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与深海》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山与深海》作者:左尔东陈 简介: 他们第一次见面在酒吧,他们都喝醉了,糊里糊涂地滚了床单 再见的时候陆余之已经忘了一夜春宵里的另一主角,傅闻声气得咬咬牙,下定决心要把人绑在自己身边 陆余之,“你认真的?” 板着脸的某人,“跟你开玩笑了吗?” 某一年冬天,傅闻声在巴黎捡到了陆余之,这一捡,也捡到了有人陪看黄昏的余生 医学教授攻x青年舞蹈家受 尽量不狗血!(我努力) 1VS1 已完结~ 卷一 处逢君 第1章 楔子 2016年的第一场冬雪下来的时候,巴黎溺于雪白中,塞纳河畔的路灯映着脚下,黄色的光晕里飘着晶莹雪花,在黯淡的夜里就犹如惊艳的出场,夺去了所有目光,又映着远处街道上一排排而去的路灯光,寒风凛冽中,巴黎笼罩在一片的静谧中。 而与街道上的安静不同的是遍布在街头上大大小小的酒吧,La Frange就是隐藏在街巷里头平常的一家。不同于巴黎这座城市的浪漫, 深街小巷中这家酒吧更多的像是柏林的年轻与疯狂。 喧嚣的音乐声和欢呼声,酒杯在手中摇晃,空气里混杂着香水味和香烟味,各色的灯光在头顶上晃荡,晃得舞池里的人心神荡漾。 傅闻声独身地坐在角落里,修长的手指虚虚地握着伏特加酒杯,懒散地将头靠在一边的墙上,目光蕴着微醺,以一种说不出的淡漠扫了一眼全场,然后嘴角轻轻上扬,嗤笑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忽然,舞池中爆发出一声激动的呐喊声,紧接着是起哄声和叫好声,傅闻声望了过去,却因为那里人头积攒,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轻啧一声,手撑着桌子起身,一脚踩上椅子,还没等身边人反应过来,他已经站了上去。 视野顷刻间开阔了一些,傅闻声一眼便望见了舞池中央的人。 他愣了愣,饶有兴趣地眯了眯眼睛。 La Frange 的舞池与众不同,特地设了两根钢管在,客人要是有兴致,不管是男的是女,都可以上去玩一玩。 就比如现在,手扶着钢管赤脚的是一个华人面孔的男人,在此刻的傅闻声眼里,那是个......很漂亮的男人。即使灯光昏暗,但傅闻声还是觉得男人长得很是精致,就连在场的女孩子估计都要逊色三分。 男人眉眼柔和,大概是因为喝醉了酒,眼尾发红,勾着一丝丝毫不违和的妩媚,此刻故意带着挑逗梭巡着四周,留了一地的多情种。天寒地冻里,他就穿着一件白色单薄衬衫,领口的扣子没扣上,露出了一段白皙修长的脖颈。 美丽,诱人。 傅闻声下意识地舔了一下自己内侧的牙齿。 男人双手紧握着钢管,目光微微挑远,就落在了站在高处的傅闻声身上,扬眉一挑,昏迷灯光里意味不明。 《Lady Marmalade》响起的时候,男人凭借着臂力,双脚离地,兀自地旋转了起来。 周遭已经是一片喝彩声,男人在嘈杂声和隐约可以听到音乐声中沿着节奏双腿蜷缩,忽而借着腰力和臂力,双腿张开,绷紧着脚背,勾勒着两道美丽的弧线。音乐顷刻变换节奏,男人只手拿管,将自己高高地抛起,左腿顺势地勾上钢管,绷直右腿,身子顺着一个方向旋转着。 白衬衫衣玦翻飞,底下腰线清晰,隐约可见的肌肉紧致结实,在这迷幻的光彩里叫嚣着暧昧,赢得了周遭所有人的呐喊。 可傅闻声在意的却不是这个,他直直地望向半空中的那个人的眼眸里,漆黑的眸子里望不见情绪,在这样一个自己亲手烘衬出来的激情四射的环境中,他仿佛一点都不往心里去,甚至对周围人放肆的起哄声有着一丝的鄙夷。 傅闻声在这样暗昧的情景里,琢磨出了一丝的有意思。 热闹散去的时候,傅闻声还记着那人的样子,可惜等他反应过来再想去找人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拿着自己大衣,拒了服务员要来扶他的手,自己跌跌撞撞地挤开吵闹的人群往外走去。他喝得脑袋沉重,脚步虚浮,眼睛却没花,一眼就望见了幽深走廊上尽头那里的人。 那个人半靠着墙,衣领的口子还大开着,好看的指间夹着一根将要燃到头的烟。他微微地仰着头,脖颈跟着扬起,昏暗的光线自额头而下勾勒出了一条清冷的弧线。 傅闻声脚步一顿,一手搭着墙,就这么看着那人许久。 那人似乎有所感觉,倏然将头转过来,侧头看着傅闻声。 两个人就站在这片昏暗幽深的走廊里沉默地看着对方许久。 忽而,傅闻声轻轻一笑,扶着墙走到那人面前,倾身问,“一个人?” 那人勾唇,抬指吸了口烟,“一个人。” 他的声音带着醉意,尾音勾着一丝轻佻,他将烟吹散在傅闻声跟前,一副委屈样,“要不要带我回家?” 傅闻声在一片白雾中看着他,笑出声,“好啊。” 巴黎的冬夜深重,白雪掩盖住这座浪漫之都。 那是2016年冬,傅闻声在巴黎捡了一个人回家。 *** 左尔东陈 新坑,欢迎入坑~~~ 第2章 半个月后—— 皖城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大雪,千年古城坐落在雪间,柳树枝头压着未落尽的雪花,笔直的城市大道上犹如一条白蛇,伸向了远处的灰蒙蒙的烟霭中。 傅闻声刚一落地,还没被皖城的冬风吹醒,就先被自己多年未见的好友给一股脑地塞进车,糊里糊涂地跟来了皖城最有名的大剧院门口。 寒风凛冽中,傅闻声几近无语地看着头顶上明晃晃的皖城剧院四个大字,咬牙切齿地对身边跃跃欲试的齐宋说,“干嘛,你是觉得我多热爱艺术,连时差都不用倒就可以陪你来看歌舞表演的?” 齐宋从小在院子里就是有名的吊儿郎当公子哥,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点在他身上只是更加变本加厉,出门要穿得花里胡哨,大金项链要往脖子上挂,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把浪荡二字贴在自己的脑门上了。 齐宋往下一勾墨镜,露出眼睛朝傅闻声一笑,“哎哟,傅公子,我这不是为你接风洗尘吗?” “您这接风洗尘还格外地高品位啊。” 齐宋轻啧一声,“这能怪我吗这,我本来上个礼拜都答应人家小姑娘今天一定会来看表演了,谁叫你非得挑这一天回来的。那我总不能见色忘友地不去接你,又不能放人家小姑娘鸽子吧。来都来了,反正你也和好这口是吧。” 傅闻声还没去法国的时候,跟齐宋就住在一个院子里。院子是老院子,住的都是老一辈的,什么职业的都有,邻里和睦。后来院子改建,建筑换新,却还是这群人住在了一起。 他们这些小孩也是,从小就在院子里长大,感情是从小就培养出来的革命友情,即使傅闻声离家六年,很多人都没怎么联系过了,但他和齐宋的感情依旧是铁的,毕竟大家小时候也是一起尿一张床过的人。 齐宋见傅闻声脸色稍霁,便赶紧再劝,“还有啊,你知道这一场表演门票有多难求吗?我好不容易才搞到两张的,这可是咱们皖城舞剧团最年轻的首席舞蹈家的表演。” 傅闻声扬眉轻轻一挑,感兴趣地看向剧院门边立着的海报,今天这一场跳的是《霸王别姬》,海报上画着主角,其中虞姬妆容艳丽,身姿绰约,美得国色生香。 虞姬海报底下就写着舞蹈演员名字——陆余之。 灯光暗下来的时候,傅闻声眼前一黑,还没缓过来的时候,二胡声已经骤然响起,插着战旗的小兵轰然出场,霸王项羽脚踩士兵的肩膀一跃而出,力拔山兮气盖世,乃是一代豪杰。 而虞姬身披红霞,款步姗姗地从众人簇拥中走了出来,他画着精致的妆容,身姿卓越,一下子就吸引了注意,包括傅闻声。 或许是那晚在巴黎给他的印象过于深刻,或许是他在那段时间里总能梦到人的缘故,即便虞姬的妆容再浓重,傅闻声还是在看到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人来,这是和他在巴黎有着一夜情的男人。 哦,原来他叫陆余之啊。 傅闻声在巨大的背景音乐声中细细地将这三个字掰开来念,皖城口音软糯,这三字念出来时候格外有味道,就像陈年佳酿,醉熏了傅闻声的心头。 和那晚在巴黎小酒吧里的感觉不同,那晚的陆余之是清冷的,即便在跳着性感的钢管舞也是一副不与世争的样子。而现在在台上与霸王相爱的虞姬更多的是艳丽,是明媚的,犹如一朵玫瑰,在喜爱的人面前,剥开来了柔软的内里,没人会抵挡住这样的人。 傅闻声拇指指腹轻轻地摩挲着,眼底在一片昏暗中盛满了笑意。 演员退席后,观众席的掌声依旧如雷,旁边的齐宋挨了过来,“怎么样?不错吧!” 傅闻声还沉浸在惊喜中,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赚大发了。” 齐宋以为他说的赚大发了不过是看了场中意的表演,没往心里去,迫不及待地就要带着傅闻声往后台去,“走走走,我带你见一下你的弟妹哈。” “弟妹?”傅闻声挑眉,调侃着,“哟,齐大公子这回是真动心了?” “啧,还处着呢,不是弟妹是什么?” 傅闻声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 剧院的后台挺大的,但因为演出刚结束,走廊上挤着许多人,齐宋原先是想带着傅闻声直接往化妆间去的。可傅闻声看着面前一堆人,一时间头大,当即推脱,“我去停车场等你,你带着人过来,我请弟妹吃饭好吧。” 还不等齐宋应话,傅闻声就先退着离开了拥挤的走廊。 后台里吵吵闹闹的,挤着刚下来的小演员,表演的疲惫在结束后就压在身上,每个人都懒散地靠在墙边等着卸妆。 傅闻声长得好看,五官轮廓分明,不做表情的时候下颌线微微绷紧,给了人一种干净利落的感觉。可他要是朝你看去,你便能察觉到他眼里透露出的一点温柔,自然地就给人生好相处的感觉。 这样的人,很容易能得到女孩子的喜欢。 就比如此刻,穿梭在走廊上试图原路返回的傅闻声正顶着来自各方女孩子的灼灼目光,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表情好。 不知所措的尴尬迫使着傅闻声加快了脚步离开,在前方走廊尽头拐角的时候率先拐了过去,避开了那些追捧的目光。 他略略地松了口气,刚要仔细地研究下自己回去的路应该怎么走的时候,便听见了前方楼梯口传来了细微的说话声。 非礼勿听这道理傅闻声是懂得的,可在他抬脚就要离开的时候,下一秒便因为楼梯口传来的声音顿在了原地。 那声线清冷,音色带着点沙哑,估计是感冒了,仔细一听还有点鼻音。 重要的是,那声音傅闻声熟悉地很。 是在巴黎问过他要不要带他回家的声音。 傅闻声几乎是顷刻间心神一颤,下意识地抬脚就往楼梯口走。 楼梯口的大门微微地掩着,缝隙间能够看到那人一身的戏服还没脱去,就随意地坐在台阶上,头抵在墙壁上,白皙的手按着耳边的手机,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自己屈起的膝盖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 傅闻声轻轻地推了一下门,大门发出了沉重的闷闷声。 陆余之听到了声音,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见到是傅闻声,倒是有了一秒的意外。 然而也只是一秒而已,他还带着精致妆容的脸没有任何的表情,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清冷疏离。可偏偏他的眼尾勾勒着红妆,此刻多了点欲拒还迎的味道。 傅闻声脚下一顿,停在了原地看着陆余之。 陆余之却是无动于衷,一瞬便又转过头去继续打着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不善,傅闻声都能听见那人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其中还带着几句低俗的辱骂。 连傅闻声都要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 可陆余之却丝毫地不在乎,傅闻声瞥着他的侧影,漠然的侧脸说明他心里没有一丝的波澜,他的目光始终淡淡,只盯着自己的脚下,偶尔懒散地哦哦几声,表示了对对方的回答。 可能,傅闻声想,他还没出戏,还停留在那个满是悲剧色彩的虞姬角色中。 正对楼梯口的小窗泄进阳光,将陆余之瘦削的身影拉长,落到了傅闻声的脚下。傅闻声垂眸盯着脚下的影子,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慢慢地后退了一步,没有踩到那影子。 “啪!”电话那头的人最后终于爆发出一声谩骂,然后激动地将电话给挂断,陆余之毫不在乎地将手机一转,随意地抓在自己手里。他扭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脖子,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身后的人竟然还在。 他按了按自己的肩头,“走吧,我带你出去。” “嗯?”傅闻声没想到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没忍住地露出疑惑的表情,“什么?” 陆余之已经头都不回地台阶下楼,“嗯什么,你不是迷路了吗?刚好要去停车场,带你去啊。” 哦,这是把他当做误入后台迷路的人了。 傅闻声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他跟着下楼,几步跟到了陆余之的身后,看着他透着红纱裸露的蝴蝶骨随着动作一动一动地,就像是真的蝴蝶,刻在了他的后背上,挥动着翅膀。 他们走了一段路,陆余之一直都没有说过话,看起来心情并不好,冷漠到和那天在酒吧里跳着性感舞蹈的人相去甚远。 走到地下车库的时候,傅闻声终于开口,“你,不换戏服?不卸妆吗?” 陆余之拉着自己过长的戏服,言简意赅,“懒得。” 他停下脚步,指了指前面的出口,“往这走出去就能看见马路,你拦辆车就行。” 话音方落,陆余之便又要走,傅闻声手疾眼快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这人瘦,连腕骨都透着伶仃,好像傅闻声再用力一点就能够扭断这只手。 陆余之愣了愣,微微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傅闻声,没有作声,但眼底闪过的冷意是十分明显的。 而傅闻声的目光落在了他微微扬起的脖子上,那脖子修长白皙,一路隐没在大红的戏服下,就像是瓷器,该捧在手心里的。 “做什么?” 傅闻声前进了一小步,整个人笼罩着陆余之,“你不记得我了?” 陆余之低低地笑开,“这话说得,我认识你吗?” 得了,睡了一夜之后就翻脸不认人? 傅闻声几乎被气笑,他张了张嘴,正要再提醒提醒他巴黎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随即传来的是齐宋喊他名字的声音。 趁着他回头看的时候,陆余之已经甩开了他的手,连头都不回地就往自己的车走去。傅闻声再想叫人的时候,便只能看到被车轮扬起的灰尘。 齐宋带着人从身后走来,喘了口气,“你怎么在这啊?找你半天了。” 傅闻声还看着已经没车影的出口,“没做什么,碰见了个不讲情的人而已。” “啊?”齐宋没明白,“什么?” 傅闻声不打算再跟他解释,他看向齐宋身后害羞着同自己打招呼的小姑娘,微笑着点头回礼,“走吧,请弟妹吃饭。” 这一声弟妹直接就叫小姑娘红了脸,齐宋倒是乐得开怀,搂着傅闻声的肩膀边给傅闻声介绍女朋友边往楼下走。 傅闻声一边听一边点头,心里想的却全都是陆余之的样子。 陆余之陆余之,或许我们来日方长。 *** 左尔东陈 二月份要快乐和幸福满足,先从填坑开始,首更两更,后面还有一更 第3章 傅闻声几年没回到皖城,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逐渐地从古城往商业城市发展,那些带着古味儿的东西也正在被冰冷的钢筋水泥遮去气息。 齐宋带傅闻声去的是以前他们最喜欢去的老店尘缘春,老板以前和傅闻声打过交道,两个人像是忘年友情,总是聊得来。他出国的时候,老板还特地送了他普洱茶,说在外会想这茶味的。 几年的光景,老板依旧还在,不过已经年近花甲,大部分的掌勺都交给了自己的儿子来做。 齐宋先叫上来一壶普洱,给傅闻声倒满,“怎么样?我这兄弟够义气吧,现在都还记得你喜欢这家店的味道。这家位置难约,我可是在你告诉我决定回国后就特地来约了位置的。” 傅闻声品了一口茶,入口稍微苦涩,过后便是回有余味,是好茶。在国外的时候他平时都是跟着导师做课题,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就对茶对话剧戏剧格外地热衷,经常被齐宋笑话活得跟个大爷一样。 他转了一下手中的杯子,环顾着四周,这里还是当年的装修格局,桌椅是木桌板凳,留声机里京剧咿咿呀呀地作响,格外地有京味儿。 “还不错,谢了兄弟。” “哎哟,”齐宋作惊讶状,“瞧你客气的,都给我不好意思了。” 傅闻声不冷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劝你见好就收,别给个杆子就爬。” 齐宋身边的小姑娘大概是没见过有人这么驳过齐大少爷的面子,被逗得噗呲一声笑,在傅闻声看过来的时候又不好意思地收敛住笑容。 姑娘叫周舟,是个温婉内向的性子,讲话的时候温柔细语,无论多燥的性子跟她待在一起估计都会安静个几秒钟,也难得齐宋会喜欢这姑娘。 也不知道,陆余之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是在巴黎酒吧里热烈张扬的,还是今天清冷疏离的? 傅闻声将茶杯搁下,状似无意地问,“今天的虞姬跳的好,是你们剧团的首席?” 周舟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问起陆余之来,愣了愣,“哦,你说余之师兄,是,他是我们剧团前首席杜孟秋先生的关门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是我们剧团最年轻的首席舞蹈家。” “嗯......很厉害。” “是,”周舟点点头,想了一下又补充,“是个很有天赋并且努力的师兄。” 去点菜的齐宋回来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你们说谁呢?” “陆余之师兄。” 齐宋坐下,闻言皱了一下眉,“他啊......” 他转过头,看着傅闻声,“告诉你啊,少了解那种人。” 傅闻声倒茶的动作顿了顿,“怎么说?” “你不知道......”齐宋当即刻意地压低声音,“这人绝对是疯子,不是疯子也是个颇有心计的人。你知道他是谁吗?是我们院子里顾叔的私生子。” 提着茶杯的手陡然一晃,茶水洒到了桌面上,傅闻声抬眼看着齐宋,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周舟已经略带不快地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师兄哪就坏了!?” “怎么不坏,”齐宋啧了一声,“你忘了他当时是怎么回的顾家的门,他在自己成为首席的第一天就有人在网上爆出他是顾家私生子这种话,引起了多大的舆论,不就是想逼着顾叔要赶紧把他带回顾家吗?” 齐宋口中的顾叔是他们院子里的一位长辈,叫顾云平,早年也是个舞蹈家,到了中年就经走上了经商的道路,生意做得好,已经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总。 说起来,顾家和傅家关系还不错。顾云平后来做生意都是跟着傅闻声的父亲傅谦一起合作,两个人一起合作赚了第一桶金,现在也是亲密无间的商业关系。 傅闻声一直对顾云平早年感情生活复杂有所耳闻,但没想到会有个私生子在,更没想到的是陆余之是他的私生子。 傅闻声手指轻轻地点在了桌上的一小滩茶水上,还带着温热的水迅速地裹着手指,他看着那滩水,开口打断了齐宋和周舟的争执,“所以他回到顾家了吗?” 齐宋,“回了啊,你是不知道,他当上最年轻首席本来就是个大新闻,结果演出当天就马上有人在微博上爆出他是顾叔的私生子,不就是把自己往热搜上送。所有人都关注着呢,你说顾叔能不认回他吗?” 傅闻声沉默不语。 周舟却是接过话,“可师兄是顾总的儿子也是事实,难道不该认吗?再说了,那天之后,多少人在质疑着他当上首席的因为顾总的关系走后门的,明明那是他实至名归该得到的。” 齐宋还想要辩解,周舟已经满是愤恨地走开往洗手间走去,饶是齐宋唤了几声都不答应。 “哎,什么脾气,刚还说你脾气好呢!”齐宋喃喃着。 傅闻声却是无暇管他,他满心想的都是陆余之——为什么宁愿冒着被别人指指点点也要当众公开自己和顾云平的关系?仅仅是想要回到顾家吗? “诶,不说他了!”齐宋拍了拍桌子,“你呢,回国要做什么?去你爸的公司?” 傅闻声收回心思,拿起抹布擦了茶水,“我对那些什么金融证券不感兴趣。” 他这几年出了国,学的是医学专业,毕业后的这几年一直在一家医院里跟着一位颇有声望的老医生学习,原本再熬个几年就能混出头地,现在却忽然一声不响地回了国。 说起这回事,齐宋露出了一脸八卦的表情,“都说你回国是为了自己的红颜知己,一怒冲发为红颜啊,是真的吗?” 这不算是什么大新闻,他们这一些人,平日里都没事做,最爱听八卦。傅闻声在法国因为打人进了警察局早在他回来之前就在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更有甚者调油加醋地说傅闻声是为了女朋友才对别人大打出手,听说人被打得肋骨断了几根,医院里待了好多天。 打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稀奇的是从小就看着温和的傅闻声是打架的主,更稀奇的是这架是为了女人打的,打得连在法国都不待了,医都不学了。 傅闻声也听过不少,他饮了茶,笑笑,“谁说的?让他过来和我说说我看上的什么样的女孩子?” 齐宋一噎,很快就明白圈子里流传甚广的不过是谣言。 “那你为什么回国?” “不想在再学了呗。”傅闻声说得轻松。 可齐宋是不信的,“你可拉倒吧,当年你为了能去读医,费了多大力气,现在不想学了?鬼才信!” 傅家公司是上市公司,做的是金融圈子的生意,自然也想要让傅闻声也去学经济有关的专业。可傅闻声倒好,偏偏喜欢的是医生这种吃力还不怎么讨好的,大学就选的医学专业,毕业后一声不吭地跑到法国继续读研,当时把傅闻声亲爹气得不行,甚至断了傅闻声的经济来源。 那会儿还是齐宋明里暗里帮了他不少回,才没叫傅闻声在法国要流浪街头。 傅闻声是真的喜欢当医生,不然也不会一去国外就是好多年。可到底为什么突然什么也不要就跑回来了,傅闻声也不想透露,只是说,“就是想回来,没那么多为什么。” 齐宋看他不想说,也不再问,“那你回来要做什么,不去你爸公司的话去当医生?诶,别说,我爸最近投资了一家私立医院,帮你找个职位进去吧?” 傅闻声抬眼看着齐宋,笑笑,“不用了,不去医院当医生。” “不用?!”齐宋一脸诧异,“那你做什么?” 傅闻声望着杯子里的茶,出了一会儿神才说,“去当老师吧。” 暮色四合里,街灯已经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映着脚下还未化尽的雪,白雪混着黑泥和深深浅浅的脚印疲倦地沉睡在水泥地上。 傅闻声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临近深夜十一点。这房子是他回国前一个礼拜叫齐宋帮忙找的。齐宋了解他,知道他不爱吵,于是将房子选在了离市区有点距离的地方,小区隔音做得好,听不到外边几条马路的嘈杂声。 他今天刚回国,家是第一次来,但房子装修都是他讲好了嘱咐着齐宋盯着,基本就是按着他的喜好来的。 屋子设计简单,三室一厅,装修格调中性,不会叫人觉得冰冷。门口的鞋架连着橱柜,上面是齐宋特地给他摆放的几个手办,都是一些小时候喜欢的动漫人物。 傅闻声一脚踏回国土,另一脚还被带着时差还在遥远的欧洲晃着,明明都要凌晨了,他还精神地跟头牛似的,倒在床上也是毫无睡意。 他睁着眼,手臂枕着脑袋,望着透过窗帘溜进来落在天花板上的一簇月光,忽然想起了陆余之。 巴黎的那一夜,昏暗的房间里,人影纠缠,他们伴着外边的车鸣声中慢慢地接吻,彼此的呼吸互相缠绕,身体也缠在一起,似乎要不死不休。陆余之的腿晃在床边,袒露着白皙和易碎,搅了一夜的春色。 他的身体就像一捧水,流淌在心尖上,又蕴着甘醇的味道,叫人尝过后便欲罢不能。 傅闻声深受其害。 “嚯”,傅闻声忽然坐起,摸来了床头的烟,靠着床头抽了起来,突发奇想地找来自己电脑翻出陆余之当年作为首席舞蹈家的第一次演出。 视频里陆余之跳的不再是虞姬,也不是像那天钢管舞一样的热烈张扬,只是一段很简单的中国舞,只是从开头见到陆余之时候,傅闻声便觉得难过。 陆余之一身素色袍衣盘腿坐在地上,双眸轻轻闭着,细长地睫毛自然地垂下一层阴影,拢在眼底。伤感的琵琶声响起的时候,他抬起手,袖子褪到肘弯,露出了白皙汝瓷的腕骨来。 那只腕骨,细得随时可以叫人捏断。 可能是音乐或者是气氛的烘托,亦或者的表演赛精湛的舞蹈能力,或者是陆余之这么一个人,莫大的悲伤和难过朝傅闻声袭卷而来。 舞蹈很快结束,赢来了一片叫好声,偏偏傅闻声记起了周舟和齐宋对呛说的最后一番话,于是好奇地去点开评论。 然而下一秒,傅闻声的眉头轻轻皱起——本该将重点放在舞者的舞蹈表演上,可底下却是无一不在评论着关于陆余之是顾家私生子的事情,用词难听,甚至有人“猜疑”着陆余之能够当上首席舞者的原因,顺势有一堆人开始批评起了陆余之的舞蹈能力不足。 傅闻声几乎被气笑,这些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挺大,不知道还以为当代网友各个都是能力出众的舞蹈家呢。 这是两年前的视频,评论也是两年前的,可他已然可以从这些评论中窥见当年对陆余之的谩骂声有多激烈,被泼了多少脏水。 明明就该像谪仙一样被人高高仰视,却被人强拉下来,跌在泥土中,沾了一身的污秽。 傅闻声很少对人或者事物动过恻隐之心,然而此刻,他忽然对陆余之生出了一丝的怜惜和心疼。 夜里寂静无声,只有电脑细微的排气声在响。傅闻声以一种不知如何说起的心情重新地将视频的进度条拉到最前头,开始一遍又一遍地看起了陆余之的这一段舞蹈。 孤独,是此刻陆余之给他最重的感受。 电脑屏幕上明明灭灭的光映在傅闻声的脸上,照不出他的隐晦神色。他抬指轻轻地划过陆余之的脸,唇角轻轻一勾,有点涩——不过年纪轻轻,怎么孤独感就这么重? *** 左尔东陈 第二更,前面还有一更,不要漏啦,谢谢喜欢~ 第4章 昨夜又是一夜的雪,早上起来的时候,门口积堆了厚厚的一层,沈燕青和家里的阿姨一起费了大力气才扫出来一条小道。 眼前一辆黑色的路虎忽然停下,沈燕青刚想着是谁这么冷的天气里一大早就要过来窜客时,就见车门一开,一双大长腿先迈了下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赫然是出国许久的儿子。 傅闻声一脚踩在雪地里,雪顷刻间就没过了脚踝,他垂眸看了一眼,而后朝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母亲笑了笑,“妈,不认识你儿子了?” 沈燕青恍然清醒,确定自己面前站着的的确是前几天还告诉自己要晚几天才能回国的儿子。她忍不住蹙眉,佯装不乐,语气不善,“车停门口干嘛,停车库去!” 傅闻声无奈地笑。 “什么时候回来的?别告诉我你是一大早的飞机落地。”沈燕青倒了一杯热水搁在桌上,看着傅闻声先脱下大衣,然后是夹克,忍不住地开始唠叨,“哎呦,别都脱了,屋里有暖气也给我多穿点,待会儿出去更冷。” 傅闻声闻言停下了自己正要再脱下一件毛衣的手,拉开椅子坐下,先喝了一口热水,“我昨天回来的,昨天一大早的飞机。” 沈燕青颇为不满地抬指隔空点了点他,“我就知道,多大人了,还跟我玩神秘。那你昨天睡哪了?” “我让齐宋给我找了个房子。” “一回来不先回家来看看,就找了个房子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没家呢。”沈燕青年过不惑,早些年是文艺工作者,早早就退到幕后,成了家庭主妇。岁月没有在她容颜上留下痕迹,却体现在了她日渐的唠叨声中。 傅闻声等沈燕青抱怨过一阵后,才将母亲的手握在手里,大拇指细细地摩挲着她的手背,“妈,我都要三十了,自己搬出去不是很正常吗?难道你要你儿子啃老一辈子。” 沈燕青瞪了他一眼,“你也知道你快了,女朋友还不赶紧找一个......” “妈!”傅闻声哭笑不得地打断他,“说的怎么又扯到别的话题去了,我爸呢?” “现在才想起找我吗?”说曹操到曹操到,一个略显浑厚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傅闻声和沈燕青一同回头,是戴着眼镜穿着家居服的傅谦。 眼镜镜片反光,可傅闻声也猜得到家里这位说一不二的先生的眼神必定凌厉,说着不快。 果真,下一秒傅谦转身先上楼,“跟我上楼。” 沈燕青朝傅闻声耸了耸肩。 傅闻声也耸了耸肩,起身跟着上楼了。 傅谦好复古,体现在了家里的装修上,尤其的书房里最为明显。顶到天花板的书架是上等的红木做的,上面罗列着密密麻麻的书籍,与傅谦作为一名企业家不符的是,这些书没有几本是经济类的书籍。 傅闻声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在这书架上找自己喜欢的书看,小时候看得一知半解,图的是乐趣,现在站在书架前,还是想再看看那些自己看过的。 “什么时候回来的?”傅谦站在书桌前,低头自顾自地写自己的毛笔字。 傅闻声瞧了一眼,写的是天道酬勤四个字,字迹苍劲有力,裹着的是傅谦知天命的干劲和不服输。 “昨天回来的。” “回来也不先回家?” 这话问的和沈燕青前几十分钟问的一模一样,傅闻声笑,“这话我妈问过了,要不你去问她?” 傅谦终于抬起头看自己的儿子,多年不见,褪去了青涩,男人的成熟已经能在儿子身上窥见。 “那要不问问你舍得从法国回来了?”还在计较着当年的事情。 傅闻声倒是承认地痛快,“嗯,舍得了。” 傅谦定定地望着他,过了好久才说,“那回来有什么打算?” “回来的时候接了一间大学的offer了,打算去试试看。” “唰”,傅谦手中的毛笔字在听到傅闻声这句话后,笔尖一抖,毛笔甩出了几滴墨水,滴在了案桌上,宣纸上被搁下了不合时宜的一笔。 傅谦倒是神情不变,只是搁下毛笔,将自己写了许久的毛笔字揉成一团,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傅闻声觑着自己父亲的脸色,唤了一声,“爸?” 傅谦已经绕过桌前,走到他跟前,借着窗前的光,细细地打量起自己的儿子来。 傅闻声小时候就聪明过人,是院子里的榜样,很多人都说傅闻声以后也会成为一个像他一样的人,做个厉害的企业人士。可傅谦知道,自己这儿子,聪明归聪明,自己的主见大的很,还倔,没有多少人能够左右他的想法。 以前是这样,几年前自己偷偷出国也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他和沈燕青脾气都倔,也不知道傅闻声这脾气到底是随了谁,还有种胜于蓝的感觉。 傅谦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而后转身做到沙发上,给自己泡了壶茶,“你快三十了,有自己主见挺好的,我也不会管着你,家里的公司是你的靠山,需要就用上,不用就放着吧。” 傅闻声诧异地看着自己父亲,他原本已经做好再被傅谦痛骂一顿的准备了,没想到临到头傅谦性子倒是变了。 也无他,傅谦这几年在商场的雷霆手段多有收敛,再也没有当年那种杀伐果断狠绝,也许是年岁渐长,恻隐之心总会有,顾及的也多了,开始以更加宽容的状态体贴理解家人。 他坐在傅谦对面,“人生是自己的,路当然自己走。商场里的东西太复杂了,人心善变,我不喜欢。况且我这双手可拿不起算盘。” 茶是上好的普洱,茶水咽入喉咙,舌尖还带着点苦。 “听说你在法国和人打架了?为了女朋友?” 傅闻声这回更是意外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笑——怎么这事情传得他爸都知道。 “没,不是女朋友,也没有女朋友。” 傅谦哼了一声,“有你也不会说。” 傅闻声失笑,“这你冤枉我了,真是没有。” 几句玩笑后,傅谦犹豫再三,还是语重心长地劝慰,“你在医院的那件事我听说了,别往心里去一辈子,做什么都好,别给自己负担。” 傅谦说的事是傅闻声回国的真正原因。 他静默,只看着茶叶在杯中漂浮着,又沉在底层,许久才说,“我尽量。” 傅闻声又和傅谦交谈了许久才从书房里出来,正要回自己房间看看的时候听到了楼下沈燕青的一声亲切的招呼声—— “外边冷吧,进来喝口鸡汤,我炖了好久的。” 然后是门开的声音,轻轻浅浅的脚步声传了上来,紧接着是好听略有些清冷的声音,“谢谢阿姨。” 傅闻声好奇着沈燕青这么热情地招待着谁呢,连齐宋都没这么好的待遇。他走了几步到扶梯口,手搭在扶梯上,往下看,一眼便望见了一边解着围巾一边笑着和沈燕青搭话的陆余之。 窗外白茫茫的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映得原本就没多红润的脸更加地苍白。他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的,解围巾的时候微微屈起,甚是好看。 鬼使神差地,傅闻声走下楼,喊了一声,“妈?” 这一声把陆余之给叫得也跟着转头,就撞上了傅闻声漆黑的瞳孔里,傅闻声看着他轻轻地蹙了一下眉。 傅闻声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双手插兜,意味十足地看着陆余之。 沈燕青不知道他们已经见过,热情地向陆余之介绍傅闻声,“余之,跟你介绍下,这是我儿子,以前在国外留学,都没怎么回来,你应该是第一次见。” “不是第一次。”傅闻声纠正了沈燕青,“我昨天跟着齐宋去剧院,就是去看舞蹈剧的,我们在剧院见过了。” 沈燕青惊喜地看着他们,“那你们打过交道了?” 傅闻声笑,“是啊,陆先生还以为我迷路了,带着我去了停车场。你不会又忘记了吧,陆先生?” 陆余之愣了愣,然而那愣神时间不过半秒,很久就被他扬起的笑容隐藏,“记得的,原来你是沈阿姨的儿子。” 傅闻声笑得眼睛里都藏着坏。 陆余之将他神情都看在眼底,知道他就是故意在逗自己,自己在沈燕青面前定不会反驳。当然,他自然也不会忘记自己昨天和傅闻声打过交道,毕竟现在也没有多少人会拉着他说你不记得我了这种话。 那种话俗套,像极了别人所谓一见钟情的搭讪。陆余之当时压根没往心里去,可现在却疑惑着,怎么今天还是问又忘记? 他和傅闻声的昨天是第一次见面吧。 沈燕青没注意到他俩的神情变化,自顾着高兴着,“来来来,别站着说话了,先喝口鸡汤,熬了好久了。” 即便家里请了阿姨,可大部分时候都还是沈燕青自己亲自下厨,她觉得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才是真的香。 就像此刻香味钻进鼻尖的鸡汤,汤汁浓而不油腻,把多年没尝到家里饭菜的傅闻声给勾起了食欲。 但沈燕青格外地照顾陆余之,舀的第一碗汤给的是陆余之,亲自给端到了面前,还嘱咐着小心烫。 傅闻声和陆余之坐在对面,他看着陆余之舀着汤勺一口一口地喝着汤,发觉自己在看他的时候会抬起眼不冷不淡地望过来一眼,眸子里平静地没有任何波动,和昨天在剧院里一模一样。 傅闻声倒是不怵,仍是光明正大地盯着人看。 “余之这几年经常过来陪我说话,你不在,倒是人家替你当了儿子这个责任。”沈燕青端着傅闻声的份过来,趁着机会抱怨上几句。 傅闻声赔着笑,“那陆先生多喝一些鸡汤。” 陆余之笑了笑,没接话。 沈燕青问陆余之,“余之啊,闻声在法国念书,你演出的时候也去过法国,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碰上过?” 陆余之说,“应该是没有的,法国这么大,遇上个人也不容易。” 依然是没记得他们在巴黎的那一夜,都说一夜夫妻百夜恩,即便他们也夫妻搭不上边,可陆余之也着实薄情了一些,这是忘了个彻底啊。 傅闻声想起来那天早上陆余之也是这样,招呼都没打,等他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跑没影了,原来那时候他就是压根没想把那天当回事,真把他们当做一夜情了? 瓷汤勺碰着瓷碗,发出吭吭的声音,傅闻声好整以暇地抬头看着陆余之,“那可不一定,或许我和陆先生都去过同样的地方呢,比如塞纳河畔,再比如酒吧。” 沈燕青思想还是老派的,不喜欢年轻人那种乱糟糟的地方,她不满地啧了一声,“什么酒吧,又不是谁都跟你似的。” 可陆余之却是望着傅闻声愣住了,他微微睁大了瞳孔,流露出了一丝震惊。 傅闻声心满意足地垂眸喝汤——看来还是记得的。 *** 左尔东陈 早上好~ 第5章 鸡汤在沈燕青的唠叨声中结束,整个过程里沈燕青大多都关心着陆余之的生活。她问,陆余之就有问必答,他声音很好听,清清脆脆,像风铃在风中摇晃撞出的声音,换一个对他心有所属的小姑娘,要被他声音勾去魂魄。 应该不止小姑娘。 沈燕青讲到最后便开始跟陆余之细数着傅闻声的不好,说他几年都不想着回家,就知道学业学业,救人救人。 陆余之闻言望向他,便和他四目相对。方才认出他的震惊已经从眼底消散而去,取而代之的是打量和一丝尴尬。 傅闻声只管笑,他算是看出来了,现在的陆余之和那天在剧院见到的时候也不一样,现在都是乖巧,全然没了将人拒之千里外的疏离感。 是狐狸,狡诈善伪。 他们这顿鸡汤喝了许久,陆余之喝完轻车熟路地自己去收拾了碗筷,饭桌上沈燕青轻声叹气,对傅闻声解释,“余之命不好,母亲离世,顾家对他又像是外人,我看着心疼,多照顾了一些。” 傅闻声看着厨房里弯着腰洗碗的人的背影,想起了齐宋说的那句顾家本就不打算认他的话,一时之间心里有些苦涩。 告别的时候,沈燕青知道陆余之要去剧院,就让开着车来的傅闻声载他一程。 陆余之没有多加拒绝,朝他道了声那就麻烦了。 虽然是这么说,但傅闻声听得出来,也没有多少的诚意,敷衍更重。 雪天里路不好走,街上车多人也多,傅闻声小心地沿着清洁工人扫出来的轨迹开着车。陆余之一手撑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路和他无言。 傅闻声瞥了他一眼,故意问,“认出我了吗?” 陆余之收回视线,落到他身上,笑了一声,语气带着嘲讽,“没想到,这世界这么小,那天晚上竟然是你。” 