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小酒》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青梅小酒》作者:桔儿 文案: 身为家族企业继承人,“小霸王”赵东屿曾经不可一世。 20岁的一场车祸,让命运有了云泥之别——从此复仇成了主旋律,寻觅变唯一执着。 法国巴黎的一场追爱之旅,带来人生际遇的又一场颠覆。身为人气偶像被公司无限期雪藏,被狗仔深挖的故事竟然又虐又甜?谁曾想,看上去潇洒风流的赵东屿,竟然从小单恋一枝花,而那支花竟然还是断臂维纳斯那种美学挂的? 一切的故事,从一本隐秘日记开始,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后来被当事人兼小编剧搬上了大荧幕,成为粉丝们磕CP的绝佳物料。 “无问西东”CP强势登陆,超话排名跃居榜首,CP粉表示“嗑拉了”。 爱你,是我余生唯一的解。 因为爱你,无问西东。 【小剧场】 夏日游乐场,总有暧昧涌动。曾经的“情敌”兼好友归国,赵东屿不忘把那小丫头片子叫上。 眯眼瞧她,一袭藕色长裙尽显窈窕,粉扑扑的小脸上一双眼睛乌黑灵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来游乐场玩儿你穿裙子?” “好看吗?好看吗?”何羽茜摆弄着双马尾,在他身边蹦蹦跳跳,好奇他的评价。 “还行吧……”明明可爱死了。 唔,看来还是不行啊。大清早就爬起来梳妆打扮的何羽茜沮丧地想,同样是人,为什么他随便套个帽衫都那么帅啊! 外人眼中:傲娇富家少爷×钢铁酷GIRL 彼此眼中:帅气的傻缺×小白兔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因为爱你,无问东西。 立意:爱是彼此治愈,爱与被爱都需要勇气。 第1章 作者有话要说: 和相逢在这里的大家一样,我喜欢读书,也喜欢写作,坚持每天练笔,坚持把脑海中的各路想象记录下来,修饰成一个个可供阅读的故事。 这是我的第一篇长文,脑洞来源于某个百无聊赖的午后,一个可爱小男孩的形象跃然纸上。 然后就有了他和她的故事,以及后面的很多或曲折或甜蜜的插曲。 希望这篇故事能够带给大家一点治愈,让我们都有爱与被爱的勇气(#^.^#)印象中儿时的天空,总是湛蓝的。 清晨,偶有鸽群飞过,哨音忽远忽近,周围安静得不像话。 上世纪90年代的居民楼,阳台都还是敞开式的,透过窗能看到对面楼的东子妈穿着粉色丝绸睡衣,顶着一头发卷趴在晒台上拍打着被褥,空气中都是阳光的味道。 骑着三轮车的男人拉扯着嗓音划破清晨的宁静: “有废品卖? 有冰箱洗衣机卖?” 一时间,小区仿佛被人摁下了启动键,襁褓中婴儿的啼哭声、散步老大爷的广播声、厨房油锅噼里啪啦的交响声,以及——陈建俪女士中气十足的叫喊声: “茜茜! 快刷牙洗脸! 上学要迟到了!” 虽然学校说要给学生“减负”但同学们的书包却越来越沉。 我背着书包,像蜗牛一样踽踽蠕动,楼下的大弘见了我递来一瓶酸奶,我俩相伴前行。 东子不知道从那儿窜了出来,猛地拽了我的书包带子一下,然后回头扮了个鬼脸,一边喊着“何大宝你太慢了”一边朝着学校的方向飞奔而去。 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会忘记书包的重量,以最快的百米冲刺速度追打这个讨厌鬼。 上学的路上,到处飘扬着我们的嬉笑怒骂。 ——一提到东子,我就头疼。 在6岁的我看来,东子是小区出了名的“小霸王”利民新村始建于20世纪80年代,是江城的第一批商品房。 那个年代,能够拥有一套70平米的两居室可是件扬眉吐气的事情。 东子家是最早搬进利民新村的,东子他爸原是我爸的徒弟,电容器厂的流水线工人,后因桀骜脾性与车间主任大吵一架,决定辞职下海做生意。 在众人的不理解和不看好中,东子他爸的家纺生意却越做越大,不仅成立了自己的品牌,产品甚至远销大洋彼岸,有人艳羡不已,有人慨叹唏嘘。 东子自打记事以来,便生活无忧,兴许是富而得闲,又或许是因父母无暇管教,养成了他飞扬跋扈的性子。 尽管如此,利民新村却有一帮不懂事的小屁孩儿崇拜他为大哥,整天跟在屁股后面狐假虎威,欺负老实孩子。 住我家楼下的大弘,就是他们欺负的对象之一。 大弘生来温顺,话不多,笑起来嘴角有两颗浅浅的梨涡,可东子却百般看他不顺眼,常常故意找茬、处处挑刺儿。 因为是上下邻居的关系,我和大弘从小就关系要好,因此更加看不惯东子的行为,每次东子来找我玩儿,我总会送他一张气鼓鼓的脸,以及绝尘而去的高傲背影。 大弘家养了只京巴犬“欢欢”我们经常带欢欢到楼下小花园玩。 邻居叔叔用麻绳和木板制作的秋千,是孩子们的最爱,因此成为“兵家必争之地”而女孩们往往抢不过以东子为首的野蛮男生。 有一年冬天,学校放寒假,大弘起了个大早,帮我占了秋千座。 我们玩得正酣,忽被“噼啪”几声炮响吓了一大跳,只见东子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从灌木丛中蹿了出来,然后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玩起了炮仗。 “你到别处玩儿去。” 我朝东子大声喊道。 “就许大弘在这儿,我为什么不行?” 东子不满地问。 “因为你爱捣蛋,大弘就不会。” 我回道。 “哈哈,何大宝,你是不是喜欢大弘?” 什么是喜欢? 对于当时年仅6岁的我而言,大概就是能够玩到一块儿吧。 “是啊,我喜欢大弘。” 我气鼓鼓地补充道,“还有,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 “我也讨厌你!” 小学生的拌嘴,向来没有技术含量,东子气呼呼地走开,生气地甩了几枚响炮。 随后,我好像感觉到泥土在我脚边炸开了,欢欢在一旁焦躁地叫着。 “小心!” 大弘拉了我一把,我踉跄得差点摔倒。 然后,我就看到大弘的脚踝有鲜血冒出,他疼得直流眼泪。 “赵东屿! 你干什么!” 我怒气冲冲地质问东子。 东子也傻了,喃喃地重复着: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响炮事件发生后,东子被他爸狠狠地修理了一顿,他那飞扬跋扈的性子终于收敛了不少。 伤口不深,大弘在家中休养了两天就好了,期间东子三天两头往大弘家里跑,不是送零食就是送漫画书,大弘渴了还帮忙端茶倒水,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我常常能在楼道里听到他俩开心的说笑声。 后来,大弘的脚踝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后来,东子、大弘还有我,我们仨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 ——6岁那年,还发生了一件令我恐惧至今的事。 那一年,父亲作为工厂技术骨干,被派往深圳参与新工厂筹建,为期一年。 我还记得妈妈问过我,如果新工厂筹建顺利,父亲将被正式调任至深圳,问我是否愿意一起跟去。 深圳在哪儿,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一点概念都没有的,我只知道如果去往一个陌生的城市,我将不能经常见到我的家人和朋友了,也将离开现在的班级和老师同学了,到了深圳我还能交上像大弘这样的好朋友吗? 想着想着还挺悲伤的。 那些日子里,妈妈也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猜她和我是一样的心情。 父亲出差的这段时间里,我与妈妈在外婆家小住,兴许是每天大鱼大肉的惯着,我竟然有些乐不思蜀。 某晚,妈妈骑车载我回家取换洗衣服,到家楼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 妈妈正在锁车,我看到从楼梯走下来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陌生男子,他主动向我们点头微笑,妈妈礼貌性地询问道: “你是新搬来的住户吗?” 那男子“嗯”了一声便离开了。 锁好车,妈妈接过我的书包,领我上楼。 我家住在六楼,是顶层,因为楼道里的灯坏了,妈妈在包里仔细翻找着防盗门钥匙,我站在一旁等着。 由远及近,我听到楼下传来脚步声,然后就看见一道黑影风一样窜了上来,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掐住妈妈的脖子,他低沉的声音震颤着我的耳膜: “开门,不许出声!” 透过楼下昏黄的灯光,我看到妈妈拼命地挣扎,她想大声呼喊求救,可是那男人的手掐住她的脖子,我只能听到游丝般微弱的声音从妈妈的嗓子中传出来。 我呆在了原地,我想伸手去敲开对面邻居的门,可我的脚仿佛灌注了水泥般沉重,我迈不开步子,我的嗓子仿佛也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我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时间,我的脑子空白一片,我不敢再抬头去看妈妈挣扎的样子,我只能低头盯住那个男人的脚,我看到他的脚踝上纹着一条蛇,那蛇缠绕在脚脖子上,一圈,两圈,我就那么久久地盯着,我好希望那蛇能变成真的,把眼前的这个男人绊倒。 时间仿佛凝固了有半个世纪之久,就在我绝望地以为所有一切都将化为乌有的时候,楼下大弘家传来激烈的犬吠声,是欢欢! 然后我听到了大弘爸爸的呵斥: “大半夜的叫什么呢!” 欢欢就靠着门口,叫的愈发厉害了,楼下几户人家似乎是受到了惊扰,打开门大声地抱怨着: “谁家的狗,大晚上的乱叫什么!” 陌生男子听到声响,些许是担心被发现,遂放弃作案,迅速下楼逃离了现场。 妈妈瘫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脖子猛烈地喘着气,泪水顺着她的脸颊不断地滑落。 我走到妈妈身旁,想要伸手去抱抱她,她一把搂住我,声音沙哑、语气慌乱地问: “茜茜,你没事吧? 不要害怕,妈妈在这里。” 时至今日我都不敢想象,如果当时没有欢欢,如果那男子夺过了家门钥匙,后面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们在大弘一家的陪同下,去辖区派出所报了警。 回家的路上,大弘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好像生怕我走丢了似的。 “你把我的手捏疼了!” 我小声抗议。 “对不起。” 大弘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手,但没一会儿又松松地握上,我感受到他手心沁出细密的汗,好像经历过那可怕时刻的是他不是我。 回家后,妈妈将家中每一扇窗户锁死,大门也挂上了防盗锁,临睡前她还特意将厨房里的菜刀藏在了枕头底下。 那一夜,我做了一个绵长而混沌的梦,那梦里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只有恐惧在周遭幻化成彻骨的冷,然后出现了一条蛇,由远及近向我游来,血红的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就像是死亡绝响…… 后来我从梦境中惊醒,原来是一只胖头苍蝇在屋子里胡乱地飞。 第二天下午,爸爸就从深圳匆匆赶回了家,后来的很多事情我都不太记得了,而爸爸再也没有提到调任深圳的事情。 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并没有告诉东子,他也不知道从哪儿知道的消息,隔天“咚咚咚”敲开我家的门,递给我一只小巧的银色口哨,用银色链子系着。 “何大宝,这个你拿着,以后遇到坏人你就使劲儿吹,我来救你!” 稚气满满的脸上,偏偏有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 “就你? 个子还没我高呢,怎么打坏蛋?” 男生相比女生普遍发育得晚,东子那时候比我还矮半个头,我总是得意地拍拍他的脑袋,叫他一声“弟弟”“我妈说了,只要我天天喝牛奶,就能长个儿,你等着!” 说着,还真从衣服里拿出一袋牛奶喝了起来,表情特别纠结。 “你不是最讨厌喝牛奶的嘛?” 我讶异,要知道小时候东子妈曾经为了让东子乖乖喝牛奶,追着他满新村地跑都很难得逞。 “你管我,反正以后我肯定长得比你高,遇到坏人你看哥哥我敢不敢打!” 东子昂着头,幻想自己是个救世英雄。 “好吧,我就先相信你一回。” 我把口哨挂在了脖子上,并用力吹了一口,声音清脆尖锐,东子揉着耳朵大叫: “你吹这么大声,耳朵都要被你吹聋了!”——自那天以后,我好长时间没看到东子,直到某天从英语兴趣班放学回家,在巷口看到东子妈。 “海慧,好久没看到你家东子了,最近在忙什么呀?” 妈妈问。 “给他报了个兴趣班儿,这不一会儿还要去新天地接他呢。” 东子妈说。 “在学什么呀?” 一旦谈及教育问题,妈妈的眼睛就会放光,我很担心她一心动,又给我报个兴趣班。 “新天地刚开了家跆拳道馆,还是东子主动提出来要去学的,我本以为他是三分钟热度,没想到这孩子学得还挺是回事儿,那么苦那么累也没见抱怨的。” 东子妈一说起这事儿,满脸的骄傲。 “你们家东子很优秀啊,将来说不定成了体育明星呢!” “哈哈,体育明星就不想啦,当时我就想着学跆拳道吧,又能强身健体,还能锻炼小朋友的注意力,还是蛮好的。 下课时间快到了,那我就先走了啊!” 看着东子妈远去的背影,妈妈陷入了深思,我的心底油然而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就和我爸说起了这事。 “她爸,我今天遇到海慧了,她说最近给东子报了跆拳道班,效果还蛮不错的。” 这是引出话题。 “哦,男孩子从小练练武倒是挺好。” 爸爸附和着说。 “是啊,东子那孩子,闲不住的性子,练武之后据说沉稳了好多,这可是修身养性的呢!” 这是诱敌深入。 “那太棒了!” 爸爸也禁不住地称赞起来。 “今天听了东子妈的话,我就想啊,要不咱们也给咱闺女报一个吧。 说实在的,上次家门口那事儿我想想就挺后怕的,女孩儿是弱势一方,我们得培养她自我防护的能力啊。” 终于直击重点了,还辅以不容置喙的理由。 “妈妈,我不要学跆拳道!” 我举起勺子,大声抗议道。 “唔,妈妈说的是有道理的。” 我爸一边劝慰我,一边问道,“就是这么小的孩子,练武强度上面应该是有讲究的吧,只要不伤着身子就行。” “应该不会,我明天去新天地问问情况。” “我不要学跆拳道嘛,没有女孩子学跆拳道的啦!” 我几经抗议无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但两位大人似乎都沉浸在了跆拳道的世界里,对于我的抵触情绪竟毫不动容。 冷血的大人,我心想,还有讨厌的东子,没事学什么跆拳道啊! 后来,妈妈还是把我送去了跆拳道馆,学了几个月后我就各种装病放弃了。 倒是东子,居然一直练到了黑带。 第2章 咿咿呀呀的幼稚园时光,似乎就是在懵懵懂懂中度过了,小时候的记忆是混沌的,我脑海中所存留的片段,自升入小学后才渐渐清晰。 按照就近入学的办法,利民新村的小朋友们被划在师大附小学区,这可是江城最好的小学,无论是师资力量还是学校软硬件设施都是当时最顶级的配备,很多非户口所在地家庭需要交纳高额的赞助费才能申请到一个择校名额,而这笔费用可是相当于当时普通家庭一整年的收入。 1997年,我开启了愉快的小学生生涯。 其实刚入学的时候,也并不那么愉快,上了小学才知道,班上很多同学早在幼儿园就开始学算数、背唐诗,而那时候的我还整天沉浸在动画片的世界里,乐不可支。 所以,第一次的数学测验,我就惨兮兮地挂了,卷头那枚红通通的“50”让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压力。 我偷偷瞥了眼同桌“大头”的卷面,95分;我跑去大弘的座位看他的卷子,98分,我的心落到谷底;我再去隔壁班找东子,他不在座位,数学卷子随意铺在课桌上,卷头赫赫然写着100分! 我瞬间觉得我这辈子完蛋了,连东子都能考满分,我居然还不及格,我一定是笨到家了。 昏昏然回到班,“哇”的一声我就哭了出来,后来想想还挺没面子的。 “大头”被我吓了一跳,轻轻拍打我的后背,有些不知所措。 前桌的顾怡静则将她的试卷按在我的桌上,“何羽茜,你看我比你还低好几分呢,所以别哭了。” 顾怡静坐我前桌,眼睛大大的,梳蘑菇头,穿小洋裙,开学半个月我们还没怎么说过话。 一直以为她是个傲气的小公主,没想到这么善解人意,我的心头一暖。 “谢谢你。” 我一边抽泣,一边努力向她展露微笑,但我觉得那个笑一定特别难看。 “没什么,我妈妈说了,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开心,所以我希望你能够一直开开心心的。” 顾怡静认真地说,然后笑眼弯弯地看着我。 “嗯!” 我很用力地点点头。 谁能想到两张不及格的数学试卷,让两个8岁小女生成为了特别特别要好的朋友。——由于我的关系,顾怡静认识了东子,还促成了一段“孽缘”当然这都是后话,那时候的我们都还是不谙世事的小屁孩儿,对于“喜欢”都只是懵懵懂懂,更别提什么是“爱”了。 顾怡静过生日,邀请了我、大头、东子还有大弘,生日趴安排在新天地的肯德基。 生日当天,顾怡静打扮得像个洋娃娃,穿着粉色的公主裙,头发烫卷了垂在肩上,脸蛋还红扑扑的,我是个女孩子我都喜欢她。 人悉数到齐后,大家纷纷拿出精心挑选的礼物,我送的是一对水晶发卡,那天在饰品店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顾怡静戴上一定很好看;大头送的是一只小熊玩偶,大弘挑的是一套文具,只有东子的礼物最特别,他送给顾怡静一张手写贺卡,附上一套自家出品的床上四件套…… “阿姨,这是我爸工厂今年出的新款,希望你们能喜欢。” 看着东子脸涨得通红,毕恭毕敬地向顾怡静妈妈递上四件套的样子,我们都忍不住捧腹大笑。 后来想想也真是难为东子了,从小便充当了自家产品的推销员,可能后来的厚脸皮也是从小磨练出来的。 对于上世纪90年代的小朋友来说,“肯爷爷”一定是最美味的食物,我们一手抓鸡翅,一手捏几根薯条,腮帮子吃得鼓鼓囊囊,服务员小姐姐还贴心地为小寿星播放生日歌,戴上生日帽,大家簇拥着顾怡静吹蜡烛,一时间成为整个餐厅的焦点。 那个年代,到肯德基办一场生日宴,在校园里、同学间甚是流行,我看着顾怡静笑靥如花的模样,不禁有些羡慕。 酒足饭饱,大家作鸟兽散。 顾怡静随妈妈坐上了久候门外的轿车,我们几个因为家就在附近,所以结伴回家。 穿过马路,踏进只有昏黄灯光的小巷,两旁的老房子都大门紧闭,路上没什么人,偶尔有看家护院的狗吠几声,一开始大家有说有笑,还不觉什么,后来我的鞋带散了,蹲下来系,几个男孩子们约是聊到兴头上没注意,等我整理好再站起来时,身边人已经不知去向。 恐惧感瞬间如洪水般席卷而来,我呆立在原地足足有半分钟,脑袋是懵的,心是慌的。 6岁那年的恐怖遭遇,或多或少对我的性格造成了不可逆转的影响。 事件发生之前,我还是挺活泼开朗的,对什么事都不会太紧张、太在意,但那件事之后我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我变得情绪敏感,胆小怕事,害怕独自在家,一个人走路会不时地回头看,因为我总感觉背后有人跟着,极度缺乏安全感。 我尝试着喊叫他们的名字,可是声音出口却细弱蚊蝇,我看到不远处有个黑影朝我走来,我本能性地想要逃,可脚步却越来越沉重,直至停滞原地不得动弹。 骨子里,我一直向往能够成为武侠世界里英姿飒爽的女侠,行为仗义,傲视群雄,所以对于自己这种在恐惧时刻的呆滞,我认为是一种内心软弱的表现,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当不了女侠的挫败和失望之中。 长大后,我才在书中得知,这种反应叫“强直静止”是动物进化出的一种防御机制,当它们无法反击或无法获得其他资源时,身体就会僵直不动,好吧,我不是女侠,但我试图与自己和解。 世界很安静,安静到我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随着胸腔的剧烈起伏,我忽然感受到心脏处的小物件——脖子上系着的,是东子送我的哨子呀! 我把这枚银色的口哨从外套拉链中取出来,塞进嘴里用劲地吹,拼命地吹,鼓足气力地吹,吹得我大脑都快缺氧了,周围的民居亮起了屋灯,院内的狗叫得更欢了,我听到里屋房门打开的声音,一个男人骂骂咧咧地嚷着: “哪个小兔崽子,大半夜的吵什么吵!” 热闹起来的小巷驱散了恐惧,但我再次尴尬地呆滞在了原地,内心怀却的是一种做错坏事就要被大人抓住的不安。 “你怎么掉队了? 我们到处找你呢!” 忽然,我的左手被一只温热的掌包裹,转头一看竟是东子。 “傻站着干嘛,还等着被里面的大叔抓住骂一通啊?” 东子的话将我拉回了现实,他拽着我,我们朝着前方奔跑,大叔的叫骂声被我们甩在了身后,风在耳边呼啸,我第一次跑得那么快,那么欢。——东子爸的生意越做越大,从一开始的家庭作坊,发展到加工工厂,市场的成功抢滩,资本的不断积累,终于注册成立了第一家公司——江城市东屿家纺有限公司,并尝试打响品牌。 街坊邻居成为了东屿家纺品牌战略的第一批受益者,从前我家的床上四件套,一半以上都是东子妈送来的。 我很喜欢东子妈,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穿着打扮永远走在时尚的前沿。 因为我爸与东子爸的师徒关系,我们两家的关系一直很好,他们家的近况我基本都是从饭桌上听来的。 “她爸,你们单位今年有没有说要涨工资啊”“没听说。” “你们单位也真是的,效益那么好,怎么对做事的人这么抠门儿,难怪赵庆丰当年要走。” 赵庆丰就是东子他爸。 “他走和这事儿没关系。” “欸,他那家纺生意做得不错啊,我听海慧说他们那厂引进了什么高端设备,明年还要扩建呢。” 东子妈叫丁海慧。 “庆丰虽然脑子灵光,但做事容易冲动,我看他那厂子真正拿主意的还是他媳妇儿。” “海慧当年咋看上庆丰的她在医院当护士,好多医生追她都没看上呢!” “谁知道呢,那你当时咋看上我的?” 我爸难得幽默一回,这是变着法儿的夸我妈好看呢。 “真是的,当着孩子面儿你注意点。” 我妈假装娇羞,看到我八卦的眼神,立马破功: “你爸年轻的时候可比东子他爸帅多了,可惜现在不能看了都。” 我盯着老爹那个鼓鼓的肚子,再联想到相册中他年轻时候的样子,瘦瘦高高,带着一副金丝框眼镜显得斯文帅气,果然岁月是把杀猪刀啊! “对了,我听海慧说,他们年后要搬家啊。” 我妈忽然说。 “是啊,庆丰在新区买了套别墅,离这儿挺远的,最近他们在帮东子办理转学手续。” “唉,你说说人家都住进大别墅了,我们还窝在这么个小房子里。 你们单位到底什么时候涨工资啊?” 绕来绕去,话题又绕回到原点。 可是,我脑子有些乱了,东子要转学? 我怎么不知道?——“咚咚咚”我敲开大弘家的门。 “大弘大弘,东子转学的事儿你听说没?” 我气喘吁吁地问。 大弘穿着短裤衩,开门看到是我,脸红到了耳朵根子,“我还以为是我外婆,你等会儿,我穿个裤子。” “哎,我不看。” 我立马把头扭到一边: “我就问你知不知道东子要转学?” “知道啊,东子和我说了。” 边说着边去拿牛仔裤。 “你别穿了,我走了。” 我随手替大弘把门关上,什么嘛,这么大的事儿东子居然不和我说,我有些生气。 “咚咚咚”我敲开大娟家的门,大娟是东子的同桌。 “大娟大娟,东子转学的事儿你听说没?” 我一路小跑,又爬了楼,此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娟正在屋里写作业,开门的是她妈妈。 我耐着性子换了鞋,进了屋,冲到大娟的书桌前又问了一遍。 看到我这来势汹汹的阵势,大娟有些发愣,扶了扶眼镜,说: “知道啊,昨天东子他爸来学校办的转学手续。” 从大娟家出来,我的气头更高涨了。 其实我明明可以直接闯到东子家,逼问他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的,可我就是憋着一口气,又把利民新村其他几个小伙伴儿家都走了一圈儿,结果大家给出的回答惊人的一致,他们都知道了! 敢情我是整个利民新村最后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赵东屿,你太不够意思了!——我怀着满腔怒气,冲到东子家门口,他家门没关,搬家师傅正在忙里忙外地运送家具物什,我礼貌地和赵叔叔、丁阿姨问了好,然后转身进了东子的房间,并关上房门。 “你怎么来了?” 东子似乎在做手工,桌上摆着大小不一的玻璃瓶,还有大把大把的紫颜色干花。 看到我来,他似乎有点慌张,尝试着想把桌上的东西藏起来,奈何找不到遮盖物。 “喂,你要转学了?” 我强压着怒火,语气冷冷地问。 这么重要的消息不在第一时间告诉我,居然还有心思做手工? “你都知道了啊,我原来想晚些告诉你的。” “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佯装要去掐他胳膊,他一脸惊恐,连忙躲开。 “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来着,算了,反正被你发现了。” 东子垂着头,有些沮丧,仿佛一场精心的策划遭到提前剧透一样,蔫蔫儿地指着桌上的一堆材料说: “喏,在给你做许愿瓶。” 彼时,台湾偶像剧像一股流行旋风,席卷大陆影视市场,自从暑假在表姐家看了几集《薰衣草》少女的情窦似被点开,我沉浸在了男女主凄美的爱情故事中,不能自拔。 学校门口的文具店,就是学生时代的流行风向标,一旦某部剧、某个明星火起来,老板立马跟风引进各类周边产品,海报、贴纸、本子之类的,五花八门,成为学生们的最爱,我也不能免俗,《薰衣草》热播那阵子,文具店老板开始售卖许愿瓶,那是学生时代的季晴川在转学前送给梁以薰的礼物,我每每看到,就痴痴地挪不动步子。 毕竟是男孩子,东子的许愿瓶制作得有些粗糙,透明的玻璃瓶瓶口很窄,还要照着电视剧的样子往里头塞紫砂、薰衣草干花、小纸卷,终究是个难度工程。 “我原本是想,把许愿瓶做好,再一并和你说我转学的事。” 东子解释道。 我看着那个还未完成的礼物,原本心里的那股子气早就漏光了,垂涎地看着桌上的干花问: “薰衣草哪儿弄来的? 真好看!” “喜欢就全拿走,反正许愿瓶里也用不了多少。” 东子看着我贼眉鼠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隔天放学的路上,东子将许愿瓶递给我,又塞给我一张纸条: “上面是我新家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从利民新村坐37路直达,记得来找我玩儿。”——又过了一星期,东子一家搬走了。 我坐在客厅,透过窗户看对面楼栋,东子家的阳台空空荡荡;我路过东子他们班,透过窗户看东子的座位,还是空空荡荡;然后,我觉得我的心里,也空空荡荡的,这种感觉,还挺奇怪。 我盯着书桌上的那瓶薰衣草,看了许久,里面的小纸卷用红色细绳系着,诱引我想取出来看看,可惜瓶口太窄,我怎么倒都倒不出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尝试利用了各种工具,最终也只是把里面的紫色细砂洒了一桌。 我撇了撇嘴,无奈地将细砂一点点重新捻进瓶子,并将瓶子放进了抽屉。 写了会儿作业,翻了几页书,手又探进桌肚子,取出瓶子,往里面塞了张纸条,里面写满了那个年纪最大的心事和秘密,随着这个窄口玻璃瓶,一同埋藏在11岁那年夏天。 东子转学后,我和他打过两通电话,得知他结交了新的玩伴,跆拳道已经练到了蓝带,日子过得还一如往常般潇洒。 后来有那么几次,我拿起话筒想要拨给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讷讷地又挂了电话,转身看电视去了。 那个年代的普通家庭,没有手机,没有私人轿车,很多儿时玩伴,都是因为搬家这种物理距离的拉长,渐渐失去了联系。 第3章 没有了东子,我们的日子不变如常。 随着《薰衣草》、《蓝色生死恋》等一众言情剧的热播,十来岁的我们,开始了一场幼稚的、关于“喜欢谁”的游戏。 某天课间,大头悄悄凑近我: “何羽茜,咱班上有没有你喜欢的人?” 我抛给他一个白眼,表示不太想搭理。 大头见我不理他,便说: “要不,我和你交换秘密吧!” 我挑眉,示意他继续。 “她是1班的张雨萱,我最近觉得她很可爱。” 我瞥他一眼,惊讶地发现他白皙的脸上竟然有了红晕。 大头其实头也不算大,只是刚开始和他做同桌那会儿,他理了个蘑菇头的发型,那时候的他又瘦瘦的,显得一颗大脑袋格外醒目,于是便有了这么个外号。 话说大头也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了,他成绩优异,口才上佳,性格大方,阳光开朗,是学校文艺演出的御用主持人,他口中的张雨萱,就是经常和他一起主持认识的。 我忽然觉得很有意思,大头哪是真的想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呢? 其实,他就是想找个人分享他的喜欢罢了。 大头的这番坦白,让我窥探到了他内心世界的一隅,有一种“啊,原来他喜欢这种类型的女生”的窃窃和恍然。 “轮到你了,快说快说!” 大头催促我。 “那个…… 我和张雨萱一起上校外辅导班哦!” 只要我转移话题的速度够快,大头就问不到结果。 果然,大头还是对张雨萱的事情比较感兴趣,我们讨论了没一会儿就上课了,关于我喜欢谁的话题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大头偷偷告诉我,年级里玩得好的一帮男生曾经聚在一起讨论过“喜欢谁”这个话题,并滔滔不绝地向我透露一组组“CP名单”“你知道大弘和东子都喜欢谁不?” 大头凑近我,悄悄地问。 别说,他这么一问,倒激起了我的八卦之魂,我也很好奇,这俩人的审美眼光怎么样。 “大弘喜欢的人——”大头故意拉长话音,炯炯地盯着我说: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谁啊谁啊?” 我转头看看四周,猜测着每一个可能目标,大弘那么单纯一孩子,居然也有喜欢的人了。 “这都猜不到,算了,你自己领悟吧。” “领悟你个大头鬼!” 我拿起铅笔盒作势要打他的头。 “别别别…… 东子,东子的我说!” 大头连忙举起双手护住自己的头。 “谁?” 我自认为眼神凌厉地扫了过去,以作震慑。 大头指指坐在我前座的顾怡静,并向我比了个“嘘”的手势。 我的口风很紧的,我用眼神向大头示意,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八卦的那股子兴奋劲儿,好像被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给覆盖了。——日子流水般拂过成长的礁石,转眼就升上了毕业班。 按照惯例,毕业班学生将有一次集体休学旅行,我们这届的目的地定在圆陀角,据说那是全国最早看到日出的地方,为了迎接日出,学校会在江边安排一场大型的篝火晚会。 班主任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旅行安排,台下早已“嗡嗡”一片各自讨论起来。 “正版磁带,谁有随身听,休学旅行的时候一起听啊!” 后座的胖虎正拿着周杰伦新出的专辑《范特西》到处炫耀着,那是承载着一代人青春的音乐记忆,站在时光的下游溯洄从之,每一首“周式情歌”的背后都满载情绪,曲调一经响起便能“回到过去”“我有,下课先拿来听听!” 只见顾怡静从书包里拿出最新款索尼随身听。 啧啧,真有钱,众人云。 “《哈利·波特与火焰杯》你们谁有书的,借我看看。” 旁座周伟小声问,彼时,黑头发的哈利带着他的魔法世界席卷了小学生麻瓜的业余时光,谁不向往着能够收到来自霍格沃兹的入学通知书,穿过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乘坐喷着蒸汽的英伦火车,去奔赴一场奇幻的魔法学旅呢? 可是“哈利·波特”系列图书一本比一本厚,也一本比一本贵,很多家长都不愿意花这么多钱给孩子买闲书。 “我有,看好了给你。” 顾怡静扬了扬绿色封皮的大书。 啧啧,真有钱,众人云。 我盯着顾怡静好看的后脑勺,突然有点羡慕,学校里漂亮的女孩很多,家境好的女孩也不少,性格开朗的女孩从来不缺,但像顾怡静这样既漂亮,家境好,又开朗、没有“公主病”的女孩,却并不多见,所以顾怡静是颗珍珠,耀眼,却又并不张扬。 课间,音乐老师到班上来挑人,说是为了篝火晚会要准备一个健美操节目。 可能是我腿长手长,被选中了,一同被选的当然还有顾怡静。 虽说是小学,但为了升学,毕业班大大小小的考试还是很密集的,排练无疑是个逃避考试的良好借口,我和顾怡静相视一笑,很有默契的交换得意眼神。 可惜,相比较从小练习舞蹈的顾怡静,我在肢体协调方面实在缺乏天赋,都跟着老师学了两天了,我的动作还是记不住,只能在队伍里滥竽充数。 休息的时候,顾怡静主动来教我,她的动作很标准,体态又很轻盈,手臂伸展的时候就像一只优雅的白天鹅,我笨手笨脚的错拍动作在她面前相形见绌,为此我很沮丧。 后来还是被老师发现了,她非常委婉地劝退了我,但小学生的玻璃心还没有学会坚强,我一个没崩住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老师都被我整懵了,在尝试着好言安慰我几番未果后,她的耐心终于被耗尽,留下一句“没什么事就回去上课吧”就转身离开了。 一个人的时候,更易胡思乱想。 我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又被随之而来的担心覆盖住情绪,班上同学都知道我被选中跳健美操了,我这会儿回去上课,还不知道会被嘲笑成什么样子呢! 就在我踟蹰不定徘徊在教室门外的走廊时,顾怡静远远地走来了,她笑眯眯地揽住我的肩膀说: “走吧,回教室上课。” “你怎么没有排练?” 我问。 “毕业班啦,我妈一直让我好好复习来着,你都走了,我也就不留在那儿了。” 顾怡静一脸轻松地说。 怎么可能? 我腹诽,之前明明就因为不用上课考试开心得不行,不是吗? 我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拉着她的手,推开了教室门。——小学和初中,仿佛人生的分水岭,当你踏入中学校门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实实在在地与童年、稚气、无忧无虑这些美好的词汇告别了。 十几岁的孩子大抵叛逆,如今回想起来,中学的那段时光,我的内心总是充斥着一股莫名的怨气,对外界眼光的在意致使我常常陷入一种自我怀疑,但矛盾的是,这种自我怀疑又往往裹挟着没来由的自信。 我的语文学得不错,作文常常被选作范文在班级朗读,但是我的理科极差,上课听不懂,做题一脸懵,上了初中后这种两极分化的情况更为明显,这大概也是我不断陷入自卑和自信漩涡中的原因。 特别是初二新增了物理课,我的自卑感不断挤兑着自信,脸上的青春痘和雀斑也一度让我在照镜子的时候觉得伤感。 就在我被青春期的小情绪纠缠的时候,家庭矛盾也在升级,老爸老妈经常因为一些陈年旧事吵得不可开交,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困惑着难道这就是成长的意义? 让人们意识到人生并不总如孩童般无忧无虑。 一天傍晚,我放学回家,隔着防盗门我又听到了父母的争吵,我想着书包里还有一张物理45分的试卷需要家长签字,更没有勇气踏入家门半步。 在家门口踟蹰了一会儿,我决定离家出走。 可是,我的口袋里一共只有2枚一元硬币,真是令人难堪。 我要去哪儿呢? 站在公交站台上,迎面开来一辆37路车,虽然这趟车我从没坐过,但却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上了车。 坐在公交车上,看着夜幕慢慢降临,华灯初上,路上的行人匆匆碌碌地穿梭在夜色中,委屈的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 爸爸妈妈为什么要吵架啊? 我物理学得那么刻苦,可是为什么就是不及格啊? 接二连三的痘痘什么时候消下去啊? 公交车缓缓驶入终点站——江城开发区。 人生地不熟,兜里又没有钱,该怎么回家呢? 加上人烟稀少,我开始害怕起来。 忽然间,我想起来东子的新家就在这儿不远,当时转学前他给我写过纸条,我一直记着呢。 像是找到了救星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我激动地顺着地址,步行几百米一片别墅区映入眼帘,一栋栋独立的小洋楼还自带花园,可真是气派! 沿着蜿蜒的鹅卵石小径,我来到了东子家门前,明亮通透的落地玻璃窗,富丽堂皇的水晶吊灯,精雕细琢的欧式家具,阶级差距这个概念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原本是知道东子家做生意有钱,但从没想过会这么有钱,一时间有些震惊。 时间指向19点,我正犹豫着怎样委婉地表述我突然到访的原因而不至于太落魄,接着便看到东子骑着车从远处驶来,好久不见,看到他模糊的影子我竟然有些紧张,不知道再见面的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 很显然,我站在暗处,东子没有看到我,他停下车的时候,我看到了他后座的女孩。 女孩很漂亮,扎着高高的马尾,仰起头和东子说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充满笑意,是我从小学就羡慕的女孩儿。 没错,那是顾怡静。 小学毕业后,我们分在了不一样的初中,之后一直靠书信联系着,信里她告诉我有了喜欢的男生,我还回信戏谑是什么样的男生这么幸运,能让这么美好的女孩子喜欢上。 一时间,我的心情有些复杂,高兴的是看到了两个久违的朋友,复杂的是我还消化不了眼前的这段新鲜恋情,原来顾怡静喜欢的男生,那个幸运的男生,就是东子呀。 脑海里突然就响起了阿杜的那首歌: “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看着他们有多甜蜜。” 为了不破坏小情侣间的晚间告别,我迅速扭头逃离了现场。——原路返回公交站台,零零星星有几个人在等车,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凉风呼呼地吹进我的衣领,所有委屈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眼泪扑哧扑哧地往下落,风一吹脸呲啦啦地疼。 “小妹妹,你怎么了?” 耳畔响起一个温柔的男声,是一个17、8岁模样戴眼镜的小哥哥,用一副关切的眼神看着我。 “呃……” 小哥哥看上去不像坏人,我觉得说不定可以向他求助,“我的钱包被偷了,回不了家,你能借我两块钱吗? 给我地址,我保证回家后就把钱还你。” 因为不知道如何向一个陌生人描述我离家出走的原因,所以我扯了点小谎。 “当然可以啊,不过以后钱包要注意收好哦,这么晚你一个人在外很危险。” 小哥哥很爽快地从兜里抽出一张五十元纸币塞到我手中,“还是坐出租车回家吧,爸爸妈妈一定等得很着急了。” 我讷讷地不敢接收,这份来自陌生人的关怀太沉重了,爸爸妈妈从小教育我,不能随便接受他人的馈赠,所以我伸出两根手指,认认真真地说: “我只需要两枚硬币就行,这边有直达我家的公交车,谢谢哥哥。” 好心肠的小哥哥无奈地摸了摸头,“可我身上没有硬币啊……” “那我去旁边便利店兑换一下零钱,你稍等哈。” 我拿过钱,飞野似地奔到小店,又咻地赶回来,真的是拿出了吃奶的劲儿,把自己跑成了一只疯狂的兔子。 大概是看到我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样子,觉得很有趣,小哥哥轻轻拍了拍我的头顶,笑眯眯地说: “不用跑那么快,我又不赶时间。” 我取了两枚一元硬币,将其他零钱一并归还给小哥哥,并认真询问道: “哥哥,你给我留个地址吧,我到时候把钱给你寄过去。” “不用……” 大概是看到我坚持的眼神,小哥哥把话咽了下去,给我报了一串地址,我赶紧拿纸笔记下。 37路车缓缓驶入站台,我登上车,从窗口向小哥哥道别。 小哥哥朝我挥了挥手,随后招了一辆出租车,从公交车旁边快速经过,奔向了前方迷离的夜色中。 虽已是深秋,但我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温暖,以至于东子和顾怡静的恋情,都被我抛在了脑后。 待我回到家,已是晚上9点多,家里黑漆漆的,后来才知道爸妈四处找我,都快急疯了,差点没去派出所报案失踪人口。 虽然免不了一顿劈头盖脸地批评,但看到爸妈为了教训我唱双簧言归于好的样子,我心里乐开了花。 第4章 为了应付初中繁重的课程,我每天都熬夜到凌晨,常常因为一道数学题写上半小时,然后悔恨地看着空白的答题纸,慨叹又白白浪费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如用来背英语课文。 当第二天想当不幸地被英语老师抽中背诵课文而被挂在讲台上的时候,我一边看着英语老师愈发阴沉的面孔一边默念“以后数学作业我再花俩小时我就是猪”结果当天晚上我就被自己打脸,变成一只会哼哼的小猪。 如今回忆起来,那不过是一段小小的不如意,可在当时的心境之下却是大大的烦恼。 好在,有大弘陪在身边。 学业上,大弘一直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特别是理科他的答题思路特别清晰,遇到难题的时候我做不出来就会向他请教,我感觉他讲题我听得懂,比老师讲得更容易理解。 况且,他也没有优等生的那种架子,不管是我还是别的同学,他都很有耐心,他很会观察别人,有的时候我第一遍没有听懂又不好意思说,他都能看得出来,然后不着痕迹地说是自己第一遍没讲清楚,再换种讲法。 周围的同学和我说,大弘真是一个温暖的人啊,我说是啊是啊,我从小认识的大弘,他非常非常温暖。——初二那年,周杰伦又出新专辑了,《七里香》一下子在校园里风靡起来,我最喜欢的就是开头那句“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每每哼唱,都能感受到旋律里夏天扑面而来的初恋气息。 我们那个年代的小孩,都挺早熟的,很小就开始接触琼瑶、韩剧,听各式各样的情歌,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呢,就仿佛已经跟着电视剧里的男男女女体验了无数次爱恨情仇,表面上是正经八百穿着校服认真学习的好孩子,内心里却都特别Drama,总是特别有代入感的觉着自己就是故事里的主人公,甚至特别唯心主义的觉着,如果我不在了,这个世界也就不存在了,万物存在于我的存在,反正特别臭屁就是了。 有一天我和张潇晓凑着脑袋听《七里香》的专辑呢,张潇晓是我初二新换的同桌,胖乎乎的可爱女孩儿,唱歌很好听,我们总爱分享一只耳机,交换彼此喜欢的歌儿,或是昨日电台好玩的段子。 “我觉得我最近好像恋爱了。” 潇晓捧着她圆圆的脸蛋,闭着眼睛满脸花痴样地说。 “说吧,是周杰伦还是林俊杰?” 我戏谑地问。 “哎呦,我认真的,就隔壁班体委,每天做操领队的那个高个儿男生。” “哦,没注意长啥样儿,一会儿出□□瞅瞅。” “哎我和你说个秘密,你听了别打我。” “我为什么要打你? 我很温柔的好嘛?” “其实啊…… 我初一的时候,喜欢过大弘…… 一个学期。” 潇晓说完有点不好意思,低着眼帘居然微微红了脸。 “一个学期,嗯,对你来说时间够久的了。 不对,就这事儿,我为什么要打你?” “因为大家都说大弘喜欢你啊! 你俩不是青梅竹马吗? 后来我和你做了同桌,我发现你和我之前印象中的不太一样,其实你特逗,为人又仗义,我们还有那么多相同的爱好,所以我狠狠心斩断了情丝,你看我是多么地爱你!” 潇晓说着就要给我一个大大的熊抱,我给巧妙地躲开了。 “为什么大家都说大弘喜欢我啊?” 我有些困惑。 “不知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但这似乎已经成为了大家的共识。” “诶?” 我小小的脑袋此刻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后来我还特意观察了一段时间,我也觉得大弘应该是喜欢你的。” “此话怎讲?” 我甚至八卦起了我的八卦。 “我有好几次转身偷瞄他的时候,发现他在偷瞄你!” 此时的潇晓表情精彩极了,一半的娇羞一半的八卦,使我觉得她的整张脸都是扭曲的,真是要笑死我了。 上课铃声响起,我们赶忙将耳机收起来,匆匆结束了这段充满信息量的对话。 毕竟,上课才是正事嘛,八卦不过是繁重的学业里那一点点的调味,要是一走神,晚上的数学作业我可就彻底不会做了! 然而,张潇晓的话,到底还是在我的心里激起了化学反应。 虽然我觉得我和大弘之间,是坚不可摧的友谊,可万一大弘就是被我的个人魅力折服了呢?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大弘怎么可能喜欢我呀,我记得曾经问过大弘,有没有喜欢的女生,他明明确确地告诉我说没有。 那我喜欢大弘吗? 我费尽心思地想了一晚上,我觉得我和大弘更像是赫敏和哈利之间的关系,彼此关心,彼此喜欢,却不是爱,大概是认识的时间太长了,对于对方的关心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所以潇晓说的大弘偷瞄我,或许只是他在关心我上课有没有在认真听讲吧,就像我也会经常扭头看看大弘在干什么一样。 这样一想,我就豁然了,不然和大弘一起放学回家总感觉有些不自在。——功课越来越繁重,数理化对我来说太难了。 我常常在挑灯夜战牛顿三大定律和阿基米德原理的时候,怀疑自己不是爹妈亲生的,怎么俩理科生偏偏生下了我这么个榆木脑袋呢? 我不止一次和大弘发表过我的困惑,大弘用笔轻轻敲打我的额头,笑容和煦: “别瞎想了,到你这儿可不就负负得正了嘛,什么题不会我讲给你听。” 这天物理老师又捧着厚厚一叠试卷走进教室,表情严肃地说: “今天下午三堂课连上,一共有三套试卷,题目比较简单,主要是为了巩固最近学习的知识点,我一套一套地发,你们做完了就上来换卷子。” 我的天,又来这套! 我接到卷子,赶紧铺开演算纸做了起来,正当我试卷做到一半,还在吃力地画着受力分析图的时候,听到了椅子拖地的声音,几个尖子生已经做完第一套试卷准备上讲台换卷子了! 我看着大半张空白的试卷纸,背上冒起了虚汗,又过了一会儿,上去换试卷的同学越来越多,班上都是试卷翻页的声音和来回走动的声音,我的注意力愈发不集中了,而当班上有近三分之二的同学都做换完试卷的时候,我还有好几道题没做完,我感觉我急的快要尿了! 这种心焦的感觉,就算时隔很多很多年,还是记忆犹新。 所以长大后再回忆起我的初中生活,似乎记忆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学业塞得满满的,初中生活? 早就没有了生活。 因为晚上做作业到很晚,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总是犯困,像生物、地理这样的副科,就成了我打瞌睡的自由时间,也成为了很多人的唠嗑八卦时间。 “喂,醒醒,你脑袋抖得和小鸡啄米似的,老师都盯了你好几回了。” 某一堂生物课上,老师貌似在讲解细胞分裂,潇晓推了推我的胳膊。 “唔……” 我从睡梦中惊醒。 “何遇,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大弘有点不太对劲儿?” 潇晓问。 我扭头看了看大弘,他正在纸上不停地写写画画,嘴里似乎还在咕哝着什么。 “好像变得比以前更爱学习了?” “我前两天看到他在背雅思单词,他是不是准备出国啊?” 出国? 这对于我浅薄的阅历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出国留学吗? 去哪里呢? 我觉得我有必要和大弘好好聊一聊。 傍晚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我匆忙收拾好书包,杵到还在收拾的大弘桌边儿,装作不经意地翻弄着他堆在桌面上的书,果然有一本雅思单词书夹在书堆里。 “你在背雅思?” 我随口问道。 大弘看到我扬在手里的单词书,愣了一下,“嗯”了一声后从我手中接了过去,塞到了书包里。 “你准备出国?” 我接着问,用故作轻松的语气。 “我…… 小茜,你坐下来,我和你慢慢讲。” 大弘把我背上的书包卸下,拉着我坐到一边,“其实我这两天就想找机会和你说,是的,我准备出国,我要跟着我爸妈移民英国了。” 英国…… 感觉好遥远啊,那是拥有霍格沃兹和魔法的国度,不仅有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浪漫,还有皇室贵族,英伦绅士,中世纪城堡在这样的秋季一定特别美吧……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应该是羡慕还是惆怅。 “那…… 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我问,而没问出口的那个问题是,我们之间会变得越来越远吗? 就像东子一样。 自从上一次的离家出走事件,我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东子联络了,距离对于友谊的杀伤力真的不容小觑。 “当然!” 大弘轻轻地抚摸我的头顶,像是一眼看穿了我的担忧,“你要相信,我们之间不会变。” “嗯!” 我乖巧地点了点头。 等等…… 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弘扮演起了那个温暖的大哥哥形象? 从小不都是我罩着他的吗? 不行,我得扳回一城。 “咳咳…… 这么大的事情,你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以后不可以这样了知道不?” “前两天不知道哪个人,一直在和我抱怨物理卷子来不及做,这么大的事,我怕某人弱小的心脏承受不了。” 向来温顺的小绵羊,偶尔也会露出狐狸狡黠的小尾巴。 K.O…… 我被“物理”二字击中了痛点,弱弱地从书包里拿出物理习题册,“要不…… 趁着你出国前,再多教我几道题呗……” 夕阳暖橙色的光倾斜着照进窗户,大弘微低着头,一边讲解一边在演算纸上写写画画,教室里虽然吵吵嚷嚷,但我的内心却特别安静,我看着大弘在光线中变成咖色的毛茸茸的头顶,默默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大弘啊,无论他去了哪里,我们之间一定一定不会变。——五个月后,大弘飞往了欧洲大陆。 他走的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周一,因为上学的关系我没能到机场送行,在操场参加升旗仪式的时候,我时不时地仰望天空,心想着说不定他乘坐的飞机就正好从我头顶飞过呢,可惜天空很安静,蓝蓝的,没有一丝痕迹。 大弘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挺恍惚的,人类真的是一种依附习惯生存的动物,与大弘相识的十年,我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遇到了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我都习惯性地第一时间与他分享,他是朋友,是伙伴,也是一种依靠,而当命运将这份习惯硬生生地从我身上剥离,我除了不适,更多的是惶恐、是不安。 潇晓在形容我那段时间的状态时说: “何遇你知道吗? 你现在特别像个被抛弃的怨妇。” 我风平浪静地看着她,然后轻轻地捏了下她的腰,接着愉悦地欣赏她因为怕痒弹跳起来的样子,还真是个灵活的小胖丫头呢。 由于不在一所学校,我和顾怡静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络。 我告诉她大弘全家移民了,告诉她我交了个新朋友叫潇晓性格特别好,告诉她最近学业还挺令人头疼的…… 顾怡静的回信永远都是香香的,她说是因为在信纸上喷洒了最近喜欢的香水,她在信中告诉我她和喜欢的男孩子在一起了,初恋的感觉就像柑橘调的香,清新,舒服,带着点甜,又有点酸;她说外婆中风住院了,她第一次感受到生离死别,看到外婆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想为她做点什么却又无能为力,心里真不好受;她说她的成绩还是一如既往的差,不仅老师放弃了她,就连她爸妈也认定她不是学习的料,如今不再给她请各种辅导老师了,突然闲下来居然还有点不习惯…… 顾怡静从来没有说过她喜欢的男孩子是谁,但她常常在信中说起东子的近况,比如东子的跆拳道练到红黑带二品,比如东子的成绩比她还差,她从来没考过倒数第一多亏了东子的“鼎力相助”还有很多关于东子的大小故事,篇幅铺满了整张信纸,傻子都能看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我也并不戳破,而是在信里和她一起嘲笑东子,我们俩都以此为乐。 东子真是我们的快乐源泉。 升入初三后,我们之间的书信慢慢变少了,毕业班的压力潮水般涌来,试卷漫天飞舞,教室后的黑板报被倒计时牌取代,中考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我的神经也越发脆弱,由于一模的成绩不太理想,我用来熬夜的速溶咖啡越泡越浓,双休日的辅导班也去得更勤了。 或许是勤能补拙,我三模的成绩考得还不错,这让我信心大增,潇晓说我最近“春风满面,像是迎来了人生的第二春”对于她的这番言论,我哑口无言,不就和她说道了两句最近在辅导班遇到一个长得还不错的男生嘛,就被她渲染成这样。 彼时选秀节目“加油好男儿”大火,我很喜欢里面的选手马天宇,辅导班新来的那个男生,长得和马天宇很有些神似,于是就多注意了一下。 但也就多看了两眼,好嘛? 我连人家是哪个学校的,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 “矜持”如我,是绝对不会主动打听的! 又一个双休日,我特意起了个大早,认真梳了梳头发,挑选了一件自认为挺美的连衣裙,兴高采烈地去上辅导班,可惜那个男生没来,之后直到中考都没有再见到过。 第5章 作者有话要说: 新鲜的一周,祝大家都有好心情(#^.^#)江城中学,以城市命名,江城市重点高中,是广大学生及家长趋之若鹜的学校,被誉为“江城小清华”中考我栽在了物理上,总分被严重拖了后腿,距江城中学的统招分数线足足差了10分,比择校分数线倒是高了些,如果坚持要去江城中学,必须缴纳5万元的择校费。 而江城另一所市重点——江城一中,我的成绩是达到统招线的。 关于学校选择,家庭内部产生了严重的分歧,以我妈为代表的激进派坚持认为,江城中学有着全市最好的师资力量和教育资源,在江中我能获得更好的学习环境;而以我爸为代表的保守派则认为,江中尖子生扎堆,尤以理科教学闻名,我这种严重偏文科的,应该量力而行,选择更加适合自己的一中。 其实,从小到大我都一直很憧憬江中,毕竟那是江城所有学生和家长的梦想啊,但我也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的成绩如果进江中一定是中下游水平。 思来想去,我站在了我爸这一派,毕竟当“凤尾”的滋味未必有当“猪肚”自在。 到一中报道那天,我意外地看到了东子,三年不见,他个子窜了好高,人又精瘦,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 我透过人群看他,少年有着清晰的面部轮廓,白色T恤牛仔裤搭配得简单清爽,运动服外套的袖子被他卷到了手肘之上,单肩挎着书包,正伸着脖子看橱窗里的分班名单。 今年一中高中部扩招,安排了16个班级,分班名单一张紧挨着一张贴了一长串,查看名单的同学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叫嚷着自己和熟悉的人的名字。 老友再见,我的心脏“砰砰砰”直跳,倒也将分班这事儿暂抛脑后,满心想着的都是如何自然地上前打招呼,三年的时间没有联络,怕不是彼此都生分了吧,我将耳边的一绺头发捋到脑后,竟露出些扭捏之态。 就在我止步不前、犹豫不决的时候,东子突然转过身来,原本被阳光刺得微睁的双眼在看到我的那一刹瞪得圆圆的,笑意慢慢亲上他的眼角眉梢,俊朗挺拔的脸部轮廓一下子变得柔和了。 笑起来的东子和小时候一点没变嘛,我心里的那点隔阂即刻消解,老友重聚的心情真的是,倍儿棒! “何大宝!” 东子唤我,声音倒是变了,变得低沉浑厚了。 想起从前那个尖着嗓音喊我乳名的顽劣小孩,竟然有些怀念。 沉浸在重逢喜悦中的我,第一次没有反驳他对我的称呼。 “好巧啊!”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想要像兄弟一样拍拍他肩膀,可惜他太高了,我垫着脚勉强够得到,气势一下子弱了很多。 “一点都不巧,我可是……” 话说到一半,忽然哽住,东子弯下腰,目光与我齐平,露出疑惑的表情,“不是,我说大宝,这些年你没长个儿吗? 怎么变这么矮了?” 这么多年没见,你气人的本事可是一点没变! 我咬牙切齿地想。 分班榜单前的人越聚越多,我和东子被人群推搡着往外走,可是等等… 我还不知道自己被分在哪个班呢! 顾不上和东子插科打诨了,我一面试图往人群里挤,一面朝东子挥了挥手: “我先去看分班,待会儿聊!” 我已经前倾45°的身体被一只胳膊给硬生生拉了回来,转眼映入东子洋洋得意的笑脸: “别看了,哥哥我都帮你看好了,你在5班。” “哥哥你妹啊! 别忘了,我比你还大两个月!” 虽然我的身高已经不再占据优势,但是…… 气势不能丢! 东子拍拍我的头顶,笑着问: “小矮个儿,你比我多出的两个月都长到哪儿去了?” 我:…… 我发现,只要是和东子在一起,我就特别容易气炸,用东子的形容就是“像一只圆鼓鼓的河豚鱼,看着随时可能漏气”但有的时候又挺乐在其中的,我怀疑我有严重的受虐体质。 “喂,你是哪个班的?” 我问,当然没用什么好语气。 “和你一个班啊。” 东子“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可乐,含糊地说。 “这么巧?” 我是真的惊讶到了,“阔别”三年的儿时同伴,猝不及防地重又遇到了,还被分在了一个班,这是怎样的缘分呐! “一点都不巧……” 东子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我问。 “没什么,快去找教室吧,一会儿老师该点名了。” 东子将喝空的铝罐单手捏扁,空投进了附近的垃圾桶里,然后拽着我的书包带就往教学区走。 “喂,你松手啦!” 我大声抗议。 我们就这么一路拌着嘴来到了5班的教室门口。——教室里叽叽喳喳的,班主任还没有到,同学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天,我和东子找了个后排的座位先坐了下来。 “嗨,赵东屿!” 一个戴着眼镜的圆脸女生走过来,和东子打招呼,“没想到你也来一中了。” “呦,我们班的大才女,你是想说我那么烂的成绩怎么也能来一中吧,这不想着紧跟你们步伐嘛哈哈哈!” 东子说,接着给我们做起了介绍,“这是周琳,我们初中班上的学霸,文笔一流。” 又指着我说,“这是何羽茜。” “原来你就是何羽茜啊!” 周琳激动地说。 “你好,周琳,那个…… 我很有名吗?” 我指着自己,脑袋中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我……” 周琳刚欲开口,被班主任洪亮的声音打断了。 班主任是个瘦小的中年男子,穿着朴素,看上去是个特别老实巴交的人,不过毕竟是入学第一天,大家都还挺给他面子的,教室里立马雅雀无声。 “同学们好,我叫梁勇诚,是你们高一学年的班主任兼政治老师。 高一下学期,学校将会组织文理分班考试,我希望大家能够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对自己的学业能力有一个清晰的定位。 接下来说两件事,第一,为培养大家的组织性、意志力,学校决定组织高一新生入校军训,为期三天,请大家准备好换洗衣物,明天早上7点我们班级集合,统一乘车前往郊区训练基地,第二,我们安排下座位,尊重大家意见,你们可以自己选择同桌,高个子同学尽量往后排坐。” 话落,教室里重又热闹起来,大家背起书包前前后后地跑动着,不过东子没有动,我也没有动,我们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我主动伸出手: “你好呀,同桌。” 东子回握住我的手: “大宝同学,多多关照。” 东子的手掌很大,很干燥,温热的覆在我的手上,我的耳根控制不住地灼烧起来。——军训地点是位于郊区的一个山水秀丽的景区,挂牌了一家青少年训练基地,承接中小学及高校的素质教育拓展训练等项目。 8月末的太阳有点毒辣,进入营地收拾完内务就已经是一头大汗了,我的隔壁铺是个高高瘦瘦的长发女生,她的名字很有意思,叫聪鸣,她说有了名字的加持,总会产生一种虚妄的自信,我说自信的女孩最美了,她说她和我一见如故。 后来我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别轻易相信什么一见如故。 军训以班级为单位列队,我站在队列的正中心,太阳在头顶炙烤着我,前后左右的同学身体散发出来的热量烘烤着我,汗臭味熏蒸着我,我觉得快要中暑了,我舔了舔嘴唇,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 好在学校考虑到我们第一天需要适应环境,中午早早就开饭,圆桌桌餐,十个菜很快一扫而光,男生们叫嚷着菜太少没吃饱,女生们抱怨着男生把菜全夹光了没菜吃,我因为身体原因没有什么胃口,用菜汤泡了小半碗饭算是糊口了。 下午的军训是从一点训练到四点,此时地表的温度非常高,我再次感受到了中暑的眩晕感,教官喊口号的声音孔武有力,可是在我的耳朵里却变得越来越远,前排同学的后脑勺模糊了,世界在眼前花白一片,我可能是要晕倒了。 “何大宝!” 东子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我投进了一个蒸腾着热气的怀抱。 在晕过去的前几秒,我用尽力气开口对东子说: “你当着全班人的面这么叫我,我不要面子的啊!”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我即刻失去了意识。 当我再睁开眼的时候,正挂着点滴,聪鸣陪在我床边,正在悠闲地啃着苹果。 “你醒了? 有没有感觉好受些?” 聪鸣凑过来问。 “嗯,好些了,谢谢!” 我说。 我的头还是晕晕的,力气仍然很微弱,拳头都捏不紧。 “不客气。 你晕倒的时候,我们班后排一男生像一阵风刮了过来,把你给接住了,然后特别着急地抱着你跑医务室,一开始方向还跑反了。” 聪鸣见我没有大碍,继续啃食着她手中的苹果。 “教官在他身后扯着嗓子喊,‘你慢点,别把晕倒的同学再给摔了’,结果那男生反而跑得更快了,就特别逗。 后来教官让我来医务室照看你,说男生照顾起来不方便,所以我还要谢谢你呢,让我免了大半天的训练。” 聪鸣叽里呱啦说了一长串。 “哦对了,医生说你是低血糖,这会儿在给你输葡萄糖。 你晚上要吃什么? 这会儿开饭了,我给你从食堂打过来吧。” 聪鸣问。 还没等我开口,医务室的门就被打开,东子举着饭盒进来了。 聪鸣朝我露出八卦的表情: “那我去吃饭啦。” 往外走的时候还不忘一步三回头。 “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我拜托食堂阿姨给熬的粥,你尝尝。” 东子将饭盒递到我手边,关切地问。 “还是没什么力气。” 我举了举无力的手。 “那我喂你吧。” 东子打开饭盒盖,用勺子舀了一口粥,又用筷子夹了一小口腌萝卜,吹了吹后才递到我嘴边。 米粥熬得糯糯的,腌萝卜的口感很酸爽,几口下去,我的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整个人都感觉活过来了一样。 趁着东子低头舀粥的时候,我认真地盯着他的脸,他的眉眼浓浓的,睫毛很长,鼻梁挺拔,嘴唇柔软。 我们之间距离很近,近到我能看清楚他脸颊上的小绒毛,我的心脏漏了一拍,扑通扑通地乱跳。 “你脸怎么这么红? 不会发烧了吧?” 东子抬头看我,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没啦,天太热了,脸上挂火。” “房间里开着空调呢,还挺凉快的啊。” “把饭盒给我,你喂得太慢了,我快要饿死了!”——输完液,我感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回到营房。 晚上我躺在硬硬的床板上,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陷入了沉思。 思绪很乱,我尝试着捋出一些线索: 首先,我明确了自己的心意,我喜欢东子,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但我觉得这份心情似乎已经持续了很久,我曾经试图将这份喜欢按捺下去,可是如今我的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让它逃出来;其次,东子是关心我的,虽然时隔三年没见,但我能从他的行动中感受到,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为时间变得疏远,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吵吵闹闹,并乐此不疲;最后,也是最让我困扰的点在于,东子和顾怡静的关系。 我想亲耳听他们告诉我,他们在一起了,或许这样才能断了我这些不合适的念想。 我不断地告诫自己,顾怡静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她那么美好,那么善良,她理应得到这个世界上最纯洁无瑕的爱情,我怎么可以喜欢上她喜欢的男生呢? 我想起了潇晓,她不也曾经因为我的关系,放弃了喜欢了一个学期的大弘吗? 我也要向她看齐,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惜! 黑漆漆的天花板上,我仿佛看到了自己披着坎肩,独立湘江看雪,利剑出鞘,锋过留芒,我不眨一眼,斩断情丝,一缕缕乌青随风洒落,湮没在滔滔的江水中。 思来想去,我决定找东子聊聊。 第6章 是日,结束了一天疲惫的训练,晚餐依旧是难吃的桌餐,依旧是吃了个半饱,到公共澡堂匆匆忙忙洗了个澡,冲洗去了一天的暑热,夜风散去了白日的滚烫,带着一丝微凉。 我约了东子在营地东面的月亮湖散步消食,我到得有点早,便选了块干净的湖石坐下。 营地传来的笑闹声听上去很遥远,周遭是难得的静谧,夏虫躲在草丛里鸣唱,此起彼伏,形成交响,湖水澄澈,月影被波浪打碎成黄铜色的涟漪,突然起风了,吹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想什么呢?” 东子的声音在后脑勺响起。 我转过头去,东子一身松垮的运动装,什么都不做就那么干干净净地杵在那儿,夜色里竟然显得特别好看。 我使劲摇了摇头,企图将脑海中那个正犯着花痴的小鬼赶走,可那小鬼头偏偏死赖着,抱着红通通的脸颊喃喃自语。 “吃错药啦? 晃什么脑袋?” 东子用一只大手固住我的头,我一时无法动弹。 “有蚊子,一直在耳边嗡嗡地吵。” 我解释道,一边故作嫌弃地推开他的手。 我和东子沿着湖边散步,东拉西扯的,把彼此空缺的这三年慢慢填补起来。 东子说,他初中结识了一帮兄弟,没事就打打球泡泡网吧,他爸妈这两年生意越来越忙,根本没空管他,他也就放飞自我,恣意逍遥。 我说,我就没你这么舒坦了,数理化让我一度怀疑人生。 东子说,他们初中班主任特别势利眼,谁家送礼了就对谁特别殷勤,成天在班上表扬,他就特看不惯这种行为,经常逃课以表抗议,为此经常被请家长,忽然有一天,他被班主任全班通报表扬了,他迷惑不解回家一问,原来是他爸禁不住总被班主任训话,送了一份特别厚重的礼。 我说,我想了几天都没想明白,你成绩那么差,怎么考来一中的呢? 东子说,还不是他爸用钱铺路买来的借读名额嘛。 我说,话说你转学以后,我们都没怎么联系了呢。 东子忽然不接话了,他静静地望着湖面,蹲下来找了块石头往水里扔,石头在湖面轻巧地蹦跶了两三下,咕咚一声沉入湖底,就如同那些年的不曾联络,就如同此刻沉默不语的东子。 或许是因为忙着恋爱,把我给忘在一边了吧,被我这么一提起,他一定挺愧疚的,所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心想。 为了缓解尴尬,我试图换个话题,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没话找话,于是乎心里那个问题一下子脱口而出: “东子,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生了?” 东子“唰”地转头看我,目光与我交汇后又躲闪到一边,耳根就算在夜色中也能看出涨得通红,嘴里支支吾吾也不知道在说啥。 我心中一片了然,踮起脚尖拍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说: “懂了,懂了,小伙子不要害羞嘛,有喜欢的人又不犯法,谁还没个喜欢的人呢,你说是吧,哈哈。” “你懂个屁…… 不是,你也有喜欢的人了?” 东子问。 “是啊。” 我叹了叹气,心口发涩,我喜欢的人啊,我终究只能和你做朋友了。 远处营房的嘈杂声渐渐减弱,哨音响起,教官准备查房。 我和东子很有默契地双双朝营房走去,各怀心事,一路无语。——军训告一段落,关于喜欢这个话题,我和东子都选择闭口不提。 但我们之间,因为这次交谈,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我们不再是能够勾肩搭背的关系,因此每一次的肢体接触我都会小心翼翼,甚至刻意避开。 东子似乎是察觉到我的变化,有好几次我们吵吵闹闹,他想要像往常一样轻拍我的头,高高举起的手就那么尴尬地悬在半空中。 我极少在他面前提起顾怡静,完全的鸵鸟心态,以为自己不问,就可以装作不知道。 就做朋友吧,我不止一次和自己讲,把这份喜欢的心情拼尽全力地摁住、收住、藏住,然后就可以回到原点,继续吵闹、拌嘴,彼此嫌弃,互相作伴。 这样的心理建设做久了,下意识里我竟真的觉得,我不再喜欢东子了。 难道少年的心,就像浮萍,是随着水波摇摆不定的吗? 夜晚的台灯孤独地亮,我将这点细碎的心事认真记下,将日记本塞到了抽屉最深处。——正式开学后,班级选班干部,因为中考语文分数高,被班主任指定做了语文课代表,还有一个语文课代表是周琳,为什么会有两个课代表呢? 我的困惑在60本高高摞起的练习册前找到了解答。 搬作业是个体力活,尤其是对于周琳这样瘦瘦小小的女生来说。 我看着周琳捧着练习册颤颤巍巍的样子,实在不忍,便叫上东子帮忙。 男女生之间的力量悬殊果然巨大,东子捧起一大半练习册,还能身轻如燕地和我们插科打诨,我和周琳落了个清闲。 男生大抵贪玩,为了抢时间去操场打篮球,东子每每还不待我们把作业收齐,就捧着一大摞练习册飞奔出了教室,等我们赶到语文老师办公室的时候,哪还见他的影子? 只留下一摞练习册歪歪扭扭地躺在办公桌上喘息。 我一面将练习册摆放整齐,一面和周琳疯狂吐槽: “我和你说,东子这人特别不靠谱,你看看这练习册给摆的!” 周琳笑嘻嘻地说: “你就知足吧,好歹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诶,对了,你和东子初中一个班,你们熟吗?” 我问。 “初中他坐我后桌,人挺好的,和班上女生关系都不错。” 周琳说。 这只花蝴蝶! 我腹诽,又接着打探道: “听说他初中天天泡网吧,还… 早恋?” “刚上初中那会儿,他确实像个问题少年。 他有个青梅竹马,关系很亲密,是我们隔壁班的,长得特别漂亮,校花级别。” 终于,猜测被多方认证了,我心里酸涩一片。 “其实,我在初中就听说你了。” 周琳并没有发现我的异常,继续和我唠嗑,“初二省作文竞赛,你拿了一等奖。” “陈年旧事,不值一提,哈哈。” 我谦虚道。 “倒不是因为这件事,当时我拿了特等奖,没怎么关注其他选手。” 呵呵,要不是看到周琳一脸真诚的模样,我差点以为她是资深“凡尔赛”呢…… 周琳大概没有察觉到我满身满脸的尴尬,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当时我们获奖的文章不是都登在《作文辅导》那本杂志上了嘛,有一天我看到东子趴在桌边很认真地在看书,凑近一瞧,是在研究你的文章呢! 我问他这是怎么了,居然在研究作文? 你猜他什么反应? 他兴奋地举起杂志,指着你的名字说,何羽茜,我最铁的朋友,她文章写得超棒!” 不得不说,经过周琳的这一番描述,我内心一阵暖意涌了上来,原来在几乎断了联系的那几年,我还是他心里最“铁”的朋友。——高中的数理化更难了,我常常对着练习册上看不懂的题目发呆,或是盯着一旁呼呼大睡的东子叹气。 真羡慕他,看上去无忧无虑的,考分个位数还能睡着觉。 不过…… 东子长得是真好看啊,睡熟了的他褪去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安静的侧脸近在咫尺,眼睫毛又密又长,还在轻微地颤着,眼睛微张露出浓黑的瞳仁…… 不对,他怎么忽然醒了! 我赶紧转过头去假装写作业,脸颊不好意思地烧了起来。 右手边,某人揉了揉惺忪睡眼,忽然将脑袋凑了过来。 “我记得我睡觉之前,就看你在做这道题。” 我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说: “太难了太难了,脑细胞快不够用了。” 东子又将头凑近了些,一字一句地读着题目,我都能闻到他发梢洗发水的味道,顿时心跳如鼓槌。 “看不懂,我为什么要去算两颗行星之间的距离? 难道火星真能撞上地球不成?” 得,我就没指望他能做出来,我将他的脑袋强行推开,继续与一堆天体物理学公式较劲儿。 很快,我的难题被解决了。 学校要求每班组建“一对一”互帮互助学习小组,和我一组的是个理科学霸,他叫郑泽楷,看上去冷冰冰的,完完全全就是那种高冷学霸人设,高中毕业后看台湾偶像剧《恶作剧之吻》看着江直树的那张扑克脸,我总能联想到郑泽楷。——郑泽楷虽然是个冰冷“面瘫”话也不多,但讲题目的时候非常耐心,不懂的题目经他一点拨,竟然变得很简单。 不过大多理科生有个通病,就是文科很烂,我们两个在学科方面形成完美互补。 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是下课,我就会跑到郑泽楷的座位虚心请教,有的时候郑泽楷遇到文言文或者试卷上答不出来的题目,也会来找我求解。 期中考试,我们的综合排名都明显提升。 因为我们这个一对一互助小组成效显著,被老师拉出来当正面典型,甚至还要求我们分享互助学习心得,郑泽楷把两张作文纸推到我面前,求人的语气竟然还能波澜不惊: “800字心得,谢谢!” 这一幕恰好被东子看到,他拿起稿纸拍到郑泽楷面前,语气颇为不善: “心得,心得,当然得你自己写啊!” 郑泽楷面不改色,并不打算搭理的样子。 我见状,赶紧拿过稿纸,笑嘻嘻地说: “800字,小意思,马上就要期末考了,物理还要麻烦你帮我拎一拎重点呢!” 有来无往非礼也,我也是有私心的。 然而,一旁的东子却用一副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盯得我有些发毛。——学校组织元旦汇演,我们班要出一个合唱节目,主唱定了东子和聪鸣。 周一中午,班长兼导演拉着主唱去学校附近的商贸街选演出服装,聪鸣拉着我一起去,大伙儿逛了很久,终于选定了一家性价比高的礼服租赁,班长给东子挑了一身黑天鹅绒的西装,他换装出来后,我听到旁边两个女店员惊叹的声音,循声望去,目光也不由一滞,平时看惯了他穿运动装,只觉阳光帅气,穿上西装后,我恍惚看到拥有深邃眼眸、雕刻般五官的霸道总裁从书里跑了出来。 