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千金是团宠》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相府千金是团宠》作者:空山雨后 文案: 父亲是丞相,娘亲是皇商之女,祖父是开国元勋,哥哥是第一才子,隔壁的竹马是……未来皇帝! 有着这样背景的苏青青,本该一生幸福美满,可偏偏命运弄人,她从小就是个病秧子。 好在苏家护她如珍宝,甚至就连隔壁的赵家,都待她极好。 在众星捧月般地呵护下,苏青青的病居然治好了。 自此之后,苏家有女初长成,百家媒人踏门庭,五姓世家的公子为她打破了头,却统统被苏家拒之门外。 苏丞相急得想去隔壁大喊:“你们家小子行不行啊?” 直到有一天,赵家向苏家下了聘礼,全京城都安静了。 “陛下刚承认赵初言是嫡皇子,那么苏家小姐岂不是会成为——” “我会让青青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苏青青躲在屏风后,见已是少年储君的竹马,在她父亲面前郑重许诺。 后来,他做到了。 阅读指南: 多人重生 青梅竹马,一个团宠一个团欺,天生一对。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青青,赵初言 ┃ 配角:苏渊,许芳秋,苏少卿,陈宜风,陈昭华,赵定山,楚越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隔壁竹马是团欺 立意:珍爱生命,珍惜生活,珍重身边人 第1章 大梁京城,一个夏日的夜晚,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不知为何,在这一夜,苏青青反而一夜安眠,仿佛这场雨下完,她的病就能好了似的。 清晨,丫鬟梅香拨开床帐,温和地开口: “小姐,奴婢伺候你更衣?” 苏青青一向觉浅,梅香哪怕用蚊子般的声音说话,也能叫得醒她。 但今日是个例外,昨夜苏青青睡得很熟。 “小姐? 赵将军一家回京了,今日要去参加接风宴呢。” 梅香拍拍苏青青的肩膀。 苏青青揉了揉惺忪的眼眸,意识渐渐清醒。 赵将军一家回来了啊…… 那她是该去参加接风宴的,苏家和赵家关系非常好,两家人的府邸都是相邻的。 苏青青的病生了太久太久,不仅面容憔悴,声音也有气无力: “扶我起来更衣。” 好在她也病习惯了,没觉得身子有多难受,在梅香熟练的伺候下,很快就打扮完毕。 苏青青从柜子里取出一样雕刻物,刻的是一个小木头人。 她和隔壁赵家的赵初言是青梅竹马。 一年半前,少年第一次上战场,告别之时,她许下过承诺。 “你若能平安回来,我就送你一个木头人。”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反正是祝福! 我亲手刻的可好看了!” 她拿着这个,和梅香一起去正房见家人。 她们刚到正房门前,恰逢父母一切准备完毕,从房里开门出来。 俩人还振振有词地互相埋怨着。 “哎哟,夫人,今儿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不喊我?” “喊你? 我自己都睡得特别沉,怎么喊你? 少卿也真是的,不来敲门叫我们。” 说曹操曹操就到,苏少卿也过来了。 他打量了一眼苏青青的打扮,看得出来,她用妆容遮掩了病容: “妹妹也去?” 苏青青没作答,而是把视线暼向父母,只见苏渊叹了口气,眼底尽是无奈: “皇上在宫里办的接风宴,青青,你听爹爹的,就不要去了。” “是啊,你的病得小心养护。 参加宫宴的话,有时要在宫外等着,进了宫还有诸多礼仪,我们怕你熬不住。” 夫人许氏摸了摸女儿的脸蛋,语重心长地说道。 能再见到女儿青青,比什么都强。 苏青青抬眸,发现父母和哥哥,似乎跟她一样眼眶中含泪。 她虽不懂他们这是怎么了,但她心里有数,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还没法去皇上为赵将军一家办的接风宴。 明明她已经很注意身体了,可效果甚微…… 苏青青将手里的木头人递给苏少卿: “哥哥,你帮我把这个木头人送给初言哥哥。” “这是个‘人’吗?” 苏少卿拿到手里,低头看了眼这小木头人,只能勉强看出是个“人”样,别的实在是看不出了,“好,哥哥帮你带给他。” 苏青青不想让悲伤的情绪占据上风,于是微笑着问苏少卿: “你觉得他收到这礼物会喜欢吗?” 苏少卿愣了下,“…… 应该会吧,你刻的很好看!” 苏青青眉眼弯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主动回自己房间去。 唉,真想去参加宫宴,尝一尝佳肴美酒、见一见好久不见的人。 可她不想让家人担心。 …… 自古文臣武将不相容,但苏渊与赵定山不仅私交甚笃,就连政见也时常一致。 一个是丞相,一个是骠骑大将军,有些官员暗地里称他二人是黑白双煞,苏渊是不苟言笑的黑无常,赵定山是笑里藏刀的白无常。 这一年半时间,赵定山挂帅出征北漠,将北漠侵吞的十二座城全部夺回,属于大捷而归。 重赏是少不了的,而且当今陛下不多疑,估计还会继续重用赵定山。 因此,不少入宴的官员们扯着一张笑脸,主动与赵定山敬酒。 赵定山身边人太多巴结不过来,就有人转而去讨好他儿子赵初言。 那俊美少年不像父亲那样满面假笑,更不像苏渊那样生人勿近,只是面无表情地陪这些人喝酒。 他着一身玄黑色骑装,坐得笔直,尽管是坐在战功赫赫的父母身边,也难掩英雄少年的风采。 “我瞧着初言瘦了啊,真是辛苦,老夫家里有些补品……” “当初我就说吧! 少年英才,前途不可限量!” 赵初言撇了撇嘴角,默默看这些人挣着为他斟酒。 啧,明明就没见过他几面,说得跟看着他长大的一样。 而比这些官员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家眷。 “赵小将军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了吧?” “是啊,我看那卢家女和沈家女都不错……” 大梁从开国之初,士族就与五姓世家联姻,这些夫人大多也是五姓女,此时自然是竭力推举自己娘家的姑娘。 天子一边为太后和皇后夹菜,一边竖起耳朵听着赵将军那一桌的动静。 “皇后今日有心事?” 皇后的目光总是投向赵初言。 皇帝下意识瞥向苏渊那桌,苏家没带女儿。 看来苏家千金还是病着? 他开口道: “苏爱卿,青青的病如今是什么状况?” 苏渊起身拱了拱手: “回陛下,小女的病在初夏时节比其他季节好一些,但也仅是能下床,在府内走动。 她因病未能前来接风宴,恳请陛下恕罪。” 皇帝吩咐身旁的太监: “魏公公,前段时间大罗进贡的有几样珍稀药材,宫宴结束后你派人取来,朕要赏给苏家。” “苏爱卿若不嫌麻烦,也可以随时进宫,来请御医去府上。” 天子一开口,自然就让宴上的气氛静了下来。 许多官员和家眷们面面相觑,没明白为什么陛下会突然赏赐苏家。 苏家和赵家关系好,可立功的是赵家呀? 而赵家那边,似乎毫不介意? 皇后竟也不开口劝阻陛下? 观察细心的人才会发现,今日的帝后二人都有点心不在焉。 宫宴接近尾声之时,皇帝才让太监宣旨,是他提前给赵家准备好的封赏。 黄金百两、白银三千两什么的倒是其次,更关键的是还给了赵定山“忠义伯”的封号,爵位可世袭,这怎能不让人羡慕? 宫宴结束,赵家人身边又围了许多人。 “恭喜赵兄被封为忠义伯!” “赵兄身边缺不缺可人的妾室?” 赵定山的夫人陈氏瞪了那人一眼: “大人何意?” “瞧我这破嘴,我其实是关心赵小将军的婚姻大事来着!” 那人忙不迭改口赔笑。 被苏少卿及时拽出来的赵初言,看了眼那边的情况,不由松了口气。 苏少卿把藏在长袖里的东西倒出来,拿给赵初言: “这个木头人,我妹妹送你的。” “她为何送我这个?” 赵初言凝眉,并未收下。 在他印象中,苏青青好像并没有做雕刻的爱好。 苏少卿将木头人塞到他手里,失笑道: “我怎么知道? 兴许是心悦你?” 他不太清楚妹妹送木头人的目的,只知道上辈子时,妹妹答应了赵初言的提亲,他们俩应该是互相喜欢的吧。 “…… 那你怕是想多了。” 赵初言看了看这木头人,发现这玩意倒是和巫蛊之术中…… 被扎的小人差不多样子。 当然,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而且他也相信苏青青送礼是好意。 苏少卿眼神复杂,沉吟片刻,道: “初言,你去宁州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寻一个人?” 赵初言沉默不语,看他的眼神有些愣怔。 “是这样的,我要找的人是一位姑娘,姓卢名英。 她…… 她是我心仪的女子,麻烦你帮我找到她,然后带回京城。” “方才苏伯父和苏伯母…… 也是这么拜托我的。” 赵初言眨了眨眼,眼里染着一丝疑惑,“而且你们为什么都认为我会去宁州?” 赵家军此番班师回朝,就是因为北漠愿意主动议和,与大梁签订了长达十年互不侵犯之约。 除非北漠皇帝的脑袋被冰雪埋上了,否则大梁与北漠这十年内不会再起战事。 况且宁州不处于边境,就算真有外寇来犯,也轮不到宁州被攻占。 宁州又离京城遥远,他没事干嘛去那里? “是吗?” 苏少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顿了顿,“哦,是我跟他们提过的。” 他想起来,刚入宴时,父母确实和赵初言说了几句。 只是他离得远,什么也没听清罢了。 父母也拜托赵初言去找卢英? 此时此刻,他不禁产生一种猜测: 难道,自昨夜大雨之后,他和父母都? 不然,他们怎么会知道卢英这个人呢? 他脑中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回忆。 这回忆中,卢英,是这世上唯一可以治好苏青青的人。 可惜她晚来了两年。 苏家把她请来的时候,苏青青已经十七岁,病情严重到无法下床。 卢英给苏青青搭过一次脉后,无奈摇头: “晚了,她就这几日了,我回天乏术。” 几日后,果真如卢英所说,苏青青撒手人寰。 “你就说肯不肯帮我吧!” 苏少卿回过神。 既然上天让他知道谁能救妹妹,那他总要试试的,被人怀疑也没关系。 “行,若我有朝一日真的会去宁州,那一定帮你。” 赵初言笑着应下。 一年半不见,他觉得苏家每个人都变古怪了。 特别是苏青青,人没来宴席,倒送来个木头人。 不过纳闷归纳闷,他肯定要去苏家看一趟苏青青的。 第2章 回京后的第一夜,赵初言抬头,只见月色朦胧,繁星点点。 以苏青青的习惯,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就寝了。 趁此时,去把木头人还给她,似乎是个不错的想法。 在他看来,纵使是青梅竹马,也不可随意送礼收礼,更何况这礼物看起来一点用都没有。 翻墙去苏家,偷偷放在她房间门前,应该就算是还给她了。 赵初言立刻行动起来,先翻了自己家的墙,再去翻苏家的。 可他翻到苏家墙的上面,往苏青青的住处一望,却一下子怔住了。 她在院子的石桌上放了蜡烛。 映着烛火和月光,她白衣孤影,身形消瘦,却如萤火虫一般,翩翩起舞。 她硬生生在这微凉的夜里,舞出近几年流行的女子独舞《照夜凉》未舞完,她就虚弱地靠在石桌旁,捂着胸口缓缓坐下。 这是苏青青吗? 这是赵初言不曾了解过的苏青青。 他很诧异会看到这样的苏青青,但转念一想,就忽然明白了。 苏青青正值芳华年少时,和其他的同龄女子一样,会喜欢跳当下流行的舞,会认真去做这个年纪的女子喜欢做的事。 大梁民风开放,养在深闺不出大门的女子,在大梁并不多。 她只是为了家人安心,所以才…… 赵初言没有翻下去打扰她,更没有把木头人还给她。 他想,她雕刻的这个小木头人,不管样子如何,应该也是花了心思的,她兴许就是喜欢雕刻成这样。 …… 次日一早。 赵将军一家来苏家登门做客。 许芳秋开门迎他们进来。 陈氏笑呵呵地说明来意: “你们家青青没来参加宫宴,我们不来看她一眼,心里放不下。” 许芳秋走在最前面,轻轻叹了口气: “劳你们挂心了,青青的病其实还是老样子,这种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只能是小心娇养着。” 作为多年的密友,陈氏从她带笑意的眼底,看到了深藏着的自责。 “你别多想,青青一定能好的。” “咳咳咳……” 众人走近苏青青的闺房,听到一阵急咳。 许芳秋急得直接推门而入: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咳得那么凶?” 赵初言站在父母身后,悄悄投去视线,只见床上少女脸庞上不见一丝血色,双眼咳得通红。 他知道,苏青青今日病情加重,不是没有缘由的。 苏青青靠在床头,虚弱地开口: “赵叔、陈婶。” 赵定山与苏渊虽未结拜,但一直情同兄弟,所以她称赵定山和陈氏为叔婶。 赵初言对她没叫到自己有点不满,便默默移了几步,与父母并排。 赵定山给苏青青带了礼物: “叔叔给你带了羊皮披风,是在北漠弄到的,冷的话出门记得披上。” 苏青青弯起唇角,收下礼物后连忙道谢。 陈氏白了丈夫一眼: “明明是我弄到的羊皮披风,怎么话全让你说了?” 对苏青青说话时,她却温柔得很: “青青啊,你要好好养病,把病养好了,婶娘让初言教你跑马。” “嗯。” 苏青青颔首。 陈氏转过身,对儿子赵初言又迅速变脸: “你过来,娘喊你呢,怎么没反应?” 赵初言心情复杂地走过去: “……” 也许是少年无语的样子,惹得苏青青笑容灿烂: “婶娘你别为难他啦。” 陈氏调侃道: “我那不是为难,是羡慕,羡慕他昨天就收到了青青的礼物。” “婶娘也想要礼物?” 少女的杏眸认真地看着陈氏。 陈氏笑笑,没作答。 她又不是真心讨要礼物。 府里的下人给苏青青送朝食来了。 许芳秋这才想到朝食这回事,她看了看赵家三人: “你们一家用过朝食了吗?” 赵定山回道: “我们用过了,既然青青要用朝食,那我们也不便打扰。 夫人,我们走吧。” 赵初言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寂寥。 最后,唯一让他说得出话的,居然是苏青青。 “初言哥哥,那木头人好看吗?” “好看。” 他毫不犹豫地说了这个谎。 几日后,许芳秋去山上拜庙,苏渊也出去办公事了。 梅香带着一袋银钱,单手扶着苏青青走去房间,犹豫道: “小姐,你真的要出去?” “嘘,别让我哥听见了。” 苏青青小声说,“我是去给陈婶买礼物的,送礼起码要亲自挑选才有诚意。” 她从小就很欣赏陈氏这样的长辈。 陈氏大名叫陈昭华,父亲和苏青青的祖父一样,也是开国元勋,据说陈氏的双手刀法就是陈老将军教的。 苏青青最欣赏她的就是,她可以像男子一样保家卫国、可以被加官进爵,做着自己最想做的事。 陈氏是当今皇后的妹妹,可苏青青从不认为,陈氏是因此才被封为诰命的。 而且,陈氏待小辈很是慈爱,这点和许芳秋是一样的。 “可是小姐,你最近愈发愈不爱惜身体了。” 梅香嘟着嘴道。 苏青青低头不语,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任性。 最后她在心里说服自己: 就出这一次门,接下来半年都不会出去了。 赵初言出门时,看见她们往西市的方向去。 他愣了愣,心里疑惑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他没睡醒: 苏青青那弱柳扶风的身子,能自己走去西市? 他出门本来也只是想熟悉熟悉京城,其实没什么事要做,这会儿找到一件事做——默默跟着苏青青,以防她突然身子不适,需要及时送医。 唉,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姑娘。 今日的京城艳阳高照,集市却依旧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有的店铺在门前挂上半张布,有的摊贩用蒲扇扇风。 做营生的百姓们对酷暑各有对策,而苏青青是偷偷溜出门的,没敢坐马车,一路上只靠梅香的扇子解热。 普通人撑得住,苏青青却未必。 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赵初言深知这一点。 “小姐打算买什么礼物给陈夫人?” 苏青青沉吟了好一会儿,道: “武器配饰。” 陈婶喜欢舞刀弄枪。 陈婶的双刀好像是家里祖传的,本身就是难得的好兵器,苏青青不懂这些,更不想随便买把刀来敷衍陈婶。 所以仔细一想,买配饰最为合适。 她和梅香找到一处卖武器和武器配饰的小摊。 烈日当头,照得她额头全是汗水,可她依然认真挑选着。 这里是火焰山吗? 这么热? 她选中一个刀穗,脚步一踉跄,靠在梅香肩上,却执着地指了指看中的刀穗,对摊贩道: “就这个吧。” 听到少女话音气若游丝,连摊贩都察觉出不对,没急着要钱,“姑娘,你还好吗?” 苏青青整个人都瘫软在梅香怀里,梅香慌得不知所措: “小姐! 你别吓我啊!” 梅香的叫声很快引来周围人的围观。 一路都跟在她们身后的赵初言也闻声而来。 他穿过人群,只对梅香说了声“交给我”就把昏迷的苏青青抱走了。 梅香愣了愣,匆忙跟上。 她跑得很吃力,只看到赵初言把她家小姐抱进了医馆,顿时松了口气,就在路口暂时歇下。 这家医馆在京城开了很多年,不过老郎中年纪大,今年开始渐渐把医馆交给儿子打理。 年轻的郎中看了眼病人的打扮,便知肯定是京中贵女。 富贵人家,最是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 他找来许久不用的线,打算悬丝诊脉,把一端递给赵初言,试图想让对方把线系在女病人手腕。 赵初言没接这线,皱眉道: “别这么麻烦,治病重要。” 郎中顿了下,忙把线丢去一边,开始为女病人诊脉: “这位姑娘于烈日下忽然晕厥,且大汗淋漓,脉象迟缓,心肾阳虚,乃中暑之症也。” 紧接着,他让他的徒弟端来一碗凉水。 梅香还没来,只好由赵初言扶着苏青青的下颚,给她缓缓灌下这碗凉水。 之后,郎中写解暑药方,赵初言在一旁静坐。 矮榻上,少女紧闭双眼,虚汗弄花了她的妆容。 但她胜在肤若凝脂、五官精致,在赵初言看来,她就像瓷瓶一样,好看,但易碎。 他为什么能在已经有些陌生的京城中,准确找到最近医馆的位置,就是因为——小时候就经常送她来。 少顷,梅香来到医馆。 梅香一来,赵初言觉得自己也不必再守着了,给了郎中诊费: “那位姑娘的侍女来了,解暑的方子就交给她,钱我替她们付了。” 他转身离开之时,苏青青迷迷糊糊中看见他的背影。 那红衣少年的背影,就此在她心底有了烙印。 她望着少年离开的方向,怔忡许久。 “梅香,是谁送我来的?” 苏青青意识完全清醒后,除了郎中,便只见梅香,只好问她。 梅香怕小姐较真,又要送礼还诊费什么的,沉吟半天,气弱道: “是…… 是个好心人?” 苏青青要自己走回去,梅香拦着不让,坚持要先回苏家喊人接她。 开玩笑,小姐自己走回去的话,万一又晕了怎么办? 梅香心有余悸。 苏青青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姑娘,她明白梅香的担忧,便同意了。 外面下雨了,好心的郎中把伞借给梅香。 梅香回到府里,这时许芳秋也已经从庙里回来。 许芳秋担心极了,立即派人去官署里通知苏渊。 半个时辰后,苏家人干了件让整个京城都为之一振的事。 苏渊、许芳秋、苏少卿,带着十多名男女下人,一个个都撑着伞出门,他们后面还有八名轿夫抬着一顶轿子。 那轿子很宽敞,外观也精致,可是苏家居然没人坐? 这架势,浩浩荡荡,简直是京城里的一道风景,十分引人瞩目,但没人猜到他们只是去医馆接苏青青。 苏青青也头一次见家人们这般兴师动众,听父亲耐心解释了一番。 那顶轿子是为她准备的,里面放着一盆冰块,可以解暑,不用马车是怕路上颠簸。 苏青青眼眶一热,上前一步扑入苏渊怀里,抽噎起来。 不论是轿子,还是冰块,都是天家赏赐给父亲的珍贵之物,父亲居然都给她用! 家人们确定苏青青无大碍之后,才想到要走。 苏少卿问苏青青: “能自己上轿吗? 需不需要为兄扶你上去?” 苏青青摇摇头: “没那么夸张,我好多了。” 她一直知道家人对自己的爱,却还是低估了他们的爱。 “希望你不是嘴硬。” 苏少卿微笑着,帮她打着伞,直到她顺利上轿。 大雨倾盆,但能落在苏青青身上的雨滴,少之又少。 第3章 苏家用轿子接苏青青的事,很快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内容。 静心茶馆。 平常爱听书的几个常客,也开始谈起苏青青。 “唉,我要是有她那样的命就好了,苏家真宠她。” “不过,苏家小姐体弱多病,又是苏丞相唯一的女儿,苏家宠她也正常。” “依我看,苏家小姐人恐怕是不行了,不然苏家干嘛这么紧张她?” “会不会苏小姐已经死了? 用轿子抬她是为了掩人耳目?” “不可能,有人看见她自己上的轿子,总不至于是僵尸吧。” 那人说得绘声绘色。 原本一场正常的闲谈,渐渐染上了一层灵异色彩,并因此终结。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心。 茶馆里坐着不少贵人家眷,听闻苏家小姐的事,回去便和家里的官老爷说起。 “苏家小姐的病估计变重了,我们要不要去探望一番?” 常言道三人成虎,这件事越传越离谱,有人说苏青青病重,有人说她已死,还有人说她涅槃重生! 最后却殊途同归,不少官员和家眷都决定去苏家探望苏小姐。 如此,不仅能与苏相套近乎,还能验证一下关于苏小姐病情的各种猜测。 一开始,苏渊还很欣慰有这么一群热心的同僚,然而来的人多了,他便觉得其中有蹊跷,不再收这些人的礼物。 不过这些人的礼物都是给苏青青的,因此,苏渊考虑再三,就去找女儿坦白: “青青,来看望你的人太多,我们家不能再收他们的礼物了。” 苏青青歪着脑袋看他,一副正在思考难做决定的样子。 苏渊一脸凝重地等待女儿的不悦,等了好一会儿。 苏青青蹙着眉开口了: “爹,你说话本里的人物会出现在现实里吗?” 苏渊: “?” 他松了口气,含糊道: “这个…… 爹爹平常公务繁忙,很少看话本,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 “哦。” 小姑娘垂下眸,失落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 炎炎夏日,宁州闹瘟疫了,求援的奏帖送至皇帝手中。 皇帝带着奏帖来到凤仪宫,找皇后议国事。 皇后阅完奏帖,不由目光一顿,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宁州瘟疫,这真的和记忆里发生的事一模一样。 皇帝疑惑地看着她。 他其实知道该派哪些人,不过在那些陌生的记忆里,他记得他向皇后请教了赈灾事宜。 皇后的想法会与他不谋而合。 皇后给出了和记忆中一样的建议: “派参知政事去赈灾吧,他性格刚直,合适这门差事。 另外还可以让初言也去历练历练,他这些年排兵布阵是学了不少,是时候再学学体察民情了。” 皇帝龙颜大悦: “妙计! 朕听皇后的!” 皇后默默瞥他一眼,心中纳闷,往常的陛下没那么没主见呀。 帝后二人吃着一盘荔枝,继续讨论其他奏帖,直到二人的眼皮都开始变沉。 皇后打了个哈欠,准备就寝: “对了,陛下,咱们想个办法,让苏家女也去宁州吧!” 皇帝整理奏帖的手一下子顿住,困意也散了大半,回眸与她深深对望。 “宜风,你是不是…… 也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记忆在脑子里?” “也?” 皇后愣了一下,莞尔道: “我原以为只我一人是这样?” 帝后二人一直感情和睦,互相知道秘密后,很快就坦然接受了。 就寝后,皇帝还在考虑方才的话题: “听闻苏青青不久前在集市晕倒,这可是记忆里没有发生的事,朕觉得,她或许命中是有转机的,比如去宁州找那个卢英。” 其实他在给赵家办接风宴之时,就想起这件事,然而宴会上人多嘴杂,他身为帝王也一样不能随意开口,更何况那日苏青青不在。 皇后也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 “我们让苏青青去找卢英,得有个适当的理由。”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朕来安排。” 皇后刚想问他如何安排,就只听耳畔传来呼声。 翌日,皇帝下旨请沈尘德和赵初言,以及苏青青一起进宫觐见。 这让去宣旨的魏公公百思不得其解。 沈尘德,是参知政事,位同副相,找他商量国事再正常不过。 赵初言,据说在北漠战场上表现优异,皇上或许是对他另有奖赏。 苏青青,苏相之女,病到走路都成困难的姑娘,皇上见她干嘛? 疑惑归疑惑,他到底是不敢揣测圣心的,很快将这三人接进宫。 其中,在苏渊的坚持下,苏青青是坐轿子进宫的。 苏青青来到富丽堂皇的两仪殿,只见天子正襟危坐,一旁却杵着一扇屏风,屏风后似有人坐着喝茶。 “臣/臣女拜见陛下。” “平身,给苏姑娘赐座。” “谢陛下。” 苏青青瞥了眼一旁的沈尘德,沈大人年过六旬,也应该有座的,“陛下,沈大人年事已高,您也给他赐座吧!” “臣没老!” 一头鹤发的沈尘德垮着脸道。 在场的众人都笑了,就连屏风后的皇后也笑了。 笑得茶水都洒了。 噗,这倔老头。 平日里跟苏渊不对付也就罢了,怎么还和人家的闺女也杠上了? 皇帝试图安抚这不服老的沈尘德: “行了沈爱卿,朕一视同仁,给你们都赐座。” 这下,三人都有了座位,终于可以谈正事了。 皇帝又恢复平常的威严姿态,“宁州突发鸡瘟,染者已有数千,百姓人心惶惶,宁州父母官们联名上书,请求朕派人赈灾。 朕觉得沈爱卿是最合适的人选,考虑到爱卿的年纪,朕打算派一青年才俊协助你。” “让赵初言跟你去,你意下如何?” “臣无意见。” 沈尘德顿时松了口气,他被宣旨进宫的时候,就猜到皇上要派他去宁州赈灾,但他看见苏青青一个女娃娃也在,差点吓死。 他刚才都想好了,若是陛下执意让他带苏青青去赈灾,那他就算是撞柱直谏,也得劝陛下改主意。 他倒不是真对苏家女有意见,只是一个病秧子,去瘟疫盛行之地,那算送死还是以毒攻毒? 听到陛下要派自己去宁州,赵初言目瞪口呆。 前几日,苏丞相夫妇和苏少卿还向他提起,要是去宁州,帮他们找个叫卢英的女子。 竟然这么快就要实现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沈尘德和赵初言都被陛下派去宁州。 那么问题来了,陛下为何宣苏青青进宫呢? 皇帝让宫人送了些茶水点心进来,一边吃着点心,一边侃侃而谈: “唉,说起宁州,朕听太后说起过,先帝曾去过宁州,与当地的女子有过一个女婴,姓卢名英。 “先帝亏欠她,朕想找到她、替先帝补偿她,但这又事关先帝名誉,朕不方便大张旗鼓地去找她。 因此,朕想拜托苏姑娘去宁州找她。” 苏青青认真听完皇帝所言,一双杏眸熠熠生辉,连“臣女遵旨”都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说。 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委以重任、也可以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种感觉,让她好高兴。 卢英! 又是去宁州找卢英? 赵初言拿起一茶盏,那一点点茶水在盏中晃来晃去。 他觉得自己在做梦,该喝口茶清醒清醒。 于是一饮而尽。 苏青青用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神色复杂,压低声音提醒他: “初言哥哥,这是我的茶盏。” 赵初言: “……” “那你用我的茶盏?” 小姑娘两边嘴角压下,别过脸去不理会他。 屏风后,耳力极好的皇后不禁捂脸。 她起身站在屏风边缘,微微侧头,露出一只眼眸,默默观察起赵初言。 明明几日前刚见过,她就觉得小崽子又长高了。 赵初言注意到那抹温柔的目光,开始心不在焉起来。 反观他身边两人,沈尘德一心品茶,苏青青聚精会神听皇上说话。 皇帝微笑道: “当然,朕考虑到苏姑娘体弱多病,决定让你和沈爱卿他们一路同行,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沈尘德一激动,一口茶水卡入喉间: “咳咳咳! 陛下……” 你让臣一个六旬老人,要照顾一个病弱女子,会不会太残忍了些? 后面的话他很想说,可惜被茶呛着,说不出来。 “谢谢陛下!” 苏青青弯起唇,乖巧地福了福身。 该谈的事都谈完了,皇帝让太监送三人离宫。 皇后从屏风后走出来,眸中含着泪花,声音哽咽: “陛下,他才回来没多久……” 她一眨眼,潸然泪下: “臣妾想多看他几眼。” 她正是为了多看几眼,才冒着被朝臣弹劾“干政”的风险,躲在屏风后默默听他们议事。 “宜风,朕也舍不得啊。” 皇帝起身看向她,叹了口气。 随即,将人抱入怀里,轻声细语地哄道: “不哭不哭,不是还有朕陪着你吗?” 回家路上,苏青青没有轿子坐了,原因是那轿子是魏公公临时雇的。 但魏公公又为她备好了马车。 苏青青前脚刚上马车,后脚赵初言也进来车厢,他沉声道: “顺路,一起坐。” 小姑娘的俏脸一下子沉下来。 虽然大梁民风开放,可未婚男女同坐一辆马车,还是会被人说闲话的。 “你很想离开京城走一走吧?” 赵初言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宁州之行,我来跟伯父伯母说。” 苏青青依旧没搭理他,微翘的嘴角却出卖了她。 她还没有离开过京城呢…… 她也想去宁州,帮陛下、甚至帮天下做点事,不想做一直卧病在床的废人。 第4章 马车内。 “对了,我想问问你,为什么送我一个木头人?” 赵初言问。 这会儿只有他和苏青青两人,可以问些私人问题。 苏青青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他,反问道: “这不是以前约定好的事吗?” 难道他忘了? 赵初言眨眨眼,回忆了好久,仍是没印象,“何时约定过?” 小姑娘把头埋得很低,两只素手抓着自己的裙摆,不再作声。 那个木头人,是她花了好几个月,才做出来的,没想到收礼的人根本不在意。 她不想难过,也不觉得赵初言实话实说有什么不对,可为何,她眼睛胀胀的、鼻子酸酸的? 少年试图挽回局面: “不过我挺喜欢那个木头人的……” “哼。” 少女撅起嘴。 “……” 京城里的路还算平坦,偶有颠簸之时,苏青青宁可扶着车沿,也坚持要与他隔开一个身位。 马车到达苏家。 苏少卿站在门前接人。 “妹……” 他话音只落了一个字,就不得不收回去。 赵初言跳下马车,被苏少卿用复杂的眼神盯着。 苏少卿: 车夫停错了? 紧接着,他就看见妹妹也从这辆马车中出来。 青青眼角泛红,柳眉微蹙,一瞧便知道她不高兴。 赵初言在兄妹俩的脸色中看来看去,有些心虚地开口: “这…… 说来话长。 我要见伯父伯母一面。” “哼。” 苏少卿冷漠转身。 赵初言跟着兄妹二人进去。 他对相府不陌生,知道厅堂怎么走。 苏少卿一路沉默,却板着脸去请父母见客。 …… 苏青青将圣旨递给爹娘过目。 陛下只说此事不适合声张,倒也没说是连爹娘都不能告诉的密旨。 苏渊看后,淡淡道: “既然是去宁州,那就去吧。” 许芳秋倒是有几分担忧: “让青青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那,伯母也一起去不就好了?” 赵初言眼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有伯母照顾苏青青,他和沈大人也轻松些。 许芳秋不确定地看了看苏渊: “这……” 苏渊道: “初言说的不错,你陪着青青一块儿去,也是可以的,不过你们都要千万小心,宁州毕竟出了瘟疫。” 记忆中,宁州的瘟疫没掀起什么风浪,夫人和女儿也没去过宁州,可能一切都会不一样。 不过,此时让女儿去宁州搏一搏,总好过将来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也去!” 苏少卿从父母中间窜出来,凝眉看了眼赵初言,“我也不放心妹妹。” 苏青青柳眉微蹙,哥哥好像误会了什么。 “你不是要准备今年秋闱吗?” 赵初言一句话,就让苏少卿说不出话了。 是啊,虽然苏少卿不觉得秋闱有什么难度,可他到底是丞相之子,他的秋闱成绩必定引人注目。 考第二的话会很丢脸呢。 苏家留赵初言用膳,在此期间,苏渊还去书房待了半个时辰。 出来后,他交给赵初言一封信: “初言,你们启程之时,麻烦你把这封信交给沈大人。” 赵初言接过信,没看信也明白苏渊的用心,他笑道: “苏伯父,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沈大人的为人,他断不会因为与你政见不合,就亏待青青的。” “如此最好。” 苏渊也释然一笑。 …… 出发那日,赵初言还是把信交给了沈尘德。 苏青青和许氏一辆马车,赵初言和沈尘德本来是一人坐一辆的。 赵初言见皇上所派的六名御医都挤在一辆马车,小冰山都没地方放,老御医们看上去有些难受。 因此,他就跟沈尘德交谈一番,和沈尘德坐一起,腾出一辆给御医。 沈尘德看信看了很久,突然开口问: “小将军,老夫看起来很凶吗?” 赵初言一愣,“怎么会?” 沈尘德瞪大眼睛,甩了甩书信,激动道: “那苏渊的信中,为何叫我不要吓着他闺女?” “……” 赵初言讪笑几声,想起沈尘德和苏渊闹过的一次上朝事故。 是父亲赵定山说给他听的。 朝堂之上,苏渊、沈尘德分别站在左右第一个。 一次上朝,二人就是否减税一问题,各抒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苏渊先用笏板砸了沈尘德的头,沈尘德不甘示弱,也拿笏板…… 结果砸到了来劝架的赵定山脸上。 当时,皇上默默缩回了劝架的脚步,赵定山也从此以后再没劝过架。 当然,后来苏渊向沈尘德赔礼道歉过,然后…… 俩人依旧政见不合。 但要说沈尘德会因此对苏青青不好,那倒不至于,沈尘德的人品没那么不堪。 沈尘德将信收好,不可名状地笑笑: 也只有在信中,苏渊会称他一声“恩师”京城到宁州大概需要十五日左右,这已是白天不停赶路的推算。 他们夜里住进沿途驿馆之时,通常接近子夜。 或许是夜风过凉,或许是苏青青身子太弱,她又病倒了。 第十三夜,许芳秋守在女儿的房里。 她用湿润的巾帕擦着女儿滚烫的额头,眼里尽是血丝。 “青青,你就让娘去跟沈大人他们说一声吧,或者让他们先去宁州。 你烧成这样,没法继续坐马车了。” 其实在两天前,苏青青已经身体不适,但她求许芳秋不要告诉别人。 许芳秋同意了,而后一直亲自照顾她。 “嗯……” 苏青青头疼得厉害,身上又觉得冷。 她知道自己不能硬撑,那样会让娘亲更加担心,可她心里生出一股浓烈的挫败感,以至于不知不觉流下眼泪。 为什么身体这么不争气呢? 许芳秋匆忙去见了沈尘德和赵初言,将女儿的病况如实告知。 沈尘德吹着白胡子,愠怒道: “怎么不早说!” “她肯定是怕耽搁我们赈灾,又不想和我们分开走。” 赵初言分析道。 若是他和沈尘德带着御医先行赶路,那她们母女就不能住驿馆,一路上还免不了各地官兵的检查和盘问,确实要麻烦不少。 许芳秋一想到女儿高烧时难受的样子,不禁抹泪,“我真不该听她的。” 赵初言安慰道: “伯母,您别着急,我带一名御医前去看看她。” 说完,他就马上去驿馆其他房间,选了一位李御医带去小瓷瓶的房间。 苏青青听见有人进来,才勉强撑开眼皮看了看,“初言哥哥。” 此时她的声音,格外的柔弱。 李御医按照“望闻问切”的诊断步骤,很快得出了结论。 “苏姑娘这是感了风寒,又因体虚,发起高烧。 在下这就写下药方。” “有劳大人。” 苏青青烧得迷迷糊糊,还仍不忘对医者道谢。 “李大人写好药方,就差人去附近的药房抓药吧。” 赵初言看了眼奋笔疾书的李御医。 这李御医是个急性子,写好药方,马上就出去叫人抓药了,行事一点不拖泥带水。 赵初言瞥见小瓷瓶眼角的泪痕,眼睫微动,到她床边坐下。 他想以质问的语气来问,话到嘴边,语气还是软了下来: “既然不舒服,为什么憋着不说?” “还哪里难受?” 苏青青双手抓了抓被沿,委屈道: “冷。” 赵初言目光怔忪地盯着她。 正值小暑时节,小瓷瓶都说“冷”那她每年寒冬…… 从他记事起,他就从大人那里知道,这位苏家妹妹一生中不会有很多个春夏秋冬。 起初,他不喜欢和她一起玩,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她身体太差,动不动就不舒服,还总害得他和苏少卿挨批。 久而久之,倒也习惯了,希望她能活久点。 梅香端着清水进来,给苏青青额头上的巾帕换了次水。 梅香瞅着屋里安静的气氛,踌躇地开口: “小将军,沈大人喊您过去。” 赵初言起身,对梅香交代道: “我这就去,你留在这里照顾他。” 他正欲迈步,衣角却被小瓷瓶扯住,绵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初言哥哥,你们不要因为我生病,就耽搁去宁州的时间,宁州的百姓都等着你们呢。” “嗯。” 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匆忙离开。 苏青青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眼眸不禁睁大,忽然觉得他和话本里的主人公,有点像? “沈大人,何事找我?” 赵初言来到驿馆的厅堂,不止看到沈尘德,许氏和李御医也在。 这三人神色焦急,沈尘德最先开口: “赵小将军,我们的人跑遍整个镇子,也没买到药方上所有的药材!” 赵初言皱眉: “这是为何?” 李御医叹了口气,解释道: “据派出去买药的说,宁州那边突发瘟疫,有很多人惶恐至极,便在宁州及宁州附近囤积药材。” “如此说来,到宁州才有药可买?” 许芳秋脸色一白,忽然间想到什么,竟匆匆告退,“我去照顾青青。” 沈尘德坐着发愁,李御医在一旁叨叨着所带的药物只能用来救治瘟疫,不能治风寒,接着又数落起那些乱囤药材的宁州人。 沈尘德看不下去,只好把视线转向被陛下夸为青年才俊的赵初言。 只见少年思忖片刻,决定道: “明日我们加快速度,快些赶到宁州。 我们先与宁州州衙联系,问问他们那里有没有我们所需的药。” 说罢,他又执笔在白纸上画出宁州瘟疫严重的几个地方,用笔尾比划着: “李大人看诊迅速,负责这一处人口密集的,温大人有过治瘟疫经验,适合这一处病人多的……” “麻烦李大人将我的安排告知其他御医大人。” 李御医接过这张纸之时,人还是懵的,连他都没想到,赵小将军居然对赈灾提早做了功课。 “好,那在下告退了。” 按理说,沈尘德才是主事人,赵初言这么下令,实在有些逾矩,可他只应了声“好”并未多言。 待赵初言回去歇息,沈尘德看了眼只剩一小截的蜡烛,嘴角扯起一抹苦笑: “真是老了。” 现在他算是明白,陛下为什么选赵初言来协助他,而不是别人。 呵,这世上有文韬武略的奇才极少,老天偏偏又让他碰见一个。 第5章 “娘,你去休息吧。” 在许芳秋踏入房间的那一刻,苏青青虚弱地开口。 她看得出来,因她生病,母亲这两天憔悴了不少。 “青青,娘不累。” 许芳秋脸上略显疲态,说完却笑了笑,“娘决定了,待回京之后,就去学医。” 其实她很早就有这个想法,却担心自己学不好医,总是难以下定决心。 可她自从在记忆里,看到女儿痛苦病逝的模样,就再也不想犹豫了。 甚至可以的话,她想拜那素未谋面的医女卢英为师。 …… 经过一日马不停蹄的赶路,宁州到了。 且又到夜晚,宁州知州自己未露面,倒是特地派人来安顿他们。 苏青青一直昏睡着,未曾掀开帘子看一眼马车外,就连住进宁州的驿馆,也是许芳秋一路抱着她进去的。 许芳秋在房门口徘徊片刻,看到赵初言走过来,凝着眉,喊了他。 “伯母,怎么了?” 赵初言打量她一眼,只见她眼窝发黑,很是憔悴。 许芳秋眼眶一红,泪水夺眶而出,“求你,尽快找到卢英! 她是唯一能救青青的人!” 同行之人当中,除了女儿,她最信任的便只有赵初言了。 “伯母快请起……” 若不是赵初言及时扶住,她差点就要跪下了。 赵初言顿了顿,道: “那,待我找到卢英,伯母可将事实告诉我? 为何认定卢英能救她。” 许芳秋不假思索地答应。 “明日我和沈大人去见宁州知州,到时就拜托他查查。” 赵初言说完,就推门进入苏青青的房间。 夜里进入女子闺房…… 许芳秋回过头,欲言又止。 罢了,这世间的规矩,有时也未必不可违。 苏青青着一身单薄寝衣,蜷缩着坐在床上,急咳声不断。 她那双杏眸充满疑惑地望向他,他停下脚步,转身坐到她床边,解释道: “失眠,陪你坐一会儿。” “你不怕我把…… 咳咳…… 病气过给你吗?” 她这会儿烧已经退了,头部的疼痛好似转到了胸口一般,让她越痛越咳,越咳越痛。 赵初言没作答,只静静坐着,也不回头看她。 然而坐了没多久,他就坐不住了。 他真不知道小瓷瓶怎么这么能咳,他不敢再听下去、也不敢再拖到明日。 “你去哪儿?” 苏青青问出声后,才发觉这么问不太对,他本来就没说要陪自己多久…… “去见宁州知州。” 赵初言快步往外走,听到小瓷瓶的疑问,立即找补道,“州衙总会有办法让我们买到药。” “只…… 只为了我?” 苏青青的脸颊不知不觉滚烫起来。 “宁州百姓的命是命,你的命也是。” 他留下这一句解释,就立刻离开了房间。 伴着蝉鸣,披着月光,少年独自一人离开驿馆,且走过一条条寂静的路,于深更半夜之中,敲响了州衙的大门。 一般知州的官宅就设在州衙边上,但也只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州衙里值班的衙役才会去官宅扰人清梦。 “何人敲门?” 一名身形魁梧的衙役前来开门,看到来者是位俊俏少年,不由沉下脸。 不过一小年轻,能有什么事要找知州呢? “在下赵初言,找你们知州大人有点急事。” 他这么晚找宁州知州,为的是私事,他不想让其他不相干的人知道。 衙役抬头指了指天上的月亮,不耐烦道: “小子,你没看到现在是黑夜么? 周大人不在州衙,明日再来吧!” 说着,他就要把大门关上。 可是,大门被人掰住了。 衙役: “…… 你到底想怎样?” 赵初言彻底把门推开,冷声道: “现在就带我去见你们周大人。” “行吧…… 我先去通知大人更衣,您…… 稍等会儿。” 衙役被对方的力道震撼到,边改口,边忍不住甩着手。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好像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有劳这位大哥。” 赵初言淡淡道。 突然的敲门声的确扰了周斌和他夫人的安眠,夫妻俩几乎是惊醒的,那敲门的下人弯着身子道: “大人,州衙门口有人敲门,声称有急事找你,值班的衙役见此人多半有些身手,便让小的来叫醒您。 您看这……” 见还是不见呐? 下人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周斌皱眉道: “我这就去。” 