傅闻声接话,“我也没想到你跑那么快就算了,把我也忘得那么快?” 他说的是陆余之第二天醒来连招呼就不打就闪人的行为。 陆余之没有方才在沈燕青面前装乖巧的样子,此刻面上没有多少表情,给人一种疏离的感觉。 他看着落在车窗上的雪花,毫不在乎,“不就是一夜情,没有什么好道别的。倒是你......” 他顿了顿,歪头看着傅闻声,嘴角轻轻一扯,“我以前听说傅家少爷心性高,生活检点,怎么也学别人到酒吧里找人睡觉?还找了男人?” 傅闻声也看他,望着他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眸子里挂着戏谑,“你不是也一样?” “我不一样啊,”陆余之耸了耸肩,“你没听说过吗?我私生活不检点,大家都在猜我跟多少人上过床,是上别人呢还是被......” “刺啦——”陆余之的话被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咽回肚子里,惯性问题他身子往前一冲,下一秒又被安全带给勒回了背椅。 他偏头去看傅闻声,见他脸色不善,写满了不快,一时之间惊讶又纳闷——他说的又不是他坏话,脸色这么难看做什么? 傅闻声眸子里看不清情绪,声音沉了下来,“谁说的?” “什么?”陆余之不解。 “那些话,你听谁说的?” 陆余之恍然,又有些觉得好笑——怎么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生气。他揉了揉自己被安全带勒疼的肩膀,“谁说的重要吗?” “那是诽谤。” “你怎么确定是诽谤?也许就是真的呢?”陆余之露出了那天晚上在酒吧里朝他露出的笑容,“毕竟那天晚上我也跟你上床了。” 傅闻声脸色彻底地沉了下来,不明是为了什么,隐隐的怒气压在眉梢里。 陆余之愣了愣,以为他在乎的是自己拖了他下水。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语气尽量地诚恳,“那天晚上,我们都喝醉了,做的事情说的话都可以不作数,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像别人说的那样打扰你,反正我们本来就不认识,以后也继续不认识就行。傅先生,不用送了,我自己走过去就可以。” 傅闻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陆余之已经打开车门下车去了。 外边风大,狂风掀起陆余之的围巾,陆余之抓着围巾的流苏将自己脖子围紧,上了人行道。 傅闻声紧蹙的眉还没松开,看着陆余之踏入雪中,细雪飘在他的肩上,头发上,搭着他那身白色大衣,整个人都融入了寂寥天地里。 他瘦,瘦得被风吹得踉跄,要走得极慢,身后留下一连串的脚印来。然而风雪一刮,脚印就不见了,就像陆余之这个人,来的痕迹不留,徒留背影孤寂。 傅闻声盯着看了许久,下颌线绷成了一条弧线,映在车窗上。 他刚才确实是不快的,因为那些话,更因为那是从陆余之口中说出来的关于别人对自己的恶意揣测。 说来也怪,他并不了解陆余之,就像陆余之说的,他们之间只有一夜情,而且还是在醉酒后,做出的事情多出格都能够理解,那什么都不算。 可他却偏偏,对陆余之多出了那么一丝没来由的怜惜。 生来三十多年,陆余之是他遇见最特别的一个人,这人好像戴了好多面具,时刻地变换着,舞台上清冷的舞者是他,耐心陪着沈燕青聊天时会偶然流露出一丝温柔的是他,那晚在巴黎酒吧媚骨天成的也是他。 一个人要怎么做,做多少,要经历些什么,才能把自己伪装成这样?傅闻声不知道,也猜不到。 大雪没有停歇的意思,远处的天黑云堆积,时刻要压向这座城市。傅闻声极慢地开着车,跟在陆余之身后,看着人进了剧院里消失在自己视线中才停在马路边。 他的目光望向远处白茫茫的一片,好像那里陆余之还在,就刻在了他的瞳孔深处。 陆余之说算了? 这样的人,傅闻声并不想就那么算了。 今天风雪黄色预警,也没有演出安排,因此剧院里并没有多少人在。陆余之冒雪到行政楼的时候,外套已经湿了个透。他快步地往舞蹈室走去,想赶紧躲进有暖气的地方去。 路过杜孟秋的办公室的时候,意外地发觉里边竟然有光亮——他以为这个天气,杜孟秋没事不会来剧院。 想了想,陆余之敲了敲门,自己开门进去了,“老师?” 杜孟秋办公室暖和,他只穿了长衫素服,长身玉立地站在窗前,他头发是剃光的,看着很是光亮,还反射着头顶上白炽灯的光在。 他闻声回头,看着陆余之一边走进来一边脱掉自己身上的长大衣,“这么个天气,您怎么过来了?” “在家没事做,就过来看看也好。”杜孟秋以前是皖南舞团的首席,年轻的时候几乎包揽了全部奖项,一身本事那叫人望尘莫及,被誉为是难得的天才。 傅闻声觉得陆余之演的虞姬妙,那他是没机会看过杜孟秋的,那才叫做绝,陆余之可能连他一半本事都比不上,即便他是杜孟秋一手教大的,却没有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杜孟秋看陆余之脱下的大衣袖子地方都浸湿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我知道你年轻,但还是注意点身体。这么大雪,怎么不带伞?” “啊,”陆余之先自己动手倒了口热茶喝了,等温热的茶水倒腾进胃里,才叫他从寒冷中缓了一口气,淡淡地应着,“好,下回会记得的。” 杜孟秋看他就没把自己话放在心上,也知晓他就这么个脾性,拿他没办法只能转去了别的话题,“外公还好吗?” 陆余之脸上的笑容一收,“还好吧,前几天打了个电话来把我骂了半天,听着精气神还是挺足的。” “你外公他......白发人送黑发人,难免难受,你多体谅多体谅.....” “老师,”还没等杜孟秋说完,陆余之便先打断了,他起身拿起自己搭在沙发上的衣服,就要走,“你这话已经说了好多遍了,我记着呢。也不早了,我就先去排个舞了。” “余之,”杜孟秋叫住他,“你不认顾云平,外公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杜孟秋知道,虽然他现在回了顾家,那个地方却没真正地成为陆余之心里的那个家。 白炽灯散发出来的淡白灯光笼在陆余之头上,照得他原本就白的皮肤更白,隐约可以见到他透如白纸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杜孟秋恍然——这孩子怎么又瘦了?他喊他,“余之?” “我知道。”陆余之回答,默了默,又轻声重新回答了一遍,“我知道。” 杜孟秋是看着陆余之长大的,一生膝下无子,是把他当做自己儿子看待的,听他这么应自己,心中便忍不住一紧。他看向窗外,窗外黑云压城,风雪不止,他却无缘故地想起了那个女人,陆余之的母亲,那个惊艳了岁月却不得善果的女人——如果你知道了你儿子如今的境地,你会后悔吗? “老师,”陆余之唤回了杜孟秋的思绪,“我先走了。” “好,你去吧。”杜孟秋忽然想起一件事,叫住他,“我看楼下一直停着一辆车,跟着你过来的,是你朋友吗?” 陆余之微微讶异,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算是吧。” 从杜孟秋的办公室出来后,陆余之站在走廊上,靠着窗,看着楼下还停着的黑色路虎,大雪掩了车篷,车主却不躲避。 他目光微微眯起,桃花眼里看不清任何情绪,站了片刻,才转身离去。 *** 左尔东陈 来迟了~ 第6章 几日的风雪后,皖城终于见了晴,下午时刻的日光斜斜地落入教室里,映在绿色的黑板上,傅闻声一半身子沐浴在阳光里,手里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名字。 他的字从小就练起,写的粉笔字也不差,写的是瘦金体,笔迹瘦劲,有几分的潇洒,转折处又可以见到明显的藏锋。 傅闻声转过身,朝讲台下乌泱泱的人头笑了笑,“我叫傅闻声,因为你们刘老师怀孕了,所以由我暂时接替负责你们这学期的的病理生理学。我毕业于巴黎第五大学,你们可以叫我傅老师,或者喊我名字也行。” “喊你名字多不好意思啊,叫傅教授更好听。”他话音刚落,底下立马有学生起哄着接话。 大部分女生附和,“是啊,傅教授好听!”“傅这个姓好苏!!”“傅教授好!傅教授有没有女朋友了?” 底下闹哄哄地肆无忌惮地开他玩笑,他也只是笑,耐心地给学生一一回答问题,“随你们叫,开心就好。傅这个姓......” 他顿了顿,作思考状,然后若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嗯,是挺苏的。” 底下女生惊呼。 “那傅教授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女朋友,还单身。”他否认,垂眸翻开书,忽略了学生的一惊一乍,脑海里忽然浮现了陆余之的模样。 酒吧里的陆余之,五颜六色的光落在脸上,桃花眼微微挑起,眼眸里是说不清楚的情愫,似勾似引。 像一只狐狸,傅闻声被勾了魂,从此不知归处。 校园生活和社会最大的不同,大概是尚未被生活荼毒的学校里总是洋溢着青春,每个人来来往往都有着拥抱生活的力气和热情,希望,在这小小的学府里茁壮成长。 傅闻声看着学生打打闹闹地走过自己身边,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年轻了几岁,脚步也跟着轻快了些许。 学校的百年老树已经在冬日里褪去了繁盛的叶子,底下几天堆积起来的雪堆在暖日里缓缓地融化,和泥土混在一起,渗进了土壤之中。 那底下,此刻趴着一只猫。 傅闻声对小猫小狗是不感兴趣的,但周围逗猫的女生挺多,挡住傅闻声走回车库的小路。他不好跟女孩子挤,便在一边等着,也乐于看女孩子逗猫。 猫是通体黑色的,一双眼睛透着绿光,浑然剔透,像是琥珀。它原本被夕阳照得正是暖和,忽然被女孩子挠着下巴抱到空中,忍不住地抵着牙尖哼哼地叫了起来。 呦,傅闻声笑,还挺有脾气。 “闻声哥!” 身后忽然传来了女孩子叫自己的声音,傅闻声转头去看,是周舟,而他几乎又在下一刻惊喜地望向周舟的身后,她后边跟着陆余之。 陆余之今天穿着米白色过膝的大衣,双手懒洋洋地插在兜里不肯拿出来吹风,眼睛因为些许的不舒服而微微眯着,在听到周舟喊傅闻声声音的时候才有些愕然地睁大。 周舟几乎是蹦到了傅闻声身边,难掩开心,“闻声哥,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们,”傅闻声略有深意地望着陆余之随着周舟走到自己面前,才将视线落到周舟身上,“你们怎么在这?” “今天是跟着杜老师过来看要毕业的小师弟和小师妹里头有没有什么好苗子的。” 皖城大学是皖城最好的大学,不仅仅是学术性的学院办得好,连一些艺术性的学院也不错,就比如舞蹈系。皖城剧团每年都会到舞蹈系的应届毕业生里选拔一些后起之秀来进剧团培养,周舟就是从皖城大学的舞蹈系走出去的。 “杜老师和自己老朋友去吃饭了,我和师兄不想打扰他们的约,就打算自己先回去了,”周舟说,“没想到在这碰到你了。” 她对傅闻声印象很好,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男朋友齐宋整天夸人的原因,也是因为相处的时候傅闻声总是能给人以尊重和舒适。 这样的人,谁会不喜欢呢? 傅闻声“哦”了一声,望了一眼自始至终没说话的陆余之,他好像怕冷,缩着下巴躲在自己的围巾下,察觉到自己在看他的时候才会微微抬眸,卷起细长的睫毛来瞧人。 “我请你们吃饭啊。”傅闻声盯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说。 “好啊!” “不用了。” 陆余之和周舟几乎同时开口,一个开心地答应,另外一个毫不客气地就拒绝了。 周舟看着陆余之,“为什么不用,师兄你刚才不是说饿了吗?” 被当面戳穿的陆余之脸色丝毫不变,甚至还理直气壮,“现在不饿了。” 傅闻声忽然接过话,“你不是怕和我相处吧?” 陆余之和周舟齐齐地看向傅闻声,他站在夕阳里,背对着光,暖黄的落日晕在他的发丝上,像是镀了一层绒光。 陆余之分明从他那双眼底看出了一丝的轻佻,忍不住应下话,“哦?那走吧。” 周舟没注意到他们俩之间的眼神交流,只因陆余之的答应而觉得激动。 去的还是尘缘春,皖城大街小巷这几年的变化很大,傅闻声绕了许久的路才到了地方,那会儿正好是尘缘春生意最红火的时候,还好傅闻声提前跟老板打了声招呼,留了个位置下来。 老板今天恰巧在,前几天听说傅闻声回来了,就想见见人,今天听说人要来,便亲自过来招呼他们。 “听说你回来了,把我高兴地......”老板身子骨还健朗,说话间先替傅闻声和陆余之他们倒了茶,“先尝尝,新品。” 傅闻声笑着接过茶,“应该是我去见你的,怎么还让你过来等我了。” “嗐,没关系的,趁我还能走得动,得多来见见你们小年轻。” 周舟好奇地看着他们说话,中间插着嘴问了一句,“你们原来就认识呀?” “那是,”老板笑着指了指傅闻声,“这小子小时候可聪明了,懂得多,我就喜欢和他聊一些有的没的,他要是逃学了也基本上都是在我这。” “闻声哥,你怎么还逃学?!”周舟惊讶。 傅闻声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小时候不懂事。” 低垂着眼,余光却落在了身边的陆余之,他坐在这里,却好像游离在他们之外,说不上话,也不想搭话,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自己的茶,目光总是落在其他地方,等到他们说到尽兴的时候才会将回神地看着他们。 傅闻声微微倾身问他,“茶好喝吗?怎么不说话?” 那里周舟和老板正对他小时候的趣事相谈甚欢,没听到傅闻声的这句如同耳语的话。 陆余之瞧他,懒懒地说,“我不感兴趣你的事情。” 傅闻声却是笑,“那你说说你的事情,我感兴趣。” 陆余之敛着眸一动不动地看他。 傅闻声一双手生得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握杯的时候指节凸出地恰到好处,对爱手的人来说是赏心悦目的。此刻他手肘撑在桌上,举杯到自己唇边,却不喝茶,就着这样的姿势等着陆余之开口,有种轻佻的意思,“嗯?怎么又不说话了?” 陆余之轻轻地哼笑了一声,桃花眼一勾,勾尽了风韵,他倾身,靠近傅闻声,轻声道,“你想要听什么?” 傅闻声几乎是顷刻间脸色一僵,只因为桌底下一只脱了鞋的脚踩上了自己的小腿。 冬天冷,他却不喜欢穿得太笨重,只穿了一条秋裤,层层布料随着小腿上那只正在慢慢上移的脚褶皱而带起了浑身的疙瘩,一种刺激的感觉在心底肆意卷席而来。 他握杯的手陡然用力,咬牙切齿地,“陆、余、之!” 陆余之一脸无辜,“不是你想听的吗?” 他靠得更近,含笑着盯着他,“看来,傅家少爷真的好男色啊。” 傅闻声掌心发烫,并不甘示弱,“是好陆余之啊。” “不会就是想上我吧?” “也不是没有上过,放心,傅家少爷不是转头就忘记的人。” 青天大白日里,他们就这样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状似阴阳怪气地调着情,桌子底下那只脚更是要挪到了傅闻声的大腿上,被他一把攥住,这人太瘦了,腕骨凸出,他坏心眼地用力地按了一下。 陆余之吃痛地皱了眉,当即要收脚,傅闻声却抓着不放,他笑得有深意,推着陆余之的裤脚往上,露出了陆余之一段白皙的腿。 寒冷凉意很快就叫陆余之打了个激灵,他瞪着傅闻声。 傅闻声咬着字,“还你的。” “嗯?还什么?”那边的周舟听到了,疑惑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聊了起来的他们两个人。 桌子底下的腿和手已经纷纷地都收了回去,两个人一脸淡定地喝着茶,傅闻声摇头,“你师兄欠了我一些东西,记得还我。” 陆余之冷笑一声,“我记得的。” 周舟听不明白他们的话,正好菜上来了,打断了她想再问的话。 菜是傅闻声点的,大多都是清淡的,只因为周舟开头说了一句陆余之口味偏淡。 尘缘春是专门做的南方菜系,其中招牌菜是佛跳墙,原料多,工序繁杂,单是处理其中一道食材就要花好些功夫,最后要将先前煮过的鸡、鸭、猪肚等食材放进绍兴酒坛中,用荷叶封盖住坛口,并倒扣压上一只小碗,置于木炭炉上,用小火煨2小时后启盖,速将刺参、蹄筋、鱼唇、鱼高肚放入坛内,即刻封好坛口,再煨一小时取出。 坛中有绍兴名酒与料调合,几十种食材煨于一坛,互为渗透,各有各味,因为老板是闽南人,做法正宗,吃过这道菜的人几乎没人会忘记这味道。① 陆余之是第一次吃这道菜,软嫩柔润的一口下去,叫他眼前一亮,忍不住赞叹,“好吃。” 傅闻声替他盛了一碗汤,“那就多吃点。” 眼下是美食当前,陆余之顾不上和他阴阳怪气,自然地就接过汤,“谢了。” 哟,看来有吃的说不定就能骗走。 周舟也笑,“怪不得剧院里的其他师兄都说师兄你只认美食。” 陆余之没有否认,“没人不爱美食。” 他们又聊了不少事情,基本上都是傅闻声和周舟谈,陆余之只负责吃,一顿晚饭吃得还算开心。 “哦,”周舟忽然想起来问,“闻声哥,你是在皖城大学里教书?” “嗯,给学生上上课。” “可我听齐宋说你学医的,还在国外的医院当医生当了好几年,怎么回国不也去医院呢?” 埋头苦吃的陆余之也好奇地抬眸看着傅闻声。 却见到傅闻声手一顿,似乎有些失神,不过那是一秒间的事情,下一秒他神色如常,淡淡道,“没什么,不想去医院了而已。” 陆余之将他眸中顷刻闪过的难过看在眼里。 周舟没察觉到,又问,“医学院的出来的,应该都想上手术台吧,你却和别人不一样,要回去教书。” “有什么不一样,”接过话的是陆余之,他挑着自己碗中的鱼刺,“上手术台是为了救人,站上讲台可以带出等多医生,同样是以另外一种方法救人,没有什么不同。” 傅闻声讶然地看向他,四目相对,陆余之挑了下眉,似乎在说不必谢。 傅闻声眸中有了笑意,给陆余之又夹了一筷子的鱼肉。 他是惊讶陆余之能知道他并不想提这件事,周舟说得没错,医学生没人不想站上手术台救人,他也如此。当年从学校出来走进医院的时候,他以救民为己任,可不曾想后来落了空,成了与之相反的人,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应该再也站不上手术台了。 可陆余之也没说错,当一名医学教授也同样可以以教出等多医学生,给医学界带来更多苗子来救人,两者并无差别。 所以他回了国,当了老师。 陆余之懂他,替他解了围。 *** 左尔东陈 ①佛跳墙做法来自百度百科 第7章 淡黄的灯光打在大理石上,瓷砖上模糊地映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宽大的包厢里有恬静的钢琴声,不过很快就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傅闻声百无聊赖地坐在包厢最不起眼的一角,手里高脚杯晃着红酒,眉间挤着一丝的不耐烦地看着前方两三个凑一堆聊天的人,他们穿着西装革履,打着领带,满脸都堆着不走心的笑容。 傅闻声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一时烦躁。 他是被齐宋那小子骗来的,齐宋说请他吃饭,结果一忽悠就把他给骗来这里,商人的聚餐,他不知道自己一个大学老师来这里是干嘛来的。 他搁下手中的酒杯,扯了扯自己的领带,就要走。 去见完合作伙伴的齐宋一回来就看他要走,连忙拉着人再坐下,“哎,你着急啥呀,还没开始呢你就要走。” 傅闻声剜了一眼他,“是我求着来的?” “哎呦,祖宗,是我求着你来的成不,”齐宋马上认怂,“我也是为了你好,虽然你说不进商圈,但人还是得多认识一下的是吧,有可能以后也要给你学生介绍一下工作的嘛。” “我学生是医生或者护士。” “那也得介绍啊,现在做什么都需要门路嘛。再说了,你是谁,金融圈大鳄傅家的唯一儿子,谁都想见你一面,不是你看他们脸色,是他们要来看你脸色的。” 他这话倒是没说错,从傅闻声进门到刚才不知道其中有多少人多来同他敬过酒了,要不是看着傅少脸色愈来愈冷,估计这会儿还停不下来。 饭还没开始吃,酒倒是先喝了半饱了。 傅闻声冷哼一声,“是来给你狐假虎威来的?想看脸色啊,找我爸去吧。” “啧,”齐宋拽着就又要起身的他,“你这狗脾气,你来这就是你爸吩咐的,不然我才不想拉你来呢。” 傅闻声动作一顿,倒是真的坐下了。 傅谦最大的想法就是自己儿子能够进商业圈来帮他,可傅闻声志不在此,从几年前就开始表明,他以为傅谦早就明白了,可到底还是执着着这件事。傅闻声是傅家独苗苗,即使不进集团,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傅谦的安排。毕竟......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的。 这时,门口忽然一声喧哗,四周的人纷纷上前,围着一个刚进来的人。 那人脱下大衣,里边是笔挺的西装,头发特地用摩斯整理过,从风雪来也不见丝毫的糟乱。他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原本眉目清秀的脸看上去更是加了几分的儒气。 傅闻声隔着人群望他,觉得他眉目有些像一个人。 齐宋倾身过来与他耳语,“这是顾怿华,你应该记得的吧,是顾叔的儿子,比你早出国也早回国,现在已经是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顾怿华,顾云平的儿子。 难怪傅闻声觉得眉目像那个人。 “陆余之的同父异母的哥哥。”他说。 “诶,对,”齐宋没关注到他的重点怎么跑到了陆余之身上,自顾自说道,“不过他和陆余之关系是真不好,从来见面都是剑拔弩张明嘲暗讽的,我们都觉得当时陆余之在网上能够遭受到那么多的谩骂,估计也有他的一份力在。” “哦,是吗?”傅闻声没什么表情,只是想起了那晚在陆余之舞蹈视频下看到的那一句句不堪入目的谩骂和诋毁,眸光更冷了一分。 有人高喊了句,“既然顾少来了,宴席就开始吧。” 齐宋拉着傅闻声在主桌落座,恰巧就坐在了顾怿华对面。 顾怿华倒是愣了下,看着傅闻声许久,“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傅少啊。” 他这一声倒是把原本都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统统地移到了傅闻声身上。 傅闻声不冷不淡地笑笑,“是啊,我也差点没认出顾少来。” 顾怿华,“听说你回来了,本来想找个时间先去见见你的,毕竟我们这么多年不见了,也该聚聚,但可惜最近忙得不行,没想到你今天在这。” “顾少客气了,”傅闻声说,“今天来这都是我们家老爷子安排,不然我也不会在这和大家吃上一顿饭。” “傅少才是客气了,傅少是青年才俊啊,听说是从法国最好的医学毕业的,当医生好啊,治病救人,都是攒福气。”在场的各位都是商业里老奸巨猾的人物,场面话时刻就能拿捏着来,傅闻声刚才那句话听着倒是给他们抬了咖,他们自然不敢接受傅家少爷这样的自谦。 可傅闻声却是不领情,只是淡淡地打断了刚才那人的话,“不是医生,是教书的人,也不是为了给自己攒福气,是自认己任。” 这下倒是换了那人尴尬了起来。 好在下一刻有服务员上菜,有人把话题引去了菜肴上,才叫场面不至于多难看。 齐宋拿着余光看着自己好友,凭着多年的了解,知道傅闻声素来不爱圈子风气,但也不至于不给面子,怎么刚才还和这群人杠上了? 宴席上有人在,就不会叫场面安静,大家谈着几个话题,大多是和顾怿华聊着最近股市走向,讲大盘变化,再称赞一翻傅氏和顾氏未来前景不错,有时也会被顾怿华把话题中心引到傅闻声身上,问他在国外生活如何,傅闻声这会儿倒是又显得耐心,问到他的全都回答了,但多余的他一句也不说。 吃到一半的时候,和顾怿华同行过来的人忽然提起了一个人,“顾少,怎么都不见你那弟弟陆余之出来过?” 傅闻声和顾怿华动作纷纷一顿。 顾怿华抿了一口红酒,“陆余之啊,他剧团的,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话也不能这么说,各家公子哥小姐哪一个不是在圈子里混得如鱼得水的。不过这样也好,当初他回到顾家的时候,我们还以为是回来和您争家产的,现在看来好像对经商不感兴趣啊,顾少可以放心了。” 顾怿华面露不屑,淡淡地一笑。 有人懂他脸色,连忙接上话,“呵,争家产也得是名正言顺,陆余之?虽然现在顾家看着是认回了他,可顾家没有公开声明过他是顾家人,他和顾少争?也得有这本事。” “就是,要我说,就是顾老爷子太良心,当初直接就把人认了,也没做过什么鉴定证明,说不定啊,这陆余之跟顾家其实没半点关系呢?!” “诶,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陆余之生母吗,听说年轻时候就是不安分的人,她说她和顾老爷子有一段情就是真的吗?说不定这陆余之是她和别人的孩子呢。” “就是就是......” 宴席上对陆余之的议论纷纷,所有人好像成了高高在上的神,对陆余之进行随意的审判。顾怿华在一片觥筹交错中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眼底满是得意。 陆余之是他爹顾云平的私生子,这件事当然是真的,就算顾家没有当众表明过陆余之的身份,但这其中连着的骨血是造不了假的。 别人不知道,顾怿华却是明白地一清二楚,可他就是喜欢听别人对陆余之身份这样的谈论和揣测,越脏越好,越离谱越深得他心。 什么肮脏旮旯里的东西,也配得上当他兄弟? “啪啪啪,”忽然,一个角落里传来了掌声,声音不大,但足够吸引过来所有人的目光。 “都说七大姑八大姨才会喜欢在背后谈论八卦嚼嘴舌根子,”傅闻声在一双双眼睛注视下给自己倒了酒,红酒荡着高脚杯杯壁,顷刻间又归于平静。他微微抬眼,继续道,今天坐在这里,才知道原来各位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话一出,说得桌上的人都尴尬。 他起身,将红酒放在转盘上,骨节分明的手按着转盘一转,将红酒转到了顾怿华面前,“敬你的顾少,希望有一天顾老爷子能听到你对陆余之这个私生子身份的想法。” 顾怿华脸色唰地苍白。 傅闻声已经拉开椅子,招呼也不打就往门口走去,在经过顾怿华的时候,冷然与他四目相对。 “闻声!”齐宋急忙忙地追了出来,在门口追上了傅闻声,“怎么了,忽然一言不合就走人。” 傅闻声解开自己袖子上的扣子,忽然问,“你们就这么在背后谈论他?” 齐宋没反应过来,“谁?” 傅闻声看他。 “你说陆余之?”齐宋恍然,“顾怿华讨厌陆余之是圈子里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们要捧顾怿华面子,自然要踩低陆余之一脚。而且陆余之名声坏,也是真的,不然也不会......” 齐宋的声音在傅闻声愈来愈冷的眼色中悄然小声下去。 “我看,他名声不好也是你们造谣出来的。” “什么我们,那可不关我的事,我跟陆余之无仇无怨的,可没有给他造谣过。” “你是偏听则信,也好不到哪里去。”傅闻声抬脚就走,不再管齐宋在身后的喊叫。 他是有一股邪火,从在宴席上听到那个人说起陆余之开始就噌噌噌地要往上冒,一个不知道哪来的人都可以对陆余之身份进行肆意揣测,可也见陆余之在顾怿华所在的上流圈是个谁为捧拥顾怿华都可以上前踩上一脚的存在。 沈燕青说顾家对他像是外人,傅闻声却觉得这大概是仇人才会这么对待吧。 白色路灯下锋利的眉梢紧紧地往下压。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傅闻声冷静了几分才接起来,“喂?” “傅教授,”对方是他的学生,“您能来胡同街派出所来一趟吗?” 胡同街,顾名思义,远离着市中心,曲折幽深的胡同居多,百年古树屹立在胡同口,历经岁月的洗尘,见证着逐渐老旧的四合院。 这里大多住的是老人,老人念旧,喜欢在自己家门口挂一盏灯,暖黄色的灯光照清了脚底下的路。 天气预报说,今晚十点会有一场大雪,陆余之看着雾沉沉的天,寻思着是不是应该把今天老头刚丢外边的伞给捡回来。 “砰!”屋里忽然传来一声瓷碗破碎的声音,惊得陆余之一激灵,快步地走回屋里,一眼就看见自己刚端进去的热汤洒了一地。 他和盘腿坐在床上的老人家四目相对,无声地叹了口气,“这都能掉?” 夜半,老人家窝在暖和的被子里,抽着老式旱烟袋,看着陆余之过来收拾一地狼藉的时候还呼出一口烟,烟雾里瞅着蹲下|身陆余之的头顶的发旋,“又不是故意的,是你放得太远了。” 陆余之翻了个白眼,“大爷,但凡你坐起个身子也不会掉......诶,你打我做什么?” 他吃痛地捂着被旱烟袋敲了一下的头顶,看着陆全笙。 陆全笙瞪着他,“我是你外公,叫什么大爷?!” “啧,”陆余之把手里的碎瓷器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嘟囔了一句,“前几天不知道谁打电话过来骂我不是你亲人的。” 他说这话并没有多少意思,只是下意识地还嘴,可过了半饷,却没有等来陆全笙的回答。 许久,陆全笙搁下了旱烟袋,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沧桑,“是我的错。” 说起陆全笙,早十几年前的人或许还有记忆,会说那是皖城梨园里的青衣名角,一场演出是一票难求,可如今再提起来,却已经成为了一个晚年痛失爱女,病痛折磨下精神崩溃,会把气撒在自己唯一孙子身上的疯癫颠的老人。 大多数时候是清醒的,还有着年轻时候的张狂,可不清醒的时候也是真的疯,能随便操起东西就往陆余之身上砸,多难听的话都能骂出来。 陆余之转过身对着他,影子被拉得长,折在了房屋里一角的柜子底下,他替老人家拉好了被子,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不过一句玩笑,怎么还当真了。” “余之......” “早点睡吧,很晚了,外公。” “外公”这一声叫得轻,不足够慰问老人家愧疚的一颗心。 外边风雪下了起来,呼呼的风声,淹没了老人的一声叹息。 傅闻声从胡同街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大雪已经劈头盖脸地下了起来,他双手揣兜里,看着被自己带出来的学生,有一点无可奈何,“你挺能耐啊,打架进了派出所,也知道叫我来接你。” 一小时前给他打电话的,就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男生,醉酒斗殴,不幸地被人民警察当场逮住,直接带回了警察局。警察要求有人来保释带走,不敢给自己家长打电话,也不敢叫自己辅导员,只好找上他这位看起来脾气看起来还不错的新老师。 傅闻声原本心情就不佳,被半夜叫来胡同街更不爽,然而此刻看着垂头颓丧脸上还带着伤的学生,一时之间也没了脾气,“行了,赶紧回去吧,三千字检讨记得写,我会告诉你的辅导员的。” 学生表情更丧了一些,求情道,“别吧傅教授.......” “别什么别,打架打进派出所是小事情吗?这事没得商量,趁我还好好和你讲话的时候就赶紧认了,听懂了吗?” “懂了。”学生见求情无望,只好应了下来。 “回学校吗?我带你回去。” “不用了,我家就住在这里。” 傅闻声表情顿时更黑了。 风雪愈来愈大,傅闻声站在胡同口看着学生乖乖地走进自家大门的时候才松下一颗心,然而回头看着乌漆嘛黑还有不同出入口的胡同,又是一阵无语——失算了,他不熟胡同街的路,应该是那学生把他送出去,而不是他送学生回家。 他找了家门口有挂着灯盏的地方站着,灯光下,他无奈地哈出冷气,费劲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得了,天太冷,这手机都直接死机了。 傅闻声盯着自己手机黑乎乎的屏幕,内心终于骂了句脏话。 今晚是不是不宜出门? “咿呀——”深夜静谧的胡同里忽然传来了厚重大门开启的声音,傅闻声循着声音望去,和对面门里走出来的陆余之视线撞了个正着。 头顶上的灯估计年代久远,忽地跳了一下,傅闻声视线短暂地黑了一瞬。 然而下一刻是更明亮的光。 灯光映着满地的白雪,光束里有絮絮雪花在飘,都落在了傅闻声脚下,他看着同样惊讶地看着自己的陆余之,勾起了一丝今晚最由衷的笑意。 ——今晚很适合出门。 *** 左尔东陈 小年快乐~ 第8章 进了门才能知道外边是有多冷,傅闻声在风雪里被冻僵的手脚在进门的一刹那终于有所缓和,全身血液在暖气下畅通无阻,活跃了他的四肢。 屋子是典型四合院的厢房,不同的是这间厢房是木屋子,里边的一切都是木制的,空间不算小,布置简单但整齐,头顶上是竹条编制的竹艺灯,灯光是淡黄色的,映着木黄的地板,给了人一种温馨的感觉。 傅闻声不动声色地巡视了一圈——啧,陆余之还挺有品位的。 身后传来了关门的声音,傅闻声抖落了身上还带着的雪花,回身在依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的陆余之面前直接脱了大衣,问,“这是你家?” “你怎么在这?” 两个人的话音几乎是同时落下,傅闻声和陆余之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陆余之点了一下头,“嗯,我外公住这。” “哦。”傅闻声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 陆余之外公,陆全笙,傅闻声是知道的,八九十年代名动皖城的名角儿,小时候傅闻声还跟着自己爷爷去看过陆全笙的戏,戏中人红妆粉面,身姿曼妙,一开腔就能赢得所有人的叫好声。 后来听说陆老年纪大了,退了休,那时候还很多人都在可惜,可到了今天,又有谁还记得陆全笙呢? “你怎么在这?”换陆余之问他。 傅闻声手里拿着大衣,在陆余之眼神示意下将衣服搭在了房间里的椅子上,“我学生打架了,我过来胡同街派出所带他出来。” “哦,那你学生呢?” “回家了。”傅闻声说,“他家就在胡同街,离你这不远。” 陆余之哼笑了一声,“所以你徘徊在这是迷了路了?” “如你所见,”傅闻声无奈地耸了耸肩,顺便朝陆余之晃了晃手机,“手机还冻得死机了。” 他看着倚在门边的陆余之,极轻地笑了一下,“还好你出了门。” 不仅让他不至于在大半夜的时候流落街头,还神奇地治愈了他的坏心情。 陆余之看着他嘴角不经意的笑意,愣了愣,下一秒移开了视线,过去将椅子拉到一边去,懒懒地说,“人情要还的,傅教授。” “还,”傅闻声笑,“你想我怎么还都行。” 陆余之瞟了一眼他,抖开被子,“不早了,睡吧。” 傅闻声看他一溜烟地爬上了床,直接窝进被窝里头,不由得惊愣了一下,“我们睡一起?” “嗯啊,”被窝里陆余之露出眼睛,“这个院子就两间房可以睡人,只好委屈我自己和你挤一被窝了。” 他撑起上半身,好笑地看着傅闻声,“所以说,傅教授知道你欠了我多大的人情了吗?” 傅闻声看着他,没说话。 陆余之看他默然,便装出一脸的恍然大悟,“傅教授不会怕别人知道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会影响你吧?放心吧,这里大半夜的没人会过来没人会知道,你就......” 他突然失了话音,看着傅闻声陡然弯下腰靠近过来的脸,精致的五官在眼里放大,陆余之呼吸倏地一窒。 傅闻声盯着他,眼底闪过狡黠,“我怕什么,反正我们不仅睡在同一张床上过了,还一起做过了,我怕什么?” 陆余之表情一僵——自己就不太该嘴欠。 还没等他说什么,傅闻声已经脱掉了毛衣,转眼钻进了被窝里。 温暖的被窝下,他们肩头抵着肩头,只要转过头就能呼吸相缠绕,勾进彼此的呼吸里头,然后叫血液沸腾,呼吸开始发烫。 陆余之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好奇怪,明明他们之前都可以在大堂里旁若无人般恶劣地调情,现在更阑人静的时候,他却有了一丝的紧张和不自在。 他们对视了良久,直到傅闻声先笑了,“还要看我到什么时候?” 陆余之一噎,明明这人是来蹭住的,怎么还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简直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心里郁闷,拽过被子翻过身,用背对着傅闻声,“关灯。” 傅闻声得意地一扬嘴角,听话地撑起身关了灯。 屋里一时暗了下去,木窗是镂空的,叫院子里常亮的灯光溜进来了一些,落在了他们的脚上。 傅闻声没有睡意,睁眼看着天花板,听着陆余之不均匀的呼吸声,开口,“睡不着?” 良久,陆余之才闷声回答他,“闭嘴。” 那边倒是真的没了声音,陆余之疑惑地回头,撞见了傅闻声正盯着自己看的漆黑眸子。 傅闻声眼睛是典型的杏眼,内双明显,可遮不住那双干净清澈的眸子,而此刻那瞳孔里头只映着一个陆余之。 那就像是旋涡,会要命。 陆余之在静谧的夜里问他,“看着我想什么?” “嗯......想那天晚上。”傅闻声老实地回答。 那晚也是下了一宿的雪,稀疏的冻云遮不住冷月,他们在月光漏了一地的房间里热烈地亲吻,相拥,再相融合......他一直记得那时候的陆余之,冰肌玉骨却汗涔涔,眼尾红成一片,会勾着他的脖子喘息不停,浓烈地就犹如一杯红酒,在高脚杯里徐徐悠晃,闻之香,淳甘馥郁,叫人欲罢不能。 那是傅闻声印象里对于陆余之最深刻的时候,仅次于酒吧里清冷得似谪仙的陆余之。 陆余之“哦”了一声,然后又沉默了许久,似乎在思考后才开口,“你那天为什么去酒吧?” “心情不好,你呢?” “我也心情不好。”陆余之说,“那你为什么找我上床?” 傅闻声差点被气笑,翻了个身,离陆余之更近一些,“讲讲道理好不好陆余之,明明是你找的我。” “我喝醉了。”陆余之一脸无辜。 “哦,我也喝醉了。”傅闻声声音淡淡。 一时间只剩下安静...... 胡同里忽然传来了几声嘈杂声,然后是狗吠声,顷刻间打破厢房里的沉默,又顷刻间消泯在沉默间。 两个人平躺着,一齐看着乌黑黑的天花板。不知过了许久,陆余之打破沉默,“不就是醉酒乱性,你记这么久做什么?” 傅闻声言简意赅,“我爱记得。” 他倒是也想忘,可有些东西倒是要刻骨铭心,没事的时候总在脑海里晃,赶都赶不走。 他在国外学习这么多年,什么没听过没见过的,思想开放的他对任何事物的接受度都出乎意料的高,包括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也包括他可以跟男人上床这件事。 不过对天发誓,陆余之是第一人,并且有点要永生难忘的意思。 陆余之倒是被他这话说得起了点兴致,脑里闪过一丝坏念头,特地再靠近了傅闻声几分。 胡同幽长,夜半除非有狗或者做些鸡鸣狗盗的人,大多都是安静地吓人。在这样寂静的夜里,陆余之听到了傅闻声敲个不停的心跳声,好整以暇地看着傅闻声,问,“傅闻声,你是真喜欢我?” 