我看着霸总一手插兜,朝我信步走来,一张俊脸慢慢向我靠近,就在我仰着头准备闭眼的时候,一个响指把我吵醒。 “大宝同学,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美梦被惊醒,眼前的东子正一脸好笑地看着我,用唇语说着三个字“猴屁股”赵东屿! 我真的是白痴,才会觉得你帅! 我朝他翻了一个超级大白眼儿,转身心烦意乱地翻着衣架上的一件件衣服。 身后传来试衣间帘幕拉开的声音,聪鸣穿着一身银白色的长裙款款走了出来,她身材窈窕,面庞姣好,与东子站在一起颇有一对璧人的既视感。 “我选人的眼光果然不错,你俩光凭颜值就能碾压群雄。” 班长插着腰,频频点头,老干部视察工作似的。 聪鸣朝东子望了一眼,看上去有几分娇羞。 回去的路上,聪鸣挽着我的手,悄悄问我: “茜茜,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没吭声,因为喜欢的人就在身边。 我不想被她发现我喜欢东子这个事实。 “不说话就当你是默认啦!” 聪鸣声音忽然提高,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被身后的东子听到,“你喜欢谁呀? 是不是郑泽楷? 我看你们很熟的样子。” “嘘,你小声点!”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连忙去捂聪鸣的嘴,她像是意识到自己大声了似的,连忙又压低声音说,“不好意思啊,我有点激动。” 我腹诽,我喜欢谁关你什么事,你瞎激动个什么劲儿? 刚刚她看东子的眼神,喜欢之情溢于言表,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也无非是想试探我和东子的关系,我不喜欢这种试探,并且非常反感她刚刚故意提高音量企图让东子听到的小心思,“你喜欢赵东屿?” 我问,不打算和她绕弯子。 “哈,被你发现了。” 聪鸣回答得倒也干脆。 “他有女朋友的,那个女生也是我的好朋友,非常优秀的一个女孩子。” 我直白地告诉她。 所以,劝你还是放弃吧。 因为对方是顾怡静,不然我才不会把东子让给别人。 自那天以后,聪鸣渐渐和我疏远了,我并不以为意,因为一个男人就夭折的友谊,呵,不要也罢。 然而,事态的发展超出了我的想象。 第7章 不久之后,班级里开始传起我和郑泽楷的流言蜚语,顽劣的男生看到我和郑泽楷在一起讨论题目,就开始起哄,作为当事人,郑泽楷充耳不闻,显得格外淡定,可我却做不到,我不确定这个传言是不是聪鸣传出来的,但给我的感觉是来者不善。 元旦汇演,我穿着朴素的白色衬衫,藏青色裙子,站在大后方做绿叶,一首歌茫茫然地混唱完毕,我从台阶上下来准备随着大部队退场,满脑子都还浮现着刚刚在后台看到的画面: 聪鸣踮起脚尖,给东子系领带,周围的男生见势起哄,聪鸣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乌亮,东子皱着眉,挥挥手让大家小声点。 我心里很不爽,聪鸣怎么能这样! 都和她说了,东子有女朋友了,她不知道保持距离? 不知道分寸的吗? 还有东子,领带不会自己系吗? 自己没手的嘛? 我开始为顾怡静鸣不平。 元旦汇演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期末考在一片紧张氛围中拉开序幕。 最近东子情绪不高,不知道是因为快考试没准备好,还是恋爱不顺利闹矛盾了。 “一会儿郑泽楷帮我划物理重点,你要不要一起来听听?” 课间休息,我推了推伏在桌上准备睡觉的东子问。 “不要!” 东子说。 “我拒绝。” 郑泽楷正巧过来送笔记,听到后立即开口。 这俩人有什么过节吗? 等到上课的时候,我悄悄递了张纸条给东子: 一会儿我把重点整理成笔记给你啊! 后面还特意画了张笑脸。 可东子不但不感激我的无私奉献,居然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了桌肚里。 我为他莫名的脾气感到恼火,一扭头也不再理他。——学霸之所以能够成为学霸,有一个很重要的能力,就是他们能从纷繁的知识中,精准地找到重点和考点。 郑泽楷的考试重点,简直直击出卷老师命脉,纵然物理学渣如我,期末居然还考了80分。 我举着试卷反复地翻看着,心情十分愉悦,思考着快放假了是不是需要请郑泽楷喝杯奶茶、吃个炸鸡,以表感谢。 我瞥了眼身旁的东子,他的试卷上方,老师红色的钢笔赫然写着“48分”谁让你不领情,不看重点笔记的,我“哼”了一声,低头收拾起书包。 最近我们俩像是在闹别扭,一天到晚都说不上几句话,他可倒好,和聪鸣还有别的女生话还挺多的。 真是只“花蝴蝶”老师讲解完试卷,布置完寒假作业,高中的第一个寒假就算正式来临了。 放学后,我找郑泽楷一起放学,他欣然接受了我的“感谢宴”就在我们走出教室的时候,被班主任梁勇诚截了糊。 “你们两个,先别急着走,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我侧头看了看郑泽楷,他也一脸迷惑地看着我。 我们沉默地停好车,来到老师办公室。 梁勇诚坐在办公桌前,先是清了清嗓子,然后语气和缓地说: “你们这次期末考试成绩又有提高,先祝贺你们啊,下学期再接再厉!” “还有件事,我一直想找时间和你们聊聊。” 梁勇诚顿了顿,继续说,“我最近收到了班上同学的一些反映,这个学习互助小组的成立,是本着提高学习的目的来的,同学之间的友谊是要有的,但是你们毕竟年纪还小,要注意——”“老师放心,何羽茜同学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梁勇诚话还没说完,郑泽楷就开口道,并且语不惊人死不休。 梁勇诚似乎没有预料到他的回答,过了一会儿朝郑泽楷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扫到我的脸上,表情竟然有些怜悯的意味。 我赶忙摇手撇清关系: “请老师放心,郑同学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们是非常纯洁的学习伙伴。” “很好,期待你们下学期的良好表现!” 梁勇诚再次赞许地向我们点了点头。——从办公室走出来,我已是冒了一身冷汗。 再面对郑泽楷,我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尴尬,他倒是面色如常,问我去哪儿吃饭。 最后我们找了家校门口的炸鸡店,挑了个座位等着。 郑泽楷扯了几张餐巾纸把桌面擦净,又递给我两张干净的纸巾。 我接过纸巾,开口打破沉默: “郑同学,是不是你们理科生的处事方式就是这么直来直去? 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用那么直接嘛,我毕竟是个女生,这样很没面子诶。” 这时我们桌的炸鸡出锅了,郑泽楷并不答话,而是将餐盘摆好,递给我一根竹签,然后自己喝了一口饮料,塞进几口鸡脆骨,出其不意地说: “你喜欢赵东屿,我却无辜躺枪。” 看到我瞪大眼睛一脸震惊地看着他的表情,他得意地说: “看来我的推理是正确的。” “仅从排除老班顾虑的角度,我刚刚的回答显然极具效果,不过我的确有说话不周的地方,以后会注意。” 郑泽楷说得十分诚恳,正当我为他感到欣慰的时候,他又添了一句,“本着科学严谨的原则,你目前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一脸黑线,埋头喝我的奶茶,原来秀才遇到兵真的是有理说不清啊! “你怎么不问我,我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郑泽楷又问,“你们女生不都很八卦的吗?” 大哥! 我又不喜欢你,所以不care好吗? 我有些气恼,但仍然打算给他留些脸面: “所以,你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郑泽楷指着店主养的一只狸花猫说: “我喜欢这样的。” 虽然理科生的思维方式很难理解,但我还是勉强get到了他的意思。 说话间,小猫舒展着身子,在地上打起滚儿来,样子娇憨可爱,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啊,好可爱!” 我说。 “你也喜欢猫?” 郑泽楷问。 我点了点头。 “有空吗? 带你去个地方。” 他说。——郑泽楷带我来到了市中心的一条老街,这里虽然地处繁华,但却闹中取静,穿梭在纵横交错的狭长小巷,两边是年代久远的民国时期建筑,时不时还能看到一处名人故居,立着文化遗址的牌匾,一种历史感扑面而来。 但这里又很有烟火气,一户院子外支起一口大锅,老太太穿着袖套炸着火饺,金黄的色泽,香甜的味道,在黄昏的晕染下,显得特别的温柔。 “奶奶!” 郑泽楷朝老人喊道。 老太太将一盘火饺摆整齐,把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抬起头来时笑眯眯的,纵然满脸皱纹,但眉目五官却十分清秀,想必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儿。 “呦,有小朋友来家里做客啊!” 奶奶热情地招呼我进了院子,还给我端了茶水,和热气腾腾的刚出锅的饺子。 “快招呼小姑娘吃点儿,奶奶刚做的,趁热吃才好吃呢!” 奶奶说。 “嗯,奶奶您先忙着,我带同学过来看黑仔和小花。” 郑泽楷帮奶奶揉了揉肩膀,又检查了一下炉火,复又回到院子里。 院子不大,一棵桂花树长得茂密,枝叶已经冒出了墙头。 树下的阴影处,漫步走来一只黑色的小猫,立着长长的尾巴,往郑泽楷的腿边蹭了蹭,乖巧地喵呜了两下。 “这是黑仔,他老婆小花最近生了一窝,带你看看。” 郑泽楷指着桂花树下的一块石头说。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生怕打扰到猫妈妈一家。 石头背后的地上,铺着一圈柔软的被褥,一只黄白相间的猫咪侧卧着,正在给四五只小猫喂奶呢。 “好萌呀!” 我小声说,“我从小到大一直想养只宠物,可惜爸妈不同意。” “那简单,你可以在这儿认养一只,有空了过来看看。” 郑泽楷说着,一边往碗里倒满猫粮。 我指着正在吃奶的其中一只黄色的小猫说: “就你了,以后你就叫小何吧,我会经常来看你,给你带好吃的!” 黑仔听闻,凑过来蹭了蹭我的裤腿,似乎对此很满意。 我撸猫的时候,郑泽楷一直在屋里屋外地忙碌着,打水,捡菜,淘米,看得出来经常做家务,动作很麻利。 “平时就你和奶奶住在这里吗?” 我试探地问,这里看不出有第三个人生活的痕迹。 郑泽楷将刚捡好的青菜放入淘米水浸泡,然后用打火器点煤气灶。 “嗯,就我和奶奶住。” 他说得很平静。 这时,奶奶走进院子,火饺都卖掉了,正将摊铺的桌子往里搬。 我连忙上前帮忙,奶奶笑呵呵地对我说: “自从小楷上了初中,就很少带小朋友来家里玩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带漂亮小姑娘来家呢!” 我羞赧一笑,被夸漂亮小姑娘了呢! 奶奶拉着我的手小声说: “丫头,我看你性格好,小楷这孩子朋友少,你平时多和他说说话,带带他。” “奶奶您放心,我和郑泽楷是学习互助小组的,他虽然平时话不多,但学习成绩好,帮了我很多的。” “那就好,那就好。” 奶奶喃喃地说,“小楷这孩子命苦,自从小学父母离婚,他们各自组建家庭后就不管他了,每个月就寄点儿生活费来,小楷原来很开朗的,又聪明又懂事,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唉!” “奶奶,您又在说什么呢?” 郑泽楷循声过来,帮奶奶把煤气罐和油锅搬进院子。 见天色已晚,我起身告辞,郑泽楷送我到巷口。 “有空来看小何,学习伙伴。” “嗯。 再见,寒假愉快!” 我挥手道别。 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我沐浴在夜幕降临前最后的阳光里,想着回家后妈妈给做的一桌饭菜,忽然觉得自己好幸福呀。 第8章 高一寒假,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顾怡静准备出国留学了。 我与顾怡静约在老城区的肯德基见面。 我到得有点早,坐在临窗的座位上啃着鸡翅,喝着可乐,漫不经心地看窗外穿梭的车辆,内心的情绪有些复杂。 正当我啃完一个鸡翅,打算接着上手第二个的时候,顾怡静来了。 “喏,给你的礼物。” 顾怡静递过来一只橙色的拎袋,我打开一看,是一条精致的丝巾。 “谢谢!” 我开心地说。 那时我的价值体系里,还没有奢侈品的概念,所以并不知道这只橙色的拎袋,是爱马仕。 如果知道,我是肯定不能收的。 女孩子之间,很喜欢买些小礼物送来送去,所以我也带了礼物来。 当然,不能和顾怡静的礼物比,但也是我精心挑选的。 顾怡静打开礼物包装,里面躺着一只粉色烤漆的八音盒,是钢琴形状的,打开琴盖,一个身穿芭蕾服的女孩在舞池里随着音乐旋转。 因为知道顾怡静从小学舞,所以我跑遍了江城大大小小的礼品店,才找到这一款八音盒,花光了我一个月的生活费。 “茜茜,谢谢你,我很喜欢。” 我看到顾怡静的眼眶有些红,我也忍不住伤感起来。 “你走之后,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我的声音哽咽,“我会想你的。” 顾怡静拉住我的手,说: “我放假了就会回来,到时候给你带法国特产。” “我不要特产,我要看法国帅哥!” 我把眼泪忍回去,故意打趣。 “没问题,到时候想办法带一个回来,你可以近距离看。” 顾怡静也开起玩笑来。 我忽然想到了东子,之前他一直闷闷不乐,是因为顾怡静要出国了呀。 “那…… 东子呢?” 我犹豫了好久,这句话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嗯?” 顾怡静应该没有想到我会这么问,所以有些惊讶,“原来你都知道啦。” “嗯。” 我垂下眼帘,小声回应。 “我相信东子,他说过为了喜欢的人,会努力拼一把。” 顾怡静笑眯眯地看着我,“所以,你也要相信他呀!” “我相信他?” 我有点听不懂顾怡静的话,我相信有什么用? 他喜欢的又不是我…… “嗯,你的相信对他来说很重要。” 顾怡静很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说。 不一会儿,她就被司机接走了,她最近一直在忙着准备出国的各种材料和考试。 我反复琢磨着顾怡静的话,难道东子也要出国吗? 高一寒假的第二件大事,似乎就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想——东子一家去欧洲度假了。 听老爸说,赵叔叔打算把东子送去欧洲读书,这次去就是为了考察学校。 我的心里落寞一片,大弘走了,顾怡静走了,这下连东子也要走了。 东子也要走了啊…… 思及此,我的眼泪便像山洪爆发,怎么也止不住。 泪水打湿了桌上翻开的《莎士比亚文集》我用钢笔画线的句子被晕染开来,绽出一朵朵淡蓝色的鸢尾。 那句话是这样写的: “爱情可以刺激懦夫,使他鼓起本来所没有的勇气。” 爱情也可以刺激一个学渣,使他鼓起本来所没有的学习的勇气。——寒假过后,东子果然启动了拼命三郎般的学习模式,就连课间休息都在埋头刷题,书桌上堆满了试卷和演算稿纸,我一度以为之前那个上课打瞌睡、下课铃刚响就抱着篮球跑操场的东子是我的错觉。 有天我上学路上碰到他,居然看到了他眼底的青色,整张脸上写满了疲惫。 “熬夜了昨晚?” 我好奇地问他。 “是啊,之前就没好好听过课,马上期中考我不得预习预习?” 东子单手将自行车推进停车棚,从书包里翻出俩油乎乎的塑料袋,“喏,给你个包子。” 我嫌弃地捏住塑料袋的一角,凑近闻了闻,是我最喜欢的香菇菜包。 “你最近可是画风180°转变啊,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热爱学习?” 我带着点戏谑地问他。 “说明你还不够了解我。” 他一手啃着肉包,一手喝着袋装牛奶,偏偏还用着一副故作深沉的语气。 “我可是听说了啊,你爸准备送你出国读书,都是要奔赴欧洲大陆的人了,区区期中考试你还放在眼里?” 我试探地问。 “何叔叔和你说的?” 东子三口两口就将一个大肉包啃完了,似乎是找不到餐巾纸擦嘴,他的手看上去有些局促。 善良体贴的我立刻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餐巾纸,递了过去: “你太不够意思了,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也好,你们都去接受资本主义国家教育腐蚀吧,我要坚持留在祖国,为社会主义事业奋斗终身。” 走吧,快走吧,去奔赴你的爱情吧,我强颜欢笑,心里却酸涩得一塌糊涂。 “谁说我要走了,我可没答应我爸。” 东子瞥了我一眼,说: “祖国多美好,我可舍不得走。” “舍不得走? “我有点困惑地问,”你最近这么用功读书,难道不是为了申请学校时GPA好看点吗?” “当然不是,我可是要报考清北的人。” 他用最一本正经的语调,说着最不靠谱的话。 “那赵叔叔能同意吗?” “我和他打了个赌,如果这次期末考试我能考进年级前50名,他就尊重我的意见。” “年级前50名啊…… 你是不是对自己的成绩有什么错误的认知?” “你不信我啊,那你给我等着!” 边说着,边将满是油的手往我脸上抹。 “喂!” 我气急,东子这顽劣的性子可真是三岁看到大,“出了国你再这样,看会不会被打!”——期中考试如期而至,同学们早早地等在考场外。 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东子,高高瘦瘦地杵在栏杆边,一手插兜一手举着个小册子,嘴里叽里咕噜地背念着。 我刚想过去打招呼,却看到聪鸣依偎在他身边,不知道和东子说了句什么,东子笑得如沐春风。 你在笑啥? 有啥好笑的? 我气鼓鼓地想,顾怡静这才出国多久,你就这么快被别人勾搭上了? 好啊,原来你不想出国,就是为了眼前这个“新欢”亏得顾怡静还说相信你,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语文考试做文言文阅读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仍然浮现着东子如沐春风的笑容,气得我,那一行行的之乎者也全都看不懂了。 经历了语文考试的滑铁卢,我的期中成绩显得十分惨淡,语文老师意味深长地说: “某些语文好的同学不要以为优势科目就可以不认真对待了,以我二十多年的教学经验,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和你们说,高考就是大浪淘沙,想要考一本、考名校,劣势科目固然要花时间提高,但优势科目才是决定你成败的关键。” 大概是认为说得还不够透彻,语文老师又举了个血泪交加的例子辅证: “之前我们学校有一名学生,中考语文成绩全市第五,数学很差。 为了提高数学成绩,她不止一次被语文老师抓到在课堂上做数学题,语文考试前却从来不复习,结果怎么样呢?” “她通过不懈地努力,高考数学终于达到了平均水平,高考语文也终于下降到了平均水平。 要知道,她的语文成绩,理应比平均分高出30分以上。 试问,对于一个数学很差的同学来说,是数学提分30分来得容易,还是保持语文科目优势30分来得容易?” 一番话言之切切,情之殷殷。 这确实是我现阶段学习精力投入的一个趋势,我一直觉得语文是一门很靠天赋的学科,又对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颇为自信,所以很少花时间在上面,而是希望通过补短板来提升总成绩,看来今后应该把时间更合理分配才对。 但我知道,这次语文考试不理想,更多的原因还是被东子影响了。 期中考试之后,学校召开年级大会,公布分班考试的安排,教导主任反复强调,无论文科生理科生,都是祖国建设的一份子,都是未来社会的缔造者,千万不能抱有学科偏见,一定要深度分析自己的优势劣势,接下来的分班考试将是很好的测试,当然考试难度很高,请各位同学认真对待。 最后,他清了清嗓子,开启了一个“敏感”话题: “最近我发现某些班级,出现了早恋的苗头,具体是哪几位同学我今天给大家面子,就不点名了。” 话音刚落,主席台下面就传来“嘘—吁—”的起哄声,同学之间向来藏不住什么秘密,“谁和谁好”这种话题一贯是学习之余的第一谈资。 周围不断有人朝我和郑泽楷投来戏谑的表情,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郑泽楷更是淡然处之,局外人一般。 我偷偷瞥了一眼东子,刚刚也有人开他和聪鸣的玩笑了,只见他朝对方虚晃了下拳头,然后竟转头看向我这里,我连忙在和他目光对视的前一秒转移了视线。 “老师是过来人,青春期嘛,男生女生坐在一起,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 一席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甚至有顽皮的男生吹起了口哨。 “但是,青春期的爱往往是短暂的,是极易动摇的。 同学们,等你们再长大一些就会明白,所谓爱一个人,其实是一份承诺,一份责任,特别是我们男生啊,要担得起这份责任,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是要用实际行动去完成的。 所以,什么年纪做什么事,你们现在的承诺和责任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三年后为自己、为父母、也为将来的那个人,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教导主任的一席话讲得十分真诚、动人,赢得了同学们的热烈掌声,我不禁深刻反省: 早恋不可取,暗恋也不可取,在乎一个人太容易分神了,这次的语文考试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教训,要警醒! 况且,东子和顾怡静的事,他们自己解决,你又有什么立场多管闲事呢? 当下决定,今天多做一套题。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分班考试,学校为了让我们能有个更加清晰的自我定位,把每一门学科的难度都拉高了好几个档位。 45分,我看着物理试卷上那个笔力遒劲的数字,认命地在分班志愿上填了“文科”当然,我也可以换一个好听的说法,那就是我凭借全年级文综排名第八的优异成绩,雄赳赳气昂昂地加入了文科班的头部方阵。 东子的成绩令我感到意外,抛开他依旧十分惨淡的文科成绩,他的数学提分速度可以说十分亮眼,物理、化学和生物也都达到了及格线。 我忽然想起小学的时候,东子还进了学校奥数班,原来他数学底子这么好,只要稍稍用点功就把理论知识全补起来了。 自习课上,我蔫蔫儿地趴着,眼神呆滞地盘弄着眼前的笔袋。 东子肯定是去理科班了,听说上一届的文理科都不在一个教学楼里,这下不仅当不成同桌,可能好几天都见不到一面儿了。 我心情烦躁地把头侧向一边,却撞进一双凝视的眼睛,原来东子也同样侧脸看着我。 东子的眼睛很好看,狭长的眼睑,眼眸像一潭深邃的湖水,宁静幽远,眼神里好像写满了我看不懂的异样情绪,看得我脸颊燥热,心脏狂跳。 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我连忙撇开视线,不想却将手边摞得高高的参考书撞落了一地。 天呐,太丢人了。 我弯腰捡书,身边响起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东子绕到我的书桌旁,蹲下身子替我一起捡。 教室里并不十分安静,或有同学们低声地聊着天,或有翻折卷子发出纸张清脆的声响,或有房顶的老旧电扇“吱呀呀”地唱着歌,这些声音都被半人高的课桌隔绝在外。 课桌下,是只有我和东子的小小世界,我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热,他毛茸茸的头顶就在我的眼前晃动,他的手臂修长而结实,此刻正忙碌着将一本本习题册整理成叠,直到收拾最后一本——他的手突然覆上了我的。 我感觉像触电了似的,下意识地缩回手,东子明显一愣。 “没想到你也要捡这本书,抱歉。” 东子小声说,然后起身将一摞书重新放回我的桌上。 反应那么大干嘛呀? 我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懊恼不已。——分班结果毫无悬念 ,东子去了理科班,和郑泽楷分在了一个班。 文理科的教室虽然被安排在了一栋楼,但却隔了两层,我经常一周都看不到东子几次。 进入文科班,不用再和物理化学生物这几个大魔王作斗争,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流淌。 某天,生活委员从班级邮箱领来一叠报纸和信件,抽出其中一张递给我: “喏,一张来自浪漫之都的信。” 淡黄色的信纸,粉色小花隐在纸张的纹理里,颇为精致。 这是一封顾怡静寄来的远洋信件。 信中她聊到了很多身在异乡发生的趣事,也说了很多对于家乡和亲人朋友的思念,信的最后她这样写道: “很多时候我们曾经视之珍贵的东西,都能被时间轻易打败。” 随信附上的是一张聚会合照,她说坐在她身边的金发男孩叫ALEX,他很羞涩,但一周前他向她表白了,她喜欢这份勇敢。 我将这封信反复看了三遍,盯着最后那句话陷入沉思。 教导主任说的果然没错,年少的爱恋都是短暂的。——东子失恋了,脸臭得很,一副别人欠他钱的模样。 我借着找郑泽楷请教数学题的机会,去他们班看望东子,哪曾想东子就像没看到我一样,不是埋头写题,就是和旁边的同学聊得热火朝天。 你失恋了,干嘛不理我啊? 我委屈极了。 期末考试东子成绩又有了很大进步,虽然还是没能考到年级前50,但赵叔叔没有再提送东子出国留学的事。 那时侯我还以为,我们能够来日方长。 第9章 高二那年暑假,大弘回国探亲,多年不见,漫长的思念。 大弘回国的消息,还是东子告诉我的。 “都什么年代了,你居然还没有□□。” 某人说完,还顺便甩给我一串非常鄙视的表情,气得我当天晚上就申请了新号,取名“要你管”以表示我的不屑和桀骜。 “喂,大弘企鹅号多少,我加他好友。” 注册完我打电话问东子。 “靠,之前让你申请你怎么都不肯,果然重色轻友!” 报完一串数字后,东子问,“你企鹅号多少? 我加你!” “要你管。” 我回。 “喂,过分了啊……” 听得出东子有点着急了。 “我是说我昵称就叫‘要你管’啦。” 我噗嗤嗤地笑,感觉终于完成了一个小小的、有预谋的恶作剧。 “你真棒……” 电话那头,满脸黑线。——我们与大弘约在江城游乐场见面。 刚开业的原因,游乐场门口挤满了人,东子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帽衫,瘦瘦高高地杵在广场喷泉旁等候,在拥挤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 我偷摸摸地靠近东子后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的帽子戴上,然后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东子你咋戴上绿帽子了!” 被戴绿帽的人僵在原地,愣是一动不动,我有些心虚地绕到东子正面,发现他的脸都绿了。 “何羽茜!” 东子扯着嗓子,咬牙切齿地喊出我的名字,吓得我直哆嗦,赶紧拔腿逃离他的攻击范围,孰料没跑出几步,撞上了一个人。 “诶呦,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没撞疼你吧?” 别说,我跑得有点快,猛一撞人头还有点懵,迷迷糊糊地看了眼被我撞到的人,是个高个子男生,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一头栗色的卷发显得挺蓬松,穿着一件卡其色的短袖,双手闲闲地插在口袋里,似乎并无大碍,我长吁一口气,嘿嘿,别说这被撞的哥们儿还有点帅。 帅哥在我跟前也不说话,突然“嗤嗤”地笑出声来。 什么情况? 被撞出内伤还是被撞傻了? 我充满疑惑地再次抬头,发现这位帅哥有点眼熟,再定睛一看,岂止眼熟,分明很熟好嘛? “大弘! 怎么是你?” 我的激动溢于言表,张开双臂就想给故友一个拥抱,可转念一想我都是个大姑娘了,还是要矜持一点的,所以我的胳膊很尴尬地悬在半空,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手扇什么扇,跟只大鹅似的。” 东子走过来,很嫌弃地将我的胳膊给拍打了下去。 东子顺势把我挤到一边,一把搂住大弘的肩膀: “Hey Bro,Welcome back.”“你是…… 冻紫?” 从大弘身后走出来一个女孩,黄皮肤黑头发,却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 冻紫打紫,哈哈哈哈哈哈。 东子瞪大了眼睛,不太确定地用手指了指自己,弱弱地问了句: “叫我?” 大弘轻轻揽住女孩的肩膀,温和地说: “我来介绍一下。 她是Yoki,台湾人,从小在法国长大。 她很喜欢中国文化,这次听说我要回国,也嚷着一起回来了。” 接着,大弘又向Yoki分别介绍了东子和我: “他们就是我经常和你提起的,我的发小。” 东子盯住大弘揽着Yoki的手,笑得特别爽朗: “可以啊哥们儿,你让我们这些单身狗情何以堪?” 然后扭头看我,一副很欠揍的、贱兮兮的表情: “何大宝,不如今天我们也凑一对儿吧?” 说着就准备把胳膊往我肩膀上压,我嫌弃地推开他的手,可他却铁了心要耍我玩儿,我们就这样打了起来。 大弘上来拉架,好不容易扒拉住张牙舞爪像只大螃蟹的东子。 “人家是女孩子,你别欺负她。” “我欺负她? 我不被她欺负就谢天谢地了!” “我哪里欺负你了?” 我冲东子做鬼脸,绕到身后把他绿油油的帽子扣上,然后赶紧跑开几米外。 “何羽茜!” 东子好像真的怒了,挣脱大弘的束缚朝我冲了过来,我哪里跑得过他? 一把被他抱进了怀里,我越是挣扎他就抱得越紧,到后来我所幸放弃了,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抱着。 游乐场到处都很吵闹,但我们的周围却仿佛竖起了结界,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却能感受到心脏坚实有力的跳动,也不知道是我的,还是东子的。 我抬头看向东子,我们的目光碰到一起,他乌黑的眼眸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跳跃闪动,我踮起脚尖刚想凑近再看看,他却突然移开了视线,向后退了一大步,抱着我的手臂自然也松开了。 结界消失了,我的大脑回血上来,理智也回来了。 我的天! 东子不会以为我要亲他吧? 真是丢死人了! 还好这个时候大弘和Yoki来了,我赶紧上前挽住Yoki的胳膊,拉着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游乐场的人很多,每个项目都排起长龙,一天下来没玩儿几个项目,光顾着排队了。 天色暗下来,晚霞在天空中变幻着绮丽恢弘的色彩,东子和大弘去小卖部买水,我和Yoki并肩坐在排椅上,Yoki的中文不太好,我们尝试用中文夹着英文聊着天。 不远处,东子和大弘买完水,晚霞温柔地洒在他的肩膀上,他就那样披着满身霞光一步步朝我走来。 “You like him.”Yoki看着我断言道。 我慌张地收回视线,没有想到自己的心思竟被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孩儿一眼看穿。 “我…… 有这么明显吗?” “Obviously(明显).”Yoki认真地说: “Maybe you could be braver,like me(或许你可以像我一样更勇敢一些). ”Yoki从排椅上站起来,蹦蹦跳跳地上前挽住大弘的胳膊,大弘低头浅笑,递给她一瓶开盖的矿泉水。 两个人仅仅站在一起,就特别美好。 我心生羡慕,傻傻地望着。 脑袋忽地被一个毛茸茸的物件盖住,我扯下来一看,竟是一对粉粉的猫耳朵,好可爱! 我重又戴在头上问东子: “好看吗好看吗?” 东子撇撇嘴说: “好看好看,就是有点傻。” “切~~哪儿来的呀这个?” “抽奖送的,送了一对儿。” 东子从背后拿出另一只深灰色的猫耳朵,表情颇为不自然。 我眼疾手快地夺了过来,踮起脚尖想把猫耳朵戴在东子头上,可惜东子太高了,我跳了好几下都没得逞。 “戴上我看看嘛,肯定特别可爱!” 我双手合十,一再央求道。 东子无奈地弯下腰,并一再表示“只戴一下哦,傻死了”戴上猫耳朵的东子,果然可爱到爆! 这下,我们就是“一对儿”小猫啦! 我心里暗暗欣喜。 或许是对新造型很满意,又或许是他根本就忘了这个傻乎乎的头饰,直到游乐园散场都没有再摘下来。——游乐园离我家有些远,白天我是坐公交车来的,然而玩的太嗨,竟给忘了这班车最晚一趟7点钟就结束了。 我站在公交站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兜里只剩下五块钱了,我要怎么回家啊? 过了大概五分钟,就看到东子骑着单车经过公交站台,他见到我后停下车,问道: “陪你等会儿?” 我仿佛看到大救星一般,向他伸出手来: “我坐的那班公交车停运了,借点儿钱我打车。” 东子翻了翻书包和口袋,只掏出两枚硬币来: “只有这些了。” 我绝望地蹲在地上,哭丧着脸说: “完了,我今晚要露宿街头了。” 东子想了想说: “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东子家和我家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坐公交车还要半个小时呢,他送我回家再折返,这一来一回的不得把他累坏了? 我果断地摇了摇头: “不行,太远了。” “没事儿,快上车吧,叔叔阿姨该等急了。” 我犹犹豫豫地坐上东子的车后座,两只手捏住他的衣摆,小声说: “我有点重,你骑不动了我下来走会儿。” 东子的话里满含笑意: “我骑车很快,你可得抓紧了!” 话还在说着,车子就往前奔驰,我因为惯性一把搂住东子的腰,惊魂甫定后才发觉到不妥,刚想把抱着他的手拿开,却又想到了Yoki的话,我是不是应该勇敢一点? 我的手又犹疑地重新放归原位。 只听东子在前头“噗嗤”一声笑了: “我说你在挠我痒痒吗? 别动了,再动小心‘车毁人亡’!” 我的脸灼烧一片,好在东子背对着我看不到。 “可是你说让我搂着的。” 我小声嘀咕着,路灯橙黄色的光晕染在东子的后脑勺上,糟糕,他怎么连后脑勺都这么好看。 7月的夜晚依旧燥热,夏蝉在枝头不知疲倦地叫着,偶有微风拂面也是裹挟着热气,东子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打湿一片。 我有些愧疚地拉了拉东子的衣角问: “你累不累啊? 要不我下来走一会儿?” “你又不重。” 东子边说,边将车骑得更快了些,但我听到了他话音里的微喘。 路边是一家24小时便利店,我赶紧叫东子停下,跑进去买了两瓶饮料。 “喏,你的可乐。” 我将红色铝罐递过去,自己拿了瓶矿泉水准备开盖,无奈瓶盖太紧,我手都擦红了却怎么也拧不开。 东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咕噜咕噜”灌下去几大口可乐,转头见我还在和手中的水瓶较着劲儿,一把抢过去替我拧开了瓶盖,特别鄙夷地弹了弹我忘记摘下的猫耳朵头饰说: “还真是只小猫,力气这么小。” 我抢过水瓶,低头大口喝水,凉意从嗓子口侵入,带走夏日的浮躁。 然而我的脸上仍然炙热,东子斜倚在自行车座上,直直地盯着我看,眼睛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盯着我干嘛?” 我不甘示弱地回看过去,“难道我这么好看?” 东子眼神闪烁,含糊地说了句: “还凑合吧。” 虽然没指望从东子口中听到什么好话,但听到“凑合”俩字我的心里还是狠狠地失落了一下。 我撇着嘴自嘲道: “那是,我这凑合的长相,怎么比得上你们班的聪鸣啊张燕燕啊王莹莹啊?” 东子又仰头喝了几口可乐,单手将铝罐捏扁扔进附近的垃圾桶,说道: “这我倒没注意。” 他顿了顿,清了清嗓子状似不经意地问: “对了,你之前说喜欢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慌乱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东子之所以忽然问我这个,大概率是因为他和顾怡静分手了,想找个人聊聊天倾诉一下吧。 虽然我并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东子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放弃了他与顾怡静之间留学再见的约定,但我能感受到东子低落的心情,忍不住替他心疼。 我看着眼前这个“正主”开始编起胡话,希望我这个“同病相怜”能够安慰到他: “他啊,刚谈了个女朋友,两人感情似乎不错。” “你…… 很难过?” 东子探询似的观察我的表情。 “难过是肯定的呀,毕竟是认识了很久也喜欢了很久的人。” 我说,难过的心情不是胡话,我曾因为东子有喜欢的人难过了很久,尽管对方是顾怡静。 “但是,我也真心地替他开心。 喜欢一个人,无论拥有或者失去。” 东子似乎被我的话打动了,脸上洋溢起了生动的笑意,然后拍拍我的肩膀以示鼓励,说道: “没事啊何大宝,你很好,将来一定会遇到很好的人。” 我见东子都有心情来安慰我了,心情也一下子明朗起来。 “不过,我觉得郑泽楷那个人不怎么样,你离他远点。” 东子突然提到郑泽楷,我愣了一下,难道他也听到那些关于我和郑泽楷的传言了? “你说郑泽楷啊,我和他就是学习互助嘛,你别听其他人瞎说。” 我解释道。 “你经常来我们班找他,还给他带零食,人言可畏你知道不?” 东子教训我道。 “我知道我知道,但…… 反正人家给我讲题,我总不能一点表示没有呀。” 我说。 自从知道郑泽楷的家境条件不太好,我就想着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多关心关心他,所以才会时不时地带点好吃的给他,郑泽楷倒也欣然接受。 不过,每次去他们班,东子不都装作没看见我吗? 观察得倒还挺仔细。 “所以,你每次都是故意不理我?” 大概是被我拆穿,东子的表情显得非常不自然,然而嘴上却是振振有词: “你又不是来找我的,我干嘛理你?” “那以后你给我讲数学题呗!” 我笑嘻嘻地问他。 “行啊,别的科目不说,数学我还是拿得出手的。” 东子心情似乎不错,拍了拍车后座说: “上车,回家。” 我步履轻盈地坐上东子的自行车后座,轻轻揽住他的腰。 嗯,回家。 路灯在地面投下我们的影子,我微微侧头,地上的我们就这样紧紧依偎在一起,像极了一对亲密的小情侣。 “前面修路,路面不平坦。 你可抱紧了啊,别掉下来!” 东子说着,脚上一蹬,自行车飞出去好远,我紧紧抱住他。 拂面的风依旧滚烫,我们的影子被无限拉长。 夏日限定的单车后座,是我完完全全不想醒来的梦。 然而,南瓜马车的童话故事背后,总是暗潮涌动。 马路对面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正充满嫉妒地盯着我。 第10章 多年后我爱上了美剧,美国的高中生似乎总有开不完的趴体,谈不完的恋爱,相比之下中国的高中生却只有补不完的课以及写不完的卷子。 但如今的我回忆起来,却总觉得正是那段奋斗的日子支撑着我,给了我往后困顿的时光里珍贵的勇气和不懈的坚持。 2008年,一个铭刻在所有国人心中的年份。 那一年,北京成为世界瞩目的焦点,中国打开大门喜迎八方来客;那一年,股灾、雪灾、金融危机接踵而至,多难兴邦成为了一种信念;那一年,在男子110米栏起跑线前,刘翔因为伤病黯然离场;那一年,汶川大地震牵动了无数人的心,生离死别近在咫尺,八方支援感化众人。 那一年,J省推出了奇葩的高考改革方案,无数考生成为第一批“试验品”赔上灿烂前途为改革者做嫁衣。 当然,这件“嫁衣”后来被写满骂名。 很不幸,我们就是那一批可怜的小白鼠。 高考成绩出分那天,我正在参加张潇晓的生日宴会。 后来我们总是戏谑张潇晓,说她的18岁生日,大概是她人生中最伤心的一次生日了。 当时我们正在饭店,一桌子都是同届同学,大家正准备熄灯给张潇晓点生日蜡烛,忽然一个同学的电话响起来,她接通电话后脸色都变了,原来是她的妈妈来的电话,告诉她原定在晚上18点的高考出分提前了。 出分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餐桌,原本热闹的生日氛围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大家兴致寥寥地点了蜡烛,切了蛋糕,满心满脑都是自己的分数,用餐完毕大伙儿便纷纷告辞回家查分,预定好的KTV也因此取消了。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妈妈的电话,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火急火燎: “你在哪儿呢? 快回来,出分了!” “到了到了,我在楼下了。” 我气喘吁吁地爬着楼梯,心里忐忑不安。 台式电脑前,我和妈妈端坐着,妈妈把准考证推给我不断催促说: “你快输号码。” 我拿着准考证的手都在发抖,明明是大夏天但却掌心冰凉,当我用一根手指将准考证号一个一个敲进查询框后,鼠标对着后面的查询按钮却怎么也没有勇气摁下去。 妈妈一把夺过鼠标,替我按下左键。 然而等待的圆圈却一直在转,怎么也跳不到分数页面——同时间段查询的人太多,网页崩了。 这种感觉非常糟糕,就像砧板上待杀的鱼,眼睁睁看着刀具悬在空中迟迟不落。 我不停地按着F5,时间就在耳边“滴答”作响,我的心情也从一开始的紧张,跟着手中机械的动作而变得逐渐麻木。 妈妈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七大姑八大姨纷纷询问着我的分数,我听得烦躁不安。 所以当分数页出其不意弹跳出来的那一刻,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半分钟后,我感觉血液回流至大脑,思维意识也跟着被拉了回来。 没有太多意外,我发挥稳定,和预估分相差不大,妈妈看到分数后赶紧联系班主任梁勇诚,梁老师告诉妈妈我的成绩稳稳地能上一本线。 悬着的心终于安全落地,我和妈妈都长吁一口气,那些灌着速溶咖啡提神的深夜,那些浸泡在卷山题海里的日子,如今终于有了交待。 自己的事情搞定,我又开始操心起别人来。 我先打了个电话给潇晓,怎料出师未捷,电话那头她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 “茜茜,我政治考了C,完蛋了。” 根据当年J省高考方案,除语数外三门主科计入总分外,还有两门选修是评等级的,张潇晓政治考了C,基本上意味着被大多数本科院校拒之门外了。 “茜茜,难道就因为一门功课失利,我三年的努力就全白费了吗?” “茜茜,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晚自修我爸来学校食堂给我送饭的样子,那天下暴雨他淋得浑身湿透,还笑着把餐盒递给我,嘱咐我慢慢吃。” “一模那阵子我的心理压力很大,我爸就总是安慰我说,丫头你放心,哪怕天塌下来也有我给你顶着。 我当时就想着高考一定要考好,我是那么地想成为他的骄傲啊,哪怕一次也好。” “茜茜,如果我没有学上了,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就完了?” 张潇晓是单亲家庭,她的爸爸原来是一名汽车修理工,两年前因中风住院导致右手活动障碍,被修理厂辞退后开了家电器维修的铺子,收入十分单薄。 然而,就算经济再拮据,张潇晓的爸爸也从来不亏待闺女,心疼闺女功课辛苦,天天做营养晚餐风雨无阻地往学校送,张潇晓养得白白胖胖的完全是她爸的功劳。 电话那头,哭泣声连绵不断,电话这头,我沉默以陪。 大抵做子女的,对父母总是亏欠,我们这一代独生子女,从小就被寄予了太多的爱和期待。 可是,我们都是普通的小孩,大多数的爱与期待总被辜负。 虽然,我们都是努力的小孩,但往往结果来得比过程重要。 学会接纳所有的不尽人意,这大概就是成长的意义。——小时候因为我作文写得不错,爸爸总是开玩笑地说,闺女以后你当了大作家,爸爸给你当助理。 导致在我少不经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对未来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文艺且浪漫的想象。 然而,这种幻想在面对现实的敲打时,就变得不堪一击了。 妈妈苦口婆心地劝导我,文学不能当饭吃,你的目光要放得长远些,才不至于将来找不到工作。 嗯,找工作这件事儿是挺重要的,但也确实长远,长远到当时的我并不太在意。 毕竟四年后的事儿,交给四年后再说吧。 所以,当我坐在学校的机房填写志愿表的时候,还是依照本心郑重地填上了S大影视编剧专业。 马丁·路德金说: 我有个梦想。 音乐栏目的导师问舞台上的学员: 请说出你的梦想。 现实中有太多人为了生活汲汲营营忘记了初心,忘记了我缘何走到这里。 而“梦想”短短两个字,却给人以冲破藩篱的冲动和勇气。 我也有一个梦想,就是成为一名编剧,我有太多太多故事想要讲,如果有朝一日自己的故事能够被搬上荧屏,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正当我沉浸在梦想的漩涡,为这难得的叛逆心跳不止、感慨良多之时,东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拿着本子抄写着什么。 “抄什么呢?” 我不明所以地问。 “抄你志愿啊。” 东子头也不抬地说。 “不是,你抄我志愿干嘛?” 我感到莫名其妙。 “我们总分不是差不多嘛,学校发的那本填报指导太厚了,懒得翻。” 东子终于把我的志愿一字不落地抄好了,合上本子准备离开。 如果,能和东子一起考进S大…… 虽然这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但理性还是占了上风,我赶紧拉住他的衣袖说: “我是文科你是理科,S大以文科见长,你得换个学校。” 东子不以为然,手指敲着本子上的几个志愿,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 “你填的三个志愿,S大在上海,N大和H大在南京,我想学金融,S大金融系听说不错,N大和H大也都是综合性大学,实力都不弱。” 你对学校不是研究得挺透彻嘛? 我腹诽。 “你想学金融?” 我问。 东子高考考得还不错,特别是数学总分接近满分,但这几年金融一直都是热门专业,S大金融系的分数线被炒得很高,我担心他的分数不够。 “是啊。” 东子笑嘻嘻地凑近我耳朵说: “我一直在炒股,赚了不少。” “今年不是股灾吗? 你居然还有得赚?” 我讶异。 “股市里没有不能炒的时候,关键是要找准时机。 我先走了,有机会慢慢和你讲。” 东子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离开我们班的机房。 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忽然觉得学霸光环加持之下,东子好像更帅了一点。 反复检查志愿表,确认无误正式提交的那一刻,我感觉离梦想也更近了一点。——学校组织毕业旅行,地点位于邻省的M市。 大巴车缓慢地行驶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坐在我身边的周琳因为晕车呕吐不止,我不得不照顾了她一路。 高一分班后,我们仍在一个班,因为曾经一起做语文课代表的交情,我们的关系一直不错。 作为今年江城市的文科状元,她近来颇受媒体追捧,记者问得最多的问题就是“学习秘籍”周琳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憋出几个字来: “兴趣使然。” 在我看来,勤奋固然是提高学习成绩的优秀品质,但在天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我自诩语文成绩不错,然而人生在世就怕比较,面对周琳我的自信溃不成军。 她可以在考场洋洋洒洒写就骈文俪句,也可以滔滔不绝讲述上下五千年,《蜀道难》、《过秦论》这种古文长篇她更是可以分分钟背下来。 然而,学神也有软肋,比如前庭功能敏感导致晕车。 大巴车抵达旅舍,她已经虚弱到需要我搀扶着才能下车。 旅舍建在半山腰,由几栋古色古香的别墅组成。 因为文理科的男女生比例不均,所以房间安排并不限以班级为单位,我和周琳被安排与理科班女生同宿。 当我们背着沉重的行李包“哼哧哼哧”爬上楼梯,二楼房间内传来了清晰的对话。 “…… 这么好的机会,你和他表白吧。” 一个女生的声音,像是在撺掇着什么。 “他要是拒绝我怎么办呀?” 另一个女生的声音,我听出来这是聪鸣。 “你喜欢他这么久,不试试怎么知道。” “可是,何羽茜她……” 聪鸣似乎显得犹豫不决。 因为偷听墙角这种行为不太道德,我和周琳本来都已经打算敲门进屋打断这番谈话了,但冷不丁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我刚准备迈出去的动作猛地一滞。 周琳看了看我,不言一语陪我停在门外。 “你不会还在替那个心机婊考虑吧? 聪鸣,你可别傻了。 口口声声和你说赵东屿有女朋友,一扭头就坐到赵东屿单车后座搂搂抱抱,还和郑泽楷牵扯不清,她多能耐啊,臭不要脸!” 一门之隔,我的脸一会儿冷一会儿热,难堪极了。 抬头对上周琳复杂的眼神,我感到一阵无力,不想做任何解释,只想逃离。 “你先进屋吧,我出去转转。” 我闷声对周琳说道,然后转身下楼。 第11章 别墅外,遇到了正在闲逛的郑泽楷。 我的脑海里立马响起了女生尖锐的指责——“…… 还和郑泽楷牵扯不清…… 臭不要脸……” 郑泽楷看到我,朝我挥了挥手问: “你也住这一栋吗?” 别墅是双拼,看来他住在隔壁楼栋。 但我此刻并不想搭理他,或者说我害怕再被别人说闲话,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便匆匆作别。 不是不知道人言可畏,自以为身正不怕影斜罢了。 可是,当我亲耳听到别人的评价,亲眼看到别人的质疑,我根本做不到置之度外。 心机婊? 脚踏两只船? 原来,我在别人眼里竟是这样的…… 山间溪水淙淙,树木茂密清净无尘,我踩着一地细碎的光影,不知不觉就离旅舍远了。 我不敢探入丛林深处,只在林子边缘徘徊,枝头有不知名的蓝色小鸟飞过,婉转的啼叫由远及近,显得周边更加幽静。 身后传来枯枝被踩折的声音,我惊觉转身查看,来人是郑泽楷。 他双手插兜,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好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见被我发现便轻笑着说: “你胆子挺大,也不怕被山上的野兽叼走。” 我转身继续往前走,不再看他。 大概是察觉到我的不对劲,郑泽楷快步走到我的前面问: “你怎么了? 难道……” 话说一半,却又止住。 我等了半天也不见下文,忍不住反问: “难道什么?” “难道你和赵东屿告白,被拒绝了?” 告白…… “确实有人准备和赵东屿告白,但不是我。” 我没好气地说。 郑泽楷用手托着下巴,一番思考后得出结论: “所以,你有了危机感。” 危机感? 如果聪鸣真的跑去表白,东子会答应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来电显示正是东子,我心情沉重地将电话掐掉。 “就在刚刚,我亲耳听见别人骂我臭不要脸。” 我努力控制住情绪,才不至于哭出来,如果因为这点委屈在郑泽楷面前哭,可就真有点婊里婊气了。 “那个人说我一面和赵东屿搞暧昧,一面又和你牵扯不清。 但我发誓,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一个人的暗恋,还有我真的对你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郑泽楷礼貌而不失尴尬地微笑。 “呃…… 需要我去和那个人解释吗?” 我苦恼地问: “这种事情,解释了有用吗?” “没用,就和你现在苦恼没用一样。 毛主席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对方既然能在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情况下对你擅下定义,就说明她有一套自己的混乱逻辑,你和她解释不通。” 郑泽楷分析道。 天色渐渐暗下来,山间不宜久留,我起身仰叹: “我开开心心的毕业旅行啊,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你先回去,我过会儿再走。” 郑泽楷担心被人撞见后说闲话,所以仍然坐在枯木桩上没有动身。 “谢谢。” 我说,郑泽楷真是个仗义的好同学。——夜幕降临,真正的修罗场才刚刚开始。 我打开宿舍的门,里面只聪鸣一人。 她见是我,面色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便又笑脸相迎: “好巧啊,我们分在一个宿舍。” “嗯,挺巧。” 我牵动着嘴角,也不知道笑没笑出来。 书包里塞满了衣物和零食,刚刚背了一路累坏了,我赶紧卸下来,扭了扭胳膊。 晚上的旅舍灯火通明,学校组织大家聚在□□,这里舞台、音响设备齐全,很适合文艺汇演。 演出开场前,□□乱哄哄的,大家三个一簇、五个一群,女生们聊天唠嗑,男生们围坐着打牌开黑,长期被繁重的学习所负累,这样的场景倒是难得一见。 平时班上玩得比较好的几个同学这次恰好有事没来,其他的小团体不熟络自然也融不进去,我百般无聊地四处转悠,心里冷冷清清哭哭戚戚。 从□□向南走,穿过前厅便出了旅舍大门,外面是一条崎岖的山间小路。 今晚的月色尚佳,清明的冷月凛冽地悬于高空,我哼着小曲儿,一路踢着石子儿,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旅舍西侧的一片小竹林。 这片林子不大,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还埋着地灯照明,我借着光亮往里走,还没走几步路就听到一对男生女生的对话。 天高月黑,荒山僻壤,我下意识的往后退。 狄更斯说过,最好的礼貌是不要多管闲事。 然而周边太安静了,他们的对话还是若隐若现地传进我的耳朵。 “…… 我喜欢你…… 高一元旦汇演…… 三年……” 声音很熟悉,是聪鸣,她果然和东子告白了。 狄更斯的话即刻被我抛到九霄云外,我蹑手蹑脚地往前走,终于在一座假山旁看到了他们。 “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东子斩钉截铁地拒绝。 “你喜欢谁?” 聪鸣带着哭腔问,嗓音变得尖锐: “是何羽茜吗?” 我竖起耳朵,心跳如雷。 “这是我的私事,不方便和你说。” 东子边回答,边迈开腿准备离开。 我见状连忙撤退,脚底下被鹅卵石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还好发出的动静不大,我小心翼翼地退回到旅舍的□□,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和布置,文艺汇演就要开始了。——然而我前脚还没站定,就被匆匆赶来的东子拽住了。 他气喘吁吁地问: “你下午跑哪儿去了? 我找了你半天都不见你人。” “哦,我收拾好东西,正好没什么事就到附近转转。” 我指了指四周,搪塞道。 “刚刚你去小竹林了?” 东子个子很高,此时他居高临下地紧盯着我,害我都不好意思和他直视。 “哈,被你发现了。 没坏你好事儿吧?” 我心虚地问。 东子食指弯曲敲了敲我的额头,语气竟然显得格外宠溺: “以后不要自己一个人往那么偏僻的地方跑。” 我心里一阵慌乱,赶忙推开东子的手,往后退了一大步。 “我们最好还是保持距离,喜欢你的人那么多,我怕被不明就里的人蓄意报复。” 东子皱了皱眉头问: “发生什么事了?” 我还未开口说话,音响里播放起热场的音乐,声量很大,瞬间湮没了所有声响。 我指指耳朵摆了摆手,示意没有听见他的话。 人群中忽然出现了骚动。 舞台LED屏上原本播放的会标画面,莫名其妙地被另一些素材所取代。 “那不是10班的赵东屿和3班的何羽茜吗?” “他们俩在谈恋爱?” “我靠,什么情况,怎么还有郑泽楷?” “看不出来啊,何羽茜这么会勾搭。” 人群中不断有高嗓门儿的议论,穿透音量极强的广播,直挺挺地撞击着我的耳膜。 屏幕的亮光刺眼,画面不断跳转滚动,一会儿是单车后座上的我搂抱着赵东屿,一会儿是郑泽楷家院子里的我微笑着逗弄小猫,如果我是一个毫不相干的旁观者,大概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对画面中的那个女生产生异样的想法吧。 “画面像素不高,应该是镜头拉近后的效果,很明显的偷拍行为。” 不知何时郑泽楷站到了我的身旁。 一出毕业大戏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激情上演,身为当仁不让的女主角,此刻和两名男主角并排站在一起,承受着四面八方的炙热目光,我的内心是崩溃的。 “谁他么干的?” 东子怒吼一声,像极了一只愤怒的狮子,气势汹汹地准备冲到前面去,我仿佛看到利民新村的那个“小霸王”穿越时光机又回来了。 我费力地拦下他,他气咻咻地瞪着我: “干嘛拦我?” “不管是谁干的,目标是我,你去管屁用。” 我也没好气地顶了他一句。 我抬眼观察舞台四周,心里有了底气,顶着众人的目光向舞台走去。 舞台的LED屏连接着后台的电脑数据,调试的工作人员并不在现场。 我并不急着撤掉屏幕上的照片,又不是什么不雅照,我心如明镜自不怕妖风。 我从后台拿起一支话筒走上舞台。 从高处看下去,人群乌泱泱一片,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的人表情戏谑看好戏,有的人表情好奇不明白,大家都想知道我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在传播学里,流言和谣言是不一样的。” 我清了清嗓子,在人群中找到了聪鸣的身影,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后接着说道: “过去我听到过很多流言,我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也懒得解释;今天我听到有人在背地里传播我的谣言,对我的人格恶意攻击,又把偷拍的照片发布在这里,我就不能忍了。” 我指了指舞台周围的监控摄像头,继续盯着聪鸣说: “可能有些同学不太清楚法律,那我就好心提个醒,偷拍和传播谣言都是违法行为,录取通知书还没拿到手呢,悠着点儿。” “抱歉耽误大家的时间,祝同学们旅行愉快,前程似锦。” 看到聪鸣的脸白一阵红一阵,我心情愉悦地走下舞台。 戴上耳机,将MP3的音量调到最大,我故作镇定地从人群中穿梭而过,身边的种种议论和猜想被隔绝在音乐之外。 老师们姗姗来迟,一出闹剧终于收场。 至于毕业文艺汇演到底精不精彩我并不知晓,因为我提前离场了。 回到宿舍,空荡荡的房间没有开灯,阳台上斜斜地打进来一束灯光照亮床铺,我站在阴影里,委屈的情绪一点一点荡漾开来,泪水沿着脸颊滚落,浸湿了头发和衣襟。 洗了个热水澡,我换上舒适的睡衣,裹进被子里闷头就睡,梦境凌乱破碎,乌漆漆的天幕中挂着无数张唇色鲜红的嘴,吃人般一启一合,唾沫横飞。 令人窒息的感觉洪水般席卷而来,我在巨浪中起伏翻腾,却抓不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室内灯光骤亮,我从睡梦中惊醒,被洪水裹挟的思绪慢慢收卷,几秒钟后方才反应过来,是演出结束聪鸣她们回来了。 这个夜晚,注定无法平静。 第12章 她们进门后声音很大,仿佛完全未曾注意同寝室已经有人入睡,甚至还打开了电视调高了音量。 我把被子蒙住头,在被窝里翻了个身。 “呦,某些人刚刚不是挺神气的嘛? 这会儿在这里装睡。” 阴阳怪气的女声在耳边挑起我本就不平静的情绪。 我一把掀开被子,气吼吼地发问: “声音小点可以吗? 没看到有人在休息吗?” 聪鸣见了我,表情不复之前的虚情假意,嘲弄的神情跃然脸上: “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被刚刚的照片戳中痛点了? 何羽茜,脚踩两条船有趣吗?” 我只觉口干舌燥,手机显示夜晚10点,班级□□群里还在热烈地讨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我低头按着键盘,白色的屏幕光打在脸上,眼睛刺痛无比。 “啪——”手机被人拍落,重重地砸在地上。 “我问你话呢,你玩什么手机?” 聪鸣双手交叉站在我的面前,莫名有一种兴师问罪的架势,她的身后是一双戏谑而极度不友好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我。 当下我的心理反应是,如果真的打起来,我以一敌二是不是对手。 “我没有,你别血口喷人。” 我弯腰去捡手机,可怜刚买的手机被砸坏了一角,金属边框凹陷下去一大块,好生心疼。 “手机被你砸坏了,你赔。” 聪鸣嗤笑一声,用她艳红色的指甲指了指我的手机说: “都是几年前的老款了,能值几个钱? 你不是和赵东屿好吗,他家那么有钱,你让他送你一个新款啊!” 一个人到底是怀有多大的恨意,才能这样攻讦他人? 我语气冰冷地说: “我用什么款式的手机是我的自由,轮不到你指手画脚,而且我认为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偷拍和传播谣言都是——”“又要讲一遍传播学理论了吗?” 聪鸣翻了个白眼儿说,打断我的话: “我告诉你没用的,照片是我叫孙伟导入电脑的,他喜欢我,就算真的追究起来,他也不会供出我来。” “哦,是吗?” 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我忍不住为那个叫孙伟的男生感到悲哀,随手抓了件外套披上,准备离开房间出门透透气。 “话还没说完,你走什么走?” 聪鸣气急败坏地推搡了我一下,差点将我推倒。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要我说什么?” 我恼怒地抓起枕头,思忖着她要是再推我,我就把枕头扔她脸上。 “你和赵东屿什么关系? 你和郑泽楷又是什么关系?” “我说是朋友,你信吗?” “骗鬼呢,我亲眼看到你搂着赵东屿,在他车后座!”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用尽全身气力耐心地解释道: “我搂着他是因为怕从车后座摔下来,可以吗?” “那郑泽楷呢? 你经常来我们班给他送吃的,还跟他回家!” 不是,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我和郑泽楷是一个学习互助小组的,我请教他题目的时候送点吃的犒劳一下不行吗? 你人缘差到没有同学邀请你去家里做过客吗?” 聪鸣愣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消化我说的话,随即摇着头说: “我不信,你说的这些都是你朝三暮四的借口。” “我说与不说你都不信,你只相信你以为的,那么我无话可说。” 我绕过她走出了房间。 这次她没能拦住我。 房门关上的瞬间,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关掉了录音。——下楼梯的时候遇到了周琳,我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面对她,倒是周琳主动叫住我,把手中拎着的餐盒提到半空问: “你晚饭没吃吧? 刚给你去餐厅打包了点吃的。” 肚子十分应景地“咕咕”作响,我不好意思地接过她手中的餐盒,说了声“谢谢”周琳拍拍我的肩膀,无声的支持和鼓励,然后她指指外头说: “刚在大门口看到赵东屿了,他说有事找你,让你下去一趟。” 我和周琳简单说明了一下寝室里的情况,嘱咐她注意安全。 6月,山间的夜晚微风清凉,东子低头刷着手机,穿着白T运动裤的背影挺拔颀长。 我扭头看四下无人,蹑手蹑脚地绕到他身后,踮起脚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膀,学着电影里女鬼的声音沙哑地说: “喂——千万不要回头——”东子吓得一哆嗦,最新款的触屏手机差点摔地上。 “何大宝,你属猫的吗? 走路都不带声儿的。” 东子立刻回头看我,脑袋上的头发根根竖起,倒是他比较像猫,炸毛的那种。 我朝他吐了吐舌头,问: “找我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事,就是不放心你。” 赵东屿看到我手上拎着的餐盒,问: “你晚上没吃饭吗?” “是啊,饿坏了,陪我吃点儿呗。” 我笑嘻嘻地说。 沿着蜿蜒的绿竹小径,我们来到了旅舍的餐厅,一路上遇到不少同学,有认识的男生吹着口哨起哄,也有不认识的女生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我不置一词闷头往前走。 懒得解释不代表心里不在乎,也不代表真的放得下。 周琳点的干炒牛河油光可鉴,一股火辣辣的镬气扑面而来,豆芽菜爽脆,牛肉鲜嫩入味,我大快朵颐,都顾不上说话。 东子坐在我对面,目睹我风卷残云般将一大碗粉吸食干净,震惊的同时颇为嫌弃地递来一包纸巾说: “快擦擦,嘴上跟抹了猪油似的。” 我不以为然,抽出一张纸正准备往嘴上擦,却被纸巾上的图案逗乐了。 男生随身带纸巾本就难得,更何况上面还印着红色小爱心。 我捏着纸巾的一角,笑得花枝乱颤: “赵东东,没想到你还有一颗少女心啊。” 赵东屿脸颊泛红,扯过纸巾往我嘴上胡乱地擦,一边没好气地说: “专门给你买的,女孩子家家自己不带纸,每次都问我要。” 我拿过纸巾,甩开他的猫爪子。 “刚刚那件事,是聪鸣干的?” 东子问。 我屏住笑意,沉默地点了点头。 “听周琳说你们分在一个房间,她没怎么着你吧?” “那当然,我是谁!” 我得意地拿出手机说: “我还录音了,聪鸣承认是她找人做的。” 东子插上耳机,摁下播放键,边听边皱眉,那眉纹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手机凹陷的边角,问我: “她和你动手了?” 我挥了挥手,故作大气地说: “小打小闹,不足挂齿。 当年因为你,我还被老妈拖着去学了几个月的跆拳道呢!” “就你那三脚猫功夫。” 东子嗤之以鼻,举着手机问我: “这段录音,你打算怎么处置?” 我苦恼地托着腮帮说: “我刚刚特生气也特委屈,差点儿就把这段录音发班级群里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么做没毛病啊!” 东子说。 赵东屿同学的处世哲学向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 犹记得小时候,邻居家的虎子哥为了抢玩具,把东子的脑袋抡了个大肿包,虎子哥比我们大3岁,长得又高又壮,平时小朋友们都是避之不及,可东子愣是不肯把玩具让出去,当时瘦瘦小小的他张嘴就往虎子哥的胳膊上咬,无论虎子怎么打他都死死不松口。 后来俩人都被送到医院挂水扎针,闹得全小区人尽皆知。 年仅6岁的东子也因此一战成名,获得一众拥趸,成为利民新村年龄最小的新晋“小霸王”“可是…… 我狠不下这个心……” 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容易心软,我最近时常想起高一军训认识的那个聪鸣,落落大方地对我说“一见如故”那个时候是真心想和她做朋友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妇人之仁。” 东子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的问题所在。——回寝室的路上,我和东子分享着同一只耳机。 为了照顾我的身高,东子特意向我这边歪着脑袋,我心里一甜,低头偷偷地笑。 耳朵里响起张震岳干净清澈的嗓音: 总有些惊奇的际遇比方说当我遇见你你那双温柔剔透的眼睛出现在我梦里我的爱就像一片云在你的天空无处停多渴望化成阵阵的小雨滋润你心中的土地不管未来会怎么样至少想念的人是你我不会把它当作游戏因为我真心对你总有些话是不能提怕你会掉入选择题我把情感自私的那一面隐藏在黑夜里我的爱就像一片舟在你的心湖无处停寻寻觅觅一个美丽的港湾希望不再流浪飘荡我不管未来会怎么样至少我们现在很开心我不管结局会怎么样至少想念的人是你我不管未来会怎么样但我每天都想见到你我不管结局会怎么样我想真的跟你在一起如果你还是没法相信真的没关系我会安静地离去一首歌放完,我们不知不觉走到了寝室大门外。 我把耳机递给东子问: “这首歌叫什么? 好好听。” “张震岳的《小宇》”东子将耳机线一圈圈地卷在MP3上,然后塞进兜里。 小屿? 小羽? 不管怎么样,就凭这歌名儿取的,也真是首好歌。 “喂,我今天撞见聪鸣和你表白了。” 我抬眼望向东子,东子也正低头看着我,紫葡萄般的眼眸漾着波光,害得我心跳无端漏了一拍。 “嗯?” “话说,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子的呀?” 我小心翼翼地打探。 是对顾怡静旧情难忘吗? 想不到啊,堂堂赵东东同学还是个痴情种。 我酸溜溜地想。 他的眼睛在黑夜特别亮,星光璀璨,山河流转。 我在他漆黑的眸光里,看到了自己的投影,像被蛊惑了一般,我差点出现幻听,听到他说“像你这样”小心脏噗通噗通地在胸膛里乱撞,我深吸一口气,劝自己清醒一点。 “她啊……” 提到喜欢的人,东子的嘴角不由上扬,弯成好看的弧度,认真地看着我,语气难得地温柔: “有的时候像棵草,脆弱又坚韧,有的时候又像只小猫,善良又狡黠。” 是我吗是我吗? 一个声音在脑海近处乍然响起。 怎么可能是你! 另一个声音在更加遥远的地方幽幽地说。 “那…… 她知道吗?” 我忍不住追问,同时努力遏制住脑子里的两股神秘力量。 东子忽然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弯腰将视线与我齐平,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近到我只要轻轻一垫脚,就能碰上他的唇,我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心想这真是引人“犯罪”的节奏。 “在大多数事情上我总是自信满满,这种自信在有些人看来甚至显得无厘头。 但是…… 每次在面对她的时候,我就自动变成一个怂包。” 东子原本看着我的眼睛忽然低垂,充满磁性的嗓音里是浓得化不开的落寞: “我怕她喜欢的是别人,我怕她只当我是朋友,我怕如果我说了,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认识东子的近二十年来,我竟然破天荒地看到他向我袒露出……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 自卑? 我忽然有些心疼,被他喜欢着的女孩到底何德何能呀? 竟让赵东屿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低到尘埃里。 我伸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安慰道: “我们赵东东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谁会不喜欢你呀? 除非——”“除非什么?” “除非她眼瞎,哈哈,哈。” 听到我的话,东子原本黯淡的眼睛像白炽星划过般被点亮了,他用力地扶住我的肩膀问: “你认真的?” 我使劲儿点点头。 “那你呢?” “我什么?” “你,喜欢我吗?” 东子的目光灼热,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 我只觉头脑“嗡嗡”心里像是有一面小鼓“咚咚咚”地敲着。 我的大脑跟不上节拍,心里话已是脱口而出: “喜欢啊,超级喜欢。” 东子俊朗明晰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无比柔和,他阴郁的表情一扫而光,眼里噙着如月光般皎洁的笑意: “这可是你说的啊,不许抵赖!” 下一秒,我的唇被柔软覆盖,我喜欢了一整个漫长青春的男生,此刻正紧紧地搂着我,笨拙地亲吻我,我的脑海中有初春的花蕾绽放,原谅我的词库暂时缺货,因为——天呐,这种感觉真是太奇妙了! 我从未想过夏天的夜晚是如此让人沉醉,淡淡的月光像薄纱笼罩着我们,泛出朦胧的晕色,晚风沙沙地拂过青青草地,走过宁静山岗,送来夏蝉和蛙的交响,夜来香蕴藏了一天的芬芳倾吐而出,一并进入我鼻息的,还有他身上清甜的薄荷香。 我们不知道亲吻了多久,是夜漫长,情绵绵意漾漾。 东子附在我耳边细语呢喃: “何羽茜,我也喜欢你,超级喜欢。” 第13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视角完结,一键快进至十年后~月如钩,遣人愁。 深夜十一点,赵东屿站在巨大的落地窗边,静静地抽完一支烟。 窗外,霓虹闪烁,车流如梭,城市尚未入眠。 是从什么时候染上烟瘾的? 他将烟蒂拧灭丢入烟灰缸,一个巧笑嫣然的身影冒入脑海。 女孩拥入男孩怀中,猫一样将脸蹭在他的胸口。 “我喜欢你身上的皂香。” 她说。 她对烟味十分敏感,在一起的时候,他还不会抽烟。 大概是今晚的夜色太美,勾起许多思绪。 他的名字里有一个“东”字,她的名字里有一个“茜”字。 谁料想,他们却是各奔东西,他把那么好的她,弄丢了。 就在今天上午,跟了自己五年的经纪人顾炎辞职。 这个向来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女强人,最终选择回归家庭,相夫教子,令人大跌眼镜。 顾炎的小腹微微隆起,慢悠悠地走进办公室,递来一杯冰美式,还有一封辞职信。 “我做到这个月底,就回去保胎了,公司已经在给你安排新的经纪人。” 顾炎说得非常公事公办。 五年前,赵东屿刚出道,就是跟着顾炎。 作为金牌经纪人,她在圈内有资源、有人脉,赵东屿接拍的第一部 剧就大火,一时粉丝暴涨,风头无两。 可以说,他是顾炎一手捧红的。 当初凭借一副好皮囊,偶像出道,粉丝们叫他“小木村”电视剧、杂志、广告接到手软。 如今,赵东屿凭借演技甩掉了“流量”标签,进军大荧幕,在圈内有名声有地位,顾炎一直是背后的一等功臣。 因此,对于顾炎的突然辞职,他是有些措手不及的。 纵然经历了出道前期的种种压榨、不公,但一想到这么些年顾炎对他事业上的帮助,占据主导的情绪竟然是不舍。 “我知道你从来就不喜欢娱乐圈,我也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很不开心,我想我是有责任的。” 顾炎说。 娱乐圈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浑水,各种尔虞我诈,各种明争暗斗,他骨子里不是追名逐利的人,如果不是当年家里出了事,他根本没想过进入这个圈子。 “走之前,有件事我想和你坦白。” 顾炎说,“五年前,我找过她。” 赵东屿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 五年前,她和他分手,五年间,他活得像只游鬼。 “那时候是你的事业上升期,你知道的,偶像不能谈恋爱。” “所以…… 你就逼她和我分手?” 