周斌猜测,来者多半是受瘟疫影响,难以维持生计、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不久之前就有过这样的人来找过他,也是他征求所有下级属官的意见,联名上书请愿的。 关于这次瘟疫,他已经做到了所有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奈何这瘟疫来势汹汹,还是有不少百姓遭殃。 待他去对来人耐心解释,再给些银钱,想必对方能够理解。 可他的夫人,却一下子抱住他,不让他去: “夫君,会不会是卢家派来的人? 我怕……” “宁州哪来的卢家? 我是这儿的父母官,就算真是,他们也不敢拿我怎样,放心吧夫人,我去去就回。” 周斌轻轻拍拍夫人的手,安抚道。 夫人不舍地松开手,放他起身更衣,然后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数年前,她的阿爹阿娘也是这样离开她,再也没有回来…… 值班的衙役把赵初言带进州衙内。 周斌刚过而立之年,着一身官服,端坐于书房中,似乎自带几分气宇轩昂的气质。 赵初言打量周斌,周斌也在打量他。 看这打扮,也不像是走投无路的百姓啊! 莫非真是卢家派来的? 周斌顿时有所警惕。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严肃: “阁下是何人,有何事要找本官?” 赵初言见对方问得开门见山,于是也就直言自己的目的: “在下赵初言,因圣旨而来宁州,但深夜来找周大人,却是来求药。 “这次与我一同来宁州的,除了沈大人,还有一位发小,她在途中染上风寒,附近医馆却凑不齐治风寒的药,听闻这些药物都被卖到宁州来了,因而,我来请求周大人。” 周斌愣了好半天,才缓缓回应: “没想到是赵小将军,在下有失远迎。” “那周大人能尽快帮我买到这些药吗?” 赵初言拿出一张药方,准备递给他。 周斌没接,而是叹了口气: “宁州的医馆也有很多药物被人大批买走,这些药物其实不能治瘟疫,但老百姓不懂这些。 我下令限制药物买卖,贴告示提醒百姓,还是有很多人买药囤积。 你问我要治风寒的药,我暂时还真没办法。” 赵初言听完他的话,顿时神色恹恹,那张药方也在他手中飘落。 让这曾为国征战的少年这般难过,周斌于心不忍,踌躇着说道: “不过在下的拙荆常备着些药物,她的娘家世代为医,她自己也略通医术。 我与她商量商量,让她明日去驿馆为将军的发小治风寒,如何?” 赵初言拿出一叠银票。 “这是?” 这是预付酬劳? 为瘟疫捐款? 还是行贿? 周斌心中冒出很多种猜测,他觉得应当不是最后一种,可粗略看了眼数额,顿时傻眼了。 “这是在下以私人名义,给宁州瘟疫的捐款,并且想再拜托周大人一件事。” 周斌松了口气,凛然地站起来,双手接过这些银票。 接着,他竟然还下跪了: “在下替所有宁州百姓,谢过赵小将军的善举! 您真是菩萨心肠!” “……” 赵初言悄悄地后退半步,因为怕对方磕头磕到他的鞋上。 “咳,我想拜托的这件事对周大人来说应该是不难的。” 赵初言斟酌了一下,觉得在找卢英这事上,还是苏少卿所用的理由相对靠谱,“我那位发小的哥哥,他在宁州有一位心上人,此女姓卢名英,他希望我能帮他找到这位姑娘。” 周斌磕头的动作卡在一半,缓缓地坐直了身子,目光迟疑: “卢英? 哪个卢? 哪个英?” “莫非大人认识?” 赵初言将两字用手指比划出来。 周斌此刻的表情十分精彩,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整张脸有些哭笑不得。 他何止是认识? 他还娶了卢英当夫人呢! 不过他更相信这只是巧合,宁州是人口众多的一个地方,一定有不少同名同姓之人。 他夫人早已过了适婚之龄,平日里又足不出户,怎可能是别人要找的那位卢英? 想到这儿,他心绪稍安,起身后答应道: “小将军放心,在下记着了,若查找到此女的下落,一定第一时间告知。” 赵初言唇角轻抿,作揖道: “有劳周大人,我们明日再见。” “不客气。” 周斌目送对方离开书房,很快,脸上的正经就垮下来了: 人家要找跟他夫人同名同姓的女子,他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呢? 而且赵初言发小的哥哥也真是的,既然是自己的心上人,那干嘛不自己来找? 周斌回到宅内卧房,只见夫人坐在床边愁眉苦脸,他忙对她解释清楚,当然,他只说了前一件事,没说找人的事情。 听来听去,卢英没听到有关卢家的字眼,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温声道: “原来是这样,那等夫君明日迎接他们之后,再带妾去行医吧!” …… 赵初言回驿馆后,路过那间咳嗽声不断的房间,停留了好一会儿。 他眸色暗了暗,忽然想起刚回京的那夜,见到那一道在月下独舞的倩影,那才是相府千金应该活成的样子。 沈尘德半夜起来解手,恰巧路过看见他: “赵小将军,你怎么在这儿?” 赵初言莫名感到心虚,神色也不自然: “我只是路过……” 随即,他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丝毫不带犹豫和回头。 路过? 沈尘德看了眼赵初言的房间,和苏青青的房间位置距离,无奈地撇了撇嘴。 这对青梅竹马指定有点问题! 第6章 翌日。 卢英也随丈夫来到州衙,不过她没有露面,只是待在书房里,盯着药箱发呆。 阿娘教她医术的第一日就说过,治病救人是医者使命,可是从出现瘟疫到如今,她都没有行过一次医。 她整理着药箱,轻轻叹气。 其实她很久没有行医了,但却一直更换着药箱中的器具和药物,或许心里也向往着,有朝一日能将阿娘的医术传下去。 她阿娘是苗疆医女,她却不是,她甚至没有去过苗疆,她只能在中原行医。 可是…… 卢家不想她这个私生女苟活于世,而且她的治病手段和中原医者不同,能接受的人并不多。 周斌,倒算一个。 与周斌成亲后,她就不再行医了,周斌为她当上宁州知州,宁州不在卢家势力范围内,这样也能避免被卢家追杀。 卢英整理好药箱后,就在书房里静坐着,脑海中却止不住地想起被卢家带走的阿爹阿娘。 官爷们在厅堂内商量完赈灾事宜,周斌就抽身过来带她去驿馆,同时也让她与沈尘德一行人见了面…… 来到驿馆,许芳秋带她进入苏青青的房间。 少女面色苍白,双目无光,若不是看见胸脯还在起伏,卢英险些以为病人已经断气了。 “苏姑娘,你是我今年的第一位病人。” 苏青青一开口说话,就要咳嗽,“谢谢你…… 咳咳……” 卢英边打开药箱,边问苏青青病情,许芳秋见女儿咳得辛苦,想代她回答,却被卢英制止。 苏青青把自己得风寒后的症状一一道出。 卢英: “还有吗? 我问的不止现在,以前的病你也可以说出来。” 苏青青眼中划过一抹惊诧,“其实,我从记事起身体就很弱,弱到吹一点凉风就会咳嗽,行走走得多了,也会觉得全身无力……” 从小到大生过的各种病,她说了很长时间。 许芳秋在一旁静听,一滴滴泪水从她两颊流下。 都是她不好,让女儿平白无故受了那么多年的苦。 “把手给我。” 苏青青以为她要诊脉,没想到她看起了手相,还一本正经地凝眉深思。 “苏姑娘的掌纹不像是天生体弱之人。” 卢英说着,伸出食指和中指放到她脖颈间的一侧。 片刻后,她又抓起苏青青的手腕,开始诊脉,喃喃道: “奇怪,你手腕的脉象看不出什么,只能诊出风寒,颈间的脉象却略有差异,不如手腕上的有力。” 许芳秋欲言又止,目不转睛地看卢英医治女儿,眉宇间尽是焦急。 “苏姑娘,我需要在你手指上扎一道口子,取一滴血,你能接受吗?” 卢英问道。 苏青青下意识地看了眼许芳秋,犹豫道: “我是不怕疼,但我娘……” 许芳秋抹了抹泪,尽力展现出温柔的笑容,“只要能让青青好起来,我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我相信知州夫人不会害你。” 卢英心下了然,从药箱中取出一根银针,在苏青青的中指指尖扎了一下。 苏青青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卢英把挤出来的一滴血滴在一小块方巾上,这块方巾似乎吸水很快,这滴血迹不一会儿就干了。 这血新鲜的时候还看不出什么,干了之后,就连许芳秋也吓了一跳。 血怎么会这么黑? “常人的血不至于这么黑。” 卢英眯起眼仔细观察了一番,长呼一口气,“看来,苏姑娘的‘天生体弱’是有人故意为之。” 许芳秋大吃一惊地站起来: “你是说! 有人给她下过毒?” 卢英微微颔首: “只不过是下得很早,早到苏姑娘还是婴孩的时候,所以才会让你们以为,她天生体弱。 其实不是,这种毒应该是一种慢性毒,但若不及时医治,也会有毒发身亡的那一日。” 许芳秋捂住嘴,生怕自己的反应会让女儿也害怕。 苏青青听到“会毒发身亡”几个字,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虽然生病很痛苦,但她还是想活着,只有活着,她才有资格幻想自己的病能好、幻想自己能跑马、能吃爱吃的东西、能去想去的地方。 卢英瞥见她的失神,眉眼弯弯地道: “我在我阿娘的医书上见到过,你们不必担忧,我知道如何配制解药。 解毒之后,苏姑娘的风寒自然而然就会好的。” 她边说,边在药箱里翻出一块碎布,打开碎布,里面放的是弩药针,也是苗医特有的一种治病方法。 “你们会在宁州待多久?” 卢英配制解药之时,忽然问。 “这…… 要看沈大人他们的意思吧……” 许芳秋不确定道。 就在这时,赵初言推门而入,接着又飞快地关上门。 门外的沈尘德和周斌只能面面相觑,十分默契地转过身往别处走,装作无事发生。 “当然是等她的病好了才会走。” 赵初言回答卢英方才的疑问。 屋里的三位女子都齐刷刷看向他,神色却各不相同。 卢英道: “若要完全解毒,至少需要一两年,而且每日都需要解药。” 她一手握住苏青青的手腕,一手拿起配好解药的弩药针,将针扎入苏青青手背上。 药汁随着针上的细线,迅速流入苏青青的皮肉下。 少女疼得紧闭双眼,却故意别过头去对着墙,不让人看到自己痛苦的模样。 赵初言得知苏青青的病是因为中毒,惊叹之余,又不免思考起到底是什么人如此歹毒。 若不是恰巧遇到会医术的知州夫人,那苏青青往后会怎样? 他不敢深想下去。 “卢姑娘,你能随我们一道去京城吗?” 许芳秋下意识地开口问。 卢英嘴角扯起一抹苦笑: “当然不能,我夫君是宁州知州,孩子才三岁多,我怎么能去京城。” 更何况,京城鱼龙混杂,说不定她会被卢家发现。 “你是卢英?” 赵初言和苏青青几乎同时反应过来。 卢英愣了愣,好奇道: “你们认识我?” 苏青青感觉到药效,浑身一热,整个人顿时有了精神。 她坐直身子,惊讶道: “你…… 是先帝流落民间的女儿!” “青青,你是傻吗?” 赵初言走过来,迎着她困惑的眼神,冲她促狭一笑,“先帝驾崩有二十多年了,他晚年病重,怎么可能还来宁州微服出巡?” 苏青青想了想,还是有困惑: “那陛下为什么叫我找卢英姐姐呢?” 许芳秋顿时察觉到什么,转了转眸子,分析道: “也许,陛下知道卢姑娘医术高明,所以…… 打算请卢姑娘去当御医?” 卢英微笑着,用干净的白巾捂住苏青青的伤口,转头对许芳秋道: “夫人,您别喊我卢姑娘了,我早已嫁作人妇,别说当御医,宁州我都不会离开的。” 许芳秋对卢英充满感激,在卢英临走时,她当即摘下自己发髻上的步摇,想送给卢英: “我女儿的毒要怎么解? 你能教教我吗?” “当然能。 不过我出诊的酬劳,已经有人给过了,夫人不必送礼。” 卢英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 赵初言默默低下头,避过了卢英和许芳秋的目光,却正好对上苏青青的目光。 苏青青杏眸微眯,绽开笑颜,半边酒窝十分醒目。 她低声道: “谢谢。” 赵初言也轻轻一笑: “跟我客气什么? 就当是你送了我木头人,我给你送的回礼。” 苏青青鼻子一酸,眸光微闪,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这份回礼,能救她的命,实在太贵重了,无论说什么她都无以为报。 卢英和许芳秋聊完,也与赵初言和苏青青道了别,称“明日再见”赵初言也提步走出房间,“你夫君还在院中等候你,我送你过去。” 离开室内后,卢英有意放慢步调。 周斌在昨夜回来以后,就告诉过她衙门有人敲门是怎么一回事。 赵初言为了向周斌求药,不惜一掷千金,昨夜听到这个,她就觉得此病人对赵初言而言,一定是极为重要之人。 今日她来了驿馆才晓得,人家所谓的发小是个姑娘,那么,这也不能怪她多想了。 卢英斟酌片刻,终于开口: “赵小将军,我冒昧一问,你与苏姑娘之间,到底是何种关系?” 赵初言不假思索道: “自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 “你问这个做甚?” 卢英笑了笑: “其实我有个法子,能加快解掉苏姑娘身上的毒,但一直犹豫要不要说。” “什么法子? 方才你怎么不说?” 赵初言听到这,一下子就聚精会神起来,以至于差点踩空台阶。 卢英顿了顿,云淡风轻地说: “行房,估摸着能把疗效缩短到一年。” 接着,她还耐心解释道: “苏姑娘身上的毒很阴寒,长时间中毒,使得她体质阴寒,行房可以对此有所改善。” 赵初言: “……” “她还是未定亲的姑娘呢,尚未及笄,离成亲还很远。” “我以为……” 卢英暼他一眼,欲言又止,转而一笑,“原是我会错意了。” 少年没什么反应,只是目光还有些失神。 虽然苏青青尚未及笄,但其实也差不多到定亲的年纪了,不知苏家会为她选什么样的夫婿。 第7章 不出一月,宁州的瘟疫形势就好转了许多,百姓们也不再囤积无用的药材。 大街上,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在卢英的医治下,苏青青的身体也好转不少。 苏青青这几日经常问起外面的情况,听闻街上热闹起来了,而她却一直没机会出门看看,自然心痒难耐。 她试探着问: “卢英姐,我能出去逛逛吗?” 卢英微笑道: “可以,正好我要置办些首饰,我们一起出去。” 事实上,多走动是有利于药在体内流动的,就是不知苏青青走路会不会还很吃力。 经过多日的相处,卢英很喜欢苏青青这个小姑娘。 小姑娘出身京城名门,却不是她想象中那样娇气或者富有心机,大概是家中风气纯正坦荡,才能养出这般天真无邪的姑娘。 真令人羡慕。 苏青青眉开眼笑,一兴奋,居然张开双臂抱住卢英: “太好了!” “走吧。” 卢英挽起她的手,决定当一回东道主。 俩人坐着一辆马车,第一个落脚之处是东市,东市在所有集市当中,是最受女子欢迎的,原因无他,就是卖首饰和衣裳的铺子多。 “卢英姐是打算给自己买吗?” 和卢英不约而同步入一家银楼后,苏青青好奇道。 卢英这会儿已经挑选起来,手中拿着一只玉镯,仔细端详着。 “我家的小姑下个月就要及笄,我想挑个合适的玉器当礼物,你跟她年纪相仿,你帮忙挑挑?” 说完,卢英把玉镯递给她,又选了一支簪子。 “我也不是很懂这些,不过要我选的话,我会选这支金簪。” “为何?” 苏青青笑出半边酒窝,盯着那只金簪道: “因为金簪耀眼,末端雕着一朵镂空的金花,很好看啊!” “那就买这支!” 卢英笑道。 世人皆道穿金戴银会显得铜臭味重,不如玉器高端圣洁,可有时穿金戴银,就是光彩夺目,是小姑娘家会喜欢的。 卢英将这支金簪交到掌柜手中,道: “掌柜的,这种样式的金簪还有吗? 我要买双份。” “有的,那我这就给您再拿一支!” 掌柜是个弓背的小老头,见客人出手如此阔绰,不由笑得眯起眼睛,“您再看看吧,其他样式的簪子也不错的。” 卢英正忙着和苏青青说话,没空回应掌柜的。 “你要送你小姑两支簪子?” “不是,另一支是送给你的。” “送给我?” “对呀,你我相识一场,可当你及笄之时,我恐怕不能到场祝贺你。 既如此,就当我提前送你及笄礼,可好?” “谢谢卢英姐!” 小姑娘抱着卢英的手臂,脸蛋亲昵地靠在对方肩上。 不远处,赵初言和李御医刚从一家医馆出来。 这一个月的日子里,他们每天都带人到多家医馆送药,送的全是对治瘟疫有效的“赈灾药”李御医年纪大,眼神倒很好,一眼就看见了银楼里的苏青青和卢英,“小将军,你看,那不是苏姑娘和周夫人吗?” “嗯。” 赵初言顺着李御医的视线望去,看到苏青青对卢英撒娇的样子,不由扯了扯嘴角。 小姑娘向大姐姐撒娇,不远处的少年郎静静望着小姑娘,本来是十分美好温馨的画面。 直到银楼门前走来一个膀大腰圆男子,拽住刚才走进去的一名女子,拖到自己身旁,重重扇了一掌上去。 “臭女人,敢逃婚,看老子不打死你!” “这位客官冷静点,别动手打人呐!” 老掌柜见情形不妙,忙上去劝阻,却反而被他推倒在地,“哎呦! 快报官!” “老人家,你没摔疼吧?” 苏青青上前扶老掌柜起来,回眸瞪了那男子一眼,“你太过分了!” 男子皱着眉,用粗犷的嗓音冲她吼道: “干嘛,想多管闲事?” 然而,苏青青不甘示弱,还把那被打的女子也护到身后。 “打人不对!” 男子冷笑道: “她逃婚,这不是讨打么!” 苏青青丝毫不退让,且理直气壮道: “那你应该报官,而不是动用私刑!” 男子一时无言以对,只能瞪着她: “你……” “干嘛? 你以为眼睛瞪得大就有理吗?” 苏青青说完,撅起嘴,看了看卢英,示意她也说点。 卢英本不愿开口,这下只好开口打起圆场: “是啊,报官不好么,别在这儿闹了。” 虽然这男人不该动手打人,可卢英由于父母经历的原因,对逃婚这种行径十分讨厌。 对方无动于衷,甚至还想绕到苏青青身后,去揍那个逃婚的女人。 赵初言带着亲信侍卫走过来,扫了眼那粗鲁无礼的男子,眸光沉了沉: “赵七,麻烦你带这位大叔去一趟官府。” “是。” 赵七面无表情地把这男子拉走,逃婚的女人犹豫片刻,还是跟了过去。 苏青青看着赵初言,眼底是藏不住的喜色: “初言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赵初言神色立刻缓和不少,解释道: “我和李大人正在附近忙公务,正巧碰上你们。” 卢英把金簪递给苏青青,垂眸道: “苏姑娘,金簪你现在就收下吧,我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事要忙,就不继续陪你了。” 目送卢英渐渐走远的苏青青,直觉十分敏锐,不禁嘟囔: “卢英姐好像不太高兴。” 赵初言没说话,却突然从她手里拿起那支金簪,随手簪入她发间。 尽管她尚未盘发,但所梳的发髻和金簪也很配。 苏青青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赵初言轻笑出声。 李御医默默观察许久,这时识趣地开口: “哎,老夫也想起来…… 今日要和刘御医一起编写医书,就先告退了。” 听说苏家和赵家关系向来不错,这下他倒是深有体会,或许哪一天两家成了亲家,他也不会感到奇怪了。 苏青青手指点着下颚,左看看右看看,沉吟道: “李大人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你们都护送他回去吧!” 众人闻言一愣,但唯有赵初言知道,苏青青是真觉得李御医需要护送,而不是故意支开人。 “就按她说的办。” 赵初言对他们摆摆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不能也走,毕竟苏青青的毒还没完全好,还不能留她一个人在外。 这就样,陪苏青青逛集市的人,变成了赵初言一个。 苏青青似乎是闻到别人手里烧饼的香味,微微地蹦了一下,拉了拉少年的袖子: “我们去吃烧饼! 卢英姐说了,以前是身上的毒影响了我的食欲,以后要尽量多吃一点,把以前没吃过的都补回来!” 赵初言默默跟上她,内心却腹诽着: 你确定最后一句是卢英说的,而不是你自己的主意? 她找路人问出烧饼摊的位置,原来是在北市,北市是这片地区美食最多最全的地方。 于是,他们俩就跑到北市,在烧饼摊买了几片烧饼——主要是苏青青吃。 她边吃烧饼,边走进一家包子铺。 赵初言看着她兴奋地买了十个包子,有些担忧: “你别把自己累着或者吃撑了,到时候我可不管你。” 苏青青买完包子,甜甜一笑: “那我让话本里的主人公送我回去!” 赵初言: “……” “好嘛,我说笑的,你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 “拿你没办法。” 赵初言不知不觉也被她的笑容感染,弯起嘴角。 苏青青拿出一只包子,没咬之前,一本正经解释道: “我没打算全部吃掉,是要带给我娘和梅香吃的。” 他揶揄地挑眉: “那我呢?” 小瓷瓶能这么闹腾,其实也挺好的,至少比以前病怏怏的要好。 苏青青看了眼手里的包子,突然塞到他口中,笑道: “那这只给你吃。” 宁州小吃很多,苏青青从前对食欲压抑得太久,今日一下子爆发出来,难免有点收不住,豌豆粉、臭豆腐、糖油饼…… 各种美食,她都尝了。 吃饱后,赵初言主动提出去茶馆坐会儿。 茶馆能点消食汤来着。 “青青,你没有想过是谁给你下的毒吗?” 少年若有所思地问。 苏青青舀汤的动作一顿,如实回道: “想过。” “那你…… 不想为自己报仇吗?” “我不知道是谁啊,找谁报仇去?” 苏青青单手撑着脸,微微蹙眉,忽然想到什么,又明媚一笑,“不过没关系,我回京后告诉我爹,我爹一定会找到凶手的!” 赵初言也扬起唇角,“我让我爹也帮你查查。” 苏青青还想着回京后要怎么和爹爹说起这件事,有人却早已书信一封,将女儿“天生体弱”的真相告诉了苏渊。 这个人自然是许芳秋。 京中贵人们对这位丞相夫人印象最深的地方,恐怕就是她温良的性子,她出身富商家庭,才貌都十分一般,但这并不代表她会任人伤害自己的孩子。 千里之外的苏渊,也是这般想的。 相府,院子里,苏渊正奋笔疾书,有几张宣纸飘落到苏少卿脚边。 苏少卿看书看累了,就会到院子里来透口气。 他捡起来看了眼,上面写的似乎都是人名,他疑惑道: “爹,你在写什么?” “在写这些年可能和我结过怨的人。” 苏渊神色严肃,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苏青青生病原来是中毒的事情,他没打算现在就告诉苏少卿,主要是考虑到少卿马上要参加秋闱,不宜分心。 他之所以在院子里写,是因为院子里更热,能让他的思绪更清楚。 他一定要准确无误地找到那个差点害死他女儿的人! 苏少卿好奇地看了几张: “好像都是京城的?” “外地的还没写。” 苏渊淡淡道。 苏少卿心情复杂: “……” 爹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苏渊一把夺过儿子手中的几张名单,嫌弃道: “赶紧回屋里看书去,秋闱考不好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少卿板着脸,叽叽咕咕地回屋了。 准备的纸已经写完,苏渊停下笔,静思着。 夫人说是有人在青青还是婴孩的时候,就下的毒,那么他该想想年轻时得罪过什么人了。 他的性格确实很容易与人结怨,但更多时候,是旁人会心生妒忌,尤其是年轻时。 首先他的家世不错,父亲是□□皇帝打天下时的军师,□□称帝后他就退隐故乡,至今仍在故乡享天伦之乐。 哪怕苏渊没有入朝为官,也照样能凭父亲的功绩过舒服日子。 不过他是个不甘平庸之人,少时参加武举,拿到了榜眼,不太满意,于是又去参加文举,成为大梁朝第一位文状元。 再加上他年轻时的脾气比现在还狂,那时妒忌、厌恶他的人…… 可真不少啊! 愁! 第8章 离开茶馆后,苏青青和赵初言准备回去。 小姑娘走了一段路,开始越走越慢,无奈道: “唔,肚子好胀。” 赵初言挑眉: “谁叫你一下子吃那么多的?” 她肚子不胀才是怪事! 苏青青捂着肚子蹙着眉,声音又软了几分: “你背我回去行不行? 我快走不动了。” 赵初言想到卢英说过的话,不禁主动与苏青青划清界限: “不行,男女有别。 再说,男人只会背自己的新娘。” 早晚有一日,她会被她未来的夫君背上花轿,若是让人家知道自己也背过她,那影响多不好! “可是,小时候你就背过我呀?” 苏青青歪了歪头,不太理解,成亲才能背她,那么背了她就等于成亲? 想到这,她找补道: “况且,我们也可以成亲的。” 赵初言料到了她的前一句,却没料到后一句,顿时耳根爆红。 他转过身看着她,一脸严肃地道: “…… 不行! 成亲讲究父母之命之外,也得考虑两情相悦!” “哦,那好吧。 那你帮我雇辆马车,我真的走不动了。” 小姑娘的两条柳眉一上一下,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话说,何为两情相悦?” “你回京之后问你爹去。” 赵初言回身继续走在前面,小声嘟囔,“别说是我让你问的。” 眼看天色不早,他考虑了一下,就按她的要求,暂时雇了一辆马车。 驿馆内,许芳秋和卢英正在告别。 “苏夫人,我知道你们明日就要走了。 你们为宁州百姓做出的事情,我与我夫君都看在眼里,我想了想,把我的药箱送给你最为合适。” 这一个月以来,许芳秋日日学习医术,不仅是向她学怎么解毒,还找御医们借医书,学习如何防治瘟疫。 许芳秋没收下,“这怎么行?” 卢英福了福身,垂眸道: “我说实话,我以后恐怕不会再行医,你是唯一学过我医术的人,我自然要把药箱给你。” 许芳秋双手接过药箱,凝视着她,眸光微闪: “周夫人有妙手回春之术,却不能悬壶济世,当真可惜了。” 卢英微微一笑,低低地道了声“苏夫人珍重”便转身离开。 到驿馆门口,她刚好碰上赵初言和苏青青,却只是与他们寒暄几句,就继续走了。 有时,不告别也挺好。 翌日,周斌等宁州官员,甚至是百姓,皆来送行。 “下官恭送诸位一路平安。” “周大人客气了,吾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救济难民是吾等职责所在。” 周斌与沈尘德两个人,依依惜别了许久。 很难想象这两人前几日,还在就何时整治避难所而争吵。 其实官员的家眷们也有来的,这几日她们从许芳秋那里学会不少医学常识。 此刻,她们虽未开口说些什么,但她们不舍的目光,早已被人看在眼里。 可苏青青坐在马车里张望半天,也没看见她的救命恩人卢英。 一旁的许芳秋把女儿的落寞都瞧在眼里,缓缓伸出臂膀搂住女儿,温声安慰道: “青青,昨日卢英她说,有缘自会再见的。” “嗯。” 苏青青郑重点头。 这一次,她没有错过沿途的风景。 明明是炎炎盛夏,她看着宁州热热闹闹的街道,不禁漾起一抹笑意,心叹枯木能逢春,真好。 赵初言坐在前一辆马车中,掀着帘子往后看,正巧看到小瓷瓶笑得灿烂…… 沈尘德他们急着回京复命,苏青青也迫不及待有好事要告诉父亲和哥哥。 然而母女俩回家之时,苏渊却不在,只有苏少卿来门口接他们。 “爹爹呢?” 苏青青居然直接从车上跳下来。 苏少卿跟苏青青解释的同时,还不忘暗中诉苦: “爹出门了,他最近好像很忙的样子,我问他忙什么事,他反倒会训斥我,什么也不告诉我。” 许芳秋一左一右带着两个孩子,笑呵呵地走进去: “先回屋再说,娘的腿脚都坐麻了。” 她夫君近日在忙什么,她不用细想都能猜到,她既不想让儿子打扰他查人,也不想让他打扰儿子考试。 回屋之后,许芳秋有意避开苏渊在忙什么的话题,一直关心苏少卿读书上的事。 她翻看着苏少卿写的文章,蹙眉道: “参加考试不意味着要落下功课,今日你应该要去书院的吧?” 苏少卿撇撇嘴,眼中闪过一丝心虚: “这不是知道你们近日要回家,所以就跟先生们告了几日假么?” “你还连告好几日的假!” 许芳秋佯装发怒。 苏少卿低头认错: “……” 怎么娘和妹妹回来后,像是被人调包了一样? 温柔慈母去哪儿了? 体弱多病的妹妹看上去也没病了? 苏少卿眼神暗示苏青青开口帮他说几句。 他们兄妹俩向来和睦友爱。 可这次,苏青青在一旁吃西瓜,默默地看戏。 母亲很少会数落哥哥,哥哥也很少被人数落得说不出话来,她感觉很有趣。 苏少卿盯着她,眼里充满不解。 “你继续写文章。 青青,娘房里有为你绣好的香囊,跟娘一起去看看吧!” 许芳秋起身,等着女儿和她一起走。 青青中毒的事,她觉得还没有必要让少卿知道。 苏青青摇摇头,边吃着西瓜边咕嘟咕嘟地道: “我吃完西瓜就来。” 许芳秋看女儿认真吃西瓜的模样,稍稍放心了些,青青应该不会多嘴。 许芳秋一走,苏少卿就把文房四宝给抛下了,看苏青青的眼神充满探究。 “你病好了?” 苏青青吃东西讲话不方便,只点点头作回应。 看来那些突如其来的记忆,还是很有用的,苏少卿想到这,不免为妹妹高兴: “恭喜痊愈!” 苏青青刚吃完一块西瓜,嘴边还沾着西瓜汁,抬眸笑道: “还不算痊愈…… 不过,以后能好。” “能好就行。” 苏少卿走过去揉了揉她的脑袋,顺便拿走一块西瓜。 他碰到了她发髻上的金簪,好奇道: “咦,这簪子是?” 苏青青道: “卢英姐送的,她人特别好,我的病也是她治好的!” 夏夜蝉鸣停止时,通常代表着凤仪宫该熄灯了。 今夜例外。 卧房内,皇帝楚越在床上辗转反侧,“宜风,我睡不着。” 皇后倒也不介意被他搅了困意,语气温和地问: “怎么,还在为赵定山请辞一事烦忧?” “我能不忧吗!” 皇帝忽地坐起身来,苦着脸道,“朝中不缺人才、边境安宁这些皆是事实,可赵定山把这些当成请辞的借口,我难受! 更何况,现在时机尚未成熟,初言的身份还不能暴露。” “我知道他不贪权,可是他正值壮年,何必急着回乡养老? 我都还没请辞呢,他辞个屁!” 他翻来覆去,气得都忘记自称“朕”了。 皇后躺在床的内侧,沉思片刻后道: “许是想催我们了,又许是他想念故乡。” 皇后的话让皇帝灵光一闪,他仔细一琢磨,赞同道: “朕看,是两者皆有。” 想故乡好办,随便找个什么缘由就能让赵定山去,毕竟赵定山的故乡在南方边境,被调去也不突兀。 让初言尽快恢复身份,倒需要从长计议…… 培养他逐渐熟悉和管理朝中势力,这不算太难,难的是掌控一些朝外势力。 皇后也同样想到朝外势力,“陛下,臣妾得到消息,秋季之时,方家家主要携嫡妻和儿女来京城,还打算让他女儿办一场女试,估计是想嫁女儿拉拢朝臣了。” 方家是五姓世家之一,和其他四姓一样,皆是从数百年前发展至今的大家族,族中人数上千,能当上家主的,绝对是有手段的。 他们除了入朝为官,还在各行各业都有一定权力,比如方家,是开私塾的,大梁各地都有。 这也是楚越对五姓世家的最忌惮之处。 况且,她记忆中方家后来还起兵造反了。 谁料皇帝笑道: “那正好,朕贬定山去南方边境守城,方家就不会看中我们的初言啦!” “楚越,你以为我是说这个?” 皇后瞪了他一眼。 “朕说笑的,那关于此事,皇后有何打算?” “先杀杀他女儿的威风。” 皇后单手撑着脸,侧躺着陷入沉思。 派谁去当先锋,她心中已有人选,但尚在犹豫。 罢了,为了大梁,她也只好舍下面子了…… 几日后,宫里来人,一道圣旨宣给赵家之后,又将一道懿旨宣给苏家。 皇帝降了赵定山一品,皇后请相府千金入宫。 皇宫里特意安排的轿子,苏青青坐着感觉特别稳当舒适,在轿子内小憩一会儿,睁开眼居然已经到了。 凤仪宫不愧为历朝正宫的居所,外是金顶红门,内是檀木作梁,踏入其中,能闻到一股清香。 苏青青不是没来过凤仪宫,但那是很久以前了。 皇后坐在榻上,明明长着凌厉又明艳的五官,此时却慈眉善目。 “皇后娘娘找我有什么事?” 见到皇后,她规规矩矩地行完礼,开口问道。 皇后对她温柔地招招手: “青青,过来坐。” 苏青青低着头,怯生生地走过去。 皇后轻轻扶她坐下,思量片刻后,温声道: “本宫听说宁州有神医可以治好你的病,那你食欲应该已经恢复了吧? 来,想吃什么自己拿。” 苏青青看到面前的一盘盘点心,宫里的点心和外面就是不一样,不仅琳琅满目,光是外观就十分精致。 桂花糕、蝴蝶酥、枣泥酥饼、糯米糍…… 看上去都好好吃呀! 皇后对她这么好,应该是有求于她? 苏青青双眼紧盯着这些点心,双手却没什么动作。 “怎么不吃?” 苏青青冲皇后眨了眨一双大眼睛,软软地回应: “娘娘,无功不受禄。” 这可爱的小模样,哪里还忍心不让她吃? 皇后笑眯眯地道: “其实本宫也没什么大事找你,之前‘先帝之女’那事是个乌龙,害你去宁州白跑一趟这一些点心呢,算是赔礼。” “那剩下的点心呢?” “请你替本宫办一件事。” 皇后的脸色忽然间又认真起来,屏退左右后,才继续说,“一个月后,京城要来一位方姑娘,那方姑娘会借着男子秋闱的气氛,办一场女子之间的比试。” “那有何不可?” 苏青青听得也认真。 皇后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 “方姑娘自己也会参加,她的本意,恐怕就是为了与你们这些京中贵女攀比。 如此一来,有伤女儿家之间的和气。” 她这话说得委婉,却是事实,因为上辈子便是这样的结果。 那位方小姐才艺多样,具体情况她不知,只知后来的贵女们鲜有才情过人的,没了从前的活力。 那时,苏青青病魔缠身,自是参加不了这种比试。 而今,一切都不一样了,她相信涅槃重生的苏青青。 “娘娘想的真周到! 我知道怎么做啦!” 苏青青恍然,顿时欣然答应。 “你好好准备一番。” “对了,本宫的妹妹和妹夫要去南方边境一段日子,你记得…… 记得多关心一下初言。” 皇后这话说得有多谨慎,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既不能让青青猜到初言的身份,也不能贸然透露那些特殊的记忆。 苏青青蹙起眉,沉吟道: “可是初言哥哥说男女有别。” 皇后沉默良久,两边嘴角渐渐扬起,却咬着牙道: “他若再这么回你,你叫他来见本宫。” 好不容易人家小姑娘病好了,那臭小子又搞什么幺蛾子? 第9章 “味道不错”苏青青从宫里回来后,缠着许芳秋学下厨。 许芳秋也乐意教她。 “熬汤是最简单的,为娘先教你熬枸杞莲子汤,是你最爱喝的。” 许芳秋自己先示范了一遍,然后坐到一旁看女儿动手。 “枸杞要多加一点……” “莲子要多加一点……” “糖也要多加一点……” 苏青青边下厨,边兀自念叨着。 许芳秋一开始没发现不对劲,直到她看见一边的一大堆枸杞和莲子都不见了。 “青青,你这是放了多少?” 她过去阻止,却为时已晚。 由于水放得太少,这锅枸杞莲子汤熟得特别快,底下甚至已经焦掉了。 许芳秋叹了一口气,为了让女儿喝上正常的汤,她不得不把女儿挤开:”我来,你歇着。” 经过她的一番努力,总算是勉强拯救了这一锅枸杞莲子汤。 苏青青盛出一碗汤之后,问能不能端去隔壁,一双水灵灵的眼眸看得人心软。 许芳秋恍然一笑: “青青,你不是做给自己吃的?” 苏青青顿了顿,解释道: “是皇后娘娘的命令。” “好,你去吧。” 许芳秋没阻止女儿。 在那些似乎是来自上辈子的记忆里,青青和初言的感情一直很真切,所以她觉得,她没有必要去阻止。 苏青青把这碗汤亲自端到了赵家门前。 府里的奴婢和小厮大多认识她,不仅迎她进去,还主动帮她端汤。 赵初言正在书房看书,听到敲门声就去开门: “你怎么来了?” “皇后娘娘让我来关心你!” 那绵绵软软的一团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嘴角带着笑意。 赵初言不太相信自己的姨母会这样,但苏青青又一副认真模样,“皇后娘娘让你来的?” “皇后娘娘可能是觉得,你爹娘都不在京城,会比较孤单吧?” 苏青青将那碗汤端到茶几上,“枸杞莲子汤,尝尝?” 她常有父母兄长陪伴,尚且会在他们各自忙碌时,产生孤独感。 那是一种很难受的滋味。 “多谢。” 赵初言本就有些口渴,何况这是小青梅的一番好意。 他舀起一勺,抿了一口。 苏青青在他身边转了一圈,笑容里显着万分期待: “怎么样,好喝吗?” “这是你熬的汤吗?” 他抬眸看了看苏青青,直到苏青青点头承认,他的眉毛才舒展开来,“还不错!” “真的吗!” 小姑娘很是高兴,看着他时,一双眼瞳似乎瞬间如繁星一样亮。 “嗯…… 若是糖放少一点,还可以更好喝。” 赵初言若有所思地道。 他知道这汤一定是苏青青亲手所熬,不然她不会这么激动,而且这汤没他想象中那么遭,值得鼓励。 “好! 我明白了!” 苏青青目光坚定,暗暗发誓要继续努力学习厨艺。 她第一次下厨就取得夸赞,若假以时日学习,必定能有更好的水平。 赵初言眨眨眼,斟酌着开口: “我…… 我这会儿正看书,汤我慢慢喝,你不必等我。” “好,明日我再来。” 苏青青欣然离开。 明日? 赵初言脸色一僵,下意识地喝完一盏茶。 他拿起这碗汤,在倒掉和喝掉之间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秉着不浪费粮食的美德,往汤中倒上些许白水,才继续喝。 苏青青回到家中,想自己尝一尝枸杞莲子汤,却没找到剩下的汤。 午餐时,她问起母亲,母亲温柔地笑了笑,解释道: “你爹公务繁忙,时常不能与我们一同用餐,你第一次下厨,理应让他也尝尝的,于是为娘自作主张,全都给他送过去了。” 相府的另一角,不明真相的深渊喝了一大口夫人送的汤,当场吐了。 他最近好像,也没有得罪过夫人啊? 次日,苏青青向许芳秋请教做糕点。 这一次,她拒绝了母亲的帮助,坚决要凭自己的实力完成做糕点一事。 许芳秋挑了做起来相对简单的糕点——桂花糕。 苏青青在动手做的时候,许氏一直在旁紧盯着,并出言提醒。 “桂花撒一点就行,太多了。” “再加点水,柴火太旺。”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苏小姐还不太会控火,最终做出来的糕点有点偏干。 许芳秋松了一口气,心道应该不至于太难吃,接着就拿起一块小尝一口,鼓励道: “味道不错。” 苏青青想到要和家人分享,带着桂花糕亲自在府里跑了一圈,送给父亲和哥哥吃。 她给自己和娘亲留下几块之后,便又去了赵家。 赵初言在院子和侍卫切磋剑法。 苏青青穿一身素雅白衣,由赵家下人带路,欢快跑入赵家院子,仿佛一只蝴蝶翩翩飞舞。 她把食盒打开,“我今日又来送吃的啦!” “我本来想叫哥哥一起来的,不过他忙着准备秋闱,就没有喊他。” 小姑娘气色看上去比以前好很多,笑容温暖。 赵初言收剑入鞘。 他看到她带来的桂花糕,没有立即品尝,而是冲她眨眨眼,温声道: “青青,你也忙点你自己的事吧,不必总是来找我。” 作为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玩伴,他自然不好直接说什么,但她这样的行为放在外人眼里,可是很容易引起误会的。 别说外人了,恐怕伯父伯母也会介意吧? “呃…… 可是我自己没什么事做……” 苏青青眸光微沉。 她从小就病怏怏的,习惯了待在闺房躺一整天,亦或是和苏少卿赵初言他们玩玩投壶、猜字谜这类不太耗体力的游戏。 长大后,他们都有了各自要忙的事,唯有她无事可做。 赵初言见她神情失落,莫名心底一慌,有些不知所言: “…… 那让赵七教你练剑。” 他左右一望,哪里还有赵七的身影? “你有兴趣学剑么? 我教你!” 苏青青其实没怎么听他说话,她还在思考自己要做什么事。 少顷,她眸光一闪: 很快方姑娘就要来了呀! 皇后娘娘说了,到时候方家会邀请很多京中贵女,她可以趁这个机会与其他千金小姐结交。 赵初言吃不准小姑娘此刻的情绪,弱弱地又说了一遍方才的话。 苏青青笑道: “学剑? 不用啦,我爹爹也懂剑术。” 赵初言一愣,不禁有些羞赧。 他竟然连这都忘了,几十年前,苏家还算是将门呢,苏青青的祖父是开国元勋,苏伯父身为其嫡子,会习武那真是太正常了。 而且,他还听父亲说起过,当年会与苏伯父相识,就是在第一届武举中不打不相识,本来想着一起上阵杀敌的,没想到苏伯父又去参加文举了。 “我爹娘和兄长都说这糕点还不错,我不打扰你了,桂花糕你记得尝。” 苏青青道…… 七月流火。 一辆马车慢悠悠地驶入京城,车内,牟玉婉正下笔写着话本故事。 时而奋笔疾书,时而皱眉含笔,总之她沉浸其中。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突如其来地冲进京城,其车轮与牟玉婉坐的马车车轮碰撞了一下。 那辆马车金碧辉煌,用八只壮马拉着,车的样式也比一般的马车大。 被这大马车一撞,牟玉婉一个趔趄,不仅笔墨划在了纸稿上,人也差点撞到头。 “这是谁家的马车,给我拦下!” 她柳眉倒竖,立刻吩咐前面驾车的车夫。 牟玉婉这些年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却从未在街上遇到过这种情况。 牟家的车夫大声将那辆马车喊停。 “你们撞到我家小姐了,请你们赔礼道歉!” 结果对方蛮不讲理道: “车里是方家的贵人,理应是你们让道!” 那大马车中的贵人也探出头来,是个容颜姣好的少女,却阴阳怪气地开口: “不是什么人都有眼力的,别与他多费口舌了。” 牟玉婉从来是据理力争的性子,当即高声回道: “方家? 原来不是京城中人啊,难怪如此不守规矩,进个城跟赶着奔丧似的。” 方云巧气得想下马车: “你有没有教养?” 牟玉婉倒是比她淡定,坐在车内继续书写,“到底是谁没有教养,冲撞了别人的马车,连一句道歉都不说。” “你!” 方云巧脸色一沉,若不是一旁的婢女劝住她,她真想好好跟对方理论一番。 “罢了,我还急着进宫面圣,犯不着与没有教养的人争辩。” 方家的马车继续疾行,一路上撞了不少路边摊甚至行人。 她在里南之时,坐马车也是这般,可从未有人数落过她的不是…… 苏家,晚餐过后,许芳秋留儿女到房中谈话。 许芳秋踌躇的目光投到苏少卿身上,苏少卿郑重道: “娘,你放心,这次秋闱我肯定没问题的。” “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 许芳秋神色一暗,顿了顿,才道,“你与你表妹方云巧曾指腹为婚过,他们一家都已到了京城,我不知他们是不是为此而来。” 苏少卿装作怔忪许久,不解道: “为何? 为何会指腹为婚?” 许芳秋酝酿片刻,将原因娓娓道来: “我怀你之时,你爹被人灌醉,才应下了此约。 不过他清醒之后,坚持称自己没有应过,就连互换信物,我们也不曾替你收下或是送过。 “我和你爹,一直就不认这一遭,只是怕方家有这心思。 总之你当心些,苏家的身份地位,娶五姓女是万万不能的。” “孩儿明白。” 苏少卿淡淡道。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知道天子忌惮五姓世家,苏家深受皇恩,自是要与五姓划清界限。 这指腹为婚的“婚约”也根本不可能成真,在上辈子的记忆里,他虽不记得妹妹仙逝后的事——比如自己娶了谁。 但他记得赵初言曝光身份后,方家一族起兵谋反,全被朝廷剿灭,方云巧表妹身为方家家主之女,更是难逃一死。 苏青青看着一脸忧愁的母亲和兄长,一时不知该安慰谁,犹豫半天才开口问: “娘,那你找我何事?” 许芳秋递给她一份请帖,解释道: “这是你表姐方云巧下的请帖,请你参宴,你自己决定去与不去吧。” 第10章 “她是我表姐?” 苏青青第一反应令许氏很意外。 许芳秋愣了片刻,沉吟道: “方云巧的母亲许秋月,是为娘的同胞妹妹。 听传言,你的方表姐在里南那一带十分出名,才情过人,倒是和她娘一样。” 她不能怪青青忘了,许秋月上次来京城见她,还正是青青满一周岁之时,当时的方云巧也只有三岁。 许芳秋再度陷入沉思。 说起来,她与许秋月虽是同胞姐妹,但许秋月幼时就被过继给嫡母,与她的姐妹情并不深厚。 这些年,许秋月嫉妒她高嫁苏家,她也怨许秋月自作主张地安排了“指腹为婚”故而一直保持着互不往来的默契。 