傅闻声最恨他这样,每次都要过来挑逗他,偏偏又不是出自本心,引着人来吃他,还想全身而退。 想得美吧,傅闻声恶狠狠地想。 他陡然翻身,反手按着陆余之的手腕,一手撑在他的耳边,将人压在了身|下。 姿势位置变化不过一瞬之间,陆余之惊得眼睛都瞪圆了,连话都忘了说。 傅闻声笑得开怀,“怎么?不是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用实际行动回答你不行么?” “傅闻声!”陆余之咬牙切齿。 傅闻声压根没放在心上,再低了低头,几乎要和陆余之鼻尖抵着鼻尖,带着热浪的呼吸喷薄在彼此脸上,屋里好像更热了一些,“陆余之,你现在问这种话,是不是真的相信我们不能再上一次床啊?” 陆余之胸膛被傅闻声压得疼,滚烫的呼吸更灼得胸口疼,眼尾悄然红了,他攥着拳头,“这是我家。” “那不正好,情事就应该关起自家门来做。” 陆余之几乎被气笑,“傅闻声,你个堂堂大学教授这么道貌岸然?” “陆余之,”傅闻声反唇相讥,“你个被师妹称为清心寡欲的人,就天天撩拨我?” 他们双目相对,都只在彼此眼里看到自己,那样一个只有在彼此面前才会显露出来的样子。 陆余之眸子流转,微微一笑,在夜里是惊心动魄的好看,“是啊,我就喜欢撩拨你。” 他忽然仰起头吻上了傅闻声的唇,唇瓣在夜里带着凉意,顷刻间侵入了傅闻声的喉间,可却比热水还要滚烫,要烧坏他的喉咙。 傅闻声一手托住陆余之的脑袋,用力地吻了回去,唇舌交错,唾液交换着唾液。 脚下的月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往上移,洒在腰部的位置,他们好像是一体的,裹着被子,暖帐里述说红浪。 “呼呼......”陆余之喘着气躺在床上,眼尾红了彻底,眼睛里有雾水,一层一层,还是掩不住瞳孔里傅闻声清晰的模样。 傅闻声抚着他的脸,一寸一寸地游动着,动作轻柔,眼底却是深不见底的潭水,见不到波澜。 “陆余之,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不欲与别人争,也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一身清冷,不悲不喜亦不怒?还是风情万种,冷艳地好像玫瑰,风流有了,荆棘也有了? 傅闻声不在乎他是什么样的人,只在乎他的风情万种可以给谁看。 而陆余之只是懒懒地回他,“你猜啊。” “你对别人也这样吗?” “哪样啊?”陆余之动了动脑袋,伸手抬着傅闻声的下巴,戏谑地说,“对你这样的吗?” 傅闻声不作声,只是忽然从被窝里爬了起来,陆余之愣了愣,看着他麻利地穿上了自己的衣服裤子,最后拿起大衣。 翻脸如翻页,陆余之都没反应过来,诧异地看着他,“去哪?” “回家。”傅闻声连头都没回。 “现在?”陆余之看他直接要去开门就知道这人没在开玩笑,只能叫他,“傅闻声,都几点了。” 傅闻声脚步一顿,“你是我谁啊,管我去留?” 陆余之听完直接翻了个白眼,“你发的哪门子邪火?” 回应他的是砰地门关上的声音。 陆余之看着没关紧的门,咬牙骂了句脏话,极其嫌恶地擦去嘴角的口水,“傅闻声,你有病?!” 外边忽然传来了重物倒地的声音,是院子里的,因为陆余之都觉得自己床都震了震。他以为是傅闻声看不清路摔了,心里骂了句活该,慢吞吞地下了床打算去瞧一眼,开了门就看见站在院子里有些懵的傅闻声。 傅闻声看他,“有东西倒了?” 陆余之当即脸色一变,只穿了棉鞋就往陆全笙的屋里冲去。 *** 左尔东陈 陆余之:总想撩拨但总是被反撩拨~ 第9章 厢房的门被陆余之大力地打开,还没等他开灯,就瞅见眼前一个不明物体飞了过来,他愣在原地,没来得及反应躲开。 眼见那东西朝自己砸来,手臂上一紧,被人用力地往后一拖,跌进了一个怀抱里。 傅闻声一只手护着陆余之的头,带着人躲开了那东西。 那东西砸在身后的梁子上,发出砰地一声,然后是瓷器碎开的声音。傅闻声定睛一看,是个烟缸,这要是砸在了陆余之脑袋上,后果不堪设想。 陆余之却无暇顾及,先挣开了傅闻声的怀抱,冲进屋里,啪地打开了灯,就看见了陆全笙不知怎么了,摔到了地上。 陆全笙看起来并没有大碍,还能自己撑着坐了起来,陆余之刚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就意识到不对——陆全笙眼里都是血丝,此刻看着陆余之的眼神充满了仇恨,像是见了仇人,恨不得要将人抽筋剥骨一般。 他脚步一顿,低低地喊了一声,“外公?” 傅闻声刚一脚踏进屋里,只听到了陆余之的这么一声带着犹豫的外公,下一刻就是陆全笙歇斯底里的嘶吼,“谁是你外公?!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是你害死了我的阿阮!如果不是你的出生,她就不会那么傻一直想着那个王八蛋!是你逼死了她,还回去认了那个王八蛋!你不是人啊!!......你没良心啊,不是人啊......” 傅闻声被陆全笙这一声声哭述给吓得愣在了原地,下意识地看向陆余之。 陆余之背对着他,只能看见那一侧脸,柔顺的头发被光打了阴影,落在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可傅闻声瞥见了他轻轻颤抖的睫毛,知道他应该是伤心了——没人不会因为自己至亲的这么一番话而不感到难过。 他正要叫他名字,陆余之却先动了。 他走到陆全笙面前蹲下,对自己外公的责怪似乎无动于衷,清秀的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问,“还好吗?摔倒哪疼了没?能起来吗?” 陆全笙依然瞪着他,胸口剧烈起伏,忽然高高地一抬手,一个响亮的巴掌就要朝陆余之而去。 陆余之习惯性地闭上了眼睛,可意料之中的巴掌却没有到来,他讶然地睁眼抬头望,是傅闻声攥住了陆全笙的手。 傅闻声看了一眼他,然后与陆余之齐肩蹲下,声音放轻,“陆老,有受伤吗?” 许是一声“陆老”唤回了陆全笙的记忆,叫他想起了些事情,那是还泛着旧黄滤镜的年代,他站在戏台上,一身戏服,一脸红妆,有人在底下吆喝——陆老好本事!然后是如雷的掌声响在耳畔,全是给他的。 那时候他还不到中年,有戏台,有掌声,有自己要带大的角儿,更有自己的女儿在。 可往事如烟,回到小小的厢房里,他是那个半夜梦魇中惊醒,神志不清连自己孙子都要记恨的糟老头子而已。 陆全笙眼底的狠厉已经不见了,看着陆余之,浑浊的泪水在脸上落下两行,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伤你了没有......” 陆余之躲开了那手,只是握在自己手里,“没,快起来吧,地板上冷。” 他要去搀陆全笙,却被傅闻声一拦。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接,傅闻声假装没看到陆余之眼里的那一丝不堪,只是说,“我来吧。” 说罢,他便将陆全笙打横抱起,小心地将老人抱在床上,然后退到一边,看着陆余之细心地替老人掖好被子。 老人窝在被子里,眼中失了神,还是在喊,“余之,对不起,对不起......” 陆余之什么都没说,沉默着做着照顾人的事情,然后蹲在床边,轻声道,“不怪你,不怪你,快睡吧。” 蹲下来的陆余之显得小,连影子都是一团的,缩在地板上,像紧紧抱着自己的样子,好像缩得小一点,再小一点,就可以避开别人的伤害。 半夜里雪停了,厚重的乌云总算是散开了不少,稀疏间可见一轮冷月,遥遥地挂在空中,光是清辉的,招不亮大地。 傅闻声站在门外等陆余之出来,两人相望无言,陆余之先移开视线,只穿一个睡衣也不怕冷,在走廊的长椅上就坐下。 没人说话,落在这寂静的夜里,更压抑。 “谢了。”不知许久后,陆余之头靠着梁子,就看着被大雪堆积的院子,说,“要不是你,不知道得闹多久。” 傅闻声思量片刻,问,“这样情况多久了?” “很久了吧,”陆余之想了想,“从陆伽阮死了之后开始的吧,医生说是打击太大,导致神志不清了。” 他的语气轻松得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可傅闻声还是从他那话里听到了一丝的难过。 陆伽阮是陆余之的母亲,傅闻声没见过,但听说过,是一位倾城佳人,是杜孟秋的师妹,两个人是那时候剧院的台柱子。 后来再听说的时候,陆伽阮已经不再是别人羡慕的女孩子,是街巷里的大妈大姨嗑着瓜子偶尔会聊起关于顾云平的另外一个女人是叫陆伽阮。 她和顾云平的事情,没有什么好提起的,真要说还有些狗血,不过是情窦初开的女孩被当时还是青年才俊的顾云平吸引,不顾家里人反对就和顾云平在一起,那时候一边跳舞,一边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幻想着以后的日子对她来说是最美好的事情。 可天终不遂人愿,顾云平自己订了婚,那女人不是陆伽阮,是现在的正牌陆家太太,而她,不过是藏在顾云平光辉背后不值得一提的过往罢了。 陆余之一直记得,陆伽阮还在的时候总喜欢跟自己说的话就是,“知道有你的那一天,是顾云平结婚的日子。” 那时候烛光昏暗,气色难看的陆伽阮靠在床头,唇边是未燃尽的烟,烟雾里神情晦暗,她看着同样淡漠地看着自己的陆余之,说,“你真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 所以,余之余之,是多余的那一个人。 冬天好冷,陆余之看着夜空,忽然冻得止不住地哆嗦起来,一层一层地寒意从脚下升起,侵入骨髓。 他从来没跟人说起过这些,也许是今晚夜色寂寥,人难免伤感,又或者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傅闻声这样,见到他的不堪后眼里没有可怜和同情,只有他不敢确定是不是名为心疼的情绪。 “陆余之。”身后的傅闻声喊他名字,声音低沉,“没有一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一阵突然的心悸传来,陆余之垂下目光,睫毛在眼下打了一层的阴影,说不出的寂寥,“是啊,没有一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可陆伽阮是除外的。” 傅闻声默然。 一段不堪的爱情,进而带来不健康的亲子关系,被至亲的言语和目光刺痛的童年会成为一个人终身都无法愈合的伤痕。 很可笑,孩子明明才是最无辜的,却常常在为父母的不幸福而买单。 所以,陆余之,这就是你始终疏离始终叫人摸不透的原因吗? 陆余之回头便瞥见了傅闻声比自己还难看的表情,愣了几秒,忍不住嘲他,“怎么了,傅教授,心疼我啊?” 他这话本意就是调侃,可傅闻声却是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嗯,有些心疼了。” 想到陆余之在一瞬间藏起自己的难过,又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模样,他就更心疼了一些。 陆余之被他的认真弄得一怔,刚才的那一番调侃忽然就索然无味——这人怎么总这样?明明就是调侃和嘲讽,怎么还总这么认真地回答。 “傅闻声,你真没意思。” 不知是被气得还是怎么,傅闻声倒是笑了,“你要什么有意思?要我嘴硬还是和你在这调调情?” 还没等陆余之说什么,傅闻声就来踢了踢他的腿,“起来,回去睡觉,穿成这样要这里冻一个晚上吗?” 陆余之看着傅闻声转身就往自己的厢房走,便起身跟着,“傅教授不是要回家?” 傅教授连头都不回,用他刚才在屋里的话回答他,“都几点了,回的哪门子的家?” 跟在身后的陆余之再翻了个白眼,心头的抑郁却是消散了不少。 厢房里的暖灯再次灭掉,院子里归于了沉静,只能听到簌簌的风声在响。 陆余之背对着傅闻声,忽然问,“傅闻声,你真的喜欢我?” 良久,傅闻声才应,声音懒懒的,“嗯,可能吧。” “什么叫可能?”陆余之笑,又问,“为什么?” 傅闻声睁开了眼睛,恍惚间想起了在巴黎见到的陆余之,他跳着钢管舞,在走廊上醉醺醺的眼里含着笑意地问他要不要带他回家。 他嘴角一扬,“一见钟情吧。” 陆余之不屑地“嘁”了一声,“那就是见色起意。” “那有什么不可以?色是欲望,但凡活着的人都有欲望,我也一样。” 而凑巧那欲望叫陆余之而已。 陆余之动了动脑袋,傅闻声听到了他的笑声,“把色说得那么道貌岸然的只有你。” 他只是笑,没再说话。 后来再回想,他对陆余之的爱可能就是注定的,在巴黎见一面,就是沦陷,回国后再见,便要对人忍不住心疼,忍不住地想要给他一个拥抱,一见钟情是一眼的眼缘,可是爱是从心疼和舍不得开始的。 *** 左尔东陈 赶在九点前! 第10章 陆余之是被热醒的,屋里的暖气铺满了整个房间,叫他差点睡出一身的汗。他往身边一摸,床已经是凉的了。 他倏然睁开眼睛,看着空荡的枕边好一会儿,然后磨磨蹭蹭的起了床,拉开自己的窗帘。一夜风雪,窗玻璃上结了冰霜,有厚厚的冰块在上边,屋外一片朦胧。 陆余之撑着窗户站了好久,想了一会儿昨晚是怎么在有别人的情况下睡得那么熟,连人起来离开了都不知道。 忽然眼角余光一瞥,瞥见了桌上的一张纸条。他踱步过去,上面是清秀的字,字体潇洒,是瘦金体。 傅闻声大笔一挥,“买了早餐在厨房,我有早课先走了。” 陆余之手指捏着纸条,看着那一行短短的字许久,嘴角轻轻一提——哦,比他厚道多了,起码留了纸条才跑的。 他在皖城见到傅闻声的第一眼并没有认出人来,那一天在剧院,心情因为陆全笙忽然打来的电话而变得糟糕,眼里根本就没有别人,只记得那个误闯进后台的男人长得还挺好看,只可惜他当时糟糕的心情让他对此并不提起兴趣。 后来是在傅家,那个人凭空出现在楼梯转角,穿着毛衣,笑得温暖,那时候他就认出来了,这是他在巴黎邂逅的一夜情的主角。只不过他不敢确定,因为在院子里听到的关于傅闻声,都是同辈里的佼佼者,是榜样,与他这种私生子比好到不知道多少去。 他没想到,原来佼佼者和自己一样,是个同性恋。 好像还是一个喜欢自己的同性恋。 只不过不知道这喜欢里的认真成分是有多少。 屋檐上的冰挂承受不住重量,啪嗒一声掉了下来,把底下的厚雪堆砸出了个窟窿来。 陆余之从这一声中惊醒,细细地将纸条折了起来,然而又随手往桌上一丢。 开了震动的手机这时候嗡嗡地在桌上震动起来,陆余之瞧了一眼,看到屏幕上一连串陌生号码的时候,立马将电话一掐。 然而不过几秒,那电话又打了进来。 陆余之毫无表情地盯着亮起来的手机屏幕看了好几秒,才终于接了起来。 那头应该也是刚醒,声音还带着懒散,“喂,陆余之,干嘛挂我电话?” “什么事?” “别这么冷漠嘛,好歹我也是你哥。”顾怿华在那头笑,“这血缘关系拿出来也是别人高攀不起的。” “哦?”陆余之笑了起来,“我看未必吧,你不如回去问问你亲爸,在外边还有几个像我一样的私生子?” 顾怿华的嘲讽的笑意陡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怒意,“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顾少还听不明白吗?还是你早就清楚你爸当年在外边鬼混了几个女人?” “陆余之!那也是你爸。”顾怿华厉声喝道,“是你丢了脸皮也要认回来的爹!” 陆余之反倒笑了起来,“哦,顾少现在承认我是顾家人了?” “你!”顾怿华在那头气急败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大早打电话给陆余之来受气。 陆余之打了个哈欠,“别你的我的了,有什么屁事快说。” 顾怿华这回倒是真想起了来意,想了想,便将刚才受的气的搁置一边,瞬间又好言好语起来,“过年回来顾家过吧。” 隔着电话线,他都能猜到那头的陆余之一定是皱了皱眉。 陆余之这些年虽然回了顾家,可和顾家人的感情也的确不好,平日里都不回顾家,只有等有急事或者自己想了才会回去。不过一般回去顾家都会不安宁个几天,顾家的人没人盼他回去。 他也不想回。 可向来最讨厌他的顾怿华这回倒是先开口叫他回去了,真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 陆余之从来只做自己的事情,干脆利落地回了两个字,“不回。” “是你爹,哦不,是我爹叫你回的,还是回来吧,别搞得新年又不愉快,剧院不好过,我们也不好过。” 这话摆明了就是威胁,可这威胁有分量。 日子在过,年轻人的思想爱好也在一天天的改变,没有再多的人愿意到剧院来看一场演出。剧院要存活下来,舞团要吃饭,就要靠人赞助。杜孟秋一生清贫,没有那么多的钱来养活整个剧院,陆余之也一样。 但顾氏可以,皖城剧院要靠顾氏这个“金主”活着。 这边的陆余之沉默了半天,那边的顾怿华心里就得意半天,“不过就个新年吃个团圆饭,至于吗?” 陆余之没答,只问,“还有事吗?” 顾怿华知道他这是答应了,刚想挂掉电话,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你认识傅闻声?” 刚被威胁完的陆余之不知道他怎么忽然聊到了傅闻声身上,有些不耐烦,“不熟。” “不熟?昨晚和他一起吃饭,因为你给我摆脸色来着,你们不熟?” 陆余之愣了愣,却还是说,“不熟,滚。” 电话被自己暴力掐断,维持坐姿不动,凝眸望着桌上的被自己随便一丢的纸条,好半天过去,叹了口气起身,将纸条丢进了自己的抽屉里。 年关将近,大学里放了假,傅闻声没事的时候就回了院子,帮着沈燕青整理家里。 中国人过新年,讲究要除尘布新,要将家里里里外外地彻底打扫一遍。沈燕青向来喜欢自己亲自动手,但家里大,一个人总是要忙乎很久。再者,家里阿姨也要回家过年,傅谦也忙于公司年末的事情,傅闻声最闲,早早地就被沈燕青叫回去帮忙。 傅谦的书房是最后打扫的,傅闻声踩着高椅整理书架上的东西,无意间翻出了一本相册。 相册年代久远,估计要有几十年的年纪,封面已经泛黄,幸好照片保存地好,还能看清人。傅闻声来了兴趣翻了几页,发现都是沈燕青年轻时候在剧院的照片。 以前小时候沈燕青经常和他讲起过去在剧院当舞蹈演员的事情,但这倒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本关于剧院的相册,里边的沈燕青年轻有活力,喜欢扎着两个辫子,穿着各色的表演服装,笑脸盈盈。 时光流逝飞快,照片里那个爱跳舞的女孩成了今天爱操心的母亲了。 忽然傅闻声翻阅的手一顿,目光落在了一张两人合照上,照片上一个是沈燕青,另一个是个隔着死气沉沉的枯黄照片都能感受到漂亮两个字的女孩子。 女孩二十来岁,盘着头发,没化妆,淡眉如秋水,可大概是因为眼窝深,水灵的眼睛盯着镜头看的时候似乎要勾着你的魂,像极了某个人。 傅闻声手指轻轻抚过那女人的面容,这是...... “闻声?”沈燕青刚打扫完房间出来,一进书房就看见傅闻声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于是上前叫他,“在看什么?” 傅闻声抬头,看着沈燕青,便指着照片上的女人给她看,“妈,这位是......” 沈燕青跟着看了一眼,“哦,这是余之他妈妈,陆伽阮。” 傅闻声了然,果然是他的母亲。 “这不是以前的相册?”沈燕青在他面前坐下,拿过他手里的相册,惊喜着,“你从哪找出来的?” “书架上。”傅闻声不知道想什么,又问,“你认识陆余之他妈妈?” “怎么不认识?以前伽阮还是和我一个舞团的,我们是同学。”沈燕青说,“说起来,她是个很有个性的女孩子,喜欢玩,胆子大得离奇,也真是漂亮,连我一个女生都要动心,难怪当时那会儿那么多人追她,可惜了......” 说到头,沈燕青叹了口气,都是惋惜。 傅闻声想起了那天在饭局上顾怿华那群人对陆伽阮的评价,登时皱了皱眉,“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啊......”沈燕青目光飘远,似乎想起了从前。 陆伽阮和她们每个人都不一样,个性鲜明独特,在那个思想尚且还封建的年代里从来不会被自己是个女人的身份而拘束着。她总是喜欢画着浓妆,卷着大圈的卷发,喜欢涂着红色或者其他鲜明色彩的指甲,一双眼总是带着光,见了就不会忘。陆伽阮太美了,美得惊心动魄。 而沈燕青最记得的是陆伽阮跳舞的样子,她有一支属于自己的独舞,会换上酒红色裙子,一束光在舞台上追着她跑,她自信又狂妄,眼里没有别人,只有自己,台下的观众眼里也只有她一个人。 “她年轻时候就像是一朵妖冶的玫瑰,吸引了不少人追她,不夸张地说,可以排一条街。我们那时候还开玩笑,谁能治得住她,没想到,后面和顾云平在一起了。” 沈燕青又是叹了口气,“也是造孽,早开始都是你顾叔在追求她,花样百出,伽阮也是真心喜欢他,也在一起了一段时间,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你顾叔忽然宣布订婚,却不是和她。” “我当时和伽阮虽然熟,但也没熟到打听人家私人感情的地步,只听说伽阮离开了一段时间,回来后就带回来了一个孩子。再听说的时候,是余之原来就是顾云平的孩子,再然后就是她自杀的消息了。” “自杀?”傅闻声紧锁眉头。 “是啊,”沈燕青叹息着,“我以为这么多年伽阮已经放下了,可并没有,她还记得这段感情,也许是为情所困自杀,又或者是别的,我也不清楚,就是心疼余之一个孩子,妈不疼爹不认的,可怜。” 傅闻声沉默着看照片上的女人,想起了那天晚上陆全笙对陆余之的句句苛责,眸光更深沉——他来这个世界,好像并不被所有人期待着,如果是这样,那陆余之,你是怎么长大的呢? 那晚在胡同街,晨曦在天的一方悄然绽放,傅闻声无声地半撑起身子,借着不大明媚的光偷偷地打量着熟睡着的陆余之。 他像是个小动物,将自己蜷缩着小小一个,和他之间隔着一段距离,背紧紧地贴着墙壁,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可能是做了噩梦,陆余之睡得不好,眉间高高隆起,微微抓着被角的手时不时地颤抖一下。 傅闻声读书那会儿,学过一个学期的心理学,里边有关于儿童小时候因为家庭父母原因而导致的心理问题。因为父母不幸福的感情,他们缺少应得的关爱,在成长过程中会极度地缺少安全感,内心极其敏感,更有甚者,会有抑郁的倾向出现。 那天晚上的陆余之,就像极了这样的孩子。 *** 左尔东陈 早早早~~~ 第11章 大雪落了几天,大年三十那天老天作美,终于放了晴,为人间除旧迎新送来了祝福。皖城大街小巷里挂满了红色灯笼,胡同街几乎每家每户都在自己家朱红色大门上贴上了大大的福字。福字是倒的,意寓福到。 天还没全黑,陆余之就和陆全笙忙活着先吃了团圆饭,饭桌上摆了三副碗筷,两副是他爷俩的,另外一副是杜孟秋的。 杜孟秋自小也是住在胡同街,要喊陆全笙一声叔叔,和陆伽阮也是同门师兄妹的关系,更是陆余之的老师。陆伽阮出事后,他就一直帮忙照看着陆家,更何况他膝下无儿无女,陆全笙每年都叫他来家里一起吃团圆饭。 等最后一道菜上齐了,三个人落座,陆全笙举起杯子,难得笑,“新的一年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杜孟秋举杯一碰,“嗯,都好好的,陆叔的身体依旧健朗,余之能够开心快乐。” 陆余之轻轻一笑,只是嗯了一声,仰头把头酒干了。 家里的年总是过得索然无味,别人家都是阖家团圆,他们没有,只有三个回望半生都是孤苦的人,不会热闹。 吃过饭后,有小孩在门口已经放起了鞭炮,陆余之在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里接到了顾怿华的催促,才慢吞吞地去拿衣服准备出门。 “老师,你帮我看着点外公,我晚上就回来了。” 杜孟秋答应了,看了一眼老人家听戏曲正听得津津乐道,便压低了声音,“你要去顾家过年?” “也不是过年,”陆余之穿上外套,“就是走个过场,顾云平叫我回去。” 杜孟秋拍了怕他的肩,“也好,放心吧我帮你看着外公,去吧。” 陆余之道了声谢,出了门。门外的红色的鞭炮红色纸碎片落了一地,小孩闹得不亦乐乎,他站在门口看着他们闹,又回头看看家里——唔,比家里还要有年味儿。 与陆家相比,顾家可热闹多了。顾家是大家族,亲戚串得多,喜欢一个年夜饭聚在一起吃,小孩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大人们在里边聊得热火朝天,连厨房也是几个人挤在一起忙活着年夜饭。 热闹又和谐,可那些都不属于陆余之。 他进门的时候,一个小孩正玩着往后退,撞到了他的身子,吃痛地和他仰头对视了片刻。 陆余之随陆伽阮长相,清秀的脸上不做表情的时候看着冷,往往叫人有一些不寒而栗的感觉。更何况此时垂着眼眸看小孩,漆黑的瞳孔没有任何的波动,落在人家小孩眼里就是冷面煞神。 小孩被吓到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打断了客厅里正高涨的聊天氛围。 所有人都把视线都集中到了陆余之这边来。 小孩的母亲连忙跑过来将自己小孩抱了起来,一边哄着,一边瞪了陆余之一眼,“怎么这样?还吓小孩子?” 陆余之双手插兜,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哎,”人群里传来了顾怿华的声音,“余之来了啊。” 陆余之望了过去,与坐在那里的顾云平双目相对。 顾云平脸色淡淡,招呼他,“来了啊。”又回头和自己周围的人说,“是我叫余之回来一起过年的。” 陆余之听到了,无声地嗤笑了一下——吼,别人以为我求着来的呢。 他们俩独自去了书房,顾云平照例说了很多的话,无一是家里长辈每年都要提起的问题,陆余之都没答,就靠着沙发看着他,脑子里自己在想着事情。 顾云平年过半百,看着还很年轻,只有眉眼间可见岁月的痕迹,而在这除夕夜里,给人更多的是温和。 在陆余之的印象中,顾云平一直是平和的,就是在自己被爆出是顾家私生子闹得最起劲的时候,他也是坦然地在第二天来了剧院见了他。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顾云平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这些年没找回你。” 第二句是,“我也对不住你妈妈。” 他没有急切地出声明解释和陆余之撇清关系,而是直接认回了陆余之,坦然地接受了陆余之的存在。 可这是他作为顾氏掌门人应该要的得体,与其极力否认而将舆论扩大,不如直接认了错,或许还能替自己得到个勇于承担的名声。 而这也恰恰说明了他和陆余之之间那点稀薄的血缘关系并不算什么,如果真的勇于承担,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对陆余之和陆伽阮不闻不问的?他不在乎多一个儿子,只在乎顾家在自己的手底下应该要保全的体面和名誉。 别人都说顾云平重感情,可陆余之觉得感情在顾云平心里或许一文不值。 “我想问你个问题,”他出声打断了顾云平,“你爱过陆伽阮吗?” 顾云平愣了愣,看着面前眉眼像极了陆伽阮的人,一时之间没有说出话来。 陆余之笑了一声,“哦,我可能知道了。” 他起身,直接出门去,关上书房门的时候忽然说,“希望陆伽阮也能知道你对她没多少感情这件事。” 他随手砰地关上了门,站在楼梯口望着热闹的楼下,眸中一片冷意——这里更没有年味,哦,不是,是没有属于他的年味。 这是傅闻声回国来的第一个年,以往只能在视频里见到儿子的沈燕青高兴地很,一大早就忙里忙外地开始准备了起来,同时在指挥着傅闻声跟着帮忙。 傅闻声转了一天了,终于在吃完年夜饭后瘫在沙发上,旁边的吃饱喝足的老傅看财经报纸看得可惬意,还调侃着他少年人平日里总是懒,白天才干了点活就不行了。 傅闻声喝了口茶,不欲和这坐了一天的人争辩。 国外的好友乔治特地打了大洋电话过来祝他新年快乐。他和乔治在读大学时候是同一舍友,后来还一起去了同一家医院实习,傅闻声并不喜欢交友,所以在国外的这么些年来也就一个乔治和他最熟。 皖城的满天都在放烟火,轰轰声不断,傅闻声站在自己房间里大声地和乔治说着话,声音大得引起乔治的抱怨,“声,你小声点吼,我听到了。” 傅闻声笑。 在傅闻声回国后他们还没好好地聊过天,这次聊得久了一些,都是乔治和他吐槽着法国的冬天简直不是人能待的,或者再说说自己最近喜欢上的一个女孩子。 他们聊天聊地,却都避开了医院里的事情。 傅闻声听了许久,最后才说,“你不用特地避开医院这个话题的。” 乔治在那边嘟囔,“我不是怕你不想回忆。” 想了想,又说,“你放心吧,老师挺好的,恢复不错,可以手术了,一切都很好,就是提起你回国,有些惋惜。声,你真的不想再当医生了吗?其实老师没有怪你,那件事的错也不是在你身上,声,你这样的天赋不当医生,真的太可惜了。” 窗外的烟火在黑夜里绽放成花,星火落了下来,再坠入黑暗里。傅闻声倚着窗看了好一会儿,露出了一丝在新年里违和的难过,在乔治以为他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时候才说,“不想了。” 他声音太轻,顷刻间丢失在烟火的轰隆声里。 挂掉电话后,微信里叮叮叮地送来了好几天消息,都是朋友间的送祝福和发红包的,格外的热闹,傅闻声回了祝新年快乐的消息,看着发出去边框里整整齐齐的“新年快乐”四个字的时候,忽然就想到了陆余之。 他也想给陆余之发一句新年快乐,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也并没有陆余之的微信号,也没有任何的其他联系方式。 他看着手机屏幕暗了下去,不禁可惜,早知道那天早上离开的时候应该先给存个号码。 楼下有小孩在闹,笑得很大声,傅闻声推开自己房间小阳台的门,靠着栏杆无所事事地看着小孩玩耍。 四周都是亮堂的,不远处的顾家也是,傅闻声抱着或许陆余之会回来顾家的侥幸心理看过去,竟然真的刚好看到了陆余之正走出顾家的门。 他还来不及欣喜,就看到陆余之身后的顾怿华紧跟着出来,路灯下两个人交谈着,淡白色的光打在陆余之身上,从他的额头到下巴勾勒出了一条清冽的弧线来。 傅闻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这两人关系这么好? 没一会儿,他就看见陆余之上了顾怿华的车。 傅闻声皱了皱眉。 正好齐宋的电话打了过来,傅闻声接起来的时候声音不自觉地带着冷意,“什么事?” 齐宋没发觉他语气不善,大大咧咧地和他说了句新年快乐,问他,“晚上桔园有个聚会,都是一群以前一起玩的朋友,要去吗?” 桔园? 傅闻声问他,“那是什么聚会?” “除夕夜嘛,大家都出来玩,你没回来的时候我们就都聚在一起组了个趴过了新年,其实也就是喝喝酒,打打台球,大家伙听说你回来都没见到你,想叫你过来玩,你要来么?” “哦?顾怿华去吗?” “顾怿华?他去,每年都去,”齐宋以为他是不想见到顾怿华,便想替他推掉了,“你和顾怿华看着处不来,要不别来了,我跟他们说一声。” “不用了,”傅闻声站直了身子,“过来接我吧。” *** 左尔东陈 傅闻声:黏人! 第12章 桔园其实就是个娱乐场所,三层楼高,一楼大厅类似于舞厅和酒吧,外边带着一个雅致的小院子,种着花草,抬头就是皖城的天空。二楼包含了KTV和台球厅,都是玩的地方。三楼就比较特别了,是客房,给那些玩累的公子哥们休息的。 桔园是皖城最有名的名流场所,这几年刚兴起,因此绝不同于其他的娱乐场所,这里布置精致,服务员每个都经过培训,不仅样貌要佳,还要精通英语,傅闻声刚一走进去,还以为自己去了什么百乐门。 他目光在内场巡视了一周,没找到陆余之的身影,倒是被几个多年不见的朋友拉着喝了几杯,半个钟头后才找到机会避开那群玩疯了的人,往后院走去。 虽然是深冬,院子里却还可以看到花,脚下青石板路的两边种了不少的风信子和风雨兰,粉红的花瓣在寒冬中倒是有了几分顽强的意味。连着大厅的墙上还种着佛珠,绿意盎然地顺着墙面而下,恍惚间以为春天已经到来。 难怪大家都爱桔园来玩,服务好,玩法多样,连环境都要比别的地方精致几倍要有。 傅闻声对这些倒是不怎么感兴趣,他到这来,目的就是找人的。结果半天时间过去了,人没找到,酒倒是喝了不少。 大厅里吵吵闹闹的,喧嚷的声音依稀可以传到院子里来,傅闻声独自一人站在寒风里,摸出了口袋里的烟,影子被路灯拉得长又长,除夕夜应该有的好心情此刻反而有些寂寥了。 他刚要点火,便听到长廊的另一头有脚步声传来,然后是熟悉的嗓音,“里边有酒不喝,出来吹风抽烟啊?” 傅闻声手里打火机的火刺啦灭在风里,他抬眸望了过去,便看到长廊尽头站着一个人,他懒散地靠坐在石桌上,双手藏在兜里,目光带着戏谑,正一脸好笑地盯着他瞧。 没想到找了半天的人原来也藏在这,傅闻声将自己的烟收了起来,踱步过去,“你怎么在这?” 陆余之一听到这个就略显无语,难得直白地露出不乐意的表情,“生活所逼呗。” 他是被顾怿华拉来的,纯粹是因为他说剧团明年准备要进行的世界巡演有位大老板有赞助的意愿。他原本是不想来的,可转头一想想大家对于明年的期盼全都在那一场巡演上了,不得已点了头跟着顾怿华来见人。 可谁知道,来这半天了,那位大老板还在另一个饭局上没下来,他走也不是,不走也心烦,干脆来这躲着,没成想到就碰见了傅闻声。 傅闻声被他这样逗笑,“怎么生活所逼了?说来我听听。” “怎么,想养我啊?” 陆余之原来就比傅闻声矮,现在靠坐着更是低了不少,傅闻声要垂着眼瞧他,睫毛轻轻搭着,半露着带着笑意的眸子,给了陆余之一些极细微的压迫感。 “也不是不行啊,”陆余之听到傅闻声说,“我什么都没有,就钱多。” 啧,这话说得...... 陆余之直起身子,靠近他几分,“万恶的资本家。” “毕竟钱是万能的。” 陆余之一脸的鄙夷,这回直接地坐在了石桌上,随口问傅闻声,“你来过这吗?我记得桔园是这几年才兴起的,这是顾家的场。” “没,我第一次来。”傅闻声一边站着,“谁家的场又怎么,我和顾家也没结仇。” 陆余之瞥了一眼他,想起了顾怿华跟自己说过的事情,便拐着弯问他,“你和......顾怿华从小认识?” 傅闻声点了点头。 他和顾怿华小时候就住在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学校也会见到,经常凑到一起玩,估计小时候那些什么混蛋事都是他俩带头做的。可玩归玩,傅闻声对顾怿华却没有多少好感,这人太争强好胜了,凡事要争第一没错,但总把人当做臆想敌,就叫人心里怪膈应的。 更重要的是,顾怿华那人心眼小,什么事都计较地明明白白的,谁会喜欢一个心眼小的? “小时候既然认识,”陆余之试探着,“怎么听说前几天你让他下不了台了?” 傅闻声挑了挑眉,当即明白陆余之或许知道他那晚和顾怿华闹得不愉快是因为他,现在拐着弯试探着呢。 他啧了一声,“你这是知道我为了你差点和顾怿华撕破脸了?想感谢我啊?” 他微微弯着腰,靠近了陆余之几分,鼻尖上是陆余之身上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顷刻间钻进了他的肺腑里,他笑着,“不用拐着弯问,要感谢也不用扭扭捏捏的。” 傅闻声长得好看,容貌清隽,眉眼间含着笑的时候是温柔,一双清澈的瞳孔里流转着院子暖黄的碎光,煞是好看,连陆余之都要呼吸一滞。 陆余之往后扬了扬头,“如果说要感谢,我那晚可是留了你借宿,这不算感谢吗?” “不算啊,”傅闻声说,“当时你又不知道我为你做了什么。” 胡搅蛮缠!陆余之被气笑,“那你想要什么?” 傅闻声眸子当即一亮,里边明晃晃地刻着狡黠,“古人为了报恩,都是会以身相许,不然你也考虑考虑?” 陆余之双手撑着石桌,微微扬着头,柳眉一扬,一字一句重复着,“以身相许?” “嗯,”傅闻声收起眉目里的锋芒,反倒真的认真了起来,“你不喜欢顾家,没关系,可以和我走。” 人间热闹,连自然都给了几分面子,往日里呼呼而啸的北风此刻竟是温顺的,只是蜻蜓点水地拂过他们之间,带不走彼此滚烫的呼吸。 “走?”许久之后陆余之终于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去哪啊?不喜欢顾家跟你回傅家吗?沈阿姨知道了会答应还是会把我轰出去呢?” 傅闻声霎时身子一僵。 看着沉默下来的傅闻声,陆余之便明白了,他呼出一口气,说道,“你也能想到结果的吧,别以为现在有多能接纳同性恋的存在,在别人眼里,我们嘛,其实就是异类,以前是,现在是,甚至未来也会是。” 他们之间静了一会儿,傅闻声才轻声出声,“我倒不是怕我爸妈知道他们儿子喜欢男人这件事。” 陆余之偏头看他。 “我就是觉得他们或许不太能接受,怕承受不了。”傅闻声跟着说。 沈燕青思想说不上老派,但也绝没有说会坦然接受自己儿子是同性恋的开放。傅闻声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带着一个男人回家,在他们面前宣布自己是同性恋的时候,沈燕青会是什么反应,崩溃、失望、绝望......都是有可能的。 他在发现自己喜欢男人后,就极力地隐瞒着,谁都不知道,除了在法国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乔治,再然后就是机缘巧合下一起滚了床单的陆余之。他不是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只是怕傅谦和沈燕青知道了会接受不了。他是傅家唯一的孩子,是他们的希望,一家人的爱都压在他身上,他不敢伤了他们的心。 沈燕青平时和陆余之接触也多,他也能知道傅闻声的担心是对的。没有烟火的夜空寂寥,他没来由地就想到了陆伽阮,如果她还活着的话,知道自己儿子喜欢男人会怎么想呢? 然而几乎不用思考,他都能够想到答案是什么,他冷哼一声,自嘲着,“要是陆伽阮多好啊,她才不管你喜欢男人女人。” 她巴不得的,就是能早点和陆余之撇清关系,才不会管他的死活。 头顶上是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夜空,将冷色调的灯光切割成不完整的块状,些许落在了他们身上,照不亮了脚下的蔓延着的漆黑。 傅闻声想起了沈燕青那本相册上的陆伽阮,美艳的容颜依稀还在眼前——若真要说,陆余之更像陆伽阮一些,尤其那双桃花眼,如出一辙,能叫人过目不忘。 “我见过你妈妈。”傅闻声说,“我妈那里有本相册,里边是陆阿姨年轻时候的照片,眉眼间你和她很像。” 陆余之微微一愣,默然许久才说,“是吗?他们也说我和陆伽阮年轻时候很像。” 陆全笙还没疯的时候,经常会和陆余之提起说总是能从他的样子里见到陆伽阮还年轻的时候。那时候夏天日头很长,他被陆全笙拉着坐在台阶上,目光穿过院子和倚在门口抽烟的陆伽阮无声地对视着,仿佛都从彼此间找到了自己。 他是陆伽阮生的啊,当然像了。 可陆伽阮吐出一口烟雾,缭绕云雾里面无表情,“像什么?跟我不像,不过是野种,爱跟谁像去就跟谁像去。” 话音如冰锥落地,冻得那时候陆余之骨子里泛着丝丝寒意。 