡特城了，深渊再次陷入沉睡，但是深渊气息的污染可不会在一息之间消失，已经诞生的污染魔物依旧存在，深渊恶魔与亚种恶魔也是。” 弗拉奥摸了摸下巴，继续说道，“那些生活在阿卡特城的亚种恶魔们并不想回到备受歧视的故乡去，在恶魔大公瓦里斯消失之后组建了自治会，现在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了，想必之后也会吸引更多的亚种恶魔去往那里吧。” “说得也是啊……即使深渊沉睡，已经诞生的污染魔物也不会立刻消失，再加上那些已经降临的深渊恶魔，未来人类的国度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依然面临污染魔物的威胁。” 艾丽希雅不知想到了什么，沉吟着思考道，“光明教会那边呢？就结果而言勇者弗拉奥的确顺利打败了深渊的魔王，他们没有将你写进圣典之中吗？” “我在二十多年前已经被驱逐出来了。”弗拉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当年那帮见证我被驱逐的老家伙大主教还没有全部死绝呢，为了维护光明教会的威信，当然不可能再把我叫回去当做圣徒巴巴供起来。” 艾丽希雅失笑，作为史上最辛苦的一届勇者，忙活了半天却没获得一星半点的声誉，弗拉奥的遭遇也算是惨绝人寰了，不过好在他本人似乎完全不介意这些。 “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艾丽希雅？”弗拉奥看了看金发的少女与眼里只有她的亚种恶魔，“别告诉我准备退隐山林去过两人世界啊，那样的生活过上几十年会无聊死的！” “醒来的时候的确是有想过……”艾丽希雅看向了身边的赛因，亚种恶魔的尾刺缠绵地卷着她的手腕，用行动告诉她不管艾丽希雅想做什么，他都会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不过刚才我改变主意了，好不容易能自由地做些什么，就这样退隐山林的确会很无聊。”艾丽希雅笑了笑，一点点盘算道，“之后我跟赛因还是会作为冒险者四处旅行吧，重点放在帮忙清剿那些残存的污染魔物与深渊恶魔上，毕竟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该如何与深渊魔物战斗了。” 闻言赛因也默默点了点头，异色的双瞳中流露出些许柔和的情绪。 炼金术师与亚种恶魔作为冒险者四处旅行的那四年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如果能重现并延续这份回忆，对赛因而言就是最幸福的事之一了。 “那不正好跟我们的打算一样吗？”弗拉奥哈哈笑道，向艾丽希雅伸出了手，“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起组建冒险者小队？旅途之中多点人也更加有趣嘛。” “……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弗拉奥。”飘在旁边的格林驾驶着法杖的一角戳了戳友人，“我从一开始就打算跟艾丽希雅他们一起走，如果她拒绝了你的提议，那你就只能一个人踏上旅途了哦？” 幻梦的魔法师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毕竟跟他们在一起阿托莫斯就不会饿肚子了，作为灵魂的一部分，我可没办法单凭意志阻止这种程度的渴望。” “啊？” 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成为真正孤家寡人的弗拉奥成功愣在了原地。 第50章 终末的深渊在每一次见到你都怦然心动…… 到最后艾丽希雅还是没能忍心拒绝小狗一样可怜兮兮的前任勇者,对方仿佛要被抛弃的凄惨小模样实在太神似过去的赛因了，艾丽希雅严重怀疑他就是吃准了自己没办法拒绝可怜的弃犬才故意露出这般神态。 艾丽希雅原本还担心赛因的反应，毕竟之前同行的时候他一直对弗拉奥的反应很大,不过听完她的决定后亚种恶魔出乎预料地没有反对,只是低下头来主动跟艾丽希雅要了一个亲亲。 这是赛因第一次主动跟自己亲亲,艾丽希雅当然不会等他蜻蜓点水一下就结束,等到她晕晕乎乎地跟赛因亲完,艾丽希雅才意识到赛因根本就只是在无条件赞同她所决定的一切而已。 赛因已经得到了所爱之人最坚定的回应，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诚惶诚恐，因为主人多看一眼别人就担忧得食难咽寝难眠,对任何出现在艾丽希雅身边并获得关注的人都如临大敌。 