而苏青青只听到娘亲说方云巧才情过人,一双眸子便灵动起来: “娘,我要去的。” 且不论这是皇后娘娘特意交代的,她自己,也十分期盼能与京中的姐姐妹妹们聚在一起,和和谐谐的,然后顺便比比才艺。 当然,方表姐能融入其中,那就更好了,希望她不会像皇后娘娘说的那样争强好胜。 许芳秋微微蹙眉,叹气道: “你先仔细看看请帖。” 请帖上,写明了方云巧摆宴的目的——效仿我朝科举,邀京中所有贵女比拼才艺。 苏青青看完后,抬头豁然一笑: “嗯,没事的,我重在参与呀!” 苏少卿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只怕主办者不那么想。” 苏青青乜了他一眼,随即又鼓起两边腮帮子,拧着眉盯着他,显然是对他的风凉话极其不满。 凭什么哥哥可以参加科举,就不许她去参加才艺比拼? 更何况,她只是想趁此结交一些姐妹。 苏少卿被她倔强的模样所惊,忙改口道: “罢了罢了,你想去就去,哥哥还能拦着你不成?” “哼。” 小丫头似乎还有些不服气。 苏少卿不禁小声咕哝: “别给家里丢脸就行。” 除了读书识字,苏家不曾给苏青青请过其他先生,她在才艺方面估计难有出彩之处,但愿她不会被同龄女子奚落得掉眼泪吧…… 到了请帖上的日子,苏青青特意挑了身青色凤仙裙,临行前拿上几盒新胭脂,准备当作薄礼赠予方云巧。 方云巧将今日这场宴取作百花宴,地点在晋江小筑,是早在她来京城之前,她父亲就为她置办好的。 方云巧在门口迎宾,随后看人来得差不多了,便领她们参观晋江小筑。 这些京中贵女,论相貌皆不错。 齐国公的孙女朱嫣容颜明艳动人,牟阁老的孙女牟玉婉一身冰肌玉骨,柳画师之女柳林芝看着小家碧玉,就连从小是病秧子的表妹苏青青,宛若月牙的眉眼,居然也显出几分姿色。 方云巧面上微笑着,却不知不觉把指甲掐进手掌心。 她想压这些女子的风头,倒还真不容易。 “青青见过表姐。” 一道软软的女声打断她的思绪。 “表妹不必见外。” 方云巧抿着唇,环顾了一眼众贵女,“诸位都随我来吧。” 小筑内有一条蜿蜒小溪,溪边是五颜六色的花丛,溪上有一座玲珑木桥,尽显出园林景观的秀气与文雅。 方云巧带她们走到这座木桥上。 柳林芝左顾右盼,眼里闪着羡慕: “哇,真气派,方家不愧是五姓世家。” 朱嫣边快步走远,边蹙眉道: “能别在我耳边叨叨么?” “这位姐姐,请问…… 哎!” 苏青青刚想与朱嫣打招呼,就被一旁的姑娘拽走。 “嘘,她这人性格孤傲,不喜与人交流,你别自讨没趣。” 牟玉婉在她耳畔低声道。 苏青青看向她,温声说: “那姐姐你叫什么? 我叫苏青青,因自小体弱多病,鲜少与外人来往,与诸位姐姐妹妹们都很陌生。” 牟玉婉手中拿着一柄紫面小扇,靠过来时顺便给苏青青扇几下风,她笑道: “我叫牟玉婉,你叫我玉婉就行啦。” “苏姑娘,我名唤朱嫣,待我献舞之时,你自会记住我。” 朱嫣一丝不苟地平视前方,淡淡道。 苏青青也认真地点头应她: “好。” 一会儿开宴时,大家都要献上一样才艺,方表姐还专门请了几位女先生当考官呢。 走下木桥后,方云巧看向苏青青,眼里划过一抹算计: “妹妹,听闻你一直体弱多病,我们里南那里有一座庙特别神,你给我一样你的贴身之物,我回里南后去帮你祈福。” 苏青青踌躇片刻,决定把几盒胭脂交出去。 她的病再治个两三年就能好,她并不想麻烦表姐,但奈何她方才说过自己“体弱多病”不好明说其实是中毒。 然而就在她准备把胭脂递过去的时候,牟小姐却忽然握住她的手腕。 牟玉婉冲方云巧挑挑眉,疑惑道: “方姑娘,我怎么没听说过庙里还要香客的贴身之物的? 下蛊才需要吧?”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牟玉婉闯荡的这几年,对此可是深有体会。 眼前这位看上去有礼有节的方小姐,在数日前进京时,还肆意妄为地撞了她的马车还拒不道歉,和此时完全不像一人。 而且,牟玉婉是真的在书上看到过,拿他人贴身之物,给他人下蛊的一些手段。 方云巧脸色微变,顿时觉得牟玉婉的声音有些耳熟。 不过她很快又调整出一脸笑容: “牟姑娘言重了,我只是为青青的身体着想,毕竟我才是她表姐。” 令众贵女意外的是,向来喜静的朱嫣开了口,而且还说了挺长的一段话。 只见朱嫣红唇轻启,看方云巧的眼神带着几分复杂: “可是你们表姐妹好像也是第一次见面,素未谋面的表姐愿早早地想着为表妹祈福,着实奇怪。” 方云巧勉强地笑了笑: “……” “咕咕咕——”苏青青的肚子叫声打破尴尬的气氛。 “哎呀,我好像饿了。” 苏青青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却偷偷抬眸打量姐姐们的目光。 方云巧: “可是…… 还未到开席时间呢,还请青青妹妹稍忍……” 她话音未落完整,只见柳林芝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小方糕,拿给了苏青青: “吃吧,苏妹妹。” 苏青青踌躇地看了眼牟玉婉。 柳林芝微笑道: “我没下蛊,这我娘亲手做的,我自己也吃了好几块。” 苏青青接过方糕,咬了一口,赞道: “你娘厨艺真好!” 方云巧强忍着怒意,微笑地转过身去背对众人,显出一张狰狞的面孔。 这群不知好歹的京中贵女,当她是什么? 以为她真是来找她们聊家常的? 不给她们点颜色看看,她们是不会知道天高地厚了? 第11章 方云巧调整好情绪,强行挤出一抹微笑,转身对苏青青说: “妹妹也别吃太多,等会儿马上就要开宴,我准备了不少佳肴。” 苏青青眼里划过一丝失落,但没说什么。 方云巧正欲带她们参观别处,朱嫣却道: “方小姐,不如就提早开席吧,你这园子横竖也没什么好逛,走得倒是让人腿酸。” 牟玉婉压低声音对苏青青道: “她真是难得说了句中听的。” 苏青青此时望向朱嫣的眼神充满崇拜,朱嫣说出了她想说但不敢说的话。 这小筑的景观美是美,可地方太大,天又热,京中贵女皆是娇生惯养的,逛久了自然觉得受不了。 方云巧听到朱嫣的提议,脸色不太好看。 在大梁境内,能有这么一处气派的园林小筑的女子,掰着手指头也数的过来,更何况是在京城。 哪想到这群人如此不识货! “诸位都不想继续逛了吗?” 方云巧一问,后面的姑娘们纷纷表示赞同朱嫣。 “那好,就按朱小姐所说,提早开宴。” 方云巧无奈道。 她迎众女到一座长亭内,吩咐下人们提早上菜。 根据她之前在请帖上的提议,享宴期间,要不断有人献上才艺,让女先生们打分。 “谁愿第一个上台?” 方云巧坐入席中,边环顾着众女边开口问。 无人应答。 除了她,大家都在认真享宴,尤其是苏青青及其左右,虽保持着用餐礼仪,但仍给人一种迫不及待的样子。 苏青青久病在身,估计根本不会什么才艺,才故意装成这样。 苏青青左边的牟玉婉,看上去就不是普通大家闺秀那种文雅的性子,倒还可以理解。 但令方云巧惊讶的是,苏青青右边的朱嫣吃起东西来,竟犹如风卷残云,比苏青青和牟玉婉有过之而不及,和刚才端着架子的朱小姐判若两人。 是她请的厨子们厨艺太好了,还是这些小姐在家中受了亏待? 方云巧很纳闷。 牟玉婉指着菜肴,认真介绍道: “这道红烧鲤鱼鲜美细嫩,还有这道炒三丝,比我在其他地方吃到的更好吃! 你们一定要都尝尝!” “我还是觉得蟹黄好吃。” 苏青青笑道。 很快,其他女子也被带动起来,因为再不开动,就要被她们三人吃光了。 与她们同一桌的方云巧: “……” 都是饿死鬼投胎不成? “既然大家都不愿第一个献艺,那么云巧只好献丑了。” 方云巧嘴角微翘,向众人福了福身,缓步走到长亭的最中间。 侍女替她抱来一把琴,放到案几上。 方云巧抬起一双白皙素手,配上一身淡粉色长裙随风飘动,倒真有几分天上仙子的姿态。 一曲《高山流水》从曲始到曲终,舒缓悠扬。 苏青青听完了,跟着众人一起喝彩。 她听得出来,表姐弹琴技巧娴熟,不过…… 弹不出这名曲原有的含义。 女先生们在纸上写下方云巧的成绩,均是: 甲等。 方云巧回座,与朱嫣擦肩而过时,听到她淡淡的低语: “为赋新词强说愁。” 方云巧抿了抿唇,当作没听到。 她来京城前就打听过,朱嫣才貌双绝,但为人高傲,不好相与,因此倒也没想着与朱嫣计较。 少女眉间一点红梅花钿,长袖随素手拂过头顶青丝,随即以左足为轴,艳红的裙摆随之旋转…… 牟玉婉难得停下进食,望着她,若有所思地叹息道: “朱嫣…… 她才是高山流水难觅知音。” 朱嫣跳的舞是《照夜凉》的第二个版本,《照夜凉》作为广为流传的名舞,已经分化为好几个版本,朱嫣所舞的版本,是其中最为张扬的。 苏青青很少观舞,特别是跳得像这样出色的,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心有傲气的人,连舞步也满是傲气。 朱嫣之后,献艺的女子中,就没有敢选跳舞的,但尽管如此,后面的表演也黯然失色,只因大家都还沉醉在朱嫣的舞姿中。 “我吃饱了,那我也上去玩玩吧。” 柳林芝用芳帕擦了擦嘴和手,微笑道。 她和朱嫣素来有些不对付,那么让她来结束众人对朱嫣的崇拜,也是合情合理。 看柳林芝云淡风轻地模样,方云巧不禁紧张起来,面上也保持微笑: “柳小姐请。” 柳林芝临表演作画前,还大口喝下几杯酒酿。 她这次是有备而来,笔墨纸砚都是由她侍女带好的。 众人看不到柳林芝在画什么,只好继续用宴,当然其中也不乏吃得快的,已经放下筷子窃窃私语起来。 方云巧时刻紧盯着柳林芝,神情紧绷。 牟玉婉小声对苏青青说: “我感觉你表姐好像不太乐意看到大家的表演。” 苏青青颔首道: “所以我为了大家能和睦相处,决定上去不表演啦!” 牟玉婉一愣,笑道: “…… 那我也不表演了!” 一刻后,柳林芝作画完毕,与侍女各执一端,将画举起来展示。 “我自作主张把诸位画了进去,还望诸位姐妹海涵。” 画作上,有很多女子坐在亭中享宴,也有几位在窃窃私语,还有一位设宴的主人正紧张地盯着此时画外的赏画人。 画中人物栩栩如生。 “画的是百花宴,那就取名叫《百花宴》”柳林芝主动解释着落款。 “柳姐姐好厉害!” 苏青青激动地站起来,不禁第一个喝彩。 她感觉柳林芝作画时根本没怎么往她们这桌看,怎么就能画得一模一样啊! 方云巧手指抓着衣角,似笑非笑道: “青青妹妹既然已经吃完,不妨也献艺一回?” 苏青青答应: “那好吧,不过我只是重在参与。” 第12章 “表姐,你的琴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苏青青想了想,她所擅长的几项才艺里,奏琴要差一些,应该不会超过表姐,让表姐难过。 方云巧抿了抿唇,温声答应: “自然可以。” 这样一来,大家就更能看得出她们俩的差距了。 牟玉碗撇撇嘴,意有所指地道: “居然还有强求表演的,贵女聚会什么的真没意思,以后再也不来了。” “我挺喜欢苏丞相家千金的,她眼神很干净。” 柳林芝仰头喝下一杯酒之后,感慨道。 这时候大家差不多都已经吃饱,目光纷纷投向苏青青。 她们一直对这位相府千金很陌生,自然会好奇她的才艺如何。 苏青青缓缓落座,玉指轻弹几下,凝着气调音。 席上,方云巧的表情有些僵住,呼吸急得快要控制不住起伏。 不过苏青青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她只盯着琴,手指拂上琴面,一阵清音在长亭中响起,委婉中夹杂着几分轻快灵动,越到后面,越是加快节奏。 这一曲,没人知道曲名叫什么,但她们听出了一种感觉,如破茧成蝶、如朝阳初升。 “牟小姐,你见多识广,听过这首曲子吗?” 席中,柳林芝问。 牟玉碗摇摇头,顿了顿,问身旁的朱嫣: “朱小姐多才多艺,有没有听过?” 朱嫣正目不转睛看着长亭中间的苏青青,渐渐恍然: “这是苏青青自创的曲,为她自己而弹的曲。” “你怎么回事啊,不是让你别出风头么?” 苏青青回席后,牟玉碗半开玩笑道。 苏青青挠挠头,踌躇道: “可是,我弹的时候,这么多姐姐妹妹看着,我实在不好意思故意弹不好呀。” 柳林芝拍拍她的背,“青青,我非常理解你,我应付长辈故意乱画的时候,感觉是对画作的亵渎。” “有奖的。” 朱嫣微微昂头,目光直指女先生们那桌,那桌上放着几只盒子,似乎是金银珠宝之类。 方云巧一言不发地愣着,看着那长亭中间自己的琴。 她不甘心被人抢了风采,尤其那个人还是自己的表妹,卧病在床很多年的表妹。 后面其他贵女的表演,也有不错的,比如牟玉碗念了一段话本故事,十分引人入胜。 怎么会这样? 方云巧发现自己低估了京城贵女的才艺,自己苦练数年的琴艺竟不是其中最出彩的。 苏青青的琴艺看起来比她好,这更让她难以接受…… 方云巧招手示意贴身侍女过来,并附耳说了几句悄悄话。 侍女微微颔首,绕过长亭中大部分宾客,和作为考官的几名女先生悄声说起话来。 “既然吉时已近尾声,那么最后也由我上去,结束这场比拼吧!” 方云巧微笑着福身,再度走到长亭中间。 她翩翩起舞,如弱柳扶风,一边舞一边吟唱,婉转凄美,舞完,她接过侍女呈递过来的文房四宝,写下一首贺词。 “表姐真是多才多艺!” 苏青青睁大眼睛,颇有些叹为观止的意味。 方云巧确实称得上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是未到惊艳绝伦的境界。 最后毫无疑问,女先生们给方云巧评出甲等上的结果,让她成功拿到了自备的赏赐。 女先生们公布了所有人的成绩,按照这成绩,朱嫣、苏青青、柳林芝都只能分到一支木簪子。 柳林芝家世一般,虽略有不快,仍是收下木簪子回了声谢,只不过眼里的失落是藏不住的。 “哼。” 朱嫣面无表情,在接过木簪的那一刻,就扔到脚边踩下。 苏青青倒没什么情绪,只是充满疑惑地望向方云巧: “表姐,是不是…… 你设宴的账超出预期了?” 若是银钱不够,可以少弄一些菜的嘛,为何赏赐个木簪? 她无所谓,可是柳姐姐和朱姐姐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方云巧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回苏青青。 这几个人的表演都让她或多或少有些难堪,她当然不乐意送她们好东西,故而刻意让女先生们如此给赏赐。 听到苏青青这番疑问,不少贵女掩面而笑。 “妹妹误会了,我办这场比拼的本意,就是要效仿男子的春闱、秋闱,他们的六艺,可全要考,我们女子之间的才艺比拼,也不该仅限于一项,应是样样精通方为上乘。” 方云巧沉默过后,再次扬起嘴角耐心解释。 苏青青蹙眉沉思了须臾,道: “样样精通是很好,但有一技之长亦是惊艳的。” “对,更何况方姑娘没有给我们二次表演的机会。” 连木簪都没有的牟玉碗站在苏青青身边,挑眉道。 方云巧颔首道: “是我考虑不周,未向诸位解释清楚,我在此向诸位姐妹们赔个不是。” 她将姿态放低,目的就是让人觉得是苏青青她们强词夺理。 结果对方几人都不再开口,她转念一想,态度又有些强硬: “不过,我与女先生们都坚持认为,有一技之长不算什么。” “那我想再表演一次!” 苏青青沉着脸,上前一步道。 娇滴滴的少女声,在此时此地竟格外掷地有声。 “妹妹请。” 方云巧不得不给她这个机会,否则落在其他贵女眼里,她的做法太霸道。 她是要给贵女们一个下马威,但她想要的是她们的臣服,而非与她作对结仇。 苏青青以前虽身体不好,但很喜欢跳舞,她可能做不到像朱嫣那般惊艳四座,但至少绝不会比方云巧差。 既然方云巧要求样样精通,一技之长不算什么,那么,她只好试一试,久病数年的她,能不能也样样精通了。 她不是争强好胜,她只是觉得要为其他姐姐们讨回公道。 随着她起舞,青色裙摆飘飞,衣袖舞动,青色的衣裳仿佛竹林。 而她在一片竹林里,舞姿轻盈,宛如初化人形的精灵。 这一刻,她也觉得自己在争强好胜,只不过是和曾经的自己争强好胜。 她苏青青,不用再卧病在床,也可以规整地跳完一整支舞! 第13章 苏青青一舞结束,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便来到方云巧面前: “表姐,我也要写字!” 方云巧这会儿不仅脸是僵的,连双腿也僵住了。 苏青青真的是一个久卧病床的病秧子吗? 会不会是苏家的骗局? 或者是她治好了,而苏家已经开始查真相了? 不然,无法解释苏青青今日的表现。 苏青青见方云巧脸色差、又迟迟不说话,估摸着她会有些情绪。 小姑娘沉思片刻,语重心长地开口: “表姐,希望你不要怪我,我是为了所有在场的姐妹、包括你我,望我们都能和睦相处,而不是互生嫌隙。” 这是皇后娘娘交给她的任务,同时也是她心中所想。 方云巧眸色一暗,垂在双侧的手指悄悄抓紧衣角,肃然道: “十日后,我与你认真比一回六艺。” 苏青青后退半步,微微蹙眉,“我没上过学堂,也没学过跑马和射箭。” 她又不是傻子,哪会听不出方云巧的故意刁难? “我不跟你比。” 她压着两边嘴角,闷声道。 唉,表亲也算亲,表姐何必…… 方云巧浑然不觉自己的“战书”有何不妥,甚至还轻笑一声。 “怎么,青青表妹这就不敢应战了? 想当年姨父不是还出将入相吗,我寻思着,表妹你也不会差到哪儿。” 苏青青没有应答,后面的贵女们倒是有不少窃窃私语。 牟玉婉以扇掩面,与柳林芝小声道: “这要不是在京城,我都想打她了。” “可不是,明里暗里欺负人呢!” 柳林芝压低声音,表示赞同。 呸! 什么五姓世家,教出来的嫡女就这点气量,难怪逐渐式微呢…… 她看了眼一边的朱嫣,朱嫣的神色和方才苏青青跳舞时根本没有变化,还是那副愣怔模样。 算了,本也不指望朱嫣这种冷傲的人会为苏青青说什么。 小姑娘一脸失落地走回原位。 这时,方云巧宣布散宴送客。 离开时,苏青青身边围了许多贵女。 “苏妹妹莫难过,姐姐送你一只玉镯。” “就是,我们可不像方家那般小气!” “改日苏妹妹到我家去坐坐? 咱们一起奏乐练琴?” “好…… 谢谢诸位姐姐…… 谢谢……” 苏青青展颜一笑,面对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不知所措。 苏青青把带来的胭脂分送给几位贵女: “柳姐姐,你送过我点心,这是我的回礼。” “牟姐姐,你讲的故事我特别喜欢,所以我也送你一盒胭脂。” “苏小姐。” 朱嫣不算围在她身边,却离她仅两三步距离,“愿你我的舞技能有切磋之时。” “呀,差点忘了朱姐姐你,你的舞太棒了!” 苏青青把最后一盒胭脂递给朱嫣。 朱嫣微愣一下,缓缓伸出双手接过…… 苏青青回到苏家,向父母兄长们展示着自己收到的礼物。 许芳秋温柔地笑道: “不愧是我们家青青,特别容易招人喜欢,这些礼全是云巧送的?” 那支木簪混在其中,苏青青低头看了眼,沉吟道: “…… 有,但不全是。” 她虽对表姐的性子喜欢不起来,但也不想母亲夹在女儿与姐妹间,两边为难。 苏渊的笑容淡了几分。 关于青青中毒的真相,苏渊最近查到一些线索,似乎与里南方家有些牵扯。 青青心思单纯,极可能被这些小恩小惠吸引,受方家蒙骗。 “原以为你会哭着鼻子回家呢,没想到是我小看你了。” 苏少卿边温习功课,边道。 “你才哭鼻子呢!” 苏青青眨眨眼,忽觉眼睛有点胀。 表姐故意刁难的时候,她是好想哭鼻子,还好忍了下来。 入夜,月光朦胧,一盏盏灯火暗下。 院子里,梅香提着灯笼守在苏青青身旁。 “梅香,你先歇下吧。” 梅香把灯笼放下,顿了顿道: “小姐,放心凉风。” “没事的,我在院子里坐坐。” 苏青青抬头望着星辰。 梅香回屋后,她缓步朝府门口走,边走边想。 十日之后,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去吧,就是出丑,不去吧,表姐肯定会特别得意。 苏青青很困惑: 怎么会有这样的表姐啊! 到门口后,她小心翼翼打开门,却撞见了赵初言: “初言哥哥?” 赵初言也微微一愣,好奇道: “深更半夜的,你要出门?” 苏青青微微叹气: “还算不上深夜呀,我就是想随便走走。 “你呢?” “路过。” 赵初言脱口而出后,又找补道,“陛下宣我进宫,我刚回来。” 小姑娘低着头垂着眸,声音软糯中带着一丝委屈: “你能陪我说说话么?” “怎么了?” 赵初言太了解她,看得出她此时有心事。 她跨过门槛,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能在十日之内,学会骑射吗?” 她的声音染上哭腔后,显得更加委屈了。 “…… 不太可能。” 少年边陪她走路散心,边看着她擦眼泪。 他突然怀念儿时,可以替她抹泪,也不用担心毁她闺誉。 苏青青把遇到的难题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双手捂着脸颊,闷声道: “初言哥哥,我是不是太较真了? 是不是做错了?” 赵初言笑了笑,伸出手拉着她的一只手腕,“没有啊,你若是做错了,其他贵女又怎会主动与你结交?” 想到牟玉婉那几位姐姐,苏青青顿时没那么难过了,她还记得她们当时看她的眼神,和她看玲珑美玉时是一样的。 她一双水灵灵的眼眸凝视着赵初言: “那,十日后,我怎么办啊? 去还是不去?” 赵初言受不了她的凝视,下意识地用手罩住她的双眼,道: “哪有人什么都会啊,不过,也许你表姐也不怎么会呢? 你去的话,至少可以看看她是否真有那么样样精通。 再说了,比不过她又如何,你又不用考进士。” 苏青青后跳一步,露出的眼眸又一次微微发亮: “说的也是! 我其实对骑射有点兴趣的!” 赵初言也被她的笑容感染,不假思索地自荐道: “既然如此,我来教你?” 第14章 “好!” 苏青青欣然答应,佯装要跪下,半开玩笑道: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赵初言下意识地扶住她两只手腕,抬眸对上她的笑颜。 经过长时间的医治,她的外表已看不出病态。 她的手腕微凉,肤如凝脂。 少年松开手,低下头去,恰巧一阵夜风拂过,却未能吹凉他的脸。 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在他心里疯长…… 最终戛然而止。 可能吗? 不能吧。 大概是为了遮掩情绪,赵初言装作若无其事地冲她笑了笑: “那就一言为定,从明日起你到将军府来,我教你骑射。”…… 次日,将军府马场内,出现了一抹倩影。 丞相府和将军府都属于同兼有内院和官署的府邸。 内院在西,官署在东。 不同的是,将军府还有兵器房和马场这些地方,设在中间位置。 苏青青穿了身鲜红色的骑装,这是她从未穿过的,也从未有机会穿过的。 马场和兵器房皆有士兵看守,此时值班的两位士兵看到陌生的女子面孔,差点将她拦下,直到看见她身后的人是赵小将军。 俩士兵大眼瞪小眼,一言不发。 赵初言被苏青青这一身红装晃了眼,目光瞥向马场: “你想先学骑马还是射箭?” 小姑娘眼里充满疑惑: “有何区别?” 赵初言歪着头沉吟道: “射箭的话…… 我怕你连弓都拉不开。” 他并非故意看轻小青梅,而是合理分析,毕竟这些弓全是为男子打造。 “那就先学骑马。” 苏青青本来想的,也是对骑马更感兴趣。 然而现实与想象总是有差距的,当赵初言把马牵至她面前时,她望了望高高在上的马鞍,双脚有点发憷。 怎么这么高呀! 要怎么上去? “青青,我扶你上去?” 赵初言道。 初学者骑马,一般都需要有人扶着。 苏青青蹙眉摇头: “太高了。” 赵初言把缰绳交到她手中,尽量安抚她: “你放心,这匹马性格温顺,我去战场时就骑着它,它最听指令。” “可是真的太高了。” 苏青青后退一小步,小声道,“要不我还是不学了?” 赵初言顺了顺这匹马的鬃毛,“小八,你先跪下来,让苏姑娘上去,好不好?” 这匹叫小八的马真能通人性,赵初言话音一落,它两只前肢就率先跪下,两后肢也随之跪下。 “它叫小八?” 苏青青看了赵初言一眼。 “嗯,它母亲特别能生,每年都生一只,它排第八个,所以就叫小八了。” “那它的哥哥姐姐们叫一二三四五六七?” “…… 不知,小八名字是我爹取的。” “它是公是母? 它多大了?” 苏青青心里害怕,在一旁问了不少奇怪的问题,就是不肯骑上去。 “……” 赵初言觉得小八看苏青青的眼神,都有种难以形容的鄙夷。 他低头看着苏青青与马鞍的距离,一言不发。 “初言哥哥,你怎么不回我?” 苏青青踮了踮脚尖,正有意无意地往后退。 赵初言眼眸一亮,趁此时机把她抱到了马鞍上。 准确的说,不是抱,是扔。 直到小八开始站起来,苏青青才有所反应,慌乱地抓着缰绳,爬在马脖子上。 她可怜巴巴地看向赵初言: “我不敢动。” “没事的,我牵着,慢慢走一会儿你就适应了。” 赵初言笑道。 她昨夜对学骑马的热情,恐怕此时已经消磨殆尽了,不过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倒是有趣。 苏青青的声音有那么些颤: “那你…… 可千万别松手啊……” 小八也很配合,一直乖乖由赵初言牵着,他走到哪儿它就走到哪儿。 “我看你对骑马惧怕成这样,练一天两天是没有效果的,倒不如让你试试射箭,我带你去靶场。” 苏青青果断答应: “好。” 虽然赵定山和他夫人皆不在京城,但在将军府内,常有几名副将或者赵定山的徒弟进进出出。 靶场上,就有几人在练习射箭。 “哎,那好像是苏丞相的女儿。” 有人远远地望见了苏青青。 到了靶场,赵初言扶苏青青下马: “小心。” 原本就在靶场的几个人聚在一起歇息,随口聊了几句。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真好。” “我看赵苏两家早晚成亲家。” “呵,你们想得也太简单了,且不论苏相女儿的身子骨如何,单论两家的身份,便是不可能的。” 开口反驳的是赵定山的徒弟。 “怎么不可能? 两家不是门当户对么?” 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门当户对。 那人叹了口气,却笑道: “文武结合,权势滔天,之后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就你聪明不成? 他们肯定也想得到的。” “所以咯,成不了亲家。” 赵初言领着苏青青熟悉弓箭和靶场。 这几人与他们打了个照面。 “麻烦几位帮我把小八牵回去。” 赵初言顺便将马交给他们。 苏青青已经站好了位置,颠了颠赵初言帮她选好的弓,“这弓好沉。” 赵初言解释道: “初学者不宜用太轻的弓,容易脱靶,但考虑到你力气不够,我选的这把弓已经不算重的了。” “没关系,比骑马安全多了。” 小姑娘扬起唇角,试着拉动弦。 她倒还是有力气拉弓的,只是猛然松手后,另一只手被弦回弹了一下,手疼得辣辣的。 不过问题不大,她偷偷吹了几下被弹到的手,就不觉得疼了。 赵初言在一旁观察了她好一会儿,觉得她既可爱又好笑。 “我先教你动作。” 他伸出双手帮她调整握弓和拉弦的位置。 她的第一箭从弓上飞出,却在飞向靶子的半路上掉下。 听她叹了口气,赵初言安慰道: “别灰心。” 他紧靠过去,干脆握着她的手教她。 热气从她耳畔划过,她耳朵莫名痒痒的。 直到再射一箭,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被赵初言圈在怀里。 呃…… 虽然好像不合规矩,但…… 挺舒服的…… 那就这样吧…… 片刻后,赵家的家仆出现在靶场,气喘吁吁地禀报道: “公子,苏丞相求见。” 赵初言低眸看苏青青,诧异道: “你出门前没向苏相说明?” 苏青青回想片刻,道: “说了呀,我让我哥去说的。” 赵初言长叹了一口气,撇了撇嘴道: “你哥辰时三刻就考试,你确定他有时间去找苏伯父说?” 第15章 苏渊是有身份的长辈,当然不可能像苏少卿或苏青青那样,不通报一声就踏入将军府。 他在府门口耐心等了一会儿,就有侍卫迎他进去。 厅堂内,赵初言作揖道: “晚辈见过苏伯父。” 苏渊笑容和蔼: “不必多礼,初言,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今日有空,正好来这儿坐坐而已。” “您请坐。” 赵初言听得一头雾水,苏伯父仅是坐坐而已吗,他不是来找苏青青的? 虽然相熟,但他印象中的苏伯父,似乎也不会满面笑容啊? 真诡异。 苏渊抿了口茶,目光有些飘忽,赵初言以为他是在期待苏青青出现,却没想到他突然叹息道: “唉,你爹这一离开,我遇到公事上的难题,都找不着倾诉之人了。” 赵初言听出言下之意,这是苏丞相给他送活儿来了,而且以苏丞相这副和善的模样,估计这活儿难度还不小。 “苏伯父,青青就在府上,要不让她来宽慰您一番?” 他想了想,还是不要冒昧接话比较好,便用苏青青岔开话题。 苏渊微微一愣,看向赵初言: “是吗,实不相瞒,我遇到的棘手问题,正是与青青有关系。” “不是朝堂之事吗?” “我在查青青中毒一事。” 苏渊眉头深锁,“她的毒是从小就被下了,我想必定是因我而起,我当然要把许多政敌列为疑犯。” 他掏出一叠叠名单,上面绝大部分名字已被他划掉。 “但没想到啊,我查来查去,发现疑犯反而不是个当官的,还是亲戚。” 苏渊说到这,眼神掠过一抹哀伤,他竟然这么晚才发现,有些亲戚的心可以如此狠毒。 若不是有人能治好青青的毒,那他们岂不是永远都被蒙在鼓里,只能像记忆里那样,眼睁睁看着青青一天天变憔悴? 青青的“病”是从婴孩时期就有的,然而青青在婴孩时期,总共只见过几人。 记得她满月时,许秋月抱过她一下后,就匆忙告别。 自此之后,不算今年,许秋月再也没来过京城。 深思下去,这其中恐怕大有问题! 赵初言缓了缓神,忽然间猜到了苏渊的用意,疑犯是苏家亲戚的话,那苏渊就不方便深查了,需要找人代查。 “有时真相确实令人意想不到,但不知苏伯父查到了谁?” 赵初言道出此话,就是打算帮这个忙了。 “我夫人的妹妹、当今方家家主的嫡妻,许秋月。” “她已到京城,若毒真是她下的,她必然会担忧青青的毒被解,可以试探她一番。” 赵初言沉思道,“不过为青青安全考虑,断不能让她完全相信毒已被解。” “此事牵扯到方家是必然的,不论他们是否知情,一旦真相大白,他们应该会弃车保帅。 但我们也可以利用他们所弃的车,反咬他们一口。” “当方家陷入下毒之案,其他不干净的四家必然有所动作,五姓就此衰败也说不定?” 赵初言说完,轻笑出声,就算不能拉上五姓世家,那至少能抓到给青青下毒的凶手,也是不错的结果。 他久居庙堂,对朝中朝外势力的了解,一点也不比苏渊浅薄。 明君与忠臣良将,皆不想看到五家千年世家一直干涉天下。 苏渊看少年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欣赏。 苏渊知道赵初言的身世,也知道他未来贵不可言的身份,但由于祖皇帝和当今陛下珠玉在前,苏渊从不觉得他能做得更好。 但他此时改变了想法: 或许,也不一定呢? 去除五姓世家的地头蛇地位,可是功在千秋的事! 苏渊把事交代完后,心情极好,连品了几杯清茶。 赵初言垂眸问: “苏伯父,此事要让青青知晓吗?” “你自己看着办吧。” 苏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作为一名高学识的人父,是绝不会多管闲事的。 苏渊没坐多久,便起身道: “老夫还有事,就先走了,你记得让青青晚饭前回去。” “…… 苏伯父慢走……” 赵初言感觉很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 等等,什么叫自己看着办? 他又不是苏青青的家人。 送走苏渊之后,赵初言又到靶场,苏青青在靶场旁的小亭子里休息。 苏青青在他身后望来望去,纳闷道: “我爹呢?” “他回去了。” 赵初言凝视她的小脸,顿了顿,哑声道,“我们继续练射箭。” 苏青青点头同意,她休息得已经够久了。 她让赵初言继续手把手教她。 有力的臂膀帮她托着弓,她完全不用考虑弓会颤动的问题。 这一箭飞出,终于没有在半途倒下,而且中靶了。 “哇,我中啦! 我射中靶子了!” 苏青青兴奋一蹦。 她不仅撞到了赵初言的下颚,还撞到了他怀里。 鬼使神差地,他将人轻轻环住了。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手太热,还是小姑娘的素腰太冷。 “以后我保护你,绝不让人给你下毒。” 少年道。 “嗯? 怎么突然这么说?” 苏青青愣了愣,双手握住他的手背。 手被掰开时,他的非分之想转瞬即逝,从容道: “我们还是分开射靶,正好我也跟你比一比。” “好呀!” 苏青青早想自己试试。 “咻!” 一支箭正中靶心。 苏青青特别激动,笑得露出了酒窝,但赵初言睁大眼睛,情绪马上由惊讶变成无语。 “你射中的靶心…… 是我的。” 赵初言讪笑两声。 能射偏到这种地步,从某种意义上说,她这一箭射得非常准。 苏青青恍然,但又马上蹙眉: “那是不是算我赢啦?” 赵初言: “当然算。” 毕竟他都没办法射箭了。 苏青青摆出一脸严肃的样子: “输了要有惩罚的。” “什么惩罚?” “给我提供午饭!” 苏青青眉眼弯弯,声音悦耳。 骑装显出了少女的玲珑身段,也令赵初言回忆起方才的直觉。 她的腰,很柔软来着,就如同她的微笑一般,同样使他印象深刻。 此刻,他的心跳失控了。 第16章 翌日。 苏青青又去将军府,可这次府里的下人告诉她初言哥哥不在。 她只好折返回去。 苏家的门口,却也来了客。 柳林芝比朱嫣先一步到相府,柳林芝什么话都还没说呢,朱嫣扭头就走,并跟丫鬟说: “走,我们改日再来。” 柳林芝看着她的背影,轻哼了声: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柳姐姐,怎么是你?” 苏青青朝她走来,似乎并未看见刚才的朱嫣。 柳林芝笑盈盈地道: “来找你玩啊!” “快进来吧!” 柳林芝边踏入相府的内院,边和苏青青闲聊: “苏妹妹,你表姐赏给你的发簪你带了么?” 苏青青指了指发髻上的金簪: “没有,我比较喜欢金簪子,这支也是别人送我的。” 其实这种簪子是给及笄后的女子戴的,不过有些少女发髻也能簪上,主要是她特别喜欢。 “真好看。” 柳林芝看了眼她发间的金簪,微微一愣,随即又笑了。 进屋后,苏青青吩咐梅香,为柳林芝沏一壶好茶。 “苏妹妹,以前你我同在京城,却没什么机会相识,方小姐那百花宴倒是给了机会。” 柳林芝示意丫鬟把画拿过来,慢慢展开让苏青青看,“我觉得与你投缘,想赠你一幅画卷,不知苏妹妹能否赏脸收下?” 画上是真正的百花,姹紫嫣红,虽争奇斗艳,却同享一片田地。 “好画!” 苏青青偏过头,揣摩起画中寓意,“柳姐姐这幅画,画的不会还是百花宴吧?” 柳林芝扬唇一笑: “错,是百花齐放,不如你猜猜自己是哪一朵?” 说实话,柳家世代为画师,名作不计其数,但和官宦人家相比,总归是显得不入流。 很多贵女都不把柳林芝当一回事,那种明里暗里的排斥,只有柳林芝最清楚。 而贵为相府千金苏青青,从最初就不对她有任何偏见,这本就是一件难得的事情。 更难得的,便是苏青青说“有一技之长也很好”那句话听得柳林芝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因此,柳林芝请教家中多位长辈,昼夜不停地下笔,画下这幅《百花齐放》打算送给苏青青。 苏青青高兴地收下画,声音清甜: “柳姐姐也是。” “梅香,你帮我把画收到闺房去,另外拿一颗夜明珠来。” 柳林芝微怔,问苏青青: “妹妹拿夜明珠做甚?” 苏青青莞尔道: “你赠了我一番好礼,我怎好意思让你空手回去?” “这……” 柳林芝默然,内心复杂。 夜明珠…… 那是传世珍宝啊! 怎可轻易送人? 她主动与苏青青结交,断不是为了权势或财富,可若拒绝收下夜明珠,便是辜负苏青青一番好意。 苏青青见柳林芝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忙笑着解释道: “柳姐姐别误会,说是夜明珠,其实不过是一块漂亮石头,而且是件仿制品。” 柳林芝听到只是“仿制品”脸色顿时缓和不少,失笑道: “你可吓死了我! 我何德何能收一颗真品夜明珠?” 苏青青眉眼弯弯: “嘿嘿,我也觉得和你很投缘,倒是想送颗真的呢,可惜…… 我也没有呀。” 很快,梅香就带着仿制的夜明珠回来,苏青青把它递到柳林芝手里。 “它挺漂亮的,说不定时常看着它,你会有作画的灵感。” 夜明珠的仿制品发着微光,看上去也价值不菲,柳林芝还是有点不自在,她那幅画应该是不值一颗仿制夜明珠的。 这小姑娘如此天真无邪,真叫人又喜又愁。 “苏妹妹,过几日,你的表姐方云巧邀你比骑射,你去不去?” 柳林芝忽然想到这一茬。 苏青青如实道: “我应该会去。” 柳林芝神色诧异: “你为何要去? 难道你善骑射?” 苏青青摇摇头。 她连上马都是问题,肯定比不过方表姐。 “青青,你不要去了吧。” 柳林芝看着她,叹一口气,“你身体又不好,万一累着了怎么办? 再说,人言可畏,你若是输得太惨,怕是会沦为他人笑柄。” 苏青青坐直身子,眉梢染上几分得意: “表姐她不一定就比我厉害。” “……” 人家自己不擅长的话,还会故意挑这个跟你比吗? 柳林芝不敢直言不讳,怕伤了小姑娘的自尊。 “况且,是有人劝我去的,我不能让他失望。” 柳林芝噗嗤一笑: “……” 是哪个坏蛋故意欺负苏妹妹? 坏蛋正在茶馆包间内,跟苏丞相密谋着引蛇出洞的计划。 “不错! 如此既不会有危险,又能让疑犯露出马脚。” 苏渊明明是个极有主见的官员,今日却几乎一直在当一个合格的听众。 他思考着赵初言提出的计划,时不时赞扬或是改良。 与初出茅庐的少年郎交谈,他本以为多有困难,没想到,他竟然感觉比和赵兄交流还畅快! “初言,来,干!” 苏渊举杯并主动碰杯,随即一饮而尽,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赵初言待苏相也不敷衍,交谈间有问有答,看到苏相把茶当酒喝,他也默默照做了。 苏渊仿佛真喝醉了一般,开始絮絮叨叨: “在宁州发生的事,我夫人和青青都已向我说过,青青的病能有的治,其中有你一份功劳在!” 赵初言笑了笑: “治好她的人可不是我。” “哦,我听我夫人说…… 那卢英是个苗医?” “我也没见过苗医,但确实,她的行医方法似乎与普通郎中大有不同。” “嗯,说起苗医,倒让老夫想起了太后娘娘的一件往事。” 苏渊垂眸盯着杯中茶水,眸色晦暗不明。 若没有那位苗医,恐怕不会有赵初言,可惜这些秘密,苏渊知道归知道,却不能说清楚。 身世问题,他想让年轻人心里多少有点准备而已。 赵初言随口一问: “太后与苗医有何渊源?” “当年皇上年轻力壮,也曾御驾亲征,皇后那时候刚刚临盆产子。 好巧不巧,太后娘娘生了怪病,御医们束手无策,最后听闻民间有位苗医悬壶济世,太后就亲自去寻,最终得以痊愈。” 苏渊沉吟片刻,又找补道: “那位苗医也是名女子,不知会不会刚好与卢英相识? 太后娘娘很想找到她。” “青青和卢英有书信往来,改日我让她帮忙问问。” 赵初言说出口才发觉不对劲,忙改口,“苏伯父想问清楚的话,跟她说一声就是了。” 苏渊呵呵一笑: “怎感觉,你倒比我了解青青?” 第17章 苏青青留柳林芝在府中用午餐。 正好苏渊和苏少卿都不在家,柳林芝和苏家母女坐一起吃,也不会感到尴尬。 吃完后柳林芝跟苏青青回闺房,一路上垂着眸,心事重重的。 “柳姐姐怎么了?” 柳林芝叹了口气,拉苏青青到墙边,“苏妹妹,我劝你还是再考虑考虑,你那表姐真不是个善茬儿。” “她送的木簪有问题,你千万别戴。” 她解开发髻,露出一小块头皮给苏青青看。 她头皮上起了好多红疹子,有些已经破掉结痂,密密麻麻的,有些瘆人。 苏青青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会这样?” 柳林芝道: “你表姐赏赐我们这样的木簪,还不是记恨我们在她的宴会上抢了她的风头?” 她昨日才戴过这支木簪,好好的待在家中画画,头皮就起疹子了,因此她敢肯定,是这木簪有问题。 她平日里若不出门,一般不会认真打扮,就随手簪上那支木簪,哪想到就出了事。 “苏妹妹,我来找你,一是为与你结交,二是要跟你说木簪的问题。” 柳林芝看向苏青青的眼神充满了担忧,青青这次是躲过了,那下次呢? 万一方云巧在骑射比试中动手脚…… 她挽起苏青青的手,诚恳地劝道: “苏妹妹这回就听我的吧,不要去了。” 苏青青压下唇角,沉吟道: “我…… 我想去批评表姐,她不该赏赐会害人的东西给我们,我想为柳姐姐讨回公道!” 柳林芝愣住,直直地看着苏青青: “可她是你表姐,还是方荀的女儿,方家你肯定也知晓,五姓之一啊,连天子都要忌惮几分的。” “世家儿女更应该遵纪守法,为天下表率。” 小姑娘语气平缓,但却说到了柳林芝心里。 是啊,真正的名门闺秀,怎么可能像方云巧这样耍心机耍手段? 反观苏青青,看着没什么千金小姐的架子,骨子里却十分有原则。 这大概也是她讨人喜欢的原因吧! 渐渐的,柳林芝从蹙眉到展眉,临走时,仍不放心地叮嘱道: “那你千万小心,别的都没你自己的安危要紧。”…… 转眼就到了秋闱的日子,京城各大书院的学子们纷纷赶往贡院参加考试。 同日,方云巧来到贡院附近的武场,里面既有马场又有靶场。 她着一身红色劲装,面上带着胸有成竹的笑意,对她身旁的男子道: “二哥,你猜表妹她敢不敢来?” 她的二哥也笑着应道: “不管她来不来,今日出风头的必然是你。” “我倒还是希望她来,这才有趣。” 方云巧抱着双臂,挑眉道。 方云巧在马场内等啊等,终于等来了人,可惜不是苏青青,是牟玉婉,她身后还跟着个柳林芝。 柳林芝左看右看,啧啧嘴道: “这地方好生难寻,真是难为方姐姐特意挑到这里了。” 方云巧选在这里和苏青青比骑射,不就是因为会有考生从贡院进出,路过此处时可能会看几眼吗? 今日是贡院放榜之日,注定会有许多考生路过。 方云巧暼她们一眼,疑惑道: “怎么是你们? 苏青青呢?” “我们当然是来观赛的。” 牟玉婉轻摇几下玉扇,眉眼含笑,“不过…… 若是苏妹妹没来的话,我倒愿意和你一较高下。” 与此同时,苏青青正快步赶路,且是板着脸、气冲冲的。 哼! 好气呀! 关于和方表姐比骑射的事,她不清楚哥哥是怎么知道的,今日硬要拦着她不让她出门。 还好母亲催哥哥去贡院看榜,她才在哥哥离家后出发。 他们俩的目的地顺路,苏青青怕被发现,不敢坐自家的马车或是轿子,只好徒步走去。 马场内。 “既然牟姑娘想一较高下,那就请吧!” 方云巧微微一笑,吩咐仆从们牵来数匹马,示意牟玉婉先选马。 牟玉婉很快做出选择,她选了唯一一匹白马: “这匹漂亮,我选这匹。” 方二哥开口问: “姑娘需不需要换身衣服?” “不必。” 牟玉婉说着,已经背上了箭篓,身子一翻便骑到马上,未着劲装,却也干净利落。 恰逢此刻,苏青青赶到了,她没想到的是,苏少卿正默默跟在她身后。 柳林芝忙暗示兄妹俩先别吱声,俩人只好大眼瞪小眼。 “我等下再与青青妹妹比试。” 方云巧也已上马,听到背后动静,便回首看了眼匆匆赶来的苏青青。 很好,她还以为苏青青不会来呢。 等她先赢过牟玉婉,不知苏青青会不会后悔? 柳林芝看牟玉婉把扇子别在腰间,没有要放一边的意思,便问: “玉婉,你的扇子还打算带着吗?” 她既要握弓箭,又要抓缰绳,带着扇子除了硌着身子,就没别的用处了。 “我的扇子是不离身的。” 牟玉婉笑道。 “铛”地一声,比赛开始,两匹马狂奔出去。 方云巧一马当先,场内已有看完乡试出榜的男子来观赛,她御马跑过众人眼前时,如一抹红霞掠过。 她的骑术确实不差,而且挑的马又是父亲所赠的宝马,自然能一骑绝尘。 男子们议论纷纷。 “厉害啊! 这是谁家小姐?” “看着面生,似乎不是京中贵女。” 方二哥面带笑容,悄悄混入其中说话: “舍妹初到京城,诸位不认识也属寻常。 