那种感觉,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大厅里人影憧憧,总有声音不远不近地传来,却打破不了这里的一地寂寞。 傅闻声借着光看陆余之,绞尽了脑子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他并不清楚他们上一辈的事情,可见到在这样夜里显得有些孤冷的陆余之,他便想对他说些什么,安慰些话。 “陆阿姨或许只是因为放不下对顾叔的感情,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陆余之没察觉到傅闻声磕磕绊绊的费劲的安慰,只是冷笑着,“是啊,她多爱顾云平,什么都能付出,一身傲骨都送给了顾云平,结果顾云平也没将她放在心上。” 年轻的陆伽阮多骄傲,张扬得如火红的太阳,可就为了一场不值得的爱情变殉葬了曾经的自己,活下来的只敢狼狈不堪地躲在厢房里吞云吐雾。 烟雾围着她,死亡拉扯着她,而她也拉扯着陆余之。 “如果不是因为爱顾云平,如果不是顾云平最后骗了她,她会变成那个样子吗?所以呢,爱有什么用,拿来背叛吗?拿来毁了一个人吗?”陆余之语气冷酷地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亲生母亲的事情。 直到此刻,傅闻声才明白顾云平和陆伽阮之间的事情对陆余之影响有多大,他从小目睹的都是陆伽阮的落魄和狼狈,听到的都是陆伽阮对他自己的嫌恶。 这样的人,不会相信爱。 “你不能这么想陆余之。”傅闻声兀地沉沉出声,难得面露严肃,“这世界爱有很多种,你父母之间或许是不堪的,包含了欺骗和背叛,可也有从头到尾就是真心付出,你不能否定排斥所有。” 陆余之默然片刻,终究还是面无表情,“是吗?可那又怎样?我嘛,什么都不需要,什么都不相信。” 他站直了身子,桃花眼里没有波澜地盯着傅闻声,“我不相信爱始终真诚专一,因为陆伽阮和顾云平的原因?是的吧,影响多多少少也是有的,可说到底,我这些年一个人这样过来也挺好的,什么都不需要也能活。” 傅闻声抿着唇,还想说些什么,院子的玻璃门忽然被拉开,一堆人吵着出来了。 他后知后觉,原来就要十二点了,皖城最隆重的烟花秀就要踩点开始了。果然,下一秒就是烟火呼啸着而上的声音,顷刻间色彩斑斓的烟火照亮了皖城。 他回过神来,陆余之已经走进人群里离他远去,周围都在朝着光朝着热闹的地方去,只有他背对而行,撑着清瘦的身子往暗的地方走。 傅闻声清亮的眸子里微微颤动。 第13章 傅闻声除夕夜的好心情已经坏了个彻底,冷眼看着烟火秀从绚烂到结束,直到齐宋拉着周舟挤到自己身边来的时候才勉强笑了笑。 周舟见到他倒是很开心,蹦过来第一句就是,“新年快乐啊闻声哥。” 傅闻声不会拿着臭脸对着别人,也真诚地跟她说着新年好的话,再一眼就看见了她细长脖子上的项链,没忍住地睁大了眼睛转去看齐宋。 他调侃,“啧,齐公子看来已经下了聘礼了?” 那条项链他曾经看过齐宋母亲戴过,说是齐家的传家宝,一代一代地传给齐家的儿媳,现在在周舟身上了,说明齐宋这小子这回倒是付出了真心了。 周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脸上一阵绯红,嘟囔着,“什么聘礼,闻声哥别乱说。” 傅闻声笑,“不是聘礼就是嫁妆了,齐宋这小子进了你们家的门也是不亏。” 周舟“啊”了一声,嗔怪,“闻声哥!” 可齐宋也不往心里去,还跟着握紧周舟的手说,“不亏不亏,我很乐意!能和你结婚就是我这辈子最好的事情!” “你可闭嘴吧你!”周舟佯装着恼羞成怒地说,哼了一声,“不想和你们待下去了,我去找我闺蜜!” 说着就挣脱开了齐宋的手,齐宋只来得及啊了声,就看着人已经涌入人群里了。 齐宋挠着头,“怎么还害羞,平时不是老叫我跟你说这些情话的?” 傅闻声搭上他的肩膀,认真着,“送给人家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周舟是个好姑娘,好好对她。” “那还用你说。”齐宋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傅闻声,“诶,我这都快了,你啥时候安排上?” 傅闻声想起了刚才和陆余之的话,忍不住忿忿,“安排什么安排,准备出家了。” “出什么家,沈阿姨不得揍你!今天这美女如云,你看上哪个了没,跟我说,我帮你介绍介绍啊。” 他看上的齐宋还不敢介绍吧——傅闻声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齐宋的肩,“不用了,回去睡了。” 看他就要走,齐宋忙不迭地跟着,“这才几点,睡什么睡,你养生啊,这好戏还没开始呢!” 傅闻声脚步一顿,“什么好戏?” 齐宋朝某个方向扬了扬下巴,“诺。” 傅闻声跟着看了过去,大厅里不知何时来了个人,大过年的也是西装革履的打扮,五官端正,不过看着并不讨喜,眉眼间是凌厉的感觉。 让傅闻声比较意外的是顾怿华竟然亲自从楼上下来接了人,端着笑脸引着人往二楼走去。 身边的齐宋说,“这位呢,叫贺子堂,是一位华侨企业家,皖城这几年搞了挺多的引入外资项目,他投资了不少。顾氏最近手里有个招标项目,想要和他们合作,今晚在这里的最大的宴席是顾怿华请的,就为了这次招标项目的合作。” 傅闻声语气淡淡,“然后呢?” “然后?”齐宋歪着头往楼上扬了扬下巴,上边有个地方拉着素色的屏风,只能依稀地看见里边一些人影在晃动,“这个贺子堂,比较与众不同,他喜欢男的。” 傅闻声眉心一跳。 齐宋压低了声音,将他心中不好的预感以低沉的声音说出,“我听说今晚顾怿华把陆余之带来了,你说顾怿华那孙子想做什么?说起来还真是王八蛋呢,那怎么说也是他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怎么就能......诶!闻声!你干嘛去啊!?” 齐宋看着傅闻声忽然挣开了自己的手,径直地穿过人群,箭步地往楼上走去。 酒杯相碰和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陆余之充耳不闻地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即便闭着眼都能够感受到别人落在自己身上的打量,他倒是不在乎这些,脑海里还盘旋着刚才和傅闻声的对话。 真心交付和专一的感情?他内心嗤笑着——顾云平当初也信誓旦旦地说会爱陆伽阮一辈子,可结果呢?不过如同流水,说了一路往东走,只有陆伽阮那个傻子才会傻傻地停留在原地等着罢了。 周遭的议论声越来越肆无忌惮地大声起来,陆余之不耐其烦地皱了皱眉,心里盘算着再过两分钟顾怿华再不带着人过来见他,他就立马走人。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忽然被打开,他听到了椅子挪动的声音,不少人站了起来,纷纷和进门来的人打着招呼,紧接着是乱糟糟的脚步声,应该是有不少人出去了。 陆余之终于在片刻的安静里睁开了眼睛,微微眯着望向了也正在看他的男人。 贺子堂没有因为偷看而显得心虚,反而更是坦坦荡荡地和陆余之对视着,伸出手,“陆先生,你好。” 陆余之垂着眼眸看了一眼那手,旁边的顾怿华正接着话介绍人,“余之,这是贺子堂贺先生,是华侨......” “商人不是最讲信用和守时的吗?”陆余之神色恹懒,半抬着眼皮打断了顾怿华的话,“你迟到了快一小时了。” 雅间里已经散去了不少人,就只剩下一些和顾怿华玩得比较好有头有脸的人在。他们这些人,虽然也总是颐气指使,可在贺子堂面前却是收敛的。此刻听到陆余之毫不客气的指责,纷纷倒吸了口气,心里埋汰这人太不知好歹了。 顾怿华也是脸色一变,“陆余之......” 贺子堂倒是没生气,反而欣然接受了指责,向陆余之道歉,“不好意思陆先生,前面有个局给耽搁了,是我迟到在先,待会儿肯定先自罚三杯赔罪。” “自罚三杯就不用了,”陆余之冷淡地说,“还是先谈生意吧。” “好,”贺子堂应下,然后指了指身后的桌席,“来的匆忙,没吃饱,陆先生能赏脸陪我再吃一顿吗?” 即便陆余之对贺子堂无感,但好歹人家也是要赞助他们剧院的人,他不能不给几分面子,于是便应了,跟着上了桌。 大概是因为贺子堂已经吃过了不少,顾怿华倒是贴心地只叫了清淡的菜,上边有道菜,是佛跳墙。 陆余之尝了一口,便觉得不对味,还是尘缘春要比较好吃。筷子还含在口中,他倒是意外地想起尘缘春里傅闻声点的菜也都是偏清淡的,像是特地按着他的口味来的一样。 那时候他以为大家口味都偏淡,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并不是那一回事。 想到这,陆余之胸口深处莫名地被什么东西轻轻挠动,惹得心神荡漾。 贺子堂看陆余之拿着筷子发呆,便问,“怎么了?这些菜不合陆先生胃口?” 陆余之恍然清醒,搁下筷子,“不是,来之前已经吃了挺多了,吃不下而已。” 旁边的顾怿华寻思着我看你年夜饭也才夹了几口菜吃而已,吃什么就饱了? 贺子堂不知道顾怿华心里的话,只是也跟着放下筷子,“之前你们剧院去过美国表演,那场表演我也去看了。” 陆余之意外地看着他,“那场你在?” “嗯,偶然去的,却有幸见到了陆先生的虞姬......”贺子堂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恰当的形容词汇,“果然是倾国倾城。” 陆余之淡淡点头,“谢谢,不敢当。” 美国那场巡演他自己也是记忆深刻,那是他第一次在巡演里扮演虞姬这个角色,美国是巡演的第一场,他在上台前还紧张地冒着冷汗,脑海里把自己的动作过了无数遍。 那场表演对他意义重大,即便很多年过去了,他都还记得那一场的所有细节,底下观众的表情看不清楚,但陆余之一直记得最后观众给出的掌声如雷般。 贺子堂又说,“我在美国长大,以前也上过舞蹈课,不过学的都是一些爵士舞之类的。后来看了你表演,才觉得中国古典舞才是最佳。所以这几年也在一直找寻机会了解古典舞,希望能够和贵剧院合作,提供资金给你们进行巡演,也是希望这门艺术能够被更多的人知道。” 陆余之是古典舞舞者,在时代激流勇进的潮流里一直希望能够将这拥有着中国古典风格的舞蹈传承下来,带到更多不同的国家去,让更多人知道中国古典舞的美。 这也是他们一直坚持着总会进行国内巡演和世界巡演的原因。一门艺术的传承需要更多人了解和相继的努力,如果他们的表演能够被看见了,能有人愿意加入到这场长途漫漫的征途中,即便要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陆余之难得露出了认真的表情,“贺先生有这样的想法,也是我们的荣幸,我代我们剧团先对你说声谢谢。” 贺子堂大笑着手一挥,“这是小事,我也是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招了招手,叫来端来一瓶红酒的服务员,起身亲自给陆余之倒了一杯,递给他,“那就先预祝我们合作顺利。” 陆余之看着那杯红酒,第一想法就是推脱,“我喝不了酒......” “余之,”旁边一直安静着的顾怿华忽然开口,“贺先生和你合作,按道理你是应该敬贺先生一杯酒的。” 高脚杯里晃着红酒,就端在了陆余之面前,他痛快地起身接过,与贺子堂酒杯相碰,“多谢贺先生。” 他仰头饮尽红酒,并没有注意到贺子堂眉眼里昭然若揭的不怀好意。 “陆先生果然痛快!”贺子堂看着陆余之重新坐下,也跟着坐在身边,开始和陆余之找着话题攀谈起来。 一来二去的攀谈中,陆余之意外地发现自己脑子忽然开始晕眩,眼前的菜也跟着模糊起来——他这是醉了?他虽然喝不了酒,但也不至于一杯红酒就醉。 “陆先生......”耳边传来了贺子堂的唤声,有双手按住了自己的手腕,“你这是怎么了?喝醉了?” 陆余之一手按着额头,偏过头看着贺子堂,模糊的眸光里能瞥见贺子堂扬起的嘴角,再旁边是顾怿华有些心虚的表情,脑子里的一根弦倏地绷紧——那个酒有问题! 他霍然甩开贺子堂的手,撑着桌子勉强起身,还没站直身子就是一踉跄,跌进了贺子堂的怀里。 贺子堂怀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着,“要不我送陆先生回去?” 陆余之微微眯起眼与贺子堂对视,语气冰冷,直白地问,“你喜欢男的?” 贺子堂没想到他这么直接,愣了几秒笑,“是啊,陆先生这么好看,很难不叫我不动心。” 陆余之忽地笑了起来,偏过头看着顾怿华,“你知道啊?” 顾怿华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没有回答。 贺子堂耸了耸肩,刚要再说什么的时候,怀里的陆余之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按着他的手腕挣开怀抱,将自己往后一推。 力的相互作用下,陆余之不稳地跟着往后退了几步,撞在了身后的椅子上,腰上一疼,却叫他清醒了不少。 身上的力气正在慢慢地流失,他却始终挺直了腰背,目光冰冷地如刀刃,落在了贺子堂身上,“滚!” 贺子堂舔了一下唇边,看着陆余之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去,似乎对陆余之走不出这扇门这件事胸有成竹,并没有采取动作,而是一路冷眼瞧着。 陆余之腿脚已经无力,要扶着墙才能勉强地走几步路,袖子底下的手不断地颤抖着,一层一层的冷汗浸湿了衣衫,连眼前的门都跟着倾斜,天地都在旋转。 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贺子堂似乎是存心的,步子迈得悠哉又有力,似乎在昭告着他就是他手里逃不出的玩物。 陆余之心高高地提着,慌乱中不知道绊倒了什么,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一顷。 这时,面前的门兀地被打开,急促的脚步声靠近,陆余之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是他在巴黎某个夜里遇见的怀抱。 陆余之像是忽然寻到了安全的港湾,脑子里的弦蹦地断裂,彻底失去知觉地晕在了那人的怀抱里。 *** 左尔东陈 新年快乐呀!愿大家岁岁常欢愉,年年皆胜意!! 第14章 傅闻声垂眸看着怀里的人,看他脖子上一路血色蔓延至耳后,双目紧紧闭着却又高高地蹙起眉,明明都没了知觉了却还是抓着他的衣领不放,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陆余之,狼狈脆弱,如同易碎的瓷器娃娃,一碰即碎。 心里的怒火倏地蹿起,隐隐的怒意爬上了眉梢,傅闻声抱着陆余之的手悄然用力,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贺子堂在傅闻声闯进来的时候已经愕然地停住了脚步,身后的顾怿华更是惊讶地起身,“傅闻声!你怎么在这?” 贺子堂皱了皱眉,“傅闻声?” 顾怿华连忙上前,和贺子堂低声地解释这是傅氏傅谦的儿子。贺子堂恍然,很快地就收好了计划被人打扰的不快,甚至礼貌地伸出手,“傅先生你好。” 傅闻声却不搭理,他下颌线绷得紧,冷冽的弧线犹如一把刀,明明白白地亮相,摆明了这人我护了的意思,“这是在吃酒席还是在设局?” 话说得太明白,谁的面子都不给,让贺子堂还伸在半空中的手以及脸色着实尴尬又难看。 顾怿华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去,他沉下声,“傅闻声,你想要干嘛?!” 傅闻声哼笑一声,“不干嘛,陆余之是我朋友,既然醉了,我就带他走了。” 话音一落地,傅闻声扶着陆余之转身就要走,贺子堂在身后阴恻恻地开口,“傅先生,你一来就带走我的客人,这不合适吧?” 傅闻声脚步一顿,微微侧头,白炽灯下侧颜显得冰冷又锋利,他冷冷地看着贺子堂,“客人?你说这话是在侮辱自己还是侮辱别人呢?” 贺子堂脸色惊然剧变,西装下的手心攥紧,“你是摆明了要和我作对?我和傅家还有门生意在谈,你现在这样做你父亲知道吗?” 他顿了顿,朝昏迷着的陆余之扬了扬下巴,“你和他什么关系?要你这样护着他?” 傅闻声默然片刻,就在贺子堂以为他在权衡轻重时开了口,他勾着几近不屑和嘲讽的眼神看着贺子堂,“不知道贺先生懂不懂得,傅家从来不和手脚不干净的人做生意。” 他又偏过头看着顾怿华,“他也算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即便没有感情可血缘还在的,你就让他们这么对他?” 顾怿华唰地面如菜色。 就在这时,大门被重新打开,然后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闪光灯打在所有人脸上——竟然不知道哪来了几个记者。 贺子堂眉头堆挤得老高,给自己的助理使了个眼色。助理马上意会,连忙上前去拦那些记者, “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 “别啊别啊!”齐宋从旁边挤进门来按下了助理的手,朝记者嚷着嗓子,“诶诶诶,大家安静点哈,现在是顾氏和贺子堂先生一起聚餐共同商讨合作事项,请大家来呢就是为了让大家一起期待一下合作的达成。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轮流提问哈!” 助理看自己老板脸色越来越难看,顿时急道,“不是,你......” “别你啊我的,赶紧让一让,别耽误你老板时间。”齐宋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一边去,给记者让出路,看着镜头怼到了贺子堂和顾怿华的脸上去。他朝早就退到角落里的傅闻声得意地扬了扬眉梢。 傅闻声心领神会,带着陆余之悄无声息地离开。 傅闻声跟齐宋借了车,因为太晚了,他没有把陆余之送回胡同街去,而是直接干脆地拐回自己家里去。 凌晨的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在,街头挂着迎春的红色灯笼正幽幽地发出红光,与暖黄的路灯杂糅在一起,透过车窗玻璃,稀稀疏疏地落在车内。 傅闻声开着车,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里缩成一团的人,心情莫名复杂。 说不上来的心疼像灌了铅地沉在他的心底,连带着脸上所有表情都失去了色彩。 陆余之身高一米八,却是轻得很,傅闻声不费什么力气就把人给背上楼。进了门把人放在床上,去浴室拿着温热的毛巾过来。 他一条腿跪在了床上,小心地替陆余之擦着脸。陆余之脸还是红的,原本就白皙的肤色衬得人看起来更加地娇艳欲滴,像是一朵极好看的玫瑰,拨开层层花瓣,露出了最美的花蕊。 可那是被强行拨开来的。 傅闻声不敢想,要是齐宋无意中告诉了自己这件事,陆余之会遇到什么事情。他弯下腰,垂着眼眸看陆余之,幸好,顾怿华还有点良心,给陆余之下的只是迷药,而不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床头灯明灭地洒在卧室的每个角落,落在陆余之紧闭双眸的脸上,细长的睫毛投下阴影搭在了眼下,可能是因为不舒服,他的眉心紧蹙着,薄薄的眼皮下是不安稳的眼珠。 傅闻声小心地伸出手,带着毛巾的湿意落在了陆余之的眉心上,动作轻柔地一点一点抚去高高蹙起的眉。 就在他要收回手的那一刻,忽然被更为冰冷的手一把攥住。傅闻声讶然地一愣,对上了陆余之陡然睁开的眼睛。 两人默默地对视片刻,傅闻声才说,“你醒了?” 可能不是很清醒,陆余之瞳孔里映着光,闪烁着一丝的迷茫,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傅闻声看。 因为酒精作用,陆余之的眼尾一片通红,像是涂了红妆,有着惊心动魄的美,傅闻声受不住,莫名的火热从喉咙深处戛然烧了起来,他哑着声音,“这是我家,你放心。” 可陆余之好似置若罔闻,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忽然一翻身,压倒了傅闻声,跨坐在他身上。 傅闻声愕然地看着他,喉结上下一滑,“陆余之......” 他还未说完的话因为陆余之紧接着的动作噎在了喉咙里。 陆余之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似乎要望进他的心里去,他微微俯下身,额头与他相抵,鼻尖对鼻尖,带着酒气滚烫的呼吸就落在傅闻声的脸上,又缠绕着他的呼吸,烧进了肺腑里。 他掌心一下变得滚烫,抚上了陆余之瘦削的肩膀,再往上就是陆余之蔓延着血色的脖颈。 陆余之忽然开口,声音嘶哑着,“我喜欢男人。” 傅闻声回答,“我知道。” “你知道?”陆余之轻声一笑,“所以你也要和我上床吗?” 傅闻声一下愣住,还没琢磨透陆余之话里的意思,陆余之已经垂下脑袋,额头磕在他的肩膀上,四肢仿佛失去了力气地伸直,整个人像受伤的小兽趴在了傅闻声身上。 他的头发蹭着傅闻声的侧脸,傅闻声听到他喃喃开口,“别搞我了,我好累。” 傅闻声霎时间明白了陆余之的话,心里密密麻麻地泛起疼,他轻抚着陆余之的后背,轻声哄着,“睡吧,没事了,我在呢。” 陆余之做了个梦,梦里出现了很多人,是阴暗房间里总是抽着烟的陆伽阮,是会坐在台阶上哄他的陆全笙,是从小就教他跳舞的杜孟秋。梦里的路很长,长到陆伽阮和陆全笙的面容逐渐地模糊起来,陆余之在一团白雾里想去抓,却总是扑了空。 他伸着手,视线落在空荡荡的掌心里,眸子里迷茫地不知来路和去路,他想,哦,原来没有人要我。 他想要收回手,掌心忽然被另一只手攥住,那人掌心滚烫,一路烧到了他的心里。 陆余之愕然地抬头,便看见面前站着傅闻声,眼底含着笑看他。 他听到他说,“我在这。” 皖城的六七点天还是黑的,辽远的天边惨淡的微光拖着尾巴勉强照亮了一角,卧室里并不明朗,陆余之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眼前都是黑的。 他脑子还在晕乎着,花了一段时间才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跌进的怀抱里。 是傅闻声带走了他么? 他在被窝里侧过头,便看见了躺在身边的傅闻声,他一愣,半撑起身子看着人。 傅闻声昨晚应该是匆忙睡下的,毛衣都没脱,拉着一角被子窝在一边,眉间还揉着疲惫和消散不去的忧心,就连嘴角也抿得极紧。 陆余之凑近了几分,眼睛里流转了难以言喻的微妙,和傅闻声认识到如今的点点滴滴如同电影在脑海里清晰地播放着——巴黎的酒吧里带他走的傅闻声,剧院问自己认不认得人的傅闻声,因为别人的风言风语却比自己还要生气的傅闻声,胡同街里和他挤在一张床上和拐着弯安慰自己的傅闻声,还有现在的傅闻声...... 陆余之从来没发现过,傅闻声在自己记忆里原来是这么的清晰并深刻,出乎意料地直接地烙在了某个深处。 他在凌晨的一片寂静里喃喃开口,“傅闻声......” 傅闻声睡得并不舒服,衣服堆挤着,让他觉得自己都要呼吸不畅。醒来的惺忪中他下意识地去摸旁边的被褥,摸到一阵冰凉时他陡然惊醒,翻身坐了起来,却一眼就望见了窝在自己小沙发里的陆余之,手里夹着估计是从他衣服里掏出来的烟,正望着窗外发着呆。 傅闻声抓了一下头发,声音因为刚起还哑着,调侃了一声,“哟,没跑呢。” 他说的是在巴黎那一夜后陆余之滚完床单就直接跑路的恶劣行径。 陆余之头都没回,“跑什么,还没谢谢你昨天帮我。” “不客气,”傅闻声下了床,走到陆余之身边,才发现这人脚底下的烟灰缸里已经有好几跟的烟头,后知后觉地闻到了满屋子的烟味。 他皱眉,“这是抽了多少?” 又看着陆余之,“舞蹈家也喜欢抽这么多烟啊?” 陆余之终于转过头来看他,细长的睫毛蜷起,漆黑的眸里勾着一丝的戏谑,“怎么?舞蹈家不是人吗?” “没,就是觉得挺有意思,和你形象不太符合。”和他在舞台上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相去甚远。现在的陆余之,有了烟火味,会沉迷于欲望,会借烟消愁。 陆余之也笑,“这话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陆余之撑起上半身,嘴里吐出烟雾,“我想和你谈个恋爱啊傅教授。” 傅闻声结结实实地愣住了,脑子里的思绪一下飘得老远,到了昨天在桔园里他们说的话,一时声音暗哑,“不是不相信爱吗?” 陆余之耸了耸肩,“那能怎么办呢?” 他抬着眸,难得正色,“你帮我那么多回了,不是要我以身相许吗?傅教授,你想要吗?” “你在拿你自己和我做报答吗?” 陆余之却摇了摇头,“不是,是真心的,我也想试试,你说的那些是什么样的?” 他想知道,想尝一尝让陆伽阮着迷地不可自拔的爱到底是什么样的。 傅闻声沉默了很久,久到陆余之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忽然俯下身子,捏住了自己的下巴,“好啊。” 这回换陆余之愣神了,还没反应过来便是一个吻凑了过来,傅闻声从他嘴里讨了烟雾,他们唇齿相交,吻得深久。 陆余之缩在沙发里微微喘着气,眯着水雾弥漫的眼看傅闻声。 傅闻声与他额头相抵,一字一句道,“我也是真心的,你说的了,不要反悔了。” (卷一完) *** 左尔东陈 新年快乐呀!!!!卷一结束,开启卷二谈恋爱之旅哈哈哈 卷二 柠檬茶 第15章 一个春节,应着沈燕青的要求,傅闻声足足陪着她串了四天的亲戚,奔赴在不同的七大姑八大舅之间被问候着人生大事,给了他一种被支配的恐惧感,甚至都无法腾出空去做自己惦记的事情。 等到初五,傅闻声借口要处理学校事情,火速上了车走人,惹得沈燕青迁怒到傅谦身上——看你的好儿子。 傅谦只好一脸无辜。 傅闻声说要回家,却没往家里去,而是拐去了最大的商场,买了给老人的礼物,转头就奔向了胡同街去。 相比市中心,胡同街热闹得多,虽然才是初五,但街巷里已经有人在摆摊,来往的人在小摊前驻足,一边和老板杀价再一边聊起家常。小孩围在角落里玩耍,喜欢出其不意地点燃小鞭炮,吓得路人尖叫,然后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拍手叫好。不过几秒,就有家长手里攥着鸡毛掸子追了出来。孩童的喊叫声、家长的呵斥声、摊主的吆喝声让胡同街像煮开来的沸水,咕噜咕噜地迎着新年的气息。 傅闻声将车停在巷子外,这不过是他第二次来胡同街,明白自己要认识路压根就是不可能的,可又秉着想要给惊喜的神秘感,还是决定自己多张张嘴,别人不认得陆余之,总会认识陆全笙的吧。 于是傅教授好生地出息,花了将近半小时的时间才找到地方,站在虚虚掩着门的四合院门口深呼吸了几口气,顺带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让自己看起来不过于狼狈,才敲了敲门推开,“陆余之?” 来得好巧,陆余之正在院子里压腿,大冷天的就穿着白色宽松的练功服,一条修长的腿搭在竹竿上,上身挺得直,在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时微微侧头,与进门来的傅闻声四目相对。 冬阳暖和,金色的光辉落在院子里,笼了一层柔光在他们身上,微风吹过他们的发梢,似乎有什么东西一同地在他们的心上轻轻地挠了一下。 这是自除夕夜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也是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次见面。 还是傅闻声先开了口,他用空着的手关上门,走进院子,到陆余之面前,“这么看着我干嘛?太惊讶了?” 确实是有些惊讶的,毕竟那晚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以为也许傅闻声改变主意了,没想到人今天就过来了。他发现傅闻声头发剪短了一点,整个人显得更加利落起来,他犹豫着说,“你来......” “我来见你。”傅闻声从善如流地接过话。 陆余之垂眸看了一眼他手里拎着的大小盒礼品,全是给老人的礼物,忍不住调侃,“也没见给我带礼物啊。” 傅闻声一时噎住,想了想,“我们可以直接去店里挑。” “挑什么?”厢房的帘子被人撩起,陆全笙拄着拐杖走了出来,眯着眼看傅闻声问,“这谁?” “傅闻声。”陆余之搁下腿应道,想了想又补充,“我朋友。” 陆全笙拔高了音量“哦”了一声,一边走过来一边嘟囔,“没见过你往家里带朋友。” 哦,那我是第一个。傅闻声下意识地想,朝陆余之瞥去目光,里边闪过的得意和开心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陆全笙走到面前,睁着老花眼看他,最后由衷评价,“好仔,挺帅。” 傅闻声没想到老人家夸人这么直接,一时哭笑不得地向人问好,“陆老,我叫傅闻声,你还记得我吗?” 陆全笙哎呀了一声,“我哪记得,余之不带朋友来家里的,你是第一次来,我怎么见过你。” 傅闻声一愣,这是忘了那天晚上的事情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陆全笙就拍了拍他的手臂,“你来了就吃个午饭再走吧,余之会做给你吃,我要出门去啦。” “你又要去哪里?”旁边一直没开口的陆余之悠悠问道,“我不会做菜,做什么给他吃。” “哎!我要去看戏了!”陆全笙瞪他,“下几碗面你不会?” 陆余之失笑,“你让人家来家里就吃面?” 陆全笙马上笑容可掬地看着傅闻声,“不介意吧小伙子。” 傅闻声看看他,又看看陆余之,“没事,我会做,您放心去吧。” 陆余之转去看他。 陆全笙立马应了一声好,又说了几句话,便忙不迭地出门去了。 “陆老记忆不太好?”看着陆全笙拄着拐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傅闻声才问。 “嗯,”靠着宽大的袖子,陆余之拢着双手在衣袖里,“很多事情一会儿就忘记了。” 他收回视线朝傅闻声挑了挑眉,“你会做菜?” “嗯啊,”傅闻声笑,“给你露两手。” 厨房里没有多少的食材,倒是有一只刚买回来不久的鳜鱼,傅闻声问,“陆老吃红烧臭鳜鱼吗?” 红烧臭鳜鱼是皖城有名的特色菜,据说是早年徽商远行沿途放排打渔为生研究出来的藏存鳜鱼的法子,后来被后人发扬光大做出来的一套鳜鱼做法,不经意间,成了徽菜的招牌菜。 红烧鳜鱼做法不难,但对于陆余之这种只会下下面的厨房小白来说,那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于是看向傅闻声的眼神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你会做鳜鱼?” 傅闻声一边挽起袖子,露出突出的腕骨,一边洗了鳜鱼,“嗯,做过几次。” “哦,”陆余之又问,“能吃吗做出来的?” 傅闻声哼笑一声,微微回头看他,“试试才知道啊。” 此时的他正弯着腰,额前有碎发落下,鼻梁高挺,与唇和下巴勾出了一道温和的弧线,而眉梢扬着,眸光清亮地就落在了陆余之身上。 陆余之想老头说得真对,这人真好看。 傅闻声先将洗干净的鳜鱼上锅蒸着,然后和陆余之一同坐在门槛上看着院子的景物。 那天来的时候是深夜,走的时候还是凌晨,没让他看清楚院子里的样子,现在才发现,原来院子里养了好多花草,和桔园那个小院子有的一拼。可这里又和桔园不同,这里的花草被人悉心照看着,在寒冬里长得甚是好看,花的鲜艳,绿的生机勃勃,有一种不是种出来为了取悦别人而是为了让自己发光的感觉。 都说能从花里见到种花人生活的样子,花要是长得艳,那种花人大抵也是热爱生活的吧。 傅闻声问,“这些你种的?” 陆余之将头靠在门边,啊了一声,“我和老头种的,他种的比较多吧,我不常来这里。” “你不常来?”傅闻声以为陆余之就住在这里。 陆余之目光落在虚空上,神情淡淡,“我和他不对付,会吵架,他有时候也不想见到我,我就偶尔回来。” 傅闻声其实料想得到,陆全笙精神状态不太好,严重的时候会伤害到的陆余之,他想或许陆余之不住在这也有陆全笙想保护陆余之的原因在。 “那平时都是他一个人住?” 陆余之望向他,好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的迟疑,似乎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和傅闻声说起这些,但还是回答,“老师会经常来看他,也有护工。” 他也经常来,夜里的时候比较多,看看人就走,没有过过几次夜。傅闻声来家里的那一晚是恰巧陆全笙精神状态不错,记得他是谁,留着他在旁边聊了很久的天,他才睡回了自己从小就住的屋子。 傅闻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说,“下次我可以和你一起来看陆老。” 讲这话的时候,傅闻声正看着他,语气是轻的,但里边的认真陆余之是听得出来的。 有那么一瞬间,陆余之是想问为什么的,然后转念便想到了除夕夜里,他们在沙发上紧紧相拥着接吻,炙热的感觉爬上身体每一处,热得下一刻就要烧起来。 窗外景色朦胧,城市还沉睡在凌晨里,而傅闻声在一下一下地亲着他的耳朵。 陆余之听到他说,“我真的挺喜欢你的。” ——因为喜欢,所以想帮他照顾家人,替他分担点负担,听他说说那些总是藏在心底的话。 陆余之拇指的指腹轻轻地摩着指节,点了点头,“好。” 傅闻声眉眼弯着,自然地抬手替陆余之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他自然,陆余之却不大自然,就着傅闻声抬手间朝他投去复杂的一眼,“傅闻声......” 风陡然变大,院子里的花草哗哗作响,刚理好的发又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傅闻声索性放下手,盯着陆余之的眸子,歪了歪头,“陆余之,我们现在在谈恋爱,你忘了?” 傅闻声眉眼和沈燕青很像,眼窝深邃,看人的时候又总是认真地,视线相交的时候常常会给人一眼万年的错觉,仿佛这辈子就只想溺在这片眸光里。 陆余之从来懒散随意,并不喜欢去追究一些事物背后更深的东西,比如用意,再比如感情。他其实并不懂得,傅闻声为什么偏偏看中了他,为什么才见过几次就想要和他在一起,为什么把这段近乎荒谬的感情这么当回事。可这就好比如他并不懂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傅闻声谈恋爱一样,仅仅因为他帮了自己? 不至于的,陆余之比谁都明白,答应傅闻声大抵是因为大年初一那天醒来的时候,他的身边睡着一个疲倦的傅闻声,而有一种几十年都鲜少感觉到的安全感落在了他的心里,就好像那时候在巴黎,他在一片喧哗中望见了傅闻声,烦躁的心情突然安定,甚至有了冲动。 杜孟秋以前跟他说过情爱是一件玄之又玄的事情。 他那时不懂,现在却有点明白了,并从里边琢磨出了一丝的兴趣。 陆余之也跟着歪了歪头,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啊,傅教授。” *** 左尔东陈 还是新年快乐啦~ 第16章 锅里的鳜鱼熟了,傅闻声凭着记忆完成了红烧臭鳜鱼这道菜,端到陆余之面前的时候淋上的红油还在噼里啪啦地作响,滚滚而上的热气里裹挟着诱人的香味,萦绕在陆余之鼻尖。 他撑着桌子去看红烧鳜鱼,然后朝一边好整以暇看着自己的傅闻声投去佩服的眸光,“不错啊,傅教授,有两手。” 傅闻声将手里的三双筷子放下,笑着,“陆老什么时候回来?” “不用管他,估计在茶楼里吃了。”陆余之已经快手地取过筷子,先夹了一口鳜鱼吃。鱼肉鲜嫩可口,陆余之几乎是眼前一亮。 傅闻声被他这小孩子模样逗乐,拉了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好吃啊?” “嗯啊!”陆余之重重地点了头,“厨艺真不错,学过?” “自己研究过。”傅闻声说,“我吃不惯国外的东西,喜欢自己做。” 他在国外只身一人待了六年,刚去的那会儿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只能跟着啃面包。可一个人身处异乡,最会想念的是家里的味道,那些个油盐米醋,平时只是充饥用,但有些时候就成了寄托。 傅闻声不会例外,于是从超市里买回来了锅碗瓢盆,自己研究着开始做菜,六年之久不会成为大厨,但做出来的味道也一定是好的。 陆余之一边吃着一边拿余光瞥他,想了想,问,“你在法国待了多久?” “满打满算有六年吧。” “就为了学医?” 傅闻声点了点头。 陆余之哦了一声,咬着筷子想,一个人为了学习一件事就在异国待了六年,心性何其坚定。可就这么坚定的人,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呢?还去当了老师而不是医生? 傅闻声看陆余之在发呆,于是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么?” 陆余之回神,没把自己心里的疑问问出口,而是问,“在法国有什么趣事吗?” “你想听?” 陆余之笑,身子微微前倾,“不是在谈恋爱吗?了解一下男朋友的过去不是应该的?” “男朋友”三个字在傅闻声心尖上跳了跳,动静不大,但足够叫他脑子发蒙一瞬。他敛了敛神色,手肘撑在桌上,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应该没什么趣事吧,要说的话应该也是刚去法国的时候还不懂法语,英语也说不好,闹了一堆笑话。” 他那时候才高中毕业不久,傅谦还断了他的经济来源,无奈之下他只能先去找兼职。他个子高,也长得好看,去当服务员能拉不少好感。可惜他法语不会,英语讲不好,给客人点餐的时候磕磕绊绊地,遇到脾气大一点的客人会愤然找来经理进行一番投诉。 他从小少爷脾气,没受过这种气,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时候恨不得马上摔衣服走人。可人总要为五斗米折腰,他只敢站在原地低头挨骂,摔衣服这种事只敢在脑子里想象着。 “这么惨?后来呢?” 傅闻声看着陆余之一脸津津有味的样子,敢情还真听进去了,他便来了逗他的心思,“要不你猜猜后来怎么样了?” 陆余之挑了挑眉,“你奋发图强,努力学法语?” 傅闻声一笑,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 “不是?” “后来我辞了工作,真的摔衣服走人了。”傅闻声说,“因为齐宋给我送钱来了。” 陆余之马上翻了个白眼送给他。 傅闻声笑得开怀,话只是为了逗他,事实是他真的在那份兼职上干了两年,一边借着和客人打交道的机会学法语,一边要走过一小时的路程到学校上课。