愤怒涌上胸口。 要不是看在对方是个孕妇,他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拳头。 “我很抱歉。” 那是顾炎第一次见何羽茜,挺漂亮的一个女孩子,但和娱乐圈的女明星比起来,到底还是差了些。 彼时,赵东屿的新戏正在热播,公司有意帮他和剧里的女主角炒CP,一时占据了各类热搜、各大头条。 面对何羽茜,顾炎有点心软,毕竟还是个孩子,但话到嘴边,却还是咄咄逼人。 “赵东屿一旦被曝光恋情,他的演艺生涯就毁了”“他家情况你比我更清楚,他不能失去当红的机会”“最近热播的剧你肯定也看了,他和女主关系非常好,今后赵东屿会和各式各样比你漂亮的女明星搭戏,你觉得他对你能坚持多久?” “你和赵东屿不可能坚持到最后,我劝你早点分手”…… 何羽茜全程不语,只是低垂眼帘,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水杯,但脸上不安、失落、难过的情绪暴露了她的动摇。 分手那天,是个圣诞夜。 赵东屿还记得那天下着漫天飞雪,天气是彻骨的寒冷,他们因为一件很小的事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她拖着行李箱,走得决绝,似乎没有一点留恋。 床头柜上表盘的时间指向十二点。 窗外,灯光暗了些,赵东屿眯了眯眼,又点上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五年了,她音讯全无,他曾经疯了似地找过她,后来听说她出国了,还是和郑泽楷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儿一起。 赵东屿揉了揉太阳穴,一想到那个家伙儿就头疼。 他拿起书桌上的手机,点开微信班级群,找到了郑泽楷的头像,进入朋友圈界面,映入眼帘第一条,是一双十指相扣的手,配文“she say yes”女孩修长的左手中指上,是一枚光泽闪耀的钻石戒指。 赵东屿的头疼得都快要炸开来了。 他的这种“偷窥”行为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何羽茜把他的各种联系方式全部删除干净,她的所有社交账户从分手那天就再没有更新过,他联系了她身边的所有好友,大家都三缄其口,直到情急之下他冲到她父母家,何父叹着气告诉了他实情。 所以,这么些年来,他只有通过这种方式,窥探她的生活,但这种方式就像是一颗□□,每次点开之前都心惊胆战,然而令他担忧害怕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夜色浓郁,大片大片的霓虹渐次熄灭。 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双交叉相握的手,赵东屿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沉默。 他弹开烟盒,点燃了今晚的第三根烟。——悬崖,城堡,香槟,气球,蕾丝缎面婚纱。 女孩牵着父亲的手,仪态优雅地步入婚礼殿堂,她微笑的样子很美,但嘴角些许的不自然,还是让他看穿了她的紧张。 她喜欢中世纪的欧洲,所以为她准备了城堡婚礼,赵东屿自鸣得意。 看着他的新娘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这么多年的梦想在这一刻终于成真,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大跨步上前迎接。 牵着她的手,细软柔长,在众多亲友的见证下,他为她带上婚戒,许下庄严承诺,她笑靥如花,眼睛明亮似有星光闪烁,他低头轻吻她的额头,她的鼻子,还有她的唇。 后退,后退,后退…… 他被突如其来的重力撞击着。 仿佛经历了电影里的特效镜头,他莫名其妙地站在了观众席,而她依然站在舞台中央,光彩照人。 等等,站在她对面的,怎么是郑泽楷那个令人头痛的家伙儿! 人群里,他攥紧了拳头。 “谢谢你,我的茜茜公主。” 郑泽楷单膝跪地,亲吻新娘的手背。 茜茜公主…… 大学的时候,赵东屿选修影视戏剧评论,翻出来50年代的奥地利老电影《茜茜公主》看,女演员罗密·施奈德将茜茜公主活泼俏皮的形象诠释得淋漓尽致,他深受启发,并以此片为题材递交了一篇课程论文,结果居然拿了全班最高分,被老师当众表扬。 舍友潘晓亮对此事的评论十分精辟: “果然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 何羽茜知道了这件事,又羞又乐,笑得花枝乱颤,说是要把这篇论文裱起来,永久珍藏。 婚礼现场,忽然妖风大作,电闪雷鸣,耳边是尖锐的警笛声: “叮~叮~叮~”梦境与现实的交替间,赵东屿晕眩地将意识从那个可恶的梦里揪出来。 哪是什么警铃,分明是枕边的手机。 “东哥,不好了! 快看微博热搜,又有营销号瞎写你绯闻!” 来电的是助理小柯,工作一年了,还是这么咋咋呼呼的。 赵东屿睁开惺忪睡眼,脑海里还盘旋着前一分钟的细碎梦境。 开机密码——嗯,密码一直都是她的生日。 打开微博,进入热搜,果然看到自己的名字“荣登”榜首。 明明是和剧组一大帮子人吃饭庆功,怎么狗仔就是有本事把镜头怼着俩人拍? 嗯,看来下次要更加注意保持距离,不然某人看到又要生气了。 下一秒,意识清醒,他盯着手机,心底涌起无限的惆怅和苦涩,淡淡自嘲: “她应该不会在乎了吧,都要和别的男人结婚了。” 看来,她找到了那个能够给她安全感的男人。 然而,心里到底还是不甘。 大脑来不及思考太多,他打电话给小柯: “推掉近期所有通告,帮我订一张最快飞往巴黎的航班。”——A380缓缓驶入云层,赵东屿拉上舷窗,准备闭目养神。 因为临时订的机票,小柯只订到了商务舱,还是红眼航班,舱内有嗡嗡的交流声,耳边传来两个女人细碎的交谈: “喂,你快看看坐窗口那个男人,像不像赵东屿啊?” “我看看…… 我去,真的像!” “欸,你说赵东屿和张典娜的绯闻是不是真的啊?” “都拍到他们一起回宾馆的照片啦! 还能有假?” “这是他第几任女友了啊?” “光被狗仔拍到的这都第5个啦!” “果然长得帅的男人都花心啊……” 话音不大,但句句刺耳。 赵东屿决定和嚼舌根的人好好说道说道。 他摘下墨镜,走到了俩女人跟前: “这位女士,刚刚你说的话,我可以告你诽谤。”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舱内的每一位乘客听到。 女人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她们没想到此时此刻电视里的大明星无比真实地站在眼前,尤其是刚刚她们还在谈论着当事人的八卦。——有一种做坏事被当场抓住的感觉。 但眼见下不来台,偏就嘴硬起来: “眼见为实,网上照片视频都有了!” 就凭狗仔流传出来的几张高糊照片? 赵东屿不禁哂笑。 “我们这趟航班是去巴黎,张典娜最近不就在巴黎走秀吗?” 旁边座位一名乘客小声嘀咕着,忍不住为自己的聪明鼓掌喝彩。 哦? 这还真没关注。 不过,他忽然挺想闹出点事儿来。 赵东屿沉默半晌后说,“感谢大家这么关注我的感情生活,其实我这次去巴黎是为了见我的初恋。” 爆炸新闻! 爆炸新闻! 一名空姐偷偷拍下视频,准备飞机着陆就发给小报记者。 一名网红选好角度,本想蹭个热度,和大明星拍一段同框视频,这下更好了,流量定能翻几番。 在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没有人在乎事实的真相,人们只是热衷于传播,热衷于跟风,热衷于慷他人之慨,最终伤害了别人,感动了自己。 赵东屿向来厌烦与媒体打交道。 他清楚媒体的挖掘能力,他明白接下来的舆论走向,他不在乎自己的名誉流量,他甚至觉得对于那对新人来说,自己的行为有悖道德,但他还是做了。 他彻彻底底地急了。 何羽茜,不管明天是不是被舆论吞没,我只是想通过这种拙劣的方式让你知道,我很想你,我还爱你。 第14章 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的航行,A380缓缓着陆,巴黎已是深夜。 巨大的铁塔矗立在塞纳河畔,赵东屿忽然想起某人曾津津乐道地向自己讲述大文豪雨果是如何激进反对在巴黎市中心建造埃菲尔铁塔时生动的表情,不禁笑出了声。 郑泽楷发在朋友圈的请柬上,写明了婚礼的时间和地点,就是明天,就在距离市中心不远的教堂。 这注定是个不眠夜,赵东屿随便走进一家酒吧,用英语叫了一瓶黑啤。 可惜法国人听不惯英语,自作主张地给他倒了一杯乳白色的液体,并用法文夹杂着英文热情表示,这是店里特调的,好喝。 盛情难却,赵东屿一口闷下,却被杯中夹杂着茴香等香料的奇特味道呛得咳嗽不断,眼泪直流。 面对老板充满期待的眼神,他只能勉强微笑,向他竖起大拇指。 酒劲上头,回忆涌现。 高中,当他好不容易和她重逢,结果却杀出了郑泽楷这个程咬金。 借着互助学习小组,郑泽楷频频占用她的时间,让他异常气愤的点在于,他们常常凑在一起,他却不能去打扰,因为何羽茜会严肃且一本正经地说: “赵东屿同学,马上就要考试了,你也要加油!” 旁边,是郑泽楷一脸小人得志的表情。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她喜欢的人是郑泽楷。 天边露出鱼肚白,薄雾笼罩着这座陌生的城市。 赵东屿捂着疼痛欲裂的脑袋,打开被狂轰滥炸的手机,娱乐新闻已是铺天盖地,网页充斥着“神秘初恋”、“旧情复燃”之类的字眼。 他视若罔闻,淡定地回复助力小柯回程日期,“就和媒体说不知道。” 电话那端的小柯表示,我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 抵达教堂,距离婚礼尚有一段时间,现场大多是负责婚宴的工作人员在忙里忙外地布置。 他接连拦住几个人,试图用英文询问新娘的化妆间,但对方都朝他摆摆手,表示听不懂。 赵东屿心烦意乱,忐忑不安,只能在婚礼现场胡乱地找,他甚至都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会发生什么。 猝不及防,他和穿着笔挺西装礼服的郑泽楷撞上了,这显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四目相对,短暂的沉默。 “呦,这不是我们班的大明星嘛!” 新郎率先打破沉默,戏谑道,“大忙人怎么会有空来参加我的婚礼? 不对,我记得我好像没有邀请你。” “何羽茜在哪儿?” 赵东屿不想和他周旋,直奔主题。 当然,这问法很愚蠢,因为对方显然不可能告诉他答案。 郑泽楷眯起双眼,用玩味的眼神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所以,你是准备来抢婚的?” “是。” 赵东屿脱口而出。 “呵,你凭什么?” 郑泽楷嗤笑一声,语气转而变得咄咄逼人: “凭你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绯闻? 还是凭你伤了她的心却又不管不问?” 赵东屿心乱如麻,他找过她,可他根本找不到她! “你自己都觉得没有资格吧? 这五年来,她经历的一切,你知道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赵东屿抓住郑泽楷的肩膀,焦急不安的问: “她在哪里? 我要见她!” 郑泽楷甩掉他的手,像是为了压抑住内心怒火,深深地吸了口气。 “给我一个理由。” 郑泽楷缓缓吐出几个字。 “什么?” “抢婚,给我一个理由。” 郑泽楷逼视着他问。 “我爱她,从始至终。” “哦? 你觉得她会选择跟你走?” “我尊重她的意见。 如果她拒绝,我不会纠缠。” 郑泽楷挑眉,说道: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很讨厌你?” “你不说我也知道,因为我和你一样。” 谈话间,一名工作人员举着大幅婚纱照从他们身边经过。 画面从眼前一闪而过,他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 “Wait!” 他伸手拦下移动的照片。 照片里,郑泽楷和他的妻子相视而笑。 等等…… 这金发碧眼的新娘是谁啊? 看着对面似笑非笑投来的探询目光,郑泽楷解释道: “她是安,我的法裔妻子。” “哈! 所以要嫁给你的不是…… 我…… 哈哈…… 恭喜。” 赵东屿的心情像是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得知真相后语无伦次起来。 “谢谢。” 郑泽楷挑眉。 “所以,何羽茜她在哪儿?” “她在法国只住了两个月,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国内。”——此趟巴黎之旅,虽说是一场乌龙,但也有许多收获。 婚礼举办得很圆满,赵东屿随了一份厚重的礼金,见证了这个让自己耿耿于怀多年的男人最幸福的时刻。 婚礼仪式结束后,赵东屿意外地收到一对新人的热情邀请,来到他们位于南希小镇的公寓。 新娘在厨房忙着烘焙食物招待客人,客厅里两个男人相对而坐,用她听不懂的中文严肃地交谈着。 “安是医院的护士,我们是因为羽茜认识的。 五年前…… 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郑泽楷皱着眉头,认真地述说着往事,赵东屿认真聆听,怜惜、懊悔的情绪交织在心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终是红了眼眶。 时针转动得安静而缓慢,郑泽楷的叙述在时间的长河缓缓流淌,填补了这些年关于她的部分空缺。 安的厨艺很棒,在她热情地招待下,赵东屿放弃了一个艺人应该有的饮食自觉。 临别前,他握住郑泽楷的手: “谢谢你,陪在她身边,度过那些难熬的日子。” “轮不到你来谢我。 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郑泽楷笑了笑,颇有些自嘲,“可惜,她一直当我是朋友。” “别再辜负她,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郑泽楷虚晃着拳头以示警告。 “还是操心好你自己的事情吧!” 赵东屿张开手掌将他的拳头拍落。 专车司机等在公寓楼下,翘着二郎腿悠闲地翻着报纸。 “赵,这个帮我带给茜。” 安从箱子里翻出一台款式很陈旧的笔记本电脑。 安说,笔记本是何羽茜遗忘在医院病床上的,因为没有互留联系方式,所以她一直代为保管。 夫妻二人目送着赵东屿离开。 郑泽楷问妻子,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笔记本的事? 安说,因为里面藏着女孩子的秘密,可不能让你知道。 郑泽楷又问,那为什么告诉了赵? 安说,因为赵就是茜的秘密啊。 安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中国女孩红彤彤的脸蛋,她侧坐在病床上,又在敲打着笔记本键盘。 安好奇女孩在写些什么,禁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女孩害羞地向她讲述了自己笔下的故事。 既然相爱,为什么要分开呢? 安不解地问。 女孩凝视着自己的脚尖,给她朗读了一段中国女诗人的诗句: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女孩尝试着用法语向她解释诗句的含义。 女孩仰头看天,泪花就从眼角淌落成行。 她悲伤地说,安,我再也不可能成为那棵站在他身边的木棉了……——沪市西郊,一栋老旧的电梯房。 阳光倾洒在向南的小小阳台,紫的、粉的、红的、蓝的…… 大朵大朵的绣球花迎风绽放,又是一个小春日和。 何羽茜推开阳台的窗户,晨间的清新空气扑面涌入,光点在素净白皙的脸庞跳跃舞蹈,她深吸一口气,并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只觉身心舒畅,嘴角扬起一抹甜甜的笑意。 手机在餐厅的桌上发出“叮~叮~”的提示音,何羽茜慢慢朝那儿走去,摁下开机键,是一条微博推送消息。 【赵东屿最新恋情揭秘! 远赴法国追爱初恋! 视频详戳——】何羽茜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仰头看向天花板,一大片白色的漆斑驳欲坠,阳光呈直线照射进屋内,灰尘颗粒在这一米光线中翻腾云涌,何羽茜微眯双眼,让眼底的湿气在灰烬中散开。 她早已不是那个为他笑、为他哭、为他不顾一切的傻姑娘了。 甲方的催命电话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弹了出来,何羽茜轻轻叹了口气,换上一副朝气向上的口吻按下接听键。 “好的好的,就按照您方要求改…… 三个工作日可能会有些赶…… 好,三天后我们会把修改稿发到您的邮箱。” 身为一名编剧,她的职责就是把故事编好,当然一切以甲方要求为最高标准。 以目前国内的影视圈层鄙视链来看,编剧确实没有什么话语权,特别是像她这样初出茅庐的透明小编剧。 何羽茜拄着拐来到厨房,为自己冲泡一杯美式咖啡,撕两片面包算是对早餐的一个仓促交待了。 今天她不用去公司坐班,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需要修改的剧本文档,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脑海里一直浮现着刚刚的那条微博推送。 他说,这次去巴黎是为了见他的初恋。 谁说浪子无情的? 让他一颗心挂念多年的,果然还是那个她——顾怡静。 今天的美式比平时要酸了许多,何羽茜皱着眉头将手中的咖啡杯放下,难道是咖啡豆受潮了? 一双纤细的手在键盘上烦躁地敲打着,待回过神来一看,空白的页面上写着的全是——【赵东屿大混蛋】心跳漏了一拍,何羽茜赶紧按下删除键,匆忙退出了文档编辑。 嘴里咖啡的酸涩味觉还未消失,她吃力地起身又去接了一杯白开水,温润的液体滑过嗓口,将口腔中令人不适的味道冲淡。 窗外的街道变得嘈杂纷繁,汽车的鸣笛搅得人情绪起伏不定,何羽茜盯着眼前的笔记本电脑,黑色键盘上白色的字母因为长期的敲击被磨掉,最近还经常死机吞文件,看来是时候换个电脑了。 她忽然想起之前的一台笔记本电脑,从大学用到毕业,键盘也是一样被磨得反光,那台被她故意遗落在异国他乡的电脑,藏着她一整个少女时代的隐秘心思。 电脑里只有一个文件,文件名叫“赵东屿” 第15章 赵东屿打开何羽茜的笔记本电脑,因为机子老旧,光是开机就花了半个多小时。 电脑桌面很干净,只有一个Word文档,文件名赫赫然写着“赵东屿”赵东屿心里一涩,怀着复杂的心情点击进去,里面洋洋洒洒写着的都是他们的故事。 回忆随着她的文字倾泻而出,时光机带着他回到了小时候。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呢? 时间的节点并不明显,他已经记不清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他们似乎从一出生就认识了。 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两家关系就很要好,大人们凑在一起的时候总喜欢开玩笑,“以后让小茜茜给你做媳妇儿好不好呀?” 他总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但大弘的出现,让他有了小小的“危机感”因为他发现何羽茜不再和自己玩儿,专和大弘玩儿。 颇有一种“自家媳妇儿被人拐走”的感觉,因此他对大弘充满敌意。 而何羽茜越不和自己玩儿,他就越是想着去逗她,每次看到她炸毛的样子他就特别开心。 “响炮事件”的发生,让他心有余悸,再怎么说,伤人都是不对的。 他怀着愧疚的心情,埋着脑袋被爸妈领着到大弘家负荆请罪,当他抬起头时,大弘正在包扎伤口,疼得咧嘴直叫唤,却在听到自己的一句“对不起”后一脸灿然的笑,“一点小伤,不用在意。” 这样的气度,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大弘的形象在他心里一下子高大了起来,他决定这个兄弟他交定了。 与大弘交好后,何羽茜对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变,他很开心又能和她一起玩儿了。 这下便是媳妇儿也有了,兄弟也有了,6岁的赵东屿小朋友觉得自己可真是人生赢家。 那是他人生中不可多得的快乐时光。 他那一对工作狂父母,一个整天在工厂忙忙碌碌,一个在医院“三班倒”极少有时间在家陪他。 空荡荡的家里,唯一存有些温度的便是锅里的榨菜炒肉丝,那是妈妈最拿手的一道菜,每次都是烧一大锅然后冻在冰箱里,赵东屿很小的时候便学会了用煤气灶热菜,然后就着米饭草草应付一顿。 所以他很怕自己一个人在家,没事儿就和一帮小屁孩儿在外头瞎晃悠,可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居然变成何羽茜眼中的“小霸王”…… 自从“响炮事件”以后,赵东屿的家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没有大人的家,就是小孩子的天堂,何羽茜总爱拉着大弘来家里看电视,家里薯片零食管够,寒暑假还能吹空调,何羽茜每次都是被大人揪着衣领回家的。 有一阵大弘小提琴考级,周末没空来,何羽茜便自己一人来,俩人看83版射雕英雄传,因为讨论东邪西毒谁更厉害争执不休,最终赵东屿还是无奈地认输了,因为大人总说媳妇儿是要哄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何羽茜睡着了,脑袋歪靠在沙发上,安静下来的样子显得特别乖巧。 赵东屿看着她熟睡的侧脸,窗外的阳光漏了一块在她的脸上,能够看清细小的绒毛,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脸,Q弹得果冻一样,她不舒服似的动了一下,他慌乱地缩手,心里升腾出一些不明所以的情绪。 学跆拳道,是因为他想要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她,所以就算在武馆再累再苦,他也咬牙坚持了下来。 知道自己要转学的消息,告诉了所有人,却不知道如何向她开口。 陪她看她喜欢的电视剧,学着《薰衣草》小男主的样子给她亲手制作许愿瓶,塞进瓶口的小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 “我喜欢你”那是小男孩最初的恋爱心事。 回忆太浓,31岁的赵东屿轻轻合上了日记本。——一下飞机,手机就被各路电话打爆了。 “东哥,你电话可算打通了! 顾炎姐离职了,新的经纪人还没确定,你又出了这么大一个新闻,我一个人可真的是承受不来啊,东哥!” 话筒里传来小柯的声音炸得耳朵疼,赵东屿将手机离远了些,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了这么个咋咋呼呼的助理。 与经纪公司的合约快要到期了,赵东屿回避谈论续签事宜,现在新的经纪人迟迟不到岗,想必也是经纪公司向他施压的一种手段。 “媒体那边你再压一压,怎么处理等我回来再说。” 通话结束,赵东屿将手机关机,只身前往西城的一处公寓。 这是个高档小区,所居之人非富即贵,赵东屿按了指纹,大门门禁“咔嚓”解锁。 电梯载着他停在了十八层,他轻车熟路地打开入户门,步入书房,明明是白天,屋子主人却将窗帘拉得严丝合缝,黑漆漆的房间里只有电脑屏幕泛着白光。 “你来啦!” 显示屏后面伸出一只修长的手,以示招呼,键盘的敲击声依旧不断。 “那份合同书怎么样? 有问题吗?” 赵东屿将沙发上搭着的几件衣服拿掉,慵懒地躺下,伸直一双长腿。 “出资人权利部分,包括收益分享权利,撤回出资的权利等,我还要再修改一下。” 对方答。 “谭律辛苦,这是一部分佣金。” 赵东屿递上一个大纸箱,最新款的PS5,国内还未发售。 谭耀,年纪轻轻便成为红圈所合伙人,除了本身法律业务能力拔尖外,市场开拓能力同样一流。 抛开金光闪闪的履历,他曾因为脑袋看上去很大,被某人赠予一响亮外号“大头”没错,他就是何羽茜的小学同桌“大头”“谢谢,最近刚想入手,果然还是你懂我。” 谭耀终于停下手中的工作,抬头看了眼对面沙发上的男人,穿着高定的休闲西装,面部线条锋利,五官俊美,却在此刻阖着双眼,枕着沙发扶手,“葛优躺”在自家的沙发里,真不知道他的粉丝看到这副场景作何感想。 “对了,你这两天动静不小啊。 怎么突然去法国了? 见到她没?” 谭耀问。 “呵,你还好意思问。” 赵东屿冷着脸,缓缓从沙发中坐起来,“瞒我这么多年,你的心不会痛吗?” 从郑泽楷处得知何羽茜回国的消息后,他立即联系国内的侦探公司,打探她目前的下落。 一份资料很快传到他的手机上,三年前何羽茜回到国内,曾打过一个劳动仲裁的官司,代理律师一栏赫然写着“谭耀”二字。 所以一下飞机,他便跑来这位代理律师的住处兴师问罪。 “你都知道了,哈,哈。” 谭耀扯了扯衣领,讪讪地答,“她不让我说嘛,你懂的,我和她关系比你铁。” 一个抱枕在空中做起抛物运动,精准地砸到了谭耀的身上。 “说吧,她现在的住所地址。” 赵东屿语气很冷。 “这个……” 谭耀故作犹豫状。 赵东屿指了指桌上的PS5,说: “佣金我收回去了?” 到手的鸭子岂有飞了的道理? 谭耀迅速报出了一串地址。 “你和她的关系那么铁,敌不过一个游戏机?” 呵,男人! 赵东屿露出嘲讽的表情,随后迈出大步离开。 谭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相比背叛友谊,我现在更希望她幸福。”——赵东屿坐在车上,静静地抽一根烟。 下午根据谭耀给的地址寻过去,敲门无人应答,邻居说这个时间点儿,何羽茜应该是去上班了。 日薄西山,赵东屿耐心地等待离人的归来。 闲来无事,又打开了她的笔记本,本想着随便看两眼便好,孰知好奇心作祟,就是想一探究竟,她的心路历程。 大弘,乔毅弘,她的故事里,屡屡提到的名字。 这是比郑泽楷更早出现的、让赵东屿耿耿于怀的亦敌亦友。 与郑泽楷不同,赵东屿对乔毅弘怀有一种十分复杂的情感。 因为小时候炸伤过他的腿,赵东屿总觉得自己是亏欠了人家的,再加上后来的相处过程中,他们玩得很合拍,成为了称兄道弟的关系,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沉浸在三人简单美好的友谊中,直到转学之前的一次卧谈。 同年级的几个男生凑在一起,从漫画聊到游戏,从周杰伦聊到王力宏。 后来忘记是谁起的头,大家很有兴致地聊起了年级里的女生,甚至还十分无聊地排了个“最漂亮榜单”位居榜首的是顾怡静,赵东屿不以为然。 他打心眼儿里觉得,何羽茜更胜一筹,但他也没多说什么,自家媳妇儿捂在手心里就好,外人不需过多关注。 一圈儿男生中,只有他和乔毅弘没有表态,大家起哄,偏要他们说一个。 乔毅弘向来的好脾气,被大家闹着,只好表态: “我觉得何羽茜好看。” 大家“嘘”声一片,一个男生八卦地追问: “乔毅弘,你是不是喜欢何羽茜?” “嗯。” 乔毅弘回答得也干脆,“不过,你们得替我保密。” 赵东屿用震惊的眼神盯着乔毅弘,乔毅弘并没看他,只是说完后耳框有些泛红。 “赵东屿,就差你了,快说快说!” 另一个男生催促着。 “我说啊…… 当然是顾怡静好看了,哈,哈。” 赵东屿扯扯嘴角,憋出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假笑,随后找了个借口匆匆逃离了卧谈会现场。 那天晚上,赵东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眼前一直浮现着乔毅弘说话时候的样子,原来自己打小对他的敌意都不是虚发,他真的喜欢何羽茜! 那何羽茜喜欢谁呢? 瞧她平时没心没肺的样子,估计还没这方面的心思。 一想到她,赵东屿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算了,大不了就是兄弟公平竞争,不在怕的,他心想。 心理如是建设,终是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转学后,赵东屿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父母比以前更忙了,忙到一年到头难得着家,只请了一个钟点工阿姨帮忙打扫、做饭,其它的时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独守着比以前更大更空的房子,心里空落落的。 深夜时分,他经常会感到害怕,好几次他举起电话想要听听何羽茜的声音,但电话号码按到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就挂断了,他怂了。 藏在许愿瓶里的纸条,她肯定看到了吧。 是不是因为不喜欢他,所以才故意不和他联系的? 陌生的环境,他努力适应,没有朋友,他努力结交,认识了一帮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他学着朋友抽烟,喝酒,逃课,努力扮演着坏小孩的样子,然而他的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他去她的学校,站在校门外傻傻地等她放学,却看到她和乔毅弘推着单车有说有笑地出来,他自嘲地看着玻璃窗里自己的倒影,头发被吹得高高的,发梢还染着黄,绝对是她最讨厌的样子,他不敢上前。 有一次,爸爸临时回家取证件,看到他和朋友们在家办party,一群十几岁的小孩儿,却把家里搞得烟雾缭绕,酒气熏天,气不打一处来,当着一帮人的面对着自己就是一顿棍棒伺候,大声骂着: “小兔崽子,老子在外拼死拼活地赚钱,供你吃供你穿,你给我不学好,你给我当二流子!” 一群人作鸟兽散。 客厅里,赵东屿忍着疼痛,硬是没有哭。 他不想说话,他只想用叛逆,作为对父母的沉默抗辩。 或许是终于意识到,如果再不加看管,儿子就要误入歧途了,为此赵庆丰推掉不少应酬,回家的次数也肉眼可见的多了。 家,终于有了烟火气,赵东屿暗暗欣喜,他把厚重的头发全部剃掉,换上一个干净清爽的圆寸,同学们戏谑他是刚从号子里出来的,他也不气,只是憨笑着摸摸脑袋。——转眼到了毕业班,赵庆丰花大价钱请名师给儿子上门辅导,几乎是每门功课配一个,赵东屿学得也认真,因为他想考和她一样的学校。 然而因为前两年的造作,他的功课落下一大截,短时间内很难有起色。 父母也是在那时候,开始动起别的脑筋。 乔毅弘出国的消息,他也是从自家饭桌上听说的。 “乔家要移民到英国了。” 周海慧一边舀汤,一边说,“我打算请他们家吃个饭,顺便问问孩子出国申请学校的事。” 出国申请学校? “嗯,你联系,我买单。” 赵庆丰剥着虾壳,把虾肉扔到媳妇儿碗里,“正好问问英国有什么好的高中。” 英国? 高中? “爸妈…… 你们不会是想把我送出国吧?” 赵东屿打断了父母的谈话。 赵父说话很直,毫不给自家儿子留情面: “你看看你那成绩,考得上高中不? 到时候没学上,再给我丢脸!” “儿子,你不是小时候常念叨着要去欧洲旅游吗? 正好你大了,去见见世面。” 屁,想去欧洲旅游的是何羽茜! 她不去,我一个人去个屁! “爸妈,等我中考成绩出来再做决定吧。” 赵东屿说,“要是分数达不到高中录取线,我听你们的。” 第16章 故事还没读完,赵东屿用余光瞥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从眼前的小路经过。 乍一看,她并没有什么改变,一身浅灰色的休闲套装,马尾扎得高高的,素净的脸庞未施粉黛,下巴瘦削尖嫩。 她被一帮人簇拥着,大家手上多多少少都拿着一些食材饮料,唯独她两手空空,每走一步似乎都要用到常人的两倍力气。 单元门前有三级台阶,她顿了顿,正准备抬腿,身边多出了一只坚实的臂膀,何羽茜抬眸看了一眼,对着那名男士礼貌地笑笑,随后伸手挽住对方的臂弯。 赵东屿盯着那双交缠的手臂,眉毛拧成了死结。 他迅速打开车门,迈着一双长腿追了过去。 “茜茜。” 赵东屿在她身后轻轻唤了一声。 何羽茜的身体僵住了一般,背对着他,迟迟没有回头。 同行的一帮人发现动静,纷纷朝这边看过来,随后便有人发出惊呼: “我靠,我是不是眼花了,那个人是…… 赵东屿吗?” 他的声音过于熟悉,只短短两字,她便听辨出了来人,尽管他从前很少这么叫自己。 她将手从同事钱杰的臂弯里缩了回来,心跳如鼓槌般激烈跃动,全部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她只觉手脚发软,紧张得汗毛都快颤抖起来了。 冷静,保持冷静! 何羽茜动了动嘴角,努力捏出一个合适的笑容,然后缓缓回身。 多年不见,她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来来往往的行人已经开始频频回头,考虑到他的特殊身份,不宜在门口逗留太久,她使用了一副惊喜又爽朗的口吻下着逐客令: “赵东屿! 你个大明星怎么有空来? 我们今天同事聚餐不方便,要有什么事儿改天再约啊!” 对方显然并不接招,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一旁钱杰的脸上,一脸淡然地问: “男朋友?” “还…… 不是。” 钱杰第一次见这么大明星,有些紧张,憨笑地伸出手,“你好,我是何羽茜的同事,我叫钱杰。” 赵东屿也伸出手: “幸会。 不介意的话,聚会加我一个。” “当然当然,欢迎!” 钱杰说。 他显然没有注意到,一旁何羽茜向他不停地使眼色。 何羽茜所在的公司,是一家编剧工作室,虽然平日里也能因为工作原因接触到一些演员,但因为规模小的缘故,做的大都是些网剧,接触到的大多是新人演员。 于是,同事聚餐,变成了小型粉丝见面会。 毕竟,这种咖位的明星,在现实生活中见到的几率,实在是比大熊猫还稀罕。 火锅在沸腾,大家七嘴八舌地发问,赵东屿坐在何羽茜正对面,好脾气地回答着各种问题。 小红坐在何羽茜身旁,此时她兴趣盎然地听着桌面上的八卦,嘴里嚼着鱼丸,发音含混地问道: “羽茜,赵东屿居然是你发小,你这藏得也太深了!” 忽然她像是想起来什么,兴奋得声音大了一号: “我没记错的话,你电脑桌面壁纸就是赵东屿,我还以为你追星呢!” 声音倒不是特别大,但却扎扎实实地传到了赵东屿耳朵里,他低头吃了口菜,嘴角噙着笑意。 何羽茜赶忙捂住小红的嘴,满是不自在地偷瞄了眼对面的人,对方正在一本正经地“答记者问”呢,应该是没有听到。 “我们是好朋友,所以自然要多多支持他的演艺事业啦!” 何羽茜小声说。 好朋友? 赵东屿扬了扬眉。 “对了对了,赵董,之前网上曝出的新闻是真的吗?” 同事小彤问,“赵董”是粉丝对赵东屿的昵称,这些年赵东屿投资了不少产业,在业内也是小有名气的理财好手。 小彤问的,当然是最近霸占热搜、热度居高不下的“初恋说”但因为还没有官方回复,所以小彤也是抱着好奇心问问,问得也很含糊,她根本没指望得到回复。 赵东屿目视着前方,若有所思地说: “是啊,我们原本是好朋友。” 特意在“好朋友”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何羽茜也认识。” 看着众人投来的炙热目光,何羽茜的脸涨得通红,从进门后她就没和赵东屿再说过话,连座位都刻意保持距离,此时被突然cue到,实在让她心烦意乱。 “是啊,我闺蜜。” 何羽茜心里涩涩地想,他的初恋不就是顾怡静吗?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居然还惦记着人家,居然还千里迢迢追到法国去了,可真是长能耐了。 赵东屿好整以暇地盯着眼前的人,闺蜜? 她可真能瞎扯。 “快说说,初恋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红燃起了八卦之魂。 何羽茜努力回想着,记忆中那个洋娃娃般的女孩子,自从顾怡静出国,她们已经鲜少联系了。 “特别漂亮,也特别善良,她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女孩儿。” 赵东屿正喝着可乐,一口呛着差点没喷出来。 他瞪着眼睛瞧着对面的人,她的脸皮这些年越练越厚了,有这么夸自己的吗?——晚上九点,一伙人酒足饭饱,遂作鸟兽散。 赵东屿斜倚着大门,微笑着和大家作别: “我留下来聊点事儿,感谢你们对何羽茜的照顾,我们有机会再聚。” 众人看看赵东屿,再看看何羽茜,大家真心觉得,这个大明星太平易近人了,何羽茜运气怎么那么好,拥有这么一个神仙发小。 众人散去,屋子里一下子冷清起来。 何羽茜不言一语,背过身子收拾起碗筷,她不知道时隔多年该以什么身份相处? 众多前女友中的其中一个? 还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 右腿又开始了钻心的疼痛,何羽茜咬着牙强忍着,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如今这副模样。 可是,她的点滴表情,都被赵东屿看在眼里,他的心也跟着一阵阵地疼痛。 他缓步上前,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揽入怀中。 “对不起。” 话音刚出,带着一声轻叹,“我来晚了。” 他的拥抱,像恋人一般,还是熟悉的味道,何羽茜一时沉醉,双手控制不住地想要回抱住他,但现实却沉重地敲了她一下脑门。 他是谁啊,当红一线,知名影星,而自己呢,不过是个寂寂无名的小编剧,在一家刚刚成立的工作室,为成本很小的网络迷你剧写剧本。 他可以为了初恋大老远跑到法国,甚至不顾影响在公众场合表白,何羽茜醋意浓重地想,顾怡静在他心中的分量啊,又岂是自己这个前前前前女友可以比拟的? 更何况,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别说是赵东屿了,就是一般的男人,也很难爱上她吧。 那么,此刻的这个拥抱是什么意思? 来自好朋友的关怀? 会不会还带着一丝怜悯? 思及此,她心痛难忍,用力推开他,却不想一个趔趄,情急之间想要抓住什么,把桌上的瓷碗碎了一地,自己也跌坐在椅子上,狼狈极了。 赵东屿下意识地上前去捞,却被羞愤交加的何羽茜更加强硬地推拒。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好友久别重逢的情节就演到这里吧,你如今身份特殊,不怕狗仔拍到的话还是早点回去。” “好友久别重逢?” 赵东屿气得声音都在颤抖,“何羽茜,当初离开的是你,把我甩掉的是你,我疯了一样地找你,却被告知你和郑泽楷双双去了国外,我找不到你! 五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却和我装好朋友?” “不然呢? 你的某一位前任吗?” 何羽茜的眼泪一下子就飙了出来,“五年前,你的经纪人找到我,给我看了一段视频,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视频… 赵东屿咬紧牙关,不肖想,顾炎临走前,也没有和自己全部坦白。 “我猜你一定是看到了我在片场和当时对手戏女演员的暧昧画面了吧。” 赵东屿嘴角微斜,露出一丝苦笑,“如果我告诉你,视频是错位拍摄的,我没有和女演员暧昧,这些都是顾炎的惯用伎俩,你信不信我?” “那这些年,和你传绯闻的那些女明星呢?” 何羽茜的眼泪根本控制不住。 “假的,都是媒体的捕风捉影。 这些年,我一直一个人。” 何羽茜看着他的眼睛,赵东屿回答的很诚恳,很认真,她愿意相信他,从小到大,他没有和她说过谎话。 “那顾怡静呢? 你这次去法国,是为了找她?” 赵东屿一时错愕,愣了两秒钟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 “我去法国关她什么事?” 何羽茜此刻哪还有什么思维能力: “你不是在飞机上当着那么多人面说你去法国是为了找初恋吗?” “我初恋什么时候变顾怡静了?” 赵东屿彻底懵圈儿,看来两人之间存在很深的误解,他竟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哈? 那你初恋是谁?” 看着赵东屿因为无辜而迷茫的双眼,何羽茜的脑袋有些混乱,赵东屿的初恋不是顾怡静? 这可是她坚定不移很多年、同时也困扰了她很多年的认知。 “何羽茜! 你是猪吗?” 赵东屿的眉毛皱成一团乱麻,“我这次去法国,推掉了四五个行程,坐红眼航班,只是因为我看到郑泽楷的一条朋友圈。” 何羽茜听得莫名其妙: “关郑泽楷什么事?” 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眼睛猛地睁大: “你总不会是暗恋他吧? 你没机会了,他已经结婚了!” 赵东屿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何羽茜,气鼓鼓地丢下一句“你不是猪,猪比你聪明多了!” 然后开门忿忿离开。 这个女人啊,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屋内,何羽茜的思维逻辑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以自己对赵东屿多年的了解,他性取向应该没有问题啊。 来不及捋顺思绪,思绪就被手机铃声打乱了。 “叮铃铃~叮铃铃~”手机来电显示“张潇晓”何羽茜的初中同桌。 电话刚接通,就听到话筒里传来张潇晓的哭泣声,“茜茜,开开门,求收留。” 要说这世界上有什么令何羽茜佩服的人,张潇晓绝对算一个。 她曾经喜欢过一个男生,就因为对方不喜欢胖子,她去中医馆做针灸控制食欲,每一顿饭都要严格计算卡路里,最可怕的是和她一起去饭店吃饭,每一筷子菜都要在清水里过一遍油,那个涮菜的杯子实在让人食欲全无。 可也正是有了这份坚持,张潇晓成功减肥40斤,整个人脱胎换骨了一般,只可惜那个男生已经找到了女朋友,一个身材丰满、前凸后翘的圆脸女孩。 何羽茜赶紧去开门,只见潇晓哭得妆都花了,假睫毛掉了半截粘在脸颊上,梨花带雨的。 不用想,准是和男朋友闹矛盾了。 果不其然,潇晓一进门就开始数落起男朋友的种种不是,何羽茜一看插不上嘴,便给她倒了杯温水,以免她口渴。 数落得差不多了,男朋友发来求和的消息,张潇晓的气也消掉了大半,边喝水边操心起闺蜜的终身大事来: “最近和你们工作室那个钱杰发展怎么样啦?” “就普通同事而已,你别瞎说。”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我看钱杰绝对对你有意思。” 张潇晓说,“茜茜,那个人,你也该放下了。” 原本是快要放下了,奈何他又忽然出现,闯入她的生活。 “我知道。 年轻的时候,老人们总说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人过日子,我不信,现在我才知道,两个差距太大的人根本无法走到一起。” 何羽茜低头盯着自己的右小腿,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那里,是她永远的痛。 五年前,就在她拖着行李箱走出他公寓的两天后,马路边一辆保时捷失控冲上了人行道,为了救一个放学回家的小孩,她被狠狠地甩到了半空,当她从病床醒来,才知道自己的右小腿永永远远地不在了。 张潇晓暗自懊悔,怎么又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刚刚上楼的时候,她看到楼下伫立着一个男人,个子很高,戴着口罩,一直抬头凝视着某一个窗口,远远望去竟有点像赵东屿,那个渣男! “如果赵渣男,我是说如果,他现在回来找你,你会和他旧情复燃吗?” “潇晓,别那么叫他。 况且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还敢奢想那些。” 何羽茜眼底的落寞浓得化不开,张潇晓伸手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心冰凉冰凉的,让人心疼不已,她只得反复揉搓着她的手说: “你不能妄自菲薄,在我看来,是他配不上你!” “是吗……” 何羽茜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右腿却钻心地痛起来。 张潇晓赶忙扶她坐下,小心翼翼地卷起她的右侧裤腿,那里原本的血肉之躯被金属取代,连接处已经能看到血迹。 “你怎么又这样折腾自己? 不是和你说了,义肢要少戴吗?” 张潇晓尽管埋怨着,手中的动作却很轻,她很小心地将义肢取下来,何羽茜还是疼得倒吸冷气,因为长时间佩戴,断肢处已经大面积磨损,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好曦曦,快别说我了,下次一定注意。” 何羽茜搂着闺蜜的手臂撒娇道。 第17章 赵东屿一路狂飙, 路灯被引擎的轰鸣甩在身后,连接成了一道橙黄色的魅影。 那个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还有,她为什么说顾怡静是自己的初恋? 靠, 都什么跟什么啊! 酒吧诡谲的灯光不断闪烁,赵东屿朝调酒师要了杯伏特加,冰凉的液体缓缓流入嗓口, 持续刺激着敏感的味蕾。 年轻貌美、穿着坦露的美女上前搭讪,大红色的指甲在眼前晃动,耳边是电子乐迷离的旋律,赵东屿只觉心烦意乱。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美女的胳膊像蛇一样攀上他的脖颈, 温热的气息在耳边萦绕,呢喃地说着撩拨的话语,画面甚是暧昧。 可赵东屿只觉得恶心。 他真的觉得恶心,胸口滞闷, 心脏因为身体的不适而剧烈跳动。 他猛地推开身前的美女, 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 留下女人气急败坏地尖嗓高叫,“神经病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酒劲上头, 他努力克制住颤抖的手给谭耀拨了通电话,然后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待他再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他躺在公寓松软的床榻上,手上还打着吊针。 谭耀翘着二郎腿卧在飘窗的软垫上,捧着PS5全神贯注地玩着游戏。 听到动静, 谭耀从激烈的交锋中回过神来: “呦, 大明星终于醒了。 昨天接到你电话, 我还在律所加班呢,我怎么这么苦逼, 忙完工作还要来照顾你。” “多谢,回头请你喝酒。” 赵东屿单手撑起身子,拿起手边的靠枕垫在背后。 谭耀丢下PS5愤愤起身,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在打吊针的男人: “还喝酒? 你知道老宁昨晚和我碎碎念了多久吗?” 老宁是赵东屿的私人医生,中山医院心脏外科退休专家,复旦大学客座教授。 两年前,赵东屿心脏查出了点毛病,老宁严令禁止他再接触任何酒精类饮品。 见赵东屿不说话,谭耀淡淡问了句: “怎么? 心情不好借酒消愁呢? 又和某人闹什么矛盾了?” 赵东屿抚了抚仍然昏昏沉沉的脑袋,说: “老谭,我感觉和那丫头有些误会,可能和你有关系。” 谭耀警惕地看着他,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姿态: “天地良心,我和茜茜是清白的。” “你是不是和她说过,我喜欢顾怡静?” 赵东屿眼眸抬起,嘴唇微白。 “诶? 我说过吗? 什么时候?” 谭耀试图在记忆的长河里搜索,奈何枯肠无果。 赵东屿微扬嘴角,无奈地笑着说了句: “小学…… 算了,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谭耀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女孩子是要哄的嘛,你们毕竟五年没见了,凡事慢慢来。” 赵东屿沉默片刻,点头默认。 因为律所还有案子要处理,谭耀又嘱咐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阳光暖融融地透过飘窗的薄纱笼进室内,很适合窝在家里读故事。 赵东屿取来何羽茜的那台旧PC,耐着性子等待老爷机启动。 然后滑动光标,点开那个以他为名的文件。 在这个温暖的午后,赵东屿沉浸在她时而俏皮时而温柔的文字里,细细体味着那些年被他忽略的少女心事。 【何羽茜,我也喜欢你,超级喜欢】她的文字写到这里戛然而止,停在他们最甜的开始,当作故事最美的结局。——赵东屿缓缓合上笔记本,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原来她默默地喜欢了自己那么久。 回想那些暗恋的时光里,他光顾着盯梢郑泽楷了,竟忽略了她对自己的缱绻心意。 赵东屿懊悔极了。 如果早知道她喜欢自己……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误会……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那么怂…… 如果当初在一起的时候,能够向她好好表达自己的心意…… 如果他能够成熟一点,给到她足够的仪式感和安全感…… 唉! 赵东屿用力抓了抓脑壳,哪有那么多如果,世界上又没有后悔药可以买。 时间已入深夜,她应该睡了,可他的人生却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想见到她。 抓起搁在沙发上的大衣和车钥匙,他大步走出了家门。 黑色G55奔驰在空荡荡的城市高架上,城南到城北四十多公里的距离,他二十分钟就到了,明天大概又有新的违章记录发到手机上,可他仍觉得时间缓慢。 老旧小区没有合理的停车规划,深夜住户归巢,本就狭窄的通道两边停满了汽车,哪还有停车位? 赵东屿内心焦躁不已,在小区绕了两圈没找到停车位,无奈将车停到了小区外的马路上,这里距离何羽茜租住的房子还有一段路,如果这个时间还有狗仔跟拍的话,一定会记录下这样难得的影像: 向来以沉稳冷静著称的赵东屿,在凌晨的大街上奔跑,仿佛是眼瞎了一般,先是撞弯了一辆宝来的后视镜,接着不到500米,撞上了拐弯处的一棵大树。 “靠!” 赵东屿撞到了右胳膊,疼得头脑发晕,随后忍不住笑出了声,好歹也是而立之年的人了,怎么一遇到她,又被打回了十六七岁毛躁大男孩儿的样子。 还好没有撞到脸,不然脑门上顶着个大包,还怎么见她? 他抬头望向她的窗口,灯竟然还亮着。 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赵东屿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多大的人了,怎么还熬夜。 他并不知道此时的窗内,某茜捂着被子,满脑子都是晚上他抱着自己的样子,娇羞得面红耳赤,身旁的张潇晓发出微微的鼾声,可她就是怎么也睡不着。 虽然知道自己和赵东屿没可能了,但他的怀抱,还是搅乱了自己所有的心绪。 压在枕头下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诡异。 张潇晓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嘴里嘀咕着: “大半夜的,谁啊!” 何羽茜赶紧拿出手机,划开接听键,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来电显示。 “喂,哪位?” 何羽茜小声地说。 她看了看手机屏幕,不认识的号码,她猜想会不会是工作室的甲方临时起意要改稿子。 听她的声音,明显没有睡意,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低声说话? 难道…… 她的身边还有别人? “喂?” 电话那头,她又问了一句,大概是来到了外屋,她的声音大了些。 “是我。” 赵东屿声音低沉。 “东子?” 何羽茜语气流露出诧异,“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赵东屿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家里有人?” “嗯? 哦,我朋友今天来借宿,你也认识的,我初中同桌潇晓。” 她不知道东子大半夜抽什么风,忽然问起她这个问题,她同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他交待得这么清楚。 “哦。” 电话那端,赵东屿明显松了一口气,“开门。” “什么?” 何羽茜惊诧地问。 赵东屿轻声笑了: “我说我现在在门外,帮我开个门。 慢一点,不着急。” 电话里,他的声音无比温柔,何羽茜的心脏仿佛漏了一拍,大脑“嗡嗡”作响,失去了思考能力。 因为拆除了义肢,她的裤腿空荡荡的,晚上潇晓帮她擦了药,缠了纱布,再三叮嘱她这两天一定不能再穿了。 可是,他来了,她怎么能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她咬紧牙关,重新装上义肢,来自末端的血肉疼痛异常,每走一步路都仿佛行走在刀尖。 过了很久,门开了,她露出毛茸茸的小脑袋,脸上红扑扑的,煞是好看。 赵东屿的心脏扑通通直跳,他踏前一步,再次把她拥入怀中,抱得很紧很紧。 怀里的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反抗,而是很乖巧地任他抱着,软软糯糯的,身上还有好闻的橙花香。 他想要和她说话,却感觉到怀抱里的人轻微地颤抖,慢慢松开,却看到她满脸的泪水。 他伸手想要帮她擦拭,她避开了,眼神闪躲,想要退后一步,然而身体不稳就要向后栽去。 “小心!” 赵东屿眼疾手快,连忙搂住了她的腰,复又将她揽入怀中。 耳边,是她倒吸冷气的声音,他忽然看向她的腿,两只脚都穿着鞋。 他懊恼不已,连忙将她横抱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向客厅的沙发。 “你都知道了?” 何羽茜哽咽地问他。 赵东屿半跪在沙发边,眼睛与她齐平,他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声音略带沙哑: “嗯,郑泽楷把你的事都告诉我了。” 何羽茜的心像一颗漂浮的球体,此时被人摁进了深水。 “所以,你这个点儿来干嘛……” “何羽茜,我这次去法国是因为——”赵东屿不由顿了顿,从茶几上抽出几张纸巾,轻轻地擦拭她的泪水,“别哭了,你听我说。” “这次去法国,是因为我在郑泽楷的朋友圈看到了一条状态。” 赵东屿盯着她的眼睛,眼神里是满满的认真和诚恳,“我以为他要娶的人是你,所以我推掉了好几个行程,欠了一屁股违约金,坐着红眼航班连夜飞过去,还被狗仔一顿乱写,我好像把一切都搞得一团糟,但我不在乎,因为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见你。” 啜泣声渐渐变小了。 “一想到你要嫁人了,我就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飞往巴黎的那班客机,有一阵机舱抖动得厉害,云层下面电闪雷鸣,周围全是惊恐的叫声。 我当时就想,是不是老天爷知道我要去找你,所以惩罚我啊?” 赵东屿握住何羽茜的手,苦笑着说: “可是我不在乎,一想到你要嫁给别人,我比死还恐惧。 还好,你没有嫁给他。”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茜茜,我喜欢你,我喜欢的一直是你。” 沙发上,何羽茜完全愣住了。 赵东屿说他喜欢的一直是她? 不可能呀! 何羽茜瞪着一双哭红的杏眼,疑惑地盯着眼前人。 “赵东屿,你知道吗?” “嗯?” “骗人鼻子会变长的。” “那你摸摸我鼻子,有没有变长?” 赵东屿说着,将脑袋往前凑了凑。 何羽茜头脑发热,行为不受意识的控制,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脑袋也往前凑了凑,直到她的鼻头碰到了他的。 她用鼻子轻轻蹭了蹭他,然后笑着说: “没有,你的鼻子是原生态的好鼻子。” 她到底在说什么…… 她离得那么近,说话时候温热的气息全部落在他的脸上,惹得他心中兵荒马乱。 “我想亲你。” 赵东屿眼神开始迷离,不等何羽茜回应,便亲了上去。 空气中漂浮着粉红色的泡泡,何羽茜沉醉在他温柔的亲吻中,一时忘却了他们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直到——赵东屿情难自抑,深深地亲吻她。 直到触碰到,薄薄的一层棉布裙下面,冰凉的金属,赵东屿不由一滞。 何羽茜一下子从梦中惊醒,粉红色的泡泡被一一击碎。 赵东屿的反应让她难堪,她也不想这么敏感,但残缺的肢体让她无法不自卑,更何况面对的是赵东屿。 她用力推开他,平复好混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然后掀开裙摆一角,金属义肢暴露无遗。 “你说你从6岁就喜欢我,那你为什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喜欢的也是从前那个完整的我。 现在这个残缺的我,你看来还没有做好准备。” 赵东屿一时语塞,不等他开口,何羽茜便下了逐客令: “我困了,请你先回去吧。” 月光洒进屋内,一室清冷。 第18章 深秋的夜, 凉意深入骨髓。 银杏树的落叶洒下一地金黄,路灯高高地站立街边,光晕叠加, 层层密密,好一出默剧独角戏。 赵东屿站在路灯边,一片落叶蹭着脸颊跌到肩头, 再无声无息地飘走。 他摸了摸脸上被碰触的地方,抬头看她的窗口,怔怔失神。 其实早在法国南希小镇,郑泽楷就已经把她的情况交待清楚了。 他也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是当直面面对,到底还是震住了。 他懊恼地用力敲打自己的脑门,远处车载广播里传来若隐若现的歌曲,是薛之谦的《绅士》“你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 小小的动作伤害还那么大。” 他停滞下来的动作, 给她的伤害很大吧。 心思敏感如她, 怎么可能不介怀。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聪明如他,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挽回现在的这场局面。 因为爱,有的时候的确很难说出口。 脑海里突然亮起了一盏明灯——既然说不出口, 那就用写的吧。 赵东屿匆匆忙忙地钻进车厢,脑袋直接大力撞在了车框铁架子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嘶——”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捂, 脑门儿上立马肿起一个大包,五官都因为疼痛而扭曲了。 好像也只有在处理关于她的事情时,自己才会这样——像个莽撞的小孩。 想到这里, 他又忍不住舒畅地笑出声来。 于是乎, 当趁着月黑风高出门捡垃圾的大爷看到这样一幅场景的时候, 慌忙攥紧了手中的布袋子,一溜烟地跑到安全范围去。 谁知道眼前这个大半夜不睡觉, 在路边痴笑的男人是不是神经病啊? 捡垃圾不重要了,命比较重要!——次日清晨,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钻进来,何羽茜伸了个懒腰,正准备翻身再睡个回笼觉,却被张潇晓的“女高音”给吵醒了。 “茜茜,快醒醒!” 女版帕瓦罗蒂从客厅匆匆跑进卧室,拖鞋踢踏的声响颇富韵律。 何羽茜用被子蒙着头,迷迷糊糊地嘟囔着: “我再睡5分钟……” “你快别睡了,出大事儿了!” 张潇晓上床掀被子,把一叠明信片放到何羽茜眼前晃: “我刚开门拿牛奶,在信箱里看到了这个!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赵渣男的宣传单页差点儿给撕了,还好看到照片背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字。 我发誓只看了两行哦,好像是赵渣男写给你的,奇怪,他怎么知道你住址……” 何羽茜的睡意瞬间消散,一骨碌从绵软的被窝爬出来,急急忙忙接过潇晓手中的卡片。 照片是赵东屿的宣传写真,穿着一身浅色风衣,打一把透明雨伞凝眸望着远方,褪去少年的青春稚气,时光为他增添了如今忧郁性感的气质。 这张照片是最近刚拍的,他的微博上也有发布,左下角是记号笔龙飞凤舞的签名。 照片反面,果然密密麻麻地写着字,一共写满了六张,那狗爬式的字体根本无需辨认,肯定是来自赵东屿的亲笔。 茜茜: 此刻是凌晨4点25分,你屋里的灯终于熄灭了,祝你好眠。 你刚刚说,对于现在的你,我还没有做好准备,让我为自己辩解一下吧。 首先,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有一些误会没有解开。 回头想想,我好像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对你说过我有多喜欢你,这是我的问题。 其实,我也搞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6岁那年得知你在家门口遇到歹徒,我第一次有了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冲动,为了长高个儿我捏着鼻子喝下最讨厌的牛奶,为了强健体魄我缠着妈妈去武馆报名,击打导致小腿青一片紫一片,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 顾怡静生日那次,大半夜的你在小巷里和我们走散了,我急的满头大汗,后来听到哨声给我乐坏了,原来送你的哨子你一直带在身边呢,那是我第一次牵你的手,小小的手掌柔软温热,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还记得小学我转学前送你的那瓶薰衣草吗? 得知要转学的消息后,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不想离开利民新村,更不想离开你,所以再见的话怎么也开不了口。 那时候你天天念叨电视剧里那个装着薰衣草的安剖瓶,我觉得文具店里卖的不好看就自己动手做,结果捯饬了半天还不如卖的好看…… 我把“喜欢你”三个字塞进纸条里,忐忑地等待着你的回音,可惜却一直等不到,顾怡静常常逗趣我怎么一面对你就怂了,因为我害怕,怕你说喜欢的是大弘。 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兄弟吧,但得知大弘出国的消息,我心里是窃喜的。 我初中的成绩超级烂,为了能够和你上一所高中,我整个初三没日没夜地补课,还央求抠门儿的老赵同志出了一大笔赞助费,当我舔着脸和他提出要和你分在一个班的时候,他还一副看好戏的表情问我“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啊”我当时没好意思承认,但也没否认,直到高一他旧事重提又要把我送出国,我一股脑儿地全和他交待了,他拍拍我的肩膀严肃地说: “我支持你,但作为男人就该有担当,你瞧瞧你的成绩考得上大学不? 以后是想让人家跟着你受苦吗?” 老赵同志的话让我深受启发。 我开始认真听课,疯狂刷题,好在我不算笨,终于把那些年落下的课程给补了回来,可是正当我畅想着关于我们的美好未来,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你因为学习互助小组认识了郑泽楷,每次看到你们凑在一起讨论题目的样子,我就醋不打一处来。 大弘从国外回来的那年暑假,我们一起去游乐场玩,我学着别的小情侣买了一对小猫耳朵想和你一起戴,骗你是抽奖送的。 你错过末班车问我借钱打车,为了能够载你回家,我骗你身上只剩下两枚硬币了。 我载着你,你搂着我,我幻想着未来和你表白的无数个场景,轻轻哼着周杰伦的那首歌: “载着你仿佛载着阳光,不管到哪里都是晴天。” 当时很傻地觉得,这条路不要有尽头该多好。 高中毕业旅行,我计划着和你表白,可却哪里都找不到你。 后来撞到聪鸣,她说和你一个寝室,要帮我一起找,却不想被她带到了小竹林表白,让我非常无语,再后来她对你蓄意报复,看到你那么勇敢地独自登台面对那么多恶意,我既心疼又钦佩,你说我是小霸王,那你就是小女侠,那么勇敢却又那么倔强。 在我眼里,你从来都是勇敢的,独立的,强大的,大二那年我家出事后,是你陪伴我度过漫长黑暗的时光,鼓励我从悲愤的情绪怪圈里走出来,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会沉沦成何种模样,也有可能现在身陷囹吾,背负一辈子的污点。 但你又是倔强的,敏感的,脆弱的,当年你离开得那样干脆,仿佛对我没有一点留恋,我满世界的找你,可你竟然把自己藏得严丝合缝,没有你的这些年我过得很糟糕,现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你,我不允许自己再弄丢你。 我非常郑重地表示,无论是从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我都深爱无疑。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残缺,太多的不圆满,也正是因为这些残缺和不圆满,才赋予了生命饱满的厚度和色彩,往后余生还很漫长,不管荆棘坎坷,也不管暗潮汹涌,我只想和你一起,闯一闯。 所以,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爱你,好吗? 闲言碎语写得凌乱,字丑多担待。 实在找不到信纸,翻箱倒柜只在车上找到一叠签名照,你又该嘲笑我自恋了。 爱你,千千万万遍。 落笔单字一个“东”眼泪将眼眶浸湿,字迹晕染成一朵朵蓝色的云彩。 许多误会的解开,让情感像泄洪的闸口般汹涌澎湃,何羽茜早已泣不成声。 “赵渣男说了什么啊?” 张潇晓好奇地问。 “潇晓,别这么叫他。” 何羽茜维护着赵东屿,哽咽地说: “当年执意要离开的是我,选择放弃的也是我,这么多年来我和他之间,一直在坚持的始终是他。”——翌日,透过恒隆大厦A座63层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赵东屿敲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眼睛里写满玩世不恭。 办公桌前坐着的,是华曼影视的总经理方易达,年轻气盛的管理者总有个毛病,就是拢不住人心,比如此刻他气急败坏地发问: “失联整整七天,你可终于舍得露面了! 临时取消两档综艺,连国剧盛典这么大的活动你都缺席,还自导自演搞了一出跨国追爱? 别以为有点流量就可以有恃无恐,娱乐圈不是你家,不是你大少爷耍脾气的地方。” 赵东屿的脸色逐渐变得冷峻,气氛到达冰点一碰就碎。 “我想方总应该很清楚,我赵某漂泊无依多年,早就没有家了。” 第19章 大二那年寒假, 为了庆祝东屿家纺在江城西郊成功拍下一块地用于新工厂筹建,意气风发的赵庆丰——也就是赵东屿父亲,准备带着妻儿去海南度假。 在赵东屿的印象中, 这是他们一家三口多年来难得的一次旅行,旅行期间恰逢妈妈海慧四十岁生日,为了这趟旅行他提前做了满满三页纸的攻略, 连生日蛋糕都找当地烘焙坊预定好了。 可是,就在出行的前一天突然传来噩耗,赵庆丰遭遇车祸撒手人寰。 车祸当天正巧家中保姆请假返乡,赵庆丰早起晨练顺便到附近市场买早餐, 车祸现场的血泊里,这位向来严厉的父亲手中仍然紧紧攥着儿子最喜欢吃的蟹黄小笼。 听闻父亲离世的消息,母亲海慧大病不起。 屋漏偏逢连夜雨,东屿家纺被媒体曝光产品存在致癌化学成分超标, 经销商要求退货, 消费者要求赔款, 仓库大量库存积压,而流动资金却被西郊拍地所占用, 情况糟糕到连员工基本工资都发不出来。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 眼看他楼塌了。 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 物是人非, 短短两年光景, 让赵东屿尝尽了人情冷暖, 人生百味。 曾经与父亲称兄道弟的合作伙伴,曾经攀附赵家的各路亲友, 在东屿家纺资金链断裂的那一刻起,撕下了他们虚情假意的□□,露出狰狞丑陋的鸟喙兽脸。 赵东屿眼睁睁地看着家中房产被抵押还债而无能为力,心痛于四处奔走却筹措不到母亲雪球般滚动的医疗费用,三年后母亲含恨离世,从此赵东屿再没有了家。 那是赵东屿人生的至暗时刻,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从金枝上的凤凰沦落为泥潭中的泥鳅。 所以,当方易达用讽刺的口吻说出那句“娱乐圈不是你家,不是你大少爷耍脾气的地方”的时候,他已被隐藏多年的伤疤再次被揭开,伤口之下仍是脓疮溃烂,触目惊心。 “失言了,抱歉。” 方易达虽然嘴里说着抱歉,可言语神色里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歉意,嘴角甚至还噙着不易察觉的嘲讽: “你的父亲出事后,华曼第一时间向你敞开大门,这里便是你的家。” 赵东屿挑眉,暗叹方易达虽不是善类,但从善如流颇有一套,嘴皮子功夫打磨得精巧,便是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他与方易达可以说是打小相识,方易达的父亲方忠雄原本是做棉纱生意的,是赵庆丰的上游供应商,他们俩小孩偶尔能在饭局上碰见。 在方易达的印象里,赵东屿一直是个纨绔矜贵的公子哥儿。 方忠雄早年生意做得并不大,赵庆丰的纺织厂是他们家最大的合作商,所以父亲对赵家自然是百般巴结。 方易达深深记得在他初三那年,有一次被父母带去饭局,宴请的正是赵东屿一家。 那天,赵东屿从头到脚一身名牌进门,见了长辈只含糊地浅浅喊两声,便径直走到包间角落的沙发,松松垮垮地躺进去打起了游戏。 而方易达自己,则是被父亲耳提面命地向赵庆丰夫妇恭敬问好,帮着母亲给客人沏茶、添水、递盘子。 饭局中,父亲客气地问起赵东屿近来的学习情况,赵东屿却是插着耳机理都不理,后来还是赵庆丰这个当爹的看不下去,一把将他的耳机扯下,当众训斥了几句。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哈哈,小伙子长得帅又有个性,叔叔看好你!” 方忠雄笑着打圆场,话题一转聊起生意来: “听说赵总最近又接了笔新加坡的大单,恭喜东屿家纺业绩翻番,跻身行业前三! 来,这杯我敬您!” 话音未落,已是半杯白酒下肚。 方易达知道,父亲其实酒量一般,每每在酒桌上喝大了,回到家铁定抱着马桶一顿狂吐,有一次甚至因为酒精中毒去医院洗胃抢救。 所以,他很怕看到父亲喝酒。 然而,那天终究还是喝高了。 因为赵庆丰一句“要想拿下明年的单子,你今天就必须跟我多喝上几杯”父亲没吃什么菜,酒却一杯接着一杯地往下灌,拼了命似的。 母亲在餐桌下悄悄拍打父亲的腿,示意他少喝点,悠着点,却被父亲的手大力挥开。 觥筹交错间,已是夜半阑珊,方忠雄和赵庆丰皆是喝得脸红脖子粗,醉态尽显。 “赵总,我的大哥… 你答应我… 继续用我的货… 明年的,后年的,大后年的酒我全包了!” 出包厢的路上,父亲的步子绵软,方易达和母亲二人合力搀扶着才勉强架起他的全部重量。 赵庆丰不置可否,笑着拍了拍方忠雄的后背,携妻儿坐车扬长而去。 当天晚上,方忠雄胃出血进了抢救室。 后来,赵庆丰寻到了一家定价更便宜的供货商,大批量减少了从方家的进货。 在商言商,利益趋向,本是无可厚非,但一颗恨意的种子无声无息地埋进了方易达这个15岁少年的心里。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再后来,赵家家破人亡,方家的生意却扶摇直上,大量的资本囤积后方忠雄想到的不是扩大生产,而是看中了影视投资这片“蓝海”并成功借壳上市,而赵东屿就是华曼影视的第一批签约艺人。 乾坤扭转,曾经那个谨小慎微的15岁少年终于一雪前耻,将那个目无一切的赵家公子哥儿狠狠地踩在脚下。——十年前,赵东屿在S大读大二,赵庆丰虽然时而严厉,但在生活上却从不亏待儿子,每个月月初都会打一大笔钱到他的账上。 赵东屿是学金融的,深谙钱生钱、利滚利的道理,于是每个月在扣除基本的生活开销后,其它资金全部做了理财,根据市场行情,债券和股票都会买一些,闲来无事就喜欢读读公司年报,并将自己写的企业研报分享在互联网上,收获了上万的粉丝量,因为精准的行业研判和分析被不少股民称为“大神”当时年仅20岁的赵东屿,已经早早为自己未来十年的人生做好规划: 23岁大学毕业后进入国内顶级投行;26岁在上海落户、购置房产;27岁迎娶女友何羽茜为妻;30岁前生个漂亮宝宝。 然而,原本完美的计划却在20岁这一年戛然而止,这一年成为赵东屿人生的分水岭,将他与原来顺风顺水的生活完全割裂。 赵庆丰出事后,赔偿金、违约金、土地款、滞纳金、员工工资…… 一笔笔钱像一只只坚硬的拳头密集地砸在他与母亲身上,压得母子俩喘不过气起来。 为了偿还债务,母亲海慧在病床上流着泪签下了东屿家纺的转让协议,奋斗了大半辈子的事业,流转为他人做嫁衣,这下病情变得更加严重了,而高昂的医疗费用还在不断蚕食着赵家所剩不多的积蓄。 那段时间的赵东屿,憔悴、落寞、孤独、沉闷,为了照顾病重的母亲,他向学校提交了休学申请。 他甚至动起了歪念,想要铤而走险参与洗钱。 就在动手的前一天,他向何羽茜提出了分手,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想过放弃这段感情。 没有勇气当面说出口的话,他通过电话讲了,电话那端是沉默,长久的沉默。 隔天清晨,何羽茜风尘仆仆地赶到江城医院,来到母亲的病床前,将一张宣传单页递到赵东屿手中。 “你去试试吧,阿姨这边我来照顾。” 何羽茜平静地说着,仿佛昨天没有接到那通电话,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宣传单页上,是华曼影视联合电视台策划推出的一档选秀节目,华曼将为冠军量身定制主演剧集,前三甲也将直接签约华曼并获得丰厚奖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彼时方家刚刚踏入影视投资业,做这档节目无非是想砸钱打响名气,无论是全民参与度、关注度还是节目播出后的效果都不得而知,但赵东屿盯着宣传单页上的“华曼影视”四个字,心念一动。 于是,从小就五音不全、肢体不协调的赵东屿,凭借出众的外貌从全国上万报名选手中脱颖而出,一举摘得桂冠。 对此外界评价最多的是“果然娱乐圈还是看脸吃饭的”比赛是集训营形式,为期两个月,在这期间何羽茜一直守在母亲的病床前,不言苦不说累,像对待自己生母一般精心地照料着。 赵东屿曾经在比赛中途的深夜悄悄溜出来一次,隔着病房的玻璃门窗,他看到何羽茜瘦削的背影伏在病床边,心中半是甜蜜,半是酸涩。 这就是他的女孩啊,善良,聪颖,坚韧,勇敢。 他轻轻推门进去,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何羽茜身上。 何羽茜陪护时睡眠很浅,饶是赵东屿动作轻微,她还是醒了。 转头看到是他,清甜的笑容旋即绽放在眉眼嘴角,慵懒地伸出双手搂抱住他的腰,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柔软的肚皮上乖巧地蹭。 “你怎么来啦?” 她将一张粉扑扑的脸蛋埋在他的毛衣里,欣喜的同时却又小声抱怨着: “我都没有洗脸,丑死了。” 赵东屿蹲下来,用指腹轻扫她惺忪的睡眼,宠溺地笑: “嗯,有眼屎。” “赵东屿!” 何羽茜生气地伸手胡乱揉捏他的脸,捏着捏着语气忽然变得柔软: “这什么节目啊,你怎么瘦了一大圈? 脸上都没有肉了!” 赵东屿握住她的手,细细地揉搓着,她的手向来温温软软,此刻却带着深夜的薄凉,他凑近嘴边哈着气,心疼地说: “辛苦你了。” 复又想起些什么,说道: “要不我请个护工吧,晚上你回去休息,病房没法儿睡。” 