我与舍妹来自里南方家,京城中有不少书院,就是我方家筹建。” “原来是五姓方家,难怪呢!” “但我觉得另一位姑娘的水平也不差,一直在追赶呢!” 场上,牟玉婉离方云巧越来越近,都跑到了靠近后半段,也就是射靶的地方。 在牟玉婉超过方云巧的瞬间,一支箭从她脖子前飞过,最后射到靶子边上。 “哎呀,对不住,我方才失手了,差点伤到你!” 方云巧佯装惊慌道。 伤到? 不,简直是要人性命! 苏少卿脸色一变,这方云巧比他想象中还要过分,且明目张胆! 等下说什么也不能让青青上场! 不过他其实不必担心,因为苏青青脸色吓白了,腿也吓软了,根本连爬上马的本事也没有。 牟玉婉由于方云巧的“失手”被迫放慢速度,为了盯紧对方再用手段,她没有把手中的箭射出去。 她之所以一开始慢,就是为了防对方下手,没想到还是差点中招。 在最后一段,牟玉婉才突然真正策马扬鞭,猛然提速。 而后,一把扇子突兀地出现众人视线中,飞向方云巧的脸…… 第18章 扇子飞到方云巧脸上,方云巧视线被挡,不得不勒马停下。 她的仆从和二哥都急忙围上去,扶她下马。 方云巧捂着额头上的淤青,面目狰狞,不让人碰她的额头,“疼死我了!” 苏青青没有围上去安慰表姐,而是把刚才捡到的扇子还给牟玉婉: “牟姐姐,你的扇子。” “谢谢。” 牟玉婉接过扇子,给自己扇了几下,微微气喘。 牟玉婉方才的一番动作,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这会儿她就在苏青青面前,苏少卿也不禁打量她几眼。 少女身量高挑,凤目灵动,但令他怔忡的,是她那出奇镇定的脸色。 别说是姑娘家,就算是他这种习过御射的年轻公子,也会被那近在咫尺的一箭吓到。 而她还能维持镇定,不管是不是强装出来的,都十分难得。 苏少卿温和地开口: “姑娘骑术不错,看着有几分功底,不知家中是将门还是?” 牟玉婉手握小扇,微笑着福了福身: “小女子牟玉婉,家中祖父和父亲皆只是任京中闲职。 不过花拳绣腿罢了,公子谬赞。” 苏少卿微愣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牟…… 莫非你是牟阁老的孙女?” 牟玉婉颔首默认了。 说起牟阁老,是一位就连苏青青也知道的人物,牟阁老据说曾是先帝的伴读,学识渊博、为人风趣。 如今虽任闲职,但若有重要的两国邦交场合,陛下多半会派他为使。 柳林芝一直盯着方云巧那边的情况,看到方云巧额上明显的淤青,她由衷替苏青青庆幸: “苏妹妹,你可得谢谢玉婉,不然待会儿你表姐就要对你使手段了。” 苏青青小声咕哝: “倒也不会,因为我还没学会骑马。” 牟玉婉跟柳林芝都笑了: “那你还来这里做甚?” 苏青青双手叉腰,理直气壮道: “来叫表姐为柳姐姐道歉啊!” 牟玉婉和柳林芝笑意更深。 “牟小姐蓄意伤人,竟丝毫愧意也没有吗?” 方云巧的二哥走过来质问,破坏了欢乐的气氛,“还有苏表妹,本该是你与云巧比赛,你为何让他人替你上场,莫非你们是故意为之?” 他气势凛然,换作里南的那些权贵子弟,此刻恐怕早就吓破了胆,大气不敢出一下。 不过在京中么,会有几个不识好歹的,在他看来也属寻常。 苏青青瞪着他,欲言,却被苏少卿抢了先: “依我所见,牟小姐不过只是失手,就如方表妹也失手差点射中她一样。” 青青决定不说话,默默看哥哥的发挥。 毕竟方表哥是非不分,也是需要批评的! “你…… 你是谁,竟敢真么说话!” 苏少卿微笑道: “在下名曰苏少卿,是阁下的祖宗哦。” “你……” 对方面红耳赤,脸色比一旁治伤的方云巧还难看。 “孙儿,有这点时间不妨去关心关心你妹妹的伤势。” 苏少卿这人外表温文尔雅,陌生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大多是温润公子,但亲近的人,譬如苏青青,从来不会这么想。 苏青青双手分别拉着牟、柳两位小姐姐,她们要站得离哥哥远一点。 别问,问就是怕殃及池鱼! 对了,哥哥到底为什么会知道她跟方表姐的比试? 对方被苏少卿骂了有将近半个时辰…… 但在方二哥急得要动手的时候,苏少卿拉起苏青青的胳膊,沉着脸道: “青青,我们走吧,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可是……” 苏青青欲言又止,她还没找方表姐说木簪的事呢! 柳林芝反应灵敏,忙捂住苏青青的嘴,轻声道: “嘘,小女子报仇,十年不晚!” 苏青青要是挑明木簪的问题,那方家兄妹俩跟他们兄妹俩,怕是真要打起来了。 “唔……” 回家路上,苏青青才知道,原来是赵初言告诉苏少卿的。 之前的十日工夫,其实有好几日赵初言都不在府中,说好的教她骑射,也没教多久。 苏青青心中,自然而然是有些许失落的。 “那初言哥哥怎么不亲自来?” 苏少卿用复杂的眼神看她一眼,提醒道: “妹妹,我才是亲哥。” 苏青青莫名被他说得心虚,顿时不知所措,最终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哥哥,你为何会跟着我? 不是该去贡院看榜吗?” “我没去看。” “啊?” “因为必然是第一名。” “……” 没法聊了。 晌午,苏青青去隔壁赵家,是为道谢。 哥哥一大早就拦着她,肯定不是初言哥哥的意思,而是哥哥自己会错意了! 初言哥哥本来应该是好心,怕她被方表姐欺负。 这会儿,初言哥哥倒是在家的,没问起骑射比试,却问起她的身子。 苏青青唇角微扬,回道: “我娘每日都按时给我扎针,我已经几乎感觉不到不适了。” 俊美少年的视线落在少女的手上,她的手皎如皓月,上面却有许多扎弩药针留下的痕迹。 每日都要扎上一针,一定很疼。 “怎么了?” 苏青青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眼自己的手。 “青青,你一定要多注意,别再给别人下毒的机会。” 赵初言微微垂眸,斟酌道,“你离方家的人,都远一点吧!” 苏青青点点头,双手垫着下巴,缓缓趴下在桌上,一双大眼睛凝视着赵初言。 气氛静悄悄的,赵初言被她看得羞赧起来,双颊不自觉地泛红了。 “你和爹爹,是不是…… 在查我中毒的事?” 她不确定地开口问。 赵初言一怔: “难道我们的行为,在你看来都很明显?” 少女忽地明媚一笑,露出半边酒窝: “难怪你和爹爹最近都不愿理我。” 赵初言轻笑出声故作轻松,心跳却漏了半拍。 “你们怀疑我中毒和姨母家有关?” “目前最可疑的就是你姨母。” “若是她的话,她为何对我下毒呢,搞不懂。” 苏青青蹙眉,百思不得其解。 须臾,她吃了一块点心,叹了口气,“想这些可真累,初言哥哥,你也别勉强自己,查不出就算了。” 赵初言纳闷地看着她: “你怎么对自己的事一点也不上心?” 苏青青眨眨眼,忙解释道: “不是,只是我觉得,中毒的事应该由我自己去弄明白,不该劳你费心的。” 赵初言气氛她一眼,忍不住嘀咕: “但你自己又不肯去查,也没见你因此报官。” 苏青青突然拍了下桌子,抿了抿嘴,反驳道: “才不是! 我有我爹帮我查呢! 你又不是我的家人,干嘛参和进来!” “那你想我是你的家人吗?” 鬼使神差地,赵初言把一瞬间在想的问题问出了口。 随后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忙灌了自己一盏茶想清醒清醒。 苏青青眼眸一亮,声音一下子也响了几分: “想啊! 初言哥哥想入赘嘛!” “咳咳咳!” 他一口茶水呛着自己,手忙脚乱地抓住了差点摔地上的茶盏。 “咳! 我是想和你结拜而已。” “结拜为夫妻么?” 站在门外的赵七浑身一抖,他突然发现,习武之人五官敏锐,有时未必是件好事。 此刻屋内的对话…… 是他能随便听的内容吗? 幸好,苏青青不会不依不饶,说“结拜为夫妻”也仅是句调侃,赵初言喂她吃几块糕点后,她就不说这个了。 苏青青回府时,问梅香: “梅香,若有人帮了你很大很大的忙,救命的那种,你会怎么感谢对方?” 梅香不假思索道: “长得好看便以身相许,不好看便来世再报。” “…… 还有别的选择吗?” 梅香沉吟半天: “嗯…… 那…… 那就送一件很贵重的礼物!”…… 几日后。 京城第一银楼举行一年一度的拍卖活动,客人络绎不绝。 门前,少女着一身素白色百褶裙,踮着脚蹦起来,遥望远处的密友到来没有。 她很快就看到柳林芝。 “柳姐姐,你见着牟姐姐了吗?” “她近日忙着,不会来了。” 柳林芝想到牟玉婉近日在干的好事,不由轻笑了一下。 牟玉婉在给方云巧准备惊喜呢,或许对她来说,这比买首饰珍宝更重要。 “对了苏妹妹,你打算拍什么?” 柳林芝是来拍名家字画的。 苏青青想了想,道: “最贵的。” 柳林芝睁大眼睛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好像她整个人都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 一般来说,每样拍卖品的起拍价,就在一定程度上,能证明这样拍卖品的价值了。 苏青青虽不是行家,但有柳林芝在一旁解析,也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一件起拍价就很高的拍卖品。 “并蒂莲玉佩一对,五百两银子起拍!” “一千两!” 在苏青青开口前,有道熟悉的女声响起。 苏青青闻声望去,原来是表姐方云巧。 柳林芝当然也看到了方云巧。 哪怕施了粉黛,方云巧额头上的淤青也还依稀可见,她敢顶着这副模样就出门,倒是有些令人意外呢。 不过柳林芝看到她身旁的年轻公子,顿时就心里有底了。 看来方云巧已经选出未来夫婿了? 啧,就是眼光不怎么样。 第19章 “一千零一两!” 苏青青站起身,嗓音软糯,但气势还挺足的。 银楼内,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 “……” 大多是惊异或疑惑的。 方云巧看到她,眼底掠过一丝愤意,额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每次见着这傻里傻气的小表妹,她似乎都会变得倒霉! “哎,苏妹妹,竞拍的加价,原则上要十两银子一加的。” 柳林芝扯了扯苏青青的衣袖,小声提醒道。 “啊?” 苏青青呆了呆,立马改口,“一千零十两银子!” 柳林芝在一旁看着她,欲言又止。 罢了,反正银楼内除了方云巧,大概也没什么人认识她。 方云巧端庄地站起来,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 “一千五百两。” 她身旁的男子可是京城首富之子,就算是一万五千两,也是拿得出的。 银楼掌柜大声开口: “还有客官想要竞拍吗?” 客人们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人敢站出来加价,甚至已有不少人认出方云巧身旁男子的身份。 苏青青也被表姐的喊价吓了一跳,在柳林芝耳畔低声问: “柳姐姐,我表姐家竟然这么有钱的吗?” “嗯……” 柳林芝没多说,其实就算没有京城首富之子帮方云巧付钱,方云巧自己应该也是能出得了一千五百两银子的。 方家作为五姓之首,积累下的百年家业,可不是闹着玩的,方云巧又是嫡女,哪怕只分到一点点,也足够她出这一千五百两。 不过,她应该还是会让男人替她付。 “那她还只赏赐我们木簪子! 还是有问题的木簪子!” 苏青青说话依旧小声,却蛾眉倒蹙,望向方云巧的眼神充满怒意。 柳林芝叹了口气,无奈道: “你可千万别再提这事了。” 五姓世家就算再式微,也与常常起起落落的官宦世家不同,他们繁盛了数百年。 柳林芝只是区区画师之女,岂敢完完全全地与方云巧作对? 最终,没有人跟方云巧叫价,她以一千五百两的价钱顺利拿下这对并蒂莲玉佩。 她朝苏青青的方向睨了一眼,似笑非笑道: “青青表妹,真是不好意思呢。” 苏青青没理她,继续等着后面的拍卖品。 方云巧看出其心思,瞥了眼身旁的男子,不禁微微勾唇。 接下来的情况,便是苏青青想拍什么,方云巧就大幅加价抢拍。 她拍下的珍宝一件又一件,苏青青那边却什么也没拍到,这令她心情愉悦。 屏风、古扇、金步摇…… 等十几件宝贝,累加起来,价钱已超万两银子。 绕是京城首富之子,也觉得方云巧如此太过张扬,他皱着眉暗示道: “方姑娘,不必什么都拍下吧?” 若能娶得方家嫡女,对他确实是有不小增益的,可他堂堂首富之子,也不能在八字还没一撇之时,就当了人家的冤大头啊! “公子放心,云巧心中有数。” 方云巧低眉颔首,娇羞一笑。 男子见她态度温顺,戒心自然少了些许。 此时的拍卖品,是一幅前朝的山水画,方云巧对画不感兴趣,再加上方才男人的劝告,她就没出言叫价。 柳林芝喜不自胜,忙以五十两银子拍下这幅画。 如今的世人们热衷于画像,倒不太喜欢前朝的山水画了,因此,也无人与她争这幅画。 可就当掌柜喊下“成交”敲下锤子时,方云巧叫价一百两。 区区一百两,就能让讨厌的人顿时愁眉苦脸,这点钱,她花得十分乐意。 “什么人啊! 真是的!” 柳林芝气得跺了跺脚。 银楼的掌柜这下犯了难: “这……” 做生意的本质就是为了赚钱,可从拍卖的规则上来讲,在一锤定音之后喊出的价格,是不算数的。 方云巧生怕身旁的江公子不同意,忙主动解释道: “云巧突然想起,家父喜欢山水画,所以才……” “那便拍下吧。” 方云巧见掌柜无动于衷,再次叫价: “我出两百两银子。” 很快,掌柜的终究仍是抵不住金钱诱惑,满脸歉意地看向柳林芝: “这…… 先前拍下的这位姑娘,不知你可否愿意放弃之前的出价?” 柳林芝脸色非常难看,她今日来银楼,就是为这幅山水画而来,明明拍下了,却要叫她放弃? 可是,她怎敢和方云巧抢? 方云巧是什么家世,她是什么家世? 泪水模糊了视线,却只见身旁的小姑娘将一块芳帕递过来。 “按照拍卖的规矩,难道不是已经成交了吗? 掌柜焉有反悔之理?” “呃……” 掌柜很清楚,能来参加这场拍卖会的,皆非富即贵,不可轻易得罪。 那么问题来了,他做出什么决定,才能让双方都满意呢? 他找不到合适的答案。 方云巧活在这世上十几年,最擅长的事便是强词夺理: “青青表妹这是何意! 拍卖讲究的不就是谁愿意出价高,谁就能拍到珍宝么?” 梅香一见形势不对,自家小姐多半要吃亏,她当机立断,要回苏家找夫人来。 表小姐便是再嚣张,也总得当夫人是长辈,再不济,把大公子带来对骂也成。 …… 李副将家中老父生了重病,李副将是赵定山的得力属下,赵定山不在,便只能由赵初言去代为探望。 赵初言探望过后,不禁跟赵七唏嘘道: “人生无常啊,李副将的父亲据说也当过兵的,身子一向硬朗,没想到一下子病来如山倒。” “赵公子!” 梅香看到他们,顿时喜出望外地跑过去。 赵初言好奇一问: “梅香姑娘,怎么不在你家小姐身边伺候?” “小姐在银楼里遇上麻烦了!” 梅香立马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赵初言闻言,皱眉道: “你带路,我去找她。” 他面上瞧不出任何反应,但脚步却出奇的快,若不是要梅香在前带路,他恐怕还会更快。 银楼内,苏青青双颊上挂着泪痕,听到门口的动静,闻声望去,怯生生地喊了声: “初言哥哥。” 他径直走过来,语气有点重: “怎么回事?” 苏青青不太确定他有没有生气,压低声音回他: “我想挑一件谢礼送给你。” 少年轻叹了一口气,手掌轻轻落在她的头上。 苏青青撅了撅嘴,语气带着委屈: “可是,拍卖的几乎都被表姐买下,我只好另外买了一只玉如意。” 她边说,边盯着自己怀里抱的玉如意。 赵初言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又很快移开。 江公子见到来人是赵初言,顿时呼吸一窒,忙行礼: “草民见过赵小将军。” 方云巧愣住: “他是?” 赵初言见俩人站在一块儿,顿时猜到什么,揶揄道: “江兄也来逛拍卖会? 很闲吗? 要不要去将军府坐坐?” “不了不了,在下忽然想到家中还有急事。” 京城首富之子听到这话,额头顿时直冒冷汗。 他几年前就因被家人嫌弃游手好闲,扔到了军营去,被迫受到不少磨练,而恰巧,他被分在赵初言麾下。 可能是习惯使然,他如今见到赵初言,仍是不禁发怵。 赵初言笑道: “那我就不送了。” 江公子灰溜溜地跑了,只留下方云巧一个人。 方云巧呆愣着一动不动,心道,一万两银子…… 不会…… 要她来付吧? 如若不付,那会有损家族名声,父亲怪罪下来,她不敢想。 “''表姐,那幅山水画……” 苏青青趁机帮柳林芝要画。 方云巧讪讪地笑笑: “什么山水画,我没拍下。” 赵初言等苏青青付好玉如意的钱,就带她离开了银楼。 “青青,以后不许这样了。” 苏青青岔开话题: “我累了,我们坐马车回去吧!” 后来上了马车,赵初言发现她倒也没说谎,她是真累了,累得靠在他肩膀上就睡着了。 他不知不觉地扬起唇角,目光停留在小青梅又长又卷的睫毛上。 幸好是在马车内。 她迷迷糊糊中,软软糯糯地开口道: “常言道,玉如意,寓意是平安顺意。” 赵初言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根,压低声音道: “其实,你才是我的玉如意。” …… 方家宅子门边,有一女子在墙上题诗作文。 题目是: 五姓世家到底怎么了? “女不教,父之过,女无礼,母之过……” 牟玉婉洋洋洒洒写了几百字在这面墙上,写得手都有点酸了。 苏少卿路过时,忍不住惊叹道: “没想到姑娘还有这本事。” 牟玉婉听得出来来人是谁,冲他回眸一笑: “公子要加入吗?” “我找我姨母有事。” 苏少卿负手而立,顿了顿,“等我出来后再陪你一起写。” “我能问是什么事吗?” 牟玉婉一个人写了好久,有些无聊,便随口一问。 苏少卿想了想道: “大概算是…… 退婚?” 牟玉婉对苏家和方家有婚约一事,有些诧异: “那要是退不了怎么办?” 苏少卿笑道: “倒也问题不大,我的身份摆在那儿,说不定有人会抢,也说不定就抢成了。” 苏少卿进去后,很快就出来了,许秋月避而不见,他这婚约暂时没退成。 那么,他就更有灵感在方家的另一面墙上题诗作文了。 第20章 方云巧坐马车回家,一路上本就闷闷不乐,在家门口看到苏少卿和牟玉婉,以及他们身后被笔墨覆盖的墙,她就更郁闷了。 当朝律法在这方面,是不曾明令禁止的,除非他们私闯入宅中。 俩人一见到她,纷纷藏好笔并行礼,在礼节上根本挑不出什么错来。 苏少卿负手而立,把笔藏在身后: “苏某见过方表妹。” “方姑娘好啊,我正好路过。” 牟玉婉把笔收进长袖,冲方云巧福身,微笑道。 “哼。” 方云巧白了他二人一眼,扭头就走入家门。 许秋月是在家的,方才只是故意不见苏少卿,听下人来报女儿回来了,她自是期待的。 若女儿能与京城首富江家结亲,对她们母女而言只会百利而无一害。 没想到的是,方云巧哭哭啼啼地跑来寻她: “娘,我今儿又遇上苏青青那小贱蹄子了……” “怎么,出什么事了?” 许秋月心有所觉,急着问道。 方云巧只字不提自己违反拍卖规则,且重点说苏青青他们仗势欺人,就连江公子也被他们下跑了。 许秋月听着,很快就联想到了自己与姐姐之间的状况。 她细眸一眯,冷笑一声道: “呵,果然跟她娘一样,自己没什么本事,全凭一张脸。” 许秋月和许芳秋同父同母,但许秋月自己却觉得自己与姐姐是很不一样的。 她幼时就过继给嫡母,吃穿用度皆与嫡出无异,她向来不喊自己的生母一声娘亲,更不会把许芳秋当作一母同胞的姐姐。 生活在同个大宅子那么多年,原本也算得上相安无事,可有一件事一直令许秋月记恨至今。 她们到定亲的年纪之后,嫡母开始为她们谋婚事。 当年,苏渊被所有富贵人家视为贵婿,一来是家世显赫,二来是他在武举中势头正猛,注定前途无量。 嫡母与苏渊的母亲又恰好有一些交情在,在苏渊的婚事上,许家女儿比其他高门女子更有机会。 许秋月也曾偷偷告诉嫡母,自己属意苏渊,嫡母也确实应下了。 可谁知苏渊发什么疯,武举只得了第二名之后,居然弃武从文,那个时候,边境常乱,先帝还重武轻文。 世人一下子就对苏渊没那么看好了,许秋月受此影响,向嫡母吐露自己不愿定亲,想再等等。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嫡母就定下了许芳秋与苏渊的婚事。 她质问嫡母,嫡母说是苏渊主动求娶。 因此,许秋月至今都认为,一定是许芳秋使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抢走了她的婚事。 她未必对苏渊有什么留恋,但她眼见姐姐嫁给他后越过越好,她怎能不妒忌? 要知道,她嫁入方家后,用了无数手段才除掉夫君身边的女人。 若她当初嫁给了苏渊,何至于如履薄冰多年? 她之所以给女儿指腹为婚,为的不是真让女儿嫁入苏家,而是为了故意恶心他们。 苏少卿若要想与别的女子定亲,指腹为婚的事一暴露,亲事多半就吹了。 而如今外人不知,云巧还可以先找真正的未来夫君。 许秋月陷在自己的情绪里许久,直到方云巧再次开口: “娘,另外还有一件事,苏青青的身子好像没什么问题,苏家会不会早就知道了?” 许芳秋摇摇手,挑了挑眉,十分笃定道: “不可能,蛊毒是一起下的,就算他们有幸解了其中一种,另一种也会要了苏青青的命。” 方云巧嗤笑道: “您就不怕当初的推算有误? 我看她那样子,根本和未来凤星不搭边。” “可别的都应验了。” 许芳秋喃喃道,“应该不会错的。” 十几年前,那位仙道说过,未来帝星会在这两年现身,未来凤星也会随之出现,要夺天下,得先从凤星下手。 帝星会是谁他尚推断不出,但凤星他认为是苏渊之女苏青青。 家主对此深信不疑,才会让自己的女人铤而走险,去给苏青青下蛊、下毒。 方云巧仔细说了苏青青的身体状况,许芳秋还真有点担心是被苏家发现了,沉思片刻,蹙眉道: “再不行,我们就在她的及笄礼上动动手脚。”…… 苏青青名字虽像出生于春日的,但其实她的生辰在初冬时节。 一到中秋,离初冬也就不远了。 近日朝中也有不少事,苏渊忙得抽不开身,直到中秋他才难得有一日清闲,陪家人吃了顿家宴。 家宴结束,趁人还没走,苏渊开口感叹道: “日子过得真快,青青的及笄礼也该筹办起来了。” 苏渊再忙,也始终记得儿女的生辰。 许芳秋乜他一眼,“我早就在准备了。” 苏青青听见父母谈起她的及笄礼,顿时喜出望外: “及笄礼? 那我可以自己挑吗?” 父母和兄长皆怔怔地看向她。 一般来说,及笄礼不会由及笄的女子来挑,毕竟及笄礼送来送去其实就那么几样东西,无非是材质决定价格而已。 苏渊好奇道: “青青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礼物吗?” 苏少卿道: “你想要什么,为兄闲着,帮你去买。” 苏青青想了想,斟酌着回道: “倒也不算礼物吧,只是…… 青青特别想去茶馆听一次书,买几本流行的话本。” 话本是消遣物,有的家族觉得话本会使子女玩物丧志,不让子女买,但仍是阻止不了世人对话本故事的热忱。 京城书局里的话本常常售空。 这些年,部分茶馆酒楼也开始有话本买卖,配合上说书先生的精彩讲述,总能引来一大批公子小姐们的青睐。 苏青青也喜欢看话本,但比起看话本,她其实更想听一回说书。 苏少卿笑了笑: “你想去茶馆听书,早说便是,今晚我就能带你去,静心茶馆如何?” 他也偶尔会去茶馆坐会儿,这家静心茶馆绝对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 且傍晚有凉风,若坐在茶馆内的窗边位置,最是惬意。 “好。” 苏青青欣然答应。 傍晚,苏少卿去苏青青的住处找她。 然后映入眼帘的,是苏青青和赵初言在院子里放风筝? 嗯? 赵初言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翻墙么? 莫非前世,他们的感情就是这么产生的? “咳。” 苏少卿假咳一声,试图引起好友和妹妹的注意。 马上的俩人倒还有几分良心,看到他出现,立刻停下跑动,匆忙收线。 苏青青垂在两边的手不停抓自己的衣角,紧张道: “哥哥,你、你怎么来啦?” 苏少卿微微叹气: “我不能来么? 不是你自己说要去茶馆听书的?” 赵初言反而面不改色,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风筝,解释道: “我以为你们不打算出去呢,便想着好歹是中秋佳节,总得有点过节的气氛。” “走吧青青,我们去茶馆。” 苏少卿尽管知道赵初言只是找理由来见青青,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命中注定的两情相悦,能为彼此带来愉悦,这是多难得的事。 苏青青脸色变换很快,一见哥哥没有生气,就立马得寸进尺起来: “让初言哥哥也一起吧?” “…… 好。” 入夜了,总得有根亮着的蜡烛,不是吗?…… 中秋佳节,万家团圆,可有家人家,还团圆不了。 是皇家。 “陛下,又是一年中秋了。” 凤仪宫内,灯火通明,皇后陈宜风与皇帝楚越月下对饮。 陈宜风最不喜欢过这种本该大团圆的节日。 少时,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又在外征战,一直是姐妹三个一起过中秋。 婚后,陛下宠她,恩准她每年中秋都可以见家人,可想见却见不到了。 大姐一家被外敌报复被杀,父亲也死在战场上。 小妹陈昭华嫁人后也随夫征战,她可是经常为其提心吊胆。 后来她有了孩子,再加上帝王的独宠,也尝过几年一家团圆的滋味。 一年中秋,她还怀着第二个孩子,恰逢陛下御驾亲征,战报频传回京,却总不是捷报。 陈昭华等多位将士重伤、陛下所在的城可能失守等等,许多噩耗,令当时的陈宜风坐不住。 她一生下次子,就赶往边境去支援去了。 后来,长子出了意外,次子…… 若不是太后心思缜密,恐怕也活不下来…… 别人家能一家团圆,真叫人羡慕。 皇帝看得出她有些醉了,而且还回忆起伤心往事,便温柔地提议道: “宜风,陪朕出宫走一走,好吗?” 宫外热闹,多少能分散一下皇后的注意力。 “好。” 皇后其实醉得不深,站起来还算稳。 静心茶馆。 中秋佳节的热闹在别处,不在茶馆内。 大概是今日的客人太少,茶馆的说书先生似乎不是以前那位了,看着十分面生。 但苏青青却不觉得说书先生面生,她觉得先生扇起折扇的模样,好熟悉呀! 她为了想起说书先生是谁,双眸便一直盯着对方,赵初言坐在她身边,看她直勾勾地盯着说书先生,莫名觉得不自在。 他搞不明白,台上那说书先生,粉面红唇,一看就是个文弱书生! 有什么好看? 第21章 夜色渐深,尽管那说书先生讲得绘声绘色,茶馆三楼的客人仍旧越来越少。 中秋佳节,比起坐在茶馆听故事,更多人还是更情愿在家中与家人们赏月,或是出门放花灯之类。 赵初言环顾四周,其他客人几乎皆是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娘。 他猜想着,估计这些人的子女身在异乡,不能陪着他们,他们为打发时间,才来这茶馆听说书。 台上,说书先生已经讲了一个多时辰。 “……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终于,说书先生又讲完一回后,迅速收起折扇,抿了口茶。 “好!” 苏青青忍不住拍手叫好。 “今日的故事就讲到这里,多谢诸位客官捧场。” 说书先生唇角微翘,一双眸子毫不掩饰地望向苏青青。 就在说书先生准备自爆身份时,有新客上楼了。 “人家都快打烊了,我们还进来,是不是不太好?” 一身微服的陈宜风缓步上楼,跟楚越讨论着。 楚越在她一旁,也是一身微服,笑道: “夫人多虑了,我听这三楼还有说书的在呢,这会儿定不是茶馆打烊之时,我们不妨去三楼听听?” “好。” 帝后二人一上三楼的大茶室,就被赵初言他们注意到了。 苏少卿怔了怔: “陛下和皇后……” 苏青青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帝后身上,轻声道: “我还是头一次在宫外见到陛下和皇后。” 能在茶馆遇到微服出宫的帝后,赵初言也颇感吃惊,一时不确定该不该去行礼。 这俩人分明是普通夫妇的打扮,却仍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贵气。 帝后朝他们这边走来,并坐到了邻桌。 “皇……” 赵初言刚出声,就被皇帝眼神暗示了一番。 他心领神会,忙改口道: “姨父姨母安好。” “不必多礼,坐下吧。” 陈宜风见到他,脸上顿时有了笑容。 苏青青和苏少卿面面相觑,默然。 他们总不能也叫帝后姨父姨母。 说书先生口干舌燥,喝下了数盏茶,视线慢慢移至苏少卿身上。 他长了一张谦谦君子的脸,性子却颇傲,这样的人,竟不让人觉得违和。 “在下的故事已经讲完了,各位难不成打算在茶馆过夜?” 其实茶室内还有其他客人没走,但说书先生偏是走到他们那一桌赶人。 楚越掏出二十两银子,笑呵呵道: “劳烦先生再讲一会儿故事,我和我夫人才刚来。” 陛下虽是普通老百姓打扮,但毕竟生了一副好皮相,又带着笑容和钱,赵初言他们都觉得说书先生应该会答应的。 “不讲。” 结果,对方冷漠拒绝。 正当气氛陷入尴尬之时,苏少卿却莫名其妙开口: “先生,你耳垂上有洞。” “……” 说书先生骤然背过身去,脸颊爆红。 好好的一俊俏公子,怎么偏是长了张嘴呢? 经苏少卿一提醒,苏青青也立马反应过来,恍然道: “你是牟姐姐!” 说书先生又转过身,冲苏青青笑笑,没否认。 “不好啦! 一楼着火啦!” 突然一阵哒哒的脚步声,有一群人涌上了三楼的大茶室,一个个神色惶恐。 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从这群人里站出来,试图安抚众人: “大家不要慌! 不要慌! 这是我们茶馆最高的一层,一楼的火烧不到这里!” “你放什么屁! 爷就是从一楼跑上来的,那火大得不得了,你们得负责把我们救出去!” 有人立刻反驳他。 赵初言跑到窗边,往楼下一俯视,不禁瞳孔一缩。 他在三楼的位置,哪怕不往下看,也已经能看到滚滚黑烟从一楼的窗户不断冒出。 夜色下,一楼前面的空地格外明亮,显然是由里面的火光照亮的…… 赵初言忙对茶室内众人道: “以这火势,若不及时救火,恐怕会烧到三楼。” 众人皆沉下脸。 有比较胆小的妇人,听到这话,便急得直落泪: “怎么办啊,我们不会被困死在这儿吧?” “不会的,天无绝人之路。” 苏青青话音掷地有声,说罢,提起一壶茶水,往自己身上浇。 大家一定不会死的。 她曾无数次怀疑自己要死,也曾无数次硬撑过来,见到明日的朝阳和家人的笑容。 苏少卿惊异地喊了她一声: “青青!” 随即,不少人看懂她的做法,争先恐后效仿起来。 但很快,就有人悲观道: “不够! 就这点水,很快就干了,根本没用!” 他的话引来不少附和,茶室内一瞬间哀声遍地,哭的哭,叫的叫。 苏青青看向众人,苦笑了一下: “就算真的要死,也得再挣扎一下看看嘛,比如跳下去、跑下去。” “这是什么胡话! 三楼怎么跳!” “就是啊,火已经烧到二楼了!” 苏青青也跑到窗户边,从赵初言一起看了眼下面的火势。 火确实很大,不过…… “金吾卫来了!” 赵初言道。 楚越松了一口气,半搂着陈宜风的肩膀,和其他人相比,他的神情算得上是云淡风轻: “每到佳节,金吾卫会加强巡逻,夫人不必担心,火很快就会扑灭。” 陈宜风垂眸,瞥见他那战战兢兢的双腿,无言以对。 “咳咳……” 黑烟比火来得快的多,十分呛人。 苏青青勾住赵初言的脖子,一同蹲下来。 她把浇湿过的绣帕递给他,他没收: “你自己用。” 苏青青只好捂上自己的口鼻,但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担忧。 赵初言也看着她,她身上衣服是湿的,玲珑曲线隐约可见。 他默默伸出手,抓住她有些冰冷的手,然后十指相扣。 “我们会活着出去的。” 实在不行,他就抱着她冲出去,这样至少,她应该可以活着出去。 在一片哀声之中,除了互装镇定的帝后和窗边那两只,还有二人与周围气氛格格不入。 牟玉婉双手撑到墙上,苏少卿被她拘在中间。 她莞尔一笑: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苏少卿大受震撼: “这…… 生死关头,怎么还……” 话音未落完整,唇上突然覆上一片柔软。 “……” 他想挣扎开,但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被按在墙上了。 就在众人皆以为要死定的时候,楼下空地传来了喊声。 金吾卫是天子脚下的治安队伍,向来训练有素。 金吾卫的首领楚宸也来了,亲自指挥着手下们如何灭火如何救人。 他方才对三楼的众人放声大喊: “楼上诸位! 梯子已经搭好,请爬梯下来!” 赵初言起身又俯视一眼,只见空地上铺着一些沙袋和棉被,金吾卫们有的在提水灭火,也有的专门搬运棉被之类的柔软之物。 赵初言回眸看向帝后二人,果断道: “陛下,皇后,你们先下。” 帝后的安危身系江山社稷,这种时候,就算他们自己不愿,他也要逼着他们先下。 其他人听到赵初言的话,有人蠢蠢欲动想抢先,却被别人拉住。 这里年纪大的人居多,是过过二十多年前的苦日子的,能有今日的衣食无忧要多亏当今圣上,因此他们十分敬仰这位陛下。 梯子有两架,对着两扇窗。 陈宜风和楚越二话不说,各自疾步至一架梯子,转身爬梯。 他们虽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但到底是习武之人,爬梯动作称不上娴熟,却也足够快。 差不多到二楼的位置,陈宜风回头往下看了看,随即纵身一跃。 楚越看到她如此,自己也随之效仿。 “陛下? 娘娘?” 楚宸看到爬下来的,不,跳下来的,是这两位,魂都差点吓飞了。 他是宗室子弟,见过帝后的真容。 从二楼位置直接跳下的好处,是可以为后面的人节约时间,坏处,是先着地的那只脚脚骨会裂。 “楚宸,接人!” 看到下一个爬梯的是赵初言,楚越忙提醒道。 这回,楚宸反应迅速,和几个金吾卫一起,伸手接住了从同样位置跳下的人。 另一处梯子上的人没敢跳,是老老实实爬下来的,不过动作也快,不耽误上面的人爬着。 窗户口,牟玉婉站在一边维持秩序,并且安排苏青青下去: “苏妹妹,你下吧,你总比上年纪的人爬得快。” “我在下面等哥哥和你。” 苏青青知道此时没工夫推辞,便乖乖听从她的安排。 踏上梯子的那一刻,她屏住一口气,边往下看着落脚点,边一步步稳稳地往下爬。 说实话,她很怕高,但她更怕因为她的胆怯,而耽误别人的性命。 牟姐姐把她安排在前面,不就是希望她快点吗?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这般稳住情绪的,在她上面爬下的一位大娘,就明显特别慌。 大娘自己在抖,连带着整个梯子也在抖。 梯子上下都有人扶着,但是,梯子一抖,对苏青青这种从来没爬过梯子的姑娘家,就特别难受了。 也不知是她鞋子上沾水,还是梯子实在晃得厉害,踏到整个梯子最中间那段的时候,她脚下一滑,重心一晃,另一只脚也站不稳,整个人落空摔下去。 又来? 这回他可接不了了。 楚宸正指挥灭火的那些金吾卫呢,根本腾不开。 地上铺的棉被应该很软吧,不会有事的,苏青青摔下去时这么安慰自己。 会受伤吗? 会很疼吗? 在她意料之外的是,自己没有摔在地上的棉被上,而是落入一人怀抱。 第22章 附近是熊熊烈火,周围热气腾腾,唯有抱着她的人如一阵清风,带给她一丝清凉。 这个怀抱结实且熟悉,她就算不睁开眼,也知道是谁。 熟悉到…… 仿佛…… 曾被他这样抱过无数次似的。 赵初言缓缓放她下来。 只有他知道,刚才见她摔下来的那一刻,自己的心有多乱。 还好,接住了她。 苏青青脚落低后才睁开眼,看到他额上的汗,猜想大概是被这热气所熏。 “啊啊啊!” 梯子上面那慌张的大娘,也忽然踏空一步摔落下来。 其他金吾卫都忙得很,楚宸只好自己赶快冲上前。 那大娘身形颇壮,楚宸接住了她,却也因此摔倒在地。 “小心!” 忽然一阵狂风吹来,火一下子往他们所在的空地上窜出来。 赵初言拽住楚宸的衣领,迅速拖着他们远离火焰。 他们地上的人算是有惊无险,可楼上的就被方才的一阵狂风害惨了。 “完了! 两架梯子着火了!” 三楼被困的人中,有人无助哭喊道。 两架梯子都是竹梯,风把无数火星吹到梯子上,火势已蔓延到梯子上。 且不说会不会被烧断,就是那火中升起的黑烟,也能把人熏得神志不清。 “嘶……” 楚宸接住大娘时受了伤,这会儿手臂和肩膀皆剧痛起来。 “金吾卫四人一组,举着棉被准备接人!” 楚越和陈宜风互相搀扶着到安全之处后,对新一批赶来的金吾卫们下令道。 赵初言对楼上的人们喊: “快跳下来!” 楼上的人们也看得见楼下的火势,虽然一直有金吾卫和附近的好心人救火,但火势依然庞大。 牟玉碗和苏少卿分别站在两扇窗的边上。 黑烟熏得人眼睛生疼,再加上是黑夜,几乎可以说是什么也看不见。 苏少卿想回应一下楼下的赵初言,却发现嗓子也呛得没法说话,他用长袖捂着口鼻,可效果甚微。 三楼已经充斥着又毒又热的烟雾,他一青年人尚且浑身不舒服,更何况那些老人家。 危急时刻,被困在这里的人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有人果断跳下去搏生机,有人绝望地冲到火海中自尽。 苏少卿的选择,是让百姓们一个个先跳下去,自己在最后引导他们怎么跳。 另一处窗户前,牟玉碗做着同样的事。 苏少卿说不出自己这么做的缘由,也许是下意识地被牟玉碗带动,也许是读了多年圣贤书,对这芸芸众生有着几分热爱。 空地上,所谓的空地不再是空地,金吾卫从附近的客栈借了近百条棉被,有的铺地,有的举着接人用,为了防火,还都浇上了水。 陆陆续续有人跳下,偶有金吾卫们没接到的,重摔在铺着湿棉被的地上,也仅是崴着腿或伤着手,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苏青青迟迟不见这其中有苏少卿和牟玉碗,不免焦急起来: “不是说让年轻人先下吗,哥哥他们怎么还没下来!” 她一时紧张,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紧紧攥住赵初言的手。 “肯定没事的。” 赵初言宽慰她,手却一下子挣脱开,走过去加入四人一组的接人队伍。 有的女眷顾及名声,站在窗口,想跳又不敢跳。 陈宜风见此情形,顾不得脚疼,便立刻喊上几名刚刚死里逃生的女子,也跟金吾卫们一样拉起一张棉被接人。 苏青青也正想加入她们,却被一女子递了一盏灯笼,苏青青疑惑地看她一眼,却发现是熟人。 朱嫣站在她身旁,手里也提着灯笼: “为他们照明吧。” 苏青青默默同意了,跟着接人的队伍跑动起来。 茶馆里的火也很亮,但对于跳下去的人来说,他们可不会往靠近火的地方跳。 “嘿! 往这儿跳!” 苏青青举高灯笼喊着。 用灯笼提示人们跳哪里,人们跳下去后,才更容易被接到。 最后,牟玉碗和苏少卿成了里面唯二活着的人。 就在牟玉碗打算奋力一跃时,她发现苏少卿趴在窗口,似乎已经无力翻窗。 没办法,她只好背着他,一起跳下去。 有金吾卫用棉被接住他们,但由于是两个人,金吾卫摔了,他们也摔了。 “哥!” 苏青青放下灯笼,飞奔过去。 苏少卿脸上灰扑扑的,不省人事地躺在匆匆赶来的大夫怀里。 苏青青眼泪止不住地流。 早知道…… 早知道她就不让哥哥带她来茶馆了…… 亦或是早点走。 赵初言半搂着她,任由她哭湿自己的衣裳,他也担心苏少卿的情况,但他若是也慌了神,那青青一定会更慌。 一旁,牟玉碗红着眼眶,用沙哑的声音说: “我就该早点把他扔下去……” 她原本一身青色长袍,现在差不多成黑色长袍了,整个人看上去疲惫不堪。 苏渊和许芳秋得知静心茶馆走水的消息,很快赶到了附近,被维持治安的金吾卫拦在外围。 他们虽遵守着规矩,但见不到儿女是否安然无恙,心底自是十分着急。 自从青青痊愈之后,许多事的轨迹都和他们记忆里不一样了,比如茶馆走水这事,在前世是没有的。 大火是子时扑灭的。 除了苏少卿是由两位大夫就地行医之外,其他伤者皆被金吾卫们送往各家医馆。 当然,陛下和皇后并不在此之列。 区区脚骨之伤,回宫请御医治便是,何必劳烦民间大夫。 这话是皇后的原话,对陛下说的。 楚宸派人送帝后坐轿回宫…… “哥哥,你要好好养伤! 不然等下又要咳嗽啦!” 丞相府内院中,苏青青用身体挡着,不让苏少卿出门。 离茶馆走水事件过去一个多月,苏少卿自认为恢复得差不多,只是肺还尚未养好。 但没关系啊,冬季还未到呢,天还不冷。 可惜苏青青态度强硬,一步也不肯退让,说什么也不让他出去。 苏少卿轻叹了一口气,眼波流转,嘴角微翘: “初言来了。” “嗯?” 苏青青回眸一望,并未见着赵初言苏少卿却趁此机会,从她身侧跑过,溜之大吉了。 苏青青追出去,很快就不见其人影了。 她站在将军府门前,兀自懊恼: 哥哥生起病来,竟比她还不听话,她至少,表面还会装乖的。 “怎么,又来我家做客?” 赵初言一开门,正巧遇上她,冲她笑了笑,“不过我正要出门去接我爹娘,你要不要一起?” 苏青青也很想念他们,忙点头: “嗯,我也去。”…… 苏青青是直到及笄这日,才知晓,原来赵定山和陈昭华回京,就是为了参加她的及笄礼。 他们是接圣旨去的边境,当然也是接圣旨回的京。 虽说南方边境本就没什么事端,但陛下特意下旨请他们回京,只为苏青青的及笄礼。 这是夫妇二人亲口告诉她的,她觉得难以置信。 不过小姑娘好哄得很,一跟她谈起边境上的趣事,她就笑逐颜开了。 她今日及笄,应爹爹的主意,典礼在船上举办。 在船上好,一边办及笄礼,一边可观秀丽山水。 她自己也是这般想的。 “数月不见,我瞧着青青又长开些了。” 陈昭华摸了摸苏青青的脸颊,笑道。 这时,一端庄妇人缓步走入船舱,娥眉淡扫,衣着华丽,她正是许芳秋的胞妹许秋月。 她笑盈盈走到苏青青身侧,接陈昭华的话道: “长开些好啊,好觅良人。” “意思是我可以成亲了吗?” 苏青青眨眨眼,低声嘀咕。 陈昭华轻拍她的双肩,微笑道: “你年纪还小。” 对于苏青青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姑娘,她确实存了些私心,希望小姑娘可以不要太早定亲,等…… 也不知许秋月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青青尚未定亲,若无心仪的公子,不妨与吾儿定亲好了,表兄妹成亲,亲上加亲。” “小姐,吉时将至。” 梅香此时进舱,打断得颇合时宜。 考虑到排场,苏渊请了不少京中贵人来观礼,有关系好的,也有关系差的。 在这些贵人中,最特殊的莫过于方家人,官员家眷中也常有五姓女,但那只是女眷。 如方家这样的世家大族,能当上家主之位,其心计及手段必然非常人所能及。 这还是苏渊第一次见此人,打算好好会会。 苏青青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缓步走到众贵人面前。 她身边的这些丫鬟模样长得都不错,但没有人觉得这些丫鬟喧宾夺主。 只因这相府千金实在生得娇俏讨喜,她穿着樱草色的宽袍礼服,梳着简单的双丫髻,笑容明媚又温暖,如朝阳初升。 引得诸多贵人们纷纷侧目。 贵人们虽在船舱外,但所坐的位置早已被苏渊安排好,身份由高到低,辈分由长至幼。 贵公子们离得近,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开始窃窃私语。 “一直都难有机会见到苏青青,没想到今日一见,让人眼前一亮!” “我突然觉得,那里南的方小美人儿,也不过如此了。” “小声点,人家在呢!” 美人是比出来的,坐中的方云巧同样衣着鲜艳,但若把她放到一群美人之中,大概会很难一下子找出她。 反观苏青青,犹如一块天生灿烂的璞玉,哪怕未经雕琢,也会是让人深感惊艳的存在。 第23章 柳林芝坐在父亲身旁,腿上放着一叠白纸,她正悄悄在纸上作画。 很快,勾勒出一些轮廓来。 画中,少女一袭樱草色礼服,身段纤柔,眉眼含笑…… 画外,这少女已经坐到该坐的位置。 吉时到了,正宾吟起祝词,赞者则跪坐于地为苏青青梳头。 正宾是苏渊的堂姐,是特地被苏渊从家乡请来的;赞者是京中最有名的女夫子,想请到她也需花费不少财力。 这些事苏青青未必清楚,可观礼的贵人们可看得明明白白,这苏青青在苏渊的心里,真是如掌上明珠了…… “感谢诸位来参加小女的及笄礼,在下先干一筹! 诸位请!” 苏渊一改往日的严肃,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眸染上笑意,颇有一股宝刀未老的气质,“说起来,许是上天垂爱小女,她从小到大身患顽疾,如今却是彻底痊愈。” “祝小姐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苏家的下人们齐声喊道。 宾客们也随之附和: “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苏青青身体痊愈了? 方家那一席,许秋月母女的脸色十分难看。 及笄礼的一切都进行得顺顺利利,一声“礼成”之后,苏青青立马半瘫到梅香怀里: “呼,好累啊,我脸都快笑僵了。” “小姐,大家都还看着呢!” 梅香忙轻推开她,压低声音提醒她。 另一个丫鬟也过来说: “小姐,该收礼了!” 礼成之后,便是宾客们送礼之时。 他们其实很少有机会给苏家送礼,苏渊不让送,强行送了会惹他不悦。 但今日不一样了,苏小姐及笄,这是讨好苏家的天赐良机呀! 因此众人送的礼,一份比一份贵重。 但若要说让苏青青印象深刻的几份礼物,第一件是牟玉碗送的话本,限量发行,市面上很难买到的那种,她特别喜欢。 第二件,是柳林芝送的口脂,也是她喜欢用的。 第三件,是许秋月和方云巧送的衣裳,放在盒子里,她不知道是什么衣裳,但目前为为止,他们是唯一送了衣裳的宾客。 无论是喜欢的礼,还是不喜欢的礼,苏青青都笑着收下。 装乖这事,她最擅长了! 最后送礼的,是赵家。 赵定山命两个下人将礼台到苏青青跟前。 一旁,陈昭华笑着问她,想不想打开看看。 “不用。” 这回,苏青青脸上的笑是真的,她相信赵家送的礼一定很好。 席内,有人交头接耳: “那里面什么东西? 怎么这么大一箱子?” 赵初言也坐在一众贵公子之中,淡淡道: “金珠钗裙。” 这些主要是由他父母所准备,或许算不上投其所好,但至少确实是难得的珍宝。 不过正因父母准备的礼太过贵重,他想当着众宾的面,自己另送一份礼,就不太合适了。 那样不仅是逾矩,而且还容易遭人误会。 他其实也不是没考虑过,只是…… 自己也说不来在担心什么、惶恐什么。 有人打断他的思绪,轻拍他肩膀,一脸期待地问他: “初言,你家离苏家最近,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啊?” 他转过头去,看了眼李副将家的公子,微微挑眉: “什么事?” 李公子言辞兴奋又恳切: “我这就去找柳画师画一幅自画像,你帮我想办法送给苏家小姐呗!” “你做梦吧。” 赵初言冷哼一声,别过身去不再理会。 随即,他听人在耳畔兀自感叹道: “唉,你说的也是,今日这一观礼,苏小姐的桃花运一定会旺。 苏家的未来亲家,肯定门第也很高。” “……” 赵初言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些同龄少年,嗯,似乎真如李公子所说。 甚至是有些已经定亲的人,也时不时望向苏青青,嘴角带笑,流露出略带痴醉的目光。 “除宗室女之外,属相府千金最为尊贵了吧?” “不,宗室女也不及她,帝后无子无女,那几个郡主县主,空有月俸而已。” 年轻公子嚼起舌根来,竟也丝毫不逊色长舌妇人,而且其中还有皇室的。 好吵! 赵初言好想进船舱去避一避。 他想不明白,苏伯父为什么不只请女眷呢? 宾客们用餐时,苏青青着一身襦裙在其中转悠,表面是宴客,实际上只是露个面,酒几乎都由父母和兄长代她喝了。 不过她天真烂漫,就连那些古板的老学究们,这时也没有挑她的不是。 “妹妹,这湖里有金鱼,等下我们过去看看?” 方云巧等苏青青过来后,笑着开口。 许秋月瞥了方云巧一眼,她也不太清楚自家女儿又有了什么主意,居然没事先告知她。 但愿,不会惹来麻烦才好。 苏青青踌躇道: “嗯…… 等吃好再说吧。” 她对看鱼挺有兴趣的,但她不太想和表姐一起看鱼,怎么办呢,只好先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应。 宴后,长辈们聚在一起玩叶子戏,小辈们有的玩着投壶,有的站在船边赏湖光景色。 在方云巧之前,已经有几位仪表堂堂的公子围在苏青青身旁,笑容温柔和善。 “苏姑娘今日是主人,不如来给我们出题字谜,我们有人答上了,姑娘便赏脸笑一笑,如何?” “诶,苏姑娘既是主,又岂能让她来出题? 题由在下来出,姑娘负责猜字谜便是,猜到了,在下就送姑娘一帖字。” 刚才说话这男子是今年秋闱的第二名,其俊秀飘逸的字乃天下一绝。 不远处,苏少卿跟赵初言正在对弈,视线总瞥向苏青青那里,并纳闷道: “你说为何,同样是我爹生的,我就没什么桃花运呢?” 赵初言比他更心不在焉,什么时候轮到他下都不知道,看到小青梅和一群年轻的文人玩猜字谜,刹那间心乱如麻。 苏少卿刚念叨自己没桃花运,桃花运就向他急速靠近了。 “苏公子,小女子家父有请。” 牟玉碗以紫扇半遮面,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眸。 “……” 苏少卿往牟家人的位置望了一眼,只见牟玉碗的父亲正沉迷于叶子戏,根本不像有事要找他的样子。 牟玉碗眉眼弯弯,却给他一种心怀不轨的错觉。 不过,他本来就无聊,过去看长辈们玩叶子戏,也比和错招频出的赵初言对弈有意思。 “猜字谜有什么意思? 都是些老题目,妹妹一猜一个准,不好玩,陪姐姐来赏鱼吧!” 方云巧笑了笑,强行把苏青青从人群中拽走了。 众人皆以为这对表姐妹关系亲厚,也只是无奈笑笑,眼睁睁看着苏青青被带走。 然而方云巧自己却很清楚,自己对苏青青的嫉妒快要从喉咙间满出,再不做些什么,她就要忍不住了。 凭什么,就因为是相府千金,便如此受京中男子们追捧吗? 难道她方云巧的容貌和身份,就比不上苏青青吗? “表姐,你拽疼我了!” 苏青青蹙眉道。 方云巧终于放开她,对她硬挤出一抹笑容,指着湖水道: “妹妹你看,这湖里有好多鱼啊!” 她所指之处并没有鱼游过。 “没有啊?” “有的,妹妹你再靠近看看?” 方云巧趁苏青青不注意,一只手悄悄攀上其背后。 方云巧正准备发力一推,却因苏青青的突然侧身,自己反应不及,一头栽入湖中。 “没事吧?” 赵初言冲过来拉住苏青青的手。 苏青青有点懵: “方才是你在喊我?” 她听见有人喊,这才转身的。 “嗯。” 赵初言这时还惊魂未定,拉着她的那只手微微颤。 “哎呀,表姐落水了!” 苏青青回过神,往湖里看了一眼,看到方云巧奋力挣扎着。 船夫一般水性都极好,这会儿听见有宾客落水,自是当仁不让地跳下去救人。 很快,众人都发现了方云巧落水,纷纷停下手里的娱乐,盯着那边的状况。 “云巧!” 许秋月痛哭一声,扑到自己夫君怀里,不知有几分的真情流露。 赵初言眉头深锁,喃喃道: “竟使如此低劣的手段吗?” 苏渊走到他们身后,语气带着一丝严肃: “青青,是不是你表姐差点推到你?” 苏青青转身,低低地应了一声。 “青青,你对我有何不满,直说便是,为何要推她落水? 她是你的表姐啊! 还可能是你未来的嫂子!” 许秋月忽然冲过来,情绪激动地对她吼叫一番。 苏青青坚定道: “我没推她!” 她对表姐讨厌归讨厌,可是从未在心中谋算着要害表姐的性命,反倒是表姐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掉入了水中。 许秋月挣脱夫君的怀抱,冲苏青青长袖一拂,愤慨道: “不是你还能是谁? 只有你站在她身旁!” 赵初言冷声道: “方夫人真有意思,自己女儿尚在危险中,却忙着兴师问罪。” 片刻后,方云巧被船夫们救上来,她浑身湿透,十分狼狈。 她还疯了似的不让船夫们碰自己,哪怕自己被湖水呛得快要站不住。 许多男子的目光纷纷避开她。 “苏妹妹,你怎么能……” 方云巧走到苏青青面前,无助地泣道。 然而她话音未落,就被苏渊踢入了湖中。 第24章 整个船板上鸦雀无声。 湖面上倒是有方云巧的呼救声,和船夫们救人的扑腾声。 “苏大人,你这……” 开口问苏渊的不是方家家主也不是许秋月,而是一位与他关系尚不错的同僚。 大家都知道苏渊脾气不好,却也着实没料到他会这么做,这是当着所有贵人们的面,把方家给得罪死啊! 苏渊目光冰冷,反问道: “方家女陷害小女,难不成还要在下忍气吞声不成?” 方家家主方胜负手而立,沉声道: “苏大人有何证据认为是云巧陷害青青?” “等她上来后再议吧。” 苏渊道。 方云巧再次被救上来,亏是船夫们营救及时,她只是又多喝了几口湖水,人看上去没什么大碍。 这回她没什么精力去攀咬苏青青了,只敢在许秋月怀里痛哭。 许芳秋缓步走来,微微蹙眉,对许秋月道: “赶紧带她进船舱换件衣裳啊,女儿家弄成这样,成何体统?” 方云巧心里难受极了,本来该被说“成何体统”的,应该是苏青青啊! 她本来都想好了,就算苏青青被救上来,曲线毕露的模样也必然会被所有人看到。 怎么会这样呢? 苏青青这个小贱蹄子,怎么运气会这么好! 方云巧被带入船舱换衣服去了,人们才开始议论纷纷。 “丑人多作怪,说的就是方云巧那种人了。” 柳林芝正和几位贵女嗑瓜子。 “少说两句吧,人家父母在呢。” “怕什么,我们是官宦女子,百官以苏丞相为首,苏丞相都不给人留情面了,我们说人家几句,就不成了?” “说的也是。” 苏青青思索再三,提步踏入船舱,去了方云巧所在的隔间。 “你进来干什么!” 方云巧正在脱衣,被她吓一跳。 苏青青沉着脸,却开口道: “表姐若是没衣裳可换,可以换上送给我的那件,我命丫鬟们送来。” 方云巧怔了怔,立刻拒绝: “不必了!” 那衣裳里有古怪,她可不敢借来穿。 “那,希望表姐能好自为之。” 苏青青顿了顿,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方云巧心中一紧,她不确定,苏青青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的毒已经解了是吗? 那会不会她也知道毒是谁下的了? 方云巧强装镇定道: “就算是我自己掉下去,你也该拉我一把。” “你若不想推我,又何至于落水?” 苏青青勾起淡淡笑意,语气有些许无奈。 她走到自己的隔间,在桌上静静趴了会儿。 她从小生在京城,但父母的祖籍都不在京城,她身边有亲人陪伴,可很少有亲戚,或者堂的表的兄弟姐妹。 正因如此,她曾对方云巧的到来充满期待,没想到方云巧会对她充满敌意,更没想到姨母还可能是给她下毒的凶手。 除了记恨,更多的是失望。 在一片副帆后面,立着一男一女两道人影。 “苏公子,你和方云巧有婚约?” “没换过信物,不算的。” 苏少卿本就不承认指腹为婚,便答得果断。 牟玉碗听后没什么反应,笑问: “刚才我讲的故事怎么样?” “你讲得太吓人,听着像亲眼见过一样。” 苏少卿回忆起刚才牟玉碗讲的故事,脑中里就浮现出虫子在手上爬的画面,不禁头皮发麻。 “就是真的啊,我出游苗疆时,一位巫咸亲口告诉我的。” “那也未必就是真的,扎个有生辰八字的小人就能毁人一生,那害人也太方便了!” “不,巫咸说破解之法也很方便,被咒的人可以自己也扎个小人,然后……” “牟姑娘。” 苏少卿怕她又说些可怕的东西,忙打断了她。 “怎么?” “你能不能继续装大家闺秀?” 取那么一大家闺秀的名字,能不能不要张口就是巫蛊、厌胜之术什么的。 苏少卿指了指一边的贵女们,暗示她好好学学。 然而牟玉碗顺着他指的位置一看,那群贵女不知因何,忽然打了起来。 这…… 也不像是大家闺秀吧? 苏渊见此情形,立马派丫鬟们将两边贵女拉开,并询问: “怎么回事?” “请苏大人明鉴,她偷了我的画!” 柳林芝指着一少女,告状道。 那女子摊摊手,理直气壮道: “真是冤枉,我干嘛偷你的画? 今儿是苏姑娘的及笄礼,你不认真观礼难道还悄悄作画,那么请问你画的什么?” “你…… 你把画还给我,反正那是我画的!” 画的什么,这可把柳林芝问住了。 她当然知晓自己画了什么,但她不能明说,她未经苏青青同意就画了,这事要是说出来…… 她偷偷画苏青青的画像,这事确实是她理亏在先。 “我说了我没偷你的画!” “你就是偷了!” 柳林芝说不过对方,急得面红耳赤,她想把画要回来也是有原因的,那画若是流传出去,恐怕也会给苏青青带来些麻烦。 苏青青为她倒上一杯茶,递到她面前,宽慰道: “柳姐姐,你喝口茶,消消气吧?” 柳林芝眼眶红了,接过茶水时,低声道: “好妹妹,我对不住你。” 苏青青淡淡一笑: “姐姐莫说胡话了,我的及笄礼害你丢了东西,何来你对不住我一说?” 柳林芝叹了口气,囫囵吞枣地喝下这杯茶。 画像最终还是没有找到,不过让她庆幸的是,她把偷偷作画的事告诉了苏青青,苏青青没有怪她,反而还希望她能再画一幅。 柳林芝欣然答应,在船舱之内,为苏青青作一幅画像,并送给她。 船靠岸了,夕阳西下,宾客们纷纷下船,与苏家人道别。 就连赵家三人都下了船,方家几人却还待在船上。 许秋月沉着脸走到许芳秋面前,“姐姐,今日青青推云巧下水一事,你务必要给我一个交代,姐夫对五姓有偏见我尚能理解,你可是我的同胞姐姐,云巧可是你的亲外甥女。” “秋月,若我也支持青青呢?” 一阵风吹拂而过,吹得裙摆不断飘动,可许芳秋的身体没有后退半步,而是如船上的桅杆般笔直。 她不仅是许秋月的姐姐,还是苏青青的娘亲、是丞相夫人。 她的女儿遭外甥女欺负,凭什么叫她站在外甥女这边? 许秋月愣了愣,怒气冲冲地威胁道: “那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姐姐!” 许芳秋叹息一声,淡淡道: “那便如此吧。” “姐姐,你何意?” “我们已断绝姐妹关系,你不该再喊我姐姐。” 许芳秋平静道,“对了,少卿与云巧姑娘没有交换过信物,当年指腹为婚不过口头之约,你们…… 切勿当真。” 许芳秋先一步下船,头也不回地跟苏渊和儿女们走了。 “呃,客官,我们要锁船歇息了,你们赶紧上岸吧!” 船夫催促方家人离开…… 回到闺房后,苏青青沐浴过后,就早早就寝了。 然而正房里,苏渊夫妇俩皆辗转反侧。 “夫人,你怎么不睡啊?” “你不也没睡么?” 苏渊叹了一口气,翻过身去,道: “我心里烦的事你不懂。” 许芳秋也翻过身,从背后缓缓抱住苏渊,声音温和: “你身处这个位置,与五姓世家碰上,是避不开的事。 我与秋月断了关系倒也好,你说呢夫君?” “是我让你为难了,芳秋。” 苏渊握住她的手,沉思道,“其实我不怕和五姓世家作对,我更怕他们会对少卿和青青下手,两个孩子的婚事都还未定下,万一再发生当年指腹为婚那样的事,岂不是苦了他们。” 当年所谓的指腹为婚,苏渊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只听人说自己被灌得烂醉如泥,人家说什么他都点头。 不行,决不能再发生类似的事! 从今日开始,他滴酒不沾! 隔壁赵家,也有一人睡不着觉。 准确地说,赵初言是做过一场噩梦之后,开始睡不着的。 他,梦到苏青青嫁人了…… 梦里那新郎的长相看不清楚,但奇怪的是,他以一个旁观的视角,真真切切地看到苏青青对那位新郎笑意温柔,看到二人在新婚之夜翻云覆雨。 这是个什么诡异的梦? 第25章 “相爷,王大人求见。” 年关将近,文武百官皆忙碌起来,苏渊也不例外,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怎么这种时候,还有不太懂事的官员来打搅他呢? 但他不想见归不想见,倒没打算晾着人家。 片刻后,苏渊听到动静,抬眸看了眼步伐匆匆的来人: “王大人有何事?” “相爷,下官请相爷救救犬子!” 苏渊皱起眉,毫不留情地批驳他: “王大人来错地方了吧? 我这儿是丞相府,不是医馆。” “犬子不是生病了,而是得了相思病……” 王大人面露难色地说道。 苏渊眉头皱得更深,别人家的儿子得了相思病,与他何干? 他一细问,原来是和他女儿苏青青有关。 他马上就把人赶了出去,态度坚决。 王大人被拖出去时,仍哭诉着道: “求相爷网开一面,让犬子见令嫒一面,以了却他相思之心呐!” 苏渊捏着笔,还沉浸在方才王大人给他带来的愤怒之中。 呵,及笄时只见上一面,就到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 这能信吗? 就为了攀上高门,连这种手段都使得出,当他是三岁孩童? 正在气头上,他一不小心没收住力,笔咔嚓一下断成两截…… 自从苏青青及笄那日起,京中权贵的三姑六婆们忽然盯上了苏家的一双儿女,主要是盯上苏青青。 一来呢,是苏青青的身份够高,相府千金,就算无貌无才,也不乏有人愿意娶,甚至入赘。 二来,很多贵人们都观过礼,见到苏青青生得玲珑娇俏,身上的顽疾也已治好。 这让人怎能不生与苏家结亲的心思? 有些权贵家中尚无儿郎,只能考虑嫁女,可是,方家的夫人亲口说过,她的女儿与苏少卿是有婚约的。 苏青青在将军府的马场骑马时,对赵初言坦诚道: “我发现及笄后一点也不好。” “有什么不好?” 苏青青柳眉微蹙,气鼓鼓地道: “最近总是有媒人来我家,全是盼着我的婚事。” “那你…… 不想成亲吗?” 赵初言看了眼她的云鬓,脑中刹那间闪过那夜噩梦中的画面——她躺在新郎怀里,凌乱的鬓发也披散在对方身上而后…… 苏青青瞥了他一眼,语气无奈: “那些公子我都没见过几面,怎么可能会两情相悦呢? 若没有两情相悦,如何能成亲?” “嗯。” 赵初言心事重重,牵着牵着,居然把马牵到了内院之中。 “累不累? 累的话,正好我们进屋坐会儿。” “好,那就坐会儿吧!” 苏青青现在对于骑马已经没多少恐惧,上马和下马,都只需人稍微扶一把就行。 但是这回,她是被赵初言抱下来的。 尚未落地之时,她的整个身子都压靠在少年的怀里。 以前身子不好的时候,她的父母兄长都这样抱过她,但为什么,她一瞬间心跳漏了半拍? 她在赵家没坐多久,就被母亲身边的下人叫回家了,原因么,还是应付媒人。 在父母的一番说辞下,媒人很快就被劝走了,苏青青几乎只需要坐在屋里,让媒人看几眼就行。 一下午,来了三家说媒的!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拒了一个还有十个。” 许芳秋发愁道。 苏渊想了半天,只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青青,你装病一段时间吧!” 他也没想到,为青青办一场盛大的及笄礼,会引来这么大的弊端。 苏青青没有反对父亲的提议,她也快要被这些媒人烦透了! 装病就装病,反正她尝过很多次身体虚弱的滋味,也知道真生病起来是什么样子。 过了一旬,她生病消息就在京城中传来了。 有人猜测她的顽疾还未彻底痊愈,或者又复发了。 每日去苏家说亲的媒人,因此略微少了一些,但也仅是少了一些而已。 能在朝中混出点名堂的,哪个不是人精? 他们认为,苏家放出这种消息就是想故意阻止人来说亲罢了。 为了装病装得像点,苏青青不敢随意出门,也不敢让人来探望自己。 这几日,她只能和丫鬟们玩投壶,练练琴棋书画、看看话本、解解九连环。 但常常她玩到一半,就又有权贵带着媒人过来说亲,硬要来看她病得重不重。 她很努力地装出一副快死的模样,然而没人觉得她真的快死了。 那些人仿佛只是看在爹爹的面子上,没有将她戳穿罢了。 装病装到第二旬,苏青青顶不住了。 虽然曾经卧病在床的日子比这无趣得多,但她尝过了身体康健的甜头,又怎还受得了装病的苦日子? 她好想出门! 一日,苏渊可能由于过年关的事,被陛下召进宫议事去了。 苏青青换了身丫鬟衣裳,偷偷溜了出去。 她知道自己不该忤逆父亲,可是,她之前约好了要和柳姐姐去街边听戏的! 戏台下,苏青青找到柳林芝的身影,在她旁边坐下。 柳林芝看着她一身的丫鬟服,怔怔道: “苏妹妹,你怎么打扮成了这副模样?” “嘘,别让人晓得是我。” 柳林芝见她煞有其事,不禁噗嗤一笑: “好好好,我不说了,认真听戏。” 苏青青认真看戏,有人却在认真看她。 “姑娘,这幅画像…… 是你的?” 刘子彦手执一幅画,在细细端详过后,穿过人群来和她说上话。 柳林芝和苏青青皆是一愣。 这画像,不正是之前被人偷走的那幅吗? 不,看画技,应该是有人临摹的。 柳林芝好奇道: “敢问公子,这画像从何而来?” 刘子彦不假思索道: “是路边摊上买的,结果发现这位姑娘和画中女子的容貌有些相似,便打算来冒昧一问。” 男子穿着一袭藏青色衣裳,但他面相温和,穿这种眼色并不显老气。 “还请公子告知是在哪里的摊贩买的。” 柳林芝道。 私人画像随意流传,此事非同小可,就算苏青青不计较,她柳林芝作为作画之人,也应好好追究下去才是。 刘子彦说出个大概的方位,柳林芝就火急火燎地去了,留下苏青青一脸茫然。 “姑娘,这幅画像你自己收好吧。” 他温柔一笑,将画缓缓递到苏青青手里。 苏青青踌躇道: “可是,这画是你花钱买的,这样的话,你不是亏了么?” 小姑娘一双大眼睛扑灵扑灵地看着刘子彦。 刘子彦想起自己表妹在赠画时,对画中少女的描述: “其实她本人比画里更养眼,若见她笑起来,你整个人的心情也会变好。” 刘子彦原本觉得表妹说得太夸张,世上哪有这样的女子? 但此刻见到真人,他倒对表妹的说法有几分信了。 别的先不提看,至少比画里更好看,这是真的。 “无妨,这画不过才几文钱,于我而言并不算贵,就当我送给姑娘。” 刘子彦扇着一把梅花折扇,配上他嘴角噙起的微笑,整个人如四季常青的松柏,俊秀且挺拔,十分赏心悦目。 苏青青道了声谢,被戏台上的唱戏声吸引,不禁侧目。 “姑娘很喜欢听戏?” “嗯。” “年关将至,到时肯定还会有好几天戏可听。” 苏青青听完这一场戏后,就马上回家了。 提心吊胆地想溜进自己的住处,却在院子里撞见了赵初言: “初言哥哥!” 呼,还好是他。 赵初言微怔: “你出去了?” 接着,他指了指石桌上放的食盒,解释道: “我来送你些好吃的,应该是你难得吃的。” 苏青青打开食盒,看到是一只只红红的大螃蟹,顿时就被勾了魂。 “青青,你身上怎会有龙涎香?” 苏青青正忙着吃,完全没空理他。 第26章 “龙涎香? 可能是这幅画上的。” 胃里的馋虫来得快, 去得也快,苏青青只吃下两只大螃蟹,就不是很饿了。 她努了努嘴巴, 示意赵初言把放在一边的画卷展开。 “你鼻子真灵,我都闻不出上面有龙涎香。” “你就知道吃。” 赵初言乜她一眼, 将画展开,顿时目光一滞, “这是?” 苏青青笑盈盈道: “这上面是我呀!” 赵初言扫了几眼画中的女子,那是及笄礼上的苏青青,一身樱草色礼服, 一脸明媚笑意。 “哼, 画得不怎么样。” 赵初言嘴上这么说, 视线却还停留在画上。 这画, 肯定是哪个风流公子在观礼之时悄悄画的。 这没什么, 但问题是,这画怎又落到了青青手里? 见面了? 苏青青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嗯,我也觉得, 不如柳姐姐画技精湛。” 须臾, 她看到梅香匆忙跑来,顿时想起了件事。 “哎呀,今天有家宴,我得快点换衣服了。” 她的堂姑就要回家乡, 很可能这几年都不会再见到, 因此, 父母决定今天办一场家宴, 送送堂姑。 不过,若是堂姑看见她穿着丫鬟服, 那么等于爹爹也知道了,肯定会猜到她偷跑出去过了。 “小姐,你怎么才回来! 你的堂姑方才说要来单独见见你呢!” 梅香看她还穿着丫鬟服,不禁着急起来。 苏青青连忙起身,盖上食盒拎着,打算一起带进闺房。 “赵小将军,要不你也躲一躲?” 让主人家的亲戚,在小姐的住处见到外男,这多少有点不合适。 赵初言并无异议,忙跟上苏青青的步伐…… 说起来,尽管是青梅竹马,他也很少进她的闺房,除了很小的时候。 不过这回情况特殊,想必她不会太介意,只是,她还要在房中换衣裳来着。 “快帮我拿一件。” 苏青青吃了螃蟹,双手还没洗净,一进屋就赶紧用一盆清水盥洗。 房间里没有别人,丫鬟们也都因为家宴而忙着,所以唯一能使唤的,也只有赵初言。 赵初言微愣,在一个木匣子里翻找了一番,挑中一件草绿色长裙。 苏青青擦干手后,迅速接过这件长裙。 “青青! 你在里面吗?” 外面传来堂姑的声音。 苏青青一紧张,下意识解开腰上飘带,随即抬眸对上少年惊异的眼神。 她迅速踹了他一脚,压低声音: “你转过去啊!” 赵初言不仅转过去,还径直走到了一扇屏风后,然后一侧目,发现苏青青也提溜着衣裳躲到屏风后。 “……” 还好她只是解了腰带。 “你堂姑有那么可怕吗?” 他不禁问出口。 苏青青颔首,嘀咕道: “她会向我爹告我的状。” 这还不可怕吗? 这足够可怕了。 爹爹虽然很宠她,但在她犯错时,也会板起脸批评她的。 梅香将石桌上的蟹壳收拾掉,看到小姐的堂姑过来,忙解释道: “小姐正在屋里更衣,您请等会儿吧!” 闺房内,赵初言默默走出屏风,替苏青青在门口听动静。 但其实外面反而没什么动静,有动静的是屏风后。 他瞥了一眼,只见屏风上映出的倩影正在飞快地穿着衣裳。 他霎时惊觉,原来小青梅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其实他看了不止一眼,不过再多看也只能看到影子,若能…… “终于穿好了!” 这时,苏青青从屏风后跑出来,开了一条门缝,见外面只有梅香,便小声使唤她进来伺候梳妆。 “趁你堂姑不在,我先走一步。” 赵初言道。 苏青青应了他一声,感觉他的声音有点哑哑的。 她纳闷,难不成是她房间里太冷? 不会吧,屋里还是挺暖和的。 后来堂姑迟迟没等到她,就到了家宴之时,才又见着她。 虽然苏青青有些惧怕这位德高望重的堂姑,但或许是忆起及笄那日,堂姑为她梳头时的温柔手法,她忽然间有些不舍。 “堂姑,你不再留下来住一会儿吗? 马上就要上元节了。” “不留了,我也要陪我家里人过节。” 堂姑道…… 上元佳节,会有各种各样的活动,而且京城又在天子脚下,无论是宫里宫外的活动,都会特别热闹。 到了上元节的傍晚,苏青青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成了家里唯一一个没出门的主子。 “老爷和夫人赏花灯去了。” “少爷被牟姑娘喊出去了,还交代老奴,他今夜可能不回家了。” 苏青青听管家说着,唇角渐渐压下。 往年不带她也就算了,怎么今年还不带她呢? 算了,那她就自己出去玩! 管家和一些下人都试图拦着她: “小姐,您这时候不能出去呀,这样不就露馅了吗?” “我不管,其他时候我可以不出去,但上元节诶,一年就一次,我一定要出去的!” 苏青青强行要出门,下人们也不敢真拦着她,只好一脸为难地放她走。 她不知道的是,隔壁那家也有人和她情况相似,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他没有人拦着罢了。 “往年上元节,也没觉得这么寂寞啊。” 赵初言蹲在花坛里,和一株小草说着话。 父母出去也就算了,府里的侍卫和下人都有不少告假的,比如赵七。 要不还是出去逛逛,至少街上要比家里热闹得多…… 鼓楼东西街上,熙熙攘攘,万家灯火。 苏青青在各种小吃铺间流连忘返,直到搭在路口附近的那戏台子唱起了戏。 那花旦的戏腔婉转绵长,一下子就吸引了她。 她其实算不上特别爱听戏,对唱得一般的戏她向来兴趣缺缺,但若唱得好,她是会很喜欢的。 “哎,姑娘,怎么是你?” 刘子彦也在台下看戏,却很快注意到苏青青。 苏青青微笑道: “好巧!” 刘子彦打量着她,问道: “姑娘是一个人出来的? 等看完这出戏,要不我们一同逛逛?” 她这回不是丫鬟打扮,而是寻常的贵女打扮,簪着金簪,涂着朱红的口脂,着一身上粉下白的襦裙。 比之前更显娇俏了,特别是她笑起来,只有一边酒窝的样子。 刘子彦看得有些痴了。 他曾认为,娶她过门是家族任务,现在,倒觉得不光是任务了。 苏青青斟酌片刻,道: “可以是可以,但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我怕待会儿人太多,会找不到你。” 他微笑道: “在下刘子彦,姑娘你呢?” “苏青青。” 听完戏,刘子彦带苏青青来到一面具铺内。 “你喜欢哪个,自己挑,我帮你买。” 刘子彦道。 苏青青有点不好意思让刘子彦破费,但又觉得这铺子里的面具都不错,就开始认真挑选起来。 她挑出一张有着镂空桃花图案的面具: “就这个。” 刘子彦轻笑一声,给铺子老板付了钱: “这么巧,我也喜欢这张面具,那我们就戴一样的吧?” 老板也是个过来人,知道上元节结伴出行的男女,多半是何种关系。 上元节嘛,向来是借观花灯之名,会钟意之人。 “二位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苏青青忙解释: “不是的,您误会了,我和刘公子只是……” 人来人往的街上,他们谁也不曾留意,在对面的酒肆里,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起初,赵初言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当他看见苏青青发髻上微闪的金簪,便确认自己没看错,那支金簪,他曾亲手替她簪上过。 “苏姑娘想看花灯吗?” 刘子彦声音温柔。 “这…… 算了吧,时候不早了……” 苏青青是想看花灯,但她有点怕被熟人看到。 “行,那就不去了,面具我帮你戴上。” “那,谢谢刘公子!” 面具轻轻擦到苏青青的脸,痒痒的,她不禁笑了。 分明是在夜里,分明离得不近,那一笑却烙印在赵初言心底,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滋味。 “哎,客官,您倒酒溢出来了。” 酒肆的小二提醒他一嘴。 赵初言丢下一些银子,疾步离开酒肆: “不用找了!” 他按照他们离开的路线,匆忙追出去。 苏青青是被赵初言拽去东街的。 “你带我去哪儿?” 苏青青不明所以,被迫跟上他。 “放花灯。” 他淡淡道。 “我不去行不行啊?” “那是我儿时的愿望。” “那…… 好吧,你先放开我!” “你把面具摘了,我放开你。” “好好好,我摘了。” “丢了。” “啊? 这是新的……” 来到鼓楼东街湖畔,赵初言脚步一顿,从她手里夺过面具,丢了,丢进湖里,随水流飘走了。 苏青青困惑地凝视着他,他却眸色一沉,把她按入怀中。 他叹了口气,开口问: “你不明白上元节的意义吗?” 苏青青顿了顿,声音略带委屈: “我…… 很少在外过上元节的。” 正月十五上元节,正值冰霜寒冷之时,往年的她哪有本事出门过上元节呢? “抱歉。” 赵初言愣了愣,他松了松怀抱。 苏青青留恋他身上的温度,却还是松开了,她转头瞥了眼湖上的花灯: “不是要放花灯吗?” 湖畔上,被一盏盏花灯映得亮如白昼。 卖花灯的几处摊子前,都排成长长的队伍。 幸好,队伍前进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进了一大截。 苏青青看到不远处的人影,小声嘟囔道: “是哥哥和牟姐姐。” 她依稀可以看见俩人在一起写花灯上的字条,还手挽手。 苏青青感慨道: “他们真般配。” 身后的少年道: “你也有人陪,不是吗?” 小青梅没有回应,他便缓缓伸出双手,从她背后搂着她。 “青青,倘若你必须要成亲的话,你想过和我……” 很不巧的是,烟火和爆竹接连串地响起,盖过了他的声音。 他本就没敢大声说,这下连他自己都没听见,恐怕小青梅就更没听见了。 苏青青回眸,不解道: “初言哥哥,你刚才问我什么?” 赵初言的脸颊红得厉害,别过头看向别处: “没、没什么。” 方才的话,他能问出一次,就已经是在心底筹谋过千百遍了,要他再问一次,他此时还没有这份魄力。 “到我们了!” 苏青青见前面人已经买好花灯,便上前一步。 她让开位置,请赵初言挑选花灯: “你来挑。” “我们共放一盏?” “好啊!” 苏青青对此没什么意见,反正一盏花灯上可以放两张字条的。 赵初言选了盏外型像兔子的花灯,看着比别的花灯要大一些。 他们各自写下祝愿,用红绳绑在花灯上。 放花灯时,苏青青目送花灯随波逐流,而后留意到桥上。 桥上有一对熟悉的男女,正是苏少卿与牟玉碗。 俩人散步散得好好的,牟玉碗忽地将苏少卿推到桥上的石柱上。 而后,一扇子拍到他脸上。 “你这扇子不脏吧?” 苏少卿介意道。 “你没发现这扇子比我原来用的要小巧些吗? 这叫‘轻罗小扇扑流萤’。” 苏少卿哭笑不得道: “那我也不是流萤啊?” “巫咸给我算过命,他说我是很多人的贵人,偏不贵自己,若要贵自己,那一定要嫁个如意郎君。” 隔着扇面,少女一声轻笑,对扇面上吻。 另一边,赵初言马上捂住了苏青青的双眼。 “干嘛遮住我眼睛?” 苏青青不服气,想掰开他的手指。 可惜她的力气太小,根本掰不动。 “你还小,不宜看那种场面。” 赵初言解释道。 桥上,那二人的唇终于分开。 苏少卿轻捻薄唇,笑道: “上元节就该吟上元节的诗,你念乞巧节的诗,不合适。” 牟玉碗: “那你念一首?”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可这诗词不应景啊?” “也只是前后几句不应景。” 俩人从桥上下来,继续去别处游玩了。 苏青青的双眼恢复视线后,她第一反应就是向赵初言抗议: “初言哥哥,我都及笄了,到成亲的年纪了,哪里还小!” 赵初言微微敛眸,视线顺着她的肩骨,落到胸前…… 他暗骂了自己一声,匆忙移开视线。 “应该是不小。” 他闷声道,耳根子正发烫。 “初言哥哥,我若是等不到那个两情相悦的人,可以和你成亲吗?” 她这一问,问得赵初言呼吸一窒,最后却只是顿了顿,道: “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可我今夜不想回家。” 苏青青犹豫道。 她倒不是跟父母赌气,而是头一次在外面过上元节,心中有些留恋不舍。 不过,留恋的是上元节,还是陪她过上元节的人,她没有细想。 赵初言带她去了客栈。 订的是相邻的两间房,意外的是,客栈就仅剩这两间房了。 上元佳节,夜不归宿的人太多! 不过,令赵初言更意外的是,苏青青竟然会主动跑来他的房间。 赵初言正抿着酒,睁大眼睛看着她踏入自己房间: “你……” 她穿着单薄的寝衣,一副要来就寝地样子是什么情况? 苏青青委屈道: “我房里有老鼠。” 赵初言心神定了定,道: “那你睡我床上吧。” 苏青青没听他的,而是坐到他身旁,也喝了一杯酒。 “好难喝。” 她咕嘟咕嘟地强行咽下。 赵初言: “嗯,掺好多水的。” 然而,就在他说出这句话没多久,苏青青便醉了,躺倒在床上,四仰八叉。 “……” 她是他见过的人里,喝酒醉得最快的了。 赵初言怔怔地盯着陷入昏睡的她。 烛光晦暗不明,单薄的寝衣下,透着若隐若现的窈窕身段,并随呼吸起起伏伏着。 和她同床一夜的话,赵初言深觉自己定力不够…… 某些人,把上元节当成中元节在过。 方家,方胜和许秋月跪在一黑衣道长面前。 黑衣道长正掐指算着。 片刻后,他放下手,凝重道: “未来帝星现世,也就在这数月之中了,施主若再隐忍下去,恐怕将事与愿违了。” “方某愚钝,请道长提点。” 方胜诚恳道。 这黑衣道长人长得又黑又瘦,一双三角眼盯着人的时候,有些可怖。 “一,里南那里是施主的势力范围,该好好用起来了;二,或许在春猎之时,可以在京城中有所动作。” “多谢道长。” “若无要事,贫道就不久留了。” 黑衣道长起身道。 许秋月想到什么,忙开口问: “道长,请您再算一次未来凤星,当真是如今的相府小姐,苏青青吗?” “善信,预测凤星是泄露天机,有损命格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肯再算了。 方胜在这儿,许秋月不敢对黑衣道长有任何不敬,也只能笑了笑,欢送道长离宅…… 翌日清晨。 也许是客栈内的床榻不够大,也许是苏青青睡眠太不老实。 她,从床上滚下来了。 比较离谱的是,打地铺的人醒了,掉下床的她还在沉睡中。 赵初言起初是怔了怔,后来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盯着她的唇。 这一瞬的悸动,使他忘记了自己在惶恐、担忧的那些事。 他双手撑到苏青青两侧,轻轻俯身一吻。 但这一吻仿佛惊动了她,她缓缓睁开眼,少年立刻躺回原位。 醒后,自然是打算更衣盥洗、快点回家。 苏青青离开这个房间前,照了照镜子: “我的口脂怎么花了,我记得昨晚吃了东西后,又补上了啊?” 正在收拾地铺的某人手一抖,心虚地瞥了眼她的背影。 苏青青开门时,有人路过。 “哥哥?” 兄妹俩双双愣住。 当然,还是苏少卿更震惊一点,毕竟他看到了房里还有他的好兄弟。 苏少卿脸色一沉,继续走了,当没看到他们俩。 真要喜欢,那干脆娶了呀! 苏青青打扮完毕后,还是在客栈内主动找到了苏少卿。 他们一同回了苏家。 父母对他们俩的态度,却截然不同。 苏渊沉声开口: “去哪儿了?” 苏少卿: “风云客栈。” 苏渊皱眉: “没问你。” “替妹妹答的。” “给我跪下!” 兄妹俩都跪下了。 苏渊气得不想说话,许芳秋却边道边落泪: “青青,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 “我们以为你在街上被人掳走了,派人四处找你。” “找了一整夜都找不到,你爹都差点想进宫求陛下去了……” 母亲带着哽咽的声音,让苏青青听了也哽咽了。 这事,确实是她做得不妥,害家人担心了。 她低着头,眼泪像豆子一样不停往下掉。 苏少卿暗叹一声,试图缓和气氛: “妹妹没出事,那不是皆大欢喜么? 再说,我不也没回家么。” 苏渊道: “你起码在走之前就通过气。” 许芳秋抹了抹泪,心情稍平复了些许: “青青,你老实交代,你跟谁一起过的上元节?” “我……” 苏青青支支吾吾,不愿说。 苏少卿在一旁,也想着该怎么替她说。 苏青青迎着父母严肃的目光,斟酌道: “是个叫…… 刘子彦的公子,他…… 就陪我看了场戏,然后我们就分开了。” “刘子彦?” 苏渊琢磨了一下,对此人毫无印象。 不过为郑重起见,他得好好查查这个人。 厅堂训话结束,苏少卿和苏青青一同走出去。 他小声问: “刘子彦是谁?” 苏青青老实回道: “我不知道啊,总共就见过两次面。” 苏少卿冷着脸,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算了,我可懒得管你的风流债,我也忙着呢!” 然而他嘴上这么说,晌午的时候,他又去主动找苏青青。 “你最近就不要去找赵初言了。” “为何?” 苏少卿咬牙道: “我怕我忍不住想揍他。” 苏青青歪头: “可是,你打不过他吧?” “……” 人艰不拆。 自从认识牟玉婉后,他确实对自己的武力有了比较清晰的认知——只学过花拳绣腿的她,若把他按在墙上,他永远也挣脱不开。 “反正你不许见他!”…… 宫里的上元节办得还算顺利,但陛下的心里不太高兴。 因为昨夜的上元晚会上,有一些老臣谏言他扩充后宫,然后还是每年都差不多的话: 什么早立太子啦、延续百年基业啦! 楚越听都听腻了。 他往常这时候,是说会过继一名宗室子弟到膝下,但慌说久了,就没那么可信了。 这慌他说了有将近十年,可到如今,宫里没有一个孩子,确实让人怀疑。 不过,扩充后宫这事,他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的。 选秀时,皇后把铁锏往案几上一插,能有勇气完完整整表演完才艺的,那是真没几个。 最后再把那剩下的几个赐花离宫,丝毫不会有问题。 “陛下,皇后请您去晴芳宫。” 凤仪宫是皇后名义上的寝宫,但其实,后宫内很多宫殿都空着,她乐意住哪儿就住哪儿。 后宫后宫,当然是属于皇后的宫。 晴芳宫种着红梅,她每年这个时候,几乎都会住在晴芳宫。 楚越一来,站在皇后身边的女子就对他行礼道: “末将参见陛下。” 楚越道: “爱卿免礼,现在是在后宫,而非朝堂。” 陈昭华道: “话虽如此,可末将是为政事而来的,只因觉得不宜声张,才决定来后宫中。” 她随夫君去南方的边境数月,虽有养老之嫌,但在边境上遇到可疑的人或事,还是会忍不住留意甚至查下去。 结果一查,发现边境城内,有人在暗中集结兵马! 她和赵定山一商议,派了几个细作混进去,目前还未传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她慷慨激昂地叙述了一番,想看看帝后的反应。 结果,俩人都没什么反应…… 难道…… 他们已经提前知道了? “爱卿做得对。” 楚越故作深沉地点了下头。 陈宜风道: “接下来静观其变便是。” 陈昭华愣了愣,忙称是。 她走后,帝后二人在宫中感慨。 “宜风,有些事,果然还是避不开啊!” “也未必,若那谋反的人提早死了,或许就能避开战事。” 皇后意味深长地道。 楚越默默看了她一眼。 他们相识了二十多年,以他对皇后的了解,她不到逼不得已,是绝不会要人性命的。 她会这么说,那一定是觉得那人罪大恶极。 “昨夜上元晚会之后,臣妾去找钦天监观过星象了。” “他说什么了吗?” “他说,去年宁州发瘟疫,是因臣妾的命格不好,致使流年不利……” “胡言乱语! 朕想办法革他的职!” 陈宜风不禁失笑: “臣妾开玩笑的,不过他说,我们是该着手准备储位问题了。”…… 上元假期结束后的第一次早朝,官员们稀稀拉拉的,有很多还没到的。 有的是晚会跳舞时扭伤了腰,有的是喝得烂醉如泥导致上朝迟到…… 苏渊站出来,将这些迟到的、不在场的,一个个点名痛批。 楚越倒是习以为常,面色平静,偶尔也会附和苏渊两句。 下朝后,苏渊那不苟言笑的脸色居然变了,在一众官员们打听询问着。 “刘子彦? 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 苏渊问了十几个人都说不认识,他都快怀疑这人的名字是个假名了,这时,沈尘德提醒了他一句: “刘姓不也是五姓吗? 会不会是云阳刘家的人?” 云阳刘家,既是五姓,也是皇商之一,做布匹生意的。 苏渊觉得这很有可能,但是五姓中人的话,既好查,又不好查。 好查的是有了方向,不好查之处在于五姓世家在民间地位过高,不会让人乖乖查出什么。 不过苏渊的目的也很简单,他只想知道刘子彦的身份,和来京城的目的。 若刘子彦不是刻意接近青青,那他就不用太过担心了。 西郊马场。 苏青青和牟玉碗在跑马。 准确的说,是牟玉碗跑马,苏青青走马。 苏青青兴致缺缺,骑的这匹马也不太听话,叫它往西它会往东。 虽然牟姐姐也会教她骑马的诀窍,她现在能够自己上马下马了,可是,还是觉得被人扶着比较有安全感。 练了两个时辰后,牟家的仆从来了马场,逮牟玉碗回去拜亲访友。 