想家和孤独都压在他的肩头,很长的黑夜里他都找不到人述说。 年少的人喜欢通过对不同的事物转移自己的情绪,于是他在闲暇时间里跑了很多地方,去卢浮宫,去铁塔下,或者自驾游去普罗旺斯,去卢瓦尔......路途漫漫,他就一辆车在公路上晃荡。 “唔......”陆余之扒着脑袋想了片刻,“自由,挺好的。” 傅闻声点了点头,又问,“你想去玩么?等有时间我们可以去。” 陆余之微微睁大眼睛,刚想要说话,院子的大门就被推开了,然后是一阵嘈杂,是陆全笙骂骂咧咧地回来了。 傅闻声和陆余之纷纷起身出门去看,便看见陆全笙脸色铁青地拄着拐杖过来,一路走一路念叨。 陆余之走上前,“怎么了?” 陆全笙重重地哼了一声,“李家那糟老头子,有个腔调唱错了,我跟他说,他还不信!我唱了几十年的戏了,还能听错?!” 他哼哼地骂着,傅闻声听得一脸懵,陆余之便低声跟他解释,“李家糟老头子是他以前唱戏的搭档,没事儿,感情深,天天闹,小事。” 说完又过去叫陆全笙,语气淡淡,说出来的却不是人话,“下回你就拿着喇叭去,和他对唱,你吼得过他,也就是你对了。” 神奇的是陆全笙还认真地思考了这个建议。 傅闻声差点被这爷俩给逗笑出声。 陆全笙视线落到站在台阶上的傅闻声,缓慢地踱步过去,“你......” 陆余之以为他又忘了人,便解释,“这是傅闻声......” “我知道我知道!”陆全笙急急地打断陆余之的话,“你朋友,我记得的。” 陆余之长了张嘴,没说话。 陆全笙拉起傅闻声的手,枯瘦的手紧紧地拉着傅闻声的,有些激动,“哎呀呀,余之好不容易带人来,快来快来,我给你做好吃的,多留会儿!” 突然的热情让傅闻声有些不适应,他转而去看陆余之。 陆余之站在台阶下,眯着眼仰头看他,眼睛里含着碎阳和笑意,无声地对他说,“多留会儿。” 被陆全笙这么一留,傅闻声便留到了晚上吃完饭,等沈燕青打来电话让他回家一趟才终于要踏出院子。 陆余之送他到街口,暮色四合里,路灯已经一排排地亮了起来,红灯笼在街头还在发出微弱的光芒。 他们两人在车前站定,傅闻声说,“回去吧。” 陆余之手拢在口袋里,看着人就要上车了,忽然开口,“过几天有个慈善晚会,你去吗?” 傅闻声回头看他。 那个慈善晚会他听傅谦提起过,无非又是上流社会的一次打交道。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听傅谦的话去看一看,现在听陆余之提起,便问,“你要去?” 陆余之点了下头,“去看看。” “你不是不喜欢那地方?” 陆余之笑了一声,“好奇去看看不可以么?” “......可以,”傅闻声说,他想了想,“那我也会去。要我来接你?” “不用了,”陆余之摇了摇头,“要是别人看到我们一辆车下来的,他们得憋出多大的新闻来。” 这话是调侃,倒也是事实,毕竟谣言始于嘴巴,而他们也没想过要把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 傅闻声点了点头,又看见陆余之站在路灯下,因为怕冷缩着脖子,半抬着眼看自己的样子实在令人可怜,于是上前去,伸手替他拉紧了领子。 他的陡然靠近叫陆余之愣了愣,隔着细碎的刘海看他。 傅闻声一边替他整领子,一边说,“你一个人住,那要不要搬来和我住?我也一个人。” 陆余之“嗯?”了一声,还没说话,就看着傅闻声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傅闻声笑了一下,“可以考虑一下,我走了。” 这回人是真的上了车,陆余之看着他的车子融入车流中,才抬脚走回胡同街。 桔园里一如既往地灯火通明,只不过相对于除夕夜里,今晚要更热闹一些,来这的每个人也都是西装革履的装扮,一楼的小辈们都跟在自己家长辈身后一个个地殷勤地去敬酒,大厅里有人在弹奏钢琴曲,是肖邦的夜曲,即便人声的喧哗已经盖过了钢琴声,可弹奏的人依旧一脸的自我沉醉。 而在二楼的娱乐区,大多都是小辈的人在,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玩什么的都有,烟酒味弥漫在空中。 傅闻声窝在沙发里,有一些没一下地敲着高脚杯,看里边的红酒随着在杯壁上晃荡,过一会儿,终于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看的齐宋,“你老看我干嘛?” “没干嘛?看看你是不是被附身了?”齐宋一脸严肃。 傅闻声一口红酒差点喷出来,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齐宋,“咒我呢?” “不是,”齐宋难以置信着,“平时叫你来你都不来,所以我都不敢叫你,今天自己就来了?!” 傅闻声好整以暇地品了一口红酒,“想来就来,还要和你打报告?” 齐宋“嘁”了一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周舟呢?没和你来。” “别说了,”一提起周舟,齐宋马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吵架了。” “嗯?”傅闻声看他,“怎么了?” “唉,我想和她结婚,她拒绝了。” “咳咳咳......”这回傅闻声是真的被呛到了,闷声咳了起来,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齐宋一脸无语,“你这什么反应?” “不是,”傅闻声平复了一下,才说,“结婚?!你真心的?” “你也不信?”齐宋一副被惹毛的样子,急道,“不是,为什么你们都不信?!她也不信,我都一副真心掏出来了,传家宝都给了,你们怎么都不信?!” 傅闻声搁下高脚杯,欲言又止地拍了拍齐宋的肩膀。 齐宋,“......有话你就说,别拍了。” “不能怪周舟不信你对不对,你想想,你过去什么样的,花天酒地无所不能的,谁能会觉得你说的结婚是认真的呢?就算认真,里边的真心你能坚持多久都是周舟会担心的问题,毕竟你们才在一起多久啊。” “唉,那我怎么办啊?” 傅闻声说,“再等等吧,你再给你们点时间。你无所谓,但周舟是个好姑娘,你做的决定得对得起她才行。” 齐宋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就是我,要换做你,求个婚谁会不答应你。” 傅闻声一怔,倒是想起来了陆余之来,不禁摇了摇头,那家伙应该不会答应的。 这时,有脚步声靠近他们,傅闻声和齐宋一同望去,是贺子堂。 齐宋倏地坐直了身子。 贺子堂今天穿的灰色西装,还是戴着眼镜,一副斯文败类的样子。 哦,不,与辱斯文了。 贺子堂到傅闻声面前站定,举杯,“傅先生,好久不见了啊。” 傅闻声气定神闲,自顾自地饮了一口红酒,“不久,也就前几天的事。” 贺子堂哼笑一声,“看来傅先生还记得那天的事情,怎么没见陆先生和你一起?” 傅闻声冷冷地瞥向他。 齐宋替他呛了回去,“陆余之为什么要和傅闻声一起,他俩又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贺子堂一脸惊讶的样子,“我还以为那天傅先生挺身而出是因为对陆余之也感兴趣。” “你丫说什么呢?!”齐宋猛地站起身子。 傅闻声一把攥住了齐宋的手,抬着眼冷漠地看着贺子堂,“就算我和陆余之有什么关系,也不关贺先生你的事吧。我记得贺先生有一项重大项目失败了不是吗?应该为借款的事情急得团团转吧。” 贺子堂脸色一沉。 那个项目是他上任家族事业最大的筹码,是关于对房地产的投资,本来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来年二月份开始施工了,结果里边最大的资产方傅家忽然宣布撤资,导致项目资金不足不得停止进程。他想都不用想,这里面到底是谁做的好事,只是没想到,傅闻声虽然没有插手傅家生意,竟然还有话语权,而且还不小。 傅闻声好整以暇地说,“我说了,傅家不和手脚不干净的人做生意。” 贺子堂冷哼一声,“没想到,傅先生能为了陆余之做到这地步,你是他什么人啊?” 傅闻声一笑,正要说话时,便被人打断,“不是什么人,救命恩人而已。” 齐宋看着贺子堂身后慢慢走来的陆余之的时候,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卧槽了一声——今天太阳真从西边出来了?怎么连陆余之都来了?! *** 左尔东陈 biubiubiangbiang~~突然想起今天情人节,好吧,单身狗的我在这里祝大家情人节快落! 第17章 陆余之端着一杯香槟信步闲庭地绕过了贺子堂走到傅闻声面前,扬唇一笑,“傅先生,敬你的,感谢那天帮了我。” 傅闻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他今天倒是真的穿了正装来了,合身的白色西装衬得他手脚修长,袖口扣子扣着,举手投足间可以窥见白皙的腕骨。到底是跳舞的人,即便身处名利场气质也恰到好处,一出场就是众人的目光所在。 傅闻声起了身,举杯与他相碰,“举手之劳而已。” 陆余之痛快地将香槟一饮而尽,转而看向贺子堂,“贺老板,好久不见。” 贺子堂哼笑一声,“好久不见,陆先生今天状态看起来不错,看来这几天过得很好。”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齐宋觉得贺子堂说这句话的时候往傅闻声那瞟了好几眼,他不由纳闷,问陆余之看傅闻声干嘛? “还行吧,”陆余之垂目地转着自己的杯子,懒散着说,“毕竟过年,闲得很。” 他半抬眼,斑斓的光映在他眸子里,“所以我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做。” 贺子堂皱了皱眉,“什么?” 陆余之,“要不你猜猜?” 贺子堂阴恻恻地笑出声,“我可没空陪你在这打哑谜,陆余之,别以为傅闻声护着你就没事,我们来日方长。” 陆余之无动于衷,甚至挑衅地挑了一下眉梢,看着贺子堂愤恨地擦肩离开。 齐宋目送着贺子堂离开,还嘴贱地说了一句,“慢走不送!” 傅闻声哑着嗓子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说,“齐宋,我好像看到周舟来了。” 齐宋一个激灵,“周舟!?在哪?” 傅闻声往楼下指了指,“好像在楼下。” 齐宋马上将酒杯放下,“不陪你了,我去找找看啊。” 说完人已经飞速地消失在楼梯拐角上。 他们这一桌忽然没了人在,只剩下陆余之和傅闻声面面相觑。半饷,陆余之问,“你骗他的?” 傅闻声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我真看到了。” 陆余之一笑。 傅闻声绕过桌子与陆余之并肩站着,看着人一半侧脸隐没在阴影里,光下的那嘴角正微微上扬着。 美人一笑,什么都一瞬间鲜活了起来。 傅闻声压下了“你做了些什么”的疑问,而是朝旁边的台球桌扬了扬下巴,“打球吗?” 陆余之看了一眼,“我不会。” “我教你。” 说完也没给人拒绝的机会,直接拿过他手里的酒杯放下,推着人过去了。 台球桌边上有人在聊天,见到傅闻声过来让到了一边,有人客气着,“傅先生打球啊,需要对手吗?” 傅闻声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们打着玩。” “台球有很多种玩法,什么英式法式,你没玩过,我们就玩八球好了。” 陆余之看着他认真地去摆桌上的球,便来了一些兴致,调侃着问,“傅教授,要赌球吗?我输了怎么办?我可没钱。” 傅闻声正弯腰摆着球,闻言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事,输了就把你给我。” 陆余之一怔,啧,老男人,情话忒多。 等到傅闻声摆好台球后,他在球杆的杆头上涂了壳粉,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然地拉过陆余之的手,叫他握在球杆上,然后另一手环过陆余之的肩头,将人包裹在了自己怀里。 从身后角度看,就像一个拥抱。 陆余之余光瞥向周围的人,发现人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三三两两地在远方,没有几个注意到他们这边来。 可他还是觉得别扭,毕竟在别人眼里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关系。 他正要和傅闻声说什么,傅闻声便拉着他的手带着他压低了腰,靠在了桌沿。 靠得太近了,陆余之耳朵有了柔软冰凉的触感,那是他碰到了傅闻声的脸,让他不由得呼吸一滞。 傅闻声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拿好球杆了。” 谈吐的温热气息落在耳后,细微的痒意挠进了陆余之心里,顷刻间像是有海浪击打在海岸上,久久地回响在他的脑海里。 他模糊不清地喊了一声,“傅闻声......” 傅闻声仔细地抓着陆余之的手,带着他做手桥,五指覆在了他瘦长的指节上,轻轻地“嗯?”了一声。 也许是背后贴着傅闻声胸膛的原因,陆余之能够感受到自傅闻声胸膛传来的一阵轻颤,他闭了一下眼睛,“你没说这么教。” “我就是这么学的。”傅闻声煞有其事地说。 陆余之微微偏头看他,“什么时候学的?” 傅闻声与他相视,眼睛里带着笑意,“七八岁吧,忘了。” 陆余之被气笑,嘶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就被傅闻声打断,“看球。” 他往球桌上看去,只见傅闻声带着他手上用力,白球倏地撞向红球,“砰”地一声,进袋。 陆余之眼前一亮,“进了!” “当然。”傅闻声微微偏头就能闻见陆余之身上清爽的淡香味,细长的睫毛微微蜷曲,侧面看去的瞳孔亮得犹如星子。 他笑着,“喜欢吗?” “嗯?” “这样光明正大牵着手的感觉。” 陆余之转头笑开,手背上温度正融入血管中,“我应该说喜欢吗,傅教授?” “按我们现在情侣的关系,你的确应该回我喜欢。” “哦,那喜欢。”陆余之从善如流。 傅闻声极为不满地啧了一声,“很敷衍啊。” 陆余之也跟着啧了一声,探着头往四下一扫,然后飞速地在傅闻声嘴角处轻轻一啄,“傅教授,喜欢死了。” 傅闻声满意地笑起来。 晚会正式开始的时候,陆余之跟着傅闻声下了楼。不过这两人却没坐一起去,而是东西各自一边,看起来一点都不熟的样子。 但站在傅闻声这个角度上,只要微微一转头,就能看见坐在那里翘着二郎腿,懒散地小小打着哈欠的陆余之。 “不好意思,让让。”身边有人坐下,是齐宋。 齐宋一脸颓丧地看着傅闻声,“傅闻声,你骗我?我怎么没找到周舟。” 傅闻声装作一脸惊讶,“啊,是吗,那可能是我看错了。” “看错了?!”齐宋陡然拔高了音量。 “嘘!”傅闻声一手按下激动的齐宋,“小声些,开始了。” 大堂里响起了话筒的声音,傅闻声看过去,台上站着的是一位老者,两鬓斑白,可气势仍然在。 那是皖城最大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姓邱,叫邱胜林,这次的慈善晚会他们是主办方。 同时,也是贺子堂来皖城最想找的合作对象。 “各位,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抽身来参加这次的慈善晚会.......”邱胜林环视一周,开始了演讲。 一旁的齐宋趁机过来压低声音同傅闻声说,“这个邱总,和贺子堂多次走动。贺子堂被你搅和了融资后,转头继续找向他,听说前前后后地拜访了五六次,才让邱胜林松了口,继续与他合作。” 一个项目的开展,需要资金和市场,还有和各方的利益相关。贺子堂这次开展的房地产,原来就是打算当做自己转身进入房地产这个产业的一个开头,早就和邱胜林打好了关系,拉好了这个合作伙伴。项目原本顺利进行,结果半途被傅闻声搞夭折了,邱胜林必定损失不少。 邱胜林不会和傅家撕破脸,只能怪在了贺子堂身上。 也难怪刚才在二楼贺子堂要过来阴阳怪气的。 而在他们讨论的同时,陆余之也没落得清净。 这种场合会遇见顾怿华并不奇怪,陆余之看着人在自己旁边落座的时候,只是斜眼看着,等着人开口。 上次除夕夜后,顾怿华倒是避着他一些,连他回顾家都没见到人影,也不知道是不想见人呢还是出于对上次的愧疚之情。 现在看来,应该是愧疚比较多一些吧。 顾怿华目视前方,看起来并不想搭理陆余之的样子,实则别别扭扭地开口,“上次你没事吧?” 陆余之也没好脸色看,凉嗖嗖地,“晕死过去了,你说有事没事。” “咳,”顾怿华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对不住上次......” “难得啊,”陆余之轻轻地晃着腿,“顾总会道歉了啊,是怕我跟顾云平说吗?还是这件事已经传到了顾云平耳朵里了?” “陆余之!”顾怿华气急败坏地转头,压着嗓音叫他,“我都跟你道歉了,你要怎么样?是贺子堂那疯子说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怎么知道他...... 他顿了顿,觑视着陆余之的表情,“再说了贺子堂现在因为傅家撤资,丢了项目,这件事就算翻页了不行么?” 陆余之闻言敛去笑意,眉梢压低,冷意从眼底翻涌。 恰巧上头的邱胜林刚说完话,就邀请着贺子堂上台,背后的巨大投影上正放着PPT,封面写着“未来皖城地产开发规划设计”的潇洒艺术字。 陆余之看着贺子堂戴着虚假笑意的面具缓步上台,满面春风地与邱胜林握手,底下顿时掌声轰动如雷。 一直盯着陆余之看的顾怿华明显地看到陆余之眼底流露出的嫌恶。 他不由得心头一跳。 热烈的掌声里他听到了陆余之缓缓开口,“翻页?身败名裂了才能彻底翻页。”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与此同时,底下的人忽地惊呼起来,顾怿华倏地转头看向台上,只见PPT上赫然出现着贺子堂的照片,然后是用朱红色的字体写着的“暴力违法强迫拆迁,天理何在!” 那些字如沾着鲜血的锋利刀子,就映在了顾怿华以及在座各位极度震惊的瞳孔里,他像是年久失修的老机器缓慢地转过头,看着仿若置身事外的陆余之。 陆余之注意到他的目光,悠哉地转头回视他,歪头一哂,表情无辜。 顾怿华饶是在高位待了多年,手段心机无一不通,却还是在那一瞬间寒意四起。 *** 左尔东陈 小陆同学表示白切黑很爽! 第18章 变化来得忽然,叫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傅闻声看着刺眼的PPT上的内容,不禁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看向了陆余之的方向去。 就在这时,大门口忽然有人闯了进来,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来人是个女人,妆容精致,穿着打扮都透露着一种干练的气质,高跟鞋敲击声在一时安静的大堂里显得十分刺耳。 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女人,而若是有人留意到台上贺子堂的话,就会发现他的脸色铁青得可怕。 女人在众人面前站定,不卑不亢地扫了一眼所有人,最后在陆余之身上稍作停留,然后又落在了贺子堂先生身上。 “贺老板,好久不见。” 这句话和不久前陆余之同贺子堂说过的第一句话如出一辙,如果说当时陆余之的话里的不怀好意藏在锋面下,那么此刻这个女人的杀机已经冷冽出鞘,直指贺子堂。 贺子堂咬牙切齿地,“张晨茹!” 这时才有人反应了过来,一个看似保安领导的人急忙出来,“你是谁?!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张晨茹不慌不忙,颇彬彬有礼地颔首,朗声道,“各位,不好意思打扰了。自我介绍下,我叫张晨茹,是皖城报社的一名记者,很不幸地以这样的方式与各位见面。我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想为大家介绍介绍我最近跟踪的一个案子。” 她看向台上的邱胜林,“不知道可不可以耽误邱总几分钟的时间?” 她梳着麻利的马尾,说话铿锵有力,很难不叫人将注意力不放在她身上。 可未等到邱胜林说话,一脸阴沉的贺子堂已经开口,“愣着干嘛?不相干的人还不赶紧请出去?!你们安保就是这么做的?” 话音一落便有保安立马朝张晨茹走去。 张晨茹依旧看着邱胜林,“这可是关乎着邱总您未来的房地产生意,您确定不想给我点时间?” 邱胜林脸色一变,沉沉地开口,“慢!张小姐,你说。” 贺子堂眉头下一秒死死地紧蹙在一起。 张晨茹得体地朝邱胜林一点头,而后无视着贺子堂的脸色,直接上了台,“各位,众所周知,房地产要新开发,就要找新的地皮。可皖城本来就是地少,更别说空地了。据我所知,贵公司这次新开发的项目主要位于城南的郊区,可那里还还住着几十户的老住户,所以我想请问下专门负责协商原有住户拆迁这件事的贺老板,你是怎么解决的?” 贺子堂面色不变,镜片后的眼神却是阴鹜的,如同钉子狠狠地钉在了张晨茹身上。 他和张晨茹并不是第一次打交道,在他打城南郊区那片地的主意的时候,这女人已经三番五次堵着他要采访。他本以为给点钱打发一下即可,没想到这女人油盐不进,这次还直接找到了这里来。 他微微地眯起眼睛,“张小姐,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我是在向您请教啊贺老板。”张晨茹说,“既然你说不上来,那我帮你说。” 她径直走到操纵的投影电脑前,切换了下一张PPT,上面是一群被拆了的房屋,残垣断瓦,一片荒凉。 再下一张是几个老人,在深夜里拎着一大堆的包裹,走在了清冷的大街上,身后是茫茫大雪。 底下有人唏嘘起来,议论声嗡嗡嗡地响。 “我去,”齐宋愤愤不平地在傅闻声耳边说,“贺子堂真的暴力拆迁?也没管原本住户的后续吗?” 傅闻声紧紧地抿着唇,看着台上的贺子堂脸色愈来愈冷,下意识地去看陆余之——他正靠着椅背,双手抱臂,神情不明地盯着台上的贺子堂看。 傅闻声分明从他身上窥见了一丝的冷意。 张晨茹继续说,“各位,看到了吗?原本住户在那生活了数十年,不愿意搬走是常事,可贺老板就马上命人强行将住户赶出家门,并且直接推了房子,让这些住户只能流落街头。贺老板,我说的是实话吗?” 邱胜林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他难掩怒气,“子堂,这是真的?” 贺子堂咬着牙龈闭了一下眼睛,而后轻笑了一声,“邱总,我并不清楚这件事,这些我是叫下属去做的,我不知道他们会采取这样的强硬手段。不过邱总,有些时候只能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而为之?”张晨茹讥诮地说,“你的一句不得已而为之,就要叫老人在古稀之年里失去家吗?在零下摄氏度的天气里流落街头?!你连给他们一个暂时的置身之地都没有!这叫不得已而为之?你分明就是利益熏心!你现在还想把你的责任摘掉推给你的下属,你以为我站在这里是没有证据的吗?!” “张晨茹!”贺子堂呵斥着,“谁容许你在这里胡说八道的!” “那就让大家来看看你的恶劣行径,就知道我是不是在胡说八道!” “够了!”邱胜林厉声喝道,他怒目瞪向贺子堂,而后又隐忍着怒意看向张晨茹,“张小姐,请麻烦挪步,我们私下谈。” 张晨茹环视了一周底下的人,“我不愿意邱总,我已经被贺老板以同样的说法忽悠了太多次了,我并不相信你们。” 邱胜林愣了愣,“张小姐......” “邱总,我不是来这拆你的台的。我追了这个报道整整一个月,我看过这些被赶走的老人的生活处境。您知道吗?在除夕夜,家家团圆的时候,他们只能缩在旅馆、车站或者天桥底下,挨饿受冻。他们已经六七十岁了,本该好好享福的,结果到头来连家都没有了。” “而贵公司一直将“我为人人”挂在嘴边,在这做慈善,可此刻就是有人因为你们做的事情而艰难生活着,邱总,您不觉得讽刺吗?我只是记者,本着自身的责任,我希望能够为他们讨回公道,如果不是因为贺老板总是避着我,我也不至于用这样的法子来这里解决问题。希望您能够谅解。” 她深深地鞠了躬,在邱胜林面前埋下了头,可背始终是挺直的。 邱胜林一时不知作何想法。 这时,傅闻声起身,冷淡的嗓音响在大堂里,“张小姐,邱总为人善良公平,您放心,相信他一定会给你,给那些住户一个说法的。实在不行,我拿我傅氏的名声给你做担保。”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陆余之终于朝傅闻声投去复杂的一眼。 邱胜林望了一下傅闻声,连忙顺着傅闻声抛出的台阶下,上去扶起张晨茹,“张小姐,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张晨茹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直紧绷着的肩膀,欣喜地去看陆余之,却发现人已经不在了。 桔园的小院子里依旧点着灯火,脚下的风雨兰落了不少花瓣,被人踩过,碾入了尘泥。 傅闻声站在院子里,指间点着烟,猩红的火光在通明的院子里并不明显。 他心情并不算好,距离刚才发生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他在脑海里一遍遍地想着刚才陆余之的神情,总觉得这件事似乎和陆余之脱不了干系。 在二楼的时候他说他去做了一件事,所以张晨茹今天出现在这里是他安排的吗? 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傅闻声回头,竟然是顾怿华。 他挑了挑眉,“你没走?” 顾怿华似乎并不意外傅闻声也在这里。他站在路灯下,脸色并没有好看到哪里去,眉间含着疲惫,“贺子堂出事了,顾家需要他的帮助,能好到哪去。” 傅闻声默然。 顾怿华看着他,忽然说,“你和陆余之......什么关系?” 傅闻声抬了一下眼,顿了顿,“不用你管吧。” “呵,”顾怿华从自己口袋里掏出烟,“我没想管,他怎么样都跟我没关系。不过我想提醒你,别以为陆余之是什么好人,说他城府深不是没来由的。” “你想说什么?” “我没想说什么,就是想提醒你。我想你也在想为什么今天张晨茹会来,又偏偏挑在了各界人士都在的慈善晚会上曝光贺子堂,她说她一直找不到途径解决这件事,那这次怎么就能直接进了桔园站在了邱总面前,是谁帮她找的途径?” “贺子堂这次的事情被曝光,不光邱总,还有他的其他合作方,都会跟他解除合作,他来皖城是为了什么,不就想要在房地产上占一席之地吗?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好处没捞到,还得灰头灰脸地回去。” “再者,最近贺子堂和顾家的生意走得近,贺子堂一旦出事,顾家也要蒙受损失,没有一个逃得掉。你说这是谁最想要的结果?傅闻声你是聪明人,这些都值得深究。” 他点了烟,大口地吸了一口,缕缕白雾散在空中,“陆余之啊,真的是个疯子。” 傅闻声敛了眉,没应话。 顾怿华也不在意,隔空点了点傅闻声,讥嘲着,“傅闻声,和他在一起小心点,他那心思,可能我都搞不过。” 傅闻声看着顾怿华转身走远,烟雾落在后头,飘到他面前来,一片朦胧。 他抬手挥了挥,顺手将自己的烟掐灭在垃圾桶上,然后掏出手机,打了电话。 电话里铃声响到第七声的时候终于被接起,“喂?” “你在哪?”傅闻声略为低沉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陆余之,你在哪? 第19章 陆余之愣了愣,看了一眼自己身旁黑乎乎的马路,闷声说,“我在......青藤路,你......” 电话那头的人直接打断他,“具体地址发来我看看,等着我,去接你。” 陆余之轻皱了下眉,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那边已经挂断了。他举着电话失神了一会儿,直到身边的人叫了他一声。 他恍然回神,一边给傅闻声发地址,一边说,“张小姐,还有事吗?” 他身边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出现在晚会上的张晨茹。 不同于刚才的精明干练,张晨茹此刻笑得正开怀,眼睛弯得像月牙儿,有了二十几岁大学生的样子,“陆先生,谢谢你啊,要不是你给我提供消息和主意,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张晨茹是在前几天才认识陆余之的,当时在破旧旅馆,这个男人指着身后的旅馆大门,说,“我能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张晨茹起初并不相信他,毕竟她也听过不少关于陆余之的事情,包括陆余之是顾家私生子的事。可后来陆余之还去了旅馆好几次,帮她安抚着老人的情绪,还有交到自己手里的晚会邀请帖,她才选择了相信。 事成之后,她第一件事就是过来找陆余之致谢,只是她没想到他都没等这出戏演完就提前先走了,还是来这马路上吹冷风来了。 陆余之发完了地址便将自己冻僵的手缩进口袋里,“不用谢,功成在你自己。” 张晨茹还想说些什么,就看到陆余之往路灯杆上一靠转头望着路口,她跟着看过去,只见路的尽头唯有微弱的路灯在闪,其余的只有黑。 她迟疑着,“你在等人?” “嗯。”陆余之其实冷得很,能不说话就不开口,可张晨茹还在自己身边站着看他,没几秒还是问,“还有事吗?” 张晨茹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我有个疑问,想问问你。” “什么?” “为什么要帮我?帮那些住户?” 这个问题自她第一次听到陆余之的提议的时候就想开口问的,可一直没能问出口,终于在今天最后时刻问出口。 她已经不是刚毕业出来的热血青年了,知道所有人都是出于某种目的做某件事的,本来她不应该过问的,不过对于陆余之她倒是好奇了不少。 陆余之是顾家的私生子,贺子堂正在和顾家合作生意,贺子堂出事,顾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可陆余之似乎并不在乎顾家会如何。 都说陆余之回顾家一为权,二为财,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那样——顾家出事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谁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淡白的灯光给站在底下的陆余之打了一层绒光,不知是出于人的情绪的问题还是灯光偏冷的问题,路灯下的陆余之看起来更冷清了一些。 他懒散地开口,“哦,我这人喜欢睚眦必报而已。” 张晨茹,“?那......顾家呢?你不担心顾家吗?” “顾家?”陆余之将那两个字细细地念了一遍,而后轻笑出声,“顾家没人了吗?要我来管。” 张晨茹一时哑口无言。 这时,一道光从远方打了过来,一辆黑色的路虎朝他们开了过来,然后停在了不远的地方。 陆余之直起身子,“走了,张小姐,早点回去吧,晚上路黑,小心些。” 张晨茹看着人径直地上了路虎的副驾驶座,而驾驶座上的人朝她这里看了一眼,那个人她好像认识——哦,是晚会上傅家少爷傅闻声。 他俩关系这么好的? “砰!” 陆余之一把关上了门,窝在副驾驶座上,偏头去看傅闻声,“找我有事?” 傅闻声瞥了一眼他,却什么都没说,先将车掉了个头就走。 陆余之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风景,是条并不熟悉的路,“去哪?” 车内依旧是一阵沉默。 陆余之等了一会儿仍然没等到傅闻声的回答,于是轻“啧”了一声,“傅闻声,说话。” 傅闻声这才减慢了车速,转头瞅了一眼他,“说什么?” 不知怎么,他的音色忽然就沙哑低沉了,在狭小紧闭的空间里尤为明显。 陆余之被气笑,“我问你两个问题了,你说你要说什么。” 前面是红绿灯,傅闻声缓慢地将车停下,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问,“刚才那个女人是张晨茹?” 陆余之没等来答案,反而等来了问题,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是啊,是她。” “所以,”傅闻声停下手,一错不错地看着人,“张晨茹今天在晚会上这么一出是你的主意?” 陆余之没吭声,只是对视着傅闻声的眼睛。 对面有车过来,司机不道德地还打着远光灯,直接晃进了车里,光点亮车内的瞬间,陆余之不合时宜地想,这人眼睛挺好看——是很典型的杏仁眼,笑起来的很时候就像是小鹿的眼睛,漆黑的眸子里透着明亮,而不笑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是疏离的,偶尔还带着一丝厉色。 就如此刻。 后边的车猛地按了一下喇叭,拉回了两个人的思绪。 陆余之坐直身子,望着前方的路况,“是,她是我叫来的。” 傅闻声都没察觉到自己不自觉地更用力了一些握住方向盘,“为什么这么做?” 陆余之手撑着车门看向窗外,过年的热闹已经散去,可满街的红灯笼还没拆下来,有些店面门口还贴着倒福的红字,在这瑟瑟的寒风里无端地多了一些凄凉的味道。 “我说为民服务你信吗?” “你自己信吗?”傅闻声反问他。 陆余之笑了起来,“不信。” 他转回头来,慢慢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是个绝不让自己吃亏的人。贺子堂给我下药,这么大的礼,我没理由不还给他。” “所以你叫张晨茹直接在重要的慈善晚会上曝光这些事情。” “是啊,”陆余之舒服地靠着背椅,“事情是贺子堂亲手做的,结果是真的,不是我捏造的。张晨茹想要替原住户讨回公道,我只是顺手推舟而已。” 傅闻声淡淡地扫了一眼他,而后将车停在了路边。 陆余之蹙起眉看他。 “那你这个舟推得可真远。”傅闻声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说,“今晚这件事后,贺子堂会失去进入房地产市场的机会,邱胜林不会再支持他,而明天新闻头条一定也会在张晨茹笔下成为热点,还不说后续关于他其他的项目计划会如何,但损失一定不会少的。” 他挪了身子兀自靠近了陆余之,呼吸拂过陆余之的脖颈,他深深地望着陆余之的眼睛,“贺子堂来趟皖城就要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陆余之你可真不好惹。” 傅闻声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如何,可陆余之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清他的下颌咬得很紧,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坦然地与傅闻声对视着,“是啊,我这人就喜欢睚眦必报......” 他话里一顿,手一点一点地攀上了傅闻声的手臂,脑袋凑了上前去,与傅闻声几乎鼻尖抵着鼻尖,他温声细语,“所以,和我在一起后悔了吗?” 车停在了路灯下,微弱的光盖着车顶,余光从挡风镜跑了进来,昏暗地落在了他们脸上。 傅闻声细细地看着他,从眉目到鼻尖,再到唇上,这是一个漂亮的人,又是一个太懂得如何把自己的漂亮放到他面前来看的人,每一处都在撩拨着他。 他倏地捏起陆余之的下巴,毫无章法地吻了下去。 陆余之微微睁大了眼睛,脑子里蹦地一声变得空白,浑身的力气在唇齿相交中慢慢地流失,他徒劳地下意识地抓紧了傅闻声的衣服。 然而下一秒,他就觉得唇角一疼,少许的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吃疼地嘶了一声。 傅闻声退后一些,带着笑意看他。 陆余之碰了碰被傅闻声咬破的唇角,恼羞成怒,“你属狗啊!” “不是啊,我属兔的。” 陆余之,“......滚。” 傅闻声拉过他的手,讨好地在虎口捏了捏,“我不后悔的。” 陆余之扬了扬眉。 傅闻声继续说着,“但你这件事做得太冒险了,贺子堂不是什么会善罢甘休的人,万一他再心狠手辣一点,找张晨茹麻烦怎么办?” 找你麻烦怎么办? 可陆余之没能明白他这一句未说出的话,只是轻蔑地笑着,“他都自顾不暇了,还有时间找张晨茹吗?现在只怕恨不得夹着尾巴赶紧离开皖城。” 傅闻声大概懂得了顾怿华那句陆余之是疯子的话——做事不管后果,只在乎自己的目的是否达到的人本就该忌惮,而陆余之这样偏偏薄情,不在乎失去什么,所以更是肆无忌惮,而你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被他放在了哪个位置上。 “哦,是吗?”傅闻声忽然松开了手,靠回自己的座椅上,“那你呢?” “什么?”陆余之看了一眼自己的被松开的手。 “顾家因为你而受牵连也会丢项目丢客户,损失是必不可免的,你不担心顾氏资金周转会因此出现问题吗?” 陆余之收回手兜进口袋里,神情漠然,好像顾家如何于他而言并不重要,“那又怎样,顾家怎么样和我没关系,该担心的是未来继承人顾怿华的事情。” “看来你真的很讨厌顾家。” “是啊,”陆余之笑了起来,弯着的眉眼此刻犹如锋利的刀刃,淬着毒药,“你不知道,我从小就有个心愿,就是希望顾家一蹶不振。” “凭你现在的能力,可能心有余而力不足。” 陆余之微微前倾了身子,“那你要帮我吗?” 傅闻声笑了笑,可眼底没有笑意,他也靠近陆余之,“报答是什么?” “我啊。” 傅闻声一怔。 陆余之歪头一哂,“你不是喜欢我,我还不够这份报答吗?” 车里顿时安静下来,不知是出于陆余之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这狭小车厢里的空气流动速度减缓了,有一种对峙的光芒隐含在其中。 傅闻声眼梢下压,一字一句地,“不、够!” 陆余之倏地愣住。 傅闻声坐直身子,直视着路面,开动了车子,“没有真心的爱,一两钱都不够。” *** 左尔东陈 陆余之:嗐,我这嘴欠的~ 第20章 陆余之昨晚一个晚上没睡好,翻来覆去的都是在想着傅闻声的最后一句话——“没有真心的爱,一两钱都不够”。 没有真心的爱? 那你有吗? 他并不明白为什么傅闻声要这么生气,他以为这段感情里只不过是玩闹,等傅闻声不想了的那天就是结束的时候。 可傅闻声好像并不那么认为,可把这段感情真的当真的话,那得多可笑。 傅闻声是什么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和他在一起可以认为是图新鲜和好奇,可想要在一起一辈子是图什么?