怀里的人儿却使劲儿摇着脑袋: “护工哪有我照顾得好呀? 就前两天隔壁床那个大爷尿失禁,护工给他换中单的时候动作可粗鲁了!” 赵东屿鼻头倏地泛酸。 母亲海慧因为突发脑梗半身瘫痪,过去两年来病情反复屡屡送进医院抢救,在医院一住就是大半个月,瘫痪病人最痛苦的莫过于行动无法自理,没日没夜地卧床容易产生褥疮,必须借助外力定时翻身,吃饭、擦洗、如厕等等也都需要他人帮助。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所以陪伴在母亲床前的一年多时间里,赵东屿的情绪总是不稳定,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他深刻地体会到了其中的苦涩滋味,身心俱疲,却又看不到病情好转的任何希望。 所以,当何羽茜主动提出替他照料母亲的时候,他是拒绝的。 然而,她却用无比坚定的眼神望着他,说: “海慧阿姨接下来的医药费不是还没有着落吗? 而且…… 这是打进华曼的绝好机会。 你不是一直想查明真相吗?” “所以你放心去吧,阿姨这边有我在。” 这是那些艰难岁月里,赵东屿听到的最动人的情话。 第20章 华曼影视董事长方忠雄, 在赵庆丰去世的一年后,以低于市场的价格收购东屿家纺全部资产,包括西郊拍下的那块地。 表面上, 似乎是他念及往日交情盘下了东屿家纺这个烂摊子,将赵家母子从深重的债务危机中拯救出来,然而明眼人看得明明白白, 他的此番收购行为无异于趁火打劫。 虽然警方将赵庆丰的车祸认定为一场意外,但种种巧合却不得不让赵东屿心生疑窦。 为何车祸恰好发生在父亲拍下西郊地块之后? 城市土地资源本就日益稀缺,政府对于工业用地出让设有严格的准入门槛,对于参拍企业的资质、规模、注册资本等都有着苛刻的要求, 更何况那是江城难得的风水宝地,引众多企业趋之若鹜,所以父亲成功拍下那块地后才会那般欣喜若狂。 赵东屿看过事故现场的监控视频,事故发生时父亲确是按照交通规则, 从斑马线绿灯通行, 一辆失控的货车从父亲的左手边方向冲过来, 瞬间将父亲卷入车轮下面。 赵庆丰,这个在生意场沉浮多年的精明商人, 甚至都来不及反应,死前连半句交待的话语都说不出口, 就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这场交通事故当年在全国引起一番轰动,毕竟死者是家纺业知名的企业家,警方调查得十分仔细, 然而无论是现场勘查、法医鉴定, 还是肇事司机审讯的结果都显示——这是一起交通意外。 肇事者王力, 男,28岁, 江城某物流公司的一名普通货车司机。 据王力供述,事发前两个小时他刚喝过两瓶啤酒,本以为喝得不多侥幸上路,却在经过事发路段时突然头晕目眩,等到他能够看清眼前路况时,早已来不及踩刹车了。 关于王力的采访视频,赵东屿看过很多次,何羽茜也看过很多次,次数多到王力的供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印刻在他们脑海里,次数多到王力表情的每一个细枝末节都被他们反复观察咀嚼,然而还是一无所获,毫无头绪。 王力的供述没有破绽,据警方调查显示王力已经在某物流公司开货车一年多了,与赵家并无恩怨纠葛,王力本人并无案底,而且他确实在事发前饮过酒;王力的表情也没有破绽,谈到肇事经过时他眼底流露出的悔恨也并非不真诚。 然而,何羽茜却总觉得,王力这个人不对劲。 何羽茜在第一次看过采访视频后就说,这个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待赵东屿再追问下去,何羽茜却摇着头面露愁容: “实在想不出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我明明没有见过王力的脸,却又觉得他十分熟悉。” 鉴于王力入狱后,赵东屿无法与其正面接触,这条线索中断了。 所以,进入华曼影视是当时赵东屿能够接近真相的唯一入口。 他当然要抓住机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方总当真认为,华曼待我不薄?” 恒隆大厦A座63层,华曼影视总经理方易达的办公室内,赵东屿从深陷的真皮沙发里起身,双手撑在宽大的紫檀桌面,挺拔强健的身躯颇显气势,逼得人莫敢仰视。 方易达眼神闪烁,将座椅转向背后的落地玻璃窗,静坐了半分钟,随后起身来到赵东屿的面前。 方易达比赵东屿矮半个头,他刚想抬头说话,见赵东屿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神,赶忙垂眼踱步,转移到了宽大的紫檀办公桌后面。 “东屿啊,你我相识于年少,有人说商人都是精于算计的,但其实我是个念旧的人。” 方易达呷了一口紫砂壶中的茶水,停顿了片刻,复又说道: “当初你通过选秀签约华曼,我父亲是不看好的。 当然,你要原谅他一个做纺织面料出身的商人,不懂得娱乐圈的门道,在这个圈子里流量意味着一切,而你这张脸,哪怕五音不全、毫无业务能力,也是天生自带流量。” “所以,是我执意签了你。” 赵东屿觉得,此时方易达看自己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精致而无用的草包。 可是,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舞台上彷徨无措的少年,也不再是那个只靠颜值和流量吃饭的“小鲜肉”浮浮沉沉的人生经历让他比同龄演员更能够深刻地体悟到戏剧中的冲突和情感,也更能够通过细腻的表演表现出戏剧的张力,就连影视界的专家和老戏骨都盛赞他是近年来“难能可贵的表演人才”大概在你讨厌的人眼中,无论你再怎么优秀、再怎么努力,对方都会选择性眼盲。 赵东屿清楚,方易达从小就讨厌自己,虽然从前在宴席上他总是一副乖巧恭敬的样子,可赵东屿就是看到了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恨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那种恨意很少能够在一个少年的脸上寻见,所以一瞥足以惊心。 可是年少的赵东屿并不在意,那时候的他还是一副纨绔的模样,不热衷学习,也极讨厌父亲生意场上的这些虚与委蛇。 无奈赵庆丰同志总是希望向外界传达一种家庭和睦的表象,赵东屿被迫出席各类酒席,内心极度抗拒。 “那我可得好好谢谢方总的恩情了。” 赵东屿笑着说,可那笑容分明比冰川还要寒冷: “明晚方总有空吗? 不知可否屈尊降贵,来山雨轩小酌?” “当然。” 方易达满口答应,似乎十分满意赵东屿在自己面前流露出来的低姿态。 看着赵东屿转身离去的背影,方易达突然想起当年父亲拒绝签下赵东屿时说的一番话: “他是匹狼,破落的饥狼,贪婪、凶狠、狡诈是他的本性,就凭你驯服得了?” 但是,方易达并不这么认为,在他眼里赵东屿不过是一根不懂得思考的芦苇,一只在金笼里高歌的金丝雀,亦是他手中一枚精致而又关键的棋子,能够帮助华曼影视快速做出一番成绩,快速跃入大众视野。 不得不说,他这步棋走对了,赵东屿同华曼签约的第一年就因为饰演校园剧帅气阳光的男主角一炮走红,不仅人气翻番,广告代言纷涌而至,华曼影视也因此逐步转型成为影视圈新兴崛起的明星制造工厂,名声大噪。 签约后公司将他的日程排得密集如麻,连一点喘息的余地都不给。 并且,按照八二开的经济收入分配,华曼赚得盆满钵满,被赵东屿的粉丝们愤怒地称作“吸血鬼”呵呵,那又怎样? 曾经含着金汤匙的公子哥儿如今为我所用,卖命工作为我赚钱,曾经寂寂无名的空壳影视公司做大做强,如今成功上市A股主板,胜负早已拍板定论。 想到这里,方易达的心情一下子愉悦了起来,哼着小曲儿俯瞰63层落地玻璃窗外的风景,感觉全世界都被自己踩在脚下。——走出方易达的办公室,赵东屿于嘴角扯出一抹讥笑。 开车驶离恒隆大厦的路上,助理小柯透过后视镜观察后排座位上的人,貌似心情还不错? 于是便大胆提问: “老大,和您汇报下,最近我们的通告数量有所下降,之前和花喵影视谈了很久的电影《流觞》也没下文了。” 后排没有回音,小柯不安地又扫了眼后视镜,只见赵东屿用手肘撑着车门,手背虎口处托着下巴,深邃的眉目凝视着窗外若有所思。 “老大…… 那个人事部上午发来的消息,说公司最近经纪人人手紧张,暂时没法给您安排,让我先顶着……” 小柯觉得嗓子有点干,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小柯全名柯奕博,是个95后,大学毕业后就进入华曼给赵东屿当助理,虽然平时有些咋咋呼呼的,但做起事来倒也认真负责。 据这两年积累的工作经验,他感觉公司有点要打压赵东屿的意思。 可是为什么啊…… 小柯抓了抓头发,想不明白。 看着小柯快被抓成鸡窝的头发,赵东屿忍不住笑出了声: “放心吧,跟着我总会保你一口饭吃的。” 汽车驶出外环高架,缓缓开进人潮汹涌的创意街区,最后在街角一排爬满枫藤的破旧厂房前停了下来。 “把你的头发理理好,下车谈生意了。” 赵东屿戴上墨镜和口罩,率先下了车。 小柯赶紧锁好车门跟了上去。 这家取名为“桔子”的编剧工作室成立刚满三年,开始由两个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合伙创办,成立之初日子很难过,因为这个行业若没有渠道资源,就只能混吃等死,一名合伙人坚持不下去转行了,另一位合伙人苦苦支撑,通过各种方式营销承接业务,凭着“再小的单子也能漂亮完成”的业绩口碑,终于换来了一些小成本网剧投资人的青睐。 1991文化创意街区由老旧厂房改造而成,“桔子”工作室租下了南区的100平米用来办公,墙面上只涂有简单的白漆,粗糙的涂抹方式也算是最为节省的个性装饰。 工作室曾经参与创作的网络剧宣传海报被合伙人用相框精心装裱了起来,虽然都是些没有名气的小制作,但可以看出这家工作室对于创作怀有真诚。 工作室负责人钱杰已经在大门口等候多时。 就在今天清晨,他接到了一通陌生的电话自称是赵东屿的助理,以为是诈骗电话正准备挂断,手机那头忽然急匆匆地补了一句: “别挂! 您和他在何小姐的公寓见过。” “赵先生希望就影视剧本制作和贵公司进行洽谈,请问今天上午10点方便吗?” 电话那头彬彬有礼地询问道。 钱杰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要知道,对于“桔子”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工作室来说,能接触到赵东屿这样咖位的演员可能性几乎为零。 此前意外在何羽茜家中见到赵东屿,钱杰就已经蠢蠢欲动,想要借着熟人关系谈谈合作,但碍于是第一次见面没有开口。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次日,钱杰和何羽茜商量,希望能以朋友的名义邀请赵东屿吃个饭,却被婉拒。 “我们不过是普通朋友,他这尊大佛我可请不起。” 何羽茜如是说。 仅仅是普通朋友? 钱杰心存疑惑,普通朋友人家大明星能亲自登门叙旧? 哦,想起来了,何羽茜曾说过她是赵东屿前女友的闺蜜,这个角色确实比较尴尬,于是钱杰不再勉强。 谁能想到,隔天这尊大佛倒是自己找上门了。 “近来有幸了解到贵公司人才济济,创作的剧本质量很高,所以今天临时来访,希望不会打扰到你们的正常工作。” 会议室里,赵东屿率先开口。 “哪里哪里,您能来是我们的荣幸。” 钱杰屈身为赵东屿面前的水杯添水。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最近我有个想法,想要投资一部影视剧,我希望把剧本交给你们操刀。” 赵东屿边说,边从小柯手中拿过故事大纲递给钱杰。 “那太好了!” 钱杰接过大纲,从头到尾认真读完,喜出望外地说: “这是个怀旧题材的故事,女性视角可以有非常细腻的表达呈现,我有信心、也会尽团队最大努力完成好这个剧本。” “好,这是合同。 我只有一个条件——”赵东屿盯着钱杰停顿了片刻说: “这部剧请何羽茜编剧担任主笔。” 钱杰很快应答下来: “当然,何羽茜是一位非常有才华的编剧,她一定能够带领团队保质保量完成创作。 不过今天何编剧有事请假了——”“她怎么了?” 赵东屿立刻问道,难怪刚刚进门没有看到她。 “好像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钱杰回答。 赵东屿蹙起眉头,说了句“后续接洽你和我的助理谈”就匆匆起身准备出门。 钱杰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开口问道: “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您和何编剧是什么关系?” 赵东屿收住快要迈出会议室的腿,回头直视着钱杰的眼睛说: “我是她的追求者。 钱总若要竞争,乐意奉陪。” 第21章 看着赵东屿离去的背影, 钱杰懵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和当红影星成为情敌。 小柯也懵了,明明是来谈合作的, 怎么突然瓜从天降,而且还是自己老板的! 一个好大好大的瓜! 勉强将这枚重磅消息囫囵咽下,他向钱杰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临走前还特意补充了一句: “钱总,看在合同的份儿上,赵先生刚刚说的话请务必保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钱杰满口应下,虽然他的脑袋一团乱麻。 这个上午有点过于玄幻了, 先是毫无征兆地接到赵东屿助理的电话要求见面,然后是突如其来的一份剧本合同,酬劳抵得上过去承接的七八份单子的总和了,再来就是赵东屿说他和自己喜欢的是同一个人。 其实钱杰只是对何羽茜抱有好感, 要说有多深的感情还谈不上。 何羽茜并非工作室的元老, 但她漂亮又有才华, 入职不久就能够单独带组了,曾听到有同事在背后议论说, 如果不是因为腿脚的原因,何羽茜一定会拥有无数追求者, 以及极好的前途。 最令钱杰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和甲方开讨论会,因为剧中一个人物设定的问题, 看上去乖巧少言的何羽茜竟然与投资人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最终素来以难缠著称的甲方败下阵来, 离开前还和钱杰打趣说: “拥有像何编剧这么优秀的人才团队,看来钱总的公司未来发展前途无量啊!” 那天回去后, 钱杰的脑海里一直是何羽茜在会议中据理力争的模样,睿智、聪颖、落落大方,特别是她那一双漆黑的眼睛,在全情投入的时候是闪着光芒的。 可惜,怎么偏偏缺了一条腿,钱杰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盯着天花板兀自叹息,不然该是多么合适的结婚人选啊! 接下来的日子里,钱杰开始对何羽茜多加留意起来,不由自主的。 在团队内部开会的时候,他会经常当众表扬何羽茜的业务能力,并且无论在工作还是生活方面都颇为照顾,久而久之公司里开始传起他们俩之间的绯闻,对此钱杰倒也并不反感。 钱杰出生于一个小康之家,父母都是企业中层,从小不愁吃穿,甚至在大学毕业后家中还支持他的创业梦想,一次性打到他账上50万作为工作室的启动资金,对于“桔子”来说他是最大的出资人。 虽然“桔子”尚在成长中,但随着业务量的稳步上升,钱杰自认为也算是小有作为。 按说像他这样的青年才俊,找个门当户对的老婆并不是什么难事,加之父母亲戚催得也紧,他近来倒是常常思考起自己的人生大事来。 何羽茜可以吗? 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虽然何羽茜毕业于名校,但家境好像一般,虽然何羽茜长得很漂亮,自己对她的感情也是逐日深温,但家人那一关肯定过不了,光是想到母亲暴跳如雷地喊“你怎么找了个残疾人回来”钱杰就头疼不已。 残疾人…… 唉,真是太可惜了。 然而,赵东屿的出现却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一些东西。 一场游戏一旦有了竞争者,而且还是如此有力的竞争者,那么整个局面就会发生变化,这令钱杰燃起了熊熊斗志。——开往西城的路上,小柯时不时瞟一眼后视镜,赵东屿正低头看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舞,似乎是在回复谁的微信。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好好开车。” 后座上的人突然亮起了嗓子。 小柯吓得赶紧目视前方,心想老大不是在和旁人聊天吗? 怎么还有空注意到自己的。 要说小柯有多怕赵东屿实在是谈不上,其实赵东屿待他极好,工资奖金较之别的小助理可谓十分丰厚,每年还给休年假,还给交五险一金,不知道有多少同行羡慕他呢。 可是,小柯还是有点敬畏赵东屿的,他总觉得自家老大身上有一股清冷疏离的气质,旁人很难真正走进他的心,很难猜透他在想些什么。 而且,现在这是要去哪里啊? 刚刚赵东屿报给他一串地址,西城某小区,他从没有去过。 难道是老大正在追求的那个女人的住所? 真是稀奇,给赵东屿做助理的这两年,虽然外界绯闻漫天飞,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老大在戏外和哪个女人有过亲昵的举动,也从没有发现任何老大谈恋爱的迹象,他甚至常常替赵东屿觉得冤屈,明明是个洁身自爱、性情寡淡的人,怎么就能给狗仔扭曲成“万花丛中过”的花心大萝卜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还有去巴黎追求初恋的那则新闻,怎么想都不是老大的行事风格啊! 小柯又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后视镜。 赵东屿将视线从手机屏幕转移到窗外移动的风景上,脑海里萦绕的还是刚刚和大学舍友潘晓亮的对话。 戴维斯双击: 找到我们何大妹子了? 屿: 嗯。 戴维斯双击: 恭喜你啊兄弟,这么多年终于还是找到了。 屿: 谢了,兄弟。 潘晓亮是赵东屿大学时期最好的哥们儿,以Y市高考状元的身份进入S大金融系,与他耀眼的成绩一样出名的,还有他落魄的家境,曾经每顿饭就是俩馒头加学校食堂免费提供的、口味像刷锅水一般的清汤,一度在学院内部广受热议。 骄傲如斯,落魄如斯,赵东屿想要帮他却又担心伤害他的自尊心,于是向潘晓亮提议,由其帮自己托管一笔资金,每个月收益的1.5%作为佣金支付。 潘晓亮欣然接受,并成功地将这笔钱市值翻番,在赵东屿母亲生病住院的关键时刻递交到赵东屿手中。 同赵东屿一样,潘晓亮也尝遍了人间冷暖,看破了人情世故。 所以,当他一路见证着赵、何二人的恋爱经过,亲眼看到在赵东屿最落魄的时候,何羽茜是如何不离不弃地陪伴在身边的时候,他的内心是被撼动的。 在这样一个纸醉金迷的年代,在这样一个利欲熏天的年代,在这样一个人情淡薄的年代,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名牌傍身,精致的妆容,鲜艳的红唇,说着“宁坐宝马哭,不坐自行车笑”的信誓旦旦。 可是,偏偏有一个姑娘,坚定地对她心爱的男孩说: “放心去吧,这里有我。” 放心去追求梦想吧,放心去查明真相吧,在这个孤寂清冷的病房里,在这个远离镁光灯的幽暗角落,你瘫痪在床、大小便失禁的母亲由我照顾。 所以,在赵东屿一夜成名后,潘晓亮对他说: “兄弟,我最好的兄弟,何羽茜真的是个好姑娘,答应我,别负她。” 车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摩天楼掩盖天际,车流如梭的街道时而响起司机暴躁的鸣笛,交警站在十字路口指挥着交通,突然一声刺耳的刹车扰乱秩序井然的道口。 赵东屿放眼望去,只一眼,瞳仁骤然收缩。 那摔倒在地的,除了何羽茜还能是谁? 第22章 在何羽茜家借宿了两晚, 张潇晓提出要请何羽茜吃顿午饭。 因为腿伤未愈,何羽茜向钱杰请了三天假,中午坐着轮椅出门赴约。 约定的地点离何羽茜的住所并不远, 出门左拐500米,穿过一条马路就到了。 那是一家新开业的东北土菜馆,何羽茜远远地就看到饭店的迎宾横幅, 娴熟地转动车轮过人行横道。 正是午休时分,周围写字楼的白领们下班了,踏着高跟鞋“啪塔啪塔”地朝前走,何羽茜转动车轮的速度到底还是比不上双腿摆动的频率, 汹涌的人群逐渐将她甩在后面。 不时有人回头看她,在看清何羽茜清隽的面容后流露出一副怜悯的表情,复又转身离开。 何羽茜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努力转动着车轮, 这就是她大多数情况下不愿意坐轮椅的原因——她害怕从别人脸上看到这种怜悯的表情。 “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不知为何, 轮椅轴承突然发生故障, 无论她使出多大劲儿都没办法转动车轮。 马路对面的信号灯显示由黄转红,在线后等候的汽车陆续启动, 而她孤零零地停在马路中央,耳边全是尖锐的鸣笛, 洪水猛兽般地咆哮。 一辆右拐的汽车许是没有看清路况,直愣愣地朝着何羽茜的方向驶来,何羽茜心里一慌, 下意识地将车轮向右转动, 哪堪想轮椅朝右侧直接翻倒了过去! 何羽茜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距离她一米之外响起汽车急促的刹停声,她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还好,没撞上来。 在驾驶舱愣神了半天的司机缓缓打开车门,犹豫着上前查看情况,却被一个快速袭来的身影挡住了视线。 赵东屿喘着粗气连连发问: “没事吧? 有没有哪里受伤? 能听见我说话吗?” 何羽茜翻开手掌,刚刚双手在撑地的时候被磨破了,伤口里还能看到细碎的砂石。 赵东屿见了,低头替她将砂石吹去,然后把何羽茜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满是心疼地说: “走,我们去医院。” 何羽茜靠在他宽厚的胸膛,心底一片柔软,是他来了啊。 不远处的司机频频说着抱歉的话,何羽茜大度地朝他摇摇手示意没关系,毕竟是自己的轮椅出故障在先。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万一被狗仔拍到怎么办? 他又该被瞎写一通了吧? 怀里的人儿略有挣扎地说: “我没什么大碍,快放我下来吧。”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缓缓停靠在路边,一名年轻人绕过驾驶室打开右侧车门。 赵东屿并不理会何羽茜的话,将她轻轻地放在了后排座位上,替她系好安全带,随后绕道坐到了她的身旁。 小柯将侧翻的轮椅折叠好放入后备箱,然后小跑着进入主驾位。 还是透过后视镜,他悄悄地观察着后座上的两个人,老大刚刚救下的这个女人看着竟然有点眼熟,只见她素面朝天,但却胜在皮肤白皙,清秀水灵,此刻正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柯,去中心医院。” 老大的声音沉沉地从脑后传来。 “好的!” 小柯收回视线,汽车在新安路平稳地行驶着。 见汽车离约定的那家东北土菜馆越来越远,何羽茜忙说: “我真的没事,中午我还约了人吃饭,你快把我放在附近没人的地方就好。” 约了人吃饭? 钱杰吗? 赵东屿面色冷了下来。 见赵东屿冷着脸不说话,小柯只得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开。 看来这个女人对老大来说还挺重要的,难道她就是传说中的何编剧,老大正在追求的人? “哎,我和你说话呢,快放我下来!” 何羽茜语气着急了起来。 赵东屿却捉住她的手,摊开她的手掌,语气不善地说: “手都破成这样了,还有心思约会呢?” 何羽茜想要挣脱开手的禁锢,无奈对方的力量大得惊人。 “我一会儿在水龙头下面冲冲就好了。” 她嘟囔着。 “小柯,开快点!” 赵东屿催促着,恼怒着,紧紧攥在她的手腕不松劲。 距离中心医院还有段距离,小柯踩了脚油门,离开拥挤的街道,驶入城市高架。 车里气氛有些凝固,小柯认真开着车,脑袋里不断盘算着后座这个女人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 车后座沉默了片刻,传来了那个女人的声音: “潇晓,抱歉啊,我临时有点事儿不能来了…… 你刚开完会? 那就好…… 嗯…… 没事,我们改天再约!” “张潇晓? 你中午约的是她?” 赵东屿转头看向她,女人似乎还在因为他的专断而生着气。 “嗯。” 车后座继续安静无声,小柯却敏感地察觉出老大的心情变好了。 有一丝模糊的记忆从脑海中飘过,他立即抓住——他好像在老大的家里看到过一张他们的合影! 要说看到这张合影也算是机缘巧合。 那天赵东屿在片场拍戏,有一份重要的文件落在家中急需要签,便嘱咐小柯回去拿。 小柯发誓并没有要偷窥老大隐私的意思,因为赵东屿说文件就放在书房的桌子上可是他怎么都找不到,于是便拉开了书桌的抽屉,一个倒放着的相框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么诱人的秘密摆在眼前岂有不看的道理? 相框翻过来,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合照。 女孩穿着嫩黄色的连衣裙,巧笑嫣然地盯着镜头,她的身旁是学生时代的赵东屿,简单的白色T恤和水洗牛仔裤,修长结实的胳膊揽在女孩的肩膀上,慵懒的神色里透露出一股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 那是小柯不曾见识过的赵东屿,年轻气盛,明媚阳光,与现在沉稳冷峻的性格完全南辕北辙。 难道何编剧就是老大的初恋女友? 小柯被自己的这一惊人发现震撼了,他可是早就听公司老同事说过,老大刚出道的时候因为绯闻太多,初恋女友一怒之下和他提了分手,从此杳无音讯。 所以现在这是…… 破镜重圆? 当红影星对初恋念念不忘,时隔五年再续前缘。 惊! 原来他竟是痴情种! 粉丝哭晕在厕所,直呼太感人! 小柯脑补着网络上可能会出现的各路营销号狗血标题,感慨自己如果哪天失业了,或许可以去当狗仔混口饭吃。 当然,老大对自己这么好,只要他还需要我一天,我就要尽自己所能把他照顾好。 小柯对着空气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好开车!” 老大沉沉的声音又在脑后响了起来。——何羽茜的手并没有什么大碍,但赵东屿还是执意带她到医院拍了片子,确认没有骨折或是骨裂才放下心来。 从医院返回何羽茜公寓的路上,赵东屿试图握住何羽茜的手,却被对方触电似的抽了回来,他自嘲地撇出一抹苦笑,很多事情不再勉强,有些事情也不必急在一时,毕竟来日方长。 黑色迈巴赫平稳地停驻在单元楼下,赵东屿率先下车调整好轮椅,准备推何羽茜上楼。 “不用了,我是腿不行,但推轮椅的力气还是有的。” 何羽茜语气冷冷地说。 身体的残缺是她一辈子的痛楚,而这是属于她最后的骄傲。 “抱歉。” 赵东屿松开双手,后退两步,转身向小柯吩咐了两句。 何羽茜等待着电梯,余光瞥见迈巴赫驶离了视线,而赵东屿却仍停留在原地,迈着一双长腿向自己走过来。 逆光,何羽茜看不清他的表情,心脏剧烈地跳动,但表面上却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并不理睬他。 单元楼电梯狭小的空间里拥挤地站在五六个人,大爷大妈拎着菜篮子彼此寒暄,一对年轻情侣低声交流着什么,不时抬头看赵东屿一眼。 而被盯着的人,表情藏匿在一副深色的墨镜后头,薄唇微阖,意味不明。 电梯在何羽茜所在的楼层张开了门,何羽茜推着轮椅出来,赵东屿紧随其后。 电梯门关上的刹那,从里面传来激烈的讨论: “我敢肯定刚刚那个人就是赵东屿!”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儿? 难道他和十一楼那个瘸女人认识?” 瘸女人…… 真是刺耳…… 赵东屿愤怒的气血涌上头颅,恨不得重返电梯找那人打一架。 一旁的女人不发一声,不言一语,默默地在背包里翻找钥匙开门,就在她准备关门谢客之时,赵东屿眼疾手快地撬开了门缝,用讨好的语气说: “口渴了,给杯水喝吧。” 赵东屿捧着水杯,陶瓷的马克杯身上画着一只可爱的小猫咪,娇憨的模样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女主人。 然而,女主人现在冷着一副面孔,冰山一样难以靠近。 怎么回事? 明明之前也不像这般冷漠。 “喝完水你就走吧,我累了,需要休息。” 冰山开口下着逐客令。 好不容易进了家门,岂有拔腿有人的道理? “不要。” 某影星拒绝得倒也干脆,垮垮地躺进客厅的布艺沙发里,抬着一双乌漆漆的丹凤眼看着眼前人,颇有些泼皮无赖的劲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要说不能和什么人讲道理,无赖便是。 此人在外人看来什么模样不必赘述,媒体天花乱坠的褒奖连篇累牍,但在何羽茜看来,就是脾气上来不讲道理的混世霸王。 何羽茜气鼓鼓地白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卧室,真不是她想要故意冷漠,只是他们真的不再合适了…… 或者说,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他相配了。 这个道理,聪明如他赵东屿,怎么会不懂呢? 卧室里的光线晦暗,何羽茜躲在斗橱与墙壁间隔的角落里,眼泪翻涌而出。 情绪的复杂程度,不亚于解答一道超纲的数学题,明明对他还是止不住的心动,明明除了他再也爱不上其他人…… 她很少会去抱怨命运的不公,但来自外界的无论是悲悯还是偏见抑或嘲讽,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她刺痛,就比如刚刚在医院,一个过路女人看向赵东屿复又看向自己的表情变化,再比如刚刚在电梯间里的那一句“瘸女人”窗外的光线隔着窗帘透进来,又明转暗,屋外响起密码锁开启的声音,随后大门阖上,归于沉寂。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虽然嘴上说着让他走,可他真的走了,旷野无边的寂寞却又涌上心头。 何羽茜抹干眼泪,嘴角漾起一抹自嘲,打开了卧室的门。 客厅里亮起了灯光,何羽茜的眼睛一时适应不了,眯了起来。 待她重新睁开双眼,吃惊地发现餐桌上摆满了美味的食物。 他,竟然没走。 第23章 赵东屿深陷在沙发里, 沉思良久。 他当然明白何羽茜在顾虑什么,如果换做是他,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他也知道仅凭一封深夜的书信, 是无法将自己想说的表达清楚,有些话还是要当面说。 思忖着如何开口,在心里反复打着草稿,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 肚子“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他揉了揉肚皮,打开手机的大众点评,开始搜索附近好吃的店。 葱爆羊肉, 蒜蓉龙虾,北京片皮烤鸭,水煮美蛙鱼片,干锅花菜…… 赵东屿把她喜欢吃的菜色全部点了一遍。 何羽茜的房子虽然是租的, 但厨房里的器具倒是很齐全, 赵东屿打开橱柜将碗盘一一拿出, 再将点的外卖倒出来摆好盘,正在摆碗筷的时候何羽茜的房门开了, 她眯着眼睛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的时候瞳孔里写满惊讶。 “你醒了?” 赵东屿将手上的水珠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 熟稔地说: “快去洗把脸,开饭了!” 不知道粉丝们看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赵东屿此刻兜着围裙摆碗筷的样子会作何感想? 何羽茜的心底暖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 她很快调整心情, 将感动的情绪强制性地压了下去。 “你什么时候会做菜了?” 何羽茜忍不住戏谑地问道, 光看那餐盘里的菜肴,光泽可口的成色, 香气扑鼻的味道,就不可能是他做的。 更何况,厨房里一点油烟味儿都闻不到。 “看破不说破,还是好朋友!” 赵东屿笑着说,语气亲密的仿佛五年时光根本没有改变任何东西。 好朋友…… 何羽茜怔愣了片刻,缓缓开口道: “东子,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吧。” 拉出餐椅,何羽茜扶着桌沿坐了下来,拐杖摆在侧边桌椅的夹缝里。 赵东屿将汤勺递给何羽茜,自己在她的对面坐下。 “你先说,我听着。” 赵东屿凝视着对面的人儿,表情平静而又认真。 在一起后,她很少叫自己东子,一般都会略带撒娇地唤他赵东东。 何羽茜其实也没想好要如何开口,磕磕绊绊地说道: “那个…… 信我收到了。” “嗯。” “五年前,你的经纪人来找过我…… 那时候你刚出道,她就觉得我们不合适。” 何羽茜清清浅浅地说着,赵东屿双手交叉握住安静聆听。 “那天是圣诞夜,本来我们约定要去中央大街看烟火的,可是你因为剧组有应酬回来得很晚,我在等你的时候又想到顾炎和我说的那些话…… 我很生气,你回来后我们因为一些很小的事情大吵一架,我特委屈,便收拾行李出门了。” 窗外淅沥淅沥下起小雨,何羽茜的眼眶晕染上湿气。 “当时我只是赌气,我从没想过从你的世界里消失,可是突如其来的一场车祸,让我再也没有办法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却一直蒙在鼓里……” 赵东屿急切地说。 “不,你先听我说完。” 何羽茜声音哽咽。 “当时汽车碾压上身体的时候,我曾有过几秒绝望的思考——我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再见到你了,生离死别的那种。 当我从病床上残喘醒来,我还有过短暂的庆幸,庆幸自己福大命大,直到我看到了空荡荡的裤腿……” “你没经历过可能不了解那种心情,我当场疯了一样地尖叫了出来,比看恐怖片儿还带劲。 我在病床上躺了好几天,拒绝任何进食,拒绝任何问候,我爸妈还担心我是不是得了自闭症。” “当我终于能够认清现实,幻肢痛开始让我彻夜难眠。 被救的那个孩子的父母来到我的病床前,提出他们在法国有认识的医学博士,正在做关于这方面的研究,可以有效抑制大脑皮质功能重组的程度,我考虑了再三决定去试一试。” “为什么…… 事发当时不告诉我?” 赵东屿再次打断她的话,眼睛死死地盯着桌面玻璃映衬出的她的倒影,语气沉痛地发问。 “为什么……” 何羽茜苦笑着咀嚼这三个字,嘴角流露出苦涩的意味: “因为你是赵东屿啊,风头无两的赵东屿,光芒闪耀的赵东屿,风流倜傥的赵东屿…… 也是我一个瘸女人,根本无法匹配的赵东屿。” “何羽茜!” 赵东屿生气的喊出声,他气她怎么能够这样说自己,这样妄自菲薄。 “难道我说错了吗?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能够稍许坦然地接受别人对我的这个称呼了,当别人再用怜悯的眼神看我的时候,我也不会难受到想要撞墙自残了,你知道的,我内心还算强大,但却远远还没有强大到能够再见到你的程度。” “五年前,我就反复叮嘱父母朋友,一定不能告诉你任何关于我的行踪。” “何叔叔后来告诉我,说你是和郑泽楷一起出国的,我还以为你是和他……” 赵东屿懊恼不已,如果不是自己误解得太深,以为何羽茜是因为和自己分手而选择和郑泽楷相伴出国,他或许会更早接近事情的真相。 “郑泽楷正好考上了法国学校的研究生,我和他一起乘的飞机。 也多亏了他,在法国疗养的那段日子里,他帮了我很多。” 赵东屿沉默不语。 客厅的吊灯橙黄色的光将他的半边侧脸打得透亮,而另外半边则笼上了阴影,晦涩难辨。 “我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你会去法国找郑泽楷,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 何羽茜继续说道: “我只想平平淡淡地过完下半生,所以……” 不等何羽茜说完,不给她盖棺定论的机会,赵东屿抢先一步说道: “所以,做我的战友。” “诶?” 何羽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如果暂时无法做我的恋人,那么先做我的战友吧。” “这么多年了,你还在追查?” 何羽茜短路的大脑即刻修复,问道。 “嗯,蛰伏多年,是时候出击了。” 赵东屿骨节分明的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板。 “好,要我怎么帮你?” 何羽茜回答得干脆。 “明天陪我去趟蓝湾景域,我想要会一会那个肇事司机王力。”——五年前,王力因为交通肇事罪锒铛入狱,判刑三年。 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被减刑提前出狱,这些年赵东屿一直在暗中观察他的动态。 王力刚出狱的那阵子,并没有什么异样。 他放弃了原先干了多年的运输工作,在餐饮配送平台当一名骑手,没过半年便辞职风风光光地返乡,在农村宅基地盖起了三层楼房,在村头开了家小超市,又过了一年小超市变大超市,还买了辆宝马五系,人前人后被人称作“王老板”就在前不久,赵东屿的私家侦探来报,王力斥资六百七十五万元在海城购入一套精品住宅,准备作为婚房使用,目前正在装修。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当年的狱中人如今发迹,买房买车当老板,娶妻生子走上人生巅峰,表面看来是一段多么完美的逆袭之路啊。 然而,任何突然的发迹都藏匿着端倪,赵东屿早就对他心生怀疑。 蓝湾景域位于海城的东城区,虽然位置偏了些,但胜在小区环境好,周边配套也齐全,房价在海城居高不下的市场中也很有比较优势。 赵东屿载着何羽茜驶入小区一栋单元楼下,耐心等待着蛇的出洞。 “一会儿你就在车上等着别下来,帮我好好观察他的反应。” 赵东屿将车中的空调调至合适的温度,向何羽茜吩咐道。 “好。” 何羽茜配合地答道。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王力和一个包工头模样的人一起走出单元楼,两人一来一往地交流着什么,随后包工头向他点头哈腰,笑嘻嘻地先走了。 王力待在原地,从咖啡色的皮夹克兜里掏出一包软中华,弹出一根塞进嘴里,又从裤袋里取出一只金光闪闪的打火机点火。 忽然一阵风吹过,火苗灭了,王力朝地上啐了一口痰,单脚支在石阶上用手护住打火机点烟,裤腿向上袭了一大截,裸露的皮肤上纹了一条缠绕在脚脖子上的蛇。 何羽茜从车玻璃看过去,她看到了那个纹身,忽然一股冷意席卷全身。 赵东屿并未发现身旁何羽茜的异常,他再次叮嘱她好好在车上呆着,然后推开车门朝王力走去。 单元楼楼下,王力还在吞云吐雾地滑动着手机屏幕。 “王老板好!” 赵东屿高声喝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王力抬头,看清楚眼前来人,瞳孔骤然放大,惊惧的表情一览无余。 他显然是认识赵东屿的,却又故作咳嗽两声,努力平复心情后问道: “你是谁?”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声音还是有些发颤。 “不好意思,看来王老板日理万机,不怎么关注娱乐头条,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 赵东屿不疾不徐地笑着说。 “我叫赵东屿,是个演员,我的父亲你也认识,他叫赵庆丰,五年前——死于你的车下。” 王力的国字脸一下子紧绷起来,警惕地问: “你,你,你找我干嘛?” 赵东屿的表情依然春风和煦: “听闻王老板即将大婚的喜讯,特来道贺祝喜。 李梅女士和你非常般配,她肚子里的宝宝应该也很健康。” “这,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你到底要干嘛? 当年是一场交通意外,我该服的刑都服了,你不要再来找我!” 王力的嗓门儿一下子提高了许多,语气也慌乱了许多。 “哦? 果真是一场交通意外?” 赵东屿的个子很高,从上而下逼视着王力,眼神开始变得犀利。 “…… 是! 当时我喝了酒,没有看清路,就是意外,就是意外!” 王力昂着脖子,激动地说。 “王老板,我送你一句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如果你做了亏心事…… 夜半时分也多替自己的妻儿考虑考虑。” 赵东屿伸手拍了拍王力的肩膀,王力像触电一般快步离开。 赵东屿盯着王力仓皇逃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野里,才转身走向远处停靠的轿车。 直到他上了车才发现,何羽茜的状态简直糟糕透了。 第24章 自从看到王力脚腕处的蛇形纹身, 何羽茜的状态就糟糕透了。 6岁那年的可怖记忆重新涌现。 灯泡失修的狭窄楼道,头戴鸭舌帽的男人从楼梯迅速窜上来掐住母亲的脖子,母亲嘶哑的呼喊不断在耳边萦绕, 男人脚腕处的蛇形纹身不断缠绕,缠绕,黑色吞没了一切, 一切。 “茜茜,你没事吧?” 赵东屿关切的呼唤似乎是从遥远的旷野传来,将何羽茜从恐怖的记忆漩涡中解救出来。 何羽茜摇下车窗,午后灼热的空气翻滚到脸上, 是日晴朗,草木皆宜。 深深吸了一口气,何羽茜终于缓过来。 “这个王力有问题。” 何羽茜转头朝向赵东屿,语速飞快地说: “你还记得我六岁那年在家门口遇到的歹徒吗?” “嗯, 怎么? 有什么关系?” “我刚刚看到王力的脚腕处有纹身,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 纹身图案和那个歹徒的一模一样,而且纹的地方也一样。” “你怀疑他们是一个人?” 赵东屿追问。 “如果不是一个人, 那他们的背后就是一个组织。” 何羽茜说出自己的猜测。 “嗯,是该好好查查王力这个人了。” 赵东屿仰头靠在后背座椅上, 打开的天窗阳光刺眼,他微微眯起双眼,修长的手挡住半边脸。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阳光慵懒, 一条线索逐渐浮出水面。 赵东屿心情颇好, 扬起轻薄的嘴角轻轻地笑了。 “你笑什么啊?” 何羽茜问。 “你一在, 什么都变好了。” 天气晴朗,风调雨顺, 追查多年的案件有了新线索,一切都有了崭新的希望。 过去五年间,赵东屿并未放弃查案,但因为关心她的去向,始终定不下心神。 如今,心爱的人就在身旁,他终于可以全力出击了。 晚上七点半,赵东屿和方易达约在山雨轩见面。 他将何羽茜安全送抵家中后,只身一人驱车赴约。 山雨轩是赵东屿名下的一家雅宴会所,宾客入口处隐匿在闹市,乍一看去并不会引起人们注意,但从大门沿着曲径蜿蜒的石板路往里走,便是别有洞天,自然湖石打造的叠山云境将环境烘托得仙气十足。 会所经理亦步亦趋地跟在赵东屿身后,赵东屿转身和他吩咐道: “今天来的是贵宾,给我招待好了,酒水就按我之前说的上。” 最深处的包厢,服务员已将冷碟精心摆放好,水墨画风的碟盘上点缀着黄紫色的花朵,让人不忍心动筷,担心破坏了菜肴摆盘的艺术美感。 赵东屿斜倚在软垫靠背上,给何羽茜发了条短信: “今晚不要锁门。” 正在家中办公的何羽茜双手在键盘上翩跹飞舞,刚接到钱杰发来的新剧本大纲,是个关于90年代回忆杀的故事,她很喜欢。 手机铃声响起,她扫了一眼亮起的屏幕,红着脸骂了句“没正经”并不打算回复。 赵东屿盯着没有光亮的手机良久,然后笑着将手机放入衣袋侧兜。 方易达带着秘书姗姗来迟,一句抱歉或解释的话都没有,赵东屿并不以为意,起身热情接待。 方易达最近换了个年轻貌美的女秘书,常常出双入对地带着出席各种场合,公司内部早有传言这是他假借公务名义养的情人。 女秘书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赵东屿,拿着一双媚眼朝他瞧过来,赵东屿接住她炽热的目光,深情地予以回视。 方易达素来嗜酒,他家老头子之前安插了个男秘书专门替他挡酒,被他以做事不利索之名义给开了。 换了个美女秘书利不利索不知道,但哪有男人喝酒让女人来挡的道理? “方总,近年来华曼在您的坚实领导下,业绩不断飙升,股价连年飘红,真是年轻有为! 这杯我敬你!” 赵东屿是个演员,无论多么恶心人的台词他都能坦然出口,可见演技之精湛。 做领导的哪有不喜欢听好话的? 虽然赵东屿极少逢迎他,说的话也是半真半假的,但他仍是被夸得飘飘然起来,推杯换盏间几杯白酒已下肚。 “小赵啊,当初是我亲手把你签进华曼的,你如今家喻户晓了功劳簿上可得有我厚重一笔啊。” 被吹上天的领导,对待任何员工向来都是一副长辈模样,哪怕他只有三十多岁。 “必须的,要不是您执意签我,方董事长就放弃我了。” 赵东屿继续给方易达添酒。 “可不? 你知道我爸当时和我说什么吗? 他说赵东屿就是头狼,破落的饥狼,说我他么的降不了你。 呵呵,小赵你自己说,娱乐圈里哪个不是资本的走狗? 你又是狼是狗?” 方易达醉了,吐词逐渐含糊不清。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赵东屿并不回答,而是凑近女秘书的耳边说: “男人的酒桌没什么意思,我在二楼给你准备了房间,你可以先去那儿休息。” 吐露的气息温温热热地喷洒在女秘书的脖颈和耳蜗,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谁人能禁得住这般美貌男子的诱惑,女秘书的心情柔波般荡漾开来,手指在赵东屿的掌心打了个圈儿,用口型说了句“我等你”待女秘书扭动着水蛇腰走远,赵东屿嫌弃地拿湿巾擦拭手掌,一并摘下了虚假的面具,露出冷若冰山的面庞。 他不再给方易达添酒,今天这酒是他特意吩咐后厨上的浓度原浆,三两杯下肚足以醉人,若是再喝下去恐要出事。 赵东屿阴郁地看着方易达的脸红得像猪肝一样,拿起酒瓶准备给自己继续添酒,连忙伸手拦下,这人是死是活他倒是无所谓,别一会儿喝趴了问不了话! “方总,听闻最近集团有重要的人事调整,可是您整顿公司上下的又一手腕?” 赵东屿坐到方易达身边,依然客气地发问。 “好酒醉人肠呐!” 方易达举杯饮下杯中的最后一口酒,开始醉意熏然地向赵东屿吐起苦水: “我明明是这个公司的总经理,可是大小决策哪个轮得到我说话?” “集团要大换血,是得换,小赵你不懂,现在集团出现了很多问题,很多问题啊!” 方易达情绪越来越激动,说着说着就潸然泪下,赵东屿抽了张纸丢给他。 “可是,我只有权限去动一动下面的人,真正的烂根在上头,老头子一天不放权,我是想动没法儿动啊!” “我一直有个疑问,当年我父亲的死真的是一场意外?” 赵东屿问。 “小赵啊,那就是一场意外,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很难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但是人要往前看不是吗? 人死不能回天,该放下了啊!” “我这辈子唯一做到的决策,就是执意签下你,当年是看在你可怜,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总得有口饭吃吧? 没想到成就了你如今在影视圈的地位。” 赵东屿冷笑着说: “我们之间到底是谁成就了谁啊?” 试探到现在,赵东屿已经基本确定矛头在爹不在儿,真正要着手调查的是方忠雄。 发生事故那年,方易达也才22岁,不至于心狠手辣到致人于死地。 可是,根据侦探公司的调查,王力和方忠雄之间并不存在交易记录,所以他才会想到来探一探方易达的口风。 难道交易另外设有暗道? “那顾炎辞职也是方董事长授意的?” “顾炎? 她不是怀孕回家保胎了吗?” 方易达一脸疑惑的表情,应该是真的不知情,不然这演技都可以拿奥斯卡小金人儿了。 一周前,经纪人顾炎辞职,拖着的孕肚成为她离开的绝好借口,然而以赵东屿对顾炎的了解,她怎么可能因为家庭放弃自己鏖战多年的职场? 赵东屿私下查出,原来伴随顾炎一同离开的还有华曼影视千分之一的股份,金牌经纪人化身上市公司股东,这在圈内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这事儿怪就怪在,顾炎辞职的时间恰恰卡在赵东屿和华曼的合同期结束这个节骨眼儿上,这就让人不得不怀疑顾炎的辞职是受人指使。 问题的关键是,这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 是谁希望赵东屿大乱方寸? 是谁不惜转让股权也要让赵东屿黯然离场? 其实,答案已经昭然若揭,方忠雄或许已经察觉赵东屿在追查当年真相的事情,便使出了这一计调虎离山。 该问的都已经问完了,方易达已经醉成一滩烂泥,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我们的贵宾喝醉了,一会儿把他送到楼上刚开的房间里去,那里有人照顾他。” 赵东屿和会所经理吩咐道,随后转身离开。 解锁手机屏幕,赵东屿给侦探社播去一个电话: “帮我查一下方忠雄近两年的财务往来,是否有可疑的大笔资金流动,特别注意一个叫王力的人。” 黑色G55奔驰在外环高架上,风从车窗玻璃灌了进来,吹乱了赵东屿额前的碎发,他不以为意,因为他要去见心爱的姑娘。 会所干净整洁的房间里,身材丰满窈窕的女秘书坐在梳妆台前补妆,翘首等待着那个英俊到不可一世的男人的到来。 楼下的包厢里,醉酒的人从桌上缓缓直起了身子,眼神再无半点醉意,半边脸覆盖在灯光的阴影里,显得清冷可怖。 第25章 何羽茜翻看着钱杰通过邮件发来的新剧本大纲, 越看越有种熟悉的感觉。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还真是令人怀念啊! 如果能够和小说一样拥有穿越回过去的超能力,自己会做些什么呢? 也许会游说爸妈多买两套房吧, 毕竟现在房价这么贵!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何羽茜边想边笑地打开音乐播放器,点唱一首《七里香》令人惊艳的前奏一经响起,回忆便翩跹而至, 胸口堵着一种莫名的情绪叫怀旧。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 何羽茜跟着旋律轻轻哼唱,摇头晃脑的样子显示出她此刻的好心情。 脑海里不时浮现出白天的场景,赵东屿坐在她的旁边笑着说: “你一在, 什么都变好了。” 何羽茜白皙的脸颊燃起了绯色的晚霞,捂着脸向镜子看去,绝绝一副热恋期的少女模样。 何羽茜害臊地捂住脸,拼命摇晃着脑袋, 企图把脑海中一些不合时宜的粉色泡泡轰出去。 什么嘛? 昨天还义正言辞地说着不合适, 要当彼此的战友呢! 就因为他的一句话, 兵败垂成了。 滴滴滴滴滴滴——大门外传来密码锁的点击声。 什么情况? 遭贼了? 大晚上的何羽茜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咔嚓——大门打开了。 何羽茜僵直着脖子往外看去,只见赵东屿一手拎着保温盒, 一手抵着门框,低头寻着拖鞋换。 “你还真来了啊? 可是你怎么知道大门密码的?” 何羽茜拄着拐杖慢慢走出来, 她有些懊恼,自己素面朝天的,还穿着松松垮垮的居家睡衣, 早知道好歹也换身能看的衣服, 把头顶毛躁的鸡窝给理一理, 再涂点素颜霜遮一遮最近有些暗沉的肤色。 不对…… 战友还是需要保持革命的本色,何羽茜又晃了晃脑袋, 重新坚定了战友情的信念。 赵东屿抬眼看到她,好看的丹凤眼弯成了漂亮的弧度,提起手中的保温盒说: “来给大编剧投食啊,密码我上次来试了几次就试出来了。” 她的生日加5948(我就是棒)这么多年都没换过,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食物还是温热的,肉菜和汤用隔层分开摆放,打开第一层的盖子,铁锅葱烧虾的香味即刻弥散开来,触动了敏感的味蕾。 何羽茜晚饭只草草吃了碗泡面,此刻被眼前的美食勾引得肚子“咕咕”响,赵东屿笑着摸摸她的头顶,递给她一副碗筷说: “快吃吧!” 语气颇为亲密和宠溺。 何羽茜顾不上害羞,举起筷子大快朵颐。 “你最近在休假?” 何羽茜边吃边问,嘴巴里鼓鼓的。 心想着,最近都没看到赵东屿跑通告。 “我被公司雪藏了。” 赵东屿淡淡地说,仿佛被雪藏和上街买菜一样稀疏平常。 经纪人离职,经纪合约到期,快谈成的角色被换,广告被撤,虽然明面上他还是“华曼一哥”但这个一哥却接不到任何资源。 “雪藏? 为什么啊,难道是因为之前被曝的…… 不应该啊,就算是抢婚啊什么的言论满天飞,又没有石锤也就不存在道德失范,况且你现在热度还这么高。” 何羽茜举着汤勺分析着。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你还挺懂的。” 赵东屿指了指何羽茜嘴角的米粒,抽了张餐巾纸递过去,转用一副可怜兮兮的语气问道: “怎么办呢? 我要失业了,你养我吗?” “我养……” 何羽茜刚想学着《喜剧之王》里的尹天仇说话插科打诨,但立马想到赵东屿应该不缺她这点可怜巴巴的收入,于是噤声不语。 “我可是听见了,你说养我的,可别抵赖。” 赵东屿逗弄地说,泼皮一样地陷在沙发里。 何羽茜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地啃着椒盐小排,嘴角的笑意都快要掩藏不住了。 一顿丰盛的夜宵吃完,赵东屿主动收拾好餐具,墙上的时针已经指向十点。 眼见系着围裙的大明星还在东擦擦西扫扫,何羽茜忍不住问道: “你还不回去吗? 不早了。” 大明星手中飞舞的抹布倏地停在半空,显然他并没有想过“回去”这个问题。 “你最近是不是接到一个新剧本?” 赵东屿并不接话,而是立即转换话题问道。 “诶? 是啊,我刚还在看大纲呢。” 何羽茜愣了一下后答道。 “情节是不是很熟悉?” 赵东屿接着问。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是啊,我总感觉是我们小时候发生的事情。” 何羽茜继续答。 赵东屿耍宝一样从身后的背包里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推到何羽茜面前,然后伸出两根手指指着天花板发誓说: “苍天为证,我不是故意点进去看的,但是你要理解,窥伺欲是人类的通病。” 何羽茜的脸由白转红,她一下子就认出了眼前这台电脑,正是她遗忘在法国医院里的那台。 当时还不是郑泽楷妻子的护士安通过电邮问如何将电脑邮寄给她,她想了想回复说算了,电脑里重要的文件就那一个文档,既然决定和过去决裂,那么不如就把这个故事永远地留在异国他乡吧。 怎堪想已经半截入土的故事被它的男主角给看到了呢! 那些文字可都是她无法示人的暗恋往事啊! 何羽茜此刻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真是比当街裸奔还要让人羞耻。 赵东屿看她脸色不对,赶紧蹲下来凑上一张真诚的笑脸。 “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该偷看你的文档,那你要不要听听我暗恋你的经过? 之前给你写的信太短了,根本没法儿详细地说。” “不要。” 何羽茜气鼓鼓地说,把脸撇向一边。 “听听嘛,说不定能为你的剧本增添不少情节和素材。” 赵东屿将她的脸轻轻扳了回来,自顾自地说开了。 “话说从前有一个小男孩儿,打他6岁记事起就喜欢上了一个姑娘,那小姑娘长得可水灵,聪明伶俐,偏又有一股侠义之风,喜欢替别人打抱不平。 小男孩儿很调皮,那小姑娘自然看不上他,他便总想着捉弄她,想要引起她的注意,结果却是越描越黑。” “后来因为机缘巧合,小男孩儿和小姑娘成了好朋友,他们每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度过漫长的寒暑假,一起刷金庸古龙的电视剧。 日子就这样慢悠悠地过着,他还以为能一直这样相伴长大,可是后来他搬家了,他们之间渐渐断了联系。” “搬家后的小男孩儿很孤独,他开始学坏了,抽烟,喝酒,烫头,逃课,打群架,把那个年纪他能想到的一切破格的事都干了一遍,他经常想起从小喜欢的那个姑娘,也去她的学校偷偷远远地瞧过她,看到她过得很好,还有一个关系很好的男同学,决定不再打扰她。” “他曾经以为,会一直这样混下去,结果被他父亲的棍棒给打醒。 他第一次看到那个人前风光无限的父亲流露出伤心的表情,他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从那之后他改过自新,发愤图强,并在父亲找人托关系的帮助下,考进了有她在的高中。” “高中,他终于再见到她。 女孩儿出落得更加漂亮了,但不知道为何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有些拘谨,他觉得是分别的这三年将他们的熟悉感打散了。 他故意逗她,她却总是躲,并且慢慢地开始和班上另一个男生亲近了起来,他才意识到这份拘谨可能是她的心另有所属。”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朋友,他不想放弃陪伴在她身边的机会。 高中毕业旅行的那个夜晚,是他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刻,因为他心爱的姑娘竟然说喜欢他,他被激动冲昏了头脑,都没有经过人家姑娘的同意就吻了上去,还好姑娘善良没给他扇几巴掌。” “大学,他们分隔两地,他去了女孩的第一志愿学校,而女孩却因为几分之差去了另一所城市上学。 和所有异地情侣一样,他们为祖国的交通事业奉献了一沓又一沓车票,女孩说他长得太招摇,要求他每天如实汇报蝶儿蜂儿的情况,而他也同样很担心,因为高中和女孩儿关系很好的男生,他们在一个城市。” “他还记得大一那年国庆节,他坐了五个小时的火车去看她,却撞见她和那男生在食堂吃饭,还聊得正欢,可把他给气坏了,扭头就往外走。 女孩儿看到他,追上来惊喜地问他怎么来了还不提前说,他赌气不说话,于是他们有了第一次非常激烈的争吵。” “他们争吵了一路,穿过食堂和宿舍,穿过操场和篮球场,穿过一栋教学楼和另一栋教学楼,穿过图书馆和人工湖,在一个小山坡上走散了。” “山坡上信号不太好,他打电话都是忙音,大声叫喊也不见回音,周围是影影绰绰的大树,怎么都不见女孩儿的身影,就在他急得不行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若影若现的哨音,他寻着那音儿找过去,看到女孩儿正拿着他小时候送她的口哨,吹得脸都红了。” “那一刻,他紧紧抱住女孩儿,气全消了。 他没有想到,他六岁送给她的口哨,她竟然还保存得这么好。”——何大宝,以后你遇到危险就吹口哨,哥哥我来救你!——还哥哥呢,你明明比我小两个月。 哨子还挺好看,我吹吹。——何大宝,你吹得我耳朵都快聋了! “男孩儿从来不知道女孩有多喜欢他,可能人们在真爱的人面前都是自卑的,所以男孩儿一直觉得女孩儿对他或许是没有搞清楚的友情,他很害怕这段关系会无疾而终。” “后来,男孩儿家里出了很多不好的事,他几近崩溃,女孩儿中断学业替他照顾卧病在床的母亲,她是那么瘦弱的一个人儿,平时连汽水瓶盖都打不开的,后来却能麻利地扛起他瘫痪母亲的肩膀,起床如厕,翻身擦背,男孩儿心里五味杂陈。 即便是恩情,他这辈子也报不完。” “后来,男孩儿的母亲也走了,年纪轻轻的他成了孤儿。 他开始厌世,复仇成了唯一的执念和支撑,他在女孩儿的支持下进了娱乐圈,媒体热衷写他的绯闻他也懒得回应,心想反正都是假的,别人的嘴他又管不了。 可是他却忽略了他心爱的姑娘,女孩子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他们分手之后很久,他都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里,直到他的好兄弟点醒了他。 朋友说,女孩子是要哄的,你看上去挺有经验一人,恋爱情商怎么是负数,真是难为人家姑娘了。” “男孩变成了男人,可他心爱的姑娘却再也找不到了。 他失心疯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正好有一部电影在拍,他饰演的角色正是一个在爱情中受伤的人,出色的表演让他赢的了一致褒奖,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不过是本色出演。”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在他以为这辈子就这样抱着遗憾和悔恨孤独终老的时候,女孩儿终于出现了。 女孩儿冷漠地保持着距离,男孩儿一点一点靠近,他该如何挽回女孩儿的芳心呢?” 赵东屿的嗓音低沉又温柔,何羽茜沉浸在他的故事里,而他的叙述却戛然而止。 赵东屿眼神深情地望着她,略带沙哑的声线迷醉诱惑。 “何编剧,笔交给你,故事的结局也交给你。” 第26章 何羽茜沉默不语, 一双乌亮的眸子低垂着,看不清表情。 赵东屿也不急着要一个回答,他明白有些事情慢慢来会比较快, 于是起身理了理被沙发压皱的衬衣,说道: “剧本暂时不着急出,你好好构思, 我先走了,记得锁好门。” 夜渐渐深了,今晚的月亮并不圆满,银钩弯弯挂在漆黑的天幕, 星星寂寥地在周围眨着眼睛。 电脑屏幕闪烁着冷白色的光亮,何羽茜点开那个名叫“赵东屿”的word文档,鼠标的滚轮快速地向下滚动。 好多年后再看自己当年的文字,青涩的笔触让她觉得恍若隔世, 可就算是时隔多年, 她内心的少女心思却好像一点都没有变, 而心里的那个人居然也一直都没有变。 何羽茜微微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这个新剧本对我来说可太难了啊。” 赵东屿伫立在她的窗下, 沉默地抽着烟,微弱的星火在深夜若隐若现。 刚刚他其实特别想问, “看在我爱你这么久的份儿上,能不能考虑在战友之外,再给我一个身份?” 如果放在以前, 他不管不顾地也就问了, 可如今的他忍住了, 他不想逼她太紧。 抬头望向她的窗棂,奶黄色的窗帘被掀开了一条缝, 室内还亮着灯火。 又在熬夜赶稿子吗? 赵东屿皱着眉头,何羽茜这个人做事一根筋,就是喜欢和自己较劲儿,换成好听一点的话或许可以说成做事认真,勤奋执着。 上学的时候,她能够死磕一道题目大半天,自己课间睡觉前看她开始做,梦里跌宕五百年,一觉醒来她还在做。 不过,他还挺喜欢她身上的这股子倔劲儿,过去何羽茜总说自己笨,所以要勤能补拙,可他却觉得她比他聪明多了,至少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然后一条路走到黑。 将烟灰掸掉,赵东屿又深吸了一口,随后将烟蒂扔到脚边踩灭,抬手看了眼手表,时针指向十二点。 打开烟盒又弹出一根烟放到嘴边,正打算点火,余光扫到楼上的灯倏地灭了,他手中的动作一滞,笑了笑将烟重新放回去,转身开车离开。 而就在赵东屿没有注意的远处草丛,一架摄像机仍然亮着作业灯,将黑色G55远去的车影一并拍下。——何羽茜的腿还没好利索,但她还是坚持去工作室上班,因为今天要就新剧本开会讨论。 大学毕业后,何羽茜曾经在一家报社工作过一段时间,她非常热爱那份工作,每天忙得陀螺转,虽然工资并不比坐办公室的白领高,但仍是乐在其中。 后来因为腿脚的原因,她万般不舍地辞掉了报社的工作,两年前来到了现在的这家编剧工作室。 钱杰待她还不错,平日里她可以在家中完成剧本的创作,除非工作室有重要的讨论会议,她都可以不用坐班。 对于何羽茜来说,要独自前往工作室并非易事。 虽然地铁站距离她租住的小区并不远,但早高峰的地铁对任何人都不太友好,更别提像她这样腿脚不便的人了,所以她一般都会起很早赶首发班次,那时候的人还不算特别多。 清晨六点,何羽茜简单洗漱后,拎着根加热过的玉米棒子匆匆出了门。 因为腿上的伤仍然结着痂,所以她选择轮椅出门。 当她啃着玉米来到单元楼楼下,却意外地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等候在大楼外,正在低头刷着手机。 “钱杰?” 何羽茜向他打了声招呼,不确定地问: “你怎么在这儿? 来接我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羽茜。” 钱杰抬头看到是她,连忙将手机塞进裤兜里,上前来搀扶,“早上我刚好路过附近,想着可以顺路接你去上班。” 何羽茜朝他摆了摆手,说: “谢谢你啊,我自己可以下来的。” 然后推着轮椅,从单元楼阶梯旁边的小坡慢慢往下挪。 奔驰E260在外环高架疾驰。 车内,何羽茜忽然有些尴尬,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这是钱杰第一次大清早地来接她上班,她实在想不到什么理由让他一个住东城隔了大半个城的人天还没亮就“顺路”来接她。 何羽茜对待感情向来迟钝,连张潇晓都能看出钱杰对她有意,可她偏偏就觉得人家是出于同事之友爱。 钱杰看上去也有些局促,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车内的气氛一度冷到南极。 汽车驶入创意街区的时候路上开始拥堵,繁华的街道车水马龙,汽车排起长长的队列,偏又有不守规矩的司机变道插车,让原本就难以前行的路况更加雪上加霜。 “艹!” 队列好不容易有了一丝松动,钱杰松了脚刹慢慢往前挪,却被一辆蓝色马自达截了道,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直突突地撞了上去。 这下,周围掐着点儿赶着上班的车辆更加绝望了。 钱杰打开车辆双闪后,怒气冲冲地下车理论。 只见奔驰E260的左侧保险杠磨掉了不少漆,而蓝色马自达的右侧车门被撞凹下去了不少。 对方是个女司机,年纪二十五六岁模样,打扮时髦,蹬一双细跟皮鞋“啪嗒啪嗒”地跑了过来。 “你怎么开车的啊?” 钱杰见对方是名女士,态度软下来不少,但还是抱怨明显。 “哎呦,抱歉抱歉,我刚明明看后面还有好大一段空档。” 女司机道歉的态度倒也恳切,双方没有太多争执,后续处理报了各自保险公司,彼此留下联系方式就算了结。 当轿车开到工作室,已是上午九点钟。 临下车前,钱杰从车后座抱出一捧鲜花递给何羽茜,难为情地说: “羽茜不好意思啊,没想到路上会遇到事故,本来是想邀请你共进午餐的,但一会儿开完会我还得去给车辆定损,只能改天再约你了。” 何羽茜迟疑地接过花束,说道: “今天多谢你来接我,还有谢谢你的花,改天我请你吃饭。” 当何羽茜捧着一大捧鲜花和钱杰一道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众人投来的炙热目光让她更加尴尬了。 关于新剧本创作,何羽茜本来是想将组长的位置让贤的,但钱杰在会上明确表示,这个安排是投资方指定的,何羽茜无奈应下,其他人就算心里不舒服,明面上也不好多说什么。 讨论会开了三个多小时,终于把故事框架、人物关系、剧情走向理出了个大概,接下来就是出样稿,在和投资方的接洽会上做汇报。 可是,闲言碎语到底还是传开了。 因为手头上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何羽茜没有出去吃饭,她委托实习生小黄帮她带份外卖,然后呆在工位上独自忙碌起来。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外出午餐的同事们陆续回来,一群人说说笑笑,嗓门最大的孙芸红一进门便打破办公室的宁静: “要我说,何羽茜和赵东屿的关系肯定不一般,上次在她家吃火锅那次我就看出来了,这可不嘛? 隔天就给我们送生意上门了。” 长着一双狐媚眼的邬彤吊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 “赵东屿怎么可能看上她? 充其量发小罢了,现在明星有钱了都忙着投资影视剧呢,这也不奇怪。 要我说啊,还是傍上自己的领导比较有出路,早上她不是捧着钱杰送的花,一路炫耀着进来了嘛!” “就是就是,今天开会钱杰还护着她做组长呢,每次都是她做组长,别人给她鞍前马后的。” 众人纷纷唱和道。 由于工位在僻静的角落,每个工位又有围挡,所以进来的人并没注意到话题的焦点人物此时正侧耳倾听着她们不还好意的评论。 这种时候当事人出面据理力争其实挺傻的,偏见就是偏见,它不会因为你的只言片语就凭空消失,更何况仅从事实层面来说,赵东屿确实因为她的原因来送业务了,钱杰也确实给她送花了。 所以何羽茜打算呆坐在工位上,然后等混乱的时候悄悄溜走。 可惜事与愿违,隔了一会儿实习生小黄从外面一路小跑进来,径直走到她的工位上气喘吁吁地说: “抱歉啊何老师,干炒牛河是老板现做的,等的时间比较久,您饿坏了吧?” 正在不远处围着聊天的一群人投来诧异的目光,并在下一秒钟很有默契地集体静音,一哄而散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何羽茜抬头对小黄说: “谢谢啊,钱我转到你微信上啦。” 然后埋头品尝她最爱的干炒牛河,饥饿的肠胃得到了极好的慰藉。 当她吃得正欢的时候,孙芸红在她旁边坐下,小心翼翼地低声开口问道: “羽茜,你什么时候在办公室的啊?” 何羽茜心下一阵冷笑,表面却是波澜不惊,她将头扭向旁人,一双大眼睛写满疑惑,然后缓缓摘下藏在头发后面的蓝牙耳机问: “你刚刚说什么? 不好意思啊,音乐声音开得有点大,没听见。” 孙芸红轻吁了一口气,问: “我想问你刚刚怎么没有一起去吃饭,一直在听音乐呢?” “是啊,这不手头上有点事情要处理,就一边听歌一边做掉算了。 对了,我最近迷上了一个摇滚组合叫五条杠,推荐你听。” 何羽茜说得一脸真诚。 “好啊好啊,我一会儿去听听!” 孙芸红的脸色由阴转晴,随后又凑近上来附在何羽茜耳边悄声说: “刚刚我们吃饭的时候,邬彤说你傍上钱杰了,还说你一直当小组长仗势欺人,你以后可得小心着她点儿。” 呵呵…… 小红啊,可真有你的! 何羽茜心想,然而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地说道: “她怎么这样啊,我又没惹她,不过谢谢你的提醒。” 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她是真心实意地道谢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没关系,我们俩谁跟谁啊!” 孙芸红拍了拍何羽茜的肩膀,转身忙别的去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都说猫有九条命,那女人就有九副面孔,她们的表演不着痕迹,演技精湛到让人拍案叫绝,千万不要试图了解她们的内心世界,那是比马里亚纳海沟更深的沟壑。 第27章 赵东屿这边同样出现了令人头疼的事。 这天小柯兴高采烈地打电话给正在电脑前盯盘的赵东屿, 彼时一只重仓股遭遇五日来第二个跌停,搞得赵东屿脸很臭。 “老大老大,好消息啊好消息!” 电话那端, 小柯快乐的语调感觉都快升天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赵东屿并没有被小柯的快乐感染,小柯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他臭着的一张脸。 “那啥, 是这样的,老大你听我慢慢说啊,前一阵不是有个广告黄掉了嘛,我当时可不爽了还追问了好几天, 人家回复说公司高层决定改用最近比较火的新人,价钱还便宜,好像还谈了打折,没办法新人就是好宰杀啊……” 嗯, 小柯对待工作很认真, 但话是真的有点多。 “说重点!” 赵东屿立马喝止, 他并没有心情听这些唠叨话。 “啊啊啊,快到重点了! 就是昨天, 那个公司宣传打电话给我,问我你最近有没有档期, 酬金是原来谈的双倍,我当时一激动差点答应下来,后来我及时打住了, 虽然我知道您最近日程挺空的, 但这件事还是要经过老大您的同意啊……” “不接, 没空。” 赵东屿不耐烦地再次打断小柯的话,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 “老大——”小柯急切地说, 生怕赵东屿挂他电话,可怜巴巴的语气还以为被谁欺负了: “我们这个月还没有开张呢。” 赵东屿随手摘了颗车厘子丢进嘴里,嚼吧嚼吧地吐出核儿来,终于耐下性子哄着小孩儿: “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该你的工资不会少你的,你只要把助理工作做做好就OK了。” “唉,果然和顾炎姐猜想的一模一样。” 小柯自言自语道,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即中断了语音输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可是赵东屿却来了兴致,消失了大半个月的顾炎,怎么突然又操心起他的日程来? “顾炎? 她说什么了?” “啊啊啊啊,顾炎姐特意嘱咐让我瞒着你来着,其实这个广告是她帮忙牵线搞定的,她还说你心高气傲肯定会拒绝,让我好好劝劝你。 老大,你千万不要和她说是我说的啊,求求你了。” 小柯恳求说。 “还想瞒着我?” 赵东屿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你搞清楚谁是你的老板? 谁每个月给你发工资? 你替她顾炎打工啊?” “…… 我错了,老大。” 小柯声音越来越弱,“顾炎姐也是好心嘛,她想要做好事不留名,所以我就想着瞒你一下也没什么。” “够了! 以后任何事情不允许瞒着我,不然等着被炒鱿鱼吧,或者你去顾炎那儿打工,看她愿不愿意收你。” 赵东屿烦躁地说。 “好的,老大,下次再也不会了。” 经此一役,小柯突然意识到,电视里那些人死于话多的桥段一定是在提醒像他这样的人,少说话,多做事,有朝一日能保命。 “那…… 广告客户那边,我回掉了?” 工作还没忘,小柯弱弱地发问。 “帮我接了吧。” 赵东屿淡淡地说,他倒要看看顾炎这个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电话那端,小柯彻底懵了。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啊,老板的心思可千万不要猜! 这是一支饮料广告,拍摄地点选在海南三亚的蜈支洲岛。 小柯将广告商的拍摄方案发给过来,剧情直踩赵东屿的雷点。 一个男人在沙滩上快要晒晕过去,旁边人递来一瓶饮料,“卡擦”瓶盖拧开的声音,“咕噜咕噜”饮料入喉,特写切男人性感的喉结上下抖动,然后就很沙雕的…… 先是男人跳了起来,接着一个女人跳了起来,然后一个小孩跳了起来,最后一群人在沙滩上跳了起来,一边跳还一边唱着“要想身体棒,就喝盛源宝”…… 编剧是小时候宝莱坞电影看多了吧? 一言不发就来段儿斗舞? 这饮料里面难道掺了酒精不成? 还是大家集体耍酒疯? 赵东屿腹诽着,顺手给何羽茜发了条微信: “明天出差去三亚拍广告,后天回,勿念。” 不出所料,没有等来回复。 等到了片场看到导演,赵东屿的头就大了。 这位导演姓陈,导的作品出名的不见几部,但却是圈儿内出名的“卡王”无论多么有经验的演员,在他那里愣是不停地喊卡,一个镜头不喊上十来遍NG仿佛就显示不出他的水平来。 赵东屿没有拍过他的戏,但曾听同行说过这位导演的劣迹,他曾经让一位新人女演员在寒冬腊月里穿着单薄的衣服,从桥上跳到几近结冰的湖水里,一遍一遍又一遍,没有背景没有资源的新人能得到一个露脸的机会谈何容易,哪敢和导演翻泡? 直到最后一次跳入水中昏迷不醒,被救护车送往医院急救,诊断出急性肺炎住院半个月。 最令人替女演员不值的是,最终的成片里,她的戏份被删减得干干净净。 