她一走,苏青青就更加没什么兴致骑马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喜欢骑马。 她从马上下来,牵着马回到马圈。 “苏姑娘,怎么是你?” 身后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 回眸一看,是上元节时刚知道名字的刘子彦。 刘子彦微微一笑,刚握上手的缰绳,又被他挂回柱子上系紧: “好巧,苏姑娘,没想到你也会来马场。” “我要回家了。” 苏青青道。 她现在出门都要梳回及笄前的发髻,以防被人认出来,但就算这样,她也不敢在外面待太久。 刘子彦似乎并不意外她要走,“哦,我也准备离开马场了,今日这么冷的天,要不去茶馆喝一杯热茶?” “不用了。” 苏青青眨眨眼,看到他身后走来的人时,目光露着几分欣喜。 “相遇一次两次是巧,遇相三次,难道不是别有用心?” 赵初言信步走到她身旁,看着刘子彦时,眼底带着微微锋芒。 李副将之子是跟他一起来马场的,这会儿也默默站到他身旁,用嫉恶如仇的眼神盯着刘子彦。 刘子彦笑了笑,问: “二位是?” “你小子不配知道。” 李公子撸起两边袖子,叉腰道。 赵初言见此,默默带着苏青青离开了马场。 苏青青有些担心,小声问: “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不会。” 赵初言却在心底默默地想,要是能打起来就好了。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但他觉得难以启齿,那个刘子彦,似乎也没做什么坏事,至少今日在马场上,刘子彦对苏青青并没有逾矩的行为。 自己怎么能抱有这种心思…… “阿嚏。” 身边的小姑娘穿着干净利落的骑装,可能被寒风吹得有些着凉。 赵初言问她: “坐马车回去吧?” 她点点头,轻咬下唇,默默捂着小腹。 她最讨厌在寒冷季节来月事了,寒风一吹,身子的不适仿佛会加倍。 再加上,她今日骑过马,双腿皆有些疲软。 上马车之时,她居然腿一软,没踏上去…… “你身子哪里不适?” 赵初言从她背后抱住她,把她抱上了马车车厢。 苏青青把脸埋得低低的,声音如蚊: “我来月事了。” 他听后也脸颊一红,双手僵硬地搂抱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他没想到,苏青青会紧紧环住他的腰,靠在他肩上呢喃: “真暖和。” 她的身子十分绵软,还似乎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片刻后,她不再那么冷了,腹痛也稍稍缓解,才从赵初言身上下。 她若有所思地盼望道: “倘若以后天冷的时候,可以不用来月事就好。” 赵初言若无其事地望了眼马车外,道: “…… 等你成亲后,是有这种机会的。” 苏青青小脸没什么血色,目光却顿时炯炯有神: “那我想快点成亲!” 只要成亲了,她家门前就不会经常有媒人来说媒,这样一想,简直百利而无一害。 赵初言转过头凝视她,欲言又止。 她这样的性子,应该很容易相信男人们的甜言蜜语,最终会不会像他噩梦里一样,心甘情愿地与别人成婚。 他真怕那个梦会是真的。 马车停稳了,他送苏青青到相府门口,就不继续送了。 梅香告诉苏青青,今日家中来了一位贵客。 苏青青正纳闷,为何说到这位贵客,梅香这丫鬟会这么高兴,直到梅香带她走到花园里。 一位披着月白色披风的美妇,抱着一孩子,在梅花树下数花朵。 “一朵、两朵、三朵……” “周夫人,我家小姐回来了。” 梅香道。 苏青青微微一怔,以熟悉的背影认出了对方,这是她的救命恩人,卢英。 卢英闻声,缓缓转过身,微笑道: “苏姑娘,好久不见,身体可还安好?” “你的药很管用。” 苏青青璀然一笑。 卢英对怀里的孩子道: “娃儿,快喊苏姐姐。” 这孩子四岁左右,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哈哈一笑,连喊了好几声稚嫩的“苏姐姐”苏青青搓搓手道: “进屋说话吧,外面好冷。” 卢英抱着孩子,和苏青青一起进了空着的客房。 “我以为您不会来京城的。” 苏青青喝上一口热茶后,坦诚道。 卢英解释道: “原本是没想过要来,可…… 我寻到了父亲的下落,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来了。 恰巧我夫君因治瘟疫有功,要进京升迁,我们一家人就一起来了。” 这两件事其实都不宜张扬,不过面对曾一见如故的人,她并不打断隐瞒。 “你父亲的下落? 要不你报官试试?” 苏青青道。 卢英笑着摇摇头: “我可不敢报官,在官府那边的记录里,我父亲很多年前就死了,死而复生,谁会相信?” 其实,她所谓的寻到父亲的下落,不过是一只破旧的拨浪鼓,找着找着,才找到这只拨浪鼓是来自京城的,仅此而已。 这是她最后一次寻父,倘若这次再没有结果,那她以后就不会再信了。 她来丞相府的原因,一是见一见苏青青,二是来拜托苏丞相,能不能暗中帮她找一找她的父亲。 午宴。 苏青青直到入席,才晓得今日来的贵客并不止卢英一家,牟姐姐和牟阁老也在! 苏青青想吃一块辣子鸡,一旁的卢英面带微笑地提醒道: “苏姑娘,有月事在的话,就不要吃那么多辛辣的菜哦。” 苏青青咂咂嘴,只好吃其他相对清淡一些的菜品。 她明明没有告诉卢英自己来了月事,为什么卢英居然会看得出来? 牟玉碗早就听苏青青说起过卢英,这下面对面见到人,更是来了兴趣: “听说周夫人你是苗医?” “说是这么说,其实我早就不行医了。” 卢英微微叹气,面上挂着一丝无奈的笑。 她未能将母亲的衣钵传承下去,说不遗憾是假的,但她有她自己的苦衷,不想再给自己和家人惹来杀身之祸而已。 “我去过苗疆,还在那里遇到一位大巫咸,能掐会算的,正巧也是姓卢。” 牟玉碗说到感兴趣的事,便开始滔滔不绝。 她讲到巫蛊之术、魑魅魍魉之类,收都收不住。 苏少卿和苏青青听得脸色煞白,最后还是牟阁老用一块糕点塞住了孙女的嘴巴。 “我家玉婉给你们添麻烦了,她呀,从小就迷这些光怪陆离的故事,长大后还非要出门远游,称是求证故事的真假。” 牟阁老笑呵呵地说着,十分和蔼可亲。 苏渊举起酒筹,客气道: “阁老客气了,我看玉婉姑娘活泼可爱,性子正好能与我们家少卿相配。” 牟阁老也举起酒筹与之对碰一下,一口抿完后,道: “是吗? 希望令公子不要被玉婉带偏才是。” 苏少卿东张西望,见两边家长都没什么异议,便弱弱地开口: “不过…… 我们合过八字之后,算命的说我们八字不合,在一起会犯冲。” 牟玉碗小手拖着下巴,胸有成竹地笑道: “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 苏青青附和道。 “说得好!”…… 就这样,苏家和牟家定亲了,两家十分有默契,都没怎么声张出去。 许秋月和方云巧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上旬了。 母女俩分工明确,许秋月谋划着在春猎时做些手脚,方云巧则在京城中散播消息,称苏家单方毁掉婚约,背信弃义之类。 一日,她在街边找来几个小乞丐,正教他们唱童谣: “堂堂相府门第高,背信弃义使不得……” 苏青青和牟玉碗坐马车出门,路过时碰见她。 苏青青跳下马车,气呼呼地冲上去,想阻止方云巧,不过,牟玉婉比她更快。 那一巴掌落在方云巧脸颊上,疼得火辣辣的。 “你竟敢打我?” 牟玉碗柳眉倒竖道: “我不仅敢打你,还敢骂你!” 方云巧站起来,正打算还对方一巴掌,就被一年轻官爷挡住。 楚宸劝道: “二位贵人,请勿冲动。” 楚宸面对着的是牟玉碗和苏青青一方,方云巧绕到他面前,愤愤道: “什么叫二位贵人? 你什么意思? 我堂堂方家嫡女,就算不上贵人吗?” “来人,将闹事者带走!” 楚宸皱起眉,一声令下,手下的金吾卫就抓住方云巧的双臂。 方云巧被口头教育了一番,但她回到家后,偏是将此事添油加醋,称是遭苏青青和牟玉碗欺负了。 然而她并不知道的是,苏青青和牟玉碗出门是去宫中见太后和皇后的,那马车的车夫是宫里的,宫里的三位主子对事情经过知道得一清二楚。 苏青青进宫后,太后开口第一句便问她: “青青,哀家让陛下给你赐婚,好不好啊?” 第27章 太后也来当媒人? 苏青青愣在原地, 局促地站在牟玉婉身边。 她印象中,就没有和太后见过,怎么太后对她如此亲切? “好孩子, 过来,让哀家瞧瞧。” 太后慈眉善目, 向她招了招手。 苏青青缓步走上前,怯生生地行礼道: “民女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太后双眸微眯, 细细端详面前的小姑娘。 少女一双杏眸仿佛一汪秋水,樱唇桃腮,是不用太多妆容修饰, 也能叫人眼前一亮的长相。 她既无女儿又无孙女, 一直觉得颇为遗憾。 前些日子皇后对她提起苏青青, 说是孙儿属意的女子, 皇后和她一商计, 决定见见苏青青。 这会儿看来,至少样貌是不错的。 太后扫了眼桌上的粥,对苏青青道: “这是御膳房的银耳粥, 还热乎着, 你坐到哀家身边来喝吧!” “谢太后!” 苏青青踩着碎步坐到了太后身边的位置。 “真好喝!” “是吗? 那以后哀家命御膳房多熬一些。” “以后?” 苏青青舀一勺粥送进嘴里,大眼睛懵懂地看着太后。 太后温柔地笑了笑,未作解释。 一碗银耳粥,似乎一下子就把俩人的距离给拉近了。 牟玉碗故意冷哼了一声, 娇声道: “太后您偏心。” 太后是她的姨奶奶, 每次家人带她进宫, 也都是带她到太后身边住几日, 关系不说多亲厚,至少也是和睦的。 她方才这话, 只是开玩笑,绝无半点怪罪之意。 “你个鬼精灵,你当哀家不晓得你不爱吃银耳啊?” 太后一笑置之。 皇后瞥了一眼,意味深长道: “这银耳粥虽好喝,可臣妾听闻,熬这粥的厨子人品似乎有些问题,常常偷东西。 母后觉得…… 该如何处置他?” 太后眨了眨眼,轻捏眉心,道: “哀家近日心神不宁,没心思管这些琐事。 不过,方才青青喝了那厨子做的粥,不妨让青青来评理?” 牟玉碗欲言,太后却暗暗地递给她一个眼神,她顿时就把嘴合上了,默默看向苏青青。 苏青青琢磨片刻,沉吟道: “御膳房的职责是准备膳食,在这点上,此人没有问题。” 皇后道: “那这么说,应该不处置他,或者从轻处置咯?” 苏青青摇摇头: “不行,若不处置,那些被他偷东西的宫人们,岂不是很无辜。” “那该如何处置呢?” 皇后微微垂眸,把玩着手上的凤钗。 苏青青笑了笑,不假思索道: “让他做一个月的饭,给那些被他偷过东西的宫人。” 皇后和太后对视一眼,先是由皇后开口: “你这主意倒是新奇,本宫处置人时,还真从未想到过这种法子。” “来人,去拿几匹江南绸缎,送到苏家去。” “谢谢皇后娘娘!” 皇后勾唇一笑,深深地看着她,道: “不客气。” 太后依然噙着温和的笑意: “青青,既然皇后赏你了,那哀家就不赏了,回家去吧,不早了。” 至于牟玉婉,太后和皇后都已知晓她的婚事,自然是为她添了不少妆奁。 苏青青和牟玉碗离宫后,两位主子屏退左右。 太后微微侧目,问陈宜风: “怎么,皇后不满意?” 平心而论,至少从刚才的了解来看,她自己对苏青青是还算满意的。 “称不上不满意,只是担忧她性子过于温和。” 陈宜风叹了口气,沉吟道,“等春猎时,再看看吧,臣妾让陛下找个缘由,让她也参加参加春猎。” 久居荣宠万千的皇后之位,陈宜风太清楚,在这个位置上有多少艰辛苦楚。 “好。” 太后对她的主意没什么异议,“到时,就劳你多多留心了。”…… 很快,楚越以“讨皇后欢心”为由,下旨让贵女们也能参加此次春猎。 为了让苏家女必须参加,早朝时,他又扯什么久病得愈,宜去野外透气之类的鬼话,提醒苏渊到时候必须带着苏青青。 苏渊将此事告诉苏青青,苏青青欢呼雀跃了数日,甚至还跑到隔壁。 起初,赵初言不太相信她的话。 她这娇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怎么看都与春猎那杀伐果决的画风不符啊? “陛下怎么可能让你去春猎?” “哼,陛下慧眼识珠!” 苏青青两颊鼓鼓的,对赵初言的怀疑十分不满。 赵初言眼底划过一丝狡黠,暗示道: “既然如此,你可要好好再练练骑射,不然岂不是辜负了陛下对你的信任?” 苏青青明白,他的意思是让她来将军府练,她却因此踌躇: “可是,哥哥一直让我不要来找你。” “咳,我们去外面的靶场或马场,也是可以的。” 次日。 俩人来到约定好的地方,先练射箭。 其实,苏青青觉得自己已经有本事射到靶子上了,初言哥哥完全没有必要再手把手教她。 温香软玉在怀,让赵初言反而有点分心,没什么认真教她的心思。 不过渐渐的,苏青青对练习射箭的执着,致使他也被带动,开始认真教了。 练到从清晨到傍晚,没有习武底子的苏青青,自然而然就累瘫了。 赵初言带她去酒楼,要请她吃美味佳肴。 苏青青已经累到有点迷迷糊糊的,“初言哥哥,我们夜不归宿不太好吧……” “不是,只是回家会晚一点罢了。” 他淡淡道。 京城的大酒楼里,菜品就没有差的,然而苏青青吃东西也是无精打采的,吃下几口后,就吃不下了。 倒是酒,喝了好几口。 赵初言目露担忧,见她这回没有倒头就睡,这才稍稍安心些。 “我去楼下结账,等下我就送你回去。” “嗯。” 苏青青脸颊红红的,乖乖点了点头。 赵初言一走,有个胡子拉碴的大叔就坐到她对面,面上带着莫名其妙的怪笑: “小姑娘,这么晚还不回家呀?” “快回家了。” 面对扑面而来的浓郁酒气,苏青青不经意地往后躲了躲。 她从没闻见过那么浓的酒气,好难闻! “你的手真漂亮啊,姑娘。” 大叔说着,便试探地伸出手去。 碰了一下,苏青青的手立刻就缩走了。 蓦地,男子脸色一变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道: “让爷摸几下怎么了!” “啊!” 苏青青惊叫出声,引来不少瞩目。 不过这男子生得虎背熊腰,是一看就会让旁人畏惧的那种,旁边的客人们只敢看着,却不敢出手逞英雄。 随即,“咔嚓”一声,手臂脱臼了,是这男子的手臂。 赵初言这才松开对方的手臂,皱着眉,冷声道: “看你穿着一身官兵的盔甲,没想到身体素质如此不堪。” 那人捂着手臂,痛得五官都扭起来了,却是一点儿也不敢去反击。 如此轻而易举地一旋,就把他手臂弄脱臼,显然非等闲之辈。 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之下,赵初言带苏青青离开酒楼。 苏青青轻轻抚摸着自己手上的红印子,不禁蹙眉。 不知道是酒的原因,还是她光顾着看自己的手,居然不慎踩空了一脚。 赵初言忙扶住她,无奈叹息道: “原以为你没醉,现在看来,是我高估你的酒量了。” 他将她打横抱起,走到一处小巷。 苏青青虽然犯迷糊,但还不至于毫无所觉,她目光迷离地盯着赵初言,不知因何,心跳加速。 “抱着我,不累吗?” 她话音刚落,赵初言便放她下来了。 他沉沉地唤了她一声: “青青。” “嗯?” 背着冷风,少年突然侧过身,轻轻捏着少女的下巴,低首一吻。 初言哥哥为什么突然吻她? 不是只有夫妻间,才可以的…… 吗? 呼吸交织时,四目相对。 苏青青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无尽的缱绻。 而赵初言也从她的目光里,看不到有任何排斥和不悦。 俩人都没有留意,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内,有人掀开帘子正往他们这边看。 “唉,老赵啊,你说宫里会反对还是支持?” “不知,可能他们还会继续考量。” 苏渊放下帘子,催了一声正在喂马的车夫。 小巷中,一吻之后又来一吻。 苏青青: “初言哥哥,你为什么…… 唔。” 赵初言双手紧紧搂着她,她的发香萦绕在他鼻间,令人流连忘返。 苏青青眼眶泛红,用力推他: “要喘不过气了啦!” 赵初言感觉到她在用力,便顺势松开了她,用手擦了擦自己唇上的口脂,道: “你之前说想要与我成亲,这话还作数么?” “…… 我不知道。” 苏青青一脸无辜地眨着眼,抿了抿口脂大概已经花掉的唇。 她有说过吗? 她怎么不记得了? 话说,原来那天她的口脂花掉,难道也是因为…… “那好吧,等你想起来了,再答复我。” 赵初言摸了摸她的手,温和一笑。 俩人继续往回家的路走,苏青青低着头,花唇轻启: “下次你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就不抹口脂了…… 这个口脂好难买到的,弄花掉好浪费。” 赵初言闻言一愣,看她一眼,顿时笑了: “下次? 呵,好啊!” “我、我、我才不是那个意思!” 苏青青顿时反应过来,脸颊爆红,红得快要滴血似的。 “天冷,雇马车回去吧?” 赵初言询问道。 在马车上,可以肆无忌惮地抱着她。 苏青青没想那么复杂,自然是同意了,结果…… 自己只能被迫像只小猫儿一样,被赵初言抱在怀里。 后悔! 非常地后悔! 初言哥哥太过分了! 赵初言一手揽住她纤细的楚腰,一手轻轻抚她的青丝,以示安抚。 还半威胁道: “不许生气,生气就亲。” 第28章 三月中旬, 正值万物复苏之际,大梁开国以来,一直将春猎日期定在这时候。 狩猎的地点定在宾山, 是一片秀美青山,可惜不在京城, 要赶一两日的日程,才能到。 苏家俩儿女皆跟在苏渊后面骑行。 不过别家的贵女, 基本上都是坐在马车内的,就连那擅长骑术的牟玉婉,也乖乖坐在马车内。 苏少卿看了眼苏青青, 好奇道: “妹妹, 你什么学会骑马的?” “自学成才, 不行么?” 苏青青道。 她才不想说出去, 自己已经学了骑马好久好久, 却还是不敢骑快马。 不过她骑马骑了大概半日,就累得有些受不住,钻进柳林芝的马车, 一个嗑着瓜子, 一个吃着果子。 柳林芝张望窗外,恰巧瞥见一车晦气的人,回头她就对苏青青道: “我想不通,皇上为什么让方家人也来参加春猎, 当年先帝那会儿五姓势力更强, 也不曾有此殊荣呢!” “许是他们刚好在京城, 皇上顺道邀请了吧?” 苏青青猜测道。 柳林芝叹了口气。 好妹妹, 这种事哪有什么顺道的说法? 京官尚不是每位都被邀,从名义上说, 方家人无官无职,几乎都是一介草民。 他们能被邀,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陛下看重五姓世家,更是看重方家。 到达宾山,随行的礼官唱起祝辞,楚越在这一句句祝辞之中,开弓拉箭,射出了第一箭。 虽然没射中什么,但至少气势十足。 礼官支支吾吾,“这……” 按照规矩,皇上要射中鹿、兔、雁三种动物之一,这春猎才能算正式开始。 这三种动物都早已被绑得无法动弹…… 场上,某些武将很不理解,他们明明记得,当年陛下御驾亲征,射箭那可是百分百中的,怎么反而春猎秋狩时,陛下的箭就没准过呢? 方胜与许秋月也看着。 方胜眯着眸子,盯着皇帝的一举一动,他其实搞不懂,当年的先帝子嗣众多,怎么偏扶着楚越这一庸才即位。 既不骁勇善战,又不才学过人,只不过是靠着一众能臣良将,才出几分盛世功绩罢了。 楚越把手上的弓递给陈宜风,面带微笑道: “皇后替朕试试?” 陈宜风熟练地接过弓,一箭箭射出,箭箭射穿三只动物。 她还回弓箭,微微蹙眉,轻声对楚越道: “老是这样,可就没意思了。” “哇,皇后娘娘好威风!” 苏青青忍不住蹦起来,想看看皇后娘娘射箭的英姿。 苏少卿却急忙按住她,带着她一起行跪拜礼。 春猎一开始,王大人让自己的几位女儿,为众人跳舞助兴。 而后,陛下脸都黑了。 他特意邀京中贵女来参加春猎,可不是让她们来跳舞的。 春猎又不是没带舞伎。 春猎第一日,由于长途奔波,人和马都需要歇息,再加上突然下起大雨,动物恐怕也不肯出来。 因此,楚越和众臣商议一番,最终决定明日再猎。 沈尘德用手指轻敲自己的头,和自己今年新收的门生,小声道: “这王大人,绝对这里出毛病了,你日后功成名就,可千万别犯这种蠢事。” “晚辈多谢恩师教诲。” 刘子彦与沈尘德对饮一筹,眸色微沉。 王大人蠢么? 他倒不这么觉得。 或许王大人的女儿们这一跳,就入了一些高门子弟的青眼,从此飞黄腾达了呢? 这王大人和他父亲的作风,倒是有些如出一辙。 入夜后,王大人一家被陛下罚跪一夜。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此吸引,却无人留意到许秋月鬼鬼祟祟地接近临时搭建的马圈…… 苏青青一个人住一个营帐。 苏渊和苏少卿到她这儿来,劝她这几日不要出去,就乖乖待在营中,和其他贵女们闲聊。 苏青青不太乐意。 “我要去! 春猎不就是来打猎的嘛! 明日我要去!” 苏渊苦口婆心地劝道: “爹爹是为你着想! 山林中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出事。” 他之前,已经把有关许秋月给青青下毒的一些证据,告诉了陛下。 他们俩一致认为,嫌犯会趁这次春猎,再对青青下手。 不过,如若她在山林中下手,那不确定性就太大了。 这时,赵初言提着灯笼,进来了。 三人目光皆注视着他,他也一怔,没料到苏渊和苏少卿也在。 “深夜造访姑娘家的营帐,非君子所为哦。” 苏少卿挑眉道。 赵初言轻笑一声,道: “我也从不自诩为君子啊。” 苏渊神色淡然,拉着儿子离开: “既然初言找青青有事,那我们就走吧。” 儿孙自有儿孙福嘛,他看得很开的,只要青青一世平安,遵不遵守什么男女大防,在他看来并不要紧。 父子俩离开后,赵初言跪坐于苏青青面前,低头道: “青青,那日是我不对。” 苏青青一愣: “哪日?” 赵初言小心地抬眸,见她面上并无怒气,才气弱道: “你告诉我你要参加春猎那日……” 那日,他以为醉的是她,没想到其实是自己。 他这些日子在家中反复沉思,始终觉得那日自己的行径太过冲动,极可能适得其反,遭青青讨厌。 连提亲都还没提…… 怎么能…… 苏青青歪头回忆了片刻,蹙眉不解道: “那日怎么了? 我好像不大记得了。” “啊?” 她这回答,真是赵初言始料未及的。 “那…… 不记得便不记得吧。” 总不能,现在再吻一遍吧…… “明日,你帮我劝劝我爹,让我也去狩猎呗?” “你?” 赵初言目光微诧,端详着面前细皮嫩肉的姑娘。 苏青青的眸光暗了暗,声音略带委屈: “怎么,不行吗?” 赵初言淡淡一笑,答应道: “可以的,到时候你跟着我,这样你爹就不会担心你的安危了。” 小姑娘的眉眼顿时染上笑意,映着蜡黄色的烛光,竟也明媚如朝阳。 赵初言心神一动,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红润的樱唇上。 他稍稍靠近着,轻声问她: “青青,你是真不记得了吗?” 第29章 苏青青眼睛扑闪扑闪的, 看着赵初言渐渐靠近自己,不由脸颊一红。 “好好歇息。” 赵初言清亮的眼眸微微弯起,说完, 就起身走了。 清晨,雨露落地有声, 但这份寂静很快被一声惊叫所破坏。 “你、你为什么在我营帐里?” 苏少卿惊魂未定,抱紧被子退到边上。 牟玉婉挠了挠头, 眼神无辜: “荒郊野外的,小女子一个人睡有点害怕,您是小女子的未来夫君, 怎么不可以陪小女子睡了?” 苏少卿愤愤道: “那也不能……” “我什么都没做。” 她缓缓起身, 正欲转身离开。 身后响起令她期待的声音: “既然你一个人睡觉害怕, 那……” 她骤然回身, 却听他道: “那从今日起, 你就去找我妹妹一起睡吧。” 牟玉婉撇了撇嘴,快步离开他的帐子。 朽木! 真是朽木! 哼! 那些准备参加春猎的人,这会儿正在马圈里牵马, 方云巧也在其中, 不过,她的眼神老是望着另一边的苏青青。 牟玉婉远远地就留意到她,下意识地就把怨气转嫁到她身上: “方姑娘,要不你我再比一次骑射, 如何?” 方云巧收回望向苏青青的目光, 冷冷地看牟玉婉一眼, 道: “狩猎可与骑射不同, 不如比谁一天中猎到的活物更多。” “那就没什么意思了,狩猎太累, 我只想御马在山林里逛逛。” 牟玉婉哂笑道,说罢,看了眼那边的苏青青。 苏青青正和赵初言聊着什么。 唉,苏妹妹有良人相伴,那就不便打扰他们了。 “小八是你骑得最多、也最熟悉的马,你就骑它吧。” 赵初言把小八的缰绳递给苏青青。 苏青青有些犹豫: “但这也是你的马,我骑你的马,没关系吗?” 赵初言笑道: “有什么关系? 我这还不是考虑到你骑术不够精湛,才和你换马的吗?” 苏青青接过他递过来的缰绳,却暗暗地瞪他一眼: 什么叫她骑术不够精湛,她才学多久,能精湛到哪儿去嘛。 赵初言原本是想抱她上马的,但看到周围那么多人,到底还是没好意思,只扶着她上了马。 刘子彦站在自己的营帐之前,远远地望着他们。 他看到他们相处的样子,总感觉内心在被人挠痒痒似的,痒到难以忍耐。 苏青青与他曾经见过的女子皆不同,在她身上,她有着贵女的骄傲,也有着少女的天真。 他不知道苏家是怎么养出这样独特的女儿的,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喜欢她、想接近她。 然而,他是带着目的来的,他不能放弃现在的假身份,去告诉苏青青,他是刘子彦。 更何况就算告诉她,大概也没什么用…… 方云巧抬头望了望天色,只见太阳已靠近中间的位置。 进入宾山两个时辰了…… “应该差不多了吧? 娘。” “嗯。” “娘,出发前,我看见苏青青和赵初言互换马匹了。” 许秋月顿时着急起来,她冒险在苏青青的马鞍上做下手脚,就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苏青青跑进山林深处的禁猎区去。 如若苏青青骑的是没问题的马,那她岂不是白费功夫? “什么? 那你怎么……” “娘,我若出面组止他们换马,那一定会让他们起疑的,现在这样也好,说不定苏青青这个傻子,会跟着一起进禁猎区呢? 那可是从来没有人活着出来的地方。” 方云巧急忙解释道。 宾山上是设有禁猎区的,是从前朝的帝王开始,就设下的,听闻进入禁猎区的人,不是被野兽咬死,就是被困死在其中,极其邪门。 禁猎区与其它地方设有明显的石碑界限,设立以来,极少有人误入其中。 赵初言因为要陪着苏青青,不敢骑太快,当然也因此难以猎到什么猎物。 但渐渐的,他就发现自己骑得这匹马,似乎在加快,没有打马鞭,也在加快。 “初言哥哥,你骑得太快了,我跟不上……” 苏青青道。 赵初言边试图控制马速,边道: “你的这匹马,不太对劲啊!” 苏青青努力想跟上他。 “别跟过来! 小八,带她回去!” 赵初言侧过身,用力揪了一把小八的鬃毛,迫使小八调转了方向…… 苏青青回到了扎营之处,下马时由于太过着急,不慎摔了一跤。 柳林芝正在写生山林景色,原本周围静悄悄的,被苏青青这边的动静打破了。 她过去查看,瞧见苏青青一瘸一拐走来,脸色很不好看的样子,疑惑道: “苏妹妹? 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姐姐,帮帮我,我现在能找的只有你了。” 苏青青哭得一抽一抽的,紧紧攥住柳林芝的袖子。 她将在山林里遇到的事告诉柳林芝。 苏渊、苏少卿和牟玉婉、赵定山和陈昭华、帝后二人,都进山打猎去了。 此刻在扎营之处,又是苏青青相熟的,还真没有几人。 “你别急,我去找人问问。” 柳林芝帮苏青青抹了抹眼泪,随即,快步往一营帐走去。 柳林芝一走,在不远处观望已久的刘子彦,就出现了。 “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他眉头微蹙,显出几分焦急。 苏青青一回眸,见是刘子彦,不由一愣: “是刘公子?” “嗯,是我。” 他温和的声音让苏青青有些许安心。 他听完她的叙述,扶着她到自己营帐中休息,“救人的事我们都没办法帮忙,只有等皇上回来了,才能……” 苏青青哽咽道: “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你别着急啊,在下先帮你处理腿上的伤口。” 接着,刘子彦命仆从去取药。 苏青青掉着眼泪,心道她怎么可能不着急。 “不劳公子操心了,我将苏妹妹的丫鬟带过来了。” 这时,柳林芝领着梅香闯进来。 梅香来时带好了药膏,立刻就跪坐到苏青青面前,准备为她上药。 柳林芝看了看刘子彦,警惕道: “公子,你还是出去避一避嫌吧?” 刘子彦怔了怔,颔首走出去。 “柳姐姐……” 苏青青泪眼朦胧地看向柳林芝,若不是她现在腿上有伤,她恨不得扑到柳林芝怀里痛哭。 “我和贵女们商量出了对策,朱嫣去请她的爷爷齐国公,齐国公会吹号子,应该很快就能叫大家回来。” 柳林芝说的这些不只是安慰,也是事实,其实只要皇上一回来,那就能派人搜山,以大梁军队的效率,应该可以很快找到赵初言。 更何况,赵初言也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苏青青低着头,哭泣道: “柳姐姐,我好没用啊。” 若是没有换马就好了,这样,至少不会让初言哥哥遇到危险。 柳林芝低叹了一口气,头一次碰上这事,谁不会慌呢,尤其,她还看得出来,赵小将军在苏妹妹心中,是非同一般的存在。 药上好后,梅香扶着苏青青回自己的帐中休息。 苏青青等啊等,终于等到帝后回来了。 帐外,传来陛下严肃的质问声: “马儿怎么会无缘无故失控呢? 这些马不都是各家自备的吗?” “赶快上山找啊!” “禁猎区? 当然得进去啊!” “另外必须严查此事!” 外面的陛下口谕,倒让苏青青真正安心了不少。 苏青青不顾梅香阻拦,一步步走出营帐,走到帝后面前。 用柔弱却坚定的声音,对他们道: “臣女也要上山找他。” 她面色一丝不苟,完全没有说笑的意思。 陈宜风上前小半步,细细打量着她,凝眉道: “青青,你不晓得山上有个禁猎区么?” “臣女晓得。” 苏青青抿了下唇,顿了顿道,“但臣女愿意去山上找他,就算进禁猎区也无妨。” 她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在这里享平安,对自幼相识又有救命之恩的少年郎,不管不顾呢? 或许是小姑娘坚毅的态度太出乎意料,陈宜风心里对她的那么一丁点不满,此刻也化为一片柔情。 陈宜风凤眸微敛,声音微颤,却又温柔: “吉人自有天相,咱们再等等。” 她这话,既是对苏青青说的,亦是对自己说的…… 整整四个时辰过去,上山找人的禁军回来了,要找的人却没找到。 禁军首领跪在皇帝的帐外请罪。 赵定山和苏渊也正准备面圣,看到禁军首领,脚步皆是一顿。 赵定山轻叹一口气,“陛下,大家都知道禁猎区的危险,这些禁军皆是分开行动,他们会不会进禁猎区去找人,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言之有理,然而这种人命关天的事,也不能因为不敢去禁猎区就不管了。” 楚越愁眉深思,于帐中徘徊。 苏渊断然一跪,请旨道: “臣请陛下恩准,派臣与赵将军上山寻人。” “可…… 二位……” 楚越怔怔地望着他们。 这二人一文一武,是大梁肱骨,按理而言,他不该恩准他们所请之求。 哪怕生死未卜的人是他的儿子、未来的储君、未来的帝王。 可他又忽地想起当年自己御驾亲征,那时也正是内忧外患之时,赵定山新婚燕尔,却依然领命出征;苏渊弃武从文,却在得知边境告急之时,日月兼程地赶去。 他们是知道初言的身份的,想必是把初言的安危,看得比他们自己还重要。 楚越微微一叹。 罢了,当君臣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信任眼前这二位的能力? “准奏。” “谢陛下。” 俩人齐声道。 楚越见他们退下,又忽然想到什么,找补道: “等等,不准单独前去,朕安排几队禁军任你们差遣。” 第30章 是夜, 明月未出,只闻淅淅沥沥的雨声。 苏青青站在营帐门口,掀着布帘, 看着一波又一波人上山寻人,也看着一波又一波人无功而返。 她披上斗笠, 默默走向马圈。 “小八,麻烦你了。” 她摸了摸马的鬃毛, 从容上马,眼底未有一丝波澜。 她骑马奔驰而去,却未曾留意马圈附近有两双眼睛。 “娘娘, 是苏姑娘, 要不要拦住她?” 安嬷嬷替皇后打着伞, 悄声道。 陈宜风伸出手挡了一下安嬷嬷, 目光晦暗不明地望着苏青青的背影, 恍惚道: “不必拦,让她去。” 一个娇弱的闺阁女子,竟真有孤身上山寻人的勇气, 倒也不枉初言的一片深情。 陈宜风收回目光, 瞥了眼安嬷嬷,“你快回去吧,今夜的事,别叫陛下发现了。” “奴婢遵命。” 安嬷嬷看了皇后最后一眼, 才转身离开。 娘娘着一身男子劲装, 双手持锏, 束发戴冠, 眉宇间有着几分与当年陈老将军肖似的英气。 今夜的事,是指皇后娘娘要偷偷亲自上山一事。 安嬷嬷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了, 有些事驾轻就熟,比如,向料事如神的陛下解释娘娘的去向。 听罢,楚越叹了口气,道: “来人,将朕的盔甲拿来。” 山上,马蹄有些打滑,不过也许马是通人性的,尤其是跟随它主人多年的战马,哪怕苏青青不抽马鞭,它也自发地加着速。 仿佛,知道该往哪儿找一般。 她骑着小八,进入了禁猎区,被低处的树枝划得浑身是细口子。 疼吗? 她身上不觉得疼,心里倒是很疼。 初言哥哥在禁猎区吗? 传闻禁猎区凶险万分,那会不会…… 在无数次担惊受怕之后,她找到了赵初言,在一棵树下靠着。 空气中,血腥味与林中奇怪的臭味混杂。 “初言哥哥!” 她扑过去,泪水夺眶而出。 少年浑身狼狈,脚边还躺着一只马,看上去已经没了命,那马鞍背面的刺,在夜色下微微发亮。 “怎么…… 会是你啊……” 他半睁着双眼,气若游丝,却不忘对她扯起一抹微笑。 苏青青缓缓抱住他,想说什么,却泣不成声。 她从小到大,好像都没有今日这般害怕惶恐过。 “我…… 我带你走。” 苏青青气息紊乱,在他耳畔娇喘微微。 她紧紧抱着他,明明隔着湿漉漉的斗笠,可他却觉得格外温暖。 苏青青扶着赵初言,一步步走近小八。 然而,一声狼嚎,惊得他们不敢再走动。 黑夜之中,什么都看不清,唯一能看清的,是不远处藏匿的一双绿眼睛。 慢慢地,又来了几双绿眼睛。 “这是……” 苏青青本能地感到腿软,声音颤抖。 赵初言叹息道: “狼。” 狼成群结队,昼伏夜出,哪怕他没有受伤、没有任何不适,恐怕也很难从狼群中脱险。 狼群似乎找准了时机,一齐加速冲了上来。 就在此时,一道寒光凌空飞出,刺中最快的那只狼。 剩下的另一把锏,在陈宜风手里,同样也是刺中一只狼。 这只狼被远远甩出去,砸退了几只狼,陈宜风趁此机会捡起另一把锏。 赵初言愣怔道: “他是……” 苏青青却没空看人怎么杀狼,反正有人来救他们就是他们的幸运,而她现在要做的,是引更多人来帮他们。 还好,她早有准备,临行前在怀里藏了火折子。 虽还下着雨,但有斗笠防着雨,这些火折子没被淋湿。 可惜她也只有火折子,上面的火苗根本没法引燃什么东西。 她紧紧攥着火折子,眼泪在止不住地流,哽咽地问赵初言: “初言哥哥,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赵初言眼皮越来越沉,昏迷之前,却仍是回了她: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苏青青吃力地把他放到马上。 狼的数量太多,陈宜风只好先挑冲在前面的狼去杀,锏穿透狼的身体,锏与狼一同被钉在树干上。 她拔出铁锏时,树干都摇晃得厉害。 “二姐,我们来了!” 不远处,马蹄声中传出一道清亮的女声。 是陈婶娘? 苏青青怔怔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跟陈昭华一起上山的有不少人,这会儿全部都飞驰赶来。 陈昭华冲进狼群,使着薄如蝉翼的双刀,划破一只又一只狼的身体。 然而林中有瘴气,待得太久会中毒,赵定山也随她们杀了些狼,思索片刻,还是打算速战速决: “都退开!” 陈昭华拉着陈宜风上马,跑回了众人所待的地方。 苏渊也忙下马,带苏青青他们避让到一边,并不动声色地捂上她的眼睛。 一支支箭矢飞过,在顷刻间就灭了狼群…… 苏青青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她能回忆起来的只有射箭声,而后便失去意识了。 再次睁开眼,便是营帐内了。 “醒了?” 牟玉婉跪坐在她边上,帮她擦了擦脸。 苏青青眼神懵懂。 牟玉婉微笑道: “你是中了林中瘴气晕倒的,不过已经有御医为你驱过毒了,安静躺几日就好了。” “那……” 牟玉婉知道她要问谁,“放心吧,跟你一样,他还比你好一点呢,你身上全是小口子,我都不敢让丫鬟给你换衣裳。” “我能去看看吗?” “你自己去吧,我守了你大半夜,就回去歇息了。” 牟玉婉打了个哈欠。 她今晚虽然没和他们一起上山,但和方云巧斗了很久,也是十分耗费心神的。 牟玉婉离开后,苏青青也离开了自己的营帐。 赵初言也醒着,见她进来,视线就落在她脸上的口子上。 原本白皙的小脸,被血迹和雨水弄得花花的。 他轻轻用干净的锦帕帮她擦拭。 小姑娘“嘶”地一声,连忙喊疼,一下就眼泪汪汪的。 “现在知道疼了?” “之前没觉得疼。” 赵初言哂笑道: “你可别随意在我这里喊疼,容易让人误会……” 苏青青不解: “误会什么? 就是疼啊!” 少年又笑了笑,不敢解释,微微垂眸,发现她身上也有被树枝划到。 有的地方是外衣破了,有的地方连血渍都渗出来了,看起来大概和他在禁猎区的狼狈模样,有的一拼。 “怎么也不换身衣裳再来?” 苏青青没好气的道: “还不是急着想看看你……” 第31章 赵初言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那些伤口上, 斟酌着开口: “青青,要不你把衣裳脱了吧?” 苏青青顿时脸颊发热,连带着声音也紧张起来: “啊? 为何?” 赵初言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让人会错意了, 忙解释道: “我是说你回去自己脱啊,总要上药的不是吗?” “快回去吧, 我也要歇息了。” 苏青青缓缓走到营帐门前,不舍地回眸看他一眼, 道: “那我走了。”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然想留在这里陪他,生怕他再像早上那样不见…… 苏青青还是走了, 内心想归内心想, 大梁的民风虽然算得上开放, 但若被人看到未婚男女深夜共处一室, 总归是不妥当的。 不过, 她之前,好像…… 夜里凉风吹拂,头微微有些疼痛, 有些模糊的画面似乎变得清晰起来。 成亲么? 好呀。 “那个牟玉婉她有病吧! 非要拉着我比骑射, 还把我往泥地带,害我的马不慎摔跤,我也被甩下去,沾了一身的泥。” 方云巧在父母的营帐里, 喋喋不休地愤慨道。 她现在已经沐浴过, 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可哪怕是这样, 却依然觉得自己身上有味道。 早知道,她就真不该答应牟玉婉的挑衅, 顶着雨天去比什么骑射! “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你又何必置气呢?” 许秋月瞪了她一眼,忽然想到什么,眸光一暗,忧虑地看向方胜,“夫君,你说,妾身的手段会不会被查出来啊?” 方胜迟迟不作答。 许秋月双唇微微发白,指尖从放松到收紧,她不仅怕被查出来,更怕成为方胜的弃子。 毕竟,与苏家有怨的,是她和云巧,而方胜可以撇得一干二净。 “夫人多虑了,不会查到我们头上的。” 方胜伸出手轻轻放在许秋月的手背上,温和道。 夫妇俩正这么互相宽慰着,却没想到短短几个时辰,就有人已经查明真相。 帝王营帐中。 楚越着一身常服,负手而立,眼神冷若冰霜,俨然一副龙颜大怒的模样。 负责打理临时马圈的官吏们匍匐跪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他的近臣们都明白,他脾气一贯温和,但若真动起怒来,也是会毫不留情治罪的。 马鞍皆是提前准备好,挂在每屁马上的,今日出了这档子事,必然是马圈管理上出了纰漏。 一共三位官吏,一人值班半日,可若没人站出来认罪,或者有所隐瞒,可是三个人连同其家人一同遭殃。 “若无异议,你们三人便皆按主谋处斩,诛九族。” “陛下饶命,奴婢说,是方先生的夫人…… 她送了奴婢一壶酒,奴婢一喝就醉了……” 其中一位俯首认罪,并将那带刺马鞍的来龙去脉说了清楚。 “楚宸,这案子就交给你来办了。” “陛下,臣……” 楚宸虽行着礼,却怔怔地抬眸,眼里满是不解。 他原先是金吾卫将军,管的是皇城中百姓的安危,前几月刚提拔为禁军副首领,负责陛下及宫中主子的安危。 如今他伴驾来春猎,负责的便是陛下和皇后的安危。 楚越似乎读懂了他的疑惑,解释道: “马圈有此隐患,难保类似的事情,不会发生在朕或者皇后身上。” 宗室中能信任的小辈,也就楚宸了。 “微臣遵旨。”…… 一大早,梅香进来伺候苏青青起居,就看到她在翻箱倒柜。 “小姐,你这是在找什么?” 梅香好奇地看她忙绿着,连手里端着的水盆都一时忘了放下。 苏青青凝眉想了想,道: “药膏。” 梅香步入账内,把水盆放到案几上,“药膏? 奴婢昨夜不是给你上过药了吗,小姐?” 昨天深夜,小姐从赵小将军那儿回来后,翻来覆去疼得睡不着,就叫她起来给她上药了。 小姐身上的伤口虽多,但其实全是浅浅的小伤口,涂个一两次药膏,就差不多能好。 “梅香,我想找的不是我用的药膏,是……” 苏青青斟酌了片刻,努力描绘了一番,梅香却还是不大理解。 苏青青只好说起昨夜,皇后娘娘救她和赵初言的事。 梅香帮她找出了合适的药膏,递出药膏的手却有点犹豫。 皇后娘娘身边多的是随行御医,御医手里也多得是好药膏,小姐拿这个去送给皇后,会不会有些不妥? 然而苏青青是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何不妥,拿着药膏就直奔皇后的营帐而去。 她还未进去见到皇后,就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手肿成这副样子,本宫才不要叫陛下看见呢! 这几日麻烦嬷嬷帮我拦着陛下,其他人也不见吧。” 安嬷嬷一领命,便出营帐,正好遇上了苏青青,“苏姑娘。” “嬷嬷好,麻烦通报一声皇后娘娘,我这儿有……” 苏青青话未说完,安嬷嬷就摇头笑道: “皇后娘娘不便见人,姑娘请回吧!” 小姑娘的脸上有了肉眼可见的失落,拿着药膏的双手十指微微收紧。 正当她回身准备离开时,却听帐中人道了声: “进来吧!” 习武之人的听觉敏锐,陈宜风将账外的交谈声听得一清二楚,知道来者是苏青青,她自然要让人进来。 昨夜若不是苏青青,她还不一定能找到赵初言。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苏青青行礼时,还不忘抬眼望望皇后的长相,想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 皇后娘娘是将门女子,是陈大帅的二女儿,这些她都知道,可她见多了皇后娘娘着华服优雅的贵人模样,从未见过昨夜那样的皇后娘娘。 可是,苏青青抬眼,并未看到皇后娘娘的容貌,而是只看到一道背影。 她的视线渐渐向下,看到的是一双肿胀的手腕,垂在皇后的两侧衣角边。 “免。” 陈宜风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却牢牢盯在苏青青脸上。 