又何必? 夜里静谧,可却让陆余之更加地烦躁起来,只要闭上眼就是傅闻声坐在车上冷漠地说出那句话来的样子,于是他睁着眼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个晚上。 好不容易等到要睡着的时候,一个电话已经打了过来,手机铃声突兀地在房间里响起,陆余之躺了许久才伸手去够手机。 “谁?” “是我。”手机那头传来了低厚的声音,是顾云平,“醒了吗?过来一趟,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陆余之看了一眼手机,才不过七点,他躺回去,“没醒,不想去,有话电话里说吧。” 而顾云平却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我已经叫小李过去接你了,就在胡同街口等你。” 陆余之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顾云平已经将电话挂断了。他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无声地骂了句脏话。 一夜的未眠让陆余之太阳穴突突地疼着,耳朵里总有嗡嗡的声音在作响,又因为一大早就被叫了过来,进顾家大门的时候,脸色阴沉地难看,佣人在见到他忙不迭地退到一旁去,生怕惹了这位不好惹的“大爷”。 他连招呼都没打就径直地推开了书房的门,一眼就见到了坐在椅子上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的顾云平以及低着头站在书桌前的顾怿华。 门因为被用力地推开而发出刺耳的声音,吸引了书房里的两人的目光,都齐齐地落在了陆余之身上。 而陆余之恍若不见,旁若无人地在沙发上坐下,开门见山,“找我什么事?” 顾怿华近乎咬牙切齿地看着他,顾云平情绪却不外露,只是摆了摆手,让顾怿华先出去,然后自己起身到沙发旁坐下。 “余之。” 陆余之睁开眼睛,半垂着眼,先开口了,“你要是想和我说关于贺子堂的事情,就不必讲了,我知道自己在干嘛。” 顾云平沉默了片刻,面色凝重,“你是冲着贺子堂还是顾家?” 陆余之直直地望向他眼底,反问,“你觉得呢?” 顾云平无言着,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并不亲近的儿子。到底是母子,陆余之眉眼像极了陆伽阮,顾云平看久了便觉得是陆伽阮站在了自己面前,露出了当年得知他要结婚的事实的一样的质问的表情。 他挪开视线,长叹一口气,“你恨我我知道,但顾家不仅仅是我的心血,还是几十个人的,你要做什么我从来不反对,但胡闹也要有个适度,你也是顾家人,也该为顾家考虑一些......” 陆余之忽而笑开,他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眼神如刀地剐在了顾云平身上,“你们有把我当顾家人吗?” 顾云平敛了敛神色,“如果没有,为什么要把你找回来?” “那你应该问你自己,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们顾家的名声。” “陆余之!”顾云平一手拍在了沙发的扶手上,厉声呵斥。 他面颊阴沉,似乎有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最终只能化成一声沉重的叹息,“你总是这么想,既然把你认回来,我就是认你的。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妈,所以我想多补偿你一些,但......” “真的吗?”陆余之冷然打断他,“如果你说的是出于真心的,那你应该问一问顾怿华和贺子堂一起对我做过什么,你知道吗?你在乎吗?” 顾怿华怔住,一时无言。 陆余之了然地笑了一声,说不出是悲哀多一些还是失望嘲讽多一些。他站起身子,自上而下地看着自己所谓的亲生父亲,“你误会了,我没有针对顾家,只是顾家正和贺子堂合作,是贺子堂牵连了你们,不是我。” 话音一落,陆余之已经开了门要离去,撞见了站在门口等着的顾怿华。 对方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而他连一点眼色都没分到他身上,擦着人的肩膀而过。 不久,楼下传来了大门被人用力关上的声音,顾怿华站在门口和顾云平面面相觑,而后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 下午是有排练的,可陆余之请了假,自己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从街头到街尾,再走去下一条街去。 冷风冻得脸上发麻,鼻尖冰冷,可陆余之却跟个没知觉的人一样,只感觉自己内心沉重,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了胸口,就要喘不过气来。 可他又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仅仅是因为顾云平吗?还是也因为傅闻声? “陆余之。” 身后忽然有人叫他名字,原本低着头走路的陆余之下意识地抬头,发现自己在的地方有些眼熟。 而后边有脚步声靠近,他转头一看,茫然地瞪大了眼睛。 傅闻声手里拎着一堆从超市买回来的东西,对还没反应过来的陆余之说,“你怎么在这?” 陆余之环顾四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竟然走到了傅闻声的小区里——这个他只来了一次的地方。 傅闻声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耐心地又问了一遍,“这么冷的天,你来这干嘛?” 陆余之恍然才回过神,肩膀一塌,“走得我累死了,傅闻声。” 进门的时候,陆余之换上了傅闻声给他的棉鞋,屋子里暖气一直开着,傅闻声应该是一直在家里待着,出了一会儿门去买东西,结果没想到捡了一个他回来。 陆余之张望着家里,那天走得太匆忙,他就认真地看过,此刻站在门口有了闲心,来了心思一点一点地看过去。 这人也喜欢种花草,陆余之看着角落里的几盆盆栽想。 后面的傅闻声碰了碰他的腰,“进去,在想什么?” 陆余之跟着他走,进了厨房又盯着人把东西放进冰箱,终于开口,“你昨天晚上.......生气了?” 傅闻声回过身子。 陆余之从来不在乎别人看法,对别人目光或者是闲言碎语总是坦坦荡荡地,此刻竟被傅闻声盯得心里发慌,他继续说,“我昨天......” 他顿了顿,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他来傅闻声家里并不是有打算的,只是误打误撞,甚至都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傅闻声。他自诩聪明,此刻脑子却生了锈一般地难以转动。 “昨天怎么了?”傅闻声已经走到他面前。 傅闻声比他要高一个头,站在他面前无形中给了他压力,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却被傅闻声拉住了手腕。 “你怎么到这来了?”傅闻声换了个问题。 “不知道......”陆余之说,“就是走着走着就过来了。” 傅闻声无声地叹了口气,拉着人去沙发坐着,“早上去顾家了?” “嗯,”陆余之点了点头,又想起来不对,“你怎么知道?” “齐宋告诉我的。” 陆余之哦了一声,又说,“我去傅家问了,沈阿姨说你不在。” “找我干嘛?” “我没想找你来着。” 傅闻声无奈地笑着,“那你还是找来了。” 陆余之噎住,只能瞪了他一眼。 傅闻声抬起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说实话,他在小区门口见到陆余之的时候,除了惊喜就是惊喜,甚至叫他一瞬间忘记了昨晚的惆怅和难过。 他忽然就明白了那些小情侣间为什么吵得凶也能和好,只要那人过来见一见,哪会还管着那些小事情。 他的手掌相比陆余之的要温暖许多,从额前一路往下,最后掐着陆余之的下巴,迫使人抬起头来看自己。 他凑上前去亲了亲,“你刚才想说什么?昨天怎么了?” 陆余之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吻亲得心下一乱,呼吸也跟着乱,“昨晚我说的话,不要往心里去......我是开玩笑的唔......” 他还没说完的话被傅闻声堵在了嘴里,傅闻声一手托着他的后脑勺,指节插进了发间,毫无章法地与他吻着。 他们从坐着变成了倒在沙发上,傅闻声压在他身上,胸膛相抵,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傅闻声胸膛深处的心跳节奏。 一下、一下...... 陆余之喘不过气来,推了推傅闻声的肩膀,“傅闻声......” 傅闻声停下片刻,手撑着身子起来一点距离,眸光深邃,像狼在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自己的猎物。 “陆余之,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我不喜欢。” 陆余之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傅闻声已经又低下头来,亲着他的嘴角,他的下巴,他的脖颈,他逃不开,只能喘息地昂起头来。 天冷,可他却不爱多穿,大衣脱下了就只剩下一件毛衣,此刻被傅闻声拉着露出了白皙的肩膀,以及好看的锁骨。 傅闻声细细地吻过陆余之几近完美的一字型锁骨,温暖的手掌流连在他润如玉的后背上,一寸一寸地摩挲,再一寸一寸地激起陆余之浑身的反应。 陆余之仰头盯着天花板,眼神失了焦,直到在傅闻声解开了他的裤子,触及到某个地方的时候,他剧烈地喘息了一下,挣扎着去拉傅闻声的手,声音嘶哑难耐,“傅闻声......” 傅闻声抬头,“你愿意吗?” 离得近了,陆余之就看见了他眼底涌起的情欲和更复杂的情感,他在惊讶于这些情绪中妥协地松开了手,让自己沉溺在这片欲望里。 明明只不过是上来待会儿,怎么忽然就发展成了这样,陆余之并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浑身滚烫,在一次次的顶撞下无意识地呻吟着。 甚至开始着去迎合着傅闻声,去亲吻他的耳朵,下颌和脖颈。 有什么东西正在失控着,可这是真的吗? 他跨坐在傅闻声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又拉着头发,在短暂的清明里断断续续地问他,“傅闻声......这场恋爱,你是......是认真的吗?” 傅闻声并未说话,深深地望进他的眼底。 而他红着眼尾,蓄满水光的眼里流露出了茫然。 然后在突然的加重顶撞里失声。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里,傅闻声捏着他的后颈,靠近他的耳朵,近乎虔诚,“我爱你,余之。” *** 左尔东陈 小陆在线委屈~ 第21章 陆余之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深夜,小区里静悄悄的,偶尔有风声,和被惊吓的野猫的喵呜声。 他被傅闻声搂在怀里,一只手被紧紧地攥着,似乎是怕他跑了。 鼻尖还有着傅闻声身上的淡淡味道,他眯着眼回神了许久,想着昨晚发生了些什么,然后稍微一动身子,浑身就是伤筋动骨的酸疼。 他转过头,没好气瞪了一眼傅闻声,而人在睡梦中,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窗帘没有拉紧,有细碎的光从缝隙里溜了进来,陆余之借着昏暗的光线一点一点地看傅闻声,蓦然发现他的嘴角轻轻扬着,笑意从这张俊秀的脸漾来。 他艰难地从被子里伸出自由的另外一只手,小心地坏心眼地碰了碰傅闻声的嘴角,甫一靠近就被人一把握住。 “干什么呢?” 头顶上传来了傅闻声的声音,沙哑低沉,在这静谧昏暗的房间里,还在他们赤裸着坦诚相待的时候,显得格外性感诱人。 傅闻声睁了睁眼,惺忪的睡眼里带着不自觉的宠溺,“醒了?” “嗯。”陆余之微微仰头。 “几点了?” “不知道。” 傅闻声伸手去看手机,不过凌晨三点,还很早,“继续睡吧,才三点。” 陆余之先是哦了一声,然后又推了推傅闻声,“傅闻声,我饿了。” 厨房里灯火通明,陆余之盘腿坐在饭桌旁的椅子上,看着里边的傅闻声下厨的背影。 傅闻声身材很好,肩宽腰窄的,即使现在穿着睡衣,也能隐约地见到宽松衣服下完美的身材曲线,他穿了一条宽松的棉麻裤子,陆余之想起他穿着西装裤的时候,一双腿又长又直,一副精英模样。 可现在人就站在自己面前,随意地趿着拖鞋,站姿懒散地一手叉腰地在自己煮面条。 陆余之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觉得很有意思和神奇。 察觉到身后灼灼的目光,傅闻声转头,“怎么了?” “看看你。” 傅闻声笑了一下,将锅里熟了的面条捞出来,盛了两碗,端了出去。 “吃吧,太晚了,凑合吃一下吧,还要睡觉。” 陆余之吸溜了一大口面,腮边挤得鼓鼓的,就像只小松鼠,他看着不动筷子只看自己的傅闻声,“你不吃吗?” “我不饿。” 陆余之和他对视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夹了一筷子的面递到了傅闻声嘴边。 傅闻声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陆余之,“吃一口。” 傅闻声只得张开嘴吃掉面,目光却没往下移,自始至终地落在陆余之身上。 陆余之满意地收回筷子,“好吃吗?” “这我煮的。” “所以好吃嘛。”陆余之从善如流地接道。 傅闻声哼哧笑着,“顾叔叫你回去是因为贺子堂的事情?” 陆余之一边埋头苦吃,一边点了点头。 “那你昨晚不开心也是因为这件事?” “不是,我没必要为了不在乎的人伤心或难过。” 陆余之没等来傅闻声的回答,便抬起头,发现人一直看着自己,“你是不是想问,我那么不喜欢顾家,为什么还要回去?” 傅闻声被说中,于是也顺着问,“为什么?” 陆余之想了想,放下了碗筷,“那你应该去问问陆伽阮。” 傅闻声轻蹙眉头。 陆余之继续说,“是陆伽阮自己在网上公开这个消息的,我也是表演完才知道了网上有人在讨论我是顾家私生子的事情,连回去顾家......也是她叫我回去的。” 他想起了那天,舞台上的汗水打湿了衣裳,他腿还是软的,刚一下台,就听到了所有人对自己的窃窃私语,而陆伽阮站在他的休息室门口等着他。 那时候的陆伽阮已经好久没出过胡同街了,那天却特意地化了妆,涂着蔻丹色的口红,告诉他,“你回顾家去吧。” 网上的轩然大波他听不见也看不见,脑子里只剩下了陆伽阮的那句话。那就像把刀子,毫不留情地在他的心上一剐一剐,鲜血淋漓。 他和陆伽阮回到家,在院子里闹,把一切能摔的东西都摔了,陆全笙拉不住他,可陆伽阮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和从前一样,靠着门边抽着烟,说,“我把你养大了,也该叫顾云平见见你。” 长大后他就很少哭过,那一刻由心底生出的被抛弃的恐惧和难过紧紧地将他包围,他眼泪掉个不停,却又忍着不哭出声来,只能不停地啜泣,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们隔着不远的距离站在午后的院子里相望,不是母子,是仇人。 那是他和陆伽阮最后一次见面,那天后的第二天他和顾云平回了顾家,再等来的就是陆伽阮自杀的消息...... 屋子里还是黑的,只有小小厨房里开了一盏灯,暖黄的光束在两人身上投了一层绒光,陆余之垂着眼帘,鸦羽似的的睫毛的阴影打在眼下,情绪都在那双桃花眼里,什么都看不清。 可傅闻声还是感觉到了,从他包裹得密不透风的身上透出来一丝难过和伤感,他心疼得不行。 他抬手覆在了陆余之的头发上,叫他名字,“余之。” 他的声音清亮,却是放轻的,带着南方小调,是温柔的,软糯的。 陆余之眨了眨眼睛,抬起头来是装作不在乎的笑容,“我有时候一直在想,陆伽阮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恨顾云平,不喜欢我的话,为什么还要生下我?为什么要把我送回顾家,为什么......要自杀?” 他歪着头,即使在笑,可眼底还是茫然的,瞳孔里有傅闻声在,可又好像没有,只是透过他在看向了很远的地方和人。 傅闻声的手一路往下,滑到了他的耳垂上,轻轻地捏了捏,慎重地说,“也许是过去太绝望了,所以想要离开的时候要先把你托付给重要的人,才放心。” 陆余之眸子轻颤了一下,眼里有了水光。 他眼睛里重新装满了傅闻声,用力地眨了一下,轻声说道,“是吗?” 傅闻声用指腹温柔地抚过陆余之发红的眼尾,他也并不知道陆伽阮到底爱不爱陆余之,可现在他只能说出这样空白的安慰,“是。” 陆余之却是自嘲地笑了笑,他闭了闭眼睛,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安静了下来。 傅闻声就这样一手覆在他脸颊上,陪他坐着。 过了许久,陆余之闭着眼忽然问,“傅闻声,为什么喜欢我啊?” 他倏然睁开眼,看着傅闻声。 “你不是问过了?” “我还想知道。” 傅闻声沉默了片刻,说道,“不知道,就是那天在酒吧时候心情很不好,忽然见到同样心情不好的你,就有点动心。”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陆余之这个人,只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像是在嘈杂欢闹的环境里见到了和自己同样心情郁结的人,便觉得像是同类,于是他们上了床,做了爱。他那时候以为这就结束了,可回国后再见他,心跳会忽然加快,整个人都是雀跃的,而不见人的时候,会一直念着他,想着他的每一点滴。 他也曾经不断地想找寻这个问题的答案,可如果爱一个人要这样的理由和借口的话,为什么还要称为爱呢? 他盯着陆余之的桃花眼,认真着,“就是很喜欢你。” 陆余之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蹭了蹭傅闻声抚在自己脸上的手,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留恋这温暖。 吃完面,他们便回去又睡了一觉,这一觉直接就睡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 陆余之没衣服在傅闻声家里,拿了条一次性内裤就去冲了澡,出来的时候傅闻声已经做好了饭,就坐在餐桌上等他。 菜一例是清淡可口的,陆余之难得没有挑食,吃了两碗米饭。 饭后,陆余之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傅闻声洗碗,忽然间心血来潮,“傅教授,我们去逛街好吗?” 傅闻声刚洗完最后一个盘子,听到这话差点手滑地摔了盘子,“你说什么?” “逛街啊!”陆余之直起身子,好笑地看着他,“情侣间不是会约会吗?我们就去逛逛街,当约会了。” 傅闻声半搭着眼帘瞧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饷说道,“行,去逛逛。” 说是陆余之提议要去逛街,但目的地却是傅闻声挑的。 他没带着人去大商场,也没去热闹的街上,开着车绕了大半个皖城,最后停在了北郊的老城区里。 皖城有千年历史,古董宝贝数不胜数,从上个年代在皖城里形成了一条古玩街,街道复杂逼仄,有不同的古玩店和首饰玉器店都开在这里。 傅闻声带陆余之去的是一家藏在更深巷子里的玉器店中。 玉器店藏身小巷子里,店面简单,但装修有上个年代深宅的味道,入门是两排朱红色的太师椅,红木桌上摆着青花瓷茶具,再里边就是摆放玉器的展柜,要掀开竹帘子才能见到,古色古香迎面扑来。 傅闻声直接路过了外边,带着人往里走,“这里是我爸的一个朋友开的玉器店,里边都是上好的翡翠玉镯和其他首饰,老板姓袁,人很好。” 陆余之环顾了下四周,“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傅闻声却没应他,而是掀开帘子,叫人先进去,然后放声喊,“袁叔!” 后堂有人立马出来了,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两鬓斑白,精神却抖擞,带着一副老花眼镜,看着很亲近。 袁叔一见到是傅闻声,立马开心地上前,“是闻声啊,你怎么来了?” “今天没事,就过来看看。”傅闻声介绍陆余之给他,“这是我......我朋友,叫陆余之。” 陆余之连忙叫了声,“袁叔好。” “哦,”袁叔一脸笑意地看着陆余之,“我听闻声说过你。” 陆余之瞥了一眼傅闻声。 傅闻声当做没看见,只是问,“袁叔,我上次要你帮我留意的东西在吗?” “在在在,”袁叔连连点头,一边往里走去一边说,“我帮你留着呢,就能你来,等我去给你拿来。” 那边袁叔掀了帘子过去,这边陆余之便拽了下人,“什么东西?” 傅闻声一脸的高深莫测,“等下你就知道了。” 故弄玄虚......陆余之嘀咕着。 没一会儿袁叔便取着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回来了,递到了傅闻声面前。 陆余之目光紧随着傅闻声打开了木盒,等见到里边东西的样子的时候,忍不住睁大了眼睛——那是个灰白色的玉镯,镯体宽厚,整体作宽扁的环状,内壁平直,玉是晶莹滋润,深邃精美。 他近乎错愕地看向傅闻声。 旁边的袁叔说,“这是上好的和田玉玉镯,你上次叫我注意一些,我是让我儿子找了好多地方才找到的。” 傅闻声看着手里的玉镯很是满意,点了点头,“谢谢你袁叔。” “哎客气什么,你们先聊,后边有人叫我了。”袁叔摆摆手让他们两自便,便又往后边去了。 傅闻声小心地取出了玉镯,朝陆余之伸出手来。 “傅闻声......”陆余之难得的不知所措。 傅闻声轻笑一声,握住了陆余之的左手——那天看到齐宋送给周舟项链的时候,他就想好了,若是他们能在一起,他也要送个东西给陆余之。 而陆余之手如柔夷,皓如凝脂,戴镯子才是漂亮。 他将陆余之手指并拢,玉镯便穿过了手指,扣在了纤细的手腕上,美手配美玉,再好不过。 陆余之眸光深邃地盯着那玉镯。 而铺子里只有他们在,外边有帘子相隔,穿堂风被挡在了外头,人声也挡在了外头,傅闻声趁着无人握着陆余之的手,低头在手背上一吻。 他说,“套着了,就是我的人了。” *** 左尔东陈 傅教授骄傲宣布小陆是我的了! 第22章 元宵一过,年也就过完了,上班族再投入工作的海洋里,而学生背着书包再回去念叨“之乎者也”。因为先前带的班级班主任还在产假期,只能先继续让他当个代班班主任,开学的时候要处理关于学生的一些资料问题,忙得他晕头转向的。 而今天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却无心在家里待着,而是直接奔往了皖城剧院——今天陆余之有演出。 他到的时候,后台正忙着不可开交,他不便去打扰人,便给陆余之发消息,一直站在楼梯口等着。没一会儿周舟便过来找他,带他去陆余之的休息室里。 进门的时候,陆余之正坐在化妆台前上妆,一手抓着宽大的袖子,一手细细地描摹着自己的柳叶眉。 袖子落下来了一截,伶仃的腕上戴着灰白色的玉镯。 镜子里,他看着进门来的傅闻声,便停着眉笔不动,“周舟。” 刚进门的周舟啊了一声。 “我有个戏服还在衣物室里,帮我找找。” “好嘞!”周舟点了头,转身出去将门带上了。 不大的休息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傅闻声走到陆余之身后,倾下身,一手撑着桌角,一手撑在了陆余之的椅子上,细细地端详着镜子里的人。 原来就是天生丽质,今天画上浓妆,便更美,如妖冶的玫瑰。 “今天演什么?” “青蛇。” “适合你。”傅闻声随口道。 陆余之挑了挑眉,“你知道?” 《青蛇》这个剧目,是杜孟秋自编的剧目,自己都没演过几次,就把主角给了陆余之来饰演,亲自地教过他一段时间,和虞姬一样。不过这回,他当的是男主角,女主角是他搭档过几次的人。 “听过,但还没好好看过。”傅闻声拉了把椅子过来,“正好这次看看是什么样的。我帮你。” 他接过陆余之手里的眉笔,扳过陆余之的下巴,两人面对面地坐着。 傅闻声凝眸专注着,笔尖小心地落在陆余之的眉形上,手轻轻一抬,仔细地替他一遍遍地描摹着。 他微微垂眸,就能看见陆余之密密的睫毛向上卷起,而睫毛下是黑白分明地眼睛正抬着看自己。 “看什么?”傅闻声问。 “看你啊。”陆余之承认地很快,又问,“你给人画过眉?” “没有。”落下最后一笔后,傅闻声抬了抬陆余之的下巴,人凑上去认真地检查一遍成果,再低一低头就能亲到陆余之的唇。 但傅闻声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毕竟那上边涂了口红,到时陆余之又要麻烦。 他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你听过张敞画眉的典故吗?” 陆余之思考片刻,“忘了。” 傅闻声笑,“张敞为他的妻子画了一辈子的眉毛,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陆余之恍然,“你也想和我这样吗?” “你不想吗?”傅闻声反问。 陆余之沉默了,无意识地皱了一下眉,似乎在思考着傅闻声这个问题。 这时,门外传来了周舟和人讲话的声音,陆余之朝门看去,想叫傅闻声快松手,然而话还未说出口,傅闻声便是一歪头,吻在了他的喉结上,同时故意地露出了牙齿,磨在细嫩的皮肤上。 陆余之深深地吸了口气,喉结上下一滑,连忙抓紧了傅闻声肩头的衣服,“你敢咬?!” 而傅闻声喉咙里一声低笑,只是一碰即放,顷刻间已经起身看他,“不敢。” 下一秒门便被人打开,周舟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我说了,我们冷静一下,我这几天不想见到你。” 陆余之偷偷地瞪了傅闻声一眼,两人齐齐地朝门口看去。 果不其然,周舟身后还跟着进来的齐宋。 “不是,周舟你听我说......”齐宋手疾眼快地抓住周舟的手,刚要说什么,就发现傅闻声竟然也在,“咦?闻声你怎么也在这?” 没等傅闻声说话,周舟已经厉声低斥,“放手!” 齐宋唰地松开了手。 周舟抱着戏服朝两人走了过来,神情看着并没有异样,只不过高高蹙起的眉头说明了她心情的确不佳。 “师兄,我放这。”她闷着声音,放下戏服后又直直地站在那里,不转身也不吭声。 陆余之看向了傅闻声。 傅闻声又看了看周舟和站在门口一脸委屈的齐宋,然后说,“我先出去了。” 陆余之点了点头,看着傅闻声一把揽住了齐宋的脖子,将人拖了出去。 等门被关上了,陆余之想了一瞬傅闻声落在齐宋肩上的手,回过头叫还站在那里低着头的周舟。 “嗯?”周舟抬头。 她以为陆余之要问她和齐宋之间的事情,可陆余之却是问,“你身体不舒服?看着气色很不好。” 她茫然着,“没,就是刚才胸口有点闷,现在好很多了。” 陆余之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如果坚持不了就跟我说,我让你去休息。” 周舟点了点头,“好,谢谢师兄。” 齐宋被傅闻声强拉出了门,心有不满,“你拉我干嘛,我还没和周舟说完话呢!” 傅闻声松开了手,“你没看见周舟不想和你多说吗?” 齐宋噎了一下,颓丧又懊恼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傅闻声实在少见他这样垂头丧气的样子,觉得好笑又心酸,“你们还没谈好?” “谈什么啊,你也看到了,她都不想和我说话。” “你给她点时间。” 齐宋避过急忙忙的舞蹈演员,“我给了啊,你敢相信吗?这是我自过年来第一次见她,还是偷偷来的......哦,对了,你怎么也在这?” 傅闻声神色如常,“陆余之请我来的。” “?”齐宋一脸惊讶,“陆余之?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我们不仅这么好,我们是好上了。傅闻声心里腹诽着,但面上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又问回去了原来问题,“周舟心思细腻,容易想得多,你得做点事情让她能相信你。” “那我......我还能做啥啊?” 齐宋看救星般地看向傅闻声,没一会儿又摆了摆手,“哎,问你干嘛,你都没谈过恋爱。” 傅闻声,“......” 他笑了笑,没辩解,转身前去观众席。 剧院的礼堂很大,但观众席一半是空的,只前边做了人。傅闻声和齐宋挑了一个相对居中的地方坐下,视野较好。 灯光暗下来的一瞬间,傅闻声眼前一黑,模糊中可以看到巨大舞台的影子,以及已经出来候场的陆余之的身影。 舞台上有束光打下,陆余之只身站在了光里,他身穿白色鹤氅,长身玉立,假发套长发束起一半,一半披落在肩,额前有长须垂落,遮了一些侧脸,整个人安静又温和。 世家公子温如玉,不过如此。 一声琵琶曲转弦拨急,舞台上的陆余之款款走来几步,宽大的袖子跟着在两侧摆动,恍然间傅闻声以为有人穿越了千年正在朝自己走来。 他似乎也看向了自己,柳叶眉细微地挑了一下,桃花眼里透着狡黠和笑意,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那么一瞬间,于傅闻声而言,像是一眼千年。 旁边的齐宋跟着陆余之的每个动作而惊呼,“陆余之确实挺厉害。” 傅闻声趁着陆余之一幕完毕地退回幕后,转过头来打趣着齐宋,“厉害在哪里?” 齐宋拧眉想了一会儿,竟没找来个词汇,不满地“啧”了一声,“你是欺负我读书少?” 傅闻声笑。 齐宋捅了捅他,“不说了不说了,女主角出来了。” 傅闻声看过去,那是个身姿婀娜的女人,浓妆下难以窥见岁数,但应该不大,她扮演的青蛇古灵精怪,舞蹈动作间透露着演员的灵气。 齐宋靠过来,耳语着,“她叫韩笑,也算是陆余之的搭档,听说这两人......” 他停顿了片刻,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朝傅闻声笑。 傅闻声抬了抬下巴,“两人怎么了?你又知道了?” “啧,我是谁,这皖城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齐宋说,“周舟和我说过,他们剧院的很多什么师兄师姐情侣啊都是搭档久了有默契了,自然地就产生了感情。韩笑怎么也和陆余之搭档了几年了吧,他俩没感情我才不信。” 傅闻声似笑非笑着,没接话。 齐宋看他不信的样子,便急了,“嘿,你咋不信呢,我跟你说......” 他还未说完,就听到有观众惊呼,伴随着“怎么晕了”的担忧声,舞剧的音乐声骤然停止。 他和傅闻声朝台上看过去,只见台上一堆人围成了圈挤在一起,他们听到了有人在喊周舟的名字。 齐宋心头一跳,唰地站了起来,立马朝舞台上飞奔而去。 傅闻声紧随其后,挤进人群里,就看见周舟已经不省人事,而陆余之扶着人,正面色沉重地低吼,“不要围着,让开点!赶紧叫救护车!” 齐宋扑了过去,从陆余之手上接过周舟,慌乱着,“周舟!周舟,你醒醒啊!”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高声喊,“闻声?闻声!快来快来!” 傅闻声蹲在周舟面前,要齐宋将人平放在地上,又叫人让开点不要挤在这里。 他翻开周舟的眼皮检查了一下,见人脸色铁青,嘴唇发白着,立马跨跪在周舟两侧,给人做胸外按压,厉声道,“突发心肌梗塞,叫救护车了没?!” “叫了叫了!”有人高声喊道。 齐宋一听“突发心肌梗塞”这几个字,腿软了下来,他慌忙地去抓周舟的手,紧紧地握着,声音颤抖着,“闻声,你能救她吗?” 傅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面色竟然也苍白如纸,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汗水滴落在毛衣衣领上,“我在救了!” 齐宋将人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 左尔东陈 齐宋:干嘛当我们电灯泡?! 傅闻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谁当了谁的电灯泡…… 第23章 夜幕刚降临,医院里依旧是人满为患,医生护士步履匆匆的脚步声,病人家属的哀求声和哭嚎,以及偶尔透过大门传来的救护车的声音,无时无刻地笼罩在医院里头。死神永远在头顶凝望着。 “刺啦——”轮子在地板上快速地滚动滑行着,紧接着是护士高声的“让开让开!”,一群人在一楼的绿色通道急迫地奔跑着。 直到手术室的大门“砰”地被带上,有护士拦下了慌乱的齐宋,“不好意思,家属请在外边等候。” 而齐宋正往里张望着,“你一定要救回她,求你了医生!” 傅闻声靠着墙,手撑在膝盖上,忍不住地喘着气。等到呼吸平复了一些,他才微微直起身子,刚想要去劝齐宋冷静一些时,就有一股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猛地呛入鼻腔里。 他看着四周,后知后觉地明白此刻的自己站在了哪里,一瞬间仿佛被猛地当头一棒,瞳孔倏然缩紧。 脚下一软,他踉跄着后退重新靠回墙上,而刚平复的呼吸一时间急促了起来。眼前是他曾经最熟悉的地方,有熟悉又难闻的消毒水味,有穿着他曾经也穿过的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病人...... 医院装修总是白色的,可此刻在傅闻声眼里却泛着红,是那种血的鲜艳的红,如锋利的尖刺,扎在了他的眼底, 走廊阴冷的穿堂风吹来,吹过被冷汗打湿的后背,他恍然间如坠冰窖。 他忽然间想起了很多事情,也是长又长的走廊里,巴黎骄阳似火,而他也是像现在这样,只觉得全身冷,对周遭的吵闹一概不知,眼前有人影,但模糊,更多的是血,而劈开血幕的是一把泛着寒光的刀刃。 傅闻声倏然地倒抽了一口气。 “傅闻声!” 一只手突然按在了自己的肩膀,熟悉的声音唤回了傅闻声的一丝清明。他喘息着呼出一口气,垂在两侧的手悄无声息地握成拳,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声音虚弱低沉,“陆余之。” 陆余之是匆忙地卸了妆过来的,刚一找来就看见脸色要比齐宋还要难看的傅闻声,他微微弓着腰,靠着墙,以往清亮的眸子里此刻却是涣散无神的。陆余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先担心起来。 他扶了一下傅闻声,“你没事吧?” 傅闻声摸着椅子坐下,双手扶着膝盖,双眸盯着面前的地板,久久没有言语。 陆余之紧紧地盯着他,“傅闻声?闻声......” 傅闻声从这一声里抬起头,勉强朝担忧的陆余之笑笑,“我没事,别担心。” 陆余之却不大信,“你脸色比齐宋还苍白。” 前头的齐宋听到自己的名字,立马回过头,“怎么了?” 傅闻声直起身子,朝他摆了摆手,“没事,你坐会儿吧。” “不了,”齐宋摇了摇头,“我站着比较踏实。” 他在手术室门前来来回回地走着,双手不停地搓着,身上的汗毛都竖着在说担忧二字。 傅闻声就没见过他这么担心的样子,想笑又笑不出来,于是牵扯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来。 背后忽然有一只手覆上,隔着衣服慢慢地拍着,傅闻声愣了愣。 回过头,是一直看着自己的陆余之,“余之......” 陆余之手顿了一下,“你去休息一下吧,齐宋不会倒下去,你就要先倒下去。” 傅闻声笑了笑,趁着周围无人注意的时候抓过他的手,握在掌心里,“放心,真没事。” 陆余之没有再说什么,反手握住了傅闻声的,搁在了无人能瞧见的两人座位中间。 手术室门外的时间漫长又漫长,他们三个人彼此无言地等着,只有齐宋偶尔发出的急躁的跺脚声在幽长的走廊上响着。 陆余之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另外的脚步声急匆匆地传来,是周舟的父母,两人应该也是刚从家里赶来的,周舟母亲头发都是凌乱的,来了就抓着齐宋的手着急着,“周舟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齐宋,“还在手术,阿姨您别着急。” 陆余之想询问着傅闻声要不要过去看看,却见傅闻声神色空白地盯着脚下的瓷砖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对周舟父母到了的事情毫无察觉。 他捏了捏傅闻声的虎口,“周舟父母来了。” 傅闻声恍然回神,近乎茫然地看向陆余之,而后点了点头,便要起身过去。 陆余之按着他的肩膀,“你坐着吧,我去看看就好。” 傅闻声没坚持,点了点头答应了。 陆余之不怎么放心地看了他两眼,最终在傅闻声无声的安抚下走向了周舟父母。 陆余之一走远,傅闻声一直挺直的腰杆一时弯了下去,他手肘撑着膝盖,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一直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一些事情,然而有些东西愈是克制就愈是不断地跑出来提醒着他过去发生了些什么,他又是怎么脱下的那身白大褂的。 傅闻声深深地吸了口气,盖在脸上的手青筋暴起。 不远处的陆余之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刚要抬起走回去的脚在手术室的门忽然打开的瞬间生生停下。 所有人把目光集中在医生身上。 医生解下口罩,“没事了,病人已经度过了危险。” 齐宋倏地松了口气,和周舟母亲相互搀扶着,“吓死我了,还好没事了。” 陆余之也跟着松口气,然而余光便瞥见了不知何时起身往外走去的傅闻声,他脚步虚浮,一看状态就极其不好。 陆余之跟周舟父母打了个招呼,便去追傅闻声。 傅闻声没有坐电梯,而是直接走了人工通道。 楼梯少有人走,只有年久失修的感应灯在脚步声响起的时刻亮起,微茫的光堪堪照亮了楼道。 傅闻声扶着墙,一层一层地走下去,不知是不留神还是怎么,脚下忽然一滑,人摔坐在了台阶上。 