赵东屿心想,自己这一次恐怕也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不由存了个心眼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第一场戏是在沙滩上拍摄,导演要求赵东屿先拍一段独舞,并让舞蹈老师上前一对一指导,四肢伸张的舞步傻得可以,赵东屿忍了,一遍又一遍地跳着,心中默念“我有职业操守,我有职业素养”;第二场戏拍的是“群魔共舞”一大群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聚集在一起,还是跳那个傻得可以的舞,然后大家开始举杯共饮,饮料的甜汁四溅,吹了半个小时的发型被浇得湿透,皮肤上都是黏腻的不适感,赵东屿也忍了,心中默念“我有职业操守,我有职业素养”;第三场戏是在影棚内拍摄,赵东屿对着镜头“咕嘟咕嘟”拍了十五六条,灌下整整六瓶啤酒,因为是空腹饮酒,他感觉胃像是被人用钻机打了无数的洞,还在里面反复地戳。 可是导演仍然不满意,举着扩音器叫嚷着要再来一条。 这下,赵东屿终于忍不了了。 “够了!” 赵东屿将铝罐单手捏扁,气愤地扔到地上,罐中残余的饮料四溅而出,把导演的脚边弄脏了一片: “捉弄人也要有个限度。” 拍摄进度中止,摄影摄像、服化道各组工作人员滞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导演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起身消失在道具堆场外,而助理小柯也在同一时间不知所踪,制作方的小丁火急火燎地拦下正要出棚的赵东屿,陪着笑脸说: “赵老板给我一个面子,刚刚陈导太较真儿了,我一会儿和他说道说道去。” 赵东屿若有所思地问: “这支广告怎么临时换导演了? 之前发我的方案里可不是他陈一程。” “是啊,原来的方案被上头全部推翻了,我听说新的方案是和华曼谈的。” 小丁回道。 “嗯。” 赵东屿点点头,望了眼不远处仍然亮着红色工作灯的摄像机,事情的大概他已经了然。 “走了。” 赵东屿朝小丁扬了扬下巴,“合同里该我拍的镜头我都配合完成了,刚刚那个镜头我并不觉得再拍几次能比第一次更好。” 在保姆车上待了一会儿,小柯姗姗来迟。 “老大老大,不好了不好了!” 小柯还未等车门完全关上,就大着嗓门儿准备汇报。 赵东屿斜眼看了他一下,示意他开车驶出去一段距离,万分嫌弃地说: “不如我借你个扩音喇叭,你来广播吧?” “老大,真的大事不妙啊,有人要搞你!” 小柯将车停靠在一条没什么人往来的小路上,刚刚他被赵东屿派了去跟着陈一程导演,他一开始还不明就里,没想到真的有意外发现。 “快说。” “刚刚我悄悄地跟在陈导后面,一路遇到了好多拍摄人员,我刻意装作是在四处找厕所掩人耳目……” “说重点!” “啊啊啊,好的! 我跟着陈导来到了离摄影棚很远的一个废弃厕所,他鬼鬼祟祟地朝四周看了看,转身钻了进去。 我猫着身子凑过去听,听到他说——”“我听到他说——如你所愿,赵东屿在片场又摔东西又发脾气,闹了好一出。 放心,视频已经拍下来了,这边工作一结束就发你邮箱。 上次谈的一百万,你尽快打我账上。” “老大老大,你是不是惹到什么人了?” 小柯焦急地发问。 “这都想不到?” 赵东屿挑了挑眉,问: “当时接下这支广告的时候,你不觉得奇怪吗? 明明之前已经定了一个新人接拍的,而且听你转述的意思,广告商还很抠门儿。” 小柯皱着眉头说: “是哦,我当时还以为是那边价钱没谈妥。” 赵东屿继续帮小柯分析: “就算酬金没谈妥,广告商也不可能同意花原先协议价的两倍来买我的时间,我的猜想是有人和甲方签了对赌协议,不然甲方这么抠门怎么可能突然改性大放血?” “可那个人是谁呢? 故意输了赔款,只为搞臭你的名声?” 小柯百思不得其解,除非这人和老大有血海深仇。 “你想想,是谁给我们牵的线呢?” 赵东屿问。 “顾炎姐…… 老大你是说想方设法要泼你脏水的人是顾炎姐? 老大难道你早就猜到了今天会有这么一出? 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答应接这支广告呢?” 赵东屿并不回答,而是拍着小柯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小伙子,以后少说话,多动脑,很多事情就能想明白了。” “那…… 我们现在能做些什么呢?” “静观其变。” 赵东屿语气淡淡地说。 赵东屿的话让小柯的眉毛缠成了一团麻花,老大的心思还真难猜啊! 翌日,娱乐版热搜头条再一次被赵东屿承包了。 营销号的标题都很唬人,赵东屿随便点开一篇,小编用愤怒的笔触直指他片场砸人,耍大牌,故意延误拍摄进度等几宗罪过,并附上一段现场拍摄的画面,既不给前因,也不谈后果,只是单单截取了赵东屿摔易拉罐的片段,带给人的第一感官便是他的不对。 赵东屿撇了撇嘴登录自己的小号,跟着一群义愤填膺的网友一起骂: “赵东屿,王八蛋! 赵东屿,不要脸!” 翻看着成千上万条评论在屏幕上闹腾,赵东屿不为所动,却被忽然刷到的一个很眼熟的ID给吸引了注意。 何大宝喵喵喵: 大家先不要急着下定论,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 赵东屿点击ID名进入主页,头像是一只小奶猫,微博内容大多是影视剧评论和书评,还有一些搞笑视频的转发,评论一概是“哈哈哈哈哈”“嘎嘎嘎嘎嘎”嗯,很符合某人文艺又欢乐的二次元人设。 “何大宝喵喵喵”的评论下方,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论战。 “永爱赵老板”支持楼主,我们赵老板风评向来很好的,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 “杠杠杠精病”楼上的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道你们家赵老板背地里是什么人? “夏殇葬爱”姓赵的最近怎么老在热搜挂着,莫不是想走黑红路线吧? “何大宝喵喵喵”回复“杠杠杠精病”我相信他是个好人。 “何大宝喵喵喵”回复“夏殇葬爱”是赵东屿站得还不够高吗? 让你产生这样的错觉? “阿丽小笨蛋”回复“何大宝喵喵喵”白痴,你个无脑粉丝! “何大宝喵喵喵”回复“阿丽小笨蛋”白痴,你个无脑黑! 赵东屿其实心情很糟糕的,虽然浸润在娱乐圈这么些年,多少练就了点金钟罩铁布衫,但还是会被网络上难听的骂声搅坏了心情。 可是,看到某人像个小斗士一样在网络为他发声,为他出战,即便被围攻,即便战友越来越少她却越挫越勇的模样,赵东屿只想笑,敞开心扉地放声大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进门给赵东屿送干洗衣服的小柯看到这一幕愣住了,老板没事吧? 莫不是被网上的评论骂得失心疯了? 他蹑手蹑脚地经过客厅,把西装挂进衣橱,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赵东屿身边询问道: “老大,对于网上的攻击我们要不要出个申明什么的?” 赵东屿脸上的笑容还未敛去: “不用,静观其变。” 微博已经因为赵东屿的这条新闻崩了…… 可是事件的主人公还没事人儿似的坐在家里欢笑? 小柯捂着半边脸绝望地想: 老大啊老大,你到底要静观其变到什么时候啊。 第28章 傍晚的晚霞绮丽动人, 琥珀色的云朵聚拢成可爱的形状。 清风拂面微凉,吹散了赵东屿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 细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他将修长结识的胳膊支在车窗口,抬头望那天上的明媚风景。 “赵总,下次您要吃什么给个地址我们送餐上门, 不劳烦您专门跑这一程!” 山雨轩经理点头哈腰地将打包好的保温盒递进车窗。 “没事,顺路。” 赵东屿挥挥手,正欲启动汽车,踩油门的脚却悬在了半空, 转头问道: “上次华曼方总招待得都到位吗?” 经理堆着谄媚的笑容,凑到赵东屿耳边悄悄说: “赵总您放心,方总春宵一夜闹得动静可不小,早晨醒来容光焕发, 是笑着出门的。” 哦? 春宵一夜甚是满意, 为何隔天就把那俏秘书给开了? 赵东屿回了句“知道了”, 皱眉踩下油门,黑色G55发出低沉的怒吼朝前开去。 赵东屿从山雨轩打包了两份鲍鱼捞饭, 一份咸蛋黄鸡翅,一份十三香龙虾, 一份干锅花菜,一份水晶时蔬,开着车行驶在前往西郊公寓的路上。 嗯…… 给何羽茜投食。 公寓门口, 摁了两声门铃没人应答, 赵东屿打开密码锁径直走了进去。 客厅窗帘紧闭, 光线昏暗,女主人还没有回来。 赵东屿将外套脱下挂在进门的衣架上, 换了双男士拖鞋,拎着保温盒往里走。 男士拖鞋是新添的,赵东屿低头看向鞋面可爱的小猫图案,勾出一抹微笑。 何羽茜今天去工作室开会,讨论新剧本的方案。 工作是一周前布置下去的,每名组员都领到了相应的任务,需要在今天的会议上汇报。 时间明明充裕,可仍然有人完成得非常糟糕,直接拖垮了整组的进度。 何羽茜要求邬彤退稿重写,邬彤撒娇似的摇晃着她的胳膊说: “好组长,我最近肚子不舒服,好不容易约了主任医生下午去检查,要不你行行好帮我改一下呗!” 如果是以前,何羽茜说不定就帮她这一次了。 可今天她果断拒绝,之前邬彤在背地里说自己的坏话,这口气可还没咽下呢。 “不行。 今天无论如何要把稿子改出来,不改到满意不能下班。” 何羽茜冷着脸说。 在何羽茜这边驳了面子,邬彤左右下不来台,于是尖着嗓子大声质问道: “我看你就是有意针对我!” “哦? 你说说我为什么要针对你?” “我…… 我上次不就顺口说了你两句吗? 就这么小心眼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你说了我什么? 是我记性不好还是我错过了什么?” 何羽茜故意问道。 “你……” 邬彤一时语塞,她没有想到这个平时看上去温和无害的女人,会变得这么圆滑伶俐。 见邬彤说不出话来,何羽茜开口道: “废话就不多说了,来说说我为什么退你的稿。” “首先,你的稿子比截稿时间迟交了两个小时,再来,错别字一堆,语病句一堆,设计对话尴尬冗长,逻辑还混乱不清,后天就要向甲方汇报了,我们组今天全部要陪你加班你知道吗?” 何羽茜很少当众生气,但她真心看不惯这种做事态度不认真的人。 你没有经验或是不够聪明没问题,凡事可以学,但你不能态度不端正,这犯了何羽茜的大忌。 显然,何羽茜的一番话是服众的,邬彤见没有人为她说话,自认理亏,踩着一双恨天高翻着白眼儿回工位改稿子去了。 一直工作到晚上九点,汇报方案才最终定下来。 钱杰提议开车送何羽茜回家,考虑到乘地铁实在不方便,何羽茜也爽快地答应了。 夜晚的天气带着凉意,冷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何羽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抱歉,没考虑到你们女孩子怕冷。” 钱杰边说边将车窗关上。 何羽茜抽了抽鼻子,说了声“没事”然后忽然想到之前坐赵东屿的车,每次他都会细心地提前把空调调到一个非常适宜的温度。 不知怎么的,就非常想念他。 “羽茜,上次送你的花还喜欢吗?” 钱杰开口问道。 路灯投下的橙色光晕有节奏地闪现在何羽茜洁净素雅的脸庞上,何羽茜靠在车窗边望着窗外的繁华夜景,淡淡地答: “我很喜欢,谢谢。” 接着,便是一路无语。 钱杰用余光瞄了眼旁边的人,微阖的双眼,轻启着朱唇,长长的秀发拂过脸颊,露出好看尖翘的鼻子,女人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钱杰的心情很复杂,一会儿送她到家他是准备表白的,但何羽茜对他的态度好像一直都是客气疏离,他猜不准她的回答。 何羽茜好像做了一个支离破碎的梦,待她如梦初醒,才发现汽车停靠在自家小区的单元楼门口,引擎熄了火。 “抱歉睡着了,你等多久了?” 何羽茜揉了揉眼睛,刚睡醒所以说话的声音软软糯糯的,甚是挠人心扉。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没多久,不打紧。” 钱杰关掉手机屏幕说。 “哦哦那就好,我先回去了,今天谢谢你送我。” 何羽茜说着,收拾东西准备下车,手腕却被钱杰抓住了。 “何羽茜,我有话和你说。” 女人被抓住的手腕略略挣脱,钱杰犹豫地松了手,语气急促地说道: “何羽茜,我喜欢你,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何羽茜沉默不语,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车厢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耳膜被血液冲击的海浪声。 前几天,母亲大人又打来电话关切她的生活。 “丫头,要是身边遇到合适的男孩子,带回家给爸妈看看。 爸妈年纪大了,没法儿照顾你一辈子啊……” 如果说合适,钱杰真的挺好的,为人谦逊礼貌,待她又真诚,若按照外界的评判标准来看,倒是她高攀了。 如果七大姑八大姨们知道她拒绝了钱杰,肯定会把她骂的狗血淋头,说她不自量力,不懂得把握机会云云。 可是,她一点儿都不开心。 脑海里不由得回想起高三毕业那年夏天,在一片蝉鸣和着蛙鸣的夜晚,赵东屿笑着对她说“何羽茜,我超级喜欢你”时,她欢欣雀跃到快要跳起来的心情。 迟迟不见何羽茜的回答,钱杰的掌心冒出汗来,他下车从后备箱取出轮椅,然后帮何羽茜把车门打开: “你不急着回答我,可以慢慢考虑。” “嗯,谢谢你,我先回去了。” 何羽茜小声回复道,然后推着轮椅上了单元楼,慢慢消失在楼道里。 身后,钱杰大声朝她的方向喊道: “何羽茜,我等你!” 何羽茜听到了,但是没有回头。 何羽茜打开房门,屋内的灯火通明把她吓了一跳。 进贼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记得明明是锁好门再走的呀? 她轻轻地把轮椅往后倒了倒,准备溜之大吉。 且不说她这坐着轮椅的残腿,就算她四肢健全也敌不过小偷强盗,还好她穷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一会儿下了楼等确保安全了再报警…… 一瞬间何羽茜的脑袋里闪过了很多念头。 “回来了?” 客厅传来男人熟悉的磁性嗓音。 原来是他,何羽茜被吓出去的魂魄又飞了回来,冰凉的手脚开始回暖。 “你把我吓死了! 我还以为家里进了贼!” 何羽茜忍不住抱怨着,不停地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胸口,“你下次能不能不要大半夜过来,搞突袭似的。” “哦? 怕被我撞见你和别的男人在门口卿卿我我吗?” 赵东屿坐在沙发上,灯光下的他剑眉星目,俊朗帅气,但说出口的话却清清冷冷,像极了屋外初秋的凉。 “你看见啦?” 何羽茜垂着眼帘,好像做错事被家长抓包的小孩。 可他又是她什么人? 凭什么管她的私生活? 这么转念一想,何羽茜的底气又硬了起来,“我就算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也不关你的事啊。” 赵东屿从沙发里站了起来,迈着一双长腿款步朝何羽茜走来,眼神冷冽,带着一丝压迫感: “不关我的事? 嗯?” 骨节分明的双手按住轮椅的把手,修长的臂膀将何羽茜圈在怀里,狭长的眼睛里是邪媚的挑衅。 何羽茜偏不看他,低着头眼神躲闪,却被他有力的手抬起下巴,然后他慢慢俯下身,何羽茜的眼睛逐渐失焦,唇被温热覆盖,湿润的辗转让她心驰动摇,舌尖的唇齿试探让她想附和着他的节奏回吻过去,但心里一个声音却在这时候响起,那是顾炎五年前对她说的话: “你和他不可能的。” 一片喟叹。 何羽茜想要伸手推开眼前人,却被他一把捞了起来,一边缠绵地吻,一边抱着走向沙发。 他的动作是那么轻柔,那么认真,可他的吻却又带着强烈的欲望和攻击性,步步为营打破她坚强的防线,直到她缴械投降,与赵东屿抵死纠缠。 身上的衣物被他剥的只剩下贴身薄衫,何羽茜喘着气,胸部玲珑的曲线上下起伏,隐约能够看到衣物覆盖之下的旖旎风光,极致诱惑。 赵东屿的喉结干渴地滚动,声音低沉嘶哑: “别答应钱杰。”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我本来就没想过和他……” 何羽茜话还没有说完,就再次被男人炙热的吻堵住,脑海里不断徘徊着那句严厉的审判: “你和他不可能的”“你和他不可能的”“你和他不可能的”…… 追随本心的情动,还是向世俗妥协,这本就是一个亘古难题。 赵东屿修长的身躯禁锢着何羽茜的四肢,让她无法动弹也无法拒绝,何羽茜闭眼心一横,朝着赵东屿的唇狠狠咬去。 “嘶——”赵东屿吃痛地放开何羽茜,舌头上是腥甜的血味儿。 他倒也不恼,好脾气地笑着对何羽茜开玩笑: “干嘛咬我? 看我太帅哦?” 话音刚落,却见被他压在身下的人儿眼角有泪珠滚落。 “赵东屿,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第29章 赵东屿最近心气不顺, 见了谁都像炸毛的狮子。 伴君如伴虎,小柯这个小助理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明明前一阵老大还高兴得和失心疯了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事惹他生气了。 今天上午的日程,是去“桔子工作室”商谈新剧本推进事宜。 小柯从汽车后视镜偷偷瞄了眼老大,感觉他不是去谈项目的, 而是准备去炸碉堡的,小柯默默为桔子工作室全体同仁默念半分钟。 果然如小柯所料,推进会上新剧本的汇报方案被赵东屿喷得体无完肤,编剧们面面相觑, 纷纷拿出手机在微信群里热烈地议论着: 编剧A: “赵顶流这是怎么了? 吃火药了?” 编剧B: “他前一阵子不是还在片场耍大牌嘛,看来脾气确实差。” 编剧C: “本以为这次有裙带关系的buff会轻松很多,没想到比以前遇到的甲方还要难搞。” 孙芸红: “亏我之前还以为他对何羽茜感兴趣,我眼瞎。” 邬彤: “我说什么来着, 赵东屿怎么可能对何羽茜有意思, 这么看来只怕是有仇。” 编剧D: “唉, 晚上又要加班了,呜呜呜呜。” 当然, 这个群里没有何羽茜,她沉默地看着方案, 不停地用黑色水笔在行间距写写画画,纸页在她细长的手指间翻飞。 “赵总,您先息怒, 因为我们是第一次与您方开会, 可能之前关于剧本大纲的理解与您希望的有偏差, 给我们时间,我们会改到您满意为止。” 钱杰试图安抚赵东屿的情绪。 赵东屿瞥了眼会议桌斜对面的何羽茜, 只见她低着头面无表情,心中的无名火燃得更旺了,“何组长,我非常器重你的才华,所以特别和钱总要求剧本由你主笔,你能给我解释一下这份糟糕的方案吗?” 何羽茜很清楚赵东屿炸毛的点在哪里,因为她在方案的结尾自作主张地这样写道: “女孩在那场车祸中丧生,男孩带着遗憾离开了她的城市。 多年后,男孩娶妻生子,事业家庭美满,只是偶尔会想起那个在花一样的年纪美丽凋零的女孩。 就像飞鸟与鱼的爱恋,并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能有一个美满的结果。” “抱歉赵总,我以为悲剧是最能反映戏剧内核的,是我对市场需求的理解狭隘了。” 何羽茜将方案轻掷在桌上,她依然是素净的一张脸,但精致的五官因为她说话的表情而显得生动,“我们会尽快根据赵总的要求重新修改,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先去赶稿子了。” 话刚说完,也不等人回应,何羽茜就起身离开了,她的腿伤终于愈合了,重新佩戴上了义肢。 这个女人,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赵东屿望着她离去的骄傲背影,眼光流连到她穿着长裤与常人无异的小腿上,大拇指死死地掐住掌心的肉,留下一道很深很深带着血色的凹痕。 手机突然在衣兜震动起来,赵东屿取出手机看向亮起的屏幕,来电显示是侦探社打来的。 赵东屿向钱杰比了个手势,吩咐小柯处理后续工作,然后独自走出会议室,绕了一段路钻进自己的车里,确认周围没有人且车门车窗都锁好后,才给侦探社回拨过去。 “方忠雄那边查出什么消息了没?” 赵东屿急切地问道。 “赵总,我们查遍了方忠雄名下所有的银行账号,都没有发现任何一笔与王力相关的可疑汇款。” “方忠雄夫人的账号呢?” “也没有查到。” “那他儿子方易达的呢?” “报告赵总,为了避免方忠雄会利用亲友账户进行利益输送,他身边较为亲近人的账户我们都进行了调查,但是仍然没有任何发现。” “好,我知道了。” “不过,我们在调查中也取得了一些收获,方忠雄近期有多笔大额的外汇交易,我们怀疑他在向境外转移资产。” “好的,谢谢。” 挂断电话,赵东屿下车抽了根烟,心里盘算着刚刚从侦探社得到的信息。 因为他靠在SUV高大的车身后面,外人路过很难发现他。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可疑的喘息声,赵东屿循声看去,百米开外的一条巷子里,是两个相拥纠缠在一起的身影,男人穿着灰色衬衣,个子很高,斜倚着墙站着,他怀里的女人娇小妩媚,踩着一双恨天高刚好到男人的胸口,两人的唇紧紧地靠在一起,女人还故意将挺拔的前胸往男人身上靠,男人拥她拥得更紧了,恨不得揉进身体里。 那男人赵东屿认识,是钱杰。 赵东屿皱着眉头想,这姓钱的前一阵不是还在追求何羽茜的吗? 这才几天就另寻新欢了? 特殊爱好是在会议中途出门寻求刺激? 赵东屿眯着双眼深吸了一口烟,低头嗤笑一声,然后徒手将烟头拧灭丢掉。 这些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那个没有心的女人都说不要再见面了…… 为了新剧本方案的修改,何羽茜连续几个晚上加班到深夜,终于赶在下一次方案汇报会议之前定了稿。 月明星稀,创意文创街区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只留几盏孤灯苦苦地打在被油漆刷得惨白的墙上,远处屋顶传来野猫凄厉的尖叫,为本就不够敞亮的环境徒增几分恐怖的色彩。 何羽茜裹紧西装外套,朝街区出口走去。 最近她都是戴着义肢出门,还是无法习惯旁人投来的异样眼光,就算会再次将腿磨破也好,至少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那些或惊奇或怜悯的目光给刺伤。 前一阵,钱杰还会在工作室等候她加完班,然后十分体贴地送她回家,如是坚持了有大半个月吧,搞得她还挺不好意思的,甚至有过几次动摇的时刻,心想要不就这样顺其自然地走下去吧。 但是,近来钱杰变了很多。 邬彤在办公室里八卦说,最近看到钱杰好像总有接不完的电话,回不完的信息,一到下班点儿就消失不见踪影,莫不是恋爱了吧? 一帮乌合之众带着看好戏的表情朝何羽茜看过来,她笑笑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何羽茜最近每次走夜路都觉得后面有人跟着,今天这样的感觉尤为明显,汗毛因为紧张一根根竖起,背上已是濡湿一片,她捏紧拳头加快了脚步,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手机响铃的声音,在空寂无人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可怖。 何羽茜不敢回头,街区的出口就在眼前了,她已经可以瞧见躺椅上的保安室大爷呼呼大睡的模样了,她只肖大声喊叫就能引起大爷的注意,她就安全了。 这样想着,她刚准备开口,却听到身后一个陌生的男人接起了电话,语气颇为不耐烦: “你他妈搞什么啊? 敢动老子地盘,让那小兔崽子在那儿呆着别动,老子我一会儿过来!” 一阵风从何羽茜的身边呼啸而过,一个二十岁模样染着黄毛的小伙子擦着她的手臂跑到了前面,甩着宽大的金链子消失在街区之外。 何羽茜刚想长吁一口气,脑海里回闪出来的画面却让她冷汗涟涟。 刚刚那个男人的小腿漏出来一截,她分明看到对方脚腕处刺有纹身,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她十分肯定那是一条蛇,和王力脚腕处一模一样的蛇! 何羽茜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她强忍着颤抖的双手解锁手机屏幕,找到了赵东屿的电话,通话记录显示着半个月前。 心里一涩,半个月前她和赵东屿说不要再见面了,从那之后他们就只在今天的会议上见过一次。 何羽茜忽地就回想起今天在会议上他对着自己咄咄逼人的模样,心里一阵叹息,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拨了过去。 “喂?” 电话那头传来他清远的嗓音。 “喂,赵东屿,我刚刚——”何羽茜有些喘,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口气堵住了半截。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你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 赵东屿从柔软的沙发中腾地坐立,焦急地询问道。 明明白天离开“桔子工作室”的时候,何羽茜的工位已经空了啊,他只当是先回家了的。 哪里能想到,何羽茜当时只是去社区医院开了点药而已。 何羽茜平复好起伏的气息,方才开口道: “我刚刚又发现了那个纹身,就在工作室附近,一个陌生的男人身上。” “你现在在哪里? 那个男人干什么了?” 赵东屿将餐桌上的车钥匙塞进裤兜,朝坐在桌边处理文件的男人点头示意了下,小跑着出了门。 “我现在还在工作室这边,那个男人已经走了。” 何羽茜顿了顿说,“我没事。” “好,你先到传达室等我,我马上就到。” 赵东屿焦躁地反复按着电梯按钮,可是按钮上的数字显示电梯还在不断地停靠楼层。 太慢了。 赵东屿等不及地转身钻进了楼梯间,空荡的楼梯间响彻着他急促的脚步声。 给赵东屿打完电话,何羽茜倒是没有先前那么害怕了,她来到百步之遥的传达室,看门的李大爷刚刚从睡梦中惊醒。 “呦,是何编剧,这么晚了等男朋友来接啊?” 李大爷最近经常看见钱杰接送她上下班,误以为钱杰是她男朋友了。 “不是的,我等个朋友。” 何羽茜笑着答。 “最近单位忙吧? 总见你加班。 你们年轻人也不能太拼,不然等到我们这个年纪才发现这里毛病,那里也是毛病。” 李大爷语重心长地说,一边往空茶杯里添了一撮茶叶,用滚烫的开水在杯口上方浇了两圈,蜷缩的茶叶一根根舒展开身姿,在浅茶色的水中浮沉。 “嗯,知道的。” 何羽茜乖巧地说。 李大爷抬起头望向窗外,与文创街区里面的空寂不同,马路对面新开业的商场是另一派繁华景象,白日的车水马龙笼上了夜的浓妆,霓虹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红男绿女熙熙攘攘,一对搂抱着的情侣穿过马路朝这边走来。 李大爷定睛一看,脸色突然不太对,犹豫地用手指着窗外疑惑地问: “那个人不是你男朋友啊?” 何羽茜也朝外望去,那对搂抱着走来的正是钱杰,还有他怀里搂着的艳丽女人,而且那女人她也见过的,早高峰那个因为插车撞上来的马自达女司机。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呐! 何羽茜有些感慨,心里倒是一片坦然。 钱杰是来传达室拿快递的,他在网上给女友秦荔枝买了件性感的蕾丝睡裙,等到货好几天了,刚接到快递员电话就迫不及待地来取,一想到晚上就能回去验证上身效果,按耐不住的心痒痒。 可当他踏进传达室的大门,却因里面坐着等候的人愣住了手脚,秦荔枝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失常,目光朝何羽茜瞟了一眼,赶忙上来挽住男友,娇滴滴地开口道: “老公,内衣你买的多大号呀? 我怕太小穿不上。” 钱杰快速看了眼何羽茜,有些害臊没有说话。 秦荔枝见状,又转朝何羽茜伸出手说: “你是钱杰的同事吧? 我们之前有过一面之缘。” “你好。” 何羽茜尴尬地伸出手。 “之前听我们家钱杰提起过你,腿残废了还能坚持工作,很了不起。” 残废…… 这种词一旦当面说出来,不仅是何羽茜,就连李大爷都感到了不舒服,特别是何羽茜今天特意穿着义肢,乍一看和平常人并无两样,她的话无异于把别人精心粉饰的伤疤割裂了示众。 “谢谢,谁让我身残志坚呢。” 何羽茜苟合着笑意,将手从眼前那双涂满鲜红指甲油的爪子里抽开。 秦荔枝和钱杰进到里间的快递收发室找包裹,传达室一时安静下来,她用手抠着硅胶质感的手机壳边缘,想立即从这令人不适的空间里走开。 其实,她最近还在苦恼,对于之前的表白,该找机会给钱杰一个回复。 看来是她庸人自扰了,自嘲地笑了笑,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脚刚迈出半步,就听到里间传来秦荔枝的嘀咕,声音不大但恰好能被外屋听到 : “可惜呀,年纪轻轻就…… 这以后找对象可麻烦了,男人嘛谁会没事儿找个这样儿的……” “荔枝!” 钱杰皱着眉头,连忙打断秦荔枝的话。 李大爷听不下去了,从货架上挑出一件包裹递给钱杰,戴着老花眼镜和收件人确认着: “钱杰,黑色蕾丝内衣,是你的吧?” 钱杰赶紧接过来,脸红到了脖子根。 李大爷搓了搓手,举起茶杯呷了一口,自言自语道: “年轻人悠着点儿,不然等到了你大爷我这个年纪啊,这个毛病那个毛病都来了。” 一辆蓝色的跑车带来引擎的轰鸣在门口急刹住,李大爷不认识这车的牌子,但直觉告诉他是辆豪车。 车门打开,一个身材挺拔修长的男人逆着车灯朝这边走过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呦,今天晚上还真是热闹。 李大爷心想。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30章 赵东屿一路飙车过来, 连吃了两个违章。 还好当他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何羽茜一切无恙地乖乖待在亮着白炽灯的传达室等他,乖巧得像只小猫。 可是, 这只小猫看上去可不太高兴。 樱桃色的嘴巴紧紧地抿着,浓密湿润的睫毛将漂亮的眼睛覆住,时而颤动。 是因为刚刚被吓到了吗? 不太像, 更像是被人欺负的。 秦荔枝挽着钱杰的胳膊从里间出来,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忍不住抬头又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 差点没把她刚垫的下巴惊掉下来,虽然那男人并没怎么收拾,只穿一件纯黑T恤和宽松运动裤,头发蓬松地支棱起来, 几簇呆毛翘立着…… 她还是一眼认出来他是赵东屿, 当前影视圈顶流赵东屿! 虽然钱杰也和她炫耀过公司在和赵东屿合作项目, 但她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演员明星,还是颜值如此逆天的一位! 秦荔枝立即松开钱杰的手臂, 摆出一副自认为妖娆妩媚的姿态。 女人最好的投资就是男人,她将这句话奉为圭臬, 任何时候都要做好准备。 她本以为钱杰是目前能勾搭上的最好的,毕竟开奔驰E系,创业公司老板, 家庭条件中等偏上, 人又长得高高大大五官端正, 那天早晨车辆发生事故的时候她就相中了,可偏偏他车里还坐了一个女人, 后来在处理事故赔偿的时候,她问了才知道那是钱杰正在追求的女人,竟然是个残疾人。 当时她就觉得胜券在握了,这样的女人就算脸长得再漂亮,能比得过自己吗? 后来,钱杰还不是她勾勾手指就到手了。 赵东屿看到钱杰和一个陌生女人一起出现,当下明白了大半,一定是这俩人从中使绊子让那丫头不高兴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赵总。” 钱杰看到赵东屿,主动抬手打招呼。 “赵东屿? 你是赵东屿吗?” 秦荔枝故意做出惊讶的表情,刷着长睫毛膏的眼睛瞪得老大,也伸出手来。 “嗯。” 赵东屿从鼻子里发出哼声,目光掠过秦荔枝伸出来的爪子,定格在窗边的女人身上,只见她恹恹地收拾好手边的东西,也不看他,朝传达室大爷道别后就沉默地往外走。 装作不认识他似的。 赵东屿觉得有些好笑,他大老远跑来这里,不是找她还能找谁? 还当是高三毕业刚在一起那会儿,为了躲避周围人的眼光装不熟。 赵东屿三两步跟上去,修长的胳膊朝她的肩上一搭,伸出食指勾勾她的下巴尖儿说: “谁惹我们何大编剧生气了?” 何羽茜卸开他的手,急躁地说: “你就不怕被人看到?” “怕什么? 我正好缺个女朋友。” 胳膊再次揽上她的肩,笑得明眸皓齿颇为好看,亲昵的举动让身后的一众人心情复杂。 钱杰: 原来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秦荔枝: 这女的到底什么来头? 李大爷: 年轻真好啊。 -打打闹闹一路,何羽茜坐上车副驾。 霓虹闪烁,就像是无数悬浮在藏青色天幕的彩色水晶球,在城市半空蜿蜒起伏。 车上了高架,却不是朝何羽茜家的方向。 “喂,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家。” “……” 何羽茜没有去过他家,一直都是赵东屿不请自来地往她那儿跑,一趟又一趟。 这么想着心里软绵一片,可嘴不达心,说出来的话仍是急切: “这么晚了去你家干嘛?” 赵东屿目视着前方,言语淡淡地说: “我能干嘛? 我们之间不一直都是你说了算的吗?” 今晚的月色浓韫,一轮满月像银盘遥遥挂于天际,皎洁明亮。 不知不觉已是月半,赵东屿的侧脸在路灯橙色的光晕下忽明忽暗,衬着这明月夜略显寂寥,何羽茜偷偷瞄了一眼,心里一阵酸楚,低头盘弄着交错叠于膝上的手指,陷入沉默。 赵东屿听到身旁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却不闻她只言片语,转头看她却是在勾弄着自己的手,眼睛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躁,声音沉沉地说: “放心吧,家里还有别人,你也认识的。” 怕是没有说明白,又添了句解释: “今天你遇到纹身男,极有可能是被什么人盯上了,你住的那个小区治安不行,还是住我那儿安全。”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顿了顿又补了句: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话音刚落,就被口水呛到,慌忙抬起一只手臂捂着嘴一顿咳嗽,紧张又毛躁的样子哪里像是三十而立的男人,倒像是二十出头的青涩大男孩儿。 “嗯。” 何羽茜给他递了张餐巾纸,脸上绯红一片。 可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对你怎么样呀!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赵东屿所住的小区位于市中心最繁华地段,这里的业主非富即贵,小区里遛弯儿随意碰上的都是社会名流,就连阳台窗玻璃都通过擦拭得锃亮光洁来彰显这里的与众不同。 赵东屿将车停在地库,然后带何羽茜乘坐VIP电梯上楼。 电梯里空间很大,扶手是镀金设计,雕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踩在脚下的地毯软绵绵的,空气里弥散着清淡舒脾的柑橘香。 何羽茜跟在赵东屿身后,这样的环境与她租住的城郊小区有着天壤之别,她瞥了眼古铜色反光镜里衣着朴素的自己,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有些局促不安。 还好电梯上行的过程中没有再进来人,何羽茜暗暗舒了口气,下一秒她的手就被温柔地握住,然后带出了电梯间。 赵东屿的家是很大的平层,大到一眼望不到头,客厅空旷得能跑马。 但与她想象中不同的是,屋子里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只摆放着最基本的家具物件,主人家像是随时会拎包走人似的。 “喂,你家怎么这么空啊?” 何羽茜忍不住问。 赵东屿将车钥匙随手往玄关的矮柜上一丢,打开橱门取出一双崭新的粉色拖鞋递到何羽茜脚边,接过她的拎包挂在衣架上,很随意地搭话道: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装修风格,所以就先空着。” 何羽茜的心头一涩,回忆翻涌。 很多很多年前,他们曾经在沪市的郊区租过一套房,那套房是房东用来投资的,所以房子除了墙面简单刷了点白涂料,只提供了非常陈旧的不知哪个年代淘汰下来的家具。 可是,房子胜在租金便宜,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何羽茜还记得刚搬进去那天,是一年之中最炎热的时节,当他们哼哧哼哧地收拾完屋子已是大汗淋漓,俩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仰望天花板,天马行空地畅想着未来。 何羽茜说: 等以后我们有了自己的房子,一定要在每个房间都装一台空调。 赵东屿笑着说: 出息,到时候哥哥给你整全套的中央空调和地暖,保证你冬暖夏凉。 何羽茜说: 那我还想要一台恒温的热水器,不然煤气总是打不上火,我可不想洗澡到一半水突然变凉,冬天可太崩溃了。 赵东屿满口应下: 全天24小时恒温供水,这还不是小意思。 何羽茜翻了个身,用手捋开黏在额头上的碎发说: 我最近看家装杂志,觉得地中海风格的装修好好看! 赵东屿想都没想就说: 那就地中海风格。 何羽茜皱着眉头开始纠结: 可我又觉得小美式也不错,就那种清新田园风。 赵东屿也翻了个身,背上的T恤被汗水打湿一大片: 那就小美式。 何羽茜伸手去捏他的脸: 你别光附和我,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呀? 赵东屿凑过来一张360度无死角的帅气脸庞,越凑越近,何羽茜的眼睛逐渐失焦,意识迷糊之前只听到他嗓音略带沙哑地说: 我喜欢你这样儿的。 那是一年之中最炎热的夏天傍晚,琥珀色的夕阳从薄薄的窗纱斜斜照进屋里,在这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屋子里,一对相爱的孩子嬉戏打闹,好一室旖旎风光。 -“你喝什么?” 赵东屿站在琉璃台边,一手举着汽水一手举着橙汁问她,眼前的男人和十七岁那年站在小卖部给她买冰水的少年重叠在一起,何羽茜一时怔愣,分不清回忆与现实。 “喂,想什么呢?” 脸上贴过来冰水的凉意,赵东屿迈着一双长腿走到身边,递给她一瓶橙汁,然后轻轻搭着她的肩膀说,“走,带你去见老朋友。” 何羽茜接过灌着橙色液体的玻璃瓶,拿手背擦拭着脸上的水珠,任由他揽着自己,沿路参观着他的豪宅。 “这间是书房,隔壁这间是客房,对面是衣帽间,旁边这间是影音室,次卧在这里,主卧在最顶头,宝宝房就紧挨着主卧,向南光线好,到时候你可以带宝宝一起靠在飘窗晒日光浴……” 赵东屿认真地介绍着,忽然噤声,大概是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 何羽茜佯装没听到,径直往前走,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你说的老朋友呢? 你都带我转了一圈儿了,我怎么连个人影儿都没看见?” 第31章 当赵东屿推开走廊尽头的一道暗门, 展现在眼前的是更为开阔的大平层,除了几根立柱几乎没有墙体隔挡,墙面没有粉刷, 地面没有找平,视线之极是玻璃拼接的景观阳台,可以将黄浦江光怪陆离的夜景尽收眼底。 “这里是……” 何羽茜疑惑地发问, 这里大得简直可以举办赛马比赛了。 “我家。” 赵东屿淡淡地说,然后带着她左拐经过一个通道,再右拐穿过一面承重墙,把何羽茜绕得都快晕了。 难不成他把整层楼全买下来了? 她头疼地想, 这男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能烧钱呐…… “到了。” 赵东屿来到一扇防盗门外,摁下密码锁。 进了门又是别有洞天,屋顶各路管道暴露在外,用深灰色的漆随意涂成了后现代工业风格, 房间中央摆了一张台球桌, 一个男人正伏在桌面准备发球, 另一个男人举着球杆倚在一边看着。 见门被开启,俩男人纷纷投来注视的目光, 然后一种八卦狗仔的神情十分一致地出现在他们的脸上。 “我说老赵怎么忽然疯了一样冲出去,原来是去见何大妹子。” 开口者潘晓亮, 赵东屿的大学舍友,如今是国内首屈一指的会计师。 一杆漂亮的跳球,另一个男人完成清台, 缓缓从球桌上直起身子, 迈着步子来到何羽茜身旁, 伸手勾住她的脖子说: “我亲爱的同桌,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何羽茜白了男人一眼, 嫌弃地拨开他的胳膊,“你们律师嘴巴这么不严的吗? 我作为你的委托人,住址信息都给泄露出去了。” 谭耀,何羽茜的小学同桌“大头”如今的红圈所金牌合伙人,不久前赵东屿找到他,用一台PS5套取了何羽茜的消息。 “是老赵威逼利诱我的!” 谭耀用手指着赵东屿,全然一副无辜模样。 赵东屿拍了拍谭耀的肩膀,毫不客气地将其与何羽茜隔开。 谭耀也不恼,笑着退后一米距离,然后指着窗台边的一张案台说: “你要的资料都已经准备好了,有空再核对一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嗯,谢了。” 赵东屿丢给谭耀一根烟,对方双手合一凭空接住,从兜里掏出一枚打火机将烟点燃。 潘晓亮伸手将其香烟拧灭,并戏谑地说: “何大妹子还在这儿呢,你个老烟鬼要抽烟到外面去。” 谭耀悻悻作罢,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朝何羽茜问道: “刚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何羽茜看向赵东屿,在等到他点头回应后缓缓开口说: “我刚刚遇到一个男人,他好像是在跟踪我,我看到他脚腕处有一个蛇形纹身,和当年那个肇事司机王力的一模一样。” “蛇形纹身? 你能画出来吗?” 谭耀皱眉问道。 “可以。” 何羽茜接过赵东屿递来的纸笔,将那个早已深深烙印在脑海的纹身图案画了出来,虽然她美术并不是很好,但已经力求最大程度还原每一处细节了。 谭耀凝视图案许久后开口道: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纹身。” 当看到何羽茜热切的眼神,他又补充了一句,“可我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 “那你再好好想想,有任何发现随时告诉我。” 赵东屿沉声说。 “没问题。” 何羽茜观察着眼前的这三个男人,标准的精英优质男,盘踞在社会阶级链的上层,他们聚在一起肯定不止打台球这么简单,难道谭、潘二人也在帮忙调查赵叔叔当年出事的真相? 当她的目光落在潘晓亮身上的时候,却见对方也正盯着自己,那眼神怎么形容呢? 冷漠、晦涩、高深莫测,何羽茜被看得心头一惊。 可那个眼神转瞬即逝,短暂到何羽茜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就在她思索的时候,潘晓亮突然开玩笑似的拽着谭耀走人,“我说你一个律师,怎么一点没有眼力见儿的,我们赶紧撤,别耽误人家小两口的春宵一刻。” “我们不是……” 何羽茜刚想开口否认,谭、潘二人已经拽着外套一溜烟地跑远了,空旷的过道传来谭耀贱兮兮的语音,“老赵,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她尴尬地看向赵东屿,他的脸上却显露出一片大好心情,虽然嘴里小声笑骂着“谭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空荡荡的房间内,只留下他们两人。 赵东屿轻声说了句“走吧”然后将这间房上锁。——回到暗门另一头,相比之下还算温馨的套间内。 中央空调温度调得高了些,穿着外套不一会儿背后便汗涔涔的,何羽茜也不扭捏,脱下外套挂在餐厅的衣架上,露出白色的雪纺衬衫。 可她忘了,这件衬衫的后背没有里衬,内衣肩带和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赵东屿眼神幽深一看,只觉口干舌燥,赶紧开冰箱给自己开了罐冰啤压压火。 何羽茜看着他滚动性感的喉结,心里有些痒。 好些日子没联系了,今天重新见他,压抑着的感情像一簇小火苗在心头燃了起来。 她摇摇头,想要把这些不合时宜的心思赶走,却被赵东屿抓了个正着。 “干什么呢? 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他笑着问,手中的啤酒三口并作两口下肚,欲火下去了些,可喉咙仍然喑哑干燥。 “没什么…… 哦对了,谭耀和潘晓亮知道你现在在做的事吗?” 何羽茜岔开话题,顺便问出心中疑惑。 “嗯,他们也在帮我,和你一样。” 赵东屿边说边往锅里倒矿泉水,开灶煮沸。 何羽茜眼眸转动,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 “我觉得今天潘晓亮有点奇怪,你稍微注意点。” 锅里的水已经沸腾冒泡,赵东屿投下一块面饼,用筷子搅开,等待再次沸腾的时候又切了几片卤牛肉,洗了几颗青菜投放进去,敲开一枚鸡蛋在碗里打散后均匀地洒在锅里。 “我信他。” 赵东屿淡淡地说,给锅里添了点冷水,沸腾的汤汁归于短暂的平静。 何羽茜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餐蛋面出锅,浓郁的香气在鼻尖萦绕,勾起旺盛食欲,何羽茜的肚子忍不住咕咕叫起来。 “快吃吧!” 赵东屿轻笑着把锅里的浓汤均匀地浇在面盖头上,薄薄的雾气将他菱角分明的脸廓粉饰得柔和温暖,让人恍惚觉得已和他白头共老,正在度过的不过是一个简单又平凡的日常夜晚。 可越是这样,心里越是翻腾着绝望。 梁咏琪有一首歌这样唱道: 天使好像去学会了游泳海豚在梦里飞到了半空中这样的恋爱或许不轻松可是只有你让我深深心动天使好想给海豚一个吻可是情海那么神秘那么深海豚想给天使一个拥抱可是天使的家住得那么高…… 她就是失去翅膀的天使,只能在孤岛独自守候一个人的地久天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而赵东屿是征服海洋的大鱼,海棠依旧,逐浪深渊,势与天公比高。 他那么好的一个人,理应得到世界上最好的,而她,默默看着他幸福就好。 就像离开他的那五年,她依靠互联网搜集着他的一点一滴,电脑屏幕壁纸是他,微博特别关注是他,搜索框的常驻词条还是他,导致大数据信息采集的结果,所有新闻推送全是他的讯息,以至于她对他的行程了如指掌,同样熟悉的还有他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绯闻…… 一开始,看到他的绯闻,她会毫不犹豫地摁下退出键。 可渐渐地,她开始接受他的感情世界里出现别人,再后来,她甚至可以坦然地打开绯闻对象的主页,像老母亲给儿子挑媳妇一样认真地做着把关。 类似于“这姑娘看着还不错”“那女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这些想法她常常与闺蜜讨论,引得张潇晓痛心疾首,痛骂“赵东屿个渣男,怎么这么多绯闻!” 一晃眼,五年就过来了。 何羽茜夹起一筷子面条,放到嘴边吹了吹,接着细嚼慢咽品尝着个中滋味,端起碗喝一口汤汁,暖暖的液体涌入胃部,全身都蒸腾起热气。 赵东屿中途离开打了通电话,回来的时候发现何羽茜的面已经吃完,正在水池边洗碗。 她用紫檀绘绿的细筷将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随意绾起,额前掉落一缕青丝遮着她俏丽的面庞,只是寻常百姓人家厨房里的景象,可看在赵东屿眼里却是那么韵味十足,勾人心魄。 深秋暖屋内略显燥热,许是空调温度开得高了。 赵东屿打开冰箱,又取出了一打冰啤。 何羽茜余光看过去,琉璃台上已零落摆放了四五罐啤酒,心中不由升起一丝疑惑,他什么时候嗜酒了? “叮咚~”门铃响了,助理小柯喘着粗气递进来一只牛皮纸袋,大咧咧地问: “老大,买这东西可费了我好些功夫,跑了好几家店才买到的。” 赵东屿不动声色地从手机里转了个大红包给小柯,小柯喜笑颜开地、十分知趣地离开了。 赵东屿将纸袋里的东西取出来,递到何羽茜面前——是一块精致的女士石英表,银灰色的牛皮腕带,表盘是闪烁着光泽的珍珠贝壳。 突然送块表干嘛? 何羽茜迟疑地接过手表,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是一块可以用于通信和定位的手表。” 赵东屿指了指表盘北面凹陷下去的一个金属按钮,“长按这个按钮,就可以直接拨通我的手机。” 何羽茜惊讶地睁大眼睛,现在科技这么发达的呢! 她忍不住试验了一下,赵东屿的手机果然响了起来,她的眼底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将手表仔细地戴在腕上。 赵东屿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嘴角也扬起好看的弧度,拿起手边的酒杯又仰头灌下去几口。 没过多会儿,他的眼底已经有了微醺醉意。 “房间给你准备好了,洗浴用品放在浴室架子上,你一会儿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便陷进沙发里闭目养神。 何羽茜将灶台用抹布清理干净,拿柔巾纸将手上的水珠擦拭去,转身一看赵东屿已经睡着了,挺拔的鼻翼在睡梦中轻轻翕动,光线太强的关系,他用手挡着眼睛,时不时动一下,睡得并不太踏实。 沙发紧靠着窗,虽然窗外就是五彩斑斓的黄浦江景,但何羽茜还是把窗帘拉上了。 她又从另一侧沙发取来一条毯子,轻轻地盖在赵东屿的身上。 他睡觉的样子可真好看,睫毛又密又长,鼻梁线条过于优越,嘴唇潮湿红润,像一颗熟透的樱桃,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何羽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行动快于大脑产生了愚蠢后果,等她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唇已经贴上了他的。 嗯,女流氓行径被坐实。 而另一边,赵东屿迷迷糊糊间闻到了一股清甜的柑橘味向自己越靠越近,嘴唇忽然被附上了软糯的触感,一阵酥麻搅扰了他本就不踏实的睡意。 唔,怎么又做这个梦了? 某个女人还真是难戒的瘾。 可是梦境中的他还不忘告诫自己,那个女人都说要和自己划清界限了,所以不要再纠缠她了…… 女人温热的气息洒在他的脖颈,小腹翻腾着热气似有觉醒之意。 迷蒙间,意识逐渐恢复,终于辨清了梦境与现实的差别。 呵,这竟不是梦! 赵东屿的眼睛倏地睁开,葡萄般黑紫的瞳孔瞬间张大,她和他的距离那样近,近到她毛茸茸的头顶在眼前完全失焦。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好不容易又能再多爱一天,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手机铃声乍然响起,在寂静的空气里掀起一波波涟漪。 何羽茜被铃声惊醒,并且终于意识到自己失控的行为,羞恼不已地准备起身去接电话,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揽入怀中,热烈的吻重重袭来。 七月流火,山洪爆发,火星撞地球。 天崩地裂,山海洪荒,只为你而来。 第32章 昨夜窗帘忘了拉紧, 清晨的阳光从缝隙悄溜进来,照在床单的皱褶上,毯子大半掉落在地上, 并着凌乱堆放的浴巾和睡袍,给想象以旖旎的空间。 赵东屿一夜无梦,好久没有睡过如此酣畅好觉。 睁开迷离的双眼, 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身边的位置,却是空空荡荡,连一丝余温都没有残留。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心下一阵慌乱,她又逃跑了? 在一夜缱绻缠绵之后…… 不是, 这个女人,是把自己给白嫖了? 赵东屿自嘲地勾起嘴角,她何羽茜可真行。 床单上是斑驳的痕迹,昨晚的战况有多激烈, 现在的心情就有多不爽。 赵东屿臭着一张脸, 将床单胡乱拧成麻花状扔进洗衣机, “砰通”一声关上门,滚筒里白色的泡沫一上一下地翻腾, 许是哪里的零件出了问题,“吱呀呀”地发出不满的抱怨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何羽茜一大早被房东的电话吵醒, 电话那头的女人操着一口上海崇明方言,她挑着关键字句勉强听明白,现在租住的房子最近被卖掉了, 那头催着她赶紧搬家呢。 大清早迷迷糊糊地醒来就被告知强制退租, 何羽茜的胸腔闷闷地疼, 心跳飙升到100次,她颤抖着手将电话挂断, 脑子里一片空白,房东限她一周之内搬出去,可沪市的房源有多紧张她又不是不知道,这么短时间内怎么可能找到合适的房源。 何羽茜平缓了好一阵义愤不平的心情,朝里转了个身,在看到他的刹那忘记了生气。 昨夜折腾到很晚,赵东屿还在枕边沉沉地睡着。 也难怪五音不全还能混上现在的咖位,多少小女生为了这张脸疯狂打CALL。 她伸手轻柔地抚摸着眼前的睡脸,感受着他均匀的鼻息。 别说小女生了,就连自己也不能幸免。 一想到昨晚自己的流氓行径,何羽茜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真是太羞耻了,之前还说和他一刀两断,不再见面,转头却又趁着人家醉酒的时候偷吻,赵东屿会怎么想她啊? 他昨天好像喝了不少酒,后来的一切会是酒后乱~性吗? 根本不及细想,何羽茜捞起散落一地的衣物匆匆套上,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初秋的清晨带着凛冽的冷,何羽茜的双腿软得打颤,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回想昨夜的桃色片段,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张潇晓打电话。 电话接通,还不等何羽茜开口,那边就传来了八卦的女高音: “我听谭耀说了,你昨晚在赵东屿家过夜了?” “嗯……” “怎么样怎么样?” 电话那头激动得都扬起了颤音。 “什么怎么样…… 不是,你怎么又和谭耀扯到一块儿了?” 何羽茜敏锐地抓住话头,一计反勾拳出得漂亮。 谭耀和张潇晓还是通过她认识的。 上大学那会儿,谭耀带着一哥们儿来学校找她蹭饭。 都说N大美女多,所以谭耀这番可是揣着私心来的,保不准和美女来一浪漫邂逅,他这单身狗的臭名就可以摘掉了。 而巧在正是那两天,张潇晓也坐动车从隔壁城市跑来投奔何羽茜,她比高中又胖了些,一张脸肉嘟嘟的,但胜在一双眼睛大大的,灵动又漂亮。 两拨凑一桌,何羽茜请他们在学校食堂三楼吃烤鱼。 后来谭耀私下里和她打听过张潇晓,可惜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张潇晓看上了和他一起来的那帅哥,并且一见钟情到炽烈,得知对方喜欢骨感美女,特意去中医馆针灸治疗,加上克扣餐量,一年的时间瘦了整整40斤。 然而这场轰轰烈烈的单恋还是失败了,那哥们儿在她表白之后火速找了个女朋友,竟然是前凸后翘的丰腴卦。 这段故事谭耀是知道的,那哥们儿在宿舍里颇为自得地吹嘘过,还扬言“之前肥得和猪一样,也不知道怎么瘦下来的”然后他就被谭耀揍了。 这一揍,谭耀学生会主席的头衔没保住,并被学校公示警告。 他很生气,随手发了条短信到张潇晓的手机,“减什么肥,丑死了。” 从此,张潇晓和谭耀结下了梁子。 作为“介绍人”这些年何羽茜被两头夹击,快被湮没在两人对彼此的吐槽中。——茜茜,你说谭耀是不是有病,我胖还是瘦关他屁事?——同桌,你那朋友什么破眼光,以后你可得好好替她把把关…… “你问我和谭耀啊,还不就是前一阵子我失恋,在酒吧包夜的时候恰好遇上。” 张潇晓轻轻巧巧一笔带过。 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人家俩现在可是站在一条战壕里的吃瓜群众呢。 “潇晓,有个事情想要麻烦你。” 张潇晓有个朋友是做房屋中介的,手头资源多,何羽茜拜托她帮忙留意“珑府”附近有没有价格便宜点的小套间长租。 “珑府? 黄浦江边的高档小区,那地段怎么可能有你要的便宜房子?” 张潇晓觉得何羽茜一定是脑子进水了,哦不,保不准是因为“新婚燕尔”冲昏了头脑。 何羽茜的确是被冲昏了头脑。 她自嘲地笑,勾出一个孤独的弧度,光顾着思虑如果搬家就住在离他近一点的地方吧,哪承想他们可是两个世界的人。 距离感再次横亘在眼前心尖。 “也是…… 能短期内帮忙找到一个合适的房源就行,感激,爱你!” 掐掉电话,何羽茜艰难地挤进地铁口密集的人群,赶回出租屋收拾东西。 对于漂泊在大城市的异乡人,一套房子可以改变所有困难窘境。 哪怕小一点呢,何羽茜被人群裹挟着踏进地铁的时候想,老破小都没关系的,我一定要靠自己在这个城市扎下根来。——傍晚时分,夕阳西斜,何羽茜站在出租屋自客厅伸出的小阳台,最后一次打理花架上的花花草草。 这是喧嚣的城市里唯一能让她沉静的角落,给花盆除完草,再打量一眼这个住了三年的房子,有些恋恋不舍地推着行李箱出门。 她的行李很少,只一个大行李箱就够装。 当初就是因为担心日后搬家不便,所以极少添置不需要的物什,至于那一阳台的花草,这里既然适合生长就留下吧,别像她一样做个漂泊的旅人。 张潇晓在门外替她接过行李箱,一下楼又看到被某人拉来当司机的谭耀。 呦,看来两人进展不错嘛,何羽茜朝张潇晓促狭地笑,并凑近低声说: “其实谭耀还挺不错的,你空了考虑考虑。” 张潇晓朝谭耀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些微发烫,并不答话。 中介那朋友帮忙找的房子位于郊环,离市区十万八千里,但好歹是套电梯房,方便上下楼,周边的小商店应付日常够用,地铁口走上个十分钟也能到达。 一周之内能够在沪市找到这样的房子,何羽茜已经很满足了。 新房子收拾妥当,何羽茜请张潇晓和谭耀就近吃了顿便饭。 饭桌上,不知怎么的就提到了赵东屿。 “老赵最近在忙什么呢? 你搬家也不见他来。” 谭耀吸溜着一碗酸辣粉,吃得嘴唇通红,额前密密布着一层细汗。 今天又是当司机,又是搬行李,又是打扫卫生的,忙乎了大半天,可把他给累坏了,要不是张潇晓打电话给他,这苦差事不是该落在他赵东屿头上的吗? 张潇晓的脸涨得通红,这家店的酸辣粉可是真辣啊,奈何附近就这一家能迈得进去脚的小饭店了,何羽茜以后住在这儿看来要吃不少苦,那个杀千刀的赵东屿,怎么忍心让她经历这些的。 然而谭耀在场,她的怒气不便发作,只能委婉地问: “对啊,你和赵东屿进展怎么样啦? 上次一打岔就忘了问。” 何羽茜从红汤中夹起一筷子米粉,刚吃一口就被呛得咳嗽连连,谭耀赶紧给她递水,张潇晓则扯了纸巾帮她擦拭嘴角洇开的汤汁。 只要我咳嗽够久,你们就问不到我,何羽茜抱着一丝侥幸,咳得更厉害了。 一顿并不那么愉快的晚饭结束,何羽茜怀着歉意向两位好友道别,并强调等有机会一定请他们去淮海路吃大餐。——回到住所,何羽茜反手将房门阖上,精疲力竭地倚在餐椅上休息。 直到现在,她才有时间好好打量这套房子,一居室的套间,厨房和厕所并排在北侧,一间10平米左右的卧室靠南,阳台和客厅呈直线型排布,全屋的装修采用的是劣质的板材,家具不少地方都外翘损裂。 昏暗的灯光忽明忽暗,看来灯泡需要再更换一通。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谁让这是短时间内能找到的最适合她的房子了呢? 先凑合着住吧。 手机在背包里嗡嗡地震动,她心里一动,赶忙拉开包包拉链。 在看到屏幕显示“Mummy来电”时竟然心存一丝失落,为了不让家人担心,她迅速调整好心情,语气轻快地接通电话。 “喂,妈妈——”“茜茜啊,最近你都好吗? 工作忙不忙啊?” “我都好,最近刚接手了一个剧本,我是组长呢。” 何羽茜不无骄傲地说,大概只有在妈妈面前,才可以这般自然地小小炫耀一番。 可惜妈妈向来吝惜表扬,“那你要努力哦,把工作干干好,当然一切还是要以身体为重,最近腿还经常疼吗?” 截肢后的幻肢痛,痛得惨烈,亲眼看到女儿疼得发颤呻~吟,当妈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不怎么疼了,你放心啊。” 何羽茜攥着手机的掌心渗着汗,她总是这样,如果说了谎就会掌心冒汗。 “你这孩子,有什么事从来不和我们说。” 何母心里发涩,当年出了那样大的事故,只觉得天塌了一般,天天以泪洗面,倒是女儿反过来安慰她。——还好当年没听你的话去练跆拳道,不然空练一身功夫也白费了。——失了一条腿而已,人家杨过断臂还不是照样当大侠啊。——妈你放心,我就不信命运还能压垮我。 出事后,女儿执意不让他们和赵东屿联系,她明白小女孩脆弱的自尊心,便让她爸出面,和那头急的焦头烂额的小赵随便扯了个谎。 待在法国短暂的调养回国后,女儿又执意留在沪市工作,当时她劝得都发脾气了,毕竟女儿这种情况还是靠在自己身边方便照顾,但小丫头就是一根筋不松口。 这么些年过去了,女儿独自一人在沪市闯荡,当妈的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可是夫妻俩都还没有退休,只能望洋兴叹。 “丫头啊,你魏姨不是有个亲戚在沪市吗? 听说那个亲戚家儿子和你差不多大,在国企上班,各方面条件都挺不错的,你空了和人家见一面。” 何母近来一直操心着女儿的婚姻大事,奈何“咸吃萝卜淡操心”当事人一点不在急的,相反自从当年那场事故发生之后,女儿就没有正儿八经地谈过一场恋爱,颇有一种要孤独终老的意味。 孤独终老是铁定不行的,女儿身体这状况摆在这儿,身边总得有个人帮衬着,好代替父母之责照顾她的后半生吧。 “妈,我不想……” 话还没来得及有说出几个字,就被电话那端呛断。 “不想什么不想,就是去吃个饭,哪怕交个朋友也好。 就这么说定了啊,我把那个男孩儿的微信推给你,你今晚就给我加上好友。” 电话戛然而止,耳边呈现出死一般的沉寂。 没过一会儿,母亲就推来一张名片,头像是一片浑浊的黑色,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这人心理没问题吧? 不然怎么会同意和一个截肢的女孩儿相亲? 何羽茜深深地叹了口气,果然自己也加入了百万相亲大军。 相亲这种事情吧,有一就有二,一旦她松口应下,等待她的将会是再三再四的狂轰滥炸。 光想想就头疼呢。 鬼使神差的,她把页面又切换到了通话界面。 上下翻滚着一则则通话,好不容易才翻到赵东屿的名字,日期显示还是一周前,那个被跟踪的恐怖夜晚,那个缠绵悱恻的心动夜晚。 什么嘛,竟然连通电话都没有? 何羽茜气鼓鼓地想,难道真的是喝醉酒把脑子喝当机了? 再不济,好歹来个电话关心一下嘛,万一那个变态纹身男死性不改又来搞跟踪了呢? 不联系拉倒,本来就决心一刀两断的,谁离了谁还不能活啦? 她烦闷地敲打着桌面,回馈她的是清脆的“咚咚”声以及手指关节清晰的疼痛感。 手机切换到微信界面,犹豫片刻后,像是壮士断腕般点击了推送名片“末日蓑翁”申请加为好友。 哼,老娘要去相亲了! 第33章 珑府临江的超级豪宅, 三个男人聚在上了锁的密室内,围着一张白板和一桌子材料严肃地讨论着什么。 三人均是业界翘楚,对各自领域的内容可谓信手拈来, 而不同领域的串联交互正好将密谋之事捋出愈发清晰的脉络来。 “当年赵伯父事件的关键线索,也是目前唯一浮上水面的一号人物王力,目前已出狱, 近年来突发横财,经济能力强到能在沪市一次性交付买房,并准备娶妻生子,生活看上去并未受到牢狱之灾的影响。” 谭耀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 讨论业务的时候他喜欢边说边画,白板上写满了他认为的关键点。 “根据何羽茜提供的线索,也就是王力脚脖子上的这个可疑的蛇形纹身,我找事务所负责刑事诉讼案件的同事仔细打探过, 通过大量案件的检索发现, 三年前L市曾经发生过一起煤炭老板遇刺案, 凶犯的脚脖子上出现过一模一样的纹身。” 谭耀在白板上写下了三个关键词: 纹身,命案, 煤炭老板。 煤炭老板遇刺案仅是散发案件,关联性尚未显现, 所以办案民警只是将其作为一起抢劫行凶案处理。 但若将两起案件结合起来看,指向性似乎已经十分明显。 赵东屿闻言皱眉,心跳加速, 那是一种快要窥探到真相的紧张感。 “我推测, 这背后极有可能隐藏着一个杀手组织, 蛇形纹身就是团伙标志。” 谭耀用弧形的红线将三个关键词圈起来,并用箭头指向一个词——买凶杀人。 赵东屿和潘晓亮皆为沉默, 沉默代表认可。 半晌过后,赵东屿声音嘶哑地开口道: “我们之前只是怀疑买凶杀人,但从没有想过这背后会牵扯出一个杀手团伙。 而且——何羽茜极有可能被盯上了。” 赵东屿起身接过谭耀手中的记号笔,落笔之处赫然是红色的大字“方家”“我之前探过方易达的口风,暂且排除他涉案的可能性。 后来我又让侦探社帮我查了方忠雄,发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与王力之间的任何一笔交易往来。” 赵东屿也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一开始查找的方向就出错了。 难道和方家父子没有关系? 父亲在生意场上或许还得罪过其他什么人? 不肖想,头已经痛了。 潘晓亮默默地整理着手中的文件资料,架在鼻子上的镜片泛着幽幽的蓝光。 他沉声说: “老赵,方易达那边你还是得盯着。” “怎么说?” 赵东屿和谭耀的目光纷纷向他投了过去。 潘晓亮舔了舔嘴唇,淡淡地说: “直觉。”——赵东屿觉得,潘晓亮似乎在隐瞒什么,但他是个从善如流的人,隔天就联系侦探社要求细查方易达的账户交易记录。 在等待侦探社的回复期间,赵东屿不时翻看手机记录,手指在名为“茜茜”的对话框边不停弹动,却始终没有点开。 已经有两周没联系了,也不知道何羽茜究竟在忙些什么。 心念一动,赵东屿拨通了谭耀的电话——“老谭,晚上有空吗? 请你吃饭。” “最近正忙呢,手头好几个案子要跟……” 电话那头,谭耀用肩膀夹着电话,双手不停地翻阅着案台上的卷宗。 “叫上张潇晓一起。” 赵东屿毫不客气地打断某人的唠叨话。 “嗯…… 人是铁饭是钢,再忙也要吃饭,一会儿把地址发我。” 谭某人话锋一转,到底是做律师的,话正着说反着说都溜得很。 “没问题。” 赵东屿轻笑,随后发了条定位到谭耀的微信上。——江边小筑,雅致的江景包间。 餐厅老板是学艺术的,连餐桌台面的石材都像极了一幅飘逸山水画。 谭耀下班后捎张潇晓一道来了餐厅,当他们推开包间的对开门,只见赵东屿正单手插兜远眺落地窗外的夜景,着一袭黑色蚕丝衬衣的宽厚背影显得有一丝寂寥。 张潇晓皱了皱眉头,这个男人真是个祸害,抛开那一副精致的五官,仅骨相就足以让多少无知少女沉沦。 赵东屿听到动静,旋即转身,客气地招呼两人入座。 虽然张潇晓和赵东屿早就认识,但其实彼此之间并不太熟。 气氛有点尴尬,赵、谭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扯着当日股市,张潇晓不动声色地挑菜单上最贵的菜点,心里气鼓鼓地想着: 让你那么对待我家宝贝茜茜,看我今天不狠狠宰你一顿。 没一会儿,珍馐美馔悉数上齐,赵东屿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面色平常地转动着餐盘,招呼张潇晓多吃点。 张潇晓泄气地想,这点钱对于赵东屿来说,实在是九牛一毛。 她气呼呼地伸长筷子,大快朵颐,偏偏赵东屿泰然自若地和谭耀谈天说地,扯东扯西,就是只字不提忽然请她吃饭的原因,自然也没提到何羽茜半句。 本来就一肚子的气,张潇晓很快就吃饱了。 她面带愠色地放下筷子,朝赵东屿问道: “承蒙赵总款待,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就直说吧。” 赵东屿立即停下与谭耀关于“比特币”的争论,笑着对张潇晓说: “潇晓,你是谭耀的朋友,和我不必这么客气。” “那你想必知道,我也是何羽茜的朋友。” 张潇晓故意呛声道。 “茜茜她——”赵东屿拉长语调,眼底有晦涩的涌动,打探的意味明显。 “茜茜她很好,特别好,她最近准备去相亲了,你等着准备大红包吧!” 张潇晓大声说话,然后潇洒地甩下几张红色毛爷爷,拂手而去。 谭耀尴尬地看着赵东屿,迟疑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赵,潇晓她可能对你有点儿误会……” 赵东屿低着头,修长的手指节奏分明地敲击着桌面,淡淡地说: “没事儿,天黑了你好好把人家送回家。” 待谭耀拎起椅背上的外套走至包厢门口,听到赵东屿沙哑的话音传来: “要是方便,帮我问问她相亲的事。” 谭耀没有回头,只是朝空中比了个“OK”的手势,随后消失在黑夜里。 赵东屿望着窗外斑斓的灯光,江潮起了又落,无数浪花激烈地拍打着堤坝,“哗啦啦”的轰击着耳膜,和因内心的混乱导致血流奔涌至头颅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搅乱了漆黑天幕上悄悄瞌睡的靡靡星子。——相亲这天是个周末。 前一天晚上,何羽茜因为修改剧本熬夜到凌晨,心想第二天可以补眠到中午,却被周杰伦的《晴天》一遍遍唤醒,迷糊的睡梦中她似乎感受到了那份对杰伦深沉的爱短暂地消失了。 来电显示“Mummy”时间显示九点半,在妈妈的时间概念里,这个点儿还不醒就该掀被子打屁股了。 何羽茜虚弱地回拨电话,电话立刻被接通,妈妈的责备劈头盖脸地从话筒里传来: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终于接通电话了,这都几点了,相亲你还记得吧? 你给我好好收拾一下,别穿得乱七八糟就出去。” “知道了……” 何羽茜懒懒地回了三个字,眼皮又重重地阖上了。 混乱的梦境重又席卷而来,并不是什么愉快的梦,她好像一直在灰色的迷雾中奔走,想要找到出口的唯一一束亮光,可她怎么都找不到。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周董尚属青涩的嗓音又开唱了,唱得何羽茜心烦意乱,她闭着眼睛划开接听键,颇有些起床气地朝电话喊着: “妈,相亲约了晚上还早呢,我现在很困,非常困! 求求你别再打来了!” 电话那头意外地没有传来妈妈的狂怼,睡梦中的何羽茜并没有在意,直接挂断连线并关了机。 世界终于清静了,烦躁的心情舒缓了下来,梦境的色调由灰转白,绵软的云朵包围着她,原来天堂就是这样的吗? 不知道睡到几点,“咕噜咕噜”的肚子把人叫醒。 何羽茜揉了揉惺忪睡眼,伸手抓手机。 来电显示,怎么有一通来自“大混蛋”的电话? 竟然还接通了,通话记录只有10秒钟? 偏偏怎么回想,都记不清电话里说了什么。 可能拨错了吧…… 惴惴的心事,明明想要了解,却还是选择视而不见。——相亲地点是那个“末日蓑翁”预订的。 根据他的微信定位,何羽茜比约定时间提前五分钟抵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家隐藏在喧嚣闹市的私房菜馆,从装修看这个相亲对象的品味还算不错。 餐厅内人很少,何羽茜很快便看到了落座在靠窗位置的男人。 意料之外的是,他长相非常英俊。 他的脸如雕刻般分明,眉眼细长,皮肤白皙到近乎透明,额头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见到何羽茜,他只是抬了抬眼皮,甚至连礼貌性地起身都吝啬,声音里透出一股凉薄: “你是何羽茜?” 何羽茜生出反感,眼前这个男人果然如他那怪异的微信头像一样,令人不适。 “你好,我是何羽茜。” 良好的家教让她克制着情绪,没有扬长离开。 男人眯着他狭长的眼睛,视线在何羽茜的小腿处逡巡。 何羽茜忍受不了来自陌生人的这般审视,终于垮下脸来: “看够了没?” 男人竟然毫不掩饰地露出讥诮的表情: “要不是听说,还真看不出来。” 要不是听介绍人说你是个瘸子,少了半边小腿,还真看不出来呢。 何羽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此时的她选择留下来,完全是出于想要扳回一局的倔强。 “怎么? 残疾人不配坐下来?” 见面到现在,对方并没有一句自我介绍,甚至没有请她落座的任何示意。 那男人听到这话却莫名其妙显得很开心,只见他突然起身,座椅在他身后发出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何羽茜就是在他起身后发现不对劲儿的——这个男人的一条腿,呈45度往右弯曲,行走的姿势显得异常扭曲。 迎上何羽茜毫不掩饰的诧异,那男人只是保持着一贯的讥笑,然后拉开对面的座位,向她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叫汪荃茹。” 简短的介绍后,服务员开始上菜,两人均是沉默。 菜色很清爽,竟然都是何羽茜喜欢吃的料理,但此时此刻她却没有丝毫进食的欲望,心中一股愤懑拥堵着。 所以,是介绍人故意隐瞒了对方的身体状况? 还是母亲为了逼她出来相亲,选择了避重就轻?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明确了一个观点,那就是她何羽茜被划拨到了一个固定圈层,而那个圈层的人与肢体健全无关。 “怎么? 残疾人不配和美女共进晚餐?” 汪荃茹嗤笑地回敬了她一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残疾人对残疾人,或许这就是世人眼中的相配。” 何羽茜不搭话,兀自感慨,冰凉的柠檬水灌肠而下,冷不丁一个哆嗦。 声音很轻,却全部落进汪荃茹的耳朵里,“那你呢? 你觉得我们配吗?” 何羽茜抬眼,对面的男人眼神清澈,完美的五官刻画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容颜,只可惜他和自己一样,早早折了翼。 “般配这个词,从来都是外人的定义,人生百年而已,我只想遵循内心的感受。” 这话说完,汪荃茹放声大笑。 “所以何小姐觉得,我们残疾人拥有自由选择幸福的权利?” “我之前加入过一个互助小组,发起人是个身材强壮的健身达人,在我刚出事意志最为消沉的时候,他给了我很多鼓励。” 何羽茜缓缓说道。 “他热爱一切极限运动,哪怕他和我一样只有一条腿。 他告诉我,不必在意外界的目光,因为生活是自己的。” “他有个相恋多年的女友,在他不幸遭遇意外截肢后也不离不弃,我曾经一度觉得他很幸福。” “曾经一度?” 汪荃茹问。 “是的,曾经一度,我把他当做精神导师。 可惜——”何羽茜哽咽,难以继续描述后面的故事。 “可惜什么?” 汪荃茹追问。 何羽茜举目眺望窗外的街道,淡淡地说: “可惜他死了,自杀。” 第34章 他叫马子舰, 何羽茜最初认识他是在一个本地论坛,他发帖子招募登山爱好者。 那时的何羽茜刚遭遇车祸的打击,颇有些自怨自艾, 当她无意中点开马子舰的主页,看到他佩戴着义肢意气风发的模样,内心的震撼呈几何级扩张。 后来他们认识了, 也是因为马子舰组织的活动,何羽茜认识了一帮境遇相同的伙伴,他们互相鼓励,一起参加各项户外活动, 何羽茜内心的阴霾也因此拨云见日。 她从来没有想过马子舰会自杀,因为相识一年多以来,他一直给她阳光开朗的印象,他说极限运动会让他在刺激中忘记伤痛, 他想向别人证明就算残了一条腿, 大部分人做不到的事他依然可以做到。 马子舰的最后一篇博客日志永远停留在2015年的夏天, 那是他的绝笔信。 信中 ,他第一次流露出绝望的姿态, 他说: 原本我以为可以,但我错了。 我永远也跨越不过那道藩篱, 那是我和她无法在一起的全部证据。 澳洲的湛蓝天幕下,马子舰尝试了他人生中最后一项极限运动——跳伞,只是他没有打开伞翼, 而是放任自己自由落体, 将那具残破的躯体永远留在了太平洋无垠的激流中。 关于马子舰自杀的原因, 他们的圈子里流传着很多不同版本,有人说是因为马子舰女友的父母坚决反对他们在一起, 有人说是因为他求职屡屡受挫,生活已经无以为继,也有人说他其实患有严重的抑郁症,跳伞当天他忘了吃药…… 莫衷一是的猜测,只能为这起悲剧增添几滴遗憾的眼泪。 隔了半年,马子舰的女友举办了一场隆重甜蜜的婚礼。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而马子舰的墓碑前因为很久没人探望,渐渐长起了杂草。