小姑娘左边脸上有被树枝划伤的痕迹,还挺长的。 “还疼吗?” “啊?” 苏青青这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轻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不怎么疼了。” 陈宜风终于收回目光,微微垂眸,“那便好。” 苏青青: “娘娘,你和狼打斗之时,有没有被弄伤啊? 我这儿带了一些药膏……” 第32章 “狼伤不到本宫, 不过本宫太久不用兵器,手腕倒是被自己伤到了。” 陈宜风微微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腕, 随即又抬眸看了眼苏青青,唇角微抿。 “本宫想请苏姑娘为本宫上药。” 苏青青微怔, 可她看皇后的眼神,也不似是开玩笑。 她支支吾吾地开口: “臣女手法生疏……” “试试吧, 本宫身边的婢子们常年作活,手指太过粗糙。” 言下之意,便是觉得苏青青的手指光滑细腻了。 苏青青没再推辞, 跟着皇后一起跪坐于席, 打开药膏盒子, 为皇后的手腕抹药。 陈宜风的手腕又红又肿, 药涂抹上去, 清清凉凉的,倒是缓了几分疼痛。 陈宜风轻轻抬眸。 只见小姑娘神情一丝不苟,若非要说有分神之处, 那便是她眼里隐隐闪烁的泪光。 “你哭什么?” “娘娘为他人性命而战狼群, 好了不起。” 陈宜风不由失笑,低低地回道: “其实也算不得是他人。” 她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万万不能再失去第二个了…… 况且,眼前这丫头也是她所喜欢的。 不论别的, 光凭她为救初言, 愿单骑闯入禁猎区, 就是贵女中十分难得的了。 苏青青温声道: “这个药早晚各涂一次, 若娘娘不嫌弃,就让臣女早晚各来一次, 为您上药,可好?” “好。” 陈宜风眉眼弯弯,若有所思地眨眨眼,道,“待本宫伤好了,送你一件薄礼,你可必须收下,不许推辞。” 凤钗,从来都是留给储君之妻的。 苏青青每日的早晚都如约而来,为皇后上好药,她还学着医书里的内容,轻轻按皇后的手腕。 许是她悉心照顾,许是陈宜风的身体底子好,手腕很快就消肿了。 苏家女的声音软糯糯的: “娘娘,你的手腕已经差不多好了,明儿臣女就不来了。” “要来的,明日本宫请你吃烤肉。” 她的礼要送出去,自然也要人看到。 明日,她要请很多人吃烤肉…… 翌日,宾山附近风和日丽。 正是上山打猎的好天气。 皇帝和诸多大臣们选择上山打猎,而皇后,倒是命人在帐外燃起几堆篝火。 苏青青和柳林芝牟玉婉待在一处,三人都不太会烤肉,却用篝火来暖手。 刘子彦在不远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苏青青皓白如玉的双手上。 沈尘德瞥了他一眼,递过去一本受潮的书籍,提醒他: “看什么呢,如此分神? 快帮为师把书页烘干。” 他不确定徒儿看的人是谁,但可以看得出,应该是位高门贵女。 徒儿不过一寒门子弟,能考入他门下已是不错,别的什么,就不该奢望太多了。 “初言哥哥也去打猎了么?” 苏青青左看看右看看,没发现他的身影。 “青青,过来。” 陈宜风温柔地唤了一声。 苏青青还在东张西望,柳林芝撞了撞她的胳膊,轻声提醒她: “皇后娘娘喊你呢!” 她这才回过神,匆匆走到皇后跟前,福身道: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陈宜风缓缓起身,将手里早就准备好的凤钗,小心钗入苏青青的云鬓之中,还道: “这是本宫送你的礼,可要收好。” 离她们距离近的几位贵女,不禁瞪大眼睛喃喃道: “那是……” 柳林芝和牟玉婉看得不大清楚,却也在窃窃私语讨论着。 她们想等苏青青回来后问问。 不过,皇后留苏青青在一起吃烤肉。 “是凤钗。” 朱嫣不动声色地走到柳林芝她们身后,冷不丁来了一句。 柳林芝回眸白她一眼: “你好吓人啊!” 牟玉婉也很纳闷,低声问: “皇后为何送苏妹妹凤钗呢? 凤钗历来…… 不是要给太子妃的么?” 柳林芝: “这有什么,娘娘与陛下身体康健,说不定……” 朱嫣冷冷地白了柳林芝一眼,“蠢钝。” “那你说说这是为何啊?” “我可不敢妄加揣测皇后的意思。” 俩人又斗起嘴来,牟玉婉默默地开始烤自己前几日打到的猎物。 苏青青学着安嬷嬷烤肉的手法,为自己烤了一串兔肉,香喷喷的,味道也极好。 “安嬷嬷身上有很多本事,青青,你要多向她请教才是。” 皇后说了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苏青青只顾着吃,却还是欣然应下了。 陈宜风凝视着手中拿着的肉串,唇角轻抿: “几年前太后也会参与春猎,和本宫一起吃烤肉,今年太后没来,本宫便想到叫你陪着,你不会怪本宫多事吧。” 苏青青摇摇头,而后,歪了歪头问: “太后为何不来了?” “她老人家身子骨不好了,叫她舟车劳顿,是吃不消的。” 皇后眼眸微动,看向苏青青,“若你愿意,春猎之后,本宫想让你进宫陪陪太后。” 苏青青愣了愣,沉吟片刻: “好。” 她其实不是很情愿进宫陪太后,但近几日她与皇后相处下来,倒是很喜欢和皇后待在一起。 皇后待她那么好,她总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拂了娘娘的面子…… 入夜,夜风微凉,营帐中的灯光映着地面。 赵初言踩着这些光,走至苏青青帐前。 “青青,睡了吗?” 苏青青撩开帐子,从里面探出头来,娇声唤道: “初言哥哥。” 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我看见林子里有萤火虫,带你去看看?” 赵初言先开口。 小姑娘的眼睛里顿时有了光彩: “走!” 他签着她的手,带她往宾山脚下的一处树林走去。 树林里确实有萤火虫,但只有零星几只,苏青青觉得这场面怪凄凉的,也没舍得去抓这几只萤火虫。 至于赵初言,他的本意也不是来抓萤火虫的…… “青青。” 萤火虫带来的微光映着少年的脸,他的目光缱绻且专注。 “嗯?” 苏青青昂起头看了看他,莫名看得脸红。 而就在她转头的瞬间,轻柔的一吻落在她双唇上。 对方的气息里混杂着一丝酒气,并不浓烈,而且很好闻。 苏青青被亲懵了,睁大眼睛盯着他,脸颊红扑扑的。 赵初言轻抚她的脸颊,不由温和一笑。 他已经想好,等春猎一结束,就提亲。 第33章 刘子彦默默跟随而来, 目睹着林子里发生的一切。 说实话,当他看到赵初言带着苏青青跑出来的时候,他就不觉得意外。 他来参加狩猎之前, 早已打听过赵苏两家的渊源,两家的子女成为青梅竹马, 简直是必然的。 刘子彦嘴角扯起一抹苦笑。 这样一想,对手是赵初言的话…… 那他真是一点胜算也没有。 不, 现在来看,人家两情相悦,这是明摆着的事。 他悄然转身, 失魂落魄地走了。 刚走出去, 却正好和一人撞了个照面。 四周光线暗, 他只能依稀辨认出, 面前人是个妇人, 相貌难辨,声音倒是有几分耳熟。 “公子,这大半夜的, 怎么在林子里瞎逛?” 刘子彦当然不好实话实说, 随即编了个理由: “营帐里太闷,睡不着,我便出来透透气。” 他说完,就匆忙要走。 许秋月冷笑一声, 叫住他: “刘公子, 我瞧你常常盯着苏家姑娘看, 怪让人唏嘘的。” “唏嘘什么?” 刘子彦脸色一僵, 立即停下脚步,整个身子都不自觉地绷紧。 他的举动一直被人留意着! “敢问夫人是谁?” 许秋月斟酌着答道: “我与你, 勉强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刘子彦陷入沉默,他的脑子里已经对妇人的身份猜出个七八分来。 也是五姓中人的话,那皇帝这次春猎只请了方家,所以…… “在下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他冷静道。 “老身不喜欢拐弯抹角,便直言了。” 许秋月压低声音,“刘公子想得到苏家女,对吧?” 刘子彦既没否认也没承认,而是挑挑眉问: “夫人是想做媒?” “你不必总想着猜疑我,我只是想和公子合作而已。” 许秋月说着,将一只木匣子塞到他手里。 刘子彦打开这木匣子,里面似乎放了一只虫子,他惊疑地看向对方: “这是?” “你若真对苏家女一片痴心,那就吃下这情蛊,到时你们身体里的蛊一公一母,谁也离不开谁。” 许秋月说完,隐约听见附近有动静,匆忙离开了。 刘子彦愣在原地,却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不远处传来: “皇后娘娘明日还有事找我,我得早点回去歇息了。” “嗯,好好歇息。” 赵初言声音微哑。 他就走在苏青青旁边,看得到她那发髻上的凤钗。 皇后为何忽然那么亲近她? 送她凤钗的意思是…… 陛下和皇后,打算从皇族里选出合适的储君,所以提前选好了太子妃么? 赵初言这一刹那的失神,足够让暗处的刘子彦反应过来,并匆忙离开…… 春夜喜雨,后半夜时,又开始淅淅沥沥。 皇后的帐子中。 陈宜风辗转反侧,愁眉不展: “陛下,真不能再拖下去了,五姓势力的胆子已经越来越大,连春猎都敢插手,难保日后不会插手其他家国大事。” “朕也在思考这件事,不过,朕想的是先枪打出头鸟,帮孩子解决大患之后,再……” “可是陛下,我们最好得让初言有个心理准备,毕竟此事牵扯太广了,万一…… 万一他没有那份心呢?” 当初把他送养在昭华和赵定山膝下,除了安全考虑之外,便是培养他的文韬武略,可成为帝王之才,还需最重要的一点——野心。 赵家夫妇就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哪怕刻意教导,恐怕也难以奏效。 这份差事,还得她与陛下亲自来办。 陈宜风合上眼,长呼出一口气,道: “明日,臣妾约苏青青密谈一次,先派她试探试探初言的想法。” 楚越暼她一眼,欲言又止。 一到明日,苏青青能理解宜风的意思就很不错了,能指望她去初言那里套话? 陈宜风似乎也早就想到这点,微微侧头,解释道: “没办法,她是唯一合适的人了,换作你我或是昭华他们夫妻俩,落在别人眼里,就有些太明显了。” 春猎是君臣一起放松的日子,但若君臣在春猎时走得过近,难免也会教其他臣子猜忌。 陈宜风并不想给自己的妹妹和妹夫招来麻烦。 既然召见臣子不合适,那么只能是见苏青青了。 辰时,苏青青着装整齐,独自出现在与皇后约定的地方。 “难得见你这般打扮。” 陈宜风看见丫鬟模样的苏青青,不由一愣。 小姑娘果然还是更合适未及笄的打扮,双丫玲珑,青丝如瀑,配上一双杏眼,简直灵气十足。 苏青青莞尔一笑: “还不是娘娘您吩咐的嘛,臣女就照做咯!” “陪本宫散步,边散步边聊。” 陈宜风眉眼带笑,说着,已然迈开步子。 苏青青忙跟上,学随从们的乖巧姿态,倒是有模有样。 “嬷嬷,带宫婢们退下。” 安嬷嬷俯首称是,领着其他随从离开。 踏着草地,迎着微风,陈宜风徐徐开口: “青青,你有好奇过大梁的未来吗?” 苏青青沉吟片刻,仰面朝天,“应该会比如今更好一些吧。” “哦? 为何这么肯定? 大梁的下一任天子,可还不见踪影呢!” 陈宜风悄悄打量少女一眼。 只见少女眼底染上一丝笑意。 “纵观前朝历史,大梁的盛世才刚刚开始呢,而且…… 陛下和娘娘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从宗室里选人,是不是有后手呢!” 苏青青眨眨眼,看向陈宜风,声音依旧又娇又软。 “比如把真正的皇太子藏起来偷偷培养? 话本里总那么写。” “……” 陈宜风瞳孔微微一缩,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半晌过后,她才踌躇地问: “青青为何这么想?” “直觉呀!” 苏青青右脚一旋,在皇后面前缓缓倒走,轻轻歪头,压低声音继续道,“我一直觉得,当今陛下看着温温和和,实际上深藏不露,像是会把太子藏起来的。 娘娘您虽然看着风仪万千,但反而常常心有郁结,好似常常有挂念之人……” 陈宜风陷入怔忡,脚步一顿,用惊异的目光盯着少女。 苏青青面色一慌,忙围到她身边解释: “臣女也就随口一说啊,娘娘别往心里去,更别告诉陛下。” 她其实也是仗着皇后待她好到特殊,才敢这么说的。 第34章 陈宜风凝视着苏青青, 少女一双眼眸灵动清澈,不似故意为之。 她弯唇一笑,“没想到本宫和陛下, 在你眼中竟是这样的。” 苏青青缓缓倒走,静静地望着皇后。 这个最值得天下女子崇敬的女子。 朴素的常服依然挡不住她的明艳, 明明满是笑意,眉梢眼角里却藏着一丝伤感。 这也是苏青青最不理解的, 能有什么事让皇后娘娘一直如此? “很多人都羡慕本宫,不光身份尊贵,还深得陛下专宠。 也有不少人羡慕陛下, 是被先帝力排众议捧上皇位的。 可其实本宫和陛下虽身居高位, 却总有无奈之时。” 陈宜风说到这, 不由轻叹一口气。 苏青青眨了眨眼, 迟迟不见皇后说下去, 便问: “因为江山社稷吗?” “算是吧。” 陈宜风缓缓闭目,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 她幼年时,娘亲病逝;年少时, 长姐一家被敌寇诱杀, 父亲也战死沙场;成婚后,第一个孩子死得不明不白。 若不是为黎民百姓,父亲不用奔赴沙场,娘亲也不至于太过操劳, 长姐一家也不会遇上敌寇…… 然而黎民百姓、江山社稷, 却是她不得不背负的。 一来, 她出身将门世家, 二来,她是皇后。 尤其是皇后之位, 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哪怕有帝王恩宠,也没那么容易坐。 同样的,她推己及人,储君也并不好当。 因此,她才要和苏青青长谈一番。 正当她还在思索要怎么继续旁敲侧击地问苏青青的时候,苏青青却主动道: “其实我也羡慕娘娘。” “嗯?” 陈宜风眉峰微挑,怔怔地看了看她。 小姑娘笑容灿烂,眼里闪着微光: “娘娘和陛下一起,至四海清平、九州繁荣,必能青史留名,身为女子也能赢得生前身后名,这很了不起呀!” 陈宜风不禁舒眉,“倒也是。” 她原以为养在深闺的苏家女什么都不懂,却没想到在这方面上比她还要豁达,与那些只考虑着嫁哪家儿郎的姑娘不同。 她转念一想,也是,苏渊自己就是个已天下为己任的文人,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也会耳听目染。 “好孩子,你替本宫问问初言,狩猎结束之后,陛下打算让他担任要职,他是否情愿。” 苏青青似懂非懂地答应了,临走前又收到皇后的一份赏赐——一件由皇后亲手缝制的狐毛大氅。 苏青青马上就披上了。 这几日倒春寒,再加上多日下雨,风吹在身上还挺冻人的。 她走到赵初言的帐子前,听到里面传来对话声。 “爹娘,我真没事了,春猎没剩几日了,就让我出去打一趟吧,跟着你们一起也行。” 赵初言发现苏青青爱吃烤肉,想为她猎几只野兔。 但他不知道爹娘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硬是拦着他不让他去。 之前上战场也有过受伤的时候,那时他们可不会说什么“太危险了,不能去”苏青青进入之前,向他们三人打了声招呼。 “青青来啦。” 陈昭华转身将人接进来,立刻换了副慈母的面孔,看向赵初言,“你看,你一受伤,害得青青也担心你。” 赵初言也看了眼苏青青,辩解的语言顿时哽住,说不出口。 他确实让她担心了。 苏青青斟酌着开口: “我…… 有点事想和你说,初言哥哥。” 赵定山和陈昭华俩人心领神会,主动告退。 陈昭华其实还想嘱咐小姑娘两句,却被丈夫急匆匆拉走了。 退出到帐外,陈昭华不解: “夫君你…… 你这是干嘛?” “今日狩猎时,我们悄悄去见陛下吧,关于初言的身世问题,是时候商讨一番了。” 提到这事,陈昭华顿时也安静下来,边叹气边应道: “好。” 她其实常常不愿意去想这件事情,她真希望初言就是她的亲生骨肉,可事实便是事实,把初言抱到赵家来扶养,是他们夫妻俩与帝后的一场合作,总有一日,这场合作会结束。 陈昭华跟赵定山离开时,不由自主地慢下脚步,回望一眼身后的营帐。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真快啊! 营帐内,气氛异常地安静。 苏青青不知该如何对他说起皇后想问的问题。 而赵初言也因刚才的话题,不敢确定她心中在想什么,是不是也和他爹娘一样,不许他出去打猎。 “青青,你方才说有事找我?” 赵初言尝试着开口。 苏青青眨了眨眼,问: “初言哥哥喜欢当大官吗? 权力很大的那种。” 赵初言愣了,他完全没想到苏青青会问他这种问题,沉吟片刻,“青青希望我当大官?” 以他对小青梅的了解,这可不像是她会问出来的话,不过既然她没有提是代谁而问,那他也就不问了。 说实话,他现在虽然职位不怎么高,但凭着赵将军嫡子的身份,已经是京中许多人羡慕的存在。 “我也不清楚,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想法才好。” 苏青青本想拿自己父亲和赵叔叔来举例,但她又隐约觉得皇后娘娘所说的“担任要职”可能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所以,她只好模模糊糊地用“大官”来替代。 赵初言笑了笑,伸出手摸摸她的头,“那我就努力当大官吧!” 他已经打算娶她,肯定不能委屈了她相府千金的身份。 苏青青猝不及防,退后一步,抿了抿嘴道: “我把我们之间的事…… 告诉爹爹了,爹爹说还是要注意分寸的,尤其是春猎期间。” 从那双单纯的眼睛里,赵初言就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而且这也像是苏渊会说的话。 “本想再打一些野兔送你,可现在想想,春猎也算是我们俩定情的时候,送定情信物哪能送兔肉?” 赵初言微微笑着,从一旁的茶几上取来一只毛笔,“这是紫毫笔,其中的兔毛虽是问人要来的,但笔是我自己闲着无聊做的。” 他迎上苏青青崇拜的目光不免有些心虚,解释道: “咳,本想自己用的,所以做得不怎么好看。” “初言哥哥还会做毛笔!” 苏青青惊讶。 赵初言道: “这还是军中一位伍长教我的。” 或许他说这是精心为她做的,会更讨她欢心,可他忽然又觉得,既然决定要在一起,就不该欺瞒着她,她一直很相信他。 第35章 有人经过赵初言的营帐, 正要去找沈尘德。 此人不是别人,就是刘子彦,他明面上, 还是沈尘德收的寒门学子,春猎那么多人, 他总要装装样子的。 可真是好巧不巧,偏让他听见那营帐里的欢声笑语。 “你送了我这支毛笔当定情信物, 我却还没想过要送什么。” 少女声音轻柔,刘子彦仿佛能想象到,她说这话时带着几分娇羞。 “刘公子?” 有人脚步匆匆, 一开口, 吓了他一跳。 梅香是来寻自家小姐的, 见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在这里, 自然是有些惊讶的。 但碍于身份, 她还是把后面一句“你为何在这儿”给咽下了,改口成: “我家小姐是在……” 是在赵小将军的营帐里? 梅香还没问完,刘子彦像是很抗拒似的, 抢着回道: “我不知道。” 说完, 便“落荒而逃”了。 梅香愣了愣,才回过神,刚想转身问小姐在不在,就见苏青青出来了…… 是夜。 苏青青营帐中亮着烛火。 她跪坐在案几前, 用紫毫笔画着心上人的画像, 身旁, 是画师之女柳林芝, 正教她怎么画。 地上,堆满了不合她心意的废稿。 “苏妹妹, 你是初学者,刚才那幅画得已经很好了。” 柳林芝捡起一张,微微叹气。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画,是要熬到天亮不成? 柳林芝理解苏青青的执着,可她作画多年,懂得画者精神状态对画的影响。 苏妹妹继续这样熬,反而会适得其反呀! 柳林芝劝也劝了,苏青青只让她先回去休息,丝毫不提自己什么时候停下。 柳林芝劝累了,便也不劝了,倒是还愿意留在这里,指点苏青青的画技。 “苏姑娘,你歇息了吗?” 帐外,冷不丁传来一道有些陌生的男子声。 苏青青和柳林芝皆愣了一下,那人又问了一遍,苏青青才反应过来是谁,应道: “我还没歇息,刘公子有什么事吗?” 刘子彦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已是惊涛骇浪,他强压住内心激动,用尽量寻常的语气道: “姑娘方便的话,可否出来见一见在下,在下…… 有件重要的事要问姑娘。” 苏青青刚起身,就被柳林芝拦了一下,只见柳林芝脸色微沉,眼底划过一抹狐疑: “什么事不能现在说? 非要出去聊? 况且还是夜里……” 她也已经认出来这男子的声音,或许是直觉使然,她一直对刘子彦很不信任,总感觉他接近苏青青是带着强烈的目的性的。 “柳姐姐,我…… 是打算劝他走的。” 苏青青迟疑道,她不该与其他男子夜里私会,这是父亲和兄长的叮嘱,她不会忘的。 刘子彦沉默半晌,似乎也听出里面还有一位姑娘在,而后,他想到个理由开口: “苏姑娘,实不相瞒,我是来道别的。” 苏青青愣怔,不禁嘟囔: “明日才是春猎最后一天……” 明日再道别也不迟啊,为何他偏要选今夜? 柳林芝看出她的纠结,当机立断: “罢了,苏妹妹,我跟你一起见他。” 就算对方目的不纯,怎么着总得顾虑旁人和场合吧? “刘公子。” 苏青青出来,见到来客,下意识地行礼。 刘子彦的视线被她吸引,但又很快注意到她身后的柳林芝。 有外人…… 算了,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机会了,还在乎什么被别人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苏青青的错觉,刘子彦的声音听上去微涩,好似陌生人初相识。 “青青姑娘,我听闻今年,有不少人家向你提亲,其中可有你…… 钟意的?” 他真想直接问她是不是喜欢赵初言,但他猜得到答案,也不想听答案,因此只好问得这般隐晦。 柳林芝替苏青青答: “大抵是没有的,不然苏家又为何拒之? 因为,苏妹妹早就心有所属了。” 对于柳林芝这个外人,刘子彦的语气不由地加重些许: “柳姑娘,这是我与苏姑娘之间的话。” 言下之意,就是不让柳林芝插嘴了。 柳林芝冷哼一声,不再插话。 “如柳姐姐说的一样。” 苏青青瞥了一眼柳林芝,又一脸坦荡地看向刘子彦,“刘公子就是来我这个的?” 刘子彦垂在两侧的手微微一颤,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落寞,只不过借着夜色的遮掩,也许她们看不清。 “苏姑娘喜欢的人,是赵初言么?” 他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紧张到字音颤动。 苏青青眨了眨眼,余光发现柳林芝和刘子彦正注视着自己,轻声道: “应该是吧。” 刘子彦不解,眉宇间却微微舒展: “应该?” 苏青青却垂眸,徐徐解答: “刘公子,喜欢不是能随便说的,需要郑重考虑。 在春猎以前,我其实是分不清喜欢和青梅竹马之宜有什么区别,现在…… 似是懂了,所以说‘应该是’。” 她还清晰地记得初言哥哥在林子里失踪,自己离崩溃只差一步的感觉。 除了亲人外,他是唯一一个能让她奋不顾身的人。 刘子彦知道那天发生的事,从苏青青的模样里,他大概也猜到了不少。 “在下叨扰苏姑娘了,这会儿天色不早,在下该走了。” 他规规矩矩地行礼,若仔细看,他的双眼却是紧闭着的。 苏青青以为他终于找回正题——打算告别了,于是匆忙福身回礼: “刘公子一路顺风。” 她不知道刘子彦之后会去何处,也并不打算问,只不过萍水相逢,自然不该多问。 但刘子彦还是主动说了,他要回云阳,那是他本家的地盘。 他明晃晃地告诉她,自己是五姓中人,许是破罐破摔,许是隐隐地威胁。 最后,他脱口而出地冲她道出祝福: “苏姑娘也多多保重。” 他不打算祝福她和赵初言,他想到自己在春猎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他手握一记险招。 如今看来,是不得不用了…… 刘子彦走远后,柳林芝和苏青青还站了会儿。 柳林芝小声愤愤道: “竟是五姓中人,怪不得和那方云巧一样,狗眼看人低。” 好歹她算是苏妹妹的闺中密友,结果刘子彦居然不让她说话,从头到尾把她当成空气。 “柳姐姐会去歇息吧,我明日再请教你画人像的学问。” 苏青青道。 *刘子彦一夜无眠,终是打开了那匣子,咽下里面的蛊虫。 从小到大,他所遇见过的人,除了高高在上的家主,也就是他父亲,别人对他的好总是暗含着索取,包括他的母亲。 他是父亲唯一的嫡子,是刘家家业的唯一继承人,讨好他,那些人能获得很多名利。 久而久之,他习惯了,却也厌倦这种感觉,因此,当父亲决定利用他的婚姻时,他反而如释重负。 终于,不再是他被索取,而是他去索取别人了,哪怕对方是父亲指名道姓定下的。 不过,他真正对苏青青上心,还是那晚上元佳节,他喜欢看她的眼睛,哪怕她戴上面具,那双眼睛依然有着天真烂漫的眼神。 至少在刘子彦看来,尔虞我诈的世家大族里,找不到这种纤尘不染的姑娘。 后来,她被赵初言强行带走,刘子彦才后知后觉,自己仿佛像被挖了块肉一样难受。 他承认,自己乐意成为棋子,并为得到她,而孤注一掷。 清晨,方得安眠。 *苏少卿见到自己双眼发黑的亲妹妹,居然差点没认出来! 他缓了缓,确认这真是自己亲妹妹后,皱着眉开口: “怎么这么无精打采? 最后一日有场仪式的,你这样可不行。” 苏青青耷拉着脑袋: “昨夜为了学画画,没睡好。” 虽然昨夜见过刘子彦后,她就歇息了,可在那儿之前她练画练了好几个时辰,精神上的消耗不是一晚上就能恢复得过来的。 苏少卿叹口气,对梅香叮嘱了一句: “梅香,今日你要多留意,仔细照看着青青。” 梅香对昨晚的事一无所知,看苏青青苍白的脸色,也不免有些担忧。 小姐这模样,让她以为又回到小姐生病的时候了…… 最后一日的仪式,其实主要是用来清点春猎的成果。 苏青青和父兄一样坐在马上,听着前方太监的声音,无论是声音,还是眼前的视线,都忽然渐渐地模糊。 “青青,苏青青!” 赵初言在她一旁,也坐在马上,瞥见她摇摇晃晃,连忙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 梅香在马下,也立即举起双手扶住苏青青的腰,“小姐?” “头好疼。” 苏青青上身几乎半趴在马背上,气若游丝。 这疼痛来得毫无缘由,却在赵初言靠近她时,疼得越来越厉害。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她顿时觉得喉间一股腥甜,不禁咬着牙开口: “你…… 松开……” 赵初言一怔,迟疑地放开手,目光仍紧紧盯着她。 “带苏小姐回帐中休息。” 皇后远远地望到那边出了状况,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太监的声音,命自己的几个贴身宫女过去帮忙。 苏青青怎么了? 同样在场的刘子彦不禁担心起来,她现在的状况会不会是受蛊的影响? 这蛊虫那么邪门,会不会危害性命? 可他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呢? 待宫女们将苏青青扶进营帐,苏青青倒很快醒来,疼痛感也骤然消失。 “青青。” 牟玉婉悄悄走进来,迎上她震惊的目光,嘘了一声。 “我刚才溜出来的。” 牟玉婉解释道。 苏青青揉揉太阳穴,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才大胆溜出来的,“我…… 我没事了。” 牟玉婉垂眸,神色微寒: “你有事,还是大事,你中蛊了。” 第36章 ! “中蛊? 怎么会?” 苏青青听到牟玉婉这么说, 不禁吓了一跳,下意识手一颤,手中茶盏被摔在地上。 牟玉婉忙扶她坐下, 安抚道: “你先别慌,马上就能回去了, 正好卢英在你家住着,或许她有办法。” 她之所以能断定苏青青是中了蛊, 还是上次捉弄方云巧,从方云巧口中得知的。 方家家主有位门客,是位精通邪术的道士。 方云巧当时把他搬出来, 就是为了警告牟玉婉, 不要再得罪方家, 否则下场会极慘。 牟玉婉一开始没当回事, 现在一想, 方家对苏青青的针对,似乎不是一天两天了,苏青青在春猎最后一日出状况, 与他们八成脱不了关系。 苏青青朝她扬起一抹微笑, 好似真的被她宽慰到一样,温柔地劝她快点回去,别被人发现了。 牟玉婉临走,苏青青犹豫了一下, 还是叫住她, 叮嘱道: “玉婉姐姐, 麻烦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回家后,我会自己找卢英的。” 牟玉婉微愣一下, 颔首应下,才离开。 *仪式结束,众人准备返京。 考虑到苏青青可能身体不适,皇后特地下旨,准许随行的医女去苏青青轿子上照顾。 苏青青觉得不大好意思,想打发医女: “医女姐姐,我真的没事。” 自从挑明关系后,赵初言就没那么顾及男女大防了,尤其是这时候,众人还没有马上启程,都还在准备阶段,无暇关注他人。 他带着母亲的一片心意,来到轿子旁,已经跨上一步准备上去,“青青,你身体不适,不如就在轿子里睡一觉,这是我娘做的香囊,里面放了安眠的香料,送给你。” “谢……” 苏青青伸出手,刚触摸上赵初言递来的香囊,就顿时头晕目眩,与之前的感觉一模一样。 身体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乱窜一样,搅得她浑身都发疼。 “苏姑娘,你怎么了?” 医女大惊失色,忙给她把脉。 但除了脉象紊乱之外,医女暂时无法诊出什么内容来,只好派人先去向皇后禀报情况。 帝后正在一起,得到消息。 楚越纳闷地看了陈宜风一眼: “那姑娘身体出了状况?” 春猎期间,皇后不是常常与苏青青做伴么? 旁人怎么会有给苏青青下药的机会? 若不是被下药,那又是怎么了? 陈宜风也不清楚具体情况,短暂地沉思片刻,开口向皇上谏言道: “陛下,延迟启程吧,回京晚个一两日,不算什么的。” 楚越没怎么犹豫,颔首道: “也罢,朕书信一封,告知母后他们。”…… 鲜血从苏青青口中不断流出,触目惊心。 赵初言横抱着她,而她却好似不太愿意被人看见狼狈吐血的模样,把脸埋入他怀中。 片刻后,苏青青又被抬回营帐,睁眼醒来时,身旁守着的人是自己的父兄和皇后娘娘。 小姑娘面色苍白,正欲开口,皇后却示意她噤声。 “好好养身子,回京计划已经延迟,本宫也只是来看看你。” 苏青青这会儿不疼了,其实是有力气说话的,但她察觉他们担心的目光,便默默无言,只是眼眶里泛着泪光。 苏少卿看出她的心思,垂眸轻声道: “娘娘,您这样会让舍妹心生愧疚的。” “别愧疚,好孩子,你权当本宫是…… 一个没有孩子的母亲,在自发地关心你而已。” 陈宜风轻轻摸了摸苏青青的手,语调温柔地安抚着。 其实哪怕没有这几日的相处,她也会担心苏青青的身体的,毕竟上辈子,小姑娘就…… 更何况,苏青青的性命,也关乎着赵初言未来的终身大事。 苏少卿默默退了出去,正好撞见牟玉婉。 牟玉婉见他愁眉不展,言不由衷地说“苏妹妹的身体无大碍”苏少卿当时也赶了过去,一路陪着赵初言将妹妹送入营帐,也看到了她吐的血,他开始不得不担心她逃不过早夭的命数来。 不过面上,他倒是没对牟玉婉所说抱有异议,简单叮嘱几句,就打算去找赵初言聊聊——哪怕青青真会早夭,也不能让她像上辈子那样抱憾离去…… 苏渊没有来探望苏青青,但也书信一封寄给卢英以及京中各家医馆,期望他们能赶来为苏青青医治,到时他必有重谢。 信刚交给手下人,赵定山就来找他了。 苏渊看他一眼,颇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和你夫人去看青青,怎么来我这儿了?” 看着知己莫测的目光,他又忽然猜出一二,“陛下是打算公布那件事了?” 赵定山点点头,开口道: “春猎之后,朝中要有大变化了,陛下的意思,是希望初言自己能够早一些知道,这样也能避免出现变故。” 有些心里话他倒不便多说,比如若不是苏青青突然病了,可能不会有这样一个好时机,给初言去做心理准备。 苏渊笑了笑: “你们当初若听我的,直接一开始就让孩子知道身世,也不会有当下的烦恼了。” 赵定山坐下,笑容里藏着几分无奈: “苏兄,当年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陛下和娘娘都在担惊受怕的阴影下,我和昭华哪敢冒险。” 那年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陛下御驾亲征出师不利,皇后生下次子之后暗中赶往前线相助,朝中…… 只剩沈尘德这么一位比较像样的顶梁柱,面对着那些五姓大家们的试探。 宫中则更是危急,不仅大皇子“意外“”身亡,二皇子也突染恶疾,若不是太后以求神拜佛为由,偷偷带着二皇子出皇城治病,那今日也就没有赵初言了。 现在大不一样了,帝王无论是名声还是实权都已远远超过五姓,边境也少有战事,下一任的帝王要走的路,注定会比当今更加舒坦。 赵定山养育赵初言这么多年,自然坚信初言能担此大任,因此,他也是早在去年就向陛下提过这件事。 苏渊沉思片刻,手指在榻上的扶手上轻敲,开口道: “对此我没有异议,但出于私心,我却想提个要求,是对…… 你们赵家一家提的。” “哦? 请苏兄直言。” “要先给小女提亲,方可将初言的身世公布出去。” 苏渊一脸认真道。 赵定山笑了笑,好奇道: “可以是可以,但我不明白苏兄的用意。 就算初言成为名正言顺的储君,青青也是最有资格做太子妃的,何必……” 苏渊却摇摇头,语气十分坚持: “这不一样,初言成为储君后,可是会被很多姑娘盯上的。” 作为父亲,他自当力所能及地为女儿谋取幸福。 赵定山这下倒是理解了他的用心,点点头: “还是你想得周全,不过我们赵苏两家身处变局之中,一切都要小心才是。 唉,怕就怕青青这回的病不是个意外。” 赵定山告退了,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却猛然提醒了苏渊。 赵初言的身世会不会已经被人知道? 青青突然生病,会不会与此有关?…… 入夜,陈昭华带着赵初言去陛下的帐子里,两个人都穿着寻常的服饰,一点不像是去见帝后的。 赵初言有点不情愿,慢吞吞跟在陈昭华身后: “娘,我还要去给青青送点心吃呢。” 陈昭华冷着脸: “陛下和皇后召见你,你还敢推辞?” 赵初言看了看安静的周围,小声嘀咕: “那我们干嘛偷偷摸摸的?” 陈昭华吸了吸鼻子,长叹出一口气,没有回答他。 “娘,你着凉了?” 连这一声关怀她都没有回,只是步伐又加快来些。 赵初言一进入帝王帐中,便察觉到气氛有几分诡异,除了帝后二位,父亲也在,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带着迟疑地神色,他像往常一样对帝后行礼: “臣…… 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楚越和陈宜风坐在一起,夫妻俩对视一眼,楚越清了清嗓子,开口: “起来吧,又不是朝堂,不必称朕陛下。” “…… 见过皇姨父、皇姨母。” 帝后二人无人回应,他正疑惑地抬头,却只见母亲走到他身边,手轻轻搭在他肩上,轻声道: “孩子,你叫错了,其实…… 陛下和娘娘才是你的亲生父母。” 赵初言怔住,转头看向赵定山,想确定娘亲说的只是胡话。 然而赵定山说: “她没说错。” 陈宜风看出昭华心中的挣扎和犹豫,起身缓缓走过去,眉眼带笑: “还是本宫来交代个前因后果吧,你们俩这么直接,换谁能反应得过来?” 赵初言这才把视线转到皇后脸上,想开口问,却突然间问不出口了,那双温柔的眼睛里,给他一份与生俱来的亲切感。 陈宜风生下赵初言后不久,就因为边境战况不利的原因,偷偷离开了京城。 皇宫里大概是混进了细作,导致大皇子溺水身亡,也导致当时还是婴儿的二皇子,也就是赵初言,忽然染上一种御医们束手无策的怪病。 太后打听到民间有一位医术高明的苗医,便急中生智,自己装病要去民间拜庙,把婴儿放在拜佛用的果篮里,对人声称二皇子已病死,才得以骗过宫中的细作们。 幸好,太后真的找到了那位苗医,治好了那孩子的恶疾,但怎么让孩子回皇宫却是件难事。 太后只好把孩子暂交给苗医,自己回到宫中。 边境战事结束,帝后和赵家夫妇带兵回朝,其中陈昭华受了重伤,不能生育。 陛下和皇后也得知了宫里发生的事,与几个心腹几番商议,最终决定把二皇子交给赵家夫妇二人养育,一能护孩子的安全,二能慰藉陈昭华。 于是,赵家对外称,他们在边关时生下一名男婴。 赵初言恍然,回忆起苏渊曾对他讲过太后找苗医的故事,再想到以前上战场时,父母教他战术却从不让他涉险…… 等等,诸多曾令他不解的细节,这些细节背后的缘由,都在这一刻清晰起来。 第37章 陈宜风眼里同样含泪, 却低下头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泪水滴落下来,没有在她脸颊留下一丝泪痕。 可她偷偷环视周围, 发现落泪的人不止她一个。 赵定山和昭华落泪,是为不舍;陛下落泪, 是为有愧。 而她自己,原以为认下日思夜想的孩子后, 就算哭也该是喜极而泣。 可此刻她却发现,也不尽然,她身为初言的生身之母, 却只在他出生时陪伴过他几日, 之后他险些丧命, 她还把他送离身边近二十年! 这些年里, 陛下尚能以君王的身份去明里暗里地偏爱初言, 而她做了什么? 在初言眼里,她这个母亲,一定当得很不称职。 陈宜风眼眶通红, 声音几乎哽咽: “初言, 关于把你交给赵将军一家扶养,是本宫出的主意,你若心中有怨,便只怨本宫一人吧……” 她能做的, 似乎也只有这样。 赵初言看着他们, 心中顿时产生一份惊人的猜想, 动了动唇, 问陈宜风: “所以,你们现在告诉我, 是希望我……” 楚越比其他人镇定一些,立刻反应过来赵初言要问什么,于是他微笑着答: “是,从把你交给赵爱卿的时候,朕就这么想好了。” 赵初言深吸一口气,眼神不安地看向别处,步子下意识地缓缓后退: “微臣…… 我…… 要回去休息了,陛下和娘娘,也早点休息。” 没有人阻拦他,他转过身后却加快步伐。 不是告退,是逃离…… 外面,月朗星稀。 苏少卿带苏青青在营帐附近转悠。 苏青青呼着夜里凉凉的空气,只觉神清气爽,时不时欢快地走到苏少卿前面: “哥,走了一圈之后,我觉得身体好多了,我没事,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愁眉苦脸的了?” 她相信,回去之后,卢英一定能解掉她身上的蛊。 苏少卿嘴角僵硬地勾了勾: “没有愁眉苦脸,我只是怀疑你这病是装出来的,一会儿好,一会儿……” 他话说到一半,抬眸便看到一个年轻书生走过来,眼神之中,似乎对苏青青饱含着担忧,以及…… 愧疚? 参加春猎的人太多,他没有注意过这个人。 刘子彦走近后,瞥了苏少卿一眼,神色微变,而对着苏青青之时,却仍满眼关切: “苏姑娘,听闻你病了,在下十分担心,正打算来看看你。” 苏青青眼眸微转,有点不太想搭理他,她这段时间,思考的基本上是怎么让家人不要担心,根本没工夫应付其他人。 愣了片刻,她只好礼貌道: “你不必这样,我已经好了,都能出来走动了。” “那就好。” 刘子彦松了口气,左手攥着一只精致的木匣子,却不知道该不该马上拿出来送给苏青青。 苏少卿皱了皱眉,走到苏青青身旁,冷眼打量起刘子彦: “阁下是以什么身份关心青青,青青的朋友?” 光看刘子彦的眼神,苏少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从没听苏青青说起过这人,可见青青对这人并没有多在乎,可见对方的模样…… 倒是让他回忆起了世家子弟们来提亲的模样。 这人的仪态不错,有几分世家子弟的样子,可既然不是青青想交的朋友,那也必要继续纠缠下去。 “在下刘子彦。” 刘子彦拱手道。 苏青青委婉道: “他是我兄长。 刘公子,你也快回去吧,晚上风大,你穿得那么单薄,容易着凉。” 刘子彦笑了笑: “我原以为你生病了心里会不大高兴,所以想送一份礼物给你,此时见你神色自然,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你了。” 他自认为还算了解苏青青的性格,她是个单纯的姑娘,应当不会认为他对她有任何恶意。 当然,这也是事实,他不会再伤害自己喜欢的女子。 “这…… 能让我看看是什么吗?” 苏青青捏着下巴犹豫道。 她收过的礼物很多很多,其中也有不少是她根本不认识的人送的,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值得她期待的事。 刘子彦爽朗地应下,随即将木匣子打开,再递到她面前。 是一只玉梳。 苏青青不是很喜欢这份礼物,只是打开匣子之后,莫名觉得全身舒畅,这才想迫不及待收下。 但苏少卿可没有她那么迷糊,看到礼物是一只玉梳时,脸色又冷了几分,讥讽道: “真是人不可貌相呀,这玉梳不便宜,阁下何不用这钱多买点书?” 刘子彦微怔: “何意?” 他不是没料到会被苏少卿反对,只是觉得既然没被完全点破,那就还有成功的可能。 “书中自有颜如玉。” 苏少卿冷笑。 刘子彦: “……” 苏青青这会儿也终于反应过来,这是玉梳,玉做的梳子啊! 她和她娘都不曾这么奢侈过,看这玉漂亮的成色,定是价格不菲。 “刘公子,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 她福了福身,跟苏少卿回去了。 不过回营的半路上,哥哥被牟姐姐拐跑了。 她独自一人走着走着,居然在营帐外围遇到了赵初言,“初言哥哥,你还不歇息?” 结合之前的经验,她已经知道自己不能靠近他,这样会使蛊发作,于是便离他有一些距离。 赵初言双眼泛红,若她靠近看他,也许还能看到他眼里泪光闪烁。 他不想把自己的痛苦情绪分享给心仪之人,反而换上一副温和平淡的模样: “很快就去歇息了,你呢? 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我出去散步……” 苏青青实话实说,说完却觉得,自己夜深时刻散步,听上去好像不是很合理。 赵初言简单关照她几句,让她小心养病之类,然后刚打算告别,就有位不速之客突然出现。 方云巧从苏青青身后的不远处走来,瞥了一眼苏青青,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深更半夜出去散步? 然后碰巧遇见刘子彦,呵呵,表妹还真是不会扯谎。” 苏青青瞪向她,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表姐,你跟踪我?” 方云巧挑眉,顿时拔高音量: “是啊,我还不光看到这些呢,我看到他送你玉梳,你说不用玉梳你也答应!” 她说完,悄悄看了眼赵初言的脸色,果然,再克制,也还是有变化的。 苏青青怒气冲冲到她面前,质问: “我答应什么? 你为什么胡说!” 男子送女子梳子为礼,这意味着什么,或许苏青青还不了解,可有打算向她提亲的赵初言,定是十分了解的。 本来,送礼这一出,就是许秋月教刘子彦去做的。 