他没有站起来,而是像承受不住不堪一样闭上了眼睛,将头靠在脱了皮的墙上。 楼道里悄然无声,感应灯霎时熄灭。 傅闻声疲倦地在一片黑暗中沉溺着,觉得自己好像就在水里,什么都抓不到,也爬不上去。 他就要溺死了,胸口的气堵得他心慌,呼吸仿佛下一刻就会停止。 “哒哒哒——” 楼上忽然有急切的脚步声,有人在自己身边蹲下,喊他名字,“傅闻声!” 感应灯唰地又是一亮,傅闻声睁开眼睛,便看见了披着绒光的陆余之蹲在身旁,担忧从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跑了出来。 他竟然还有心情笑,“余之......” 陆余之瞪他,“别笑了,你怎么了?” “我没事。” “你要真没事就不会坐在这了。”陆余之拉着他的手,揽在自己肩膀上,“我带你去找医生。” “不,”傅闻声忽然一用力,竟叫陆余之没能扶起他来。 陆余之蹙眉,压低了声音斥道,“傅闻声!” 傅闻声依旧没动,搭在陆余之的手蓦然用力,将人拥入怀里。 陆余之愣了愣,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良久,他听到傅闻声闷声说道,“余之,我想回去了。” 说完人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不动了,他不能将人强拉着去看医生,别无他法,只好带着人回去。 夜已经很深了,路上行人与车辆寥寥,陆余之看着路况,余光却都落在了傅闻声身上。而傅闻声却是手撑在了车窗上,看着窗外发呆,神情寂寥。 回到家上电梯的时候,傅闻声还能自己走,可一踏进门,人就一脑袋地栽了下去,把还在换鞋子的陆余之魂都吓没了。 他箭步地冲上前,要去扶傅闻声,“傅闻声?!” 傅闻声坐在地上,一手扒着沙发的扶手,“余之,我头疼。” 陆余之伸手去试他额头的温度,果不其然一片滚烫,他当即将人拽了起来,拖着往房间里走,“傅闻声,你发烧了你知道吗?” 傅闻声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嘲地笑了一下,“有一点。” 陆余之没好气地让他坐在床上,“都烧傻了还一点?!” 傅闻声还有心思与他斗嘴,“没傻。” “快了!”陆余之冷着声音,“你有没有医药箱,在哪?” 傅闻声指了指外边,“在茶几的下面小柜子里。” 陆余之要去拿,却被傅闻声一把攥住。 陆余之垂眸看他。 傅闻声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无声叹了口气,“你别生气。” 陆余之噎住,甩开手,丢下一句,“我不生气。” 人已经走出卧室,听着外边被克制着力道的翻东西声音时,傅闻声扶着额头无奈地笑。 陆余之拿来了体温计,叫傅闻声先夹在腋下,又让他先躺会,等五分钟的时间。 卧室的床边铺了一层地毯,又有暖气在,并不会冷。陆余之索性就坐在床边的地上等着到点,发现傅闻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暖黄的光在他和傅闻声之间流转着,他还气着,声音听起来冷冷的,“看什么?” “看你。”傅闻声诚实地回答,在如愿地又收到一记眼刀子下笑着,问,“吓到你了吗?” 他眉眼原来就温柔,又因为身体不适染上了一层病气,于是就更温和了一些,垂着眼透着一丝委屈和愧疚的时候,会叫人没法子真生气。 陆余之与他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弃着,“没呢,就是进医院后的状态有点吓人。” 问也说没事,但真的有事没事他一双眼睛还看不清楚吗?心一半地担心着周舟,一半就悬在了他身上。 傅闻声从被窝里伸出手,一只手也不知道哪来的劲,穿过陆余之的腋下,一下就把人拖了起来。 陆余之避之不及,被拉着就往上,大惊失色下人已经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傅闻声身上,他沉着声音,“傅闻声!” 傅闻声“诶”了一声,手捏着陆余之的后颈,忽然说,“你会担心我,我很开心。” 第24章 “开心什么?” 陆余之一手按在傅闻声边上,免得自己把身体都压在傅闻声身上,另一手则故意地压在了傅闻声左胸靠近心脏的地方,感受着这人的每一次心跳声。 傅闻声的手该留在陆余之的后颈,不捏了,换成了抚摸,像在哄小孩,有一下没一下的。 “你担心我,说明你在乎我。” 陆余之不说话了,就是觉得掌心下有些发烫,或许是因为傅闻声发烧身体滚烫,又或许是隔着皮肉和血骨下就是这人的心。 暖黄的光辉落在他们之间,光束里是两个人棱角分明的侧脸,他们离得近,再靠近一寸就能够亲到彼此。 傅闻声也确实想这么做,他手稍微用力,将陆余之的头按了下来。 而陆余之偏不叫他如愿,撑着床的手一使劲,“你感冒了,要传染给我?” 傅闻声,“不是感冒。” “那为什么发烧?” 他本来只是逞口舌之快,可傅闻声却沉默了下来,眸光忽然失散,落在了虚空里。 陆余之轻声喊他,“傅闻声?” “是心理应激障碍。”良久,傅闻声才说。 这是陆余之没接触过的名词,他蹙起眉,“?什么意思?” “就是......”傅闻声在灯光里眨了眨眼睛,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好像说出来那些对他来说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陆余之等着他,撑着床的手已经碰到了傅闻声手臂上,像刚才傅闻声抚摸自己后颈一样轻抚着,“是和你回国却不再当医生的事情有关吗?” 傅闻声垂下眸,轻点了下头。 陆余之,“你想说吗?” 傅闻声轻扯唇角,往旁一挪,让陆余之能躺着舒服点,“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他们说你是为了女朋友打架,才回的国。”陆余之侧躺在旁,又提了另外一句,“你先把温度计给我。” 傅闻声听话地去拿自己的温度计,自己先看了一眼,“三十七度八,还好不高。” 陆余之却不信,自己拿过来再瞧了一眼,确定只是低烧才安了心。然后装进了床头柜上放着的装温度计的盒子,等放好了转过身继续说,“说你怒发冲冠为红颜。” 这话几个月前齐宋也这么问过傅闻声,现在的他同样反问陆余之,但更多是戏谑,“你信吗?” 陆余之状做思考,“那我哪知道?你有没有前任我也不知道。” 傅闻声跟着侧身与陆余之面对面,一伸手将人揽入怀里,手搭在了腰上,“那没有,就你一个,初恋。” 陆余之眼睛里带着笑和满意,哦了一声,“我也你一个,初恋。” 傅闻声靠近一些,吻在他的颈间。 陆余之昂了昂头,推了一下傅闻声的脑袋,“还没说为什么回来?” 傅闻声动作顿了顿,退后了些许,目光平静,但又平静得可怕,“我.....不能救人了。” 陆余之讶然地一怔。 傅闻声搭在陆余之腰上的手揪住了他的衣服,在指腹间慢慢摩挲,在静谧的夜里想起了很多事情。 巴黎的夏天也热,他喜欢穿简单的T恤,觉得外边穿白大褂,正合适。他的老师是医院心外科的主任,也是医学界有名的教授。他刚跟老师的时候,心里对未来满是憧憬,觉得自己能够救更多的人,或许还能想办法治愈那些不能治愈的病症,在那些疑难杂症里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在法国学医那段时间,老师教会了他很多东西,喜欢跟他说,“医生开刀前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看自己是否有足够的资格去开这个刀。” 他一直记得这句话,可却没做好。 那个病人也是突发心肌梗塞,但情况远比周舟的要严重得多,家人送来医院的时候已经几乎没有了呼吸。那时候老师正好不在医院里,而家属跪在地上拉着他的手,苦苦哀求着,用法语说,“你救救他,求你医生,你能救他。” 傅闻声看着跪了一地的家属,很难不动恻隐之心,他当机立断,要马上送病人去手术室进行手术。当时乔治阻拦了他一下,可他没听进去,耳边都是家属那句“你救救他”。 那时候,其实他以为自己一定可以救过人来的。 可事实是,手术失败了,病人死在了他的手术台上。出手术室的时候,迎来了家属期待的目光,他亲眼见着他们光在他们眼里破碎,灰暗倾倒而来,淹没了他们,也淹没了傅闻声。 他本能地害怕,想逃避那样的目光,开始地害怕上手术台。 老师因为这件事特地与他聊了几次的天,劝慰他不要过于在意,病人当时的情况已经是最差的了,不能全怪自己,叫他要好好继续完成自己的工作,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他那时垂着头,心情沮丧,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可他知道这件事他过不去。 “那个时候我还能在医院工作,可几天后,病人家属找来了......” 病人的儿子带着一把锋利的刀,气势汹汹地直朝着他而来。医院里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可傅闻声都没听见,耳边只回荡了那句“你能救他”,眼见着泛着寒光的刀尖已经到了自己面前,他竟忘了躲。 揪着陆余之的衣服骤然抓紧,陆余之能察觉到傅闻声浑身僵直,尾音轻颤着。他不禁伸手抚在他的脸边,“傅闻声......” 傅闻声闭了闭眼睛,继续说,“后来是我的老师替我挡了一下,他的......” 他哽咽了一下,想起了那天的血。 那天夕阳西下,残阳的光落在满是血珠的地面,被推开的傅闻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浑身颤抖着去用力按住老师的伤口,看着鲜血从自己指缝间急速地溢了出来,学了快十年的医术此刻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他只知道惊恐着大声吼叫救人,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倒流,在如火的七月他如坠冰窖,寒冷深入骨髓。 蓦然静下的卧室里,床边的影子被灯光拖得老长,陆余之见到了从未见过的傅闻声。 即使是在提起往事,可傅闻声仍在后怕着,抱着他的手一直在颤抖,哪怕极力地克制着,陆余之也能够感受到他的害怕。 他,挪了身子,靠近几分,抱住了傅闻声,与他额头碰额头。 “余之,”傅闻声声音沙哑,“我觉得我害了人。” 陆余之心口一滞,“你没有。” “如果我不是自己医术不精,那个病人或许就不会死,家属不会来闹事,老师也不会因为我而受伤......我有时候做梦,梦见的都是那个病人......” 梦里病人的脸模糊不清,但全身都是血,穿着病服,站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为什么没有救活他。他总是哑然失语,然后从梦里惊醒,再也没有睡着过。 那会儿经常是凌晨,窗帘拉上的屋里伸手不见五指,他睁着眼在黑暗里一遍遍地想着自己手术过程出现的问题,然后越想越害怕,又忍不住地继续想。 他是那时候就有了心理障碍,他觉得自己配不上那身白大褂,也没有能力上手术台。于是连带着去医院都会害怕,怕有人叫他,怕去救人,更怕失手害死人。 他是医生,却没办法再在医院待下去,只能脱掉白大褂,回了国,从此以后不敢再称医生。 “傅闻声!”陆余之厉声打断了傅闻声的话,他双手捧着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他认真严肃着,“不是这样的,医生是人不是神,同样也会犯错,但你不能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床头灯正对着傅闻声,光明明是暖和的,他却觉得太刺眼了,眼前忽然模糊,泪水沿着眼角滑下,打湿了他的鬓发。 他轻声说,“我知道,但我心里过不去。” 陆余之将人抱得更紧一些。 他知道无能为力的感觉是如何,也知道追悔莫及的感受,但更心疼傅闻声这样将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他原来以为傅家公子,端得是潇洒和恣意,而如今才发觉,他肩上的包袱比谁都重。 可他从未说过,或许无从说起,也说不出口。 他不知道自己能够安慰傅闻声什么,活了几十年,最不会的就是安慰。只能将人抱紧,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以无声的方式告诉他他在。 而傅闻声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沉默着流着泪。 过了良久,傅闻声动了动脑袋,蹭了一下陆余之的脸,抹了一下自己的脸,嗡着声音,自嘲,“真难看。” 陆余之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爬起来,贴心地抽来床头的湿纸巾给他,转身下了床,“水开了,我去给你倒水吃点退烧药。” 傅闻声点了点头。 陆余之走出几步,又转身回来,替傅闻声拉了拉溜到胳膊下的被子,仔细地掖在肩膀处,想了想说,“我就只这么照顾过我外公。” 傅闻声笑,“我知道。” 他顿了顿,“谢谢你,余之。” 陆余之蹲了下来,“谢什么?不是男朋友吗?为男朋友服务应该的。” 傅闻声手指擦过陆余之的脸颊,无声地笑着。 陆余之倒了水再回来的时候,傅闻声已经睡着了,他窝在被子里,眉眼温顺,只是眉毛皱得紧,看着睡得并不好。光下,勾勒着他从额头到下巴的一条清冽的弧线,人长得俊秀,是在五官上,连影子都是美的。 只是人是伤心的,影子也透着几分伶仃。 陆余之坐着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替他抚开了隆起的眉。 第25章 傅闻声这一夜睡得并不好,依然会做梦,但醒来的时候身边有个人在,他就侧卧在自己身旁,与他相握着,只要他动一动,抓住自己的手力道就会加重一些。 在这样类似于守护的氛围里,傅闻声难得在后半夜睡得不错,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身边的被窝已经凉了,估计陆余之已经醒来了许久,傅闻声下了床要去找他。 床头的手机叮咚了一声,有信息跳了出来,傅闻声一边穿鞋一边看,是乔治的消息,说过几天会到达皖城,想要约上见一面。 他愣了愣,在床边坐了许久,才回了个好。 门被打开,陆余之走了进来,见他醒了坐在床边不动,还以为人烧傻了,过去冰凉的手背先碰在了他的额头上。 傅闻声抬眸看他。 “烧好像退了。”陆余之在他身边坐下,“感觉怎么样?” “放心吧,睡一觉就好多了。” 陆余之微妙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又去找了温度计来,甩了甩。 傅闻声连忙抓住他的手,“你干嘛?” “你昨天也说没事,后来不也发烧了?”陆余之说,“试一下比较放心。” 傅闻声啧了一声,拿过了陆余之手里的温度计,“我是说真的,真没事了。” 他将温度计放到一边,拉着人再坐下,“你要去看周舟吗?” “嗯。” “那你和她说下,我忙,就不去了,帮我买个果盘去给她,到时候等出院了就去看她。” 陆余之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但......傅闻声,你是医生,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真的不想再当医生了吗?” 傅闻声睫毛轻颤,没有说话。 但不说,陆余之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知道你想的,不然你也不会回来去当医学老师,是吗?” 傅闻声长呼出一口气,往后倒下,看着天花板,“但我去不了......” 没人比他更懂得自己想要当医生的心情,他当初为了当医生,可以舍弃一切,只身前往法国学习。那时候他对自己未来充满了信心和期待,想着等他学有所成的时候就回国,投身到医生这一行业里。 可现在的他不行了,没有哪个医生连去一趟医院都适应不了的,也没有哪个医生会害怕病人。 陆余之倾身,半靠在他的身上,认真道,“可以的,只要你想就行。” “我认识一个心理医生,如果你愿意,可以考虑去看看......”他顿了顿,想解释得再清楚一点,“我不是说你心理有问题,我只是觉得......” “我知道,”傅闻声打断了他,轻笑一声,“我也是当过医生的人,知道你什么意思。” “那你......接受我的建议吗?” 傅闻声手揉上了他的头发,柔顺的发丝从自己指间滑过,沉默着。 半饷过去,傅闻声终于点了点头。 陆余之心里一松,爬了起来,拉着傅闻声的手,“那我约个时间,改天陪你去。” 周舟是在剧院出的事,于情于理陆余之都该去看看周舟,同行的还有韩笑。 韩笑是他搭档了多年的同伴,比他要大一两岁,不演角色的时候留着飒爽的短发,喜欢涂着大红的口红,个性很是潇洒,和当年年轻时候的陆伽阮可以相比拟。 他们不是一起过来的,但是约好了时间,所以是一起踏入的病房。 病房内只有齐宋和周舟在,周舟人已经醒了,靠躺在床上,脸色还是苍白。齐宋正在哄着她喂她喝粥。 进门的时候,韩笑故意地咳了两声。 里边的人视线一齐投过来搁在他们两个人身上,还是周舟先反应过来,“韩笑姐,师兄。” 韩笑戏谑地笑着,调侃,“还想来看看你怎么样了,现在看来,有人陪着,恢复得不错嘛!” 周舟神色腼腆,“没有,韩笑姐你别乱说。” “我有没有乱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喽。” 一边的齐宋倒是很喜欢听到这话,乐呵呵地跟着叫姐,“姐,你不但长得好看,还会说话,难怪越来越美了。” 韩笑被逗乐,“会说话的是你吧,油嘴滑舌的,也不知道会不会骗了我们周舟。” 只是无心的玩笑话,周舟却是认真地看向了齐宋。 齐宋被看急了,马上解释,“我怎么会骗周舟呢,我肯定不骗她。” 周舟心满意足着,又作出一副勉强相信的样子,“希望说到做到。” 陆余之倒没掺和他们之间,将自己手里的果篮放在床边的柜子上,“周舟,好点了吗?” “嗯嗯,好多了,”周舟点头。 “这是傅闻声给你买的,他说最近有点事情,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周舟连忙推脱,“不用了啦,闻声哥要是忙的话,就不用来了,我才是应该要去感谢他,要不是有他在,说不定我就醒不过来了。” 陆余之笑笑,没接话。 齐宋一听傅闻声让陆余之带话,倒是有了意见,“你和闻声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他竟然叫你带话都不叫我?!这次也是,你竟然请他去看了舞剧!不对啊,陆余之,你不是不喜欢认识我们这帮人吗?怎么和闻声走那么近了?” 按照以往陆余之大概率会忽略掉齐宋的话,可这回竟然反问着,“为什么要叫你带话?” 齐宋像听了什么笑话,“什么为什么?我和他关系好啊!我们从小就一起长大。” 陆余之半阖着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快,随即懒散地抬着眼,言简意赅,“你问他啊。” 齐宋被噎了一下,还想说些什么,就被周舟给拦下了,“行了你,少说几句。” 被自己媳妇骂一骂,齐宋马上变乖了,坐下来想要继续喂周舟吃饭,“我不说了,你吃饭。” “哎!”周舟挡了一下他的手,难为情地看了一下一直忍着的韩笑和陆余之,“我先不吃了,等会儿再吃。” “为什么啊?” 周舟见这厚脸皮根本就是想要在大家面前秀恩爱,嗔怪着看他,想了想说,“你先去帮我打个热水吧。” 齐宋看了看热水瓶,不得已放下手里的粥,“好,那我先去打水。” 等人走了,韩笑才戏谑地看着还在目送着人的周舟,“周舟,这家伙被你套得死死的了。” 周舟知道是调侃,但也害羞,没答上话。 陆余之退了一步,靠在一边的墙上,视线落在了窗外,一边听她们讲话一边看鸟落在枝头上。 韩笑继续说,“我听说他跟你求过婚了?” 周舟点了点头,但兴致并不高,“但我拒绝了。” “为什么?”韩笑一愣,“你不是喜欢他吗?” 周舟靠着枕头,双手交握着,不停地搓着虎口,“但我不知道他现在这份喜欢能够维持多久,要是他说结婚是一时头脑发热呢?我总觉得我们长久不了。” 韩笑没想到她会这么想,诧异地问,“为什么这么想?” 周舟叹了口气,“韩笑姐,你也知道齐宋以前是什么样的人,他和很多个女孩子在一起过,现在对我很认真很喜欢,但我并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这么对那些女孩子。他可以提一句结婚,可那是真的很想和我在一起一辈子吗?如果以后后悔了怎么办?韩笑姐,我......不怎么相信他。” 暖阳稀疏,陆余之从外边收回视线,轻微地蹙着眉看着周舟。 而韩笑一收嬉皮笑脸,握住了周舟的手,“周舟啊,齐宋以前的确是个玩性很大的人,可你仔细想想,他和你在一起以后是不是变得收敛不少。你在剧院练舞的时候,他有了空闲就来陪你,你出事的时候他急得都要哭出来了。这些你看不出来,但我们这些旁外人能看出来啊。” 周舟怔神了下,没说话。 韩笑继续说,“我听说啊,他最近一直有去他爸的公司上班,以前的他哪里会去,是因为有你,所以才想要努力向上。我也不是在说他好话,是因为你爱他,所以希望你能够好好地考虑,千万不要以后想起来回觉得后悔。” 离开医院后,正值下班的时间,陆余之将车停靠在马路边的停车点上,远处的天边是被暮霭夹着薄雾笼罩了半边的夕阳,身边是川流不息的车流,因为拥挤,喇叭声四起。 陆余之在一片嘈杂中,想起了周舟的话。 明明是别人的感情,可他却无端地想到了自己和傅闻声之间这段并不为人知的感情。 他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傅闻声为什么会想要和自己在一起,因为他说的一见钟情?还是因为只是恰巧那晚在巴黎酒吧里的人是他,所以他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如果是这样,那傅闻声能喜欢他多久呢?在傅闻声身世才华都那么好的条件下,一见钟情能有多可靠呢?等到他醒悟的时候会不会也会离开自己呢? 在和傅闻声的每一次歇斯底里的情事里,这样的问题总是浮上心头,于是会一次又一次地向傅闻声寻求解答。可当傅闻声亲口说出的时候,他又会马上奔赴下一个问题,会想这样的爱能持续多久。 陆余之不知道,也不敢去赌。 所以他在这场关系里把自己放在了好远的距离,明明傅闻声在眼前,他却始终没有迈开腿去抓。 他想,只要自己不去碰太多,也许时间一到,傅闻声要走的时候,他就不会太难过,能够给彼此留下体面,也不会叫自己过于难堪。 *** 左尔东陈 小陆同学:从小缺爱,长大缺安全感~ 第26章 周舟出院的那天,傅闻声帮忙去接了,和齐宋被周舟父母留下来吃了个饭。饭后齐宋原本想送傅闻声回去的,傅闻声拒绝了,说自己有朋友来接。 齐宋好奇着,“什么朋友,我认识吗?” 在玄关处穿鞋的傅闻声动作一顿,然后摇了摇头,“不认识。” “你身边还有我不认识的,不是啊,傅闻声,我发现你变心了!”齐宋装哭腔控诉着,“你身边开始有其他人了......” 傅闻声翻了个白眼,穿上鞋子直起身子,朝齐宋身后叫了声,“伯父。” 齐宋条件反射地站直了身子,连忙回头,才发现身后压根就没人,是傅闻声逗他玩的,“啧,傅闻声......” “诶诶诶,别说了你,”傅闻声摆摆手打断他,“赶紧进去看周舟吧。” 他倏地拉开门,拉着衣服出门去了。 周舟家是在这几年新建的高档小区里,从她家到马路上隔着不远的距离,傅闻声走了快十五分钟才走到,上了停靠在路边的一辆白色suv。 他砰地关上门,“来晚了,等很久了吗?” 陆余之一手握着方向盘看他,“没。” 傅闻声系上安全带,侧着身子,“你吃了吗?” 陆余之打着方向盘,“随便吃了点,我和医生约了下午一点,现在过去刚刚好。” 今天是他们约好要去看陆余之认识的那个心理医生,陆余之知道他今天要来接周舟,他不好跟着去,怕到时候傅闻声直接跟着他走被人看出点什么,就只停在了附近等他。 大白天的,见面却有种地下接头的味道。 陆余之看似专心致志地开着车,脑子里却不断地想着如果他们之间被发现了,傅闻声会怎么做?会选择与他分手吗? 会的吧。 毕竟他那么在乎家里人。 傅闻声一看就知道陆余之想什么想得入神了,好笑着提醒他,“余之,认真看路。” 陆余之恍然回神,“我看着呢。” “哦,真的吗?”傅闻声眼里满是调侃,“刚才差点就撞了。” 陆余之回头瞪他,“没有。” “有,还好我提醒你了。” 陆余之忽然转了个弯,驶入其他车道,傅闻声避之不及,身子倾了一下。 “别说话了你。”陆余之冷淡地说道。 傅闻声看他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就只管笑,但也不逗人了,跟着看路面。 他其实是有点紧张的,尽管对自己情况是有所了解的,但也怕见心理医生,怕从医生口中听到不好的结果,所以在法国咨询过一次心理医生后就慌忙逃走,再也不敢去过。 这次要不是陆余之坚持,他也是想着能逃避就逃避,但陆余之却是商量都不打一下就帮他预约上了。 陆余之见傅闻声忽然安静了下来,瞥了一眼过去,“怎么了?” 傅闻声指腹搓着,老实道,“没事,有点紧张。” “别紧张,心理医生又不吃人。” 傅闻声轻笑了笑,没说话。 陆余之怕他想什么,便试着开解着,“只是给你开导开导,聊聊天,也没有别的,总比你憋在心里好。” 他犹豫了一下,伸过手握在了傅闻声的手上,“别紧张。” 傅闻声微微睁大了瞳孔,反握住陆余之,说,“我不紧张了。” 心理医生姓程,单名一个澜字,今年比傅闻声大个几岁,但皮肤保养得很好,看不出来真正年龄,傅闻声见到的时候,还以为不过二七二八左右。 他似乎是故意站在门口等着他们, 一看到陆余之的车就迎了上来,但不是先看傅闻声,而是看陆余之。 陆余之被他瞅了几眼,问,“看得怎么样?” 程澜倒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气色不错。” 他这才看向了傅闻声,礼貌地伸出手与傅闻声握住,“傅先生,你好,听余之提起过你。” 傅闻声原来就应程澜看陆余之的眼神不大舒服,现在听程澜这种透着他和陆余之之间很熟悉的口吻说话,便瞄了一眼陆余之。 他点了点头,“程医生好,你和余之很熟?” 程澜,“哦,当然,我们是......” “不是很熟,”陆余之打断程澜的话,他看着傅闻声,“偶然认识的,不算熟。” 这像是在跟他解释,傅闻声心里尝到了一丝甜头,方才的不舒服消散不见了。 程澜听着陆余之不知道哪来的瞎话,心里吐槽着也不揭穿,引着傅闻声去了咨询室,让陆余之在外边等着。 程澜的咨询室装修很简单,但不失温馨,窗帘是故意挑的暖黄色,有花草的盆栽在角落里,给来咨询的病人营造出来一种暖心的氛围。 程澜给傅闻声倒了杯热水,在他对面坐下,“我听余之说傅先生以前也是个医生?” 傅闻声抿了一口水,“叫我闻声就好了。嗯,以前在医院学习过。” “那这么说来,我们也算是同行。” 傅闻声笑笑,“现在不是了。” “其实我在余之跟我提起过之前也听说过你。”程澜起身,从自己办公桌上拿来了ipad,点开了一篇报道给傅闻声看。 傅闻声接过来,认出了那上面有自己的照片。 那是挺久之前的报道了,他跟着自己老师一起对心脏支架做了一个详细的研究,在现有的药物涂层支架上做了进一步的运用,利用药物抑制血管壁增生,预防再狭窄,对以后冠心病的治疗很有意义。 当时得到了各大媒体的采访和报道,傅闻声有幸被自己老师拉着进行一次访谈,他手上现在这份报道就是那个时候的。 上面的傅闻声,还穿着白大褂,要比现在年轻个几岁,意气风发,那会儿他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地无限的憧憬。 不过转眼一瞬,他已成了连手术刀都不敢拿的废物了。 程澜觑着傅闻声的神情,声音放轻,尽量地使自己耐心与温和,“闻声,我也是医生,对冠心病有所了解,你们那时候研究出来的这个,对冠心病而言有多大的用处,可以延长很多冠心病病人的性命。” 他拍了拍傅闻声的肩头,“你已经救了很多人了。” 傅闻声垂眸不语良久,才慢慢地将手里的ipad 放回桌上,“可我也没能救上人的时候,那时候有多无能为力,程医生你一定知道。” “那你不能把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担,”程澜说,“家属的不理智,当时病人情况的严峻,都是不可回避的问题,伤医事件的意外,不是你造成,病人的死亡也不是你造成的。” 傅闻声弯下腰,两只手交握着,沉默着搓着自己的虎口,半饷才说,“可我有时候做梦,都是那个人问我为什么救不了他,或者是那个家属,拿着刀对着我......” 对他说他是庸医,害死人得偿命,血色与夜色一般地浓,不断地靠近他,夺走他的五感,他自责又害怕,终于在日复一日中脱下那身白大褂。 程澜叹了口气,“人不是神,会失败,会恐惧和畏缩,性格是人的一部分,你要坦然地接受这些的存在,当你可以面对这些的时候,你才能够对过去释怀。” 傅闻声微微抬眸看他。 程澜与他说起了一个故事,说自己有个病人在他的治疗下还是走向了死亡,那天最后一次来见他的时候,告诉他从相互认识到现在,她已经多活了1000多天,如果有一天她要走了希望程澜不要自责。 那时候程澜本能地感觉到她要做什么啥事,一遍一遍地开导她与她交谈,分别的时候他说希望他们还有再见的机会,那时候希望你已经有所康复。 当时女孩笑容灿烂,朝他点了点头,说一定会的。 可在离别的几天后,她喝了一大瓶安眠药,义无反顾地走向了死亡。 “她走的时候,我很难过与自责,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我以为她在走向康复,可没想到她最终还是会选择离开。那段时间我也很颓丧,一个心理医生都不能排解自己,是不是很可笑。直到我再见到另外一个病人,他告诉我他想活下去,希望我能帮他。” 程澜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短暂地陷入回忆,良久继续说,“我那时候就明白,医生不能救下每个病人,但每个病人都需要我们存在,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努力地与死神争夺生命,如果失败就再站起来,因为后边还有人等着我们。” “闻声,”他语气诚恳,“你的老师为什么要救你,是因为你有能力,他希望以后可以救更多的人啊。” 傅闻声恍若被击中,睫毛微微一颤,眼里便有了水光。 程澜从咨询室出来,一开门就看见了还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的陆余之。他惊讶地看着人,“你怎么还在这?” 陆余之原本抱着臂,见到程澜出来的时候便坐直了身子,看向了程澜身后,却没有人跟出来,“我等他,人呢?” “睡着了,过会儿才会醒。”程澜小心地把门带上,坐在了陆余之身边,耐人寻味地打量着陆余之。 陆余之没在乎他的视线,“他怎么样?” “放心吧,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应该是当时老师因为他手术失败的事情受伤给他的刺激太大了。” 陆余之敛着眉,“可以康复吗?” “当然可以,不过需要点时间,也需要他自己释怀,毕竟我只是起到一个辅助作用而已。” 他顿了顿,脸上耐人寻味的意味深长,终究还是问,“你很关心他?” 陆余之这才察觉到他的意味,别扭地挪开头,十分坦诚,“我们在一起了。” 注:心脏支架是针对冠心病治疗的一种治疗方式。 *** 左尔东陈 跪求评论(cry) 第27章 “?!”程澜当即震惊地起身,“你说什么?!” 还好,还有理智,没喊出声来。不过陆余之还是看了下周围,不满地看着程澜,“你这什么反应?你介意?” “我介意个屁!” “啧,医生带头说脏话。” 程澜噎了一下,他背着阳,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情绪如何,从陆余之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稍微地看清他皱起的眉。 他沉默了良久,在陆余之身边坐下,认真严肃地看着他,“你认真的?你想好了?” 按理说陆余之应该坚定地说声是,可他却愣神了片刻,没有答上来程澜的这两个问题。 这下程澜彻底地拧起眉,“陆余之,你在想什么?你们是玩玩的?” “我不知道。” 陆余之轻声开口,视线落在另一端被阳光洒满的走廊尽头,看那里的瓷砖上有树影婆娑,叫他不由得想起傅闻声家里阳台养着的花草,在午后也有影子斜斜地落在地上。 “什么叫不知道?!” “他说他爱我。” 程澜蓦然愣住。 陆余之说,“但我不知道这个爱期限有多长,也许哪一天他就离开了我,所以我没想好,也不知道该不该认真。” “你不相信他?” 陆余之想了一会儿,却提起了另外的两个人,“顾云平以前也和陆伽阮说要一辈子在一起。” 程澜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叹了口气,“余之,你不要拘在他们身上看你自己的感情,你们不一样的。你担心闻声会离开你,那你有问过他吗?” “没有。” “为什么不问。” 为什么?因为他怕得不到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更怕答案只是哄人开心,与未来是违和的,怕失望更怕受伤。 可陆余之没说,只是闭上眸,起身离开了。 程澜想叫住人,却听到咨询室里传来了声音,紧接着门打开了,他和傅闻声四目相对。 傅闻声“嘘”了一声,无声站在门里看走远的陆余之,他的影子落在阳光下,被拖得很长。 程澜看看他们两人,试探着问,“你听到了?” 傅闻声点了点头。 程澜想着既然人都听到了,陆余之问不出口的他就帮忙问了,“那你什么想法?” “我不会离开他的。”傅闻声想都没想,语气本该是鲜活的,可此刻却让人觉得难过。 他垂着眸,说,“可他不信我。” 傅闻声没有和陆余之一起回去,而是去赴乔治的约。 乔治是今天到的皖城,不过是跟团队带着一个参加交谈会的目的来的,先去了酒店和医院,到了晚上才有时间和傅闻声见一面。 傅闻声原本想着让陆余之也见一见,可后来照顾陆全笙的阿姨来了个电话,说陆全笙在找他,傅闻声只好一个人去。 傅闻声到约定的法式餐厅的时候,乔治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了。 两人有快半年的时间没见到,乔治一看到他就来个熊抱, 其实傅闻声的兴致并不高,但难得和乔治见上一面,便叫了一瓶红酒。 “我一听说这次要来皖城进行交谈会,马上就申请参加!”乔治说,这个交谈会是国内外知名的心外科专家进行的一次交流,期望能够在心外科的问题上得到更好的进展。 傅闻声听着,不动声色地给乔治倒了杯红酒,心里想如果乔治都来了,那老师也应该...... 果不其然,乔治下一句就是,“老师也来了,不过是晚两天的飞机,我们先过来做准备的。” 傅闻声手一顿,没说话。 他是怕见到自己老师的,那个两鬓斑白的老人,总是对他寄予厚望,但他却叫人失望了。回国的前夕,他亲自去见了老师,那时候老师还躺在病床,听说他要走,没说挽留,只是长叹口气,“闻声,你其实很优秀。” 乍听之下是夸奖,可其中浓厚的失望只有傅闻声能感受到。 傅闻声在他面前低着头,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乔治见他沉默,便将手里的刀叉搁下,“闻声,老师也很惦记你,这次来了你得去见见他才行。” 傅闻声点点头,“我会的。” 乔治知道他并不想提这件事,也不想扫他的兴致,便换了话题,“对了,你在电话里和我说的你的男朋友呢?” “他回去看他外公了。”傅闻声笑了一下,“改天......” 他原本想好改天带着乔治去见陆余之,可无端地想到了下午陆余之和程澜说的话,到了喉咙的话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乔治疑惑着,“改天怎么了?” “没事,”傅闻声举杯要与他碰杯,“好久不见你了,喝一个。” 他们聊了很多东西,聊过去在学校的时候,聊在医院的忙碌,也会说起那时候怀揣的梦想和向往。 可聊得越多,傅闻声就越不痛快,于是红酒一杯又一杯地下肚,妄图在酒精里找寻自欺欺人的痛快,说不上来这般酗酒是因为陆余之的那番话多一些还是这段时间里的苦闷多一些,只是都放在了烧喉的酒里了。 傅闻声喝到最后醉得厉害了,开始念叨着陆余之的名字,与乔治一遍一遍地说着和陆余之之间的事情,最后只能趴在桌上闭着眸喊陆余之。 陆余之...... 余之...... 陆余之被乔治一通电话叫来赶到的时候,傅闻声已经睡死了过去,乔治正站在旁边等他。 醉了的傅闻声酒品倒是不错,也不闹,睡得安安分分的,脸压在自己的臂弯里,嘴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陆余之凑近了去听,一时间怔住,傅闻声念来念去的都是他的名字。 一旁的乔治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不是我灌的酒,他心情不好,我劝不住。他一直叫你名字,我只好把你叫来了。” 他悄悄地打量着陆余之,在餐厅暖黄格调的灯光下侧脸清冽,有着出众的气质。乔治不由得内心感慨,傅闻声看上的人果然不一样。 他视线忽然落到陆余之的脚上,才发现这人竟然只穿着拖鞋就出来了。 而陆余之也不觉得冷,在傅闻声身边蹲下,轻轻地推了一下他的手臂,“傅闻声,回去了好吗?” 傅闻声皱了皱眉,只说,“我要陆余之。” “我就在这。” 傅闻声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瞪着陆余之看了好久,似乎在确认着,然后伸出手,在陆余之脸上一摸,笑着,“陆余之......” 陆余之说不上震惊,但心口却是泛着酸,这人醉得这么厉害,就只叫着他的名字,也记得他的名字。 他握住傅闻声的手,“是我,回家了。” 傅闻声睡了一路,回去的时候陆余之费力地扶着他上楼开门,神奇的是进门的一瞬间,傅闻声倒是醒了。 他靠着鞋柜门,身子微微望着,一手扶着陆余之的肩膀,说着,“我没事,我没事余之。” 陆余之皱眉,要把他扶回卧室。 傅闻声却推开了他一些,“我没醉。” 你放屁,陆余之心里想。他不与酒鬼计较,好声哄着,“好好好,没醉,但是困了,我扶你你回去睡觉好吗?” 傅闻声神情迷茫地点了点头,瞬间又摇了摇头,“我想洗澡。” 洗澡?陆余之愣了愣,“好,那我帮你洗。” “不用不用,”傅闻声推开他,自己扶着墙往浴室走,“我自己可以洗,我自己能行。” 