——隐匿在繁华闹市的私房菜馆。 何羽茜平静地讲完马子舰的故事,汪荃茹听得入神。 “你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汪荃茹用手支起下巴,眼神热烈地盯着眼前人。 “哦?” “你总是对别人怀着近乎仁慈的悲悯,却又把自己伪装得满身是刺,我很好奇,这样的佯装坚强,不累吗?” “时间久了,就算是装的也习惯了。” “你对谁都是这样一副…… 浑不吝的样子”汪荃茹好奇地发问。 何羽茜愣了愣,随后淡淡地说: “有那么一个人吧…… 总有一个人,会让你丢盔弃甲。” 汪荃茹的眼神开始变得温柔,他柔声细语地说: “真糟糕,我开始对你感兴趣了。” 他的声音仿佛是某种蛊惑,何羽茜觉得大脑飞速旋转,眩晕像一记重拳朝她的头颅砸来,然后眼前一黑,人便像是被松了线的布偶娃娃,无力地瘫倒在了桌上。——谭耀凭着律师的巧舌如簧,终于从某只气鼓鼓的“河豚”口中打探到何羽茜相亲的消息。 根据谭耀提供的消息,赵东屿很快就查到了何羽茜相亲对象的全部资料。 汪荃茹,男,32岁,沪市电力系统职员,在沪市三环有套房,按揭还贷中。 目前在单位主要从事技术咨询类工作。 侦探社的人去电力公司打探过,据说这个汪荃茹脾气古怪,不太合群,虽然同事多年,但大家对他并不熟悉。 赵东屿盯着手机上汪荃茹的证件照,五官堪称完美,面部表情冷峻,眼神里透露出一股让人十分不适的阴鸷。 本能地升腾出一股不安的情绪来。 相亲当天上午,赵东屿给何羽茜打过一通电话,她当时应该还在睡,连来电显示都不看一眼就张口叫他“妈”等到晚上再联系的时候,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了。 赵东屿心烦意乱地找到何羽茜家,在门口等了一个晚上也不见人回来。 看来和相亲对象聊得不错啊? 一开始,赵东屿还颇为不爽地想。 但时间越往后走,心里的不安越往上涌。 饶是相谈甚欢,也不至于深夜十一点钟都不回家吧? “潇晓,我是赵东屿,何羽茜今天有和你联系吗?” 赵东屿拨通张潇晓的电话。 “没有啊,她今天去相亲了。” “我知道,她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电话也打不通。” 赵东屿的语气急起来。 “啊? 我来联系看看。” 张潇晓也有些慌,电话、短信、微信一个个发送过去,均是杳无音信。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午夜十二点,谭耀载着张潇晓来到何羽茜的住处,和赵东屿碰头。 三个人目光交汇,眼底均写满了焦虑和不安。 据隔壁邻居说,最后一次见到何羽茜是下午四点,她穿着一身白色长裙出了门。 至此,失联八小时,而未满二十四小时警方根本不可能立案调查。 漫长的等待,寂静的空白,漆黑的天幕滴落小雨,淅沥淅沥。 “要不我们等明天去电力公司蹲那个姓汪的?” 谭耀反复踱步,这样的等待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赵东屿的手机屏幕成为黑夜里唯一的光源。 他从一堆信息中抬起眸子,烦躁地摇了摇头。 他已经派人前往汪荃茹的住所查看过,没有发现人影踪迹。 他也打探到了汪荃茹的手机号码,已呈关机状态。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何羽茜和汪荃茹两人均为失联状态,要么是他俩同时遭遇危险,要么就是汪荃茹对何羽茜做了什么。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是赵东屿无法承受的。 他必须尽快找到她!——昏暗的灯光中,何羽茜迷蒙醒来。 头还是晕乎乎的,她揉了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的视线聚焦,认真地环顾四周。 她躺在一张简易的弹簧床上,床垫很薄,背脊硌得生疼。 这是一间很小很简陋的屋子,没有窗户,除了一张床、一张床头柜,再没有别的家具。 何羽茜赤脚下床,发现房门从外头锁住。 侧耳倾听,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一阵不规律的脚步声,嘈杂的环境里还隐约有“呼哧呼哧”的声响,像是大型排风扇发出来的。 钥匙插进门锁,房门“咔嚓”打开。 何羽茜向后退了几步,双手握拳藏在身后。 不出意料,进来的是汪荃茹。 “喝点水吧。” 汪荃茹将一个装有茶水和茶点的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听上去竟然有一点温柔。 这人莫不是精神有毛病吧? 何羽茜警惕地盯着他,又向墙根靠了靠。 “这是什么地方? 你要干什么?” 何羽茜问。 汪荃茹弯腰坐在了床沿,一只扭曲的残腿靠在边上,这让他看上去像一只可笑的蛤蟆。 他伸手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何羽茜坐下。 但何羽茜像一尊僵硬的雕塑,直挺挺地立在墙角,眼神里流露出的紧张一览无余。 汪荃茹笑了: “何小姐不必如此紧张,我不会伤害你。” “这里到底是哪里? 你又是谁?” 何羽茜反复而坚持地问道。 “这里啊……” 汪荃茹英俊的脸庞被灯光照得晦涩不明,嘴角却流露出一个轻快到诡异的微笑,“这里是地狱的入口,我就是地狱的使者”这是什么中二发言? 何羽茜强忍着朝他翻白眼的冲动,但手心仍然沁出一片细密的汗水。 “叮铃铃~叮铃铃~”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汪荃茹接通电话,皱着眉头走出去,反锁上屋门。 何羽茜腿部酸软地瘫倒在地上,她的口很渴,但却不敢去喝床头柜上汪荃茹送来的茶水。 周遭静得可怖,隐约能够听到遥远空气中传来的“呼哧呼哧”的声响。 何羽茜转动了一下手腕上的表带,缓缓闭上了眼睛。——何羽茜失踪的第三天。 谭耀、张潇晓、潘晓亮围坐在珑府的客厅,三人俱是目光忧虑地望着同一方向。 目光交汇处,赵东屿眼底发青地低着头。 他的头发乱蓬蓬的支棱着,下巴上的胡茬疯狂肆意地生长,身上的衣服也是好几天没换了,全身上下散发出“我很不爽、闲人勿近”的讯号。 警方在第二天深夜终于立案,但到目前没有传来任何有利消息。 “你们说,何羽茜的失踪会不会和纹身组织有关?” 谭耀双手交叉发问。 张潇晓疑惑地重复了句: “纹身组织?” 何羽茜并没有和她提过这个,这些天她没有心思吃饭,没有心思睡觉,整个人又消瘦了一大圈。 潘晓亮不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点什么。 这时候赵东屿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null”像是有心电感应一般,赵东屿直觉那是何羽茜打来的。 “喂。” 赵东屿接听电话,声音颤抖。 “喂。” 何羽茜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柔软的语调抚慰了所有不安情绪。 只要她还活着,一切就都有希望。 “我突然想起来,你之前给我的手表可以打电话。” 何羽茜的声音很轻,应该是怕被人听到。 “茜茜。” 赵东屿努力平复心情,尽量让语气听上去显得正常,“你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好像被囚禁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 门被反锁了,外面是一条很长的走廊,黑漆漆的没有灯。” 何羽茜尽量详细地描述着。 “对了,我好像听到远远的地方传来大型排风扇‘呼哧呼哧’的那种声音。”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你晕倒之前,是在什么地方?” 赵东屿仔细盘问。 “相亲的餐厅,桃园路……”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赵东屿努力稳住颤抖的双手,盯着空白的手机屏幕愣神了好几秒。 张潇晓急切地问: “是茜茜吗? 她还好吗?” 赵东屿没有直接回复她的问题,他现在心里很乱,却又迫切地想要捋顺思路: “潇晓,你帮我重点关注桃园路上的餐厅,最好列出一份详细的名单。” “好。” 张潇晓立即打开地图和大众点评,仔细地勾选起来。 “老谭,你帮忙问问律所同事,我这边侦探社的联系方式也会给到你,看看能不能查到关于纹身组织窝点的线索。” “好。” 谭耀拿起手机,立即开始联络。 “老潘,帮我联系警方,何羽茜最后消失的地方在桃园路某餐厅,让他们缩小监控范围。” “好。” 潘晓亮立即拨打警方电话。 吩咐完这些,赵东屿提起外套就准备往外走。 “诶,你去哪里?” 谭耀着急地拦住他。 “坐不住,我去找她。” 赵东屿不耐烦地拨开他的手。 “不行,你是明星,万一被认出来就麻烦了。” 谭耀说着,替他找来一顶黑色鸭舌帽和一副黑色口罩。 赵东屿接过戴上,拍了拍谭耀的肩膀: “谢了,兄弟。” 随后,消失在众人视线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何羽茜不知道现在是几月几号,几时几刻。 当人被投掷于一片黑暗之中,时间就仿佛停滞了。 自从上一次汪荃茹进来给她送食物,周围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只有遥远地方传来的“呼哧呼哧”提醒她世界的流动。 汪荃茹走后,她抱着膝盖蹲在角落很久,也想了很多。 她想起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山间微风拂面,赵东屿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地说: “何羽茜,我也超级喜欢你。” 她想起那些年在沪市漂泊的辛酸,曾经幻想以后能和他拥有一个家。 她想起时隔五年再次相遇,他在身后唤她“茜茜”以前他从没这么叫过她。 她想起最近和他之间的种种纠葛,感受一次次的心动和心痛。 她有过犹豫,尝试着靠近,也因为害怕屡屡退缩。 曾经以为,他们之间隔着千沟万壑,可如今真的被置于“地狱入口”那些理性的思考全部灰飞烟灭。 现在的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只要他还愿意…… 她不由又想起那个缱绻的夜晚,以及后来他的冷漠不联系。 何羽茜将脸紧贴着手臂,冰凉的触感让她心中一激灵。 手表! 赵东屿送给她的那块手表! 何羽茜赶紧将手表摘下,按下表盘反面的金属凹钮,心脏“咚咚咚”狂跳,她甚至不知道是因为担心赵东屿接不到电话而紧张,还是因为这么些日子不联系而紧张。 当电话接通,听到他熟悉的声音,她不再感到害怕。 当听到电话里他努力隐藏的不安情绪,她不再感到寒冷。 他关心她,他想着她。 她一直都知道。 昏暗的等待中,何羽茜再一次睡着了,迷蒙间她想: 如果有机会出去,她一定要和他说——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第35章 桃园路是通往主城区的一条干道, 因道路两边种植有桃树而得名,每逢初春,烂漫的桃花相约绽放, 行车至此满目粉蒸云霞,如梦似幻。 秋风萧瑟,桃园路的风光不与四时同。 因为地处主城闹市, 附近商贾云集,居民区林立,所以沿街的餐馆很多,赵东屿陷入一种虚无的混乱。 当他像无头苍蝇一样走进大概第七家餐馆的时候, 心里升腾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这家餐馆的装修很别致,门面隐匿在青砖红瓦的古城墙里面,属于一眼发现不了的存在。 赵东屿推开虚掩的木门探入,餐馆主厅位于很深的内院, 大概是上午时分, 并没有什么顾客, 灯光都是半明半暗。 “有人吗?” 赵东屿询问道。 过了好半天,才从收银台后面的一个房间里走出个小伙儿, 年纪很轻,头发剃成板寸, 右耳上方的位置用剃刀刮出一道闪电。 “什么事?” 小伙儿的反应很奇怪,如果是正常的生意人家,不应该先招呼顾客订餐点餐之类的吗? 怎会像他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像是被搅扰了清梦把不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哪家老板会请这样的伙计? 赵东屿心里疑窦大开。 “你好, 我点餐。” 赵东屿说。 小伙儿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时间显示九点三十七分。 “我们十一点才营业。” 他撇了撇嘴说。 赵东屿回: “那我在这儿坐会儿,正好等个人。” 小伙儿眼神警惕地上下扫视了他几眼, 赵东屿下意识地将帽檐往下压了压。 待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小伙儿给他上了壶茶,复又退回收银台,埋头刷起手机来。 赵东屿也掏出手机询问最新进展。 最先发来的是张潇晓,她用红色记号在地图上标注了桃园路沿线的各家餐馆,一共23家。 赵东屿用手指将图片放大仔细查看,刚刚那股奇异的感觉又升腾了起来——地图上没有标注这家店。 赵东屿给张潇晓发了个定位,又发送了一条微信问道: “这家店网上能查到吗?” 张潇晓很快回复: “奇怪,各个平台都没搜到。” 的确奇怪,信息化时代哪有商家不打广告的? 还当真酒香不怕巷子深? 赵东屿的手指在屏幕上无规律地敲打着,等待消息的过程是漫长的,他百无聊赖地盯着桌上的青花瓷茶壶,袅袅白烟从杯盖孔溢出,在空气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茶杯和茶壶是配套的,他伸手倒了半盏茶凑到鼻子口闻了闻,是清丽的茉莉乌龙。 随后他放下茶杯,半滴未进。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后厨开始有了动静,厨师学徒忙进忙出地准备海鲜食材,也有零星客人落座,来自厨房的香气很快飘来,吊顶的灯光全部打开。 大约是烟火气的涌入让赵东屿短暂地卸下防备,他伸手取来茶盏,仰头啜饮半盏,茶叶的清香滋润了干涩冒火的喉咙。 又过了约四十分钟,凉菜上台。 周围零零散散地坐了些人,生意并不很好的样子。 赵东屿夹了一筷子白斩鸡,意外地好吃。 三天没有规律进食,早已是饥肠辘辘,舌尖的滋味不断勾引着腹部的饿,赵东屿三下两下就把一碟白斩鸡清扫入肚。 大概是吃的得意忘形,不远处一桌女生频频投来试探的目光。 “喂,你看那个人是不是赵东屿?” 很快,赵东屿的桌边就簇拥了一圈影迷粉丝。 照这个样子,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悄然探入后厨的。 此地不宜久留,赵东屿礼貌地回应了粉丝的合照签名请求后,戴上口罩快速闪出了这家疑点重重的餐馆。——何羽茜是被房门开启的声音吵醒的。 汪荃茹戴着一顶黑色渔夫帽,手里攥着一卷银色胶带进门,看不清面目表情。 何羽茜蜷缩至角落,双手交叉地护在胸前,声音颤抖地发问: “你要干什么?” 汪荃茹走到何羽茜身边蹲下,一只残腿被他吃力地摆在身后。 “滴水未进? 怎么,和我搞绝食?” 他的表情隐藏在昏暗的阴影里,眯着的双眼显露出一丝危险的信号。 “不渴。” 何羽茜将脸瞥向一边,说出来的话沙哑撕裂。 汪荃茹用食指将她的脸强制扳正,他凑得很近,身上烟草味浓烈,刺激着她脆弱的鼻息。 “很倔啊。” 汪荃茹的呼气直直地喷在她的脸上,何羽茜感到恶心,拼尽力气想要扭头到一边,但男女之间的力量对比悬殊巨大,她动弹不得。 汪荃茹的声音开始充满挑逗的意味: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模样很容易激起男人的征服欲望?” 何羽茜心乱如麻,心脏紧张得快从嗓子口跳出来。 抑制住强烈波动的情绪,她试图和对方打迂回战。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何羽茜随便找了个话题。 汪荃茹挑了挑眼角,这是她第一次打探关于自己的事。 之前在餐厅,她对他全然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这让他很恼火。 “哦? 你现在这个状况还有心思关心别人闲事?” 汪荃茹饶有兴致地问。 何羽茜低着头,从汪荃茹的视角看,她正充满怜惜地盯着自己的残腿。 “因为…… 你和我一样,都是可怜人。” 何羽茜哽咽地说。 看到她在自己面前示弱,汪荃茹说不上来的感觉,他稍微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也开始变得柔软起来。 “我是小儿麻痹症,7岁的时候这条腿就这样了。” 汪荃茹的嗓音低沉,缓缓地陈述,“从小就被同龄人嘲笑,被异样的眼光对待,比你惨多了。” “小儿麻痹症? 这种病不是接种疫苗就可以预防的吗?” 何羽茜惊讶地问,在他们这一代人里,已经较少见到这种病症。 “是啊,疫苗当然可以预防。” 汪荃茹又露出讥笑的表情,“但我没有打过疫苗,什么疫苗都没有打过。” 何羽茜再次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我的父亲是个疯狂的宗教信徒,他坚信上帝可以治愈一切病痛,结果他的上帝把他的儿子变成了这副样子。” 不知怎的,何羽茜心里感到了些许难过。 “那这次相亲,是你父亲安排的吗?” 何羽茜打探道。 汪荃茹歪斜着嘴角笑起来,这样的笑容让他原本英俊的脸庞变得扭曲丑陋: “当然不是,你是那边的目标,而我是接近你的绝佳猎手。” “那边是谁?” 何羽茜故意沉静下声音问。 “你最好不要知道为好。” 汪荃茹的脸再次靠近,贪婪地闻着何羽茜的味道,让她的胸腔一阵阵犯呕,但她不敢动,因为害怕一个动作会换来更加可怕的后果。 “明明你和我才是一类人,可惜……” 汪荃茹欲言又止。 “可惜什么?” 何羽茜追问,僵直的脖子仍是不敢晃动半分。 “可惜那边让我把你还回去,还到那个姓赵的小子身边。” 汪荃茹越靠越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可能只有一张纸那么薄。 “赵东… 你们要对他做什么?” 何羽茜背脊发凉,涔涔的冷汗像瀑布一样往下淌,浸湿了贴身的上衣,赵东屿的名字呼之欲出,但她的理性把最后一个字截住了。 可惜汪荃茹不再回答她,只是梦呓般喃喃: “我们是一类人,我才是你的归宿。 为什么你要选择别人,为什么命运对我如此不公! 不,不,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眼见他就要吻上来,何羽茜无法再坐以待毙,朝着他的鼻子狠狠地咬了过去。 “啊!” 汪荃茹捂着失血的鼻子仰倒在地,疼痛使他原地打滚。 何羽茜趁机起身,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往外逃离。 只是她不知道,她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被关闭在密闭的空间里让她失去了时间。 此刻她的脚步虚浮,头脑因为快速起身而昏黑,嘴巴里唇齿间还残留着浓重的血腥味儿,她感觉自己就快要晕倒了。 走廊很窄很长,相隔很远才亮着一盏微弱的灯。 “呼哧呼哧……” 排风扇的声音越来越大,隐约可见走廊的尽头挂着及地的透明塑料门帘,她试图加快脚步。 然而耳后传来一阵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是汪荃茹追过来了。 气血上涌,她的脑袋“嗡嗡”乱响。 她知道躲不过这一劫了,但她仍然不放弃向前奔跑的动作。 或许如有第三人在场,看到她的奔跑,也只会嗤笑为蜗牛散步。 透明塑料门帘越来越近了,可惜汪荃茹的脚步声更近,下一秒她两眼发黑,终于失去了意识。——赵东屿在这间餐馆门外徘徊了很久。 根据警方的监控线索,何羽茜失踪那晚乘坐出租车来到这家餐馆。 之后的监控,再没发现何羽茜出来的影像画面。 所以,何羽茜极有可能还在这家餐馆里。 电话里,她说了什么来着?——“对了,我好像听到远远的地方传来大型排风扇‘呼哧呼哧’的那种声音。” 厨房! 她被囚禁的地方应该距离厨房不远,或许就在厨房后面的某一间储物室里。 已值午夜,赵东屿将自己隐蔽在餐馆隔壁的一间民宿里,从房间的窗户可以观察到餐馆后门的任何动静。 四下静悄悄,他耐心等待,就像一只伺机等候猎物出洞的狼。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赵东屿努力睁大眼睛,尽管血丝已经布满眼角,也不敢稍微放松。 “吱呀呀~”餐馆北侧的铁门被人从里面推开,走出来一个身材瘦削的男人,从黑暗里的剪影看去,他的一条腿弯曲得离奇,出门还不忘谨慎地左右打探,行为鬼祟。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赵东屿破门而出,大步朝那可疑的男人跑去,那男人听到动静,没有回头,而是以更快的速度往前奔逃。 可他那腿太拖累,哪里是赵东屿的对手? 没跑两步路就被后方的赵东屿直扑倒地,他拼命挣扎,在地上左右翻滚企图挣脱赵东屿的禁锢,赵东屿伸手锁住他的脖颈,沙哑着嗓子大吼: “快说,她在哪里?” 汪荃茹被勒得喘不上气儿,赵东屿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摁住他的后背,使其动弹不得。 几番挣扎后,汪荃茹放弃了抵抗。 “你把她藏在哪里了?” 赵东屿焦急地问。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汪荃茹眼神充满疑惑地回问道: “她是谁? 你是谁? 你在说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赵东屿有了刹那的迟疑: “那你刚刚跑什么鬼?”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这条巷子偏,我以为是抢劫犯。” 汪荃茹一脸无辜的表情。 “深根半夜的你在附近鬼鬼祟祟的干嘛?” 赵东屿松开对他的桎梏。 汪荃茹喘着粗气从地上艰难爬起,将身上的尘土拍打干净,方才无奈地笑着说: “我是这家店的老板,至于其它是我的私事,就不方便说与你听了。” 正在餐馆正门蹲点看守的派出所李警官听到动静跑过来,在看清汪荃茹长相后朝他出示了警官证和搜查令。 “您好,我们接到一起失踪人口案报警,失踪者何羽茜9月17日下午5点整是否与您见过面?” 李警官询问道。 警察的观察力惊人,赵东屿这才借着昏黄的路灯灯光仔细辨清眼前男人,不就是何羽茜那相亲对象吗? 可能是因为他先入为主地以为,何羽茜相亲的对象是个四肢健全的男人。 忽然之间,他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在蔓延。 “是的,那天我受家里安排相亲,就约何女士在自家餐厅见了面,不过我们谈得并不十分投机,大概七点不到她就离开了。” 汪荃茹回忆道。 “您是否注意到何女士是从哪里离开的?” “我隐约记得是从后门出去的。” 餐厅后门是一条颇有年代的小巷,巷口的监控摄像头半年前坏了一直没有维修,所以成为流动摊贩聚集的场所,如果何羽茜是从后门出去的,也就说通了为什么前门的监控摄像没有拍到她离开的画面。 李警官点了点头,客气地提出: “因为事关人口走失,我们需要对你的餐馆进行搜查,深夜打扰非常抱歉。” 汪荃茹爽快地答应: “没问题。” 随行的两名警察对餐厅上上下下展开了搜查,赵东屿特意跟去厨房附近打探,发现厨房后面有一条阴暗的幽长走廊,走廊单侧是墙,被油漆刷成浆黄色,另一侧开有两个10平米左右没有窗户的房间,一间是储物室,另一间放着一张简易的钢丝床和一张床头柜,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汪荃茹解释说他有时候回家晚就直接睡在店里。 汪荃茹似乎说得滴水不漏,但赵东屿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对餐馆搜查的结果未曾显示任何异样。 离开前,李警官对汪荃茹抱歉地说: “后续如果有需要,可能还要麻烦您提供线索。” “应该的。 虽然和何女士无缘,但还是希望她能够早日回家。” 汪荃茹情恳意切地说。——赵东屿感到非常困倦,但心慌得无以复加,致使精神仍然亢奋,阻碍着眼皮机械下垂。 他尾随汪荃茹回到他的住处,亲眼看着他家的客厅灯亮了又灭。 如果藏匿地点不在餐馆,难道会是他的寓所吗? 可是他的房子位于高层,如果要将人绑着上电梯很容易被人撞见,从安全通道走又太费劲。 那么何羽茜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单元出口,如果还有第三个地点,他一定不能睡,要不然就跟丢了。 就在夜幕愈发幽静深邃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老赵,找到何羽茜了!” 来电的是谭耀。 “她在哪儿?” “就在她家门口。” 第36章 凌晨三点, 何羽茜家。 谭耀和张潇晓守在这儿等候消息,就在他们躺在沙发上快睡着的时候,忽然被一阵很轻的敲门声惊醒。 谭耀心中警铃大响, 三步并两步地冲上楼,发现门口倚着一个人影,嘴巴被胶条封得严密, 脑袋软弱地靠着门框,像是在熟睡。 而楼梯口一个黑影匆匆闪过,待追出去时早已不见踪影。 “茜茜!” 张潇晓激动地冲上去,试图将她唤醒。 但迷药药性太强, 何羽茜完全是昏睡状态。 等到何羽茜醒来,已经是次日下午,她像是经历了一场混沌的梦,睁眼看到窗边围坐的众人, 直接将稀碎的片段全抛在脑后。 “茜茜醒了!” 张潇晓第一个发现了她的动静, 而在她的左手边, 赵东屿趴伏在床侧,此时正迷蒙地醒来, 眼睛里布着红丝,让人忍不住心疼了一下。 何羽茜试图伸手拽一拽被角, 才察觉自己的左手被他紧紧地攥着,她动了动,他便松松放开。 “你现在怎么样?” 他轻声问, 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 “还行。” 她张口说话, 嗓音沙哑, 张潇晓给她递过来一个带吸管的水杯。 温润的白开水缓缓滋润着干涩的喉咙,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朵快枯萎的花, 久旱逢甘霖。 “到底发生了什么?” 谭耀忍不住发问。 “我……” 何羽茜刚想开口,却被赵东屿截断: “你要不要再歇歇,这会儿不急着说。” “我没事。” 何羽茜平静地说: “我被绑架了,凶手叫汪荃茹,桃园路28号餐馆的老板。”——警方接警后,第一时间前往汪荃茹的住处和工作地,却意外的发现查无此人。 汪荃茹,仿佛空气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于绑架事件的前因后果,大家均是一筹莫展。 一周后,侦探社发来一条线索: 当年赵父车祸肇事者王力近来频繁前往青浦区某废弃工厂,行踪极其隐秘。 事出反常必有妖,赵东屿决定再会会这个王力。 周六上午八点,仁济医院妇产科,一名大着肚子的年轻女子在丈夫的陪同下做产检,医生告诉她宝宝胎位不正,需要经常走动促进胎位回正。 孕妇充满母爱地抚摸着肚子,笑着和丈夫说: “你快摸摸,宝宝好像在翻跟头。” 王力将脑袋凑近老婆的肚皮,认真地感受着胎动,脸上写满了幸福二字。 “王老板!” 突然一个陌生男子上前招呼。 “你是谁?” 王力眼神警觉,下意识地伸手将老婆护在身后。 陌生男子压低帽檐,沉声说: “赵老板有请。” “赵…… 赵东屿?” 王力不假思索地问。 “嘘。” 王力慌张地四下张望: “他在哪儿?” “斜街巷48号,他在那里等你。”——将妻子安全护送回家,王力开车匆忙赶往约定地点。 妻子怀孕了,他就要当父亲了,不能在这样重要的时刻出现差错。 赵东屿已等候多时,看到王力出现并未表现出不耐烦的神情,倒是流露出好整以暇的表情,像是盯着一只迟早到手的猎物。 王力不觉后背发凉,他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很危险。 “王老板,恭候多时,请坐。” 赵东屿礼貌地招呼。 王力忐忑落座,迟疑后发问: “请问赵总找我有何贵干?” “哦没什么,今天碰巧在医院看到你陪妻子产检,想说好久没联系了,邀你喝杯茶。” 赵东屿表情轻松,起身给王力的杯盏添茶。 碰巧? 王力当然没有那么蠢,怀孕的妻子被盯梢,对方显然在向他传达威胁的信号。 “我的妻子是无辜的,别找她麻烦,凡事冲我来!” “哦?” 赵东屿轻挑眉毛: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确实对我有愧?” 王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头攥紧拳头。 这是一场无声的胶着,此时无声胜有声。 “说吧,要怎么才能放过我?” 赵东屿悠闲地啜一口茶,明前新茶,口感香而味醇。 “十年前——”“十年前的事,我已经说了是一场意外。” “哦?” 茶盏落下,溅起的水花将桌面洇出一圈波澜。 “你的脚踝有一处纹身,我找人打听了,于是有了意外发现。” “你——”王力吃惊得瞪大双眼。 十三年前身负巨债的他选择加入杀手组织TK,刚入行就被要求纹上代表神秘与邪恶的蛇形纹身,因为组织行事低调,兄弟们失手率极低,所以多年来并没有被警方盯上。 可又怎么会被他发现? “王老板,我认为你此行赴约应该有一些觉悟,我手上的证据足以再次将你送进牢里,想想你即将出世的孩子吧。” 赵东屿掷地有声地说,演技之精湛令人不疑有诈。 “所以我有理由怀疑,当年我父亲的死是一起买凶杀人案。” 王力的脑袋乱成一团。 他感受到赵东屿灼热的眼神,但仍然硬着头皮说: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王老板,你马上就要当父亲了,小孩子是无辜的,我只想知道当年雇佣你的人是谁。” 王力心里一动: “你说得轻巧,如果我全盘交待给你,我还是得重新坐牢。” 赵东屿从兜里掏出一张支票: “这里是两百万,我已经帮你联系了美国的产科医院,换个身份,你可以一切从头来过。” 王力犹豫地接过支票,陷入短暂沉思。 就在上个月月末,股市大幅动荡,他再次出现债务危机。 所以他拨通方易达秘书的电话,约他9号晚十点在青浦红砖厂见面,准备再讹一笔钱。 照理说,杀手组织是不可以透露雇主私人信息的,但五年前当他被捕入狱的时候,竟意外地收到了一封陌生来信,信上用印刷体写着: “出狱后请联系——”然后附上一串电话号码。 出狱后,王力迫不及待地拨通了那个号码,接听者声音冷冰冰的: “谁?” “你好,我是王力,就是那个肇事司机,你让我出狱后联系你的。” 对面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问道: “你想干嘛?” 王力脑袋瓜转得飞快,根据对方的语气态度,他已经基本肯定,这个人就是当年那起案件的雇主。 但令他疑惑的是,那封信究竟是谁写的? “小兄弟,我这刚出狱没多久,手头紧得很——”从那之后,王力把方易达当成了提款机,为了不留痕迹,他们都是见面交易。 赵东屿的目标是方易达。 王力盯着手中的支票,内心反复权衡利弊,当视线扫到支票签发日期的时候,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凛冽。 签发日期有修改痕迹,这是一张无效支票。 想诈我? 王力心底冒出杀意。 “赵总——”王力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将支票退还给赵东屿后郑重开口: “我有一本日记,关于当年的事情经过里面都有记录。 今晚十点一刻,龙塘西路19号见。” “好。” 赵东屿将支票塞进了衣兜。——是日深夜十点二十分,赵东屿只身等候在约定地点,手表盘面在浓黑的环境里映衬出幽蓝的荧光,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王力还没有到。 他等得有些焦急,下午在茶馆对王力说的话里全是诈,不知道对方听信了多少。 所以凶手是方忠雄吗? 为了攫取下游客户的市场和土地而痛下杀手? 这个理由看似合理,但总觉得像是拼图少了一块,哪里出了问题。 龙塘西路是沪市曾经的租界所在地,如今欧式建筑仍保留完好,灯光呈射线状打在房屋的大理石外壁上,更显其琼楼玉宇,在静谧的夜晚显出一丝危耸。 赵东屿戴着黑色口罩,将身影隐匿于两栋建筑物之间的狭窄巷道。 空无一人的行道,一阵穿堂风呼啸吹来,冷飕飕的,他将风衣衣领竖起。 十点半,王力还是没到。 周遭安静得只听得风声聒噪,若隐若现地好像还能听见金属撞击摩擦的声响,一会儿像是钢管之间的碰撞,一会儿又像是枪支扣动扳机,弹壳清脆落地。 危险仿佛是一只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巨兽,吞噬着所有光明和希望,匍匐着缓慢逼近。 远处传来皮鞋踏地的节奏律动,不急不躁,显得来人自信又从容,甚至还携着一股震慑和压迫。 赵东屿忽然惊觉到处境的危险,对方是职业杀手,自己只身赴约竟然没有任何防备,对方若来一出请君入瓮,他也只能束手就擒。 来自远处的脚步忽然变得慌乱,赵东屿察觉到街角对面的建筑物内,某个窗口一道寒光闪过,紧接着传来一个男人惨烈的叫声,然后是躯体倒地发出的沉闷声响。 下意识地,赵东屿想要拔腿上前查看,却未曾发觉身后袭来的一道黑影。 下一秒,他的嘴巴被一双有力的手捂住,迷药吸入鼻腔,他陷入了昏迷。——听说人类若是濒临死亡,脑海里会像走马灯一样闪现过往的种种经历片段。 赵东屿的大脑在飞速转动。 6岁,甩响炮把邻居大弘脚踝炸伤;10岁,强忍着伤痛坚持练武,一心想着变大变强;14岁,像个小痞子成天不学无术,渴望通过这种方式得到父母关爱;16岁,重新与喜欢的她相遇,却犹豫不决不敢靠近;20岁,家庭遭遇重大变故,从此复仇成为执念;25岁,相恋多年的她从生命中突然消失;30岁,他们再次相遇,就在生活的热火重新点燃,就在一切的希望重新照耀的时候,绑架、枪杀,可怕的事件接连发生在他们的身上…… 是不是生命就此终结? 甚至都还来不及和她说一声再见。 叆叇的意识如灰黑的云朵漂浮在半空中,捉摸不透的形状,混沌迷茫。 耳边好像传来谁的呼唤,额头上被冰冷的重量覆盖,意识逐渐归于清晰。 赵东屿终于睁开双眼。 房间内的光线有些刺眼,他用手挡住片刻适应,视线才逐渐聚焦,看清床边正在照料自己的人脸。 “怎么是你?” 只见那男人伸手调整好敷在他额头上的冰袋,语气淡然地说了句: “迷药量不大,所以你昏睡没多久,给你脑袋降降温便于回顺思考。” 赵东屿愤怒地拍开他的手,冰袋滚落床头,在地板上碎裂成大小不一的四瓣。 “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我?” 潘晓亮嗤声笑了: “我可是刚救了你一命。” 赵东屿努力支身坐起,表情冷峻: “我不记得和你说过昨晚的事,难道你是凑巧经过,凑巧把我迷晕,又凑巧救了我一命?” “当然不是。” 潘晓亮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双手交叉抱住,坐在了落地窗边的沙发上。 赵东屿头痛欲裂,他用手掌揉着太阳穴,脑袋快速思考着。 潘晓亮是国内首屈一指的会计师,手头客户众多,当然也包括影视界的龙头——方氏的华曼。 这也是赵东屿为什么决定将他拉进复仇计划的原因,他想要了解方氏父子的资金状况,而对潘晓亮他又足够信任。 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潘晓亮与方氏的关系,比他原本以为的要密切得多。 “昨天晚上…… 王力死了?” “嗯。” “谁干的?” “他所在的那个组织。” “是谁的授意?” “方易达。” 赵东屿的瞳孔地震,这个结果让他始料未及。 忽然想起不久前的某天,潘晓亮和他说: “查查方易达。”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我也是最近给华曼做审计的时候发现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我在等待时机。” “什么时机?” “华曼董事会面临重组,方易达手中还有很多黑账,如果要从财务这一块儿狙,我必须取得他的信任才能拿到更多资料。”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所以他就可以免受刑罚了吗?” 赵东屿的语调突然变高,激动的情绪使他面部涨得通红: “现在王力死了,这条线我跟了十年,在我就要取得证据的时候突然就这么断了!” 潘晓亮忍不住讥笑道: “你以为方易达没有察觉吗? 早在你第一次去找王力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方易达一直在找机会干掉王力,所以这次何羽茜出事其实就是想要转移你注意力……” 潘晓亮意识到说漏了嘴,赶紧收口,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何羽茜什么? 你他妈给我说清楚点!” 赵东屿怒吼着冲下床,朝潘晓亮挥拳过去。 眼镜被拳头打落,碎片像水花般溅起,镜架被扭打的不知谁的脚踩折,鼻青眼肿的男人仍像斗兽般发出低沉的咆哮,拳头撞击肉躯的激烈程度难以想象会发生在这二人身上。 十多年兄弟情,在三十岁的这个分叉口,似乎走到了尽头。 第37章 在潘晓亮的印象里, 赵东屿和自己很像,却又很不一样。 潘晓亮出生于一个富裕家庭,父亲是做生意的, 母亲是当时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大学毕业后嫁给父亲,为了照顾哥哥和他, 甘愿放弃金融师的工作在家贤妻良母。 哥哥生得俊俏风流,继承了父亲的商业头脑,为人圆滑世故,他虽然和哥哥长得很像, 却从小不爱说话,总是埋头学业,父亲常常对他失望摇头,骂他“书呆子”, 只有母亲会慈爱地抚摸着他的脑袋, 鼓励他好好学习, 期望他能够完成自己年轻时的梦想。 父亲生意做得出色,在外包养了情人, 他常常看到母亲以泪洗面,转眼又容光焕发地买了一堆金银细软和名牌包包。 为此潘晓亮一度认为, 母亲之所以嫁给父亲是看上了他的钱,为满足她那泡沫般不断膨胀的虚荣心。 哥哥有个交往多年的女朋友,他自第一眼就觉得这女人很茶, 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能和她爱得死去活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他常常思考爱情之于一个人的意义, 在经过一套缜密的计算后他发现, 爱情不存在任何价值,感情终将被金钱、家庭和社会关系折损耗尽。 在他中考那年, 家里遭遇无妄之灾。 父亲被公司财务总监设局算计,被投入牢狱。 母亲出于金融专业的敏感,提前和父亲办理了离婚手续,由此筑起一道财务防火墙,让他们不至于受到债务牵连。 父亲流泪答应。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父亲落泪,那也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感受到父亲深沉的爱意。 然而,母亲偷偷积攒下来的可怜积蓄被哥哥女友盯上了,她以结婚为理由,逼着哥哥下聘金、买首饰,却在订婚第二天携钱款细软人间蒸发。 失去了积蓄和经济来源,一家人从此过上了极度贫困的生活。 后来,父亲在狱中自杀,哥哥于某个深夜离家出走后再也没有回来,而妈妈自此郁郁寡欢,像是被抽离了灵魂的空洞躯壳,失去了人类本该拥有的血液色彩。 潘晓亮就是在这样的情景和心境下,考上了大学,认识了赵东屿。 他亲眼见证了赵东屿从富家少爷到落魄少年的转变,就和他一样。 他们的经历太像了,让他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想法。 可是他们又很不一样,因为赵东屿的身边有何羽茜,让他还保持有对爱的坚信。 做朋友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告诉过赵东屿他有多么羡慕,而这种情绪又逐渐演变成嫉妒。 所以,当方易达问他“赵东屿的软肋是什么”的时候,他脱口而出“何羽茜”无意的失言或故意的教唆? 答案很明显,只不过是他不愿承认罢了。——线索中断,就像珍藏多年却又断了线的珍珠项链,散落一地的珠子被命运的轮盘碾压成粉,在风里扬了,没了。 悲愤、怅然的情绪在胸腔满溢,赵东屿的耳膜传来大海汹涌拍打海岸的咆哮。 他忽然软弱成了孩子,渴望在爱人的怀抱撒娇。 赵东屿打开家门,屋子里静悄悄的,于是心里的失落又加深了一层。 打开冰箱,置物架上空无一物,只有一瓶科罗娜孤零零地躺在里面。 用起子撬开瓶盖,金黄透亮的液体在倒入玻璃杯的刹那漾起绵密的泡沫。 大口喝下去,冰凉入心,抑下了些许不如意。 空腹的原因,赵东屿很快感受到胃部疼痛的报复,他捂着肚子躺倒在沙发上,蜷缩成了一颗虾子。 屋内的暗门“吱呀”打开,赵东屿半梦半醒地想,是谁? 心里有隐隐期待,却又怕期待落空带来更深的失望。 拖鞋踩地的声音很小,由远及近,传来轻轻柔柔的呼唤: “东子?” 来自她的专属称号,心里忽然暖融融的。 赵东屿支撑着坐起来,朝她懒懒地笑。 她的手覆上他的额头,摸到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你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 看他脸色很难看,哪怕笑容都藏不住的疲惫。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可以闻到她身上清浅的香气,他张开怀抱,轻轻地搂住她的腰,像小孩子撒娇似地说: “没事,就想抱一下。” 窗外的黄浦江船只穿梭,一派繁荣。 阳光在屋内洒下斑驳光影,欲说还休。 何羽茜看到茶几上喝剩下的半杯啤酒,杯壁流下冰冷的水珠,想来是喝凉的坏着肚子了,于是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就像在安慰一个不懂事的小孩那样: “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 我给你煮碗面去。” 赵东屿耍赖不肯松手,何羽茜像小时候一样作势去挠他痒痒,趁空档从他怀里逃出来,留下某人嘟着嘴做委屈状。 “好啦好啦,我先给你做点东西吃。” 何羽茜笑着系上围裙,在灶台前忙碌了起来,赵东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不一会儿就闻到了诱人的香气。 何羽茜将面碗端到他面前放下,然后在他身边坐下,拍拍他的脑袋继续哄: “趁热吃吧。” 一碗最普通的阳春面,青葱点点,盖上一颗外焦里嫩的荷包蛋,将某人心中的幸福刻画得生动异常。 “空腹喝啤酒伤胃你不知道吗? 居然还喝冰的! 以后可别让我再瞧见!” 何羽茜故意凶巴巴地说,余光迎上某人炽热的眼神,脸不争气地红了,嘴上却还硬着: “你一直盯着我干嘛? 不能说你哦?” “没有,就觉得你好看,别管我,您可劲说。” 赵东屿笑,语气宠着。 何羽茜心里甜甜的,脸上的笑意都快收不住了,赶忙端起面碗递到赵东屿手上: “快吃快吃,再不吃就要坨了!” “嗯。” 赵东屿盯着她,眼神真挚纯粹: “谢谢你。” “不客气。” 何羽茜捂着红通通的脸,轻轻地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这或许就是世间最简单的,幸福的模样。——可惜,幸福并不是人生的常态。 晚饭过后,在何羽茜的坚持下,赵东屿开车把她送回家。 在互道“再见”后,何羽茜准备下车,却被某人抓住手腕,耍赖般地不让她走。 “干嘛啦?” 何羽茜害羞地笑。 “那个…… 我有个事情需要和你坦白。” 赵东屿松了手,内心天人交战。 “嗯?” 何羽茜歪着脑袋,眼睛微微睁大。 赵东屿移开视线,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 “之前你租的那套房子,被我买下来了。” “哈?” 何羽茜的音量因为惊讶而变大。 “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 后来因为和你赌气就没说…… 我真没想你那么快就从那儿搬出去了。” 一时之间,何羽茜的情绪变得复杂。 她记得之前和他说过,很喜欢那间屋子的阳台,她在那里养了很多花,尤其喜欢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花瓣上的温柔。 可是,他怎么能因为这一句话,就随随便便买下一套房子啊? “搬家辛苦了,抱歉。” 赵东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递到何羽茜手上。 何羽茜的眼眶一下子湿润起来,越是面对温柔,就越容易委屈。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那就当是我租给你的吧。” “房租怎么收?” “那就每天一个Sweet Kiss吧。” 赵东屿指指自己的脸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噗~”何羽茜忍不住笑了: “那不是便宜我了?” “不,是便宜我了。” “今晚的夜色很美。” 何羽茜凑近他的脸颊: “所以,提前交个租。” 今晚的夜色很美,风也温柔。 关于“我爱你”三个字,可以有更加诗意的表达方式。 或许喜欢一个人,就是笑弯的嘴角在脸上烙下的皱纹。 赵东屿开车返回的路上,那笑纹显得越发深刻了。——在幸福里沉浸了一个晚上,隔天清早就被人粗暴无礼地打断——助理小柯咋咋呼呼地闯进公寓,边走边喊: “老大老大,大事不妙!” “又怎么了?” 赵东屿悻悻地摘掉眼罩,勉强睁开惺忪睡眼,起床气颇为严重。 如果再有下次,他真打算换助理了。 “快看热搜!” 接过小柯就要怼到自己脸上的手机,他的目光从一时失焦逐渐清晰。 热搜头条已经被标记上了一枚大红色的“爆”字,标题显示【赵东屿深夜约会神秘女子】。 又是什么捕风捉影的绯闻啊? 赵东屿不以为意地点击进去,却在看到照片的刹那心跳失速,胸口明显地“咯噔”了一下。 照片里,他和一个女子并肩走在街道上,他的手搭在她肩上,一根手指还挑着她的下巴尖儿。 俩人有说有笑,举止说不出的亲密。 赵东屿很快反应过来,这张照片拍摄于何羽茜被跟踪的那个夜晚,当晚他们还遇到了她工作室老板钱杰。 网络评论里,是粉丝一边倒的“塌房”哀嚎,以及吃瓜群众好奇地追问: “这女的是谁啊?” 按照这个热度,何羽茜的个人信息迟早要被人肉出来。 赵东屿急躁地掀开被子,慌乱地在枕头下翻出手机。 “喂?” 电话那头的女声迷迷糊糊的,显然还没有睡醒。 “在家?” 赵东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唔,不然呢? 这一大清早的……” “在家等我——”赵东屿还没说完,就被小柯拦截了。 “老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出去? 楼下蹲的全是狗仔。” 赵东屿探出窗外看一眼,果然。 “发生什么了?” 何羽茜睡意全无,心底的不安像水波一圈圈地荡漾开来,弥散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 “茜茜,你听我说。 最近不要上网,不要出门,不要接陌生电话,看到了就当没看见,听到了就当是放屁,你只管做好你自己。” 何羽茜无语道: “拜托,我的好奇心已经被你完全激发出来了。” 关心则乱,赵东屿扶着额头苦笑着说: “我们被狗仔拍到了,现在我被一群狗仔困在家里出不来。” 何羽茜瞪大了眼睛,连忙插上耳机,然后迅速打开网页。 大概扫了两眼,何羽茜就关掉了网页,故作轻松地说: “这狗仔有点水平啊,把我拍得还挺好看。” “别瞎想,我争取早点溜出来找你。” “嗯,我没事,你自己小心。”——事态果然越演越烈。 很快就有网友开扒出何羽茜的身世和经历,距离照片曝光也不过短短一天时间。 当得知何羽茜的身体情况后,网络舆论再次炸开了,评论区充斥着恶毒的言论: 【网友50147965】: 残废! 请离开我欧巴。 【Zdy得不到的女银】: 东屿哥哥,你如果被绑架了请眨眨眼。 【王娜娜是世界上最好的猫】: 难道残疾女是隐形富婆? 谁能人肉一下的? 【网友98354764】: 大家嘴下留情,我觉得女朋友长得还挺好看的。 【网友71498763】: 楼上的,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充其量也是一个好看的残废。 【xiyelxiylok】: 挺楼上,求她不要再拖累东屿哥哥了。 【永远在犯贱的路上】: 我听朋友说,这个女的爸爸是某某集团董事长…… 自从何羽茜的微博被人肉出来,她每天都能收到上千条恶评,后台私信更是没法看,“去死吧”、“你就是一坨屎”、“荡妇婊子”之类的辱骂布满了整个屏幕,不堪入目。 手机的每一条通知,都让她胆战心惊,虽然明白这些侮辱性的文字毫无逻辑和道理,但仍然能让她气得发抖,手脚冰凉。 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网友的攻击已经从针对她个人转移到她的父母亲人: 【LIYK冲浪帅哥】: “要X你可以吗?” 乘n占一整页。 【迷路的小草】: “你和你妈一起XX我,把你多X出一条X道。” 乘n占一整页。 【影子-孤】: “你妈、你姑妈、你姨妈、你姐、你妹、你一家,生出来的小孩都是XX。” 这些伤人的话语,怎么可能做到置之不理? 这些伤人的话语,导致何羽茜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看到她的妈妈、姑妈、姨妈、表姐、堂妹的时候,都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两天、三天,谩骂仍在继续。 何羽茜觉得脑袋里“轰隆轰隆”一直响,挖掘机在铲墙,她的世界在一点一点崩塌。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何羽茜觉得自己就像一把满弦的弓,快要绷不住了。——“为什么狗仔要在这个时候爆料? 如果是为了钱,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联系?” 赵东屿在屋子里急躁地来回走动,笼中困兽一般。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谭耀摘下眼镜,捏了捏发酸的鼻梁问: “你有什么想法?” “我怀疑是方易达。” 赵东屿双臂撑在桌子上,皱着眉头分析道: “如果潘晓亮说得都是真的,那么此番举动和之前的绑架理由相同——分散我的注意力。” “王力都死了,他还想做什么?” 谭耀不解地问。 “王力生前告诉过我他有一本日记,里面记录了当年案件的详细经过。” “他想要争夺时间窗口,抢在你之前毁掉那本日记?” “我认为是这样。” 谭耀站在窗口向外眺望,沉默了半晌才转过身来: “如果根本没有那本日记呢? 或许这只是他的障眼法。” 赵东屿同样沉默了,过了许久才开口道: “那也得试过才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要潜伏进他家? 未经允许私闯民宅可是犯法的!” 作为一个法律工作者,谭耀对各种形式的犯法行为深恶痛绝。 “那就经得允许,走正规途径。” 第38章 经过一个礼拜的蹲守都毫无动静, 狗仔们终于被一拨又一拨地劝退了。 要论“憋”的功力,还得是你赵哥牛。 赵东屿躺在绵软的床上,盯着坐在镜子前化妆的何羽茜目不转睛。 “干嘛又盯着我?” 何羽茜化好底妆, 正在用唇笔勾勒着唇线。 “你怎么这么好看啊?” 赵东屿翻身趴下,随手拿来一个抱枕垫在胳膊下面,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盯着。 何羽茜被看得害羞了, 反手丢块粉扑正好砸在赵东屿头上。 “喂——说你好看都不行!” 赵东屿颇有些委屈地拍打着头发上的白色粉末。 何羽茜不理他,起身理了理衣服,在临出门前转身问他: “你都在家待了几天了? 真不用出去走走?” “不用,以后你负责外出赚钱养家, 我负责在家貌美如花。” “滚。” 赵东屿的头顶又遭遇了一个抱枕袭击。 在照片被曝出的第二天,赵东屿因为担心何羽茜一个人呆着会出事,就吩咐小柯将她秘密地接了过来。 幸亏将她接了过来,心理素质强如明星遇到网暴尚且会抑郁, 更何况是她完全素人一个。 在经历了赵东屿长达3个小时的心理疏导后, 她倚着门框有些心疼地问: “你之前都是怎么面对网络上那些不好评论的?” 赵东屿正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 小口喘着气说: “一开始是挺义愤填膺的,你都不了解我, 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道德批判。” “有很长一段时间吧, 我会每周去做一次心理咨询,后来甚至还跑去庙里住了一段时间,总算是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么?”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 开心还是不开心, 选择权不在别人而在自己。” “父母、伴侣、朋友、事业、粉丝, 我把所有社会关系排了个序,然后发现为后序位的批评而苦恼是件很浪费时间的事, 人生在世还是很美好的,我宝贵的时间更应该花在为前序位的人和事努力上面。” “你想得好明白。” 何羽茜羡慕地说,“可我好像很多事都想不明白,以至于常常陷入自我怀疑和认知误区。” “比如说呢?” 赵东屿跑完步,用毛巾将脖颈处的汗擦拭干净,接过何羽茜递上的运动饮料小口啜饮。 “比如失去了一条腿这件事,我还是会忍不住自卑,常常觉得自己糟糕透了。” 何羽茜的声音像雨后的一缕凉风,清透凄美。 赵东屿心疼地皱起眉头,将何羽茜带到厨房,为她调制了一杯蜂蜜柠檬水。 她用调羹缓慢地搅拌着,看着温水中的柠檬颗粒上下沉浮,像极了被老天操控的命运。 “你有的时候真的很小女孩。” 赵东屿打破令人压抑的沉默,说道: “浪漫,爱幻想,对所有一切都保持好奇,所以你很适合做编剧,你的剧本是有生命力的。” “但浪漫的人却又大多敏感,害怕受伤,容易在自我肯定和否定中反复摇摆。” “你知道你最打动我的是什么吗?” 赵东屿问。 “美貌?” 何羽茜迟疑地说出口。 “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可爱。” 赵东屿伸手去揉她的头发,发丝凌乱地匍匐在头顶和脸上,惹得何羽茜奋力反击。 俩人嬉笑打闹了一会儿,赵东屿把某个小女孩一把搂进怀里。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所以到底是什么?” 被温柔怀抱的小女孩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认真地问。 赵东屿宠溺地笑,回答却很真诚: “你身上有一股韧劲,对强不服输,对狠不服软,你是那种只要接近就会感受到能量的人,我自从遇见你之后,就不断想要和你一样成为更好的自己。” “您这真的是教科书级别的恭维了,我哪有那么好。” 何羽茜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赵东屿将脑袋凑近她的耳边,一字一句低沉有力: “我发誓,我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真心的。” “谢谢你。” 何羽茜低声说。——赵东屿劝人一流,但看到网络上对何羽茜的一片骂声,到底还是忍不下这口恶气。 于是他请谭耀出具了一份律师函,公开发表在微博上,并附言: DON’T BULLY MY LOVER.算是正式官宣了。 网络舆论再次炸锅。 这次风向开始有了变化,有人开始好奇这段看上去颇为悬殊的感情,评论下方还有不少男粉举起大旗高喊口号: “赵哥真的勇啊!” 何羽茜看到后满脸黑线地拨通他电话: “哥,咱低调点儿行不?” “不行。 键盘侠欺人太甚了。” “是谁告诉我不必为后序位的人烦心的?” “可你是我的第一序位。” 好吧,又被他装到了。 何羽茜最近仍然忙着赶剧本,赵东屿投资的那个项目快要接近尾声了,但有些情节的处理她还是不满意,只能加班加点地赶工。 赵东屿看到她大半夜还坐在书桌前码字,眉头皱成了一条沟: “我这个甲方都没有催进度,你这么拼命做什么?” “前几天又新接了个项目,所以我想把你这个项目抓紧完成掉。” 桌上是一盘水果拼盘,赵东屿刚给她切的,她伸手塞了瓣橙子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 其实,何羽茜还是有点小私心的。 因为这个项目改编自她和他的故事,她想要多花些时间打磨。 可这话听在赵东屿的耳朵里,便颇不是滋味了。 他佯怒地刮腻她鼻子: “这个剧本给我好好写,不可以糊弄赶工。” “是的,甲方爸爸。” “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好的,甲方爸爸。” 可是赵东屿躺在床上刷完一部3小时的电影,还是不见何羽茜的身影。 他故作悠然地晃荡到书房,台灯下她撅着嘴,似乎在为某个情节的设定苦思冥想。 趁她不注意,凑到屏幕前看上两眼,匆匆扫到一段话,心里突然就柔软得不像话。——偷偷想念,是那被时光偷走的五年里常常做的一件事。 “喂,不许偷看。” 何羽茜发现来人偷袭,赶忙伸手捂住屏幕,却被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从背后揽在怀里。 他的脸近在咫尺,呼出的气息洒在耳蜗边,轻轻痒痒的,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你避我不见的那五年里,有没有想过我?” 他明明知道答案,却偏要听她亲口说出来。 想念,藏在心里,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深夜尤甚。 以至于家中珍藏的“东屿家纺”床上四件套,用了许多许多年都起了毛边也不肯换掉,每当夜深人静她便将被罩抱在怀里,贴在脸上,睹物思人罢了。 “偶尔,有那么一丢丢吧。” 何羽茜嘴硬,拇指与食指黏在一起示意着,眼睛眯成一条缝。 “真没良心。” 赵东屿故意激她: “亏我皮夹里一直夹着你的照片,有事没事就展开来显摆一下。” “真的假的?” 何羽茜的眼睛睁得圆溜。 “不信?” 赵东屿挑眉,从大衣衣兜里取来钱夹,何羽茜等不及抢来掀开,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那是张合照,拍摄时间很久远了。 照片上的两个人还穿着高中校服,稚嫩得仿佛能向时光掐出水来。 “这是高三毕业旅行时候拍的吧?” “是啊,你答应做我女朋友的第二天。” “什么嘛,明明是我先向你表白的。” 何羽茜撅着嘴嘟囔。 “怎么可能? 是我先说的好吧!” 赵东屿不甘示弱,表白这件事哪能让女孩子抢先。 “就是我啊,不信你去看我日记。” “你日记肯定记错了。” “你当时就是怂,你还不承认。” “我没做过的事我怎么承认!”…… 好吧,真是一对小学生。——因为某人的高调示爱,何羽茜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明星般的待遇——比如狗仔跟拍到了工作室门外,比如微博评论由一片骂声开始有了粉丝应援,比如出门得全副武装以防被人认出来——因为不知道从天而降的是一支鲜花还是一颗臭鸡蛋。 借用何羽茜本人的话来说,就是受宠若惊,惊吓过度,度日如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赵东屿坚持接送她上下班,这给了狗仔极大振奋,各种偷拍抓拍在网络世界横飞,以至于天天霸占热搜娱乐版头条,惹得路人痛斥“过度占用公共资源”“不要再买热搜了”何羽茜有些不满某人的行为,抱怨他不考虑自己感受。 某人万般无奈地说: “现在这种情况,我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外面走吗?” 好像… 确实… 也不是他的错。 剧本终于完稿了,赵东屿提议请“桔子工作室”的各位同仁吃饭,一来感谢他们为剧本创作的付出,二来感谢他们对何羽茜的照顾之恩。 虽说之前因为分组的事,同事之间存些罅隙,但到底是继承了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在何羽茜被全网人肉网暴的时候,大家还是做到了“停止内战,一致对外”甚至邬彤、孙芸红都在网上替何羽茜说了很多好话。 虽然寡不敌众,但还是让何羽茜好生感动。 聚餐地点定在山雨轩,赵东屿自家的餐厅,不怕外人打扰。 开席一杯酒,赵东屿举杯向列席各位致谢。 “感谢的话全在酒里,请大家放开喝,放开吃。” 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菜颇为丰盛,但因为面对甲方的关系,大家都有一丝拘谨。 “对了,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赵东屿也察觉到气氛有些凝重,补言道: “就在今天,我们这部戏已经完成选角,预计下月初开拍。” 听闻消息,果然全场沸腾。 作为编剧,剧本正式投拍意味着自己的作品闯过了第一道关卡——制片公司的认可。 “男女主最后定了谁啊?” 孙芸红忍不住地八卦起来。 “邢之源、路冰然。” 赵东屿回答得也很爽快。 二人皆为当红小生小旦,且演技在线,大家对选角十分满意,一致称赞制片方眼光好,并开始期待开播后的市场反馈。 酒过三巡,众人的胆量开始借着酒意膨胀。 “赵董,我写戏的时候就有疑问了,今天斗胆发言,咱们这部戏是不是写的你和羽茜之间的故事啊?” 邬彤的问题很有技术含量。 何羽茜讶异于邬彤的敏锐,虽然戏写得着实一般,但论八卦能力舍她其谁? 赵东屿很欣赏地向她点点头: “你很有眼光。” 在座各位无不睁大双眼,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开玩笑,他们这可是走在吃瓜的第一线啊! 在一众喧哗声中,宴席的角落忽然传来一阵啜泣,大家循声望去,只见实习生小黄一米八五的大高个儿,却像个姑娘似的涕泪满面。 何羽茜关切地问: “你怎么了?” 小黄是大四影视编导专业的准毕业生,在“桔子工作室”实习小半年了,和所有临近毕业的校园情侣一样,他和女朋友正在闹分手。 “对不起啊各位老师。” 小黄边抹眼泪边抱歉地起身鞠躬,连忙解释道: “当时我跟着何羽茜老师写戏的时候还在想,毕竟是戏啊,现实生活中哪来的这般坚定和偏爱,谁知道竟然是真的! 这也太好哭了!” 小黄的话很真实地反映了在座大家的心理,作为编剧深谙艺术取自生活源于生活的道理,也充分见识到生活比戏剧更狗血的戏码,但当一段真挚的感情被这般小心翼翼地捧到他们眼前,除了感动,还有震撼。 美好得不可思议。 或许席间最受震撼的要数钱杰了。 作为曾经的追求者,钱杰一直对这段经历耿耿于怀,虽然是他主动放弃追求,但因为赵东屿的缘故,他总觉得输家是自己。 明知赵东屿选择“桔子”做项目是因为何羽茜,明知他和何羽茜的关系匪浅,但钱杰就是不明白像赵东屿这么大咖位的明星,到底喜欢上了何羽茜什么? 他甚至一度以为,这是大明星蜻蜓点水般的四处留情,深以为意并严重鄙夷。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直到他们的故事以剧本的形式铺展在他眼前,他才彻头彻尾地明白过来,是他输得一败涂地。 他犹记得剧本里有一个情节,是赵东屿特别强调添加的——男主家中出事,母亲瘫痪在床,女主舍弃学业悉心照料——他当时心里还暗自嘲笑,果然是自以为是的大明星不懂人情凉薄,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傻姑娘? 原来,小丑竟然是自己。 钱杰偷偷望向坐在赵东屿身边一脸恬静的她,心里忍不住掀起波澜,忽然想起自己的女朋友秦荔枝,天天叫嚷着买名牌包包那副故作撒娇的嘴脸,心中感慨万千。 输了就是输了,做人还得有些格局。 钱杰作为乙方代表起身举起酒杯: “我代表桔子工作室,祝你们幸福!” 气氛烘托得很到位了,大家伙儿也纷纷起立,觥筹交错间是言语真挚: “祝你们幸福!” 第39章 大厦倾覆仅毫秒之间, 对此赵东屿深有体会。 圣诞节前夕,著名做空机构“摸鱼”调研公司发布重磅消息: 华曼兄弟被曝年报造假丑闻,包括从2015年起至2020年间, 公司连续通过提前确认收入虚增营收、虚构收回应收款项少计提坏账准备、推迟计提应收款项坏账准备等手段虚增利润,以获取高达15个亿的D轮投资。 一时之间,华曼兄弟股票暴跌, 当日盘前跌幅已超80%,网络上的唱衰声不绝于耳,更有投资机构声称华曼或将面临历史至暗时刻,随时都有退市可能。 散户怨声载道, 华曼兄弟瞬间从影视板块A股龙头变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方氏上下早已乱成一锅粥,方忠雄一病不起,病态尽显颓然之势。 方易达全权代表父亲,一面疲于应付董事会的问责乃至弹劾, 一面安排亲信暗中调查事出起因。 根据“摸鱼”公司报道声称, 机构于近日收到了一份长达96页的匿名做空报告, 直指华曼兄弟年报营收数据造假。 这份神秘的匿名报告,究竟出自谁人之手? 方易达脑海中闪过一个人。 他再三犹豫地拿出手机, 最终拨通了潘晓亮的电话。 “方总。” 潘晓亮的声音还是惯常的沉着冷静、波澜不惊。 “兄弟,最近新闻你肯定也看到了…… 那个‘摸鱼’公司你之前有接触吗?” “之前我们有过业务交流。” 方易达开始萌生不详预感。 “那这之前, 陈董事你认识?” 陈斯哲,华曼兄弟原董事会成员,后因与方氏的私人恩怨负气出走, 另辟门户。 “认识。” 过多的巧合, 便是必然的印证。 过往的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 不安、局促、愤怒的因子在电话之间流窜。 “所以…… 匿名报告是你做的?” 方易达的音量瞬间拔高至尖锐,往昔威严不再, 如今听来只觉泼皮可笑。 “是。” 依然是沉着冷静的应答,却让方易达感受到了冰川一样的冷漠。 仅从二人简短的对谈中,已经可以窥出事件大概来——潘晓亮利用为华曼做财务审计的机会,查出了公司多处账务漏洞,再通过与原董事会陈董的私下交易,套出了一张庞大的利益输送网络,那份长达96页的匿名做空报告,就是出自潘晓亮之手的杰作。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华曼早已是累卵之危,时至今日只是咎由自取。” 潘晓亮话峰一转,流露出一抹讽刺意味浓重的批判。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这样构陷华曼?” 方易达问。 其实,这个问题的提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与潘晓亮的相识,还要追溯到在美留学的时候,他们是在一个华人聚会上认识的,当时年轻气盛的潘晓亮已经是留学生圈子里有名的投资分析师,方易达有意与其结识,图的是将来这般人才能为己所用。 潘晓亮果然不负所望,在共事的这么些年里,他确实为方易达摆平了许多财务上的风险危机,并步步为营取得了他的信任。 所以,潘晓亮对方易达的财务状况了如指掌。 近来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方易达发现潘晓亮和赵东屿的关系匪浅。 方易达在珑府购置有房产,但不常住。 当天他回珑府拿一套高定西装,准备晚宴的时候穿,在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公寓大堂撞见了等电梯的潘晓亮。 他对潘晓亮出现在珑府感到奇怪。 他不住在这里,来客户家中谈生意也不符合他的日常习惯——他是一个公私分明、原则性极强的家伙儿。 他并不上前招呼,而是在远处静静观望,直到对方乘坐电梯抵达目标楼层——他心里一咯噔——那是赵东屿家。 心中警铃大作,各种猜想在脑海里漫天飞舞。 隔日,在堆叠成山的财务报表和账单桌前,当方易达出其不意地问出“你和赵东屿认识?” 的时候,潘晓亮的表情回应简直堪称完美——他不急不躁地继续翻阅着手中的报表,眼神甚至不肯挪开一刻,轻描淡写地说: “我们是大学同学。” 表情没有半分慌张惊措。 但方易达的警戒心仍未消除。 为了试探,他隔几天又故作八卦地在电话里问潘晓亮: “兄弟,我有时候真搞不懂赵东屿这人。 圈子里那么多美女向他投怀送抱的,也不见他看上一眼,这不刚来了个嫩模,巨辣,晚上组局想把他叫上,话还没说完就把我拒了,你猜他找了个什么理由?” “什么理由?” “他说他对嫩模过敏! 你说他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啊?” “噗……” 潘晓亮笑得一脸黑线,24K钢铁直男居然有一天会落到如此下场。 “你说他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的,对女人不感兴趣,没什么不良嗜好,赚那么多钱也没处花……” 潘晓亮忽然嗅到了话语里试探的意味,他不动声色地微眯起双眼,嘴角扯出一抹讥笑。 “据我所知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现在也在沪市。” 潘晓亮不着痕迹地说,就像在聊一个平常朋友的八卦。 彼时,方易达已经察觉到赵东屿在四处打探王力的消息,他担心赵东屿已经顺藤摸瓜怀疑上了自己。 潘晓亮的此番回答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如果真的关系密切,他不会轻易把朋友软肋透露给敌人。 “你到底是谁?” 面对方易达的再次质问,潘晓亮不再试图掩藏身份。 “方总可能有所不知,十三年前,你的父亲方忠雄买通华莱服贸公司财务会计,以偷税漏税为由把董事长潘岳阳送进了监狱。” 潘岳阳,潘晓亮…… “所以你… 是潘岳阳的儿子?” “是我。” “可是,潘家的儿子不是死了吗……” 方易达喃喃自语,声音太小潘晓亮并没有听到。 其实方易达对十三年前发生在潘家的惨案是有所耳闻的,那时候他还小,偷听到了父母在卧室里的交谈。 也是因为亲眼见证了父亲采取非常手段吞并他人资产的手段,才让他动了搞垮东屿家纺的念头。 他,潘晓亮,赵东屿,这一切难道是命运的作弄吗? 潘晓亮挂断电话,他与方易达已无话可说。 很快,手机又有一通电话接入,来电显示“谭耀”他摁下红色按钮,手机关机一气呵成。——后来发生的事情,媒体报道已是宣传得人尽皆知: 华曼影视召开董事会,方忠雄被撤职;潘晓亮作为华曼影视首席审计师,被法院依法追究连带责任。 还有一件事震惊四方,同时霸占了社会版、娱乐版两大新闻头条: 华曼影视总经理方易达因涉嫌买凶杀人,被公安机关依法拘留。 被害者赵庆丰,被人曝出正是华曼影视旗下艺人赵东屿的父亲。 天呐,这到底是怎样的爱恨情仇啊! 无论是粉丝还是路人,都已经自行脑补了一大出精彩绝伦的狗血剧情来。 与此同时,赵东屿召开新闻发布会,正式宣布永久退出影视圈。 舆论再次哗然,粉丝哀鸿遍野,连业界前辈也不免扼腕叹息: 再也看不到赵东屿的电影了,这确实是影视圈的一大损失。 傍晚的夕阳照射在陆家嘴连绵成片的玻璃幕墙上,霞光溢彩。 黄浦江边,珑府公寓的客厅里,一对恋人依偎在沙发上,白色的纱帘被江风吹动,轻轻痒痒地拂到他们身上,光影浮动。 何羽茜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揪着男朋友的衣角,绕在指尖反复玩弄着。 棉质的料子极易起褶皱,赵东屿看着快要被揪成抹布样的下衣摆,哭笑不得: “大小姐,这衣服再这么揪着,恐怕是不能要了。” “胡说,烫一烫还能穿。” 嘴上这么说着,手上的动作却忽然停下了,“你这不会是什么高奢大牌吧?” 赵东屿好整以暇地问: “怎么? 如果是高奢大牌你就不会下此狠手了?” 何羽茜急忙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凑近去翻看衣领后的标签,一边念念有词着: “我之前听说高奢牌子都可金贵了,一件香奈儿大几万的衣服送去干洗给洗坏了,顾客气呼呼地跑去问柜姐,结果人家柜姐甩了一句,我们家的衣服不能洗。” 标签终于被翻出来,定睛一看,香奈儿…… 气氛一时凝固,何羽茜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头闷声不语,眼神闪烁。 赵东屿张开双臂,以最舒服的姿势躺倒在沙发靠背上,笑容慵懒——他偏不说话,想看她的反应。 “你说说你,居然在家还穿香奶奶,你不知道人家的衣服都是一次性的嘛?” 何羽茜反复思量后,决定恶人先告状,没皮没脸地一通反咬,末了还不忘添把火: “都失业了,还这么败家!” “吼~所以是怪我咯?” 赵东屿一脸不可思议地拉长语调,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赖皮鬼,嘴角却是忍不住的笑意。 “这么势利眼,失业了就开始嫌弃我?” 又故意打趣道。 何羽茜皱着眉头,转头迎上他的目光,表情严肃地说: “赵东东,你宣布退圈这么重要的事情,和我连句商量都没有,我居然还是通过新闻报道才知道的。” 赵东屿定定地看着她,一副并不知错的表情。 “喂,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我很受伤啊?” 何羽茜真的生气了。 “我只是觉得,退圈这件事并不重要。” 见某人气鼓鼓地像只膨胀的河豚,赵东屿竟觉得特别可爱,却只能努力憋笑,淡淡地解释道: “我进圈的目的本就不单纯,如今大仇已报再留下也没什么意思。” “问题的关键不是你退不退圈啦!” 何羽茜烦躁地挠着头发,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沟通果然是有壁!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赵东屿好脾气地伸手去抚顺她头顶的炸毛,就像在安抚一只气呼呼的小猫: “好啦好啦,以后有什么事情会第一时间和你说的。” “我是你的女朋友,我希望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能一起去面对,我不想只是被你单方面保护着。” 如果可以,我想做一棵和你并肩而立的木棉,也想为你挡风遮雨。 “好,知道了,女朋友。” 赵东屿应道,认真地伸出三根手指以示承诺。——尽管赵东屿很不情愿,但他还是依着何羽茜的意思,将她送回西郊的住处——那套被他买下来的,她原来租住的房子。 “我那边又不是没地方住,每天这样跑来跑去的不累吗?” 某退圈男星顶着一张臭脸,撇嘴抱怨了一路。 何羽茜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颊,揉面团似的哄着: “我这边还有一阳台的花花草草要照顾呢,房子也不能空关着不住呀。” “花花草草的比我还重要?” 赵东屿佯怒,眉峰聚簇。 “花花草草当然没你重要,但我的剧本比较重要,待在你那儿我都没心思创作。” 何羽茜捏着他的脸说,每天光顾着腻歪在一起,写作进度已经被严重拖垮。 赵东屿任由自己的一张俊脸被揉搓得面目全非,长长地叹了口气说: “早知道啊,我就买断沪市所有中介机构,看你要是没地方住还能怎么办。” 电梯一路上行。 何羽茜百般劝阻无效,赵东屿执意送她上楼。 “要是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何羽茜左顾右盼,紧张地问。 “我都退圈了,被看到就看到呗。” 赵东屿一手插兜,不以为然地盯着电梯的数字向上跳动。 “你真是太低估自己的影响力了。” 何羽茜轻叹,她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的社交平台上仍然每天叫骂不断,不然某人又要气得跳脚了。 “还是那句话,除了你,其它的我都不在乎。” 