不指望苏青青会收,只求有这么一件半真半假的事情,能成为苏青青和赵初言之间的一根刺。 现在看来,确实有效。 方云巧想到这,眉眼止不住地弯了弯,还故作姐妹情深般的安抚苏青青: “表妹无需慌张,表姐我定会守口如瓶,不会把这件事往外说的。” 说完,她转身就走。 接下来的好戏由苏青青和赵初言参与,而不是她。 赵初言看着苏青青着急的眼神,终究是没有把疑问说出口,只温柔道: “回去吧,本来养好的病,当心又病了。” “嗯。” 苏青青低下头,像逃跑似的离开他眼前。 他愣了下,脚步微微向前移了移,又慢慢缩回来。 在知道自己身世之前,他曾无比坚信青青将不会拒绝他的提亲,可现在…… 他也吃不准了。 既然如此,还是再等等比较稳妥…… 春猎队伍浩浩荡荡回京。 苏家。 多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准确地说,是个巫咸。 卢英管他叫爹,他管卢英叫施主,各叫各的。 巫咸要主动跟苏渊说关于自己来到苏家的事,苏青青也要找卢英看病。 就这样,她带卢英到自己闺房。 一番诊断后,卢英整理起药箱,微微皱眉。 “你这个情况,我倒是在我娘的医书上看到过。” 苏青青紧张地问: “能解吗?” “我有做解药的配方,但……” 卢英面露为难,迟疑道。 “但什么?” 卢英叹气: “药材不好找。” “怎么个不好找? 卢英姐,你话别总说一半呀!” 苏青青这会儿是真着急了,她不想曾经的痛苦重来一遍,甚至是更加严重。 最重要的是…… 这样就瞒不住家里人,和初言哥哥了。 “药方一共九样药材,其中八种虽说名贵 ,但以你相府小姐的财力,还是能买得来的。 剩下那一味药材…… 不是我朝能产的,听说北漠有。” 苏青青抬眸,听卢英说完,顿时明白她为什么说药材不好找了。 “北漠与我朝没有通商。”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 “这件事必须让苏大人知道,否则凭你我是没办法集全这些药材的。” 卢英温声劝道。 “我再想想。” “对了,情蛊最恶毒之处,是你不能对任何人动情,除非那人身体里有情蛊的另一半。” 卢英嘱咐什么,苏青青就认真听着,将这些需要留意的事情铭记于心。 苏青青暂时没把这件事告诉家人,不过她允许卢英的夫君知道,夫妻俩以在苏家不能白吃白住为由,为她不遗余力地收集药材。 本来一切都稳步进行着,苏青青待在闺房中,除了有些寂寞之外,其他并没有什么不好。——直到与她两情相悦的赵初言来提亲,使她一下子陷入两难之中。 第38章 那日, 苏渊迎赵家人进来,并且没过多久,便叫苏青青出来, 让她和赵初言去院子里单独聊聊。 苏青青一听梅香说赵家来提亲,顿时喜忧参半, 去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 她如今正被身体里的蛊虫困扰着, 要见人,也不该是去见初言哥哥,去见的话, 她的身体又要吃不消了。 可毕竟父亲他们都不知道, 怪不了他们。 踌躇许久, 苏青青终究是迈出了闺房。 提前吃了卢英给的药丸, 据说是能抑制一段时间蛊虫的发作。 可由于卢英没给别人吃过这药丸, 具体有用没用,能持续多久,俩人都是一无所知。 苏青青深呼吸一口, 走得步履蹒跚, 如以前生病那样。 她想了想,自己若不见他,他定要伤心难过的。 至于成亲的日子,她可以想办法往后延一延, 说不定在那之前能去除蛊虫。 多日不见, 她眼前的少年似乎又多了几分沉稳, 剑眉愈发英气, 身穿一件蓝袍,站得笔直, 双眼却含笑般的一直看着她。 饶是眼前的人再熟悉,苏青青这时候也怔忪了。 “青青,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但…… 还是想给你提亲。” 赵初言微笑道。 苏青青一愣: “知道什么?” 他轻轻触碰她的脸颊,又很快放下,解释道: “你以为看到你吐血之后,我和你哥会什么都不去查吗? 虽然现在还没什么办法,但总不能让你一个扛着。” 苏青青鼻子一酸,一瞬间热泪盈眶。 她以为她隐瞒得挺好的…… “关于提亲,我其实也在担心一件事,我不清楚你在春猎的时候,从皇后娘娘那里知道了多少。” 赵初言微微叹气,说出他担心的另外一件事。 苏青青敛眸,斟酌着回道: “那时和娘娘谈得深了,能明显感觉到她对你十分思念,不过我一直没有确认过,直到你今日这么说,那我想,我大概知道了。” 赵初言道: “以后我要叫她母后了。” 苏青青颔首,面上并无惊讶之色。 “你比我想象中通透。” 苏青青撅了噘嘴,一双杏眸睁大不少: “什么嘛,我本来就不笨!” “是吗? 真没看出来。” 赵初言笑了。 俩人忽然间仿佛又回到儿时,你一句我一句拌嘴起来。 转眼到了晌午,苏渊留赵定山夫妇和赵初言用餐。 定下的日子是在半年后…… 赵苏两家的婚事倒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原因一是朝堂上出了事,突然间有一群大臣上书请旨,让皇上增加富商税,明显意在五姓家族,原因二,则是苏少卿和牟玉碗要成亲了。 相府公子与阁老之孙女,一个是少年英才,一个是书香门第的才女,这场婚事的关注度注定不会太低。 哪怕牟家在京中没什么势力,京中贵人们为了能与相府攀上关系,往后多少也会讨好牟家。 一日,晴空万里,苏青青和柳林芝相约在银楼碰面。 俩人走进去,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在银楼里挑选银器,这其中不少人,还是之前在方云巧办宴会之时见过的贵人。 柳林芝不禁笑道: “这京城也终于要热闹一番了。” 苏青青道: “以后我就得叫牟姐姐嫂子了,真怕习惯改不过来呢!” 柳林芝揶揄道: “改不过来就不改了,反正你也很快就要嫁人了。” 俩人边嬉笑,边挑选银器玉器,结果挑上半天,都没挑出个称心的。 这几日银楼的生意太好,上乘的东西早就被人挑走了,况且,她们俩也都不知道牟玉碗到底喜欢什么礼物。 苏青青拿起一块虎型玉佩端详片刻,又将要放下,身旁却忽然多出一道陌生的声音: “姑娘,要送礼,这玉佩正合适。” 苏青青转身一看,见对方怪异的穿着打扮,便认出了他,这不是卢英的父亲吗?——至少卢英是这么认为的。 方才她还以为,是银楼中的店小二呢。 迎着俩女子疑惑的目光,那巫咸解释道: “玉佩上的白虎是传闻中的瑞兽,而牟小姐又是虎年所生,戴它正合适。” “你怎知我们是为牟小姐挑礼物?” 苏青青问。 巫咸环顾四周,笑道: “这里的人多半是因此而来,这有何难猜的?” 柳林芝微微皱眉,把苏青青拉到身后,警惕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牟玉碗的生肖?” “是我推演出来的。” 巫咸靠在墙边,漫不经心道,“我不光能推演出这个,我甚至还能推演出苏姑娘的命格。” “柳家家放心,他是家中客人,知道这些吧并不奇怪。” 苏青青看得出来柳林芝对他不太友好,便出声安抚她一番。 苏青青没有继续问巫咸,巫咸恶业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随意说出他人的命格。 巫咸买下一根银簪之后,就离开了银楼。 苏青青只在这家银楼买了那块白虎玉佩,而后,又陪柳林芝逛了其他银楼,还有各种胭脂铺子等。 夕阳西下时刻,二人才终于各回各家,都可以算是满载而归。 苏青青玩了一整天,自然而然就把巫咸说的那些话抛之脑后。 看穿命格什么的,怎么可能呢? 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罢了,也不晓得卢英是怎么把人错认成爹的。 不过她不信,苏家却有人信,而且不止一个,是三个。 夜深人静,苏渊和许氏、苏少卿,三人不约而同地来到巫咸所住的客房内。 开始秉烛夜谈。 原本,苏渊和许氏信佛不信巫,可巫咸见他们第一眼,就说出了他们的秘密。 他说,他们夫妇二人,以及儿子苏少卿,是有上辈子记忆的人,亦或是说,一生重来过的人。 自此,他们就对巫咸所说的话毫无疑虑了。 一坐下来,苏渊满脸焦急: “巫咸,小女这一世命数如何,会不会还像上辈子那般?” 这个问题,其实苏渊之前就问过巫咸,那时巫咸的答复是: “需看机缘,方能知晓。” 巫咸沉默半晌,开口道: “机缘来了,来了半途。 要看苏姑娘的贵人能否起上作用了。” 苏渊和许氏对视一眼,依旧疑惑。 许氏问: “你说的贵人,莫非是指您的女儿卢英?” 巫咸垂眸,“施主,卢英并不是在下的女儿,我早就给她算过,她是为五姓卢家的私生女。 再者,苏姑娘的贵人其实并不止卢英一人。” “那我们能为青青做些什么?” 苏少卿问。 巫咸摸了摸胡须,当场摆弄起一个类似于罗盘的东西。 苏家三人等待良久,却没有人出声打扰他。 “今年的后半年,天下恐怕不太平,三位施主到时候可以为苏姑娘去行善积德。” 他依旧没有说苏青青的具体命格如何,主要也是怕万一出了意外,反倒让苏家人更加伤心。 其实苏青青的命格极好,生来富贵美满,问题只在于,她是明显的凤星,容易被有心之人抢夺命格,终其一生皆要有贵人相伴,方能善终…… 春暖花开时,牟玉碗正式成了苏青青的嫂子。 最近,皇帝开始大量任用青年人才,苏少卿这位京城第一才子,自然也在其中之列,只是好巧不巧,偏是刚刚新婚,就忙了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皇帝才特地为这些青年人设立了一个新官署,名为市商院,简单来说就是管行商的,分内外两个部分。 内市商的忙着和五姓世家们讨税,外市商的忙着开拓与邻国的交易往来。 苏家最清闲的人只剩苏青青和牟玉碗。 苏青青又觉得自己嫁人后见到牟玉碗的时间会有限,因此,她几乎是每天来找牟玉碗,姑嫂俩无话不谈。 除了女儿家会讨论的那些事之外,其实她们偶尔也会议论朝堂上的事。 这不,今日就谈起市商院了。 牟玉碗双手撑着脸,苦恼道: “我也好想进那个什么市商院,可惜女子不能当官。” “谁说女子不能当官啦,陈婶娘不就是大将军?” 苏青青道。 牟玉碗眉头微微舒展,看了她一眼,摇摇头: “那不一样……” 苏青青直了直身子,一脸严肃地道: “有什么不一样? 不管历朝历代如何,至少当朝能有女子为官的例子,那就说明这件事不是行不通。 牟姐姐你,完全可以去试试。” 这段话从牟玉碗的耳朵里进入,直直钻进心中。 她愣了许久。 “你说的有理。” 苏青青的随口一说,成功鼓舞了牟玉碗的志向,因此,姑嫂俩没多久,就没办法继续形影不离了。 等待卢英带回解药的日子有些无聊,但好在身披相府千金和赵初言未婚妻的双重身份,让她能在很短的世家内就交到朋友。 她时常请这些姐妹们来家中做客。 “哇! 我投中了!” 赢了投壶游戏后,苏青青欢呼雀跃,差点就没有听到梅香的禀报声。 “小姐,外头有人找您。” 梅香说完,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苏青青以为是卢英买的解药药材到了,“是谁找我?” “是…… 刘公子。” 苏青青一懵: “刘公子? 哪个刘公子?” 梅香: “……” “是不是刘姐姐家里的哥哥或者弟弟? 我去见见。” 苏青青和刘子彦太久没见,竟几乎忘记了他。 直到见面,她才露出一副恍然的样子,“刘公子,你怎么忽然来找我了?” “难道没什么事,我就不能来找你么?” 刘子彦笑道。 苏青青神色淡淡,沉吟道: “刘公子,我的每一个朋友,都是我知根知底的人,你…… 你衣着华丽富贵,春猎时却称自己是寒门子弟。 我想,如若连这个都需要隐瞒的话,那又何必当我是朋友。” 第39章 刘子彦迎上那双坚定的眼神, 心虚和愧疚顿时涌上心头。 他不光欺骗苏青青自己的身份和来历,还心甘情愿地中了方家那女人的奸计,害她身体不适。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 她哪怕和赵初言接触身体会难受,却还是接受了赵初言的提亲。 她就这么爱赵初言吗? 若说刘子彦一点不嫉妒, 这是不可能的,他早就已经把家族任务抛之脑后, 只求能在蛊虫的作用下,让他有那么一丝丝机会…… 他默默抓紧衣角,嘴角勾起一抹勉强的弧度: “青青, 那我实话告诉你, 我…… 其实是五姓世家中刘家的嫡子, 我之前不敢说, 还不是因为你父亲, 他对我们五姓家族有一些偏见。 我怕,他会迁怒于你!” 苏青青闻言,柳眉皱起, 慢慢后退一步, “那我们不是朋友,我不觉得我爹对你们有什么误解。 你们就是鱼肉乡里的地头蛇。” 春猎时,皇后娘娘和她闲聊时,就说起过很多关于五姓世家的事。 五姓最兴盛之时, 是在前朝, 倒卖军营武器甚至军粮, 前朝的君臣们却根本不敢多加干涉。 到现在, 五姓的势力虽削弱不少,但野心仍和曾经一样, 甚至还不满足于保住现有的命脉。 比如方家,他们的命脉在于全国遍地的学堂和夫子,不过方家家主似乎肖想着帝王梦。 刘家看似神隐,实则早已和方家狼狈为奸,朝中不少大臣的家眷里,都有刘家旁支的女子或男子。 苏青青在春猎之前确实不明白,父亲和赵叔他们为何如此厌恶五姓世家,听了皇后娘娘说过的那些事迹,她才明白其中道理。 而今,刘子彦说他是刘家的嫡子,苏青青哪里还会对他存有一丝好感? 刘子彦心道,自己最担忧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劝道: “青青,你误会了,不管我们家怎么样,可至少,我来京城没有什么别的目的,我也没有对你不好,为什么我们不能是朋友?” “我知道你快成亲了,所以打算送你一份礼物罢了,并无他意啊!” 他又找补道。 “五姓世家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玩意!” 苏青青义正辞严。 不远处,正打算出门的巫咸脚步一顿,而后边鼓掌边走上前。 他面带微笑地说: “苏姑娘言之有理,放心吧,在下算得天下五姓未来的兴衰,他们…… 大势已去,掀不起大风浪了。” 刘子彦不由自主凝眉: “阁下是?” “我并无中原姓名,公子不必问候。” 巫咸摆了摆手,大摇大摆地径直走出了苏家大门。 苏青青和刘子彦没有其他话可聊下去,便斟酌地下了逐客令: “刘公子,你走吧,我并不愿恶意揣测你来京城的原因,而且我们整个苏家——也不欢迎刘家的嫡子。”…… 六月初,陛下病了。 或者更准确的说。 皇后娘娘的懿旨称“陛下病了”猜不到真相的臣子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盯着皇室旁支的几个小辈瞅来瞅去。 而猜得到真相的臣子,比如苏渊和赵定山,早就看出来皇宫里那对夫妇要搞大事了。 深夜,宫里传出圣旨,请所有朝中重臣进宫觐见。 “皇上,为我朝江山的千秋万代,臣斗胆请您下旨,从皇室中选出一个孩子为储君吧!” 以沈尘德为首的这群老臣,都是差不多这类话术,一副要死谏的模样。 偏偏楚越仗着装病,根本没搭理他们,反而自顾自地吩咐内侍给大臣们传圣旨。 这道圣旨罕见地没有被宣读出来,而是由所有重臣们仔细传阅。 陛下就在他们眼前,圣旨也不是假的,也就是说,圣旨上的内容也是真的。 意识到这一点,让一部分已经开始支持皇室旁支的人崩溃了。 “陛下不是在跟老臣开玩笑吧,皇室血脉可不能…… 不能有差池的……” 沈尘德身旁的一位老臣匍匐在地,没人看得见他的脸,但从他的言语中,已经能感受到他的崩溃。 这时,皇后从门外缓步走来,道: “爱卿放心,孩子当初是本宫亲手交给赵将军的,不会有错。” “臣想不通,陛下和娘娘这么做是为何。” 青年大臣中,同样也有不了解真相的,此时从圣旨上看到真相,一时半会儿还没缓过神来,脸色十分僵硬。 “其实是一样的。” 皇后坐到龙榻边,看向众大臣,温声道,“赵将军和陈将军皆为我朝栋梁,养育出的孩子如何,诸位也是有目可睹的。” “君王最重要的是文治与武功,武功方面,有赵将军陈将军把关,文治上,未来会由苏相和陛下引导。” 苏渊和赵定山夫妇二人,这时主动出列行礼,齐声道: “臣等定不辱使命!” 其他大臣顿时哑然。 楚越缓缓撑起身子,一脸憔悴: “那就这么定了,咳咳…… 朕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就托付给…… 诸位了…… 皇后,伺候朕更衣。” “陛下千万保重龙体啊!” 沈尘德急得差点起身去扶楚越。 然而下一秒,楚越演出的憔悴样就被戳穿了。 只见皇后娘娘冷着脸,在他说完话的瞬间,伸出手掐住他的一边耳垂。 陈宜风挑了挑眉: “还装? 你不过就是为了下道圣旨而已,还真打算就一直躺着?” 楚越乖乖坐直身子,长袖一挥,疯狂暗示内侍把大臣们支走…… 大臣们离开皇宫时,脸色各异,但自此之后,也没有人敢与皇室的旁支小辈联系了。 因为,圣旨上直接言明,要立赵初言为太子,并且还改回曾经二皇子的姓名——楚澜…… 卢英和周斌回来了。 周斌听到京城里的消息,几乎瞠目结舌,缓了半天才道: “没想到我与夫人离开京城只两三个月,京城的朝局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卢英手里提着药箱,目光停留在苏青青身上: “赵小将军成为太子入主东宫,那……” 苏青青笑容灿烂: “那很好啊,他将来一定会是一代明君的!” 只是在没有人看向自己的时候,她又很快把笑容收了起来。 家人们、大部分姐妹们,都在恭喜她,好似已经认定她会是太子妃、甚至是未来的一国之母。 但柳林芝之前来一语点醒她了。 “我倒不觉得做太子妃比做将军夫人好,太子和皇上可是会被人逼着纳妃的,就算学当今那样不纳妃,那么大的皇宫,管起来肯定也不是简单的事!” 苏青青也在心底问自己…… 能做好太子妃吗? 周斌瞥了眼卢英手中的药箱,笑道: “苏姑娘,对了,我们已经找到……” 卢英不经意地将手背过去,使了个眼色: “夫君,我们一路舟车劳顿,妾身有些累了,进屋吧!” “也是。” 苏家人全在,除了苏青青自己,其他人还不知道她中蛊了。 当天夜里接风宴之后,卢英带着药前来苏青青闺房。 苏青青早就在等她,听到敲门声,更是亲自开门迎人。 苏青青看到她已经捣好的药,不禁鼻子一酸,哽咽了一下,道: “青青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们,你们出发后我琢磨许久,不知你们将来还会不会一直待在京城,想来想去还是打算送你们一座宅院。” 她还笑了笑,找补道: “离相府很近的,这样也免得你们被说闲话。” 虽然她不当官,可也知道一些为官之道,若周大人长期带家眷住在相府,不管相府的人有没有意见,这在他人眼里便是关系匪浅,对周大人、爹爹的名誉,都不好。 苏青青将地契交给卢英。 卢英一怔,将地契小心收好,颔首道: “让姑娘破费了。” “药方已经凑齐,这是我按医书上的步骤做的药丸。 这最后一味药方,是从一个北漠商人那里买到的最后一批。 许是老天爷也知道姑娘心肠好,特许你命不该绝呢!” 苏青青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当即拿起那颗药丸,问道: “吃这一颗就好了吗?” “对,不过这药的原理是驱蛊,到时候蛊会从口中爬出来,其过程想必并不好受,姑娘要做好心理准备才是。 需要…… 我陪着你吗?” 苏青青摇摇头: “不了,你与你儿子已经两个多月不见,他最近可想你了,你快回去陪他才对。” 卢英微愣,有些犹豫。 苏青青见她脸色迟疑,干脆推着她到门口: “哎呀,你就去吧,我都到嫁人的年纪了,这点事没问题的!” 门外,一道黑影一扫而过,待卢英离开后,他才闯进去。 苏青青吓了一跳,吞药丸差点噎住,缓了缓才看清来人: “啊,初言哥哥,怎么是你?” 与她印象中的温柔模样不同,这次的竹马一脸寒冰: “我还要问你呢,你为什么瞒着我?” “我瞒你什么啊?” 小姑娘眼眸眨得像葡萄,语气弱弱的。 赵初言挑挑眉: “你没瞒我,那你吃什么药?” 苏青青心虚地转过身,低声咕哝: “反正没事了。”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他的声音忽然温和起来,甚至带着些许无奈。 一双温暖的手臂环住苏青青的腰,她肩上,渐渐湿润起来…… 是一滴滴热泪。 “青青,就这样一直陪着我吧。” 那一刻,苏青青把所有的顾虑都抛掉了,她忽然对自己和赵初言都充满了信心。 他会像当今陛下一样,没有什么后宫佳丽,她也能不断取经学习,成为他最好的帮手。 “好。” 苏青青发自内心地答应道。 第40章 “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应该在宫里吗?” 苏青青问他。 没几日就是储君的册封仪式了, 在这几日内,初言哥哥应该会很忙才是。 可他却特意抽空来找她…… 赵初言松开怀抱,温声解释: “按习俗我是不该来, 毕竟我们已经定亲了。 不过,我若不来, 便会一直提心吊胆地担心你的身体。” 苏青青转过身,缓缓抬眸, 看到他通红的眼眶,也不免有些心疼和后悔。 “对不起。” “我…… 我得马上回去,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被发现就不好了。” 赵初言不舍地退了一步。 “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 苏青青笑逐颜开…… 夜色下, 苏少卿站在府里相对最矮的一处墙下, 抱着双臂盯住准备翻墙走的赵初言, 淡淡地开口: “都当上太子了, 你这翻墙的臭毛病还没改。” 赵初言沉默半晌,本来有那么点心虚的,可一想到父皇和母后教他要有威严, 于是, 挺直腰板道: “也就这段时间翻翻。” 用了十分理直气壮的语气。 苏少卿叹了口气,劝道: “还是小心点吧,很多人盯着你呢,你出了事青青也会担心的。” “当下确实是多事之秋, 但很快就解决了。” 赵初言笑道。 苏少卿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很快, 受不了新商税的五姓世家会反抗, 甚至有可能起兵谋反。 但这也是困兽之斗了,对赵初言和皇上来说, 确实不足为惧。 同时,五姓倒了,商市却不能倒,皇上之所以新设立一个官署,不就是为了能有新的、更听话的商人替代五姓。 “但愿如此。” 苏少卿若有所思道。 赵初言笑了笑,眼里满是信心: “一定可以的。”…… 一月后,方家人早已悄悄回到故乡,与其他四姓秘密联合,已经传出要招兵买马的消息了。 京城,自然也是暗流涌动。 巫咸在屋内,对天下局势推算了几天。 中旬,他出门坐马车,来到一家农家小院内。 果然,这小院里住的不是农夫,而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道士。 “道长,多行不义必自毙,在下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如此冒险。” 老道士似乎早就算到对方会来,甚至还提前沏好了茶。 他坐在太师椅上,神色淡然。 “卢贺,你我生来不一样,你的道理和原则,放在我身上不一定行得通。 同样,反之亦然。” 被喊出本名,巫咸并不恼,但他恼的是对方心术不正: “你让方家起兵造反,岂不是生灵涂炭?” 老道士微微挑眉,意味深长道: “这是上一世就发生的事,我只是顺应天道。” 巫咸眼神一寒: “天道? 是天道让你下蛊下毒不成?” 老道士冷笑一声,看向巫咸,大言不惭地道: “她会死,凤星陨落,这是注定的事,与贫道下蛊下毒有何干系?” “你!” 他这才体会到什么叫话不投机半句多,对方比他想象的还要固执很多。 他见聊不下去,只好走了。 不过他跨出门槛时,听那老道士开口喊道: “贫道知道姓方的会失败,可贫道与他家有缘,无论如何都要帮他一把。” 巫咸听完这话,更加不理解了,既然是帮,那为何明知方家会败,还不劝阻,反而怂恿? 也许…… 他那句话倒是说得对,他们俩之间的行事准则并不适用,因而难以互相理解。 -在赵初言正是被立为太子之后,京城似乎没有人再提起他之前向苏青青提过亲的事。 不知是不是早有计划,苏家这边同样也没人提。 不过,苏家人近来很忙,真忘了这事,这倒是情有可原。 苏少卿要去外地一趟,苏渊已经忙到半个月没有回家了,就连许芳秋和牟玉碗,都在开始着手置办老太爷的寿礼了。 至于苏青青,帮母亲和嫂子的同时,她还自己给自己安排了个秘密任务。 这不要有谋反的了吗,肯定在各地招兵买马、寻天下有志之士。 同样的,也可以有人阻止他们招兵买马、寻找有志之士呀。 敌人招兵买马她暂时没有办法,可是,她可以用丞相千金的身份,来骗、来引导那些读书人不被五姓世家们欺骗。 一封封饱含热忱的书信被寄出京城,日子也一日日地度过。 朝廷甚至都没有派赵定山这样的大将去平定战乱,而是派了些许年轻的小将,再加上已年近花甲的一位老将军挂帅。 楚越当时拟好圣旨后,和皇后商量: “谋反的规模比上一世差远了,这些人,应该够了吧。” 皇后正陪着太子一起看书,这会儿见皇帝来打扰她,自是不高兴的,凤眸瞪了他一眼,道: “陛下当了这么多年帝王,连这点事都要询问臣妾,这样可不太好,不如早早退位算了?” 她说的是玩笑话,但殿里的宫女太监们还是不禁为她捏了把汗。 除了当今的皇后娘娘,历朝历代,还有哪位娘娘是敢这么对皇帝开退位的玩笑的? 谁知当今这位陛下听了,立马龙颜大悦,围着皇后走了半圈,“朕等皇后这句话很久了,待叛乱平定之后,朕就退位,我们一起游遍大好河山,如何?” 陈宜风抬头,诧异地看了看他,他的眼神告诉她,他竟然真的这么想。 但现在想这些,终究还是有点远了。 她看了一眼圣旨上的内容,道: “就这么安排吧,臣妾觉得可以。” 赵初言一直在一旁默默看书,没有参与到他们的对话之中,他莫名觉得父皇和母后还没跟他商量,好像就已经决定好了他之后的路。 这皇宫里,还是不如在将军府自在啊! 皇上和皇后一直在他耳边说话,赵初言觉得自己快要坐不住了。 可当他要走时,皇后却叫住他,让他再看会儿书。 片刻后,皇上回寝宫处理奏折去了。 “前段时间…… 偷溜出去了吧?” 陈宜风边翻阅书籍,边淡淡开口。 赵初言抿唇一笑: “嗯,去朋友家里坐了坐。” 陈宜风放下书籍,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道: “为君者,有很多事都不能肆意妄为,你怎么能轻易踢开皇宫? 如今这是对你自己不负责,将来,那可是对江山社稷不负责。” 赵初言立刻服软: “母后教训的是。” 苏青青的蛊已经解了,那他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不必常常去看她,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去看…… 平乱的小将们无一败绩,这会儿正兵临城下,准备最后的强攻。 当然,其中也有爱骂阵的。 “反贼们出来受死吧,你们已经是强弩之末,别顽抗了!” 小将们可不会固守交战礼仪,哪怕对方没有应战,他们照样也带兵冲锋。 一时间无数兵器和人碰撞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但好在,双方实力悬殊,应该能很快分出胜负。 城内,许秋月匆忙收拾着行李。 “娘,你这是在干什么?” 方云巧刚刚闯入,不解道。 许秋月突然猛地将女儿拽到身边,郑重其事地说道: “云巧,快跟娘走,军队马上就要攻进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方云巧迟疑地问: “那我们去哪儿啊?” “去…… 去许家。” 许秋月目光顿时一愣,似乎是在冥想。 她再怎样嫌弃许家,却也清楚地知道,许家不会对她见死不救。 主母偏心归偏心,但一定会收留她的。 方云巧原本有些犹豫,但很快,外面已经传来厮杀声,或许很快就会杀进来。 再不跑,真的来不及了。 方云巧赶紧冲母亲点点头: “娘,我陪你逃。” 要逃出去并非易事,多亏她们是方家家主的家眷,才找到十几个士兵,一路掩护她们出逃…… 临近苏老太爷的寿辰,苏家众人终于有时间去家乡为老太爷贺寿。 离京城不是很远,坐马车两三日大概就能到。 贺寿当日,朝廷还派人送了礼过来。 显然,皇帝心中依然记着老太爷为江山的付出。 苏青青也特地穿了一身鲜艳的粉色襦裙,蹦蹦跳跳来到老太爷面前: “祖父,青青好想您!” 曾经因为身体原因,她不能离开京城,而祖父也更喜欢待在家乡,因此祖孙间总是没什么见面的机会。 以往老太爷的寿宴,她都没办法过来,也就几年之前,老太爷身体强健的时候,还常来京城走动看看家人。 否则,她可能连老太爷长什么样子都没法知道。 “咱们好像已经有三年没见了,青青。” 老太爷逗着老友们送的鹦鹉,看见孙女过来,立马就一脸慈祥的笑容。 “三年不见,青青长了不少个子,成大姑娘了。” 老太爷早就听说苏青青的病已经治好,自那之后,无数次想亲自去京城看看她,可他的棋友们舍不得他跑,偏哄他要等到寿宴的时候。 犹豫来犹豫去,就真到了寿宴上才见。 “孙媳见过祖父!” 牟玉碗拜见老太爷时,没有丝毫胆怯。 一来她性格如此,二来她也听过苏老太爷的事迹,知道他是个好相处的长辈。 老太爷笑道: “孙媳? 你就是牟阁老的孙女?” “正是,他常跟我说起您。” “说的不会是坏话吧?” 老太爷压低声音,半开玩笑地问。 寿宴上,一家人继续聊起家常。 老太爷一共三个儿子,都带着各自家眷来贺寿。 “少卿成家立业了,青青是不是也快了,定亲了没?” 苏渊和许芳秋对望一眼,默契地摇摇头: “尚未。” 但结果苏青青急着回: “定了。” 众人面面相觑,等待着后面的解释。 苏青青抿了抿嘴,心说,按日子,成亲的日子已经没几日了。 “反正定了,我收了定亲信物的。” 她也不想说出具体的订婚对象,只奥含糊地解释道。 第41章 “好了, 不说这个了,大家吃。” 老太爷一句话打了个圆场,小辈们都敬重他, 没人敢反对。 寿宴散后,老太爷把苏青青叫住, 说是祖孙俩太久不见,有话想要私下聊聊。 苏青青有些疑惑, 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老太爷暂时不让下人来收拾,看来就是真的有话对她说。 “身体恢复了,不是应该很高兴吗?” 老太爷看着她, 微笑着问。 苏青青抿了下唇, 眨眨眼: “祖父, 我没有不高兴啊!” 祖父摇摇头: “祖父虽然眼睛不好, 但看人还是很准的, 你这姑娘喜欢把事藏心里。” 苏青青撇了撇嘴: “我…… 我订过亲了,但因为某些原因,我有些不确定他还会不会娶我。” “就为这事烦恼?” 祖父笑问。 苏青青不解地看他一眼: “难道终身大事不值得烦恼吗?” 老太爷拍拍她的肩膀, 叹道: “青青, 如果连你都需要为终身大事烦心的话,这世上大部分的姑娘就要愁死了。” 她生来就是相府千金,将来想嫁什么样的男人,可以说都会由她自己做主, 这难道不是比别的姑娘们要幸福得多? 苏青青听明白了老太爷的意思, 但仍有那么一点点忧虑, 她是很相信初言哥哥的情意, 可是都说皇家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不知道他会不会被逼着娶别人, 或者纳妾…… “青青,结果既然不取决于你,那再烦恼苦闷也是无济于事,不如放轻松,好好出去玩一下?” 苏青青选择听从祖父的建议,和家人一起出去玩玩。 她自己一个人对这里完全不熟,好在父母都是这儿的人,她只要跟着他们出去就行。 “嘘,别告诉她,她还从来没去过呢。” 上轿前,许芳秋小声跟苏渊嘀咕。 苏青青好奇地问苏渊: “爹爹,我们去哪儿玩?” “去参观这里最大的商铺。” 苏渊神秘地笑了笑,也上了轿子。 苏青青不明所以,是被嫂子牟玉碗强行捞上轿子的。 轿子启动了,苏青青才反应过来,探出去望了望,回头问牟玉碗: “哥哥呢?” “他呀,早就出发了。” 牟玉碗边答,边取出一本话本看起来。 苏青青也渐渐凑了过去…… 直到苏青青走进许府的门,才意识到自己被父母骗了。 这哪是出去玩啊,分明是来走访亲戚,还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亲戚。 一位老夫人拄着拐杖,身着华贵端庄的绸缎,步态随慢,却透露着养尊处优的从容感。 老夫人很面善,哪怕苏青青从未见过她,也潜意识里觉得,她应该是一位很好相处的长辈。 而事实也是如此。 “娘,女儿不孝,未能常来探望您。” 许芳秋对老夫人恭敬地行了礼。 老夫人把拐杖交给身旁的贴身侍女,用双手缓缓扶许芳秋起身。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身一把老骨头了,怎敢劳驾丞相夫人惦念。” 苏渊哭笑不得道: “您这是什么话,小婿何曾对您摆过丞相的架子?” “进来坐吧,外头热。” 苏青青和牟玉碗两个人到了陌生的地方,像是变了性子似的,一句话都不开口,若不是看衣着打扮,恐怕旁人都以为她们是苏家的侍女了。 不得不说商户的家中陈设、园林设计,与官宦人家的完全不一样。 像苏家,总会沿途种几支竹子,厅堂内也挂着几副梅兰竹菊。 而许家不一样,许家看上去富贵得多。 园林里尽是七颜六色的花草,现在不是春季,却仍有那么多花,可见这些花草会经常替换。 春季的时候肯定不是这些花了。 再说陈设,各种字画、古玩,既精致又漂亮。 还有很多金器。 苏青青的目光一下子就被这些玩意吸引住了。 许芳秋道: “青青,这是你外祖母,你怎么进门到现在还不叫?” 苏青青转过身,打量着外祖母,脆生生地开口: “外祖母好。” 老夫人笑道: “你就是青青? 这模样,真是跟你娘小时候一模一样。” 而后,两对母女打起了叶子牌,不知道是不是许芳秋手气太差,还是故意让着后娘和女儿,居然连输五局。 “玉婉,你陪她们继续打,我出去转转。” 许芳秋起身,把牟玉碗轻轻推到自己刚才的位置上。 “芳秋,自己家还有什么好转的呀? 你不怕累?” 老夫人目光一顿,面色从容,嘴唇却有些微不可查地颤动。 希望许秋月母女俩能藏好,不要让芳秋发现了…… 亦或是,芳秋能放她们一条生路。 老夫人心不在焉,叶子牌自然也打不好,就算两个小辈有意让她,她也没怎么赢。 最后收拾叶子牌的时候,老夫人自顾自念叨着: “唉,人老了,什么都不行了。” 许芳秋在家中转了一圈后,才回来厅堂: “娘,我们好久不聚,您应当不会拒绝我们,在许家过一夜吧?” “这…… 可以是可以,但丫鬟收拾房间手脚慢,恐怕你们要等久了。” 老夫人迟疑道。 苏渊道: “无妨,我们用完晚膳,正好要散散步。” 老夫人心中一凛,还要逛,莫非他们是特意前来的? 不会,芳秋不会这么做的。 到底是亲姐妹啊! 老夫人没想到的是,有些事偏偏会朝着事与愿违的方向发展。 许芳秋他们倒是没有找到许秋月母女藏在母女,是她们自己跑出来了。 方云巧去上茅房,却恰好碰见苏青青也来上茅房。 “方表姐,你怎么在这儿?” 方云巧愣了愣,随即回头快跑。 但她跑得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被苏青青拦住了去向。 “表姐,你跑什么? 我见到你都没跑呢!” “你跑? 你跑什么?” 方云巧懵住。 “我以为…… 你已经被处死了……” 苏青青蹲下来,如实解释道。 “……” 牟玉碗发现苏青青去茅房很久不归,便通知了苏家其他人,前去茅房找人,而许秋月,也是觉得女儿这么久不回来有点不对劲,打算出去看看。 结果不巧,两波人疾苦这么遇见了。 “反贼余孽,还往哪儿逃!” 苏少卿拔剑截住许秋月的路。 “住手!” 许家老夫人人未到声先到,并且,听她拄拐杖的声音,足以感受到她的急切。 “娘!” “外祖母!” 许秋月和方云巧几乎是跪着扑到老夫人脚下,带着浓烈的哭腔。 苏渊不急不慢地道: “想必老夫人也知道方家起兵谋反的事情,她二人是……” 老夫人重重地敲了下拐杖,打断了苏渊的话。 “秋月早已被方家休了,方家谋反和她们母女没有干系!” “可有休书? 就算有,按照我朝律例,谋反者……” “苏渊,你放过她们吧!” 老夫人顿时泪如泉涌,扔掉拐杖,想朝苏渊和许芳秋下跪,“芳秋,你替你妹妹求求情啊,她是你唯一的亲妹妹!” “娘,秋月对我女儿下毒,我没有这样的亲妹妹。” 许芳秋眼眶一红,后退两步,并没有去扶老夫人。 老夫人回身看了眼许秋月和方云巧,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终是保不了她们。 许秋月变成如今这样,她这个当家主母多少都有责任。 或许,她就不应该把秋月嫁去方家…… 两名反贼余孽被苏家人带回了京城。 交到皇宫地牢时,全家人一起见了皇上。 “陛下,她们会被处死吗?” 苏青青若有所思地问。 楚越微怔: “怎么,你不希望她们被处死?” 苏青青盯着牢里的俩人,双眼渐渐泛红,回忆起春猎时赵初言遇险的画面,想到狼群朝他们扑过来的画面。 即使现在想起来,她依旧感到心慌、心疼。 差一点、差一点她就失去赵初言了。 她咬了下唇,冷静地开口: “不是,比起死,我更希望她们尝遍百毒,受尽折磨而死。” “不要啊表妹,我…… 我没有朝你下毒,毒都是我娘下的,我真的没有对你做过什么!” 方云巧顿时崩溃了,直接甩开依偎在一起的许秋月,冲到牢笼前,撕心裂肺地哭喊。 苏青青露出一抹笑容,如与方云巧初见时一模一样。 但她说的话,却令方云巧浑身发寒。 “没有吗,表姐,那这是什么?” 苏青青扔下一个匣子,从里面摔出两根木簪子,一根是已经断掉的。 方云巧低下头,不敢再看她: “这…… 这是…… 木簪子啊……” “是淬了毒的木簪子。” 苏青青一脸神伤地道。 方云巧扑通一声跪下,慌张道: “饶了我吧,让我活下去,我和你差不多年岁,还想继续活下去……” 苏青青缓缓蹲下,看着方云巧,哽咽道: “我不懂啊,表姐,我们不是亲戚吗? 亲戚之间为什么要这样勾心斗角? 我惹过姨母、惹过你吗?” 许秋月像是疯了似的,突然间冲上来,指着苏青青的鼻子,大笑道: “你是凤星,我不杀不害你,我怎么当皇后啊?” “住口! 你也配提皇后二字?” 楚越脸色一寒,态度比之前还狠不少。 “就按苏姑娘所言来处置这二人。” 楚越离开地牢前,对这次的主审官嘱咐道。 反贼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各地逃亡的反贼余孽也捉得还算顺利,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也是时候提出退位,把江山交给太子了。 楚越心中琢磨着。 然而赵初言可不这么想。 “父皇,儿臣觉得现在还没到时机呢,连太子妃都还没选,就直接即位,这不合适啊!” 他说出了他唯一能找的理由。 于是,楚越替他安排了选太子妃的事。 定在青山下。 这一日,苏青青早早地起来,打扮了一番,是最早到的姑娘。 之后一个时辰里,来了几位被家族强行推出来的姑娘,也有几位是真的仰慕太子的。 然而,赵初言一到,第一眼注意到的人,只有苏青青一个。 她穿着有红梅点缀的衣裙,披着淡黄色的轻纱,五官明艳,脸色比上次见面更有血色。 她,是唯一的太子妃人选。 这个结果对全京城的人来说都不意外,毕竟,两家之前就订过亲,肯定是互相看上了,才会选择定亲的。 反正,相府千金的身份,是配得上太子的。 第42章 “当初我成亲的时候你送我那么好的礼物, 这回轮到你成亲,可让我头疼了!” 苏青青与太子的婚事定下后,京城里忙碌的身影又多了几道。 牟玉婉、柳林芝和苏青青三个好姐妹相约逛集市, 边聊着家常边置办物品。 虽然说宫里的东西都很好,但还要考虑习惯。 “你祖父真的答应来京城参加你的婚宴了?” 柳林芝问苏青青, 那双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 她的祖父一点也不喜欢她,只喜欢她的弟弟。 苏青青笑着点头: “是呀, 祖父还说,要找太子殿下下棋,考验考验太子殿下呢!” 不过说起这个, 她同样邀请了外祖母来参加婚宴, 外祖母没有答应, 想来, 应该还很介意许秋月和方云巧的事吧。 或许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就是这样, 尽管血脉相连,也很难有什么情分。 “怎么了,青青?” 牟玉婉留意到小姑子脸色不对, 忙问。 苏青青摇摇头: “没事。”…… 那一日, 城里锣鼓喧天,无数达官贵人们进宫参宴。 苏青青头戴繁重的头饰、身穿靓丽的婚服,由兄长苏少卿背着出了相府。 耳畔,她听见苏少卿低声叮嘱: “往后你若受了委屈, 你尽管派人跟家里讲, 无论是谁欺负你, 为兄都会替你做主。” 苏青青鼻子一酸, 也低声回应: “青青会的,谢谢兄长。” 上轿子后, 她依稀听见后方有娘亲的哭声。 许芳秋哭得泣不成声。 苏渊自己眼眶红红的,却还在安抚她: “夫人你就放心吧,有初言在,她一定能在东宫过得很好。” “老爷,妾身是舍不得啊……” “别说苏夫人舍不得,我也舍不得青青。” 陈昭华和她丈夫也跟在花轿后面送亲,边跟轿边抹泪。 赵定山伸手搭在陈昭华肩膀上,叹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该为他们高兴才是。” 不愧是太子的成亲大典,礼部安排得分毫不差,苏青青落轿后,就正好到了吉时。 皇室的成亲仪式其实和民间大致一样,只不过皇室的高堂坐在大殿上,宾客们不止亲朋好友,还有文武百官。 宫里的礼官们早就教了俩人数百遍,因此苏青青和赵初言哪怕再紧张,也没出什么问题,从拜堂到入洞房,一切都顺顺利利。 酒桌上,帝后二人纷纷畅饮美酒,皆有些醉意,早早地就离了场。 群臣和家眷们得以畅所欲言。 “新娘子真是好福气,听说之前旧病缠身,是太子殿下亲自去外地为她寻访名医,这才医治好的。” “太子殿下也是好福气,我之前参加过苏青青的及笄礼,见过她本人,长得可漂亮了!” “还坐着干什么? 不去闹洞房沾沾喜气?” “走走走!” 整个东宫张灯结彩,布置得喜气洋洋,但要说最好看的,还是婚房。 乘合卺酒的杯具皆是金制,在红烛的映衬下十分耀眼。 床榻的珠帘,垂挂的皆是她喜欢的珍珠,触感冰凉光滑。 赵初言出去宴宾的时候,苏青青忍不住摘下红盖头,在婚房里左看右看,留意到墙上的一幅画。 画中人是她,但令她意外的是,画中的她竟然在月下起舞。 初言哥哥…… 他怎么知道她会跳这支舞? 苏青青想到什么,几乎从额头红到脖子,随即又故作无事地坐回床榻,却又下意识捧着滚烫的小脸。 他居然早就喜欢上自己了! 他从来没说过! 苏青青压了压嘴角,决定“报复”一下初言哥哥。 -赵初言回到婚房,微醺,意识仍清醒,只见新娘子在床榻上睡得香甜。 “青青,睡了吗?” 苏青青在装睡,没理他。 竟然真的睡了? 赵初言观察了她片刻,发现她确实没什么动静,不由诧异。 失落感涌上心头之后,又很快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庆幸所取代。 既然她睡着了,那…… 小心对她做些什么,她也不会知道吧? 一个温柔的吻落在苏青青唇上,苏青青很配合,没有拒绝这个吻。 只在吻结束时缓缓睁开杏眸,看到丰神俊朗的竹马错愕的模样,不禁眉眼弯起。 “初言哥哥,我们两情相悦。” 她说。 赵初言闭上眼,轻应了声: “嗯。”…… 此后余生,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