他已经知晓了光明女神是为了成为魔王的赛因才再次降临这个世界的，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让艾丽希雅大人做到这一点,就算是曾经被她眷顾的勇者也不行。 艾丽希雅轻轻抚摸着习惯性卷在自己手腕上的尾刺，虽然过去总是自卑吃醋的小家伙也挺可爱，但果然还是会主动跟她亲亲的赛因更加美味呢。 新生的冒险者小队还没有名字，但第一站目的地已经决定好了，四人一致同意按弗拉奥原本的计划，去往大陆东部的中央都市,在那里获取汇总的各方信息,然后再前往被污染魔物侵袭受灾最严重的区域帮忙清剿。 从大陆的南部前往中央都市的旅途算不上漫长，会途经几个繁华的商业小镇，正好让苏醒之后就一直待在魔王行宫没有机会外出的艾丽希雅熟悉一下这个时代的状况。 用于赶路的交通工具还是壮硕的地龙，艾丽希雅发现这两头地龙就是之前从魔王行宫载他们去往费雷斯托地下城的那两头魔物，在寻找他们灵魂下落的这一年中，地龙也是弗拉奥与格林的坐骑，与两人的关系都变得非常亲密。 出发之前弗拉奥走上前去，亲昵地拍了拍地龙的头,格林主动将自己搭档的那一头让给了艾丽希雅与赛因，比起像普通人一样骑着地龙行动，他其实更喜欢挂在法杖上用飘的，只是这样的场景过于引人注目，弗拉奥通常都会制止他。 经过了几日的路途，众人途经了一个名为「克温城」的热闹小镇，打算在这里停留两日，顺便补充旅途中需要的物资。 艾丽希雅也需要购买更多的素材来制作炼金道具，首先最实用的空间石就至少应该一人准备一个，还有野外必不可少的「驱散星」与「恒温星」之类的生活工具，战斗用的元素星也要尽量多准备一些。 四人在克温城里找到了寄宿的旅店，将地龙安顿好之后，便自发分成了两组去镇中心的集市上逛逛，购买各自需要的东西。 艾丽希雅当然是跟赛因在一起，两人一起去了集市里最热闹的地方。 一路上有着颀长犄角与尾巴又是异色瞳的赛因都在被路人不断地打量，虽然这些年里的亚种恶魔数量增加了许多，但普通人对他们的态度依然以厌恶歧视为主，顶多加上了几分对深渊污染的畏惧，让一些没有战斗力的人不敢随意打骂招惹成年的亚种恶魔。 赛因丝毫不在意路人的态度，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金发的少女身上，难得进城好好逛逛的艾丽希雅看上去非常开心，让赛因的心情也跟着柔软起来，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身边。 集市上有着各种各样的商铺，艾丽希雅如愿买到了不少制作空间石的素材，大包小包搞了一大堆，尽心尽责的赛因主动负责起了拎包任务，最后连尾刺上面都挂了不少实在拎不下的。 逛了许久之后，艾丽希雅忽然看到了一家售卖画本的店铺，不由得驻足多看了几眼。 这个时代的识字普及率并不算高，因此这种记载着各式各样传说的画本在民间更受欢迎，其中最受欢迎的题材就是勇者打败魔王的故事。 她的视线在店铺里扫了一圈，很快看到了《艾恩卡特勇者救世录》，这应该是勇者旅途刚刚开始那个时期的故事，封面上是金发碧眼的勇者赛因与自己的青梅竹马莉娜在港口城市留下的合影。 艾丽希雅饶有兴趣的拿起了那本画册，虽然画工很简陋，但人物特征非常清晰，让她回想起了作为圣女艾琳娜最初遇到赛因与莉娜那时候的记忆。 她往后翻了两页，剧情走向不出所料地变成了世俗读物中最受欢迎的争风吃醋情节，这位画画人显然还是个莉娜党，把圣女艾琳娜描绘成了一个整天吃飞醋的小心眼女人。 艾丽希雅心情微妙地摸了摸下巴，这杜撰的剧情虽然夸张了点，但也不算完全瞎编的……在港口都市与赛因相遇之后，她的确有一段时间羡慕过活泼开朗的莉娜。 “艾丽希雅……”赛因看到了她手中的画册，正想要解释，却见主人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那个时候我真的有小小吃过莉娜的醋哦？”艾丽希雅笑眯眯地看向了身旁的亚种恶魔，“毕竟那么活泼可爱还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赛因在任何时候都会注意她的安全，倒是从没有在任务中关心过我的安危呢。” “因、因为那时候的艾琳娜大人……很强大。”赛因顿时紧张起来，声音都出现了些许结巴，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因为过去的画本而陷入让艾丽希雅大人难过的窘境。 初遇之时的圣女艾琳娜就像耀眼的太阳，她是如此美丽而强大，仅仅是要跟上她的步伐，赛因已经拼尽了全力，那时候他总是在任务中被艾琳娜大人搭救，哪有立场反过来去担心她的安危？ 勇者赛因会保护身边所有的同伴，自然也包括青梅竹马的莉娜，但他的目光始终只追寻着一个人，他想要变得更加强大，直到能与艾琳娜大人并肩而战。 “赛因从那时候就已经喜欢我了吗？”艾丽希雅眨了眨眼，觉得窘迫的亚种恶魔十分可爱。 “……在更早的时候，在第一眼见到您的时候，我就无法再将目光移开了。” 赛因有些羞涩地垂下了目光，随即又抬起头来，带着些许期待与忐忑看向了主人，“艾丽希雅又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赛因猜猜看？”艾丽希雅眼中的笑意更甚，看着用无辜眼神望着自己的亚种恶魔，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逐渐泛红的尖尖的耳朵，终于不再欺负他。 “在每一次见到你都会怦然心动的时候。” …… … 当艾丽希雅与赛因驻足画本店之时，弗拉奥与格林来到了集市的另一端，专门售卖各种武器与魔法卷轴之类的战斗型店铺。 弗拉奥想要给自己挑一把顺手的剑，现在他已经不是勇者了，但作为光耀骑士而磨练出来的武技依然伴随着他，即使没有了勇者的加护，他也是被光元素祝福的优秀骑士。 格林趴在自己的法杖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淡紫色的眼睛里睡眼惺忪，一路跟在弗拉奥身后，却完全没有要帮他挑剑的意思。 “要觉得困你留在旅店里睡觉就好了，非要跟我一起出来做什么？”弗拉奥一边寻找着合眼缘的剑，一边跟身旁的同伴唠嗑。 “这不是看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嘛。”格林随口敷衍到，其实他也很想留在房间里睡觉，但与阿托莫斯融合后格外敏锐的直觉总觉得今天会发生一些不一样的事，要是不跟弗拉奥一起来肯定会后悔。 弗拉奥耸了耸肩，在心中计算了一下自己的预算，随后挑选了一柄光元素附魔烙印的长剑。这把剑应该是为光明教会制作武器的工坊私底下流出来的，倒是很适合现在无法从教会渠道得到任何武器的前任光耀骑士。 他付好了钱，老板还慷慨地赠送了配套的剑鞘，弗拉奥将长剑悬挂在腰间的位置试了试手，觉得十分满意。 挂在法杖上的格林看上去已经完全要睡过去了，弗拉奥无奈一手握着剑柄，另一只手拉着漂浮的法杖，跟好友一起走出了店铺。 刚刚走上街道，前方就风风火火冲过来一个小姑娘，弗拉奥猝不及防被撞到在地，一抬头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抱歉抱歉，我赶时间，如果撞坏了什么东西我会赔偿的！我家就在城南那边的魔药店里！” 撞到人的是个扎着单马尾的黑发女孩，怀里抱着一堆模样古怪的药材，地上洒落了不少也没空去捡，站起身来又火急火燎地跑走了，等到弗拉奥转过身时，她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中。 弗拉奥那一声下意识的“艾拉”还没有叫出口，小姑娘早已经听不到了。 对方的模样跟过去的艾拉一模一样，弗拉奥感觉自己像是一瞬间回到了还在光明教会修道院里的时候，艾拉从小就是个心直口快的急脾气，心地却比任何人都柔软，这也是她最后能成为光明大祭司的原因。 “格林……” 对方出现的太短暂，弗拉奥几乎以为是幻觉了，忍不住向身边他与艾拉曾经共同的好友求证。 格林没有回答，栗发的青年轻轻吐了口气，却是自己想明白了。 大祭司艾拉已经寿终正寝了许多年，如果她顺利进入了生命之流的轮回，那现在的确可能有这么大了。 只是没想到这万千生灵之中，竟然还能与过往熟悉的面孔重逢。 他像是感慨又像是叹息般笑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在久远的回忆中变得胀痛的额角。 格林看了看难得失态的友人，开口说道：“就算是艾拉的灵魂，在历经生命之流的洗涤再次转生后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了哦？” “我知道。”弗拉奥放下手，最后看了一眼小姑娘消失的方向，拾起自己被撞掉的长剑，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格林不再多说什么，想要真正学会人类所拥有的「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轻轻侧耳，像是在倾听着什么，许久之后点了点头。 “你说在「情人井」里刻下名字的两人终成眷属，只有这一点你从来没有骗过大家啊……” “嗯，也没什么不好的。” 格林看向前方友人的背影，淡紫色的眼睛里像是漫上了一层带着笑意的迷雾。 “毕竟可以吃的美味小玫瑰会越来越多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