电梯抵达指定楼层,赵东屿揽住她的腰走出电梯门,恰好与同楼层的另一住户迎面撞上。 那邻居也是个沪漂,25岁,独居。 她刚搬过来没多久,自然不知道和自己住一层的,居然是赵东屿的官宣女友。 所以当迎面撞上二人时,她的目光有些发直,愣愣地盯着赵东屿看了半晌,电梯门关上了都没有反应过来。 何羽茜拽着赵东屿的下衣摆,把他拉进玄关,然后赶紧关上了门。 赵东屿背靠着墙壁,低头看怀里的女朋友正警惕地盯着猫眼查看外面情况。 “看什么呢?” 他奇怪地问。 “嘘! 我看看那姑娘有没有下楼。” 她举起食指比了个嘴型。 赵东屿恶作剧似的低下头,挑起她的下巴,笑得邪媚: “你说,我们俩现在这个样子像不像偷情?”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呸呸呸,谁和你偷情!” 何羽茜面红耳赤地将他的手指摆弄到一边。 “那你这么鬼鬼祟祟的干嘛? 看到就看到嘛!” 赵东屿颇有些不满地说。 “你有没有点作为曾经偶像的自觉! 刚刚万一遇到的是你的私生粉,那我们俩可就麻烦大了!” 何羽茜着急地说,音调都不自觉提高了很多。 “所以我说让你搬过去和我一起住,那边安保系统做得好,不就没这些烦恼了吗?” 都说情绪是传染的,赵东屿也拔高了声音。 “你就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愿嘛? 我说了,我想拥有一个自己的私人创作空间!” “可刚刚你也看到了,现实情况不允许不是吗?” “所以我刚刚让你不要送我上楼啊! 只要我们在外面保持一定距离,不就可以避免这些事情嘛!” “可我不想和你保持距离啊! 我就想光明正大地谈场恋爱,怎么就不行了?” 这是俩人重逢以来第一次激烈争吵,双方都有道理,也都很委屈,却因为各执一词互不妥协,最终不欢而散。 赵东屿生气地打开门扬长而去,留下虚晃的防盗门在半空中摇曳。 何羽茜“砰”的一声关上门,坐在玄关的穿鞋凳上掩面抽泣。 为什么好不容易的相爱一场,总是伴随着喋喋不休的争吵? 身处其中,他们谁都说不出答案。 第40章 据说男人在吵架后, 最喜欢干的事情便是一醉方休。 赵东屿烦闷得厉害。 从何羽茜公寓离开后,他便开车直奔好基友谭耀家——好在,谭耀家的大门永远为他敞开。 “哒哒哒, 密码锁已开启。” 来之前从来不打招呼,来之后直接输入大门密码,来去如风就像自己家一样, 这是多年以来赵、谭二人的相处模式。 脱了鞋都懒得放在鞋柜里,赵东屿径直走进房间,只见谭耀百年如一日地端坐在书房的电脑屏幕后面,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怎么是你?” 看清来人是他, 谭耀颇为失望地说。 赵东屿听出话中端倪,挑着眉问: “怎么? 你希望是谁?” 说着环顾四周布置,试图从屋内陈设中看出点什么。 谭耀并不应答,把话题回抛给他: “呦, 真是稀客啊! 自从找回何羽茜, 你就没再往我这儿来过吧?” 赵东屿把沙发上的衣服拨拉到一边, 同样什么话都不说,兀自找了个空档坐下。 坐下没一会儿, 左右不舒服,又把衣服堆往沙发的角落里靠了靠, 将一双长腿搁了上去。 “真是个大爷!” 谭耀从身后抽出一个抱枕,以完美的抛物线型丢到赵东屿脸上。 赵东屿腾空接过抱枕,顺手塞到脑袋下面——嗯, 高低正合适, 枕着真舒服。 就这样相对无言, 谭耀继续翻阅着案台上堆积如山的卷宗,赵东屿就那么安静地躺着, 仔细研究天花板上的吊灯形状。 时间在静默中缓慢流淌,直到谭耀念念不舍地放下手中的工作,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抻了抻有些麻木的腿脚。 他撇了一眼躺在沙发上的“灯饰研究专员”迈开步子离开书房,等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打GUINNESS黑啤酒。 “呲啦~”啤酒泡沫绵密地拥挤到瓶口,赵东屿终于停止了他关于天花板吊灯的研究课题,坐起身接过谭耀递过来的罐装啤酒,呷了一大口,咽下七分泡沫三分液体,嘴唇上还残留着一圈白色胡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说吧,你和何羽茜怎么了?” 谭耀也打开一罐黑啤,在赵东屿身边坐下。 赵东屿仰头又灌下一大口,冰凉的液体缓慢地流入胃中,中和了灼烧的内火。 “我们吵了一架。” “为了什么?” “我感觉到她现在很排斥和我在一起。” 赵东屿皱起眉头,褶皱里全是痛苦在哽咽。 谭耀惊讶地问: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三口并作两口,一罐啤酒很快被捏成扁饼。 赵东屿顺手打开今晚的第二听易拉罐,酒劲有些上头,但痛苦的意识依然清晰: “她不愿意和我住在一起,说是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私人创作空间,OK我认了。” “她不愿意和我一起出现在公众视野里,说是怕被舆论打扰到,OK我刚刚躺在这里的时候也有点想明白了。” “可是……” 赵东屿欲言又止,磕磕绊绊地说出些无法连贯的词句,像是喝醉了,又像是什么事情无法启齿。 赵东屿回忆起最近俩人的亲密举动,脑海里不断闪回的是何羽茜下意识伸手推开他的表情,分明写着“抗拒”两个大字。 毕竟是兄弟,心有灵犀一点通,谭耀稍作思考就明白了,他举起啤酒罐和赵东屿碰了碰,酒花四溅,洒在桌上,洒在沙发上,洒在羊绒地毯上,洒在他们的手上,冰凉的温度感受得如此贴切。 “女人啊,真的太难懂了。” 赵东屿苦恼地双手捧住后脑勺前后搓着: “从小到大,我就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谭耀忽然就想到了一个人,于是附和着说: “是啊,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关于这个话题,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起,自然是讨论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午夜十二点,这俩在业界叱咤风云的人物,横七竖八地躺在羊绒地毯上,茶几上茶几下凌乱地散落一地喝空的啤酒罐子。 “话说你到底是通过什么办法,拿到王力日记的?” 谭耀醉眼朦胧地问。 “放心吧,没有做违法的事情。” 赵东屿慵懒地回答。 “说说呗,单纯好奇。” “其实说来也简单,我帮王力他们家找了个住家保姆,顺便探探口风。” “王力他老婆没怀疑啊?” “谎称是公司的抚恤呗,她一直不知道老公到底是干嘛的,只知道在沪市有房有车就着急嫁了,这下终于知道了——家政公司副总经理,听上去是不是还挺体面的?” “没想到啊,你考虑得还挺周全。” “你猜王力把日记藏在哪里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谭耀被这问题提起了兴致: “你既然这么问,肯定是放在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嗯哼。” 赵东屿点头示意。 “不会就放在枕边吧? 难道他老婆是个文盲?” 赵东屿不禁被谭律师丰富的想象力所折服。 “拜托,我国的扫盲运动早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就开始了好吗?” 谭律师抚摸着自己的下巴,那里已是一片青茬。 “厕所水箱? 天花板吊顶? 床垫夹缝? 鞋柜暗格?” 答案层出不穷,不肖想,谭律师以后的私房钱肯定藏得很绝妙。 “都不是。” “我知道了! 他没藏在家里。” 谭耀忽然茅塞顿开,因为住家保姆的关系,他的思维已经被引导定格在了王力家中,但仔细想想就知道,把这么重要的物证放在家里是多么冒险的一件事。 “果然是谭律,聪明!” 赵东屿露出赞赏的眼神。 “你就别卖关子了,快揭晓答案吧。” 谭耀催促着。 “杀手这个职业,有今天没明天,王力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职业经历写成日记? 如果日记是真实存在的,那么一定有它存在的理由。” 赵东屿条理清晰地分析道。 “所以我决定从王力的生活环境入手,了解他的内心世界。 我让保姆每日向我汇报她在王力家中的发现,事无巨细地全部都要汇报。”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收获,保姆的汇报内容几乎全是围绕着那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直到有一天,她在收拾屋子时的一个偶然发现。” “发现了什么?” 谭耀追问道。 “她在王力书房靠墙的书桌挡板上,发现了一排用透明胶带粘着的飞蛾尸体,一共十二只。” “咦,好恶心。” “每一只飞蛾的尸体下面,用黑色记号笔写着一串对应的年月日期。” “日期? 难道是……” 谭耀看侦探小说多年的脑细胞瞬间活跃了起来。 “没错,每一只飞蛾都代表着被他猎杀的猎物。 我猜想这是隐喻‘飞蛾扑火’,他将这些猎物的死亡看作是他们自找的,以此来降低内心的罪恶感。” 谭耀则持有不同的观点。 “我怎么觉得他的做法更像是一种私密的炫耀,猎物被他以这样的方式陈设展出,怎么看都像是变态杀手的心理。” 真相如何早已随着王力的死亡被掩入黄土。 后来,赵东屿根据王力书桌上一本书里夹带的超市存包密码纸,成功地找到了那本日记。 日记的封面是钢笔刻画的《沉默的羔羊》那张著名的宣传海报,一个女人的嘴被一只巨大的黑色飞蛾遮住,光看着就让人生理不适——日记一共十二篇,里面详细地写明了每一起案件的对象、杀人手法。 文字冷漠,没有丝毫忏悔,更像是一份严谨的操作手册。 可这份所谓的手册,可是承载着十二条人命,以及背后的十二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赵东屿根据时间找到了关于父亲的那则记录,上面用极其简单的词句写着: 赵庆丰,1964年生,东屿家纺董事长。 2010年8月,死于车祸。 使用车辆: 某田某型号轿车,时速80码,碾压。 后面还有一行字,字迹颜色与前文不同,明显是后来加上去的,字迹潦草地写着: 经确认,买家方易达,华曼影视总经理。 这是整本日记里,唯一一则出现买家的信息。 谭耀听完赵东屿的讲述,陷入了沉思。 很久之后,他干涩着嗓音问道: “是谁把买家信息透露给王力的?” 这一次,赵东屿直接做出了回答——“我猜,是潘晓亮。”——凌晨三点,漫长夜幕里最浓密的黑。 赵东屿带着醉意却无法入睡,从谭耀家中出来,漫无目的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游荡,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在垃圾桶里翻找着残食。 那男人身条瘦高,颧骨突出,头发应该很久没修剪,像一团杂草蔓蔓生长。 赵东屿迟疑着上前,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找个人说说话。 “那个… 你在找什么?” 赵东屿问。 流浪汉奇怪地回过头,手里抓着半张发冷发硬的披萨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 “你在跟我说话?” “是啊,我问你在找什么。” 赵东屿惊讶地发现,眼前的男人其实年纪并不大,约莫三四十岁模样,五官甚至可以说是清秀的。 “你看到咯,找东西吃啊,一天没吃饭,快饿死了。” 赵东屿看看马路对面街道上24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大跨步跑去买了面包和饮料给他。 流浪汉道了声谢,将剩余的披萨放进塑料袋扎好,然后盘腿坐在路边沿啃起了面包。 “小兄弟有心事啊?” 流浪汉问。 赵东屿也学他盘腿坐下,低头不说一句话。 “要是你不愿意说,不妨听听我的故事吧,算是对你面包的付费了。” 流浪汉举起手中的面包挥了挥手。 “看你从头到尾的这身装扮,想必是不差钱的主儿。 可是你一定想不到,我从前家里多有钱,那房子一套一套的,地上贴的都是玉石,墙上挂的都是拍卖艺术品。” “你一定觉得我在吹牛吧,换做是我也觉得不可信,那么有钱哪能沦为街头讨饭的呢? 但人的命运啊,有时候就是这么玄学,要不是真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我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像现在这样想明白一些事情……” “当年我爸被人构陷入狱,我妈靠着偷偷攒下来的一点私房钱勉强维持着生活。 要知道,从奢入俭难啊,我们一家都是大手大脚惯了的,那么点钱没多久就被我们挥霍一空。” “事发之前我有个谈了6年的女朋友,感情最好的时候她甚至可以为了我去死,可是人是多么现实的啊,我家出事之后没多久,她就和我提分手了。” “转头就投入别人的怀抱,真是讽刺。” “后来我爸在监狱里自杀了,明明再坚持几年就能出来的呀,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想不开。” 流浪汉开始掩面啜泣,虽然时间相隔已久,但有些人有些事就要一根倒刺扎在心间,只要一提起就蚀骨撕肉的疼。 “我有个弟弟,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可他比我聪明多了,千方百计地找到了仇家,意气风发地想要报复一场的时候,却被人盯上了。 为了护他,为了替这个家报仇雪恨,只有我替他去死。” “所以,作为社会人的我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具会饥饿犯困的躯壳。” “丈夫没了,儿子没了,我妈疯了。” “你觉得我可怜吗? 是因为可怜我才和我说话,给我买面包吗? 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我是自愿这样的,我不觉得在米其林餐厅吃饭有什么高贵,之前吃太多了,我也不觉得在垃圾桶里找东西有什么难堪,对我来说只要填饱肚子,管它难不难吃。” “我觉得人生就像是一团火焰,一开始只是一小簇,后来越燃越烈,直至有一天火苗熄灭,油尽灯枯,人就只剩下一副空洞的躯壳,行尸走肉罢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啊,千万不要轻易说爱,现在的人啊,总喜欢轻易承诺,却一个个的翻脸比翻书还快。” “人类终究是极其自私的,还爱别人呢,只爱自己就需要花光所有力气了。” “唉,天快亮了,我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不然被人看到又得被送到救助站了。” 晨曦微露,天边泛起死鱼翻肚的白,赵东屿微眯着双眼,看那男人匆匆消失在耸立建筑群的狭窄缝隙之中。 他陷入了沉思,突然灵光乍现向那男人奔去,在距离他还有百米远的时候大声问: “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人暂停步履匆忙,留给他宽厚落寞的背影却不回头,声音再次哽咽: “潘晓明,拂晓的晓,明亮的明。” 话音刚落,男人的身影已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只留下灰黑色柏油马路上滴落的一枚眼泪。 多年以来没人问过他姓名,就快遗忘自己人鬼不清。 第41章 赵东屿和何羽茜再次陷入冷战。 这日何羽茜从睡梦中醒来, 揉着惺忪睡眼,窗外的阳光已经透过纱帘照射进来,又是个艳阳天。 冬日的暖阳向来珍贵, 何羽茜赶紧起床洗漱,收拾打扮,还不忘画个美美的妆容。 镜子里的女子面容姣好, 一双眼睛明亮清透,微笑的时候眼角会弯成好看的弧度,她努力扬起嘴角,却发现困难重重——到底还在冷战, 心情仍然是一片蓝色。 何羽茜朝自己嘟了嘟嘴,嘴角下曲,看上去委屈极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BLUE…… BLUE…… BLUE…… 客厅的鱼缸里养着两条热带鱼,蓝黄色相间, 自由自在地在水草间游动着。 何羽茜检查了一下鱼缸水温, 从抽屉里取出鱼料, 拿小木勺舀了些分量丢进水里,热带鱼欢快地迎了上来, 张开圆圆的嘴吞咽着美食。 记得小学同学之间喜欢用谐音梗给同学取绰号,赵东屿的绰号就总和鱼类撇不开关系——胖头鱼、臭鳜鱼、小丑鱼, 各式各样的,都是何羽茜取的——他可是远近闻名的小霸王,别人可不敢给他取这么难听的名字。 思及此, 何羽茜不禁笑了起来, 下次再见他, 一定要问问他还记不记得这些“御赐之名”不由自主地、今天第二十一次划开手机屏幕,没有一则来自他的讯息。 “什么嘛, 小气鬼。” 何羽茜生气地上下滑动对话框,先后点开工作群、家属群、同学群、闺蜜群,随手回复几句,再退出来。 又弹出一个对话框,是张潇晓的微信,问她什么时候收拾好了出门——今天她和潇晓约好了一起出去逛街吃饭。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何羽茜套了件淡黄色的薄款羽绒服,对着试衣镜涂上橘粉色的口红,抿了抿,自认为状态良好地出了门。——和潇晓约在时代广场见面,她远远地就看到潇晓站在南门喷泉边打电话,走近了一听,语气里竟有三分娇宠七分胡闹,俨然一副暧昧期小女生的模样。 何某人的八卦之魂熊熊燃起。 张潇晓见她来了,匆匆挂断电话,微笑着朝她招手。 何羽茜用食指勾起张潇晓的下巴,坏笑着问: “刚刚在和谁打电话呢? 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张潇晓这几年减肥成果保持得相当好,今天穿一袭黑色紧身连衣裙,外面披一件淡紫色皮草,嘴唇是正宫娘娘红,大波浪卷发慵懒地散落在肩膀上,看上去要多迷人有多迷人。 “害,是谭耀啦! 说是晚上大剧院有场演出他弄到了票子,问我去不去看。” 张潇晓语气轻松地说着,像是在谈论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朋友。 “你们不对劲啊!” 何羽茜一针见血地指出来,然后贼笑兮兮地凑近她耳边问,“说吧,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想起前几天在他家里的那个吻,不清不楚的,却又暧昧得相当柔情,张潇晓的脸挂火似的涨通红,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心想还好今天粉擦得厚,应该看不出来吧? 她拍了拍某八卦何的脑门,心虚地搪塞着: “想什么呢? 我和他认识这么些年了,要对上眼儿早对上了。” 何羽茜退后两步,上下打量着某人红苹果的脸颊,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评论道: “谭耀大好青年一个,你怎么就看不上呢?” “他也看不上我呀,谭律师条件多好,身边美女都挑不过来呢!” 张潇晓拼命打哈哈。 “是吗?” 何羽茜眯着眼睛,表示并不这么认为。 张潇晓连忙挽起闺蜜的胳膊往商场里面走。 “别尽说我了,你呢,今天和我出来,家里那位有没有吃醋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一提起某人,何羽茜的眼神就黯淡了下来。 发觉友人情绪突然不对了,张潇晓关心地问: “怎么? 吵架啦?” 何羽茜目光散淡地看着前方,郁闷地点了点头。 正值双十二年终大促,商场几乎每个柜台都挂出了促销活动,人头攒动,有的柜台甚至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围起来,外人挤都挤不进去。 闺蜜二人的购物兴致大减,手拉着手在人群中穿梭,最后竟心有灵犀地来到人流相对较少的男装配饰区。 “哦? 准备给谁买东西?” 何羽茜仍然不忘打趣。 张潇晓拿起一条紫色的领带反复掂量,又和旁边的一条墨绿色的条纹领带作比对,最终拎起三条款式颜色大相径庭的领带问何羽茜: “帮我挑一条呗,谭耀请我看话剧,我不得回个礼嘛!” “哦~是得回个礼。” 何羽茜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点了点头,然后指着那条紫色的领带说,“这条和你今天的衣服很配。” “哈哈巧合巧合,他皮肤白,紫色比较衬他肤色。” 张潇晓一本正经地说,然后招呼营业员把这条紫色的领带给包了起来,还特意选择了紫色的包装纸,上面系一朵黄色的蝴蝶结。 谭耀喜欢科比。 哦,这该死的细节!——午饭时间到了,俩人好不容易找了家人少的港式茶餐厅。 何羽茜把给某人买的衬衫放在手边的座位上,然后揉了揉右腿的关节处。 何羽茜让张潇晓点餐,港茶的花样大差不差,菜单前前后后翻了两三遍,几道菜式很快就点完了。 张潇晓放下MENU,双手支撑着下巴认真地看着何羽茜,语气沉静地问道: “说吧,你和赵东屿怎么了?” 面对挚友,何羽茜把一肚子的苦水倾泻而出。 “所以,你是觉得他太不顾及你的感受了?” 张潇晓听完后总结道。 “我能明白他想要对我好的心情,但很多时候,那不是我想要的。” 虾饺皇带着热气腾腾的蒸汽端上了桌,张潇晓给何羽茜夹了一只递到碗里。 饺皮晶莹剔透,里面的一整颗大虾呈现出可口诱人的橙红色,咬下一口鲜嫩Q弹,虾、肉、面皮的颗粒在口齿间碰撞出奇妙的滋味,何羽茜吃得津津有味。 美味的食物,的确可以治愈蓝色的心情。 “咔嚓~”斜对面的餐桌上一道白光闪过来,何羽茜抬眼看去,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儿举着手机拍照,貌似正对着自己。 察觉到何羽茜的注视,女孩儿慌忙地调整着手机里的设置,又故作淡定地将手机位置转向坐在餐桌对面的友人,何羽茜很不爽地皱起了眉头。 这下,连背对着坐的张潇晓都注意到了。 她循着何羽茜的目光转头看去,那女孩儿也斜着眼睛撇来探视,目光相对后又赶忙转移开了视线。 “那女孩儿偷拍你?” 张潇晓问。 “可能吧。” 何羽茜咬住饮料习惯,目光下沉吸溜了几口,“看来以后出门要戴口罩了。” “要不我和你换个位置吧。” 张潇晓站起身提议道。 何羽茜放开吸管,连连摆手说: “不用不用,反正人家照片也拍了。” “这样确实挺困扰的。” “所以你能理解我吧? 我现在出个门都开始有心理压力了。 赵东屿他就是有的时候做得太招摇了。” “他可能只是想和你谈一场光明正大的恋爱。” 张潇晓试图为赵东屿找补。 “但他忽略了自己的人气和影响力。” 何羽茜幽幽地说,“况且…… 我情况还特殊,特别容易招他粉丝骂。” 说着,她又捏了捏右腿,肢体上的酸胀感越来越强烈了。 “腿又不舒服了?” 停下手中的筷子,张潇晓侧着身子询问道。 “嗯,可能是最近太忙了。” 何羽茜无奈地摇了摇头。 近些日子因为新剧本的影视开拍,她需要经常往拍摄现场跑,和导演、演员沟通剧本和人物理解,又因为在意外界的眼光,她不得不每天都穿戴义肢,无论是裤装还是裙装,都给她的行走造成了阻力和不适。 “你这样不行啊,以后如果不是特别要紧的事,还是坐轮椅吧。” 何羽茜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晓曦,我这个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餐厅窗外,雨点淅沥淅沥地下,细密地斜戳进玻璃,变成了一根根银针般的叹息。 第42章 谭耀开车来接张晓曦, 顺路把何羽茜送回家。 看着他们彼此依偎离去的背影,竟萌生出一丝羡慕之情。 天知道她多想要谈一段正常人的恋爱。 哪怕困宥于柴米油盐,哪怕拮据于房贷信用卡, 哪怕终有一天会彼此嫌弃、吵吵闹闹,都好。 只可惜,他太有名, 她不完整。 怀着Dark Blue的心情,电梯门缓缓开启,何羽茜再次和她的新邻居迎头撞上。 四目相对,连不招呼的理过都找不到。 新邻居往后退了退, 示意何羽茜先出来。 何羽茜朝她害羞地笑了,挥挥手说了声“hello”新邻居见状也郎朗笑了,声音清脆: “你好,我叫尤昶欢, 你叫我Linda就好。 我是上周刚搬过来的。” Linda长了一张娃娃脸, 眼睛大大的, 脸蛋粉扑扑的,笑起来的时候颧骨上的肉凑在一起, 像一颗熟透的红苹果。 她穿一身白色泡泡袖长裙,趿拉着一双粉红色毛茸茸拖鞋, 手上还拿着一袋垃圾,见被发现,吐着舌头把袋子藏在身后。 不知为何, 她总给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无论样貌还是待人接物。 “你好, 我叫何羽茜。” 礼貌往来,邻居必备。 Linda思前想后犹豫了半天, 问出来的话已经有些磕绊: “那个…… 昨天电梯…… 我看到你…… 想知道是赵东屿吧?” 问句明显前言不搭后语,但何羽茜当然知道她想知道什么——不问才怪。 但她只是低头“哧哧”地笑了两下,并不回答。 尴尬弥散在空气里,Linda看出了何羽茜的抗拒,所以举了举手中的黑色垃圾袋,说: “那个,我下去扔个垃圾。” “嗯,很高兴认识你,回头见。” 何羽茜和她摆摆手,准备转身回屋,却意外地被身后的人叫住了。 电梯门再次打开,Linda已经半个身体探进了梯厢,用手挡住即将关闭的梯门,语速加快地说: “哦对了,我今天中午看到你男朋友过来了。” 何羽茜闻言,倒是吃了一惊,她并没有同赵东屿说今天约晓曦出门逛街的事情。 电梯门再次合上,楼道里就只剩下她一人。 心里开始泛滥着紧张和期待,此消彼长地各执一方,谁也不愿意服输。 他…… 还在屋子里面吗? 或许…… 已经走了? 房门打开,屋里黑漆漆的,悬着的一颗心落下,结果砸了个坑。 黑暗里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回来了?” 坑里的那颗心还没稳住阵脚,又扑通扑通狂跳起来,冲上了云霄。 立马掀开客厅的电灯,赵东屿还是老样子,舒服地窝在沙发里,老爷似的斜睨着眼看她,搞得和兴师问罪一样。 何羽茜很不爽地心想,我出去玩也不行? 难不成还得事事经过你同意? 这也太荒唐了吧! 于是鼻子一哼气,决心不理他。 在何羽茜面前,某人似乎永远帅不过三秒,就会被“照妖镜”现出原形。 见女朋友不理自己,赵东屿感到委屈,巴巴地盯着她脱鞋,放包,脱外套,走进浴室。 不过一会儿,浴室里就响起了淋浴水滴嘀嗒的声音…… 赵某人的脑海里不过得想起了一些少年不宜的画面,随着淋蓬头的水花四处飞溅,空气里飘浮着粉红色的泡泡,咕嘟咕嘟。 待何羽茜裹着干发帽从浴室里出来,赵东屿又立马正经危坐,喉咙里不舒服似的咳了两嗓子。 何羽茜依然不理他,到厨房倒了半杯温水饮下,又钻进卧室吹干头发。 赵东屿从沙发上爬起来,摇着尾巴跑到卧室门口,倚着门框站着,一手插兜,一手修长的手指在房门上有节奏地敲着。 盯梢呢? 何羽茜腹诽道,头发已经吹的半干,她用手指理了理发梢,又给发尾上了些精油。 虽然心里还有气,但到底还是软了下来,心底的沟沟壑壑里,似乎横横斜斜、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原谅他”“咳…… 吃饭没?” 赵东屿摸了摸鼻梁,试图率先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 何羽茜继续捯饬着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爽肤水后是乳液,再是精华,用手掌揉搓乳化再拍打到脸上,夜间简单的护肤步骤完成。 “嗯。” 她依然是用鼻息做着回应,但语气听上去不再是冷冰冰的了。 赵东屿脑瓜子转得快,突然灵光乍现,想到借用友人的八卦来疏导气氛——老谭,对不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听说老谭和张潇晓约了晚上去看话剧?” 护手霜当然也不能少,何羽茜盯着舒展开的十根手指,这双每天在键盘上奋力敲打的“工具手”可太需要自己好好的呵护了。 “你消息倒还挺灵通。” 赵东屿并不是个八卦的人,所以当他主动提起八卦话题,自然是想借机和她缓和关系,心里又熨帖了不少。 赵东屿当然听出了她话语里的柔软,心下愉悦起来,顺势问: “张潇晓对老谭什么态度啊?” “刺探军情?” 何羽茜挑起眉毛,故意抑住想要发笑的面部肌肉。 此时的赵东屿已经挪步到了梳妆台前,顺手拿来她刚擦过的护手霜闻了闻,是清香淡雅的加州甜橙味,于是往自己手上也抹了点。 “那是,毕竟兄弟终身大事,得上点儿心。” 嗯,从前可不见如此上心的,老谭工具人实锤。 “那老谭什么态度?” 何羽茜终于从一堆护肤品中抬起了头,开始一起八卦起来。 “他你还不了解吗? 明明心里喜欢得要命,还要装成一副高冷的样子,老傲娇了。” 何羽茜“噗”的一声笑出来,附议道: “口嫌体直本直。” 夜晚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谈话渐进尾声,月光浮动着斑驳灯影,稍稍黯淡下去。 淡粉色的蚕丝睡衣从肩头滑落,交谈声逐渐变弱直至被纠缠不清的嗓音替代。 是夜温柔,一室贪欢。 凶猛的野兽在夜间亮起了眸,激烈的角逐只为抵达顶峰的极致享受。 待美食享尽,两只野兽终于收起小爪,选择像猫一样蜷在彼此怀中,心满意足地陷入甜蜜的梦乡。——然而,和好未必如初,把酒未必言欢,破镜再圆也始终留有难看的裂痕。 赵东屿和何羽茜彼此都明白,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核心问题,根本没有得到解决。 隔日,赵东屿在支离破碎的梦境中醒来,抬手看表已是日上三竿。 枕边人早已起床,此刻正在试衣镜前端看着妆容和衣饰。 镜面投射的自己,白色休闲西装外套搭配白色西裤,马尾辫高高束起,眼妆是精致的大地色哑光,眼梢用眼线笔轻轻向上一挑,气场全开。 何羽茜拿起眉笔补色,面对工作场合她始终要求自己能够让人一眼看上去就专业值得信赖。 因为剧本中女主角的人物设定,导演提出想要大改,今天她需要去片场进行沟通。 “今天要去片场?” 赵东屿揉了揉太阳穴,眯着眼睛问。 “嗯。” 何羽茜试图在衣架上挑选一只适合今天穿搭的包包,随口应着。 赵东屿回了回神,也在衣架上翻找起来,“之前留在这里的那件黑色衬衫挂哪儿了?” “喏~”何羽茜从一整排衣服中间精准地找到了那件并递给他。 赵东屿这些年经常健身,肌肉线条堪称完美,若是此时用慢镜头拍下他伸开双臂套进衬衣袖口的画面,再配上胸口敞着若隐若现的胸肌和腹肌特写,应该会成为本季最畅销时尚封面。 “等我会儿,我载你去。” 赵东屿边系纽扣边说。 何羽茜并不想和他同时出现在片场,然后再次成为全场焦点。 所以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说: “不了,我刚叫了网约车,和导演约了12点,迟到不太好。” 说着,快步走出了房间,留下赵东屿站在原地,心里又莫名地不是滋味。——深秋连骄阳都是暖暖融融。 午间的街道车辆并不太多,何羽茜撕开刚刚在公寓楼下买的牛肉三明治简餐,坐在后座匆匆地吃着,烟熏的牛肉风味极佳,酸黄瓜的口感中和了沙拉酱的甜腻,但她并没有时间去细细品味个中滋味,脑海里一直盘想着一会儿抵达片场需要沟通的几点事项。 网约车抵达片场,何羽茜扫了眼手机,十一点五十。 长吁一口气,还好没有迟到。 导演很年轻,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后导过几部小成本偶像剧,算不上经验丰富,但也是因为年轻,天马行空的想法很多,关于拍摄的细节以及氛围控制也很独到。 “罗导你好。” 何羽茜向正在和主演说戏的导演远远地挥了挥手,对方看到她后也点头示意。 今天的戏主要围绕男女主学生时代的故事展开,何羽茜坐在场边托腮看着,思绪仿佛跟随着小演员回到了那个青葱岁月。 如果时间能倒退,故事是否能够改写? “何编剧,抱歉久等了。” 导演不知何时坐到她身边,把何羽茜从神游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导演全名罗哲浩,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皮肤白皙可见青色血管,一米八三的大高个头坐在渔夫椅上,一双大长腿支棱出去好远。 “没事,我也才来没多久。” 何羽茜微笑着摆手说道。 心中暗想,这样的颜值放在导演圈里还真是一枝独秀。 罗哲浩说话有个习惯,喜欢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身躯向前。 所以从外人的角度看,俩人此时的距离显得有些暧昧。 “剧本我早先看过,写得很好。” 何羽茜礼貌性地保持微笑,等待着他的“但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但是,最近我反复思量,还是想把女主角的人设改一改。 不知道这样问会不会冒昧……” 罗哲浩注视着何羽茜,言语顿了顿,虽显得犹豫但并不磕绊,“这个剧本据说是根据你的个人经历改编的。” 何羽茜并不试图回避,直接点了点头。 前段时间因为过度曝光的缘故,这部过赵东屿投资制片、何羽茜担纲编剧的剧作,被某匿名知情人士提前透露到了著名知识论坛,以当今社交媒体的传播速度,这早已不是什么新闻了。 “剧本里你对女主角的设定,是一位身心健全的小镇创业青年。” 罗哲浩的两根手指互相敲击着,似乎在思考接下来的话该如何得体地说出口。 此剧未经开播就已经收割了一大波关注度,如果故事人设能够再贴近原型一些,势必会引起新一轮的网络热议,这无论是对这部剧还是他个人,都是名利双收的事情。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何羽茜问。 “既然是以你为原型,我希望人设可以更贴近你本人。 毕竟,真实性永远是最打动人的。” “罗导,我在对女主进行设计的时候,是想着重表达当今青年人在大都市生存的困境,我认为这一主题也是紧跟时下热点的。” 何羽茜辩称道。 “当然,当然,这的确是很热门的话题。 但是,类似题材的电视剧太多了。 如果我们将这部剧的焦点定位在女主不畏外界目光,在残缺的世界活出自我、活出精彩,我相信这同样会是一部可以激励很多人的故事。” “女主这样的设定,可能会劝退很多观众的。” 何羽茜说,这也是她当时考虑过的其中一个问题,毕竟偶像剧以女性观众为主,没有人会想要代入一个“断臂维纳斯”不是吗? “我最近读了一本书,马克·李维的《我们之间的距离》或许你有空的时候可以看看。” 罗哲浩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因为他似乎看出了眼前这个女孩儿心里的脆弱和悲伤。 “嗯?” 一时半会儿,何羽茜没反应过来意思。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这是人们改写古诗里的句子。 你知道的,现代人的爱情观,既热烈又浪漫。 所以,我希望你也是如此,请再勇敢一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而就在被他们忽略的角落,一只手机正在为心怀不轨的主人记录着当下的、即将被歪曲的画面。 第43章 赵东屿忿忿地来到拍摄现场, 就被眼前的这一幕膈应到了。 罗哲浩那小子怎么还是死性不改,说个话而已,离人家女孩子这么近做什么? 偏偏那对面的姑娘脸颊泛红, 远远看去竟有几分娇羞…… 她何曾对自己有过这般形容? 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老娘世间最强的态度。 醋坛子翻了一地,就连从他身边经过的场务都忍不住回头四望,想找到这莫名其妙的酸味是从哪儿飘来的。 “上午拍摄得怎么样?” 赵东屿拍了拍罗哲浩的肩膀, 立在俩人之间做人形隔断。 罗哲浩和赵东屿是在一次新锐摄影展上认识的。 双方经过一番交谈,才知道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彼时俩人都还没什么名气,所以很快变熟识了。 赵东屿很欣赏罗哲浩的专业水平, 苦于之前一直没有合作的机会,所以这次他投资拍摄的第一部 剧,导演第一人选便想到了罗哲浩。 罗哲浩起身和赵东屿打招呼,两人客套地攀谈了一会儿。 “关于剧本, 我还想做一些修改, 刚刚也正在和何编剧聊这个话题。” 罗哲浩说。 赵东屿转头看向一旁安安静静的何羽茜, 顺势搂过她的肩膀说: “剧本的事情都听她的。 忘了和你介绍,这位大编剧是我女朋友。” 说话的表情一脸骄傲, 看着像是炫耀,听着更像是宣誓主权。 “喂!” 何羽茜不好意思地想躲, 眼神不满地望向某人。 然而肩膀上的手掌力道极大,她越是想要逃,反而被困得越紧, 以至于骨头都硌得生疼。 罗哲浩看着眼前别扭的二人, 忍不住打趣道: “何编剧, 如果你被绑架了就眨眨眼,哈哈哈。” 被这么一说, 何羽茜倒是温顺了下来,看看周围似乎也并没有太多人注意的目光,便任由某人这么搂着。 周围的人来来去去,吵吵嚷嚷,仿佛电影中被调快的虚化镜头,而他们位于镜头正中,倒像是静止的一幅画,只并肩站着就很美好。 “其实早就听赵东屿提起你,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够亲手把你们的故事搬上荧屏,这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啊。” 罗哲浩欣羡于二人的感情,不禁有感而发。 三人围在电脑屏幕前,观看上午拍摄的内容,赵东屿时不时会提出一些专业意见。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帅,何羽茜偷偷瞥一眼身边的他,兀自感慨怎么时隔这么多年,还是会被他的脸帅到。 饰演女主角的演员路冰然被助理簇拥着从一旁走过来。 路冰然一身精致的OL装扮,看样子是在准备下一场久别重逢的戏,白色的高跟皮鞋瞪得“哒哒”响,小助理撑着一把遮阳伞屁颠颠地跟在她后头,脖子后面的皮肤被晒得通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赵师哥,你来啦?” 路冰然看到赵东屿,眼睛闪闪发亮,那眼神如果爱慕谈不上,至少也是崇拜。 赵东屿向她点头示意。 虽说有些攀亲附会,他们的确也在一所“学校”过——尽管是驾校。 看着仍然搭在何羽茜肩头的赵东屿的手,路冰然一双黑色的眼睛骨碌转动: “师哥,这是你女朋友吧? 长得可真好看!” “谢谢!” 赵东屿一副很受用的表情。 “何编剧你好。” 路冰然热情地向何羽茜伸出一双纤长白嫩的手。 “你好。” 何羽茜也伸出手。 “你的剧本写得很棒。” 路冰然笑着夸赞道,“但是——”又来! 何羽茜无奈地想。 “但是,我没有想到你不仅有才华,本人竟然也长得这么好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这倒是令何羽茜出乎意料,一时之间有些飘飘然,耳朵都红了。 人嘛,哪禁得起他人夸? 谁都喜欢听好话。 何羽茜笑盈盈地对路冰然说: “原来被美女夸的感觉这么棒,我之前有在追你的《玫瑰人生第一天》你的戏很好。” 路冰然上前热络地挽起何羽茜的手说: “谢谢,那部戏我还以为没什么人看。 对了,我们过两天要去海边拍几场戏,你可以跟组几天吗? 关于人物情感表达,我还想和你多聊聊呢!” 作为不在剧组担任任何角色的编剧,作为剧组鄙视链底端的人物,何羽茜很少会被邀请去剧组跟拍。 所以她有些意外。 “好啊。” 何羽茜爽快地答应了。 剧组的节奏很快,所以何羽茜没有待太久就离开了。 临走时,罗哲浩还特意叮嘱她说: “我之前的提议,希望尽早给我答复。”——傍晚路过街角书店,何羽茜在畅销书展区一眼就看到了马克·李维的那本新作《我们之间的距离》大红色的封面颇为显眼,她挑了本未拆封的走到收银台结账。 赵东屿拿出手机让营业员扫支付码,一边拿着新书颠来倒去地看: “小说? 他的书我只看过《偷影子的人》”何羽茜拿过书来,撕掉塑封,清新的纸页在指缝间翻飞,只随意看了两眼便抱在臂弯里说: “买回去消遣点时间。” 赵东屿盯着那个意味深长的书名想了很久,认真地说: “我听罗哲浩说了想要改剧本人设的事,我还是那句话,剧本一切以你为主,不想改不必勉强。” “好。” 何羽茜悄悄地湿了眼眶。 待回到何羽茜的小公寓,已是夜幕降临,藏青色的天空零零落落地挂着几颗星子,和江面粼粼的波光交相呼应。 因为晚上还有应酬,赵东屿把何羽茜送到家门口,就匆匆开车离开了。 乘电梯上楼,意外地又在楼梯间遇到了隔壁邻居Linda。 两人相见的瞬间都忍不住笑了,Linda笑得苹果肌瞩目: “我们也太有缘了吧,每次都是在开电梯的时候遇见。” “是啊,太巧了。” 何羽茜也“咯咯”地笑。 “吃了吗?” Linda按下手机按钮看了眼时间,热络地询问道。 何羽茜举起手中的外卖拎袋,这还是刚刚在街角的“李记”赵东屿硬给捎上的云吞面。 “没呢,准备一会儿吃这个。” “要不要来我家坐坐? 我也刚吃上呢,正愁一个人在家无聊。” Linda问。 何羽茜犹豫了片刻,点头应下。 在等待Linda下楼倒垃圾的时间里,何羽茜回家换上一套舒适的家居服,又拿了些零食水果,正准备按下门铃,门自动从里面开开了。 “快进来,快进来。” Linda热情地招呼着。 因为是对门的关系,Linda的房间格局和何羽茜家的差不多,不过在装修上更偏简约现代风格一些。 Linda让何羽茜先在沙发上坐一会儿,自己则忙着在厨房洗水果。 衬着“哗哗”的水流声,何羽茜环顾四周,茶几上摊放着两本时尚杂志,旁边还立着一个圆形的补光灯灯架。 Linda端着盛满葡萄的水晶托盘走了过来。 “今天刚买的阳光玫瑰,挺甜的,你尝尝。” 何羽茜伸手摘下一颗,咬下一口,玫瑰清香的汁水溢满口腔,就连回味都散发着花朵的香气。 “嗯,好吃。” 她侧头看已经坐在自己身边的Linda,就算在家也是精致的妆容打扮,眼睫毛翘翘长长,嘴唇涂成了好看的樱桃红,指甲也是经过了一番打磨,是亮晶晶的美甲。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听说你是个编剧?” Linda好奇地问。 “你怎么知道?” 何羽茜略惊讶,她不记得她们之间有过太多交流。 “网上看到的啦,实不相瞒,其实我是赵东屿的粉丝。” Linda说着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赶紧补充道: “你不要介意啊,我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在自家门口遇到喜欢很多年的偶像。” 啊,居然是粉丝。 何羽茜忽然觉得现下的场面有些尴尬。 “那个…… 我不是唯粉啦,我属于那种散养佛系粉丝,就是单纯的喜欢而已。” 嗯,找个明星男友还真是令人“烦恼”因为别人可以当着你的面说“喜欢”你还不能生气。 何羽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开始默默地扒饭…… 沙发对面的电视上,正在播放着一档恋爱综艺节目,何羽茜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陌生的男男女女正在围着灶台做饭。 “其实,关于赵东屿退圈这件事,在粉丝群里争议很大。” Linda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何羽茜心里不是滋味,仍是一句不说,继续吃着手中的云吞面。 “有些唯粉甚至在讨论各种办法,想把赵东屿重新绑回影视圈。” Linda侧头看了看何羽茜的反应,继续说: “你一定觉得不可思议吧? 粉丝而已,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替偶像做决定。” “不,其实我可以理解这种心情。” 何羽茜说: “就是那种覆水难收的感觉,偶像更像是我们的一种精神寄托,而这种寄托扑空的感觉就和失恋一样,会带来突如其来的空虚,说到底还是现在偶像经济的价值导向出了问题。” Linda再次侧目看向何羽茜,心里涌现出一种异样的情绪,眼前的这个女人和她原以为的很不一样。 “其实,除了那些唯粉,现在还有很多粉丝开始慢慢接受了现状。” Linda说: “就我而言,赵东屿在对待感情上的做法,真的蛮酷的。” 何羽茜的眼眶又一次泛起了薄雾。 他的勇敢和执着,张扬而热烈,她又何尝不知道。 只是…… 她配吗? 第44章 漆黑的夜, 安静乃至寂寥,总能给孤独的人带来愁思。 何羽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索性打开台灯,从床头柜上取来今天刚买的小说读起来。 时间“滴答滴答”地流逝,何羽茜看得入神, 忘了睡眠。 她明白了罗哲浩向她推荐这本书的用意,也自然而然地被故事中的情节所吸引。 一口气看完,时间已经指向凌晨两点。 书中的女主角克洛艾,有着和她一样的经历, 有着和她一样的敏感,也有着和她一样的坚强。 不,故事是理想化的,马克·李维的笔触是温暖疗愈的, 克洛艾自然比她要更加勇敢。 阖上书页, 何羽茜把头仰靠在枕头上,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是不是连赵东屿都觉得,在这段亲密关系里, 自己不够勇敢? 害怕受伤,害怕被外界议论纷纷, 害怕将自己的残缺公开示众。 这些害怕,有错吗? 没有。 何羽茜肯定地想。 可是,她在屡屡后退的过程中, 忽视了一个人的感受。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距离, 比天高, 比海阔,这是客观事实。 她清楚, 他自然也不糊涂。 但他每一次的主动靠近,仍然诚意满满,而她对他的真心,却被犹豫和迟疑覆盖。 如果说他们之间的距离是百米跑道,那么赵东屿已经向她迈出了99步,而自己的那一步,却迟迟不敢迈出,迟迟不敢完全交出自己。 换做是自己,也会很受伤吧? 心,不受控制地疼痛起来。 清晨再醒来,昨夜的愁思满怀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睡眠,何尝不是一种精神疗愈的好方式。 何羽茜伸了个懒腰,微眯的双眼慢慢睁开。 打开手机,点触到罗哲浩的微信对话框,她开始认真地回复消息。 “感谢罗导推荐的书籍,剧本修改的事情我已考虑清楚,就按您说的来。”——虽然赵东屿已经宣布退圈,但媒体似乎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只不过把矛头对准了何羽茜。 自媒体发达的年代,标题党肆意妄为,徒有噱头标题的文章,哪怕没有正儿八经的内容,哪怕通篇字句不通、东拼西凑,也可以混个上万的阅读量。 因为他们太清楚大众需要什么了——八卦和猎奇,正在成为越来越多人的精神食粮。 比如说今天的娱乐版头条,便以哗众取宠的标题赚足了流量。 “老大老大,又有媒体在乱写了!” 一大早,赵东屿再次被小柯的夺命连环call吵醒。 “写什么?” 他按压着太阳穴,声音略带沙哑地问。 “文章链接我发你微信上了,你看……” 一下…… 还未说完的几个字卡在喉咙口,没有了面世的机会,电话就被“粗暴”地挂断了。 唉,打工人真的太不容易了! 小柯对着空气摇了摇头,再瞥一眼手机上的八卦新闻,又叹了口气。 赵东屿滑动屏幕,在看到对话框中那一行标题时面容失色——《另觅新欢? 疑似某退圈男星惨遭抛弃(附高清图)打开内文,弹出来的图片看上去应该是前两天在片场,罗哲浩和何羽茜凑很近在说话,何羽茜脸色微红。 呵…… 呵…… 赵东屿的嘴角抖动了两下,现在媒体捕风捉影的能力,以及异想天开的水平,真是想和天公试比高。 网友评论再次炸开锅,各种谩骂甚嚣尘上,不堪入目。—哇靠,谁给她脸了? 当代潘金莲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祝福东屿哥哥早日脱离苦海。—每日一问: 赵东屿和何羽茜今天分手了吗?—是男人就不能忍,东哥赶紧踹了何羽茜这个臭女人!…… 牛,真牛!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赵东屿气得把手机狠狠摔在地上,原地打转了几圈后,又弯腰捞起被砸得屏幕开裂的手机,一个电话回拨给小柯,语气里充满“杀气”“给我查出文章源头,到底谁写的,往死里查,老子告他个倾家荡产!”——另一边,何羽茜正在若无其事地收拾着行李。 按照约定,明天她就要跟着剧组到海边出差。 这两天忙着修改剧本,已经好几个晚上熬夜到凌晨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外出散散心。 “叮咚~叮咚~”门铃好脾气地响了起来,何羽茜哼着小曲儿前去开门。 来人是Linda,最近她有事没事就往何羽茜家里跑。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促膝长谈知道了Linda其实是赵东屿的粉丝,何羽茜非但没有对她竖起戒备心,反而挺喜欢她直来直往的性格,也乐意和她交往。 所以一来二往的,两个人竟然越来越熟络了起来。 Linda举起手机亮着的屏幕问何羽茜: “热搜新闻你看了吗?” 何羽茜随意扫了一眼,便明白了Linda的来意,耸了耸肩膀,点了点头: “嗯。” “看了你还能这么淡定?” 何羽茜的反应再次刷新了她在Linda心里的印象,如果是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早就暴跳如雷甚至突发心梗了。 果然,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一定有一个不简单的女人。 何羽茜不以为然地说: “不然我能怎么样? 嘴巴是别人的,日子是自己的,况且——”某个不简单的女人轻轻叹了口气,说: “况且,在经历了网友对我长达一个月的狂轰滥炸的辱骂后,我基本上已经形成免疫。” 叹气声到底还是泄露了一点脆弱的情绪。 Linda上前摸了摸何羽茜的肩膀,说: “如果难受,就说出来。” 何羽茜停下收拾行李的手,摇了摇头: “没事啊,我真的不难受了,只是连续熬了几天夜,感觉有点累。” 看着何羽茜整理出来的一个大行李箱,Linda问: “你要出差吗?” 何羽茜一扫疲惫的面色,笑得如晴日暖阳: “对啊,要去海边,好久没有出去外面看看了,现在甚至有点兴奋。” 笑容是会感染的,情绪也是,Linda也笑了: “出去散散心也好。” 何羽茜此次跟组去到的海,位于中国南部的一个渔港小镇,民风淳朴,土产富饶,近些年小镇大力发展起旅游经济,前往观光的旅游客多了起来,民宿生意也随之兴起。 何羽茜和Linda凑着脑袋搜索当地的旅游打卡点,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哪里的项目比较好玩,哪里的饭店比较好吃,哪里的东西卖得比较便宜,哪里的照片会拍得比较好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搞得我都想去了。” Linda发出羡慕的长叹: “话说我能不能跟着你一起去啊? 费用我自理。” “嗯,这个……” Linda竖起三根手指放在脸边,认真地保证道: “我绝对不会影响到你工作的,就当顺路搭伙儿,行不?” 何羽茜心想,反正自己过去也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便点头答应了。 “你真好!” Linda激动地伸手搂住何羽茜的肩膀。 然而何羽茜没有想到的是,这次海边之旅,会让她的人生发生再一次彻底的改变。——这座名叫虎头湾的海湾小镇,从前就是个破落的小渔村,靠海吃海,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水产生意逐渐带动了当地经济,很多村户都靠出海捕鱼为生为业。 近年来,自媒体越来越盛行,当地的渔民也开始有了自产自销的经营意识,架起自拍杆和拍摄设备,建起自己的社交账号和营销平台,生意自然是比以前更加红火了。 所以,当摄制组来到小镇的当天,几乎全村的人都围了过来,一来是实在稀奇,二来是拍些路透还能在网络上蹭个热度。 “这来的都是什么明星啊?” 村头的茅家老太一边刮着鱼鳞,一边问在一旁探头探脑拍照的孙女巧妹。 巧妹今年刚上初中,对于追星十分热衷,她不停地按着手机上的快门键,恨自己的手机不够高级,没有长焦远摄功能。 “邢之源和路冰然,小鲜肉,现在他俩可火了。” “什么小鲜肉老腊肉的,看看那细胳膊细腿儿的,海风一刮能给搁趴下。” 茅家老太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她年纪大了,看不懂现在年轻人的跟风和时尚。 “奶奶你不懂,现在大城市都流行这样的。” 巧妹争辩道。 “大城市哪有我们虎头湾好? 要吃什么海鲜,从海里捞捞就有了。” 茅家老太如是说。 “那是因为你没去过大城市,大城市可好了,有摩天大楼,有好看的衣服,有大型超市,哪哪儿都比这破村子强多了。” 茅家老太看着一脸志存高远的孙女儿,摇头叹气。 儿孙自有儿孙福,家小庙破,留不住人啊! 巧妹嫌在院子里拍不清楚,往外挤进了人堆儿里。 人群推推搡搡,伸头探脑,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水泄不通,剧组人员不得不大喝: “往外去啊,往外去点,不要影响剧组拍摄!” 何羽茜没怎么经历过剧组拍摄,好奇地四处转悠,连手机上赵东屿的来电都没有及时回复。 赵东屿最近很忙,方氏父子的事情告一段落,他通过一些手段,获取了华曼影视15%的股份,摇身一变成为第三大股东。 华曼影视现在面临重组,各种大小会议不断,令他抽不开身。 何羽茜虽然心里有些失落,但并不妨碍她被好奇心分散了注意力。 剧组借用了茅家老太隔壁的民宿作为拍摄基地,第一天进驻要安排的事情非常多,何羽茜乐得清闲,和摄制组场务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基地。 好不容易从拥挤的人群中逃出来,何羽茜掀了掀领口的衣服,黏腻的汗水令她感到有些烦躁,腿上包裹的长裤布料也让她格外难受。 回到旅馆房间,她冲了身热水澡洗掉一身燥热,然后在打开的行李箱前陷入了沉思——那是一只金属粉色的义肢,德国克罗德公司研制的最新款动力式膝关节,可以辅助行走,价格昂贵异常。 何羽茜记得临行前,赵东屿捧着一个用白色丝绒带系着的墨绿色礼盒递到她面前时候的认真模样。 她也记得自己在礼盒拆开看到礼物时的掩面而泣。 礼盒里夹着一张卡片,赵东屿用他那并不漂亮的字体一笔一划地写着: 想把自由还给你。 第45章 落地穿衣镜前, 何羽茜歪着脑袋盯着自己的右腿看,粉红色的金属光泽机械感十足,关节处还巧具匠心地设计了一个镂空的爱心图案。 这也…… 太酷了吧! 关键是, 穿戴的感觉非常舒适,行动起来非常灵敏,就仿佛融入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何羽茜对着镜子拍了张自拍照, 随手发送给赵东屿。 没有回复,应该是在忙。 何羽茜并不在意,又臭美地照了照镜子,开始抿着嘴笑。 旅馆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Linda拎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携带着蒸腾的热气走了进来。 “哇!” 在看到何羽茜的最新装扮后,Linda捂着嘴巴发出一阵惊呼: “这也太帅了吧!” “是吗?” 面对他人的目光,何羽茜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 “绝对的, 太赞了!” Linda竖起大拇指, 表情是绝对的真诚。 她走到阳台边上, 拉开纱帘,大片的阳光洒落进来, 照在何羽茜的身上星星点点地闪耀。 窗外,近处是沙滩, 远处是海洋。 经过一番打造的自然海滩上,有穿着泳装沿着海岸线散步的美女,有抱着冲浪板湿发贴额的男人, 也有尖叫着奔跑的小孩, 景致排布虽比不上海南岛的旅游景点来得成熟, 但也别具一番风趣。 “我们出去逛逛!” Linda说着就要拉何羽茜出门。 何羽茜的脚步一滞,犹豫地指着自己说: “就这样出去? 我要不还是套件裙子吧。” “别啊, 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Linda尝试说服她: “走吧,走吧。” 在Linda不断的催促中,何羽茜被拉着出门了——这是她第一次这样不加掩饰地出门。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到底还是会在意别人的看法,到底还是会感到一丝不自在,何羽茜鼓起勇气迎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并在与他人对视的下一秒立刻移开了视线。 手掌处传来Linda的鼓劲加油,于是也回应似的捏了捏对方的掌心。 一只皮球突然从天而降,何羽茜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脚下一个趔趄。 在平复了差一点就被球砸到脑袋的心情后,何羽茜看到一个小男孩气喘吁吁地跑到自己跟前,他的身旁一并跑来的还有一个小女孩,都是差不多十一二岁的模样。 “对不起姐姐,张靖他不是故意的。” 女孩率先开口,像是在替自己的同伴道歉。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那个叫张靖的男孩似乎看不出丝毫歉意,满不在乎地弯腰捡起滚落到何羽茜脚边的球,然后明目张胆地盯着她的“金属粉”“喂,别那样盯着看,很不礼貌诶!” 女孩儿推了推张靖的胳膊,小声地提醒道。 张靖并不理睬,仍然自顾自地看着,浑不吝的模样让人看着有些来气。 “你这个小孩怎么……” Linda有些恼火地想要以大人的身份教训一下眼前这个看上去很没礼貌的小孩。 她教训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张靖打断。 只见他嘴角斜翘,露出一个痞帅的笑容,指着何羽茜的右腿说: “我觉得这个,酷毙了!” 海浪汹涌澎湃地涌上沙滩,不远处传来小孩银铃般的笑声,岸边有乐手赤脚踏浪,吹奏着一段悠扬动听的萨克斯旋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不时有游客从身边经过,在对视的刹那何羽茜看到他们善意的笑容。 握在掌心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何羽茜打开一看,是赵东屿的短讯。 他说,好美。 曾经有一句广为流传的话大致是这么说的: 你是如何看待这个世界的,这个世界就是什么样的。 何羽茜看着眼前这个痞帅的男孩子,忽然心头一暖,世界终于在她心中被点亮。 既然我们无法改变别人,那么就先改变自己。 尝试着打开自己,或许可以看到另一片别样的天地。——对于剧组来说,时间就是金钱。 罗哲浩通过对讲机不断地吩咐着各个条线工作,拍摄现场看上去还算井然有序。 有年轻的女演员凑到他跟前,借着聊戏的名义和他套近乎,装腔作势撒娇承欢。 然而这类对大多数男人都很奏效的招数,对罗哲浩来说并不管用——因为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这里。 “何羽茜,何羽茜人呢?” 面对路冰然提出的让何羽茜跟组的要求,起初他是拒绝的。 毕竟在一个剧组里面,对剧本掌握生杀大权的说到底还是导演,而何编剧显然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然而,她毕竟是赵东屿这个投资人的女朋友,拥有了这层关系,她的话语权自然就高了,这也是让他感到不爽的一个理由——自己作为一个导演,居然还要苦口婆心地去劝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编剧改本子。 不过还好,之前提出让她更改女主人设的要求,她最终还是妥协答应了的。 但这会儿剧本出现了问题,急需要她的时候,她居然玩儿失踪! 路冰然举着手持电扇,慢慢悠悠地晃到罗哲浩身边,看着导演气急的模样,颇为戏谑地说: “都怪我提议让何编剧跟组,现在看来她不太靠谱嘛!” “靠不靠谱,现在都得先找到她。” 罗哲浩双手叉腰,指挥着场务人员四处寻人。 何羽茜和Linda在沙滩上闲逛着,海边的紫外线太强烈,Linda和她抱怨着防晒霜都晒化了,再这么晒下去铁定要晒伤。 “那我们快回去吧!” 何羽茜说着,拿出手机来,不由惊得一身汗——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一连五通电话都没接到。 赶紧回拨过去,电话里场务小曹急得都快哭了: “何编剧,你终于接电话了,导演到处找你呢,快回来吧!” “发生什么事情了?” 何羽茜不解,照理说都到这个时候了,剧本早就定稿了,不应该这么急才对。 “我听说是之前改过的一场戏剧本弄丢了,现在眼见着下一场戏就要开拍了,演员却没有台词,可把咱们罗导给急坏了。” 因为这部戏的剧本几经修改,演员们手中拿到的都是之前的版本,今天罗哲浩提出晚上要临时添场戏,可在翻看手头剧本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场戏的本子了。 何羽茜大致了解了情况,满头黑线地心想,明明是导演自己粗心大意搞丢了本子,到头来还要让她这个编剧背锅。 罢了罢了,她回旅馆拿了笔记本电脑就往片场赶去。 刚来到片场,何羽茜就敏感地察觉到周围人看自己的眼光与平日里有了变化。 低头一看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刚刚走得匆忙,忘了自己的“金属粉”还暴露在空气里。 何羽茜深深吸了一口气,尝试着用坦然的方式面对。 罗哲浩看到她眼睛都直了,或者说,是在看到了她的“金属粉”后。 “太棒了,太棒了!” 罗哲浩激动地原地打转,这反应看得何羽茜目瞪口呆。 初次见面的时候,亏得她还觉得这人挺正常。 罗哲浩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何羽茜的肩膀,说: “这就是我想要的女主!” 一时之间,何羽茜感到非常难堪,周围的工作人员都齐刷刷地看着他们,还有人捂着嘴巴小声嘀咕着什么,让人瞬间联想到了几天前那则标题感人的八卦新闻。 可不能再被奇奇怪怪地乱写一通了! 为了避嫌,何羽茜连忙推开罗哲浩的手,往后退了一大步,然后从肩上的通勤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悬空操作打开剧本文档递给罗哲浩说: “罗导,这是你要的那场戏。” 罗哲浩接过电脑,扫了两眼,但这场戏的本子显然已经不是他此刻关注的焦点,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可不能再被奇奇怪怪地乱写一通了! 为了避嫌,何羽茜连忙推开罗哲浩的手,往后退了一大步,然后从肩上的通勤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悬空操作打开剧本文档递给罗哲浩说: “罗导,这是你要的那场戏。” 很快,工作人员把缺失的本子打印了出来,分发到导演和演员手中。 路冰然看到最新的本子,眉毛眼睛鼻子都凑到了一块儿,她烦躁地翻动着纸页,心里的一团小火苗蹭蹭蹭地往上冒。 “罗导,怎么剧本改动这么大?” 她从躺椅上立起来,提着裙摆快步走过来,身后的小助理兢兢业业地跟在后头给她撑伞。 罗哲浩此刻还沉浸在看到“金属粉”的巨大喜悦中,对她的提问并没有作答。 “罗导!” 路冰然提高了音量,语气里是难掩的气愤。 “啊?” 罗哲浩终于被女人尖利的声音拉回了思绪。 路冰然举起手中的剧本,食指不断敲打着纸页说: “我问你为什么剧本改动这么大? 肢体残疾这让我怎么演?” “怎么演?” 罗哲浩挑着眉毛,“故事原型不是都被你请过来了吗?” 路冰然这才像意识过来似的看向何羽茜,热络地朝她打招呼: “何编剧你来啦!” 然后又四处张望着,问: “东屿哥没来吗?” 何羽茜讪讪地朝她摇了摇头,转头对罗哲浩说: “剧本我送到了,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再叫我。” 打算转头就走的何羽茜,却被路冰然一把拉住。 “来都来了,给我讲讲戏吧,对于新的人物设定,我可是一点经验都没有。” 何羽茜对上路冰然的眼睛,那里面有笑,但却看不到笑意。 第46章 对于路冰然的请求, 何羽茜本想随便敷衍两句就离开,哪料她问得很细,认真的态度让她一时恍惚, 刚刚看到的或许是自己的臆想。 中午剧组放饭,盒饭是向隔壁茅家老太订的,她独自经营着一家小饭馆, 一个人忙乎几十号人的伙食,效率惊人。 最新鲜的海味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餐盒的小格子里,香气扑鼻,可算是简约版的海鲜餐了。 孙女儿巧妹帮奶奶分发餐盒, 发到何羽茜的时候惊讶地说: “姐姐? 你也是剧组的?” 何羽茜接过餐盒,朝她嫣然一笑——巧妹正是刚刚在沙滩上见到的那个女孩儿。 “也不算啦,我就跟组几天,体验体验生活。” “这样啊, 我家就住在隔壁, 你有什么需要的来找我, 镇上我熟。” 巧妹指了指隔壁的院子,何羽茜看过去, 一个70岁上下花白头发的老太太正捶着背,拿扫帚清扫院子里的灰尘。 “好啊, 谢谢你。” 何羽茜摸摸巧妹垂在耳畔的两根麻花辫,问: “那是你奶奶吗? 我们的盒饭都是她一个人做的?” 巧妹单手绕着发梢说: “是啊,她可能干了, 你看这些海带海蜇的凉菜可以提前准备, 然后这鱼是隔壁李叔今天清早出海刚捞上来的, 可新鲜了,你快尝尝看。” 何羽茜用筷子夹起一块红烧带鱼, 鱼肉鲜嫩多汁,口感软糯滑爽,是之前在城市里很难寻到的美味。 “好好吃!” 何羽茜忍不住感叹道,惹得周围的工作人员也纷纷动手品尝。 “真的好吃啊!” “是啊!” “海鲜海鲜,果然新鲜的最好!” 茅家老太的厨艺得到了在场大家的一致好评,巧妹自豪地扬起了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何羽茜在吃饭的时候,巧妹就坐在一旁和她说话。 “姐姐,你是从大城市来的吧? 大城市是什么样子的呀?” “唔,大城市啊,就是很多的高楼大厦,然后人们都很匆忙。”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那里一定可以赚很多很多钱吧?” “是啊,只要努力,都可以赚很多很多钱。” “我以后一定要离开这里,去大城市生活。” “哦? 为什么呀?” “因为我想要赚很多很多的钱。” “那你要加油哦!” “嗯!” 眺望远方,大海与天空连成一片,海浪翻涌着冲向海平线,不知寄去了谁的思念。——等到全部人员用餐完毕,餐盒七零八落地散放着,汤汁洒在塑料袋上油腻腻的。 巧妹利索地把一只只餐盒收拾摆放好,重新收回塑料袋里,然后一个人提着七八个大塑料袋艰难地往外走。 看着她瘦弱的肩膀离去的背影,何羽茜于心不忍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巧妹断然拒绝。 “姐姐,我力气很大哦,你放着别动,我来就好。” 巧妹说着,把摞在后背的塑料袋往上提了提。 “诶,何编剧,你跟我过来一下。” 路冰然踩着高跟鞋越走越近,巧妹背对着她,听到偶像的声音兴奋得立马转身回看,却因为反应太激动,背后挂着的塑料袋被惯性甩了出去,直接甩到了路冰然的身上。 塑料袋上的油污印在路冰然高档的真丝衬衣上,留下一大块难看的油斑。 路冰然像弹簧一样往后连跳了两步,一张漂亮的脸蛋都气绿了。 小助理赶忙上前拿纸巾擦拭,被路冰然不耐烦地推开了手: “擦什么擦,这么大块儿油污擦得掉嘛!” 巧妹吓坏了,她猜想自己应该是做错了一件非常大的事,抖抖索索地蹲下身子去收拾散落一地的餐盒和食物残留。 路冰然看到始作俑者什么话都不说,面子端着下不来台,气得抬腿又踢了一脚地上本已摞好的餐盒。 “小朋友,你爸妈怎么教你的? 把人家衣服弄脏了一声不吭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巧妹颤抖地站起来,低下头嗫嚅地说: “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事儿了? 这犯错成本未免也太低了吧? 你知道我这衣服多少钱吗?” 路冰然仍是不解气。 “我……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对不起!” 巧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回头求救似的看了眼何羽茜。 路冰然的衣服是奢牌最新款,的确价值不菲,何羽茜绝非多事的人,实在是孩子的眼神太无助了,她上前搂住巧妹的肩膀,笑着对路冰然说: “路小姐,刚刚我也有错,看到你来了也没有想到要提醒一下。 你看要不这样,过两天我托朋友问问这件衣服国内还有没有现货……” 何羽茜话还没说完,听到动静的茅家老太从隔壁院子跑了过来。 “巧妹,发生啥事儿了?” 茅老太一把将孩子护在怀里,母鸡护鸡崽儿似的。 巧妹紧紧地搂着奶奶的腰,一双小手死死地攥着老人的衣角,眼泪委屈巴巴地不停往下掉落。 茅老太太看宝贝孙女儿这般模样,心疼不已,便不问青红皂白地大着嗓门儿嚷嚷起来: “你们一群大人,干嘛要这样针对一个孩子?” 搞得周围路过的村户都探头探脑地往里打量,还有不嫌事大的主儿举起手机就是一顿拍。 路冰然的经纪人见势不妙,赶紧上前打圆场: “老太太,事情是这样的,刚刚我们冰然的衣服被你孙女儿泼了,她就是想让孩子给道个歉,这事儿就这么了了。” “巧妹,给这位阿姨道歉!” 茅老太厉声说。 “叫谁阿姨? 我有这么老吗?” 路冰然听了火冒三丈,插着腰刚想理论一番,被经纪人用力拉住推到了身后。 巧妹心不甘情不愿地说: “奶奶,我刚刚已经道过歉了。” “道歉!” 茅老太仍然坚持。 巧妹觉得奶奶让自己下不来台面,刚刚的委屈又加重了一重,原本搂着奶奶的手也赌气似的撒开,鼻腔里闷哼着喷出一句“对不起”然后头也不回地拔腿离开了。 “行了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儿,大家都回去吧。” 经纪人挥舞着双手让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散开撤退。 可是,茅老太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独自伫立,表情纠结,像是在为什么事情做着痛苦的自我挣扎。 过了许久,她默默从内衣兜的夹层里颤巍巍地取出一沓子皱巴巴的钞票,然后用唾沫沾湿手指,把票子一张一张摊平后递给路冰然。 “这里总共是一千零二十四块五毛,你这衣服值多少钱,我都赔给你。” 路冰然显然没料想到这么一出,看着眼前这一沓脏兮兮的钞票,想要伸手却又迟疑着缩回了手。 “这些钱哪够……” 她嗫嚅地咽下后面的话,求助似地看向经纪人。 经纪人将钱推回去,说: “孩子也不是故意的,钱就算了。” “不行,孩子做错了事,该我们赔的我们一分不会少。 但是——”茅老太哽咽了一下,声音仍然如洪钟响亮: “巧妹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她虽然没爹没娘,但我一个老太婆子也有信心把孩子教好!” 茅老太将手中的钱重新摁在路冰然手上,然后昂着脑袋、挺着胸脯走出了拍摄现场。——傍晚时分,黄昏日落,金色的余晖铺洒在金色的沙滩上、金色的海浪里,就连时间的流逝都被蒙上了一层浪漫的金色。 在终于结束了白天的戏份拍摄后,剧组终于得以短暂的休憩。 可是,事情就在此时发生了。 “巧妹——”茅老太手里拿着一张白色的信纸,从里屋冲出院子,焦急地四处望、四处跑。 听到声响,何羽茜从片场走出来,想要上前询问事由,只见茅老太已经被邻居三两围住,断断续续地向大家讲述着事情经过,啜泣不止。 原来,巧妹自经历了片场的“盒饭泼洒”事件后,就一言不吭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门紧闭。 茅老太因为忙着准备剧组晚上的盒饭,也没有时间去过问。 可是到了晚上开饭的时间,茅老太去巧妹房间叫人,却发现房间空空荡荡,只有临窗的书桌上摆放着一封信。 “她信里写,要去大城市找她娘…… 我的乖乖咯,这万一路上遇到什么危险,我这条老命也不要咯!” 巧妹是邻里乡亲看着长大的娃,一番商讨后,大家决定兵分两路,分别去镇上的码头和汽车站找人——这是离开虎头湾仅有的两条出路。 可是,无论是码头还是汽车站,乡亲们去查了最近的时刻表,询问了票务员,得到的反馈都是没有见到巧妹。 那么巧妹应该大概率还在镇上。 虽然虎头湾只是个小镇,但真要藏起一个小姑娘,找起人来绝非易事。 直到黑夜降临,巧妹仍然行踪不明。 茅奶奶瘫坐在院子的水泥台阶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眼睛已经哭得红肿迷离。 “我家巧妹命苦啊! 都怪我这个老婆子没本事,把孩子给搞丢了啊!” 隔壁开超市的赵姨也跟着抹眼泪,抽泣着安慰道: “茅姐,你别哭了,大家都在帮忙找呢,一定能找到的。” 夜晚的村落本该静谧,但今晚却不同,手持电筒的壮年在村舍间四处奔走,呼叫的声音此起彼伏。 连惜时如金的罗导都下令暂停拍摄,全剧组有力的出力,全部投入寻人。 下午还在和经纪人闹别扭的路冰然,此时也坐不住了,心神不宁地问助理: “那小孩儿还没找到呢? 你说现在这小孩儿怎么一句话都说不得了?” 虽然和巧妹只有两面之缘,但自从巧妹失踪,何羽茜的心就一直狠狠地揪着,脑子里一直回放着下午和巧妹并肩而坐的画面,女孩眺望着远方的海平面,无限憧憬地说: “以后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去大城市,赚很多很多钱。” 忽然,她灵光一现,抓住路过的一个村民问: “大哥,你知道张靖家住哪儿吗?” “张靖是谁?” 男人疑惑地问。 “就是那个经常和巧妹一起玩的小男孩。” 何羽茜比划着。 然而,在男人持续疑惑的表情中,在深夜不断加深的氛围中,一丝恐惧袭上心头。 张靖到底是谁? 第47章 这是巧妹第一次深夜造访墓地。 她有些惊慌失措, 因为墓地的位置偏僻,附近并没有村户,在一盏户灯都没有的荒郊, 哪怕只是一阵凉风吹过,就能在皮肤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巧妹捏着张靖的衣角,抖抖索索地往前走。 忽然眼前一阵黑影飞速掠过, 草丛里发出“淅淅索索”的异物声响,在静悄悄的墓地里掀动诡异。 察觉到女孩颤抖的动作,张靖不由得笑了: “胆子这么小,一只黑猫而已。” 巧妹不服被嘲笑, 故作大胆地松开手指,和张靖保持出一段距离,说: “谁说我怕了?” “不怕最好。” 张靖在灌木丛里一顿摸索,变魔术似的找出几块砖头, 一块叠一块地依着墙角摆放好。 这堵灰色的高墙背面, 便是鲸落村的唯一一座墓地。 张靖拍拍手掌上的灰尘, 又在衣服上擦干手汗,对巧妹吩咐道: “这样, 我先翻过去,你一会儿先踩着砖头上来, 我在墙那边接应你。” “好。” 巧妹咽了咽口水,只觉嗓子干哑,发出的声音都像被车轱辘撵过似的。 少年身手矫健, 燕子般轻巧地翻上墙头, 再纵身一跃便悄然落地, 想来年纪轻轻,已是翻墙头的老手。 “喂, 你还在吗?” 见对面久久没有发出动静,巧妹心里毛躁起来,身上的汗毛像一根根银针直挺挺地往外戳。 少年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语气有些不耐烦: “你还在等什么? 快翻过来。” “哦,来了!” 巧妹应声道,虽然全身抑制不住地发抖,但一想到这可能是余生最后一次了,便硬着头皮蹬上砖头垒起的简易台阶,伸出一双瘦弱地胳膊,努力攀上了墙头。 都说高处风光无限,可此时的巧妹坐在墙头,眼前的场景却让她后背冷汗直冒。 清冷的月光下,一座座坟塚毫无规律地散落,墓碑上贴着的黑白照片正用阴森的眼神齐刷刷地盯着她,仿佛是在幽怨于这深夜无端的叨扰。 “愣着干嘛? 快跳下来啊!” 少年在墙角向她伸出怀抱。 巧妹脸上一热,心下一横,闭着眼睛松开了撑在身下的手。 “嘶——”骨头和骨头撞击在一起,巧妹的下巴重重地磕在了张靖的肩头,两人俱是痛得大叫起来。 “你是猪吗? 这么重!” 张靖被巧妹撞倒在地上,头晕目眩中猛然发现少女清甜的呼吸就在耳边,头晕得更厉害了。 他立刻松开环抱住对方的胳膊,翻身爬了起来,用手用劲揉搓着被撞到的肩膀。 巧妹的下巴撞得也不轻,下落的时候嘴巴微张,撞击导致牙齿咬住了下颌的肉,疼得眼泪花直冒。 她泪眼婆娑地斜眼看张靖,忍不住也抱怨起来: “让我往下跳的是你,接不住的也是你,这会儿倒怪起我来了!” 张靖不再争辩,弯腰给巧妹摘掉粘在裤腿上的稻草,催促着: “没摔到哪儿吧? 没什么事儿我们快走!” 这是一座尚未完整规划过的墓地,早些时候村里有人过世,随便找块儿地方就地埋了,有的朝南,有的偏东,随意得很。 后来,墓地可供使用的空间越来越少,再加上没有统一的空间规划,人们就只能选一块夹在中间的小小空地,硬生生把墓给挤进去。 所以,墓地里连条像样的小径都没有,只能靠着人们一遍一遍踏出来的泥道子,在一座座墓碑间曲折向前。 张靖在前面健步如飞,走出一段后回头望,毫不耐心地抱怨几句被自己落下好远的巧妹。 “你就不能走慢点嘛!” 巧妹不满地说,脚下一点都不敢怠慢,因为稍微一个不注意,少年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四下黑不溜秋的,再给她几个胆儿都不够用的。 可是,人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下一秒,她就被脚下的石子狠狠地绊了一跤。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小心点!” 张靖从百米之外飞奔过来,稳稳扶住即将摔成屁股蹲的巧妹。 可他实在抱得有点久,巧妹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不好意思地从他怀里挪了出来。 还好有夜幕掩盖,少年羞红的脸才没被发现,只是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在胸腔反复鸣响,也不知道被听见了没有。 俩人一路磕磕绊绊地摸索,终于找到了目的地——月光下,是两座并排而立的墓碑,巧妹有着和那照片上男人一样的浓眉大眼,以及和那照片上女人一样的圆鼻头。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巧妹对着墓碑上的父母照片说话,张靖就陪着她坐在墓塚边上的一块石头上。 在他们都没有察觉的身后,一个佝偻的黑色暗影正在慢慢逼近。——赵东屿很忙,当最后一个师傅的工程验收完毕,他终于得空看了眼手机,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剧组还习惯吗? 打电话给她,却是意料之外的忙音。 再打,忙音。 再打,停机。 怎么回事? 赵东屿蹙起山峰一般的眉头,一股莫名的不安从心底泛了上来。 抓着手机又反复试了几次,还是停机。 他像困宥于笼中的猛虎,焦躁地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走,然后忽然停住,翻开微信通讯录,找到了某个人的联系方式。 知道Linda是何羽茜邻居后,他曾私下里拜托过对方多关照,并主动加了对方微信。 赵东屿当然并不知道,Linda在得到自己喜欢多年偶像的微信后,内心是如何澎湃激扬、彻夜难眠的。 直接一个微信电话拨过去,Linda很快便接通了。 “你好,我是赵东屿,请问何羽茜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抓着手机的指骨紧扣,甲床苍白。 虎头湾那边,Linda在第一次接到偶像语音通话后却没有丝毫的惊喜,而是面色惨白地握着话筒,说: “赵东屿,你快点来,何羽茜不见了。” 何羽茜是在前往鲸落村之后失去行踪的。 她今天是在虎头湾西海岸的沙滩上见到张靖的,女性的第六感告诉她,那个玩世不恭的少年应该知道巧妹的下落。 何羽茜开着向村民借来的电动铁皮车,沿着海岸线一路向西,边走边打听,终于在快要驶离虎头湾的一家小百货店里,问到了少年的来历。 根据百货店钱阿姨的描述,张靖是隔壁鲸落村张老头儿的孙子,是个有名的问题少年,经常翘课来邻村瞎晃悠,每次都会到她店里买两颗水果糖。 “每次就只买两颗水果糖!” 钱阿姨用手指比划着,从柜台里面拿出一卷用锡纸包裹好的软糖,这就是张靖经常买的牌子。 “我这都是一卷一卷卖的,哪好拆开来卖哦。 我也就是看这孩子可怜,没爹没娘的,靠他爷爷捡垃圾挣的那么一点点钱勉强度日,就破例卖给他咯!” 悲惨的故事,世界上每时每刻每地都在上演,循环往复,日月更替。 然而,比悲惨更令人动容的,是孑然一世的孤独。 “那孩子真是命苦哦,他爷爷癌症晚期硬生生熬着也没敢去医院,前不久刚刚去世,他这以后的日子孤苦伶仃的可怎么过哦!” 钱阿姨还在念叨着,为邻村少年的悲惨命运长嗟短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孤苦伶仃的少年…… 何羽茜的心突然被无形一揪,记忆中那个少年的身影在脑海中闪现——她忽然很想再抱一抱那时候的赵东屿。 而另一边,30岁的赵东屿正在满世界疯狂地找她。 “小柯,你现在就联系德国克罗德公司,问问他们那个定位追踪功能怎么用的。” 关于何羽茜的“金属粉”有个特殊功能,就是实时定位,该项功能的研发主要就是为了防止出行不便的佩戴者在外突发意外,家人能够第一时间找到他们。 赵东屿边打电话,边风一样地抵达地库,黑色大G的尾灯像红色魅影,在月光皎洁的立交桥上呼啸而过。——何羽茜记得自己好像挺胆小的,所以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深夜独自探访墓地。 风吹到耳边冷飕飕的,她瑟缩了下脖子,把风衣的衣领竖了起来挡住凉意。 野猫的残影在树丛中穿梭,不知道什么品种的夜鸟站在树梢,黢黢黑影,凄凄回音。 如果这不是在做梦,那一定是穿越到了鬼片现场,何羽茜用衣服裹紧身子,仍然能感受到牙齿在打颤。 “我真是疯了!” 她自言自语道,后背冷汗涔涔。 她还真不是孤胆英雄,其实说到底她比谁都怂,可是谁让她一心想着找人要紧,手机没电了,借来的电动铁皮车也没电了! 距离上一处有光亮的村户,已经是十几公里开外的地方了,尴尬的处境让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总不能白遭这一晚上的罪,最后连人都没找到吧? 既然进退两难,那么不如往前走走看吧! 怀抱着这样的信念,何羽茜不断为自己加油打气: “这世界上本没有过鬼,信的人多了便有了鬼。”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嚎~咕咕! 嚎~咕咕!” 抓着树枝的夜鸟扑腾了两三下翅膀,似乎在为她喝彩叫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何羽茜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她抬头望了眼头顶的那团小小黑影,拍了拍胸脯舒缓了下情绪,继续持之以恒地自言自语: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组成我们新的长城。” 她一开始还是小声地哼唱,越往前走歌声越大,最后几乎是慷锵有力地一字一句吼了出来,要是突然路过一个人,倒真可能被她吓破胆儿。 要是真有人经过就好了,呜呜,怎么走了这么久,这四周愣是一个人都没有啊? 何羽茜委屈地心愤愤不平。 当她终于绕到了公墓的正门,果不其然铁门紧锁。 “大晚上的,正常人谁会来这儿嘛! 那俩小孩儿胆子可真大!” 何羽茜嘀咕着,刚刚一路开着小电动过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打扫卫生的大婶儿,说是一个小时之前看到一男一女俩孩子往公墓的方向跑,于是她一路追到了这里。 在门口左右徘徊,何羽茜既恐惧又心焦,风声鹤唳地不停回头张望,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飘动。 她把手掌张开放在嘴边,先是小声地喊: “巧妹——”静悄悄,没有回应。 “巧妹——”声音又大了点。 仍然没有回应。 “巧妹!” 这回声音特别大,嗓门特别粗,一点都不淑女了。 可惜,还是石沉大海。 “可能走了呢,说不定他们已经回去了。” 何羽茜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决定接受无功而返这样的情节设定。 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她的左腿像灌了铅一样重,眼前一片漆黑,只有相隔很远的几盏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斑。 嘿,别说,“金属粉”走路超舒服,要是两条腿都变成这样的机械半自动,岂不是更省力气了? 呸呸呸,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一定是癔症了。 就是在这样幽暗的环境里,一间平房的窗口灯光骤亮,光明驱散了黑暗,给绝望以前所未有的力量。 何羽茜拖着沉重的步伐趋光而行,突然一声尖利的惊叫划破深夜的宁静——“啊!” 尖叫声在空旷的荒野久久回荡,何羽茜感觉自己的魂魄已经幽幽地飞在了半空,直到她看见那扇窗户投出的倒影。 一个佝偻的男人正拿着一把斧头,朝角落里的女孩挥去…… 第48章 又冷, 又困,又累,又惧。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 她一定不会选择独自一人来到这陌生的孤村野地找人。 再怎么着也要找个人做伴儿啊! 再怎么着也得先确认手机电池满格啊! 再怎么着也要找个靠谱点儿的交通工具啊! 何羽茜再次为自己的智商狠狠担忧,此时的她已经蹲坐在距离那间平房一公里外的灌木丛里,好久好久了。 可能有两三个小时了吧? 她不知道。 夜黑得毫无变化, 没有手机没有手表,她早就和时间失联。 别问她为什么没有逃跑,问就是走不动了,疲惫惊人地战胜了恐惧, 不过也有一种说法她还不愿意承认,那就是恐惧到了极点,连逃跑都没了力气。 她藏匿的地方还算隐秘,何羽茜有信心就算那举着斧头的男人走出来, 也不一定能够发现得了她。 时间像是被慢慢拉长的毛线球, 随着球体的体积一点点缩小, 她的恐惧也在渐渐衰减,取而代之的是担忧——那俩孩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何羽茜似乎是短暂地打了个盹, 若即若离的梦境里,她还在卷着那莫须有的毛线球, 手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剪不断理还乱。 “吱呀——砰!” 那间房子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可能是年久失修的缘故, 大门一开一阖发出很刺耳的轴承摩擦声, 在寂静的午夜哪怕相隔甚远也格外清晰。 何羽茜从并不算沉的梦境里清醒, 一睁眼就看到一个谢顶的老头弓着背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长柄的工具, 远远望去看不太清楚。 她屏住呼吸,背上的衣服早就因为流汗过多黏在了皮肤上,鬓角的发丝也打绺贴在脸上。 脚后跟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蹭了一下,她惊得赶忙缩脚,惊呼声卡在嗓子口差点迸出来,还好及时打住。 待她转身查看后再回头,哪还有那老头的身影? 可是,门还大咧咧地敞开着。 那老头去了哪里? 难不成想在半夜毁尸灭迹…… 何羽茜捏紧拳头,心里盘算着自己这瘦弱的胳膊是不是那佝偻老头的对手。 可惜行动快于思考,还没等想明白呢,自己的一双脚就已经急不可耐地迈了出去。 夜间的凉意深入骨髓,她借用树丛做掩饰,一路匍匐到那间屋子的后窗,屋子里面没有开灯,她努力分辨也没能看清里面的情况。 竖起耳朵,周围静悄悄的,根本听不到人走动发出的声响。 应该是走远了,何羽茜心想。 于是她大着胆子来到正门口,铁门大敞,露出黑洞般的里屋,影影绰绰能看到门口摆放着的各类铁器工具,何羽茜拎起一把倚墙站立的小锄头,举在胸前一步一回头地往屋子里探。 何羽茜的神经高度紧绷,耳膜充血以致脑袋“嗡嗡”作响。 屋子里的陈设很杂乱,毫无章法,一看便知主人是个不爱收拾的邋遢鬼。 “哐当!” 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只铁锅,何羽茜吓得像猫一样弹开,止不住地拍着胸脯。 屋子构造很简单,外面就是一个大通间,凌乱摆放着煤气罐和简易灶台,一张陈旧的四方木桌靠在墙边,台面上还有没吃完的残羹冷炙,吐出的鱼骨头冷森森地被丢弃在桌脚。 再往里走,是一间里屋,放着一张单人床,床上被子蜷成一团,忽然肉眼可见地动了一下。 由于天色太黑,何羽茜看不太清,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正当她准备凑近再看一眼加以确认,后背被一杆凉凉的金属抵住。 “你是谁? 把手举起来!” 男人粗粝的嗓音在耳后炸开,吓得何羽茜一阵腿软差点跪在地上。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举过头顶,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用极其颤抖的方式向对方打招呼: “你… 你好… 我好像走错路了……” 男人沙哑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 “骗鬼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VIP通道快速登机,中途没有一点耽搁,赵东屿终于在凌晨两点前赶到了虎头湾。 此时的虎头湾依然人头攒动,仅仅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失踪两个人,任谁也睡不着,都在着急慌忙地四处寻找。 因为涉及到未成年人和外地人,派出所果断出动警力警车,在全村展开地毯式搜索。 小柯那边迟迟没有消息,赵东屿等得心焦,直接拨了过去: “联系上德国那边了吗?” “因为德国那边和我们有时差,所以刚刚才联系上他们的客户经理。 那边回复说正在联网,应该马上就能查到具体位置了!” “一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剧组的拍摄因突发状况被中止,罗哲浩窝在导演椅上抽烟,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一条新闻推送弹了出来,标题还是老派的耸人听闻——《又添新证! 绿茶女友片场暧昧新锐导演,某Z姓男星黯然离场》罗哲浩噙着讥笑扫了两眼文章的配图,是白天在片场他抓着何羽茜肩膀的时候被人偷拍下来的。 他摇摇头,也不以为然,对他来说这些新闻倒是可以帮助他提高一些知名度。 从前他一直自负地认为,只要有才华,是金子总会发光,他当然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在这个行业里闯出一片天地。 可是,时间久了他渐渐发现,自己从前的想法是多么可笑而幼稚。 要想出名,走一些旁门左道也未尝不可。 赵东屿看到窝在那儿的罗哲浩,气不打一处来: “何羽茜跟组人都不见了,你作为导演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刷手机?” 罗哲浩摊着手一脸无辜: “警也报了,人也出了,更何况我还莫名其妙和她扯上些八卦,你还要让我怎么办?” 赵东屿瞥了眼罗哲浩手机上的新闻,往地上啐了一口,双手叉腰说了句: “以后和她保持点距离。” 然后转身不再说话。 一辆警车停靠在片场外的围墙边,年轻的警官从车上下来,赵东屿朝他走去。 “你好!” 警察对赵东屿说: “我们邢局交待过了,一会儿你就跟着我的车走。” 赵东屿朝他点头示意,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嗡”地震动起来。 他伸手掏出来,是小柯的来电: “老大,查到了! 定位我发你微信了!” 掐掉电话,手指滑动页面到微信界面,点开小柯的狗狗头像,里面的定位显示,何羽茜所在的位置距离虎头湾还有四十多公里。 赵东屿快步拉开警车车门,年轻警官见状也立即跟上,红蓝交替的警灯在漆黑的夜里格外醒目,风驰电掣地消失在了乡镇的小路上。——开车的年轻警官叫郭凯,警校毕业刚满两年,今天值夜班,正当他撕开泡面桶盖儿,准备把调味包拿出来倒开水的时候,值班电话响了起来。 打电话的是派出所所长! 他战战兢兢地接完电话,心里慌作一团,这可是他菜鸟警官生涯中第一次遇到失踪案。 所长说这起案件得到了市局的高度重视,邢局长亲自指示,一名赵姓男子掌握了部分案件线索,要求专门派一名警员与其联系。 如此重任落在自己身上,郭凯立马放下手中的泡面,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就走。 而此刻,行驶在路灯昏暗的乡间小道,郭凯用余光不断地扫着坐在副驾上的男人,心中暗叹: 卧槽,这哥们儿也太帅了吧! 那男人正蹙眉低头看着手机,忽然嗓音低沉地说: “天黑,麻烦郭警官小心开车。” 郭凯偷窥被抓了个正着,赶忙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视线。 隔了一会儿,郭凯好奇心作祟,忍不住问道: “哥,你是不是明星啊? 我好像在电视上见过你。” “不是。” 男人似乎没有心情和他搭话。 可是郭凯对此回答并不满意,还在脑海里搜索枯肠地找着和眼前这个男人相关的线索。 可惜他平时不怎么追星,也不太关注娱乐新闻,所以一时之间想不出来。 他忽然又想到刚刚在电话里所长提到,这起人口走失案件邢局很关心。 邢局是谁啊? 湾仔市刑警圈的风云人物,怎么会亲自抓这么一起案发还不到24小时,其实走正常程序根本还达不到立案条件的案子呢? “那个…… 你和我们邢局认识啊?” 郭凯又忍不住好奇心发问。 “嗯。” 男人依然惜字如金,依然蹙着眉低头看手机。 手机屏幕银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侧面的鼻翼像被雕刻的石膏像,面部线条堪称完美。 他好冷漠哦,郭凯心想,好歹自己大半夜被支配过来给他当司机,居然都不理人家的。 赵东屿感受到驾驶位上不断投来的目光,但眼下比起待人接物,他更加关注的是手机上的何羽茜的定位——从刚刚接到定位到现在都已经45分钟了,代表着何羽茜的那个蓝色小箭头居然一动没动! “拜托你,车再开快点吧!” 赵东屿说。 郭凯察觉到了对方话语里的异样,那是他以为的冷漠人设之下,意料之外的一丝恳求? 路灯依然昏暗,一眼望不到道路尽头。 郭凯双手抓紧方向盘,嘴唇紧抿,脚下的油门缓缓地往下踩去。 掩藏在帅气和冷漠背后的,或许是这个男人对珍视之人最深的牵挂。 第49章 半梦半醒间, 何羽茜的耳边一片嘈杂,周围人声鼎沸,警车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 何羽茜努力睁开双眼, 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用木板拼凑的“床”上,浑身的骨头像散架了一般,肌肉的酸痛从神经末梢传达到大脑中枢。 眼前, 是灰色的墙壁,哦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房间天花板。 她开始回忆起昨晚的冒险,可惜脑仁儿一片钝痛, 挤兑了她用来思考的神经。 她身旁铺了一层棉花褥的木板床上,两个小孩从被窝里探出脑袋。 “何羽茜!” 一个高大的男人从屋外逆光而来,语气夹杂着焦躁和生气,他丝毫不顾及旁边还有俩毛茸茸的小脑袋, 上前一把抱住了眼前半坐而起、头发乱糟糟的女人。 这个拥抱来得炽烈, 又有点霸道, 让何羽茜本就酸痛的小骨骼更加不堪重负。 她安慰似的拍拍男人宽阔的后背,言语温柔地在他耳边喃喃: “没事了, 没事了!” 男人不满地松开怀抱,双手紧紧箍住何羽茜的肩膀, 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在她的脸上、身上反复检查,嘴里忍不住抱怨着: “大小姐,你能不能别再突然失踪了? 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何羽茜看到他紧簇的眉头, 伸手想要把那眉间的“川”字磨平, 门口突然窜进来一个人举着相机对着他们一顿狂拍, 闪光灯的频率让这间昏暗的屋子仿佛烟火闪耀。 面对狗仔,赵东屿自然比一脸懵逼的何羽茜来得经验十足, 他用身体护住何羽茜,厉声呵斥道: “不许拍!” 然后趁着对面停滞的瞬间,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按住了那个企图夺门而出的狗仔。 “快给我删了!” 赵东屿扭着对方的手腕,狗仔虽疼得龇牙咧嘴,却显然是个久经沙场的老手,只见他像条黏腻的鱼一般反手逃开了禁锢,咧嘴一个坏笑露出满嘴黄牙: “我们这行设备也升级了,照片已经同步传输到我同事的端口,生活所迫,对不住了!” 说着,从拥挤的人群中逃窜了出去。 赵东屿注视着那人的背影,撇了撇嘴角,转身向何羽茜摊手道: “没办法,现在的狗仔越来越贼了。” “你还真是招花引蝶的主儿,这么偏的地方都能有狗仔跟过来。” 何羽茜扶额叹息。 何止狗仔,屋外现在正里三层外三层地挤着好些人,都探头探脑地往屋里张望呢。 何羽茜赶紧从木板床上跳下来,用手指将乱糟糟的头发理顺。 一双小手突然握上她的,小手的主人正眼巴巴地望着她,嗫嚅地唤她一声“姐姐”何羽茜心疼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手掌传来巧妹湿湿粘粘的手汗,她低头看巧妹,报之以宽慰的笑意。——巧妹出生那年,隔壁村的小男娃张靖已经一岁了,刚刚学会走路的年纪。 看他瘦瘦小小的模样,村里的大婶大妈总是用怜惜的语气叹息着: “可怜的娃,以后可怎么办哦!” 张靖的父亲在他尚未出生那年不幸罹患海难去世,母亲在孕期大受打击,加剧了产后抑郁症的爆发,在小张靖裹在襁褓里的某一个风清气爽的午后,母亲赤着脚一步一步向海走去,据同村唯一一个目击者称,她在距离海岸线还有百米距离的时候,突然像泡沫一样消失了。 自那以后,张靖母亲是生是死,成为了鲸落村的一个谜团。 张靖并不知道这些,他在世上唯一的至亲——爷爷张叔平一手将他拉扯长大,在他还很小的时候,看到别家小孩围着妈妈撒娇的时候,总会扯扯张叔平的裤腿问“爷爷,我妈妈去哪儿了?” 而张叔平总是云淡风轻地回他一句“死了”然后继续躬身清理堆积在院场里的垃圾。 于是对于张靖来说,“死”并不是一个禁忌的词汇,反而和吃饭、睡觉一样平常。 以至于上了小学,同班同学嘲笑他从小没爹疼没娘爱,他也只是抽抽鼻子,不以理会。 真正意识到死亡的含义,还是张靖小学五年级那年,学校组织学生观看《妈妈再爱我一次》当看到身边的女同学哭泣声此起彼伏,他感到困惑不已。 那天回到家,他作业还没写完便伏在桌子上睡着了,睡梦中他第一次梦见了自己的妈妈。 在这个不同寻常的梦境里,他看到了妈妈模糊的惨白的脸庞,感受到了妈妈冰冷的孱弱的怀抱,他忍不住紧紧地拥住妈妈的腰,嘴里一遍遍呢喃着“妈妈,我好想你”梦境的最后,妈妈还是走了,赤着双脚,一步一步走向海岸深处,他的泪水像洪水决堤般汹涌,他拼了命地想要往前追赶,只可惜冥冥中有一双手死死地攥着他,他只能在原地挣扎,眼睁睁地看着银色沙滩上妈妈孤独的脚印,以及被巨浪裹挟着直至消失不见的妈妈的影子。 “妈妈!” 张靖哭喊着从梦中醒来,久久无法回神,铺天盖地的悲伤滞在胸口,枕头上早已被泪水打湿一片。 从那天起,他开始频繁地往海岸跑,一天又一天,日升又日落,他企图找到那片和梦境重合的海岸,那是他对于母亲唯一的记忆。 也就是在两年前,同样一片海岸,他遇到了巧妹。 那天的巧妹是哭着从家里跑出来的。 和张靖一样,巧妹从小便没有见过爹娘,是奶奶一手拉扯长大,但因为是小姑娘家的缘故,茅老太在面对巧妹的盘问时,并没有实话实说,而是闪烁其词地告诉她“你妈妈去大城市打工了,等你长大了她便会回来看你”于是,巧妹从小怀揣着对大城市的无比憧憬,做着一个又一个与妈妈重逢的美梦。 然而就在那天,巧妹因为和茅老太拌嘴,再次嚷嚷着不想上学想要去大城市找妈妈的时候,茅老太一个没忍住对她大声呵斥“你妈早死了”一句话犹如春日惊雷,巧妹瞪大了眼睛盯着奶奶,一面大喊着“你骗人”一面拔腿往外跑。 张靖第一次见到巧妹的时候,巧妹哭花了脸,汗水和泪水的痕迹在脸上留下黑色的印,一双好看的眼睛噙着泪水,正独自一人坐在海岸线的边缘,眼见着就要被巨浪吞没。 “小心!” 张靖上前一把将巧妹拉扯出来,两人都因为突然的惊惧双双坐了个屁股蹲。 “嘶——”俩人异口同声地发出痛呼,对视的瞬间,他们又不约而同地笑了。 从那以后,张靖和巧妹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巧妹经常问张靖: “你说,我妈妈到底是死是活?” 张靖从口袋里掏出两块糖,递给巧妹一颗,然后往自己嘴里投了一颗: “我也想知道。” 巧妹接过糖果,打开银色的包装纸,里面是一颗透明的粉红色的西瓜味水果糖。 好像自从上次自己说喜欢这个口味的糖果,之后张靖每次见面都会买给她。 女孩儿抿嘴偷笑,甜甜的汁水在口腔里蔓延开来,这大概就是被人关心的感觉吧。 虎头湾和鲸落村早些年头在行政建制上曾同属一片儿,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共用一个公墓。 巧妹曾经和张靖提议说,想要去公墓转一转,如果找到了妈妈的墓碑,就说明妈妈真的不在了。 这当然是个很残酷的想法,况且公墓只在清明节对外开放,所以巧妹他们一直也只是说说,从来没有付诸实践过。 直到这一次,巧妹被奶奶当众训斥,她觉得有点下不来台,也觉得很委屈,自己明明不是故意的,何况自己已经道过歉了! 她完全不明白大人世界里的弯弯绕绕,一个人窝在屋子里越想越憋屈,便在傍晚时分趁着奶奶忙着料理晚餐的时候,悄悄溜出了家门,直奔她和张靖常去的海湾。 幸好,张靖也在海湾。 没有事先约定,他站在那里等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夜闯公墓,你敢不敢?” 巧妹跑得大气直喘,一见面便迫不及待地问张靖。 “……” 张靖盯着眼前的女孩儿,颇有些莫名其妙,只当她是一时兴起,所以并不搭话,只是默默地从兜里掏出两块水果糖,像往常一样递过去一块。 糖果在口袋里放得时间久了,被体温融化了表层,糖纸黏在糖块上,剥开的时候还拉着丝。 巧妹并不在意,把粘在手指上的糖渍往裤子上抹了抹,接着又问了一遍: “去不去?” 看到女孩儿坚定的眼神,张靖这才相信,她是要来真的。 “发生什么事了?” 张靖犹豫地问。 巧妹用舌尖将嘴里的糖果翻了个个儿,砸吧了下嘴,有些大舌头地回道: “我想明白了,反正结果横竖只有一个,那不如早点揭晓来得痛快。” 夕阳将巧妹的脸照得清透红润,张靖一时怔愣,嘴巴比大脑先于一步,做出了令他后悔不已的决定: “去!” 公墓坐落于鲸落村偏僻一隅,他们先是搭便车,然后徒步,等最终抵达已是漆黑的夜。 围墙下,张靖的腿直打颤,但面对已经完全怂掉的巧妹,他不得不强装镇定。 没办法,谁让他是男人… 咳咳… 男孩儿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墓碑立得杂乱,他们一路磕磕绊绊,借着月光仔细查看每一块碑上的名字。 在这个过程中,张靖心里一直忐忑,因为他担心,担心会真的看到自己妈妈的名字。 还好,他没有找到。 直到巧妹在一块墓碑前站立不动,他反应了片刻终于意识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巧妹的面前是两块并排而立的碑,看上面的黑白照片和姓名,便可大致猜想到墓碑的主人是谁。 那是巧妹的爸爸妈妈,照片上的他们很年轻,巧妹有着和她妈妈一模一样的挺巧的鼻子,以及一双浓眉大眼。 “你妈妈可真好看!” 张靖忍不住说道。 巧妹盯着照片不说话,很长很长时间里,周遭只有聒噪的蛙鸣,脚边不时有蚊虫叮咬,她却像个木头人模样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很久,见身边的人太过沉默,张靖担心地碰了碰巧妹的胳膊,轻声问道: “喂,你没事儿吧?” 木头人终于像被施了魔法般有了生气,撇了撇硬吐出几个字: “她不是我妈妈。” “嗯?” 张靖疑惑地重新看了看照片,目光在巧妹和照片之间逡巡。 照这个相似程度,着实不该认错啊。 “她不是我妈妈。” 巧妹深吸一口气,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在自我安慰: “她只是长得很像,又恰巧和我妈重名而已,但她不是我妈妈。” 巧妹指了指照片上的女人说: “你看,她长了一张鹅蛋脸,可我是圆脸,我们一点儿都不像。” 月光清冷,巧妹的脸颊好像有一道银色的水痕,张靖抹了抹眼睛想再看得真切,巧妹却突然蹲在了地上,往碑前放上一束黄色的小花。 那束黄色的小花,是巧妹在来时的路途中采摘的,一直小心翼翼地放在胸口护着,有几朵已经蔫儿了,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花瓣儿。 巧妹将花束重新整理好,仔仔细细地尝试着最好的摆放位置。 “虽然她不是我妈妈,但还是给她献束花吧。 墓碑都落灰了,也太孤独了。” 巧妹用袖子将墓碑上的灰尘掸落。 张靖抽了抽鼻子,也学着巧妹的样子,把墓碑周围的杂草拔除干净。 巧妹又深深望了眼墓碑上的照片,然后拍了拍手掌中的灰,笑着对张靖说: “好啦,我们走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就在他们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背后传来野草窸窣的脚步声。 他们吓得呆滞在原地,气血上涌,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在他们的头顶炸开: “好哇,终于被我逮到了。” 第50章 孙建国是个怪老头——这是鲸落村全体村民的共识。 连黄发垂髫的小儿都知道, 遇到孙建国必须绕着走。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年纪,也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独来独往是他的常态, 而跛脚是他的标签。 他不笑的时候,脸上的横肉一条一条的,看上去像个吃人的怪胎, 可当他笑的时候,痴傻的表情又会让人质疑他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二十多年来,他一直离群索居,住在离集镇很远的田埂边缘。 一间用砖瓦修葺的极其简陋的农用房, 距离公墓不远。 上一任守墓人去世了,他顺利接任,成为鲸落村1183个坟塚的新一代守护者。 他的工作很简单,每天早上进墓园巡视一圈, 偶尔赶跑一两只来偷吃的黄鼠狼, 给墓园西南角的枣树浇浇水、施施肥, 统计需要修葺的墓碑数量,然后给公墓维修处的师傅开门, 给前来购买新墓地的家属开门,傍晚时分用一把老式黑漆大锁把公墓铁门扣上, 这一天的工作便结束了。 孙建国很喜欢他的这份工作。 他花了将近三年的时间,认识了公墓里1183个坟塚的主人,如今他也是拥有1183个朋友的社交达人。 “早啊, 兰婶儿。” 每天早晨, 孙建国打开公墓铁锁, 会第一时间向第一块墓碑的主人李春兰问好。 李春兰是个表情严肃的中年女人,嘴角下塌着望向他, 对于他的每日问候,似乎并不那么高兴。 对此,孙建国并不在意,因为他还有很多“老朋友”需要他的问候。 “张哥,我又来看你咯!” 张建忠的坟头荒芜得很,已经很多年没有家人来过了。 听说是老伴儿病重,孩子们都背井离乡了,所以每年清明他的碑前,就只有孙建国给他敬上一杯黄酒。 张建忠就是上一任守墓人,墓园里的枣树就是他当年种下的,如今已亭亭如盖矣。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孙建国在弯弯绕绕的小道上一颠一簸地吃劲儿走着,脸上始终挂着看上去痴傻的笑容。 “云巧,今天还是这么漂亮啊!” 甄云巧是公墓的“墓花”十六年前因为一场重病离世,可怜还未满岁的女儿才刚刚学会走路。 这天,许久未见的公墓管理处赵处长搞突袭检查,上来就把孙建国一顿臭骂: “你怎么看门的?” 看着气急败坏的赵处长,孙建国的脑子很懵,后来听他好一顿唠叨才捋清,原来是赵处长父亲的墓碑前,曾经供奉着的一只陶瓷罐子不见了,听说还是晚晴出土的,算是件文物呢。 “这么贵重的东西,恁还拿到这里来?” 孙建国大声嚷嚷着,那个破罐子他是见过的,蓝底碎花,缺了好大一个口子,连他孙建国都没瞧上眼的东西,居然还是个宝贝。 赵处长双手叉腰,气呼呼地说: “我要是知道,我要是知道!” 于是,孙建国领到了一个新任务——抓住潜入公墓的小偷,追回那只破罐子。 他对这项工作任务很是上心,因为赵处长说了,要是他抓不住小偷,就要扣他仨月工资。 仨月工资啊! 一个月2000块,仨月就是6000块,这对于孙建国来说可是一笔巨款,他一面骂骂咧咧,一面开始兢兢业业地深夜潜伏,终于在某一天晚上看到两道黑影从公墓围墙上翻了进来! 可恶的小偷! 孙建国躲在枣树下,恨得后槽牙咯吱响,他抓紧藏在身后的木棍,心脏狂跳不止,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小偷竟然有俩,以他的一把年纪还有那累赘的跛腿,怎么抓得住哦! 他决定继续潜伏观察,以伺时机。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俩小偷在墓地里大摇大摆地逛来逛去,前前后后一个多小时过去,他的腿早就蹲麻了,直到他们一步步朝自己的方向逼近。 墓园没有灯,借着昏暗的月光他勉强认清来人——居然是俩小孩儿,都瘦瘦小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其中还有个丫头。 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学人家做盗墓贼! 孙建国很气愤,说不上来是因为自己被扣了6000块,还是因为发现心心念念的小偷居然还是孩子。 趁着他们不注意,孙建国蹑手蹑脚地从背后慢慢靠近,直到他亲眼看到俩小孩转过身看到他时惊恐的眼神。 当看清眼前女孩的面容时,他大惊失色。 原来,甄云巧的闺女长得和她这么像!——何羽茜牵着巧妹的手走出屋子,赵东屿搭着张靖的肩走在后头。 举着话筒的女记者抢先跑到他们面前,后面还跟着一个高个子摄影师。 “你们好,我是电视台新闻频道记者,了解到昨天这里疑似发生一起绑架案,可以介绍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绑架?” 巧妹眨巴着眼睛疑惑地问。 何羽茜瞬间明白过来,她礼貌地说了句:“不好意思,这里面可能有些误会,稍后我会和警方解释清楚。” 然后踮起脚尖四处张望,寻找孙老头儿的身影。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不远处的警车旁,孙建国十分抗拒地被警方拷上手铐,嘴里不满地大声嚷嚷: “凭啥抓我? 凭啥抓我? 我犯啥法了?” 何羽茜想要过去,却被女记者一把拉住: “请问你和这两个孩子是什么关系? 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具体情况你们去问警方吧。” 赵东屿皱着眉头挡在了何羽茜前面,为她扯开一条出路。 摄像机对着赵东屿一通拍,女记者在身后依然不依不饶地发问: “赵东屿,请问这名女士是你的女朋友吗?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可惜,这名敬业的女记者看来并没有采集到她所需要的素材。 警车旁,孙建国还在对着警察郭凯大声叫嚷,郭凯不耐烦地吼他: “不许动,先跟我回局里把事情交待清楚!” 孙建国是一大清早被警察在在家大门口“抓获”的,他一个晚上没有睡,正准备打桶井水浇脸让自己清醒清醒。 “警察同志!” 何羽茜叫住准备把孙建国扭送进警车的郭凯: “你们可能误会孙大爷了。” 郭凯循声转头,来人是个美女,想必就是赵东屿焦急连夜来找的人。 他看了眼赵东屿,然后例行公事地说: “女士,因为涉及未成年人失踪,所以你们也和我一起回局里去一趟吧。” “好。”——在警察局做完笔录,郭凯把一行人送至门口。 孙建国一夜没睡,困得眼眶直打颤,但他仍然紧紧抓住郭凯的手说: “警察同志,公墓失窃的案子你务必帮我多关照啊!” 开玩笑,这可是6000块钱巨款呐! “没问题,我会多留意的,有消息联系你。” 郭凯一脸严肃地说,紧接着转向巧妹和张靖: “你们两个,下次再敢乱跑,可就没这么容易应付了。” 茅老太喘着粗气赶来接人,一看到巧妹就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扬起的巴掌将落未落地贴在孙女儿的脸蛋上,吓得巧妹直缩脖子。 “奶奶,我错了!” 巧妹一把搂住茅老太扬起的手臂,把脑袋搁在她瘦骨嶙峋的肩膀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向来健壮麻利的奶奶变得矮小了,如今比自己都低了半个头,鼻头莫名酸涩。 见孙女撒娇,茅老太的气顿时消了一大半,她用余光瞥向一旁的张靖,语气不善地问他: “就是你把我们家巧妹拐跑的?” 巧妹的脸“唰”一下滚烫通红,她不满地低声说: “不是拐啦,是我去找他帮忙的。” 虽然张靖看上去像个问题少年,但到底年纪小,面对茅老太强大的气势和质问,想要发声的嗓子像被人捏住的鸡脖,嘴巴里只吐出零碎不清的几个音节。 茅老太又转向何羽茜,握着她的手不停地表达感谢: “多亏了你啊何小姐,今天中午要是有空来家里吃饭吧,旁边这位是你男朋友吧? 小伙子长得真俊,一起来!” “我没做什么,您要谢就谢孙大爷吧,是他大半夜收留了俩孩子。” “谢谢你们大家,我做了一桌子的饭菜,管够管够!” “谢谢,那就麻烦您了!” 看到何羽茜仍然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赵东屿抢先替她应下。 “你脸皮怎么变这么厚了?” 何羽茜用胳膊肘轻轻顶了赵东屿一下,小声问。 “老人家的心意嘛,你不去她肯定会不开心。” 赵东屿往后小退一步,成功躲过何羽茜的肘击。 一行人往警察局门外走,只剩下张靖略显落寞和尴尬地留在原地。 “还愣着干嘛? 快跟上来!” 茅老太转头对张靖说。 “诶? 好咧,奶奶!” 张靖的表情由阴转晴,蹦跶着步子往前跑去。——茅老太的厨艺一流,加上食材都是刚打捞上来的新鲜海货,大家吃得格外起劲儿。 特别是孙建国,平时吃的都是村民挑拣剩下的死鱼死虾,烂叶烂菜,太久没有吃过这般美味了,于是乎米饭添了一碗又一碗,手边是吃得干干净净的一叠鱼骨和贝壳。 “当时我还以为他俩是小偷——”孙建国一边吃,一边娓娓述说着昨晚发生的事,茅老太不断往他碗里夹菜,嘴里念念有词: “哦呦,这俩小兔崽子。” “对了,孙大爷,当时你们在屋里,我听到巧妹尖叫了一声,然后就看到你举起了什么工具,那是在干嘛呢?” 何羽茜问,其实她没好意思说,她还以为孙建国是举着斧子想要砍人呢…… 孙建国被问住了,他抬眼望着天花板,努力回想着何羽茜问的场景。 巧妹在一旁“噗嗤”笑了,她欢快地向何羽茜解释道: “何姐姐,你知道吗? 孙爷爷居然养了只耗子当宠物,当时围着我的脚边转,吓死我了,孙爷爷也抓不住它,就从房门后头操起一把网兜去捕,结果那耗子也被吓到了,四处乱窜,后来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孙建国幽幽地看着巧妹笑得花枝乱颤的脸,幽幽地说: “它叫咚咚,昨天是我第一次拿网兜捕它,它吓坏了。” 咚咚…… 何羽茜朝赵东屿看了一眼,“哈哈”大笑出声。 孙建国当然以为何羽茜是在嘲笑他的咚咚,于是很不满地拍了拍桌子,灌下一瓶啤酒,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咚咚陪伴我3年了,它一直是那么乖巧,可是就在昨天,它不见了,我找了一晚上也没找到。” “我很抱歉。” 何羽茜说。 “我很抱歉。” 巧妹说。 张靖啃着一条烤小黄鱼吃得大快朵颐,因为怕被鱼刺卡到喉咙一直没敢说话,直到嘴里最后一块鱼肉咽下,他才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今天早上咚咚好像在我枕头边撒了泡尿。” 孙建国吃饭的动作都停滞了,他眼眶通红地看着张靖,顿了两秒钟,然后低下头猛地又扒了几口饭,然后言语含糊地说: “今天感谢款待,我先走一步!” 当孙建国头也不回地赶回家与他的咚咚团聚,Linda火急火燎地从门口跑了进来,看到何羽茜,也顾不上要在自己偶像面前顾及形象,一把就搂住何羽茜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 Linda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 “茜茜,你终于回来了! 你都不知道我这一夜经历了什么!” 而就在此刻,Linda的手机屏幕上,谩骂还在不断滋生。 第51章 事情是这样的。 近来关于何羽茜的小道消息在网络上不断发酵, 特别是她和罗哲浩导演之间的八卦照片,被不明所以的小报小网肆意转载,标题一个比一个吸引眼球, 也一个比一个脱离实际。 直到昨天晚上,网络上忽然流传出一张赵东屿坐上警车的照片,有眼尖的网友发现, 警车车牌所显示的位置,正是何羽茜和罗哲浩当天被拍的所在地。 于是,网络上开始上演一场讲故事大赛,或者更贴切的说法是看图说话。 大家的脑洞都特别大——有人说赵东屿其实是警方卧底, 正在参与一场跨省追缉;有人说赵东屿是连夜赶到罗哲浩的拍戏现场,就是为了亲自揪出女友出轨的证据;也有人说,赵东屿和罗哲浩为爱大打出手,罗哲浩伤势严重, 已经被送往当地医院抢救, 而赵东屿因涉嫌故意伤害罪, 被揪送警署依法处置。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而这些讲述着不同故事版本的“故事大王”所采用的叙事手法竟然如出一辙: 内部消息, 绝对真实! 网友们特别是赵东屿曾经的粉丝们都疯了,他们怎么能忍受自己的偶像因为一个女人堕落到如此地步? 一时之间, 咒骂、讨伐、人肉的网友们揭竿而起,誓死捍卫偶像名誉,誓死抵御劈腿女人。 所以, 没错——何羽茜被骂惨了, 特别特别惨, 网络上的留言或者说是骂言,已经恶劣到不忍卒读的地步, 作为冲浪达人的Linda看到这些留言,抓着电话的手因为愤怒而颤抖。 曾经,Linda有过无数次冲动,想要把自己亲眼看到的何羽茜分享到网络上,让那些丑陋的嘴脸看看,这个女孩有多好,有多值得。 但也只是想想,她明白如果自己一旦发声,敌军的炮火可能会分散很大一部分火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引火烧身? 她也不傻。 Linda打开自己的运营主页,在个人数据一栏中赫然写着: 粉丝256万,点赞16821万次,昨日评论超1000万次。 不用再隐瞒了,是的,Linda其实是一名头部网红,目前自主创业经营着一家服装潮牌。 她的网络昵称叫Linda-Jo,粉丝们都喜欢亲昵地喊她“李大脚”为此她表示很受伤。 为了将网络和现实分离开来,她从没有在网络平台露过脸,以至于出席各大平台的颁奖典礼或者活动,她始终坚持佩戴眼部面具。 也正是因为这份神秘感,粉丝们对她的真实面貌相当好奇,甚至有男粉隔空喊话说: “如果有生之年能够看一眼大脚女神的脸,我愿直播吃翔。” 这位想要直播吃翔的小哥,在经历了多年的等待,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Linda那天晚上抱着手机,一直在等何羽茜平安无事的消息。 可是左等右等手机始终静默,心焦气躁的情况下又看到网络上的无脑喷子在狂吐口水,这大大地激发了她的斗志,剥离了她的理智。 晚饭也顾不上吃,纯当减肥了,她对着客房卫浴的镜子,一笔一画地认真上妆,这将是她与网友第一次正式见面,她很紧张,眉毛都给画弯了。 调整自拍杆角度,检查室内光线,Linda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清了清嗓子,开始对着镜头说话。 “嗨,大家好,我是Linda-Jo,很高兴今天是以这样一种坦诚的方式和大家见面。 嗯,如大家所见,这就是你们反复猜测着样貌的Linda-Jo,并不是美若天仙,也没有面部缺陷,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爱美女孩儿罢了。” “从前我之所以不愿意露面,是因为一开始我只是单纯地想在网络上分享自己的穿搭心得,而且面对镜头我会很害羞。”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后来,渐渐开始有了一些关注度,接受到了一些美誉和期待,我开始怕了。 我怕如果我露面了,你们就会不喜欢我了。” “今天,我之所以鼓起勇气不再遮遮掩掩,是因为近来有一件事对我触动很大,并且最近一直持续困扰着我。 我明白我这样做或许会遭致谩骂,但我还是想要表达一些真实的想法和态度。” “对于最近一直挂在热搜的素人何小姐,很巧,我是她的邻居。 我有幸亲眼见证了她和赵先生的恩爱瞬间,也了解了部分他们相爱的故事。” “在我的眼里,何小姐是个非常有能力也非常有责任心的编剧,对于部分网友一直口诛笔伐的她的身体缺陷,她一直努力笑着面对,但我知道她心里有多不好受。” “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直到现在她还在外努力寻找着一名刚刚走失的当地小孩,我很担心她的安全,所以当我看到网络上对于她的那些难听言论,我真就忍不住了。” “网络不是法外之地,网络世界需要道德准则,也许对你来说只是一句泄愤的文字,一段不需要负责任的言论,但对于当事人来说,有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生而为人,请善良一点。”——何羽茜看完Linda的视频,哭得比Linda还要惨,两个女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Linda抽泣着问何羽茜: “茜茜,我第一次被骂得这么惨!” 何羽茜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说: “没事,被骂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看着她们如胶似漆的样子,赵东屿默默退出房间,选择了成全。 开个玩笑…… 其实赵东屿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自从上次何羽茜去片场被拍,赵东屿就觉得很不对劲儿了,再到这次,绝对不是偶然,而是某人的刻意为之。 剧组人员下塌的是同一个酒店。 赵东屿敲开2064的门,路冰然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外卖才刚下单,这么快就送过来了?”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庸庸懒懒地回答: “你去开门。” 门后传来路冰然踢踢踏踏的拖鞋声,以及几秒种后当她看到门外来人时倒吸的一口凉气。 “师…… 师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路冰然面容失色地问,她穿着白色的浴袍,衣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 赵东屿眼睛往房间里瞟,看到了地上散落一地男人的衣服,坏笑着将目光重新流连到路冰然的脸上,戏谑地问: “来看看你,怎么? 不请师哥进屋坐坐?” 路冰然不自然地将衣带系紧,眼神飘忽,磕磕绊绊地说: “可能…… 不…… 不太方便。” “OK,找你有点事,一会儿我在餐厅等你。” 赵东屿说着便往外走,边走边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拨通罗哲浩的手机。 路冰然还没来得及把门关上,一阵聒噪的手机铃声便从屋里传了出来。 赵东屿盯着手机屏幕,眼神一黯,伸出手指掐掉了电话。 而罗哲浩,也再没回拨过来。——近几年虎头湾的旅游业做起来,便在沿海新建了许多高档酒店,与当地老百姓的破旧民居形成鲜明的对比。 赵东屿坐在临窗的位置,举止优雅地喝着咖啡。 这里是虎头湾的海拔最高点,可以俯瞰虎头湾的沿海美景,沙滩边两个身穿轻纱的女人吸引了他的注意,何羽茜和Linda似乎已经走出了悲伤,此时正打闹着赶浪。 拨通电话,赵东屿语气宠溺地说: “小心点,别被浪卷跑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何羽茜举着电话四下张望,表情可爱得像是一只好奇的小白兔: “你在哪儿呢?” “谈点公事,一会儿结束了来找你。” 看到路冰然从餐厅入口款款走进来,赵东屿朝对方伸手示意,然后挂断电话。 “师哥!” 路冰然踩着高跟鞋脚步细碎地小跑过来,理了理裙摆后入座,笑着问: “师哥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赵东屿并不急于答话,而是慢条斯理地替路冰然的杯子里添茶,绿色的茶叶在开水的浸泡后舒展开来,从杯间慢慢浮上水面。 “这是当地采摘的新茶,你尝尝。” 路冰然可能是忘了擦口红,嘴唇泛白,她咬着下唇迟疑片刻,抿了一小口茶水,烫得她差点把杯子摔在地上。 “师哥,有什么事你就直说了吧。” 赵东屿向Waiter示意,年轻的侍者又给他添了一杯咖啡,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了,无奈只能靠咖啡续命。 还要强打精神处理眼前这摊子破事儿。 “我就直说了,最近片场两次偷拍是你干的吧?” “偷拍? 什么偷拍? 我不知道师哥你指的是什么?” 路冰然语速极快地予以反问,慌乱尽显。 赵东屿不急不慢地打开手机,把媒体转载的片场偷拍照片向她一一展示: “这些照片,难道你不眼熟吗?” 路冰然眼神闪烁,只瞟了手机两眼便转移开视线: “这不是狗仔拍的吗? 我在网络上看到过这几张照片。” “哦? 你觉得狗仔是怎么拍出这样好的角度的? 难不成他当时是站在你旁边拍的?” 赵东屿好整以暇地问,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越是这样的态度,他越生气。 对面的女人低头不说话,下嘴唇已经被她咬得变了形。 “或许你听过一句古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如果不是掌握了确切的证据,我不会坐在这里问你这些,所以趁着我还好说话,不要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赵东屿的脸上,风起云涌。 路冰然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再开口嗓音里已带着哭腔: “一开始,我也没想过会这样。” 第52章 路冰然是95后小花里很特别的一个存在。 与那种惊艳四方的大美女相比, 她属于长相清纯的第二眼美女,所以她的资源一直算不上很好,戏路也窄。 但好在她足够努力, 演技也在日复一日的小角色演绎中不断打磨精进,逐渐开始有好的剧本找到她,也慢慢地从一个女四女三进阶到女二女一, 虽然唯一一部当女主的戏并不被许多人知道,就是那部《玫瑰人生第一天》——何羽茜在第一次见面时和她提到的。 她常常对自己的职业产生挫败感,也常常迷惘于这个行业的深不可测,有同行的小姐姐语重心长地劝她说: “干我们这行, 最不缺的就是努力的人,你往横店那些排着队争当龙套的群演里扫一眼,有几个真能成为‘喜剧之王’的? 电影里的鸡血都是骗人的,有些机会你不走捷径就永远错过了。” 对方口中的捷径, 路冰然当然知道是什么。 所以, 在她24岁那年, 她欣然接受了某导演在家中一对一试镜的要求,而那个导演比她大了整整两轮。 第一次的牺牲, 让她初尝到走捷径的滋味,她获得了那部上星剧女二的角色, 在导演的帮助下,她一个女二的戏份都快赶上女一了。 可惜,这个大腿没能抱多久, 人家导演很快便换了个比她更年轻、更漂亮的新人女演员喜欢, 她被无情地抛弃了。 好在, 她也早就厌倦了这个奔五老男人的油腻,心想天下大腿多的是。 因为一部戏她有幸认识了赵东屿, 这部戏里赵东屿是男主,她是女二,他们有不少对手戏,也搞不清是不是因戏生情,她很快便爱上了这个叱咤演艺圈的男人。 他实在太有魅力了,明明长着一张花心的脸,但却对任何一个试图靠近的女人保持着礼貌距离。 她不知道该如何靠近,如何攻陷,便追随着他的步伐,亦步亦趋。 他去健身房锻炼,她也跟着办了张卡;他喜欢吃日料,她也努力克服着自己对生食的抗拒;他去考驾照,她也报了同一个驾校。 她并不像别的女演员那么急功近利,而是试图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去接近。 在她看来,赵东屿明显很吃这一套,她能够感觉到与同期女演员相比,他对她是特别的,因为赵东屿的第一次制片作品,就找到她来担当女主角! 他是不是也有点喜欢自己? 路冰然常常这样想。 可惜,事与愿违,他赵东屿居然半路杀出个女朋友。 很多时候,“事与愿违”这个词是很能够激发一个人内心深处的反抗意识的,如果得不到,那就毁灭吧。 于是,她成功登上了罗哲浩的床榻,也在耳语厮磨间知道了这个年轻帅气的新锐导演,对于“红”的狂热追求。 枕边,她向罗哲浩提议: 罗导,不如咱们自导自演一出戏。 罗哲浩问她: 什么戏? 路冰然眼神发亮地说: 赵东屿女朋友这件事最近不是热度很高嘛? 你找个借口把他女朋友约来片场,搞点小暧昧。 罗哲浩的眼睛也亮了,他赞许地拍拍路冰然嫩滑的肩膀: 一石二鸟,看不出来小姑娘很有心机嘛! 于是,便有了后面的那些故事。 路冰然怎么也没有想到,赵东屿会通过狗仔最后找到她。 “好好的姑娘,偏要走弯路。” 这是赵东屿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这个她真心喜欢的男人面前,她第一次连头都抬不起来。——离开虎头湾的那天,是个阴天。 码头边,茅老太领着巧妹来给他们送行。 巧妹上前拉着何羽茜的手说: “姐姐,以后等我长大了,可以去大城市找你吗?” “行啊! 还想着找妈妈吗?” 何羽茜并不知道,那天晚上巧妹在墓园发现了什么。 巧妹清浅地笑了,她附在何羽茜的耳边悄悄地说: “我找到我的妈妈啦!” 何羽茜惊讶又欣喜地问: “那太棒了,她现在在哪个城市?” 巧妹说: “她不在哪个城市,她活在我的心里。” 从警察局回来的那天晚上,茅老太从自己的卧铺床板夹层里取出一本泛黄的日记本,郑重地把它交到巧妹的手中说: “巧丫头,你如今长大了,奶奶也就不瞒着你了,十一年前你的妈妈因为一场罕见的疾病去世,临死之前她把这个交给我,让我等你懂事了转交给你。” “里面是她想要对你说的话,你空了看看吧。” 巧妹从奶奶粗糙的手中接过这份珍贵的遗物。 虽然多年的幻想被一朝打破,失落在所难免,但此刻的她无比迫切地想要知道,妈妈对她说了什么。 她飞奔回自己的卧室,关上门,仰卧在靠墙摆放的小床上,将日记本举到半空中。 本子的封面是硬壳的,上面是一张天空的照片,飘着一朵小巧洁白的、柔软轻盈的云朵。 巧妹打开本子,只看了第一页便泪流满面。 扉页上这样写道: “我亲爱的小丫头,愿你此生幸福平安。” 何羽茜看着眼前这个出落得越□□亮的女孩儿,心里充满怜惜,她抚摸着巧妹的头发说: “等你长大了,记得来找我。”——离开虎头湾的决定,来得很突然,可是令剧组更惊讶的消息,莫过于制片人忽然宣布: 因剧本面临重大改动,全剧组暂时停工,复工时间等待通知。 而自那天以后,罗哲浩和路冰然纷纷从剧组消失,有消息灵通的人马上站出来说话: 导演和女主要换人了! 真的假的? 众人疑惑。 内部消息,绝对真实! 知情人士拍着胸脯保证说。 一个月后,新人导演兼制片人赵东屿走进片场,他带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新人面孔,这个女演员很特别,相当特别——她和何羽茜拥有相同的处境。 女演员叫王彬浅,是何羽茜在论坛上认识的,她曾经是戏剧专业的一名女研究生,后来因为一场事故截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自事故发生以后,她的世界里一片灰色,男朋友头也不回的离开,而自己的舞台梦想再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直到何羽茜找到她,问她: 你愿意重新回到镜头前面吗? 这句话就像一束光,让王彬浅的世界开始有了斑斓色彩。 这部名为《青梅小酒》的网剧,上架后的反响异常热烈,随着剧情的不断发展,观众们在网络上的讨论也不断形成话题,屡次将这部剧送上各平台热搜。 王彬浅的演绎,将女主角身处逆境却又不屈不挠的精神诠释得淋漓尽致,而她自身的经历也让网友们同情感慨,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把目光投向残障群体,异样的眼光逐渐转变为关心和钦佩。 影视演绎的巨大成功,让王彬浅的名气逐日攀升,不少综艺节目找到她,更多的商务代言也找到她,忙碌的生活让她格外充实。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每当她出差到上海,王彬浅总不忘请自己的伯乐吃顿饭。 饭桌上她一再向何羽茜道谢说: “要不是当初你找到我,我真不知道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 《青梅小酒》这部剧的成功,同样让何羽茜在编剧圈内声名鹊起。 很多网友都在弹幕里说,《青梅小酒》之所以成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归公于编剧的能力。 何羽茜谦虚地对王彬浅说: “是你成就了这部剧。”——在外人面前颇为谦逊的何羽茜,在赵东屿面前可是得意坏了。 用赵东屿的话说,就是有那么一阵子,他从没见过何羽茜的正脸——因为她骄傲的脸庞都是向着天上的。 对于这样的“指控”何羽茜当然是不认的,她捂住赵东屿的嘴,对餐桌对面嗤笑的谭耀和张潇晓说: “你们别听他瞎说,他最近迷上了脱口秀,满嘴的段子。” 张潇晓却是已经笑倒在了谭耀的肩膀上。 谭耀和张潇晓终于捅破那层窗户纸,选择在一起了。 由于目前还处在热恋中,整天如胶似漆的,连一起吃个饭都要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惹得何羽茜鸡皮疙瘩飞起,向赵东屿吐槽道: “我早和你说过,他们俩肯定会在一起,因为臭味相投。” 赵东屿倒是从这句话里嗅出了点儿醋味,于是十分识趣地夹起一小块切好的牛排送到何羽茜嘴边说“啊”牛排煎得恰到好处,咬下去满口汁水,何羽茜对此很受用,也歪头靠在了赵东屿的肩膀上。 谭耀看了打趣道: “你们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黏着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赵东屿伸出胳膊将何羽茜搂在怀里,笑得春风得意: “你懂什么? 这叫见贤思齐,重温旧梦。” 何羽茜一脸黑线地吐槽道: “你个理科生,成语不是这么用的!” 一顿饭吃得酣畅淋漓,笑语不断。 饭局接近尾声,张潇晓一边拿小勺挖着提拉米苏,一边看着何羽茜脸上不停变化的生动表情,感叹道: “茜茜,你最近状态真的变好很多诶!” 何羽茜用手拄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我发现很多时候人的情绪来源都是外向的,我的意思是说外界因素太能干扰一个人的平静了。” “虽然从前我也不断告诫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外人的眼光呢? 生活是自己的嘛,管别人怎么说。” “但是潇晓,我真的很努力地尝试了,我原本也以为我可以,但结果却是,我完全像一只缩头乌龟一样,遇到一点困难就躲到自己的壳里。” “那后来是什么改变了你?” 张潇晓问。 何羽茜想了想说: “教育学上有一个概念叫‘顿悟’,我觉得自己也是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以后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就是先把自己做好,活出自我,向那些躲在讨厌、质疑、嘲讽、戏谑背后的人展现真实,凡事只有不惧后果的勇气,便会在不经意间收获到喜悦、美好、鼓励和称赞。” 你若盛开,清风自来。 人生路很长,坎坷很多,遭难一场,或为幸事。 第53章 最近何羽茜又被送上了热搜。 不过点开评论, 竟然清一色全是“祝幸福”“美女值得”连赵东屿都说,何羽茜现在的热度比自己都高。 事情还要追溯到两个月前, 他们刚从虎头湾返回沪市。 彼时,网络上还是一片骂战,Linda为此三天两头往何羽茜家里跑, 在经历了刚开始的愤怒、愤慨之后,Linda变得骁勇善战起来,开始在网络上与那些喷子互怼,并以此为乐。 “茜茜, 你猜粉丝现在叫我什么?” “叫什么? 李怼怼?” “Li-Ye-Ha,酷不酷?” “什么…… 意思…… 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Yes Heart,怼啊,哈哈哈哈。” Linda笑得仰倒在沙发里, 留下何羽茜满脸黑线。 “茜茜, 我最近有一个想法, 你一定要支持我。” “我支持。” “你都不问我是什么,就不怕我把你卖了啊?” Linda边说边翻开自己的小本子, 这是她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随身携带一本小簿子, 一有想法就往上面写。 何羽茜光明正大地往小本子上瞄,字体潦草凌乱,涂涂改改, 圈圈画画, 也看不清楚到底写了什么, 但显然是个经历了一番思考的“想法”“你难不成真准备把我卖了啊?” “那可不。” Linda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将腿盘上座椅, 用最一本正经的语气说: “我就是打算把你卖了。” “……” 何羽茜第一次看到这么理直气壮的“人口贩子”结果,Linda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何羽茜真的被“卖”了。 Linda在网络上成立了一个磕CP粉丝群,取名“无问东西”作为赵东屿、何羽茜的CP粉头,她负责每天分享甜蜜日常。 这个粉头还算有职业操守,为了不影响“正主”生活,她的分享都是以纯文字的形式展开。 粉丝群分享的第一篇小作文,便是何羽茜孤身一人深夜奔赴鲸落村寻找失踪小孩的故事。 刚开始,这个粉丝群还充斥着假粉和路人,大家对于Linda的分享将信将疑,群聊里不断涌现着“假的吧”“无图无真相”“这种段子我分分钟编出来”等言论。 直到某知情人士上传了一段地方电视台的新闻视频,何羽茜头发乱糟糟地出现在镜头里,背景嘈杂,赵东屿紧紧守护在她的身后,对于救人一事他们只字未提,视频最后还是警方出来说明事情经过,证实了Linda小作文的真实性。 某日,Linda瘫坐在何羽茜家的沙发上,手指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快速敲打。 “茜茜,我太难了,我跟你说,为了经营好这个CP群,我一个人要分饰多角,账号都切换到系统异常了。” 何羽茜正在费力剥一颗红心柚,柚子皮厚,剥开后却清香扑鼻,她掰开一瓣递给Linda,说: “辛苦你了,粉头。” “不辛苦。” Linda撕开柚子瓤,往嘴里投了一小瓣,清甜爽口的果汁唇香满齿: “是我何德何能,可以近距离磕CP,磕到上头。” Linda用沾着果汁的手握住何羽茜,一脸严肃地说: “我最近有一个想法,你一定要支持我。” “干嘛?” 何羽茜警惕地问,自从上次满口答应了Linda的“一个想法”自己被无情“卖”了之后,她便对这个句式产生了天然恐惧。 “民政局我给你们搬来了,请你们原地结婚吧!” “神经病啊你!” 何羽茜笑着推开眼前这个“病入膏肓”的CP粉。——关于结婚这件事,何羽茜其实也有一些暗自期待。 但赵东屿最近好像很忙的样子,每次问他在干嘛,他永远都是回答“在开会”对此,何羽茜不无苦恼地向张潇晓抱怨道: “潇晓,你说男人是不是都一副德行,得到了就不懂得珍惜?” 张潇晓点点何羽茜赌气的脸说: “这么快就开始患得患失啦?” “也没有啦,就是……” 何羽茜矢口否认道。 “就是什么?” 张潇晓追问。 “就是…… 唉,行吧,我承认我就是有点患得患失。” 何羽茜有气无力地伏在桌上,脸蛋被毛线衣压出一道圆形的花纹。 “是哦,仔细想一想,人家可是赵东屿啊! 这身价,这长相,这人气,简直人间极品!” 张潇晓故意说。 “啊,好烦好烦好烦!” 何羽茜换了边脸继续压花。 “男人真是令人烦恼的生物啊!” 张潇晓附和道。 另一边,两个男人凑头喝闷酒。 谭耀一脸苦闷地抱怨道: “真不明白女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赵东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是!” “我问她,你为什么生气? 她说,你连我为什么生气都不懂? 你是不是不爱我?” 谭耀将酒杯掷在桌上,用力之大,酒水胡乱撒了一桌一地。 赵东屿频频点头: “惨!” “所以兄弟,在这件事情上你一定要考虑清楚,谨慎行事,不然有得你后悔的!” 谭耀举起酒杯。 赵东屿也举起酒杯,两杯相碰: “好兄弟,话不多说,都在酒里!” 张潇晓刚进家门,就听见谭耀的那句后不后悔的话,心里疑虑丛生,赵东屿究竟做了什么需要“后悔的事”谭耀见女朋友回来,酒也不喝了,抱怨也不敢了,兄弟也不要了,连忙嘘寒问暖地把张潇晓接进屋,然后对前一秒的好兄弟下逐客令道: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气得赵东屿差点把刚刚喝的酒都吐出来。 等赵东屿走后,张潇晓拽着谭耀问: “赵东屿最近在忙什么? 怎么感觉鬼鬼祟祟的?” 谭耀一面给兄弟打掩护: “忙工作呢,哪儿鬼鬼祟祟了?” 一面悄悄给赵东屿发消息: “对方已有察觉,近期做事需谨慎!”——Linda最近和何羽茜抱怨,说她和赵东屿好久都没有撒狗粮了,害得自己日更的小作文都断更了。 “茜茜,你随便给我点儿素材就行,群里还有一群嗷嗷待哺的粉丝等着我去喂食呢,拜托拜托了!” 何羽茜不无惆怅地想: 别说你了,我都好久不见他了,说不定过些日子这CP群都要散了呢…… 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赵东屿刚刚发来的消息: “在忙,一会儿联系。” 又隔了两天,Linda笑嘻嘻地掏出一张照片问何羽茜: “茜姐,东哥昨儿是不是给你送花了? 具体情况透露透露,让我完成今日KPI吧! 求求你了!” 照片据说是粉丝群里最先传开的,有粉丝昨天在珑府附近的花店看到赵东屿在买花,便偷拍了两张照片传到群里。 何羽茜看了照片,心里凉了半截,昨天赵东屿和她说有一个重要的视频会议要开,需要加班到很晚。 她无心应付Linda的请求,草草敷衍了几句便披上外套出了门。 赵东屿一定有鬼! 何羽茜气鼓鼓的像个胀气的河豚,风风火火地沿街拦了辆出租车就往珑府赶去。 怪不得之前她说要去珑府拿件衣服,赵东屿忙不迭地拒绝了她,然后急匆匆地亲自把衣服送到她家。 亏得她当时还以为这男人是心疼自己来回跑一趟,心里还夸他体贴! 她倒要看看,他的金屋里藏着个什么娇娥子? 出租车被堵在了沪市的晚高峰,何羽茜心急如焚,恨不能给车安双翅膀。 她忍不住拿出手机,想要拨通赵东屿的电话,问问他现在在哪里,可是理智告诉她,电话不能打,不能打草惊蛇。 可是万一真的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她该怎么办啊? 是要选择泼妇骂街还是潇洒离开啊? 脑袋乱糟糟一团,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一个小时后,出租车终于以最快速度抵达珑府。 何羽茜一路带风地奔上楼,直到站在公寓门前,她才止住了脚步,留下时间平复自己狂跳的心脏。 门轻轻一推就开了,一进门何羽茜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玫瑰花香,房间里的布置似乎是重新整理过,沙发上还躺着一只最新款的女包。 何羽茜虚掩住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里走,可是几个房间的大门都敞开着,没有人影。 从走廊尽头的暗门传来隐约的人声,何羽茜蹑手蹑脚地推开那道门,然后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门廊那头,原本空阔无物的毛坯房装修一新,那是她之前拿着装修杂志指给赵东屿看的地中海风格,她一步一步朝着面向黄浦江的观景台走去,只见赵东屿和谭耀、张潇晓正忙碌着布置求婚现场。 投影幕布上循环播放着他和她的照片,时光往复,他们一路从孩提时代的打打闹闹,走过青春,走过伤痛,走过误解,时间尽头他朝她伸出手,字幕上缓缓打出一行字: 何羽茜,你愿意嫁给我吗? 现场音响还没来得及安装好,在这样一个没有煽情的音乐,没有众人的起哄,没有男主角深情凝视的求婚预备现场,何羽茜静静看着背对她忙忙碌碌的男人,盈在眼眶的泪水终于决堤而下。 “茜茜!” 张潇晓想要转身拿花束,突然看到倚在门框处红着眼眶的何羽茜,惊呼出来。 赵东屿和谭耀听到声音齐刷刷地转头,赵东屿愣在原地,谭耀紧张地扭头看他,嘴里碎碎念地说: “完了完了,千防万防,没想到来这么一出。” 赵东屿眼神扫过来,意思是: 你嘴巴不严? 谭耀两手一摊,无辜地传递眼神: 天地良心,连潇晓我都辛苦保密到昨天。 张潇晓感受到了来自两个男人的眼神压力,她两手叉腰,伸长脖子,生气地为自己辩护: 不是我! 沉默半晌,赵东屿挠了挠后脑勺,一脸懊丧地朝何羽茜走去。 走近才发现,何羽茜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鼻头红通通的。 “本来想再准备两天的。” 赵东屿尴尬地捂着额头无奈地笑: “怎么每次当我想给你准备个惊喜的时候,总会提前被你发现。” 何羽茜也乐了,她忽然想起赵东屿小学转学前送她的薰衣草许愿瓶,也是还没做完就被她抓包。 “不过,既然你来了,那择日不如撞日吧。” 赵东屿深吸一口气,为自己鼓劲。 “哇哦!” 气氛担当谭耀发出一声惊呼,张潇晓见时机已到,把花束递到赵东屿手上。 赵东屿接过花束,单膝跪地,抬眼望向正低头凝视他的女人,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 “你懂我的,我语文不好,不太会说什么甜言蜜语,这两天我一直在思考求婚的时候要对你说的话,但稿子改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全被扔进了垃圾桶。” “噗嗤~”何羽茜忍不住笑了,眼泪也跟着滚落,她仰头向天,用手掌呼扇着抹去泪痕。 “你曾经和我讲过钱钟书的《围城》你当时说还是不要结婚好了,好好的感情何必被一纸婚书给搅黄了。 说真的,我为此还特别去图书馆借了这本书回来看,可惜没读得下去。” 何羽茜哭笑不得: “那好像还是上大学时候的事情了。” “是啊,我们刚考上大学,当时也是我们正式在一起的第10个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记这么清楚。” 何羽茜小声嘀咕。 “可不,好不容易讨到的女朋友,却被早早告知升级无望,别提多沮丧了。” 赵东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最近我又找来《围城,这次终于是耐着性子读完了。” 何羽茜又忍不住吐槽他: “有那么难读嘛……” “读完后我寻思着,你既不是苏文纨,也不是孙柔嘉,你是唐晓芙,书评上是怎么说来着…… 哦,对了,‘没有缺点,极尽宠爱’。” “我才不是唐晓芙,我有好多好多缺点的。” 何羽茜红着脸说: “我不太会烧菜,做家务也不太勤快,很没有安全感,还会耍点小脾气。” “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学着煮菜,一起做家务,你没有安全感我会护你周全,你耍脾气我就哄着。” “我知道你一直是个独立自主的女孩,不喜欢麻烦人,什么事情都想着自己扛,但我同时也希望当你疲惫的时候、孤独的时候,可以看到在你身后,我一直都在。” “傻瓜!” 何羽茜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明明感动得要死,偏还嘴硬: “哪有人求婚提《围城》的?” 赵东屿眨巴着眼睛说: “自从你和我讲《围城》我就一直以为你不想结婚。” 何羽茜说: “那时候我才20岁好吗?” “所以…… 10年后的你答不答应?” 赵东屿追问道。 “你问我了嘛,我应该答应什么?” 何羽茜眼波流转,笑语嫣然。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答案呼之欲出。 赵东屿只觉嗓子发涩,于是他清了清嗓音大声问道: “何羽茜,你愿意嫁给我吗?” “嗯。” 何羽茜终于点头回应,接过了赵东屿一直举在空中的花束。 赵东屿激动地站起来,一把搂住何羽茜,像个耍赖的孩子久久不愿松开。 “恭喜恭喜!” 他们的身后,谭耀和张潇晓热烈地鼓掌,张潇晓边鼓掌边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音响终于连接好,赵东屿搂着何羽茜看他提前准备的视频。 视频里,亲朋好友悉数登场,连远在大洋彼岸的大弘和顾怡静,都送来了诚挚的祝福。 黄浦江沿岸的灯光,霎时间全亮了。——Linda的小作文终于有了新素材。 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经历了长达一周的断更后,粉丝群里赢来了飓风般的爆炸场面。 群里还传正在热播的《青梅小酒》正是根据无问东西CP的故事改编而成的,何羽茜当年因为救孩子而被车撞的英勇事迹也被热心网友挖了出来。 而穿戴金属粉逐渐成为了何羽茜的日常,她不再像以前一样遮遮掩掩,而是选择接纳自己,选择大大方方地走出门,不惧外人目光。 婚后的某个寻常日子,新婚小夫妻戴着口罩在街头闲逛。 由于赵东屿实在是太显眼了,所以即使他的面部被遮了大半,仍然有不少路人会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黄昏的夕阳是一天中最美的风景。 云蒸霞蔚的天色,将人们的面庞染成了可爱的暖黄色,中和了上班族们忙碌了一天的疲惫。 赵东屿朝何羽茜伸出手掌,她的心此刻被熨帖得暖暖洋洋,于是也伸出手去。 十指相扣,就像这世间所有的普通情侣那样,走在回家的路上。 街边的饭店开始张灯结彩地招揽生意,烧烤摊前早早地就有人坐在店前的塑料椅上等候美味,人行道上路人脚步匆忙,熙熙攘攘。 新开业的甜品店里挂出宣传海报,新品青梅酒酿欢迎尝鲜! 何羽茜牵着丈夫的手去排队,买来一杯两人分而食之,青梅的酸,酒精的苦在舌尖交缠,入喉细品还有一丝回甘,于是抬头和他说话: “之前就想问了,原来《青梅小酒》的剧名是这么来的。” 此刻的赵东屿正双手环住妻子的肩膀,下巴轻轻搁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嘴巴凑到她的手边吃一口,啄一口,甚是满意地说: “不愧是我老婆,聪明!” 青梅小酒,正像他们的一路走来,各般滋味尝尽,便守得人间清欢。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