陆余之不放心地跟在身后,看着人摇摇晃晃地走进浴室,在他也想进门的时候,傅闻声拦了他一把。 “你别......别进来,我可以的。” 陆余之看他坚持着,也就作罢,“行,你自己洗,我就在门外,有事你喊我。” 傅闻声朝他笑了一下,关上门,没一会儿浴室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陆余之去找了干净的浴巾过来,想到时候给傅闻声,可里边的水声没停歇过,却也没有人的动静。他站着听了一会儿,敲敲了门,“傅闻声?你还好吗?” 里边的人没应他。 那个瞬间,陆余之心跳得很快,慌张爬上了心头,他不管不顾地开了门进去,只见浴室里水雾朦胧,而傅闻声穿着衣服坐在装满热水的浴缸里,头靠在边沿上,双目轻阖,胸膛微微起伏着,似乎睡着了。 陆余之猛地松了口气,过去在浴缸前蹲下,推了推人,“傅闻声。” “嗯......”可能被人打扰了睡觉不太快乐,傅闻声拖长了音调,再慢慢地睁开眼看人,按了按自己额角,“好困。” “那还想洗澡吗?” 酒醉的人脑子动不快,傅闻声很久才懵懂地点了点头。 陆余之没好气地看着他,认命地起身将手里的浴巾挂起来,挽起衣袖,要给傅闻声脱衣服。 傅闻声只穿了一件衬衫,现在已经全湿了,衣服都贴在身上,隐约地勾勒出削瘦精悍的身材曲线。 陆余之去解他的扣子,傅闻声便乖乖地微微昂起头任由他解,眯着眼睛看陆余之,从眉眼到下巴,再到一路蔓延在衣领下如胭脂白玉般的脖颈,每一处都不放过。在陆余之冰凉的手触摸到自己的脖颈的时候,他喉结难以自制地上下一滑动。 他倏然拉住了陆余之的手。 陆余之抬眸,撞进了傅闻声那双通红的眼里,心神一颤,好久才问,“怎么了?” *** 左尔东陈 巴拉巴拉 第28章 浴室里开着浴霸的缘故,温度较高,尤其在热水的水雾萦绕在周围,他们两人在这水雾中近距离地面对面着,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旖旎。 傅闻声久久地注视着陆余之的眼睛,声音因为酒精而变得沙哑低沉,“陆余之,你爱我吗?” 这个问题在过去是陆余之总会问傅闻声的,他在傅闻声的回答里寻求一种短暂的安全感和信任感。可现在却反过来了,是傅闻声在问着自己。 傅闻声没等到陆余之的答案,于是催促着又问了一遍,“陆余之,你爱不爱我?” 陆余之深深地吸了口气,反问他,“你爱我吗?” 傅闻声狠狠地一皱眉,像个孩子,“你耍赖,是我先问的!” 他抓着陆余之的手,忽然委屈了下,声音很轻地落在浴室里头,“你都没说过爱我,陆余之。” 陆余之心口一阵悸疼,看傅闻声湿哒哒的手抚在自己的脸上。 灯光下,傅闻声眼底是密密麻麻的落寞难过,他说,“我好爱你啊,陆余之,可你不爱我。” 陆余之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说你爱我呢?” 陆余之哑然失语。 “你总觉得我会离开你,才不是呢,”傅闻声否认着,“我才怕你离开我。” “你这人太没良心了,万一哪天想走就走,我怎么办?”他去摸陆余之手上的玉镯,一寸一寸地摩挲过去,“我都买镯子给你,是想套牢你,想你别走。陆余之,我长这么大,都不怕什么,但我现在怕你走......” 他把脸埋在陆余之的手心里,趴在了他的膝盖上,陆余之觉得有什么滴在了手心上。 他听到傅闻声喃喃着,“不要走......” 那么一刻,他只觉得神魂颤抖——原来他怕了那么久的事情,傅闻声也怕着,原来他才是这场爱情里那个最大的不安全因子,在他渴求着安全感的时候傅闻声也希望从他身上得到对等的安全感,而他连一句情真意切的“我爱你”都没有说过。 他手指轻轻颤抖,摸了摸傅闻声的头发,最后沉默着靠在了他的头上。 暮色四合里,湖面有水纹晃动,但无人知晓。 翌日,傅闻声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人在,他撑着宿醉带来疼痛的脑子,坐在床上懵了好一阵才清醒过来。 他记得昨天是陆余之来接的他,也记得他借着酒醉与陆余之说的那些话,可到最后有没有等来最期待的陆余之的回答他已经忘了。 他懊悔地拍了拍自己脑子——最该记得的却不记得! 他起身走出卧室,找了一圈的客厅的阳台都没见到陆余之的身影,猜想或许人已经离开了,尽管早已经猜到了,可一种失落和难过还是霎时间涌上了心头。 他沉默着站了许久,觉得头更疼了一些,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去了厨房,偶然间瞥见了贴在冰箱上的便利贴。 上面的字迹潇洒清秀,透着陆余之的气质。 他箭步上前撕下便利贴,上面写着——剧院有事先走了,醒酒汤在桌上,早饭做了粥,喝一点再去上班,还有傍晚要是没事,来世纪广场。 后面顿了一下,陆余之似乎在思考还要不要有后文,最终在下一行补上了两个字,约会! 有什么在傅闻声心上一敲,喜悦陡然冲散了失落和难过,僵直的四肢百骸此刻终于灵活了起来。 他感觉身体都轻松了不少,头也不疼了,麻溜地去看陆余之给自己煮的醒酒汤和粥,整个人异常地喜悦和开心,失而复得的感觉在胸膛里汹涌地冲击着。 哦,哪来的失而复得,是他自己多想。 这时候他卧室里的手机铃声响了,傅闻声跑着去接电话,是乔治。 电话一接通,乔治的大嗓门已经通过话筒传来,“声!你好点了吗?” 本来是给乔治接风洗尘去的,结果他成了酒鬼,傅闻声觉得不好意思,和乔治道歉,“好些了,昨晚不好意思了,改天再请你吃饭。” “没事,”乔治说,“昨晚我见到你小男朋友了!长得真不错,你眼光真好。” 傅闻声想起昨晚在餐厅的时候,他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里见到了朝他跑来的陆余之,脚上那双拖鞋格外抢眼。 到底是昨晚醉糊涂了,现在才反应过来,如果不是着急着来找他,怎么会连鞋子都来不及穿。 “哦,对了,”乔治想起了打电话给傅闻声的正事,“老师明天就来了,你得空出时间来接人听到了吗?” 傅闻声默然片刻,“我知道,到时候一定会去接的。” 等挂了电话,傅闻声握着手机靠在饭桌旁,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于是打开了手机摄像头,拍了一张陆余之做的醒酒汤和粥,发了一条朋友圈。 文案是——宿醉醒来。 底下马上有人给他点赞评论,刷了一排的——“谈恋爱了?!”“有人给你做的还是自己做的?”“怎么感觉在秀恩爱???” 傅闻声一句一句地刷了下来看,满是笑容地晃着脚。 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了,却像个刚谈恋爱的十几岁男孩子,遇到欣喜不行的事情,想发朋友圈炫耀秀恩爱,尽管他们之间额关系不能够被别人知道,可傅闻声还是从其中得到了莫大的满足与幸福。 傅闻声下午要给学生上课,心情过于愉快,连上课都轻松了不少。 他在学生眼里脾气好,温和可亲,学生很喜欢在课上与他开玩笑,见一节大课下来,傅闻声笑容就没停过,于是纷纷地调侃,“傅老师,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傅老师,笑得不要太开心了!” “傅老师,你开心得跟个花痴似的。” 底下一片哄笑。 傅闻声也不恼,隔空作势点了点他们,刚想说话就听到下课铃声响,于是他干脆手一挥,“下课!” 没等学生反应,老师已经作为第一人迈出了教室。当晚一个帖子在校园论坛里被火热转发顶起,标题就是重磅!医学院傅老师脱单! 世纪广场是皖城的老商场,在皖城市中心初步商业化的时候就已经存在,几年里不断地翻新发展,倒是成了最大的商场。 傅闻声停了车便去了大广场,虽然才将近黄昏,那里却已经是人山人海,不少家长带着小孩在那里玩,那些孩子开的小车在人流里穿梭。 傅闻声没见到陆余之,于是掏出手机想给人打个电话,这时候人群里忽然爆发出惊喜的叫声,孩子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他寻声望了过去,只见人群中有个人,穿着小丑的衣服,画着小丑滑稽的妆容,浮夸的笑唇咧在脸上,看起来很有喜感。 小丑手里握着许多的气球,穿着溜冰鞋,一边过来一边给小孩发气球,没一会儿手里的气球就已经快没了。 傅闻声原本只是好奇地多看了几眼,然而眼见着小丑忽然朝着自己方向过来,浮夸的妆容下眼睛雪亮,里边好像装了星子。 傅闻声心猛地一跳,惊喜着,“陆余之?” 小丑顿时停了脚步,随即耸了耸肩,有一丝被认出来的无奈。但他依旧一言未发,滑着溜冰鞋到傅闻声面前。 傅闻声更是确定了这人就是陆余之,他还处在了震惊之中,看陆余之过来了,下意识地伸出手来。 而陆余之没去牵,绕着傅闻声转了几圈,手里的气球松开,升上天空,而他的手里变戏法地拿出来一朵玫瑰花递到了傅闻声眼前。 玫瑰还是新鲜的,瑰花娇嫩,傅闻声想起了一个人来。 而这个人正站在自己面前,涂着小丑的妆,像在哄他开心。他愣了许久,忘了要去接玫瑰花,只喊他的名字,“余之......” 陆余之朝他晃了晃,示意他快接玫瑰花。 在傅闻声接过玫瑰的瞬间,他倏地一用力,将人拉在了自己怀里,他靠近傅闻声的耳边,轻声喃语,“傅老师,不要这么快认出我来嘛。” 周遭人声鼎沸,有起哄声和鼓掌声,而傅闻声再顾不得其他,抬手回以更大的力道将陆余之抱在自己怀里。 其他的喧闹他听不清了,他只能听到陆余之在自己耳边落下的那句清晰的话,“我爱你,傅闻声。” 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一瞬间就要冲破单薄的胸膛,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眶一红,“我也爱你陆余之,我爱死你了。” “砰!”玄关处的门被人用力地关上,陆余之被按在了墙边,傅闻声炙热急促的吻落在他的唇上,再落在他的脖颈上,肆无忌惮地用牙齿去磨他的喉结。 陆余之费力地昂起头颅,露出白皙的脖颈,由傅闻声任取任夺。 他们在黑暗中热烈地接着吻,吻到最后陆余之腿脚发软,潮红蔓延在眼尾和耳根,他努力地抓着傅闻声的肩膀,在胸膛触碰到滚烫的唇时,猛地推了一下傅闻声,着急着,“去卧室,这里窗帘没拉上,去卧室去卧室。” 傅闻声在他唇上一咬,将人扛起来,大步走回卧室。 床铺软,人扔下去凹了个形状,傅闻声欺身在陆余之身上,一层一层地剥了他的衣服,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他身体的每一处,最后回到红彤彤的耳根上,亲一下,说一句我爱你。 陆余之被亲得神志不清了,在傅闻声的一声声我爱你里丢盔弃甲,敞开了身子给了傅闻声,任由他填满自己,他们的爱在隐秘里,在不为人知里,冒出芽苗,茁壮成长。 干裂的土地终于有雨水的滋润,有了河流汇聚,河床漫过的一瞬间是疼痛的,但更多的是快乐,是满足,是被幸福和暖意包围,河水顺着皲裂的缝隙流入到更深更里的地方去,陆余之在酣畅淋漓里痉挛地快乐。 他被傅闻声扼住下巴,狼狈地转过头去与他接吻,唇齿相抵,支离破碎的呻|吟|声在一次次冲撞里随着灵魂而呐喊。 傅闻声咬了一下他的下唇,胸膛起伏着,眸子沉沉地看着他,问,“余之啊,你爱我吗?” 陆余之眼睛里满是水雾,他往后昂起身子,与傅闻声靠得更近地去追傅闻声的唇,“我爱你。” “我爱你,傅闻声。” “特别爱你。” ...... 夜里有风,越过山丘和湖水,留了一地的叶和波痕,他们在名为情爱里沉溺着,互相撕扯着,又互相依偎着。 身有佳人,从此难眠。 *** 左尔东陈 元宵节快乐!吃点甜的~ 第29章 初醒的皖城春天,青草如绿波,红色的鲜花耀眼如烟火,路边百年老树藤蔓缠绕着,冬日里光秃秃的枝桠终于抽出了新芽,远处的山林吹来了一阵春风,送来深山老林的幽香味。 傅闻声是在机场见到自己的老师的。 老教授精神状态看起来很不错,迈来的步伐矫健有力,但傅闻声知道自己的老师在不久前还躺在病床上,身上有一道因他而落下的伤疤。 傅闻声几乎是用跑的去见的老教授,在老教授面前鞠了个深躬,“老师。” 老教授沉默着看他许久,才把他扶起身,“最近好不好?” 傅闻声笑了一下,“挺好的,您还好吗?” “我也很好,”老教授特意拍了拍自己曾经受过伤的地方,告诉傅闻声,“好得差不多了。” 傅闻声默然,许久才诚恳着,“对不起老师。” “不说这个。”老教授摆摆手,“来,你跟我去个地方,带你去见个人。” 老教授带着傅闻声直接去了交谈会的现场,甫一进门,就有几个专家过来接人,老教授与他们攀谈了起来,傅闻声一个不算医生的人站在一旁,有些尴尬。 走神里,他想起了以前和老师一起去参加讲座的时候,那会儿正是意气风发,不断地想输出自己关于一些病情的想法,希望能够得到他人认可。 可现在......他竟没有立场可以说话。 “声,”老教授忽然叫他名字,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傅闻声愣了愣,大步上前,“老师。” 老教授拍着他的肩膀,在专家们面前介绍,“这是我学生,叫傅闻声,上次关于冠心病支架的研究是他和我一起完成的。” 专家们诧异地看向傅闻声,眼底有了惊讶和欣赏,“我看了那篇论文,很是不错,傅先生年轻有为啊。”“名师出高徒啊这是!” 傅闻声受宠若惊,一下不知所措,“不是......” 老教授却按下了他想说的话,“所以这次的交谈会一部分内容我也想让他来帮我完成。” 傅闻声震惊地看向老教授,下意识地拒绝,“我不行的老师!” 老教授像是早知道他的反应,便与其他专家打了招呼,带着他走到一旁。 傅闻声微微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老师,对不起,我.......” “为什么你觉得你不行?”老教授打断他的话,“这篇论文是不是你写的?研究是不是你做的?” 傅闻声哑然失语。 “既然都是你做的,为什么你觉得你不能?难道一个医患事故就真的把你从一个佼佼者变成了废物了?” 老教授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膀,“声,你很厉害,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因为愧疚和自责就让你彻底离开这个职业,那是这个职业的损失。你明明......你明明可以救更多的人的。” 他顿了顿,“但万幸啊,你没有,你回来当了医学老师,你还是在这个职业上继续着脚步,作为你的老师我很开心也很骄傲。” 傅闻声抬起头,眼眶微红。 “声,我也并不赞成一个医生只有在手术台上才能发挥自己最大价值的说法,所以我希望你能够继续我们之前研究接下来的实验,这也是我来这里的一个原因。” 傅闻声喉咙一梗,胸口发涩,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只化成了一句谢谢老师。 老教书满怀欣慰地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 那天傅闻声在老教授的推荐下对冠心病药物支架做了具体分析,分享了过去对药物支架的进一步改进和对未来的展望,他忽然间就看到了过去他和同事在实验室一日复一日做着实验写研究报告的日子。那时候汗流的多,心血也付出得多,但那是痛快和知足的。 是他这么久以来都再也没有享受过的痛快。 “通过对不断增加的临床试验的观察,表明了生物可降解冠脉支架的完全生物可降解性,良好的生物兼容性,以及有效的支撑性等,已经预示着支架未来的发展方向。” 最后一句话音一落,底下有了如雷的掌声,傅闻声与满是笑容的老教授四目相对,他眼底泛起了泪花。 他似乎找到了另外一种存在的意义,找到了自己的实现价值的另一种方式。 他们这群人就如烟火,一定要绽放了才算完美,一根引线断了,他就要竭尽所能找出另外一根引线。 保持热爱与激情,才能再赴往下一场山海。 交谈会结束,傅闻声带着老教授和乔治去了尘缘春吃饭,照例喝了酒,尝的是白酒。 白酒过于烈,乔治怕他又喝得像昨天一样醉,连忙嘱咐不要喝多。不过这回嘱咐错了人,老教授没尝过白酒,喝得有些上头,在他们说起过去和现在的时候一杯杯下肚,人已经恍惚了起来。 他抓着傅闻声的手,说,“声,你得好好的在这职业上待着,才不枉我替你挨的那一刀才对。” 他一遍遍地重复,傅闻声酒耐心地一遍遍地说好,直到和乔治两人合力送着老教授上车的时候,还在答着好。 送走了人,傅闻声站在尘缘春外吹冷风,初春的风还带着冷意,不过对于刚喝完酒浑身发热的他来说是凉快的。 忽然地,他很想见到陆余之。 于是掏出手机给人打电话,开口第一句就是,“你来接我。” 陆余之那边很安静,应该在胡同街的家里,这个点陆全笙估计睡下了。 陆余之没反应过来,“什么?” 傅闻声扶着路边的栏杆,低着声音,“余之,你来接我,我喝酒了。” 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接着是陆余之开门再关门的声音,“你怎么又喝了?在哪里?” 傅闻声心情雀跃,“在尘缘春。” 他环抱着手臂,蹲在路边,等着陆余之的时候与路边的小野猫大眼瞪小眼,明明没有醉,但行为跟个小孩似的。 他就是太欢喜了。 这种欢喜在见到陆余之赶来的时候更加直线上升,他眯着眼带着笑意看陆余之朝他跑来,在人还没开口的时候先旁若无人地搂了一下他,又转瞬放开。 陆余之被他大胆的举动吓得不行,“你这是喝了多少?” “我没醉。”傅闻声理直气壮。 “醉了的人都不说自己醉了。” 傅闻声眸子发亮,“我真没醉,才喝两杯。” 陆余之好笑地看他,有心想逗他,于是比了个二在他面前晃了晃,“那这是几?” 傅闻声狡黠一笑,不按套路出牌地抓住陆余之的手,紧紧地握住,声音低低的,勾得人心发痒,“是陆余之。” 陆余之一愣,嘴角上扬,又故意抽出自己的手,转过身要走,“就是醉了。” “好吧,那就醉了。”傅闻声跟上陆余之的脚步,“那你过来扶着点醉了的人。” 他往陆余之肩上一揽,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陆余之身上,头发轻轻地蹭到了他的耳旁。 陆余之避之不及,一个踉跄差点就摔倒,一只手连忙去拉傅闻声揽在自己肩头的手,另一手环在腰上,有些气急败坏,“傅闻声!” 傅闻声一脸无辜,“我醉了。” “傅教授脸皮子丢哪去了?” “你心里。”傅闻声从善如流。 陆余之瞪他,认命地拖着他往回走,“这个月起码接你回家三次了,要怎么报答?” “嗯?”傅闻声重点却不放在“报答”上,“才三次啊?这么少?” 他垂下眸看陆余之的耳朵,他的耳垂很是好看,莹白的,在昏暗的灯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层细细的绒毛,傅闻声动了一些念头。 陆余之听到他这么说,忍不住嘶了一声,“傅闻声你......” 声音戛然而止,耳垂被软而热的东西一碰,那是傅闻声在无人注意的时候飞速地在他耳垂的一吻。 陆余之偏过头去看他。 傅闻声也看他,漆黑的眸子里是波涛汹涌的海面,浓厚的情绪藏在底下,在这样一个夜里,在他们互相依偎着走回家的路上终于窥见真面目。 “余之,我觉得我很幸福。” “为什么?” “因为我还有理想,身边有你。” 陆余之却脚步一顿,静默地与傅闻声对视许久,“如果有天你发现我有很多缺点怎么办?” 傅闻声也跟着停下脚步,反问他,“你有什么缺点?” 陆余之皱了下眉,思考了一下,言简意赅地概括了自己,“我脾气不好。” “还行吧,好像没见过你发脾气。”傅闻声很快地接到。 陆余之微妙地看着他,又说,“性格也不好。” “就是不怎么喜欢搭理人,不算性格不好。” “挺固执。” “固执好啊,我喜欢。” “我占有欲很强。” 傅闻声笑,“那更好,说明你很爱我。” 陆余之眼里流转着波痕,他闭了闭眼,忽然改了方向,扶着傅闻声拐进了旁边无人经过的小巷子里。 巷子里漆黑一片,陆余之招呼不打一声地攀着傅闻声的肩膀,主动地踮着脚去亲吻傅闻声的嘴。 酒烧灼的感觉忽然又席卷而来,傅闻声靠着墙,一手扶着陆余之的腰,一手捧着他的后脑,微微低着头去回应着陆余之。 一双唇紧紧相贴,攻池掠地下有唾液顺着嘴角而下,渐渐地就变成了陆余之被压在墙上,努力地仰着头去够傅闻声的唇。 直到腿脚发软,无力地靠在了傅闻声的肩头上轻轻喘气。 傅闻声单手搂着他,另一手在他后颈捏着,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只要微微一偏头就能看见陆余之红着的眼尾。他抬手抚过那里,声音沙哑,“陆余之,我们去找酒店吧。” 陆余之摇了摇头,“我们回家。” 他抓着傅闻声的衣服,“傅闻声,我爱你。” “你不能离开我。” 傅闻声笑,凑过去亲他的耳垂,“不会。” 来接人的人却成了要被接回去的人,傅闻声搀着陆余之一步一步往回走,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恍惚间有步入白首相互搀扶着的错觉。 而此时的巷子里的某个角落,有个模糊的人影动了一下。 *** 左尔东陈 卷二完~~~ 卷三 生长痛 第30章 傅闻声接了老教授在皖城的研究项目,一边给学生上课一边做实验,忽然间就忙得不着家。 陆余之原先还会过来偷偷找他,到后面要开始准备巡演的时候,也忙了起来,有时候两个人一个礼拜过去就见了一面,见面了也没有多长时间唠嗑,往往都是累得要瘫倒,然后相拥着入睡,再醒来的时候身边人已经不在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齐宋求婚成功。 齐宋是在八月末的时候求的婚,在剧院结束演出的时候,齐宋不知道怎么买通了剧院的道具工作人员,吊着威亚从天而降,落在周舟面前单膝下跪,手捧鲜花和钻戒。 周舟感动得泪眼朦胧,在全场的掌声里答应了齐宋。 当时的陆余之靠站在边上看着,回来和没能去参加的傅闻声说起这件事,神奇的他当观众时候看起来懒散,细节却记得清楚。 傅闻声喂着倚靠在身上的他吃葡萄,问,“那以后给你求婚也这样的牌面好不好?” 陆余之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当即一下坐起,差点撞翻了傅闻声手里的水果盘,他跪在傅闻声面前,凑过去捏他的脸,“不行,我们要悄悄求婚,不能让别人知道。” 傅闻声好奇,“为什么?” 陆余之把头扎进他的怀里,声音闷闷地,“你是我一个人的,感动和惊喜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我不需要别人见证,有你就行了。” 这么孩子气,傅闻声无声地笑着。 齐宋和周舟的订婚宴在初秋举行,傅闻声和陆余之一个是齐宋的好友,一个是周舟的师兄,理应到场。 但他们不是一同去的,傅闻声到的时候陆余之已经在了。他一个人正坐在柔软的沙发里,闭目养神着,眉间还有淡淡的疲惫。 傅闻声知道他这几天回去照顾陆全笙了,没想到也这么累,看着比他这个整日里出入实验室的人还要辛苦一些。 他正想踱步过去,面前就有人挡住了去路,是齐宋。 齐宋拦着他的肩膀,抱怨着,“你怎么才来?求婚都不见你,连订婚都迟到,你是不是好兄弟了?!” 傅闻声自知理亏,笑着给齐宋道歉,“这段时间太忙了,这不来给你们赔礼道歉了。” 他指了指专门放客人送来的订婚礼物的地方,“给你们挑了个好礼物。” 齐宋这才勉强安慰了好兄弟,忽然间又想起来一件事,倒是露出了有些难为的脸色,“跟你说个事,你别生气。” “什么?” “贺子堂来了。” 傅闻声脸色下意识地一冷,拧着眉,“他怎么来了?” 贺子堂在暴力拆迁的事情被曝光后,就离开了皖城一段时间,估计是回去处理后续了,傅闻声没想到,他还会回皖城来,还出现在了这里。 “哎,这不我订婚吗,多多少少也会有我爸的那些合作伙伴或者那些想要和我爸和周舟父亲合作的都会来,贺子堂就是其中一个。那我总不能驳了人家的脸面吧。” 他觑着傅闻声的脸色,“你也别觉得别扭,我看着呢,他不敢在这样的场合乱来的。” 傅闻声点了点头,但心里总觉得不好,却又说不出来不好。 齐宋还有得要忙,没和他聊太久的天就走了,他正要朝陆余之走去,陆余之却起身往厕所方向去。 傅闻声扬了扬眉梢,后脚跟着去了。 厕所里没有人在,远远的能听到大堂的吵闹声,陆余之开了一间隔间进去,门刚要关上就被一只手拦住,紧接着一个身影闯了进来。 砰——门被关上,随之的是陆余之被人压在门边。 陆余之并不慌乱,好像料定了身后人会跟来,便好整以暇地看着傅闻声。 许久未见使他更是想念眼前的人,可他却没有动作,就只是看着,又看的得人心里痒痒的。 傅闻声一手撑着门,摸了一把陆余之的脸,然后下定论,“瘦了。” 他凑过去亲了一下陆余之的嘴角,“你不想我吗?” 陆余之扬了扬头,反问,“你想我吗?” 傅闻声笑了一声,诚实地回答,“想。” “你不想。”陆余之却反驳他,一副我说的是真的的表情。 傅闻声扬了扬眉,“怎么看出来的?” 陆余之静静地看着傅闻声,好久不见发现傅闻声剪了头发,额前的刘海短得可以忽略,要比以前更清爽和更凌厉一些。 他忽地捏住了傅闻声的耳垂,轻轻地揉着,语气抱怨,“你刚才看到我,也没马上走过来。” 傅闻声愣了愣,随后无奈地笑,垂着眸满是温柔,“齐宋来找我,不能不理睬吧。” “我等了你那么久。” “他话太多了。” 陆余之攀上他的肩膀,按了按,用了力道的,疼得傅闻声皱了皱眉,“他还勾你肩膀。” 傅闻声叹了口气,“他要结婚了。” “但我不喜欢,”陆余之搂住了傅闻声的脖子,可怜兮兮地把头埋进他的肩窝里,“我说了我占有欲很强。” 傅闻声简直被他这幅样子挠得心头痒,都说陆余之清心寡欲冷面煞神一个,谁能够想到原来是这样动不动就撒娇挠人心窝的狐狸。 他抚摸着陆余之的后背,在他耳根亲着,率先认错,“我错了,下回和他保持距离好吗?” 他们开始接吻,细微的喘气声在静谧的卫生间里有点儿明显,傅闻声的手掀开了陆余之一层层的衣服,沿着后背美丽的脊梁一次又一次地抚摸着。 陆余之皮肤细腻,但有紧致的肌肉,肩胛骨上有蝴蝶,随着他剧烈的喘息而上下浮动,好像下一刻就要冲破皮囊而飞向远方。 傅闻声就像个猎人,残忍又温柔,把那蝴蝶给压在了陆余之的骨血里,他想这是他的,所以哪都不能去。 “陆余之,”傅闻声在他耳边喃语,“要被发现了怎么办?” 陆余之耳朵旁就是他的唇,说话间呼吸都喷洒在了耳根上,于是潮红一路蔓延,到了眼角。 他抓紧了傅闻声的衣服,目光定定,“那你跟我走吧。” 走远一点,去无人打扰的地方,可以尽情说爱和做|爱,只要你在我身边。 他捧起他的脸,亲着嘴角,一路往下到脖颈,尖锐的牙齿在喉结上细细打磨,下一秒就能够咬下去。 而傅闻声在那一秒前制止了他,他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笑着说,“不能咬,太明显了,待会儿会有人看见。” 于是陆余之没敢咬下去,伸出舌头舔了舔。 傅闻声想,要是现在在家里就好了。 他们在厕所里磨磨蹭蹭地待了十多分钟,中途有人进来过一次,傅闻声压着陆余之安静地亲着,在被发现的刺激和紧张里寻求痛快。 最后的时候陆余之靠在他身上喘气,傅闻声安抚着捏他的耳垂,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贺子堂来皖城了,也在这里。” 陆余之一愣,声音里没有情绪,“是吗?” “余之,”傅闻声捧着他的脸看他眼睛,“如果有事情,交给我去处理,好吗?” 陆余之没回答。 傅闻声便继续说,“贺子堂手不干净,你不一定斗得过他,交给我吧,再不济我身后好歹还有个傅氏。” 陆余之沉默了半饷,垂眸看了一眼傅闻声纤长的手,最终点了点头。 傅闻声得到了回答,又把人按在自己的肩头,拍着他的后背。 离开的时候他们是分开的,傅闻声先走一步,陆余之在隔间又待了一会儿才出去洗手。 身后忽然有声音,陆余之抬起头,通过镜子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贺子堂。 说曹操曹操就到,陆余之心想。 只是面上不显,当做没看到这个人,他继续洗着自己的手。 贺子堂倒是不在乎,过去离陆余之更近了一些,“好久不见啊陆先生。” 陆余之关了水龙头,甩着手,“好久不见啊贺先生,看来没死啊。” “不幸中的万幸吧,”贺子堂笑,笑容阴沉,“可也好不到哪去,拜你所赐,起码被剥了层皮。” 当初他从皖城狼狈地逃离,回去焦头烂额地收拾了一堆烂摊子,若不是最后求得家族的帮助,他几乎可以宣布破产才能收场。 一想到这他便对陆余之恨得咬牙切齿,当初他看上陆余之还以为不过是个性情最不济刚烈一些的人,没想到竟然比他想的还要狠辣。 一出手就是要他的命。 “哦?”陆余之转过身与贺子堂面对面,面带嘲讽,“那真是难过,不然我就能去你坟上上上香了。” 他不想再与贺子堂多做纠缠,抬脚就要走。 擦肩而过的时候贺子堂忽然出声,“你在厕所待了那么久是在干嘛?” 他嘴里咬上一根烟,噗呲地打开打火机,靠近点燃,烟雾吐在陆余之身后,“和傅闻声打|炮吗?” ! 陆余之拧起了眉,眉间透着难掩的怒气,他回过头,面若冰霜,“你说什么?” 贺子堂却是不慌不忙地拿出手机,点开来一张照片递到了陆余之面前,“没认错的话,这是你们吧。” 那张照片上不是别的,正是那天傅闻声喝了酒他去尘缘春接的时候,在一条隐秘的巷子里接吻的照片。 陆余之低眸看了一眼,随后瞳孔骤然紧缩,耳边有什么嗡地一声巨响。 贺子堂看着陆余之难看到极致的表情,笑得得意,他故意压低了声音,说,“没想到傅少是个同性恋啊。” “更没想到,你们竟然搞到一起去了。” *** 左尔东陈 顾家:宰了贺子堂,我给你背了好大一口锅...... 第31章 陆余之几乎是即刻将手攥成拳,他用力地咬了一下牙齿,下巴绷成了一条狠厉的线条,“哪来的照片?” 贺子堂靠着墙,心情颇佳,“没想到吧,我会找人跟着你。” 他吸了口烟,靠近陆余之,将烟呼在他脸上,“你害我身败名裂,我找个人偷偷拍你不算什么吧。只是我没想到啊,竟然拍到了这样的大新闻。你说我要是放到网上去,会不会引起轩然大波呢?” 谁都不知道当他拿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有关惊讶,又有多高兴,报复的疯狂心思占据在上头,他把这段时间所吃的苦头都加倍地算在了陆余之和傅闻声的头上,陆余之毁了他的大半辈子的心血,他要陆余之加倍偿还。 陆余之眼底有怒火,面色比贺子堂要更阴沉可怖,他深吸了口气,“你想要什么?” 贺子堂靠回墙上,“我想要的你都会给我吗?” “你说呢?” “好啊!”贺子堂将烟掐灭,猝不及防地按着陆余之的肩膀,将人压在墙上,“我要你!” 陆余之愣了一下,又是嫌恶又是好笑,“要我?” “陆余之,你可以和傅闻声上床为什么不和我上床?”贺子堂恶狠狠地说,“我比不上傅闻声吗?” 他按着陆余之肩膀的力道逐渐加重,陆余之却没什么表情变化,反问他,“你觉得你比得上吗?” 贺子堂冷哼一声,“是,我比不上,所以你也是个贱的,当初给你下药的时候装的和什么似的,不过是为了傍更好的大款罢了。” 陆余之忍耐着贺子堂的靠近,目光冷酷,反唇相讥,“彼此彼此。” 贺子堂不欲与他争口舌之辩,蓦地松开手,往后一退,戏谑地盯着陆余之,“所以,你答不答应我的要求?” 陆余之捏了捏被按痛的肩膀,“好啊。” 贺子堂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下来,倒是惊讶,“这么快就答应?”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陆余之说,“不过你把照片发我。” 贺子堂噗呲地笑出声,“你当我傻?万一拿了照片不干了呢?” “别装了,你会没有备份?” 贺子堂彻底地笑出来,“行啊,我发你邮箱。” 他拍了拍陆余之的脸,“到时不要反悔,不然等着网上见你的这张照片。也不要摆着这样的脸色给我看,我倒是想知道你在床上会叫得多凶。” 陆余之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等贺子堂笑着走出厕所,陆余之胃里一阵阵反胃,他忍着干呕,靠着墙壁没有动静,掀起眼皮的底下是凶戾狠辣的危险。 订婚宴开始,婚礼进行时的钢琴伴奏在大堂里落下,一对佳人携手出场的时候赢得了所有人的掌声。齐宋穿着黑色西装,打扮得很是正经。在与周舟交换戒指的时候忽然就红了眼圈,很没骨气地就哽咽了一下。 傅闻声没见过这样的齐宋,以前知道他交过很多女朋友,但从来没这么动情过,一下子就决定要订婚要结婚要生小孩。知道他们决定要结婚的时候,傅闻声还严肃地问过齐宋是不是认真的,订婚宴一旦举办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他不希望齐宋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到时伤害了周舟。 而齐宋也认真,“周舟没有安全感,我就想给她个承诺,让她相信我。” 傅闻声那时候没有全信,直到现在看到齐宋哭得比周舟还凶的时候便懂得了,一个人再怎么顽劣,再遇到另一个人的时候总会变得乖巧体贴。 他鼓着掌,想陆余之也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他也想给陆余之安全感。 可他们不能举办婚礼,不能订婚。 他下意识地举目去寻找陆余之,环顾四周却没人在,齐宋和周舟在热烈的掌声里接了个吻,于是掌声更加轰动,有人喊着幸福二字。 身后有人拉了拉衣角,他微微回头,就看到了陆余之,他隐没在昏暗里,神情不明确,但他知道他那双眸子里清清楚楚地写着喜欢。 他们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偷偷勾住手指,如果周围没有人,傅闻声也想和陆余之接吻。 深夜里,陆余之忽然从梦中惊醒,他翻过身看近在迟尺的傅闻声。 傅闻声睡颜很是好看,侧脸看过去是高挺的鼻梁,而眉目安静温和,莫名地也有叫人平和下来的魔力。 陆余之撑着头看了好一会儿,想起了自己做的梦,梦里有很多人,有傅闻声,有傅谦和沈燕青,还有许多看不清脸的人。 傅闻声就在他眼前,他想去拉他的手,沈燕青却先他一步扯过傅闻声,他茫然了片刻,只听到梦里沈燕青痛心疾首地问自己,“你怎么可以喜欢傅闻声?傅闻声怎么能和你在一起?!” 而傅谦在他身后,厉声着,“你们马上分手!必须分手!” 仅一瞬,陆余之倏地从梦里惊醒,后怕的心绪涌上心头,直到现在看着身边呼吸平缓的傅闻声才有了脱离梦境的真实感。 他不顾傅闻声睡得正好,凑过去有一下没一下地亲他的嘴角,愣是把人从睡梦里吵醒了。 傅闻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却也没气,搂着陆余之的脖子就与他接吻,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惺忪的眼睛,“怎么了?” 他手指抚过陆余之的眼下,“你最近黑眼圈重得。” “最近外公精神状态不太好,总是半夜闹,我得守着他,也就这一两天好一点了。”陆余之疲惫着,“药也吃了,但只能控制一时而已。” 傅闻声心疼人,于是搂得更紧了。 陆余之趴在他的胸口上,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傅闻声我爱你。” 傅闻声笑,微微起身将陆余之压在身下,“我也爱你余之。” 他的吻落在陆余之的眼皮,陆余之睫毛轻颤,听到傅闻声说,“是不是齐宋和周舟的订婚宴给你什么感想了?” 他以为陆余之还想着白天那场盛大的订婚宴,陆余之顺势着回答,“嗯啊,傅闻声,我们也订婚好不好?” 傅闻声想了一瞬,“好,我们可以去国外,如果只有我们也行。” “好,”陆余之点了点头,又补充,“我爱你,傅闻声。” 不管我做什么我都爱你,不管是谁还是什么事,都不能让你离开我。 在傅闻声再次入睡的时候,陆余之悄悄地下了床,找到自己手机。 有个邮箱消息立马跳了出来,陆余之点开一看,果然是贺子堂发给自己的照片。 照片其实并没有拍得很清楚,因为当时光线很暗,只能勉强地看清陆余之的样子,而傅闻声正好背对着镜头,只要稍微对照片做个处理,就能叫人认不出傅闻声来。 他下定了决心要做一件事情,拿着手机去阳台给人打电话。 凌晨的时间,电话那边的张晨茹还在加班,接到陆余之电话倒是很惊讶,“陆先生,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是有急事吗?” 夜风清凉,陆余之面色冷漠地俯瞰着漆黑一片的楼底下,“张记者,有件事需要麻烦你。” 寂静的办公室里,张晨茹一边揉着酸疼的脖子,一边打开了陆余之发给他的邮件,里面只是一张照片,可当她真正点开的时候,手却倏地一抖,耳边还回响着陆余之找她帮的忙,瞳孔在黑夜里震惊又茫然地睁大。 怎么会这样? 陆余之是不是疯了? 陆余之没疯,只是足够狠。 他与傅闻声说要去剧院,出了门就直接奔往了一家五星级酒店。他今天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搭着黑色长裤,衬衫扎进了裤子里,显得腿又长又直。 样子是好看的,可面却冷若冰霜,叫人无端地不寒而栗,瞟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进了酒店,他也不问前台,径直地就上了电梯,直奔目的地,找着地方盯着朱红色的大门看了很久,才抬手敲门。 没两声门就打开了,贺子堂打扮得衣冠禽兽,倚着门让开一条路让陆余之进来。 陆余之看也不看他,进了房间就往沙发上一坐,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自下而上地与贺子堂对视。 贺子堂解开自己的两颗西装纽扣,坐在陆余之对面,笑着,“陆先生来得很及时啊,是个守信的人。” “当然,”陆余之说,“希望贺老板也是这样的人。” “我当然也会是。”贺子堂身子微微前倾,手肘撑在了膝盖上,目光袒露而贪婪地看着陆余之,就像一只暴戾的野兽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他伸出手要去摸陆余之的脸,“和你做生意,最讲信用。” 陆余之看了一眼贺子堂朝自己而来的手,身子往后一靠,避开了那只手。 贺子堂手落在空中,他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不要心急贺老板,”陆余之耸了耸肩,“我还有个生意想和你谈。” 贺子堂收回手,面露不快,“什么?” 陆余之掏出手机,点开叫张晨茹发来的照片给贺子堂看,“张晨茹还记得吗?我叫她帮我写了个新闻头条。” 贺子堂只看一眼,蓦然又看向陆余之,眼睛里满是震惊和愤怒,“你疯了?!” 那张长图里黑体加粗的标题十分显眼——舞蹈演员陆余之出柜,贺子堂看一眼就记得住,再底下是他自己发给陆余之的那张接吻的照片,只是傅闻声的身影被处理了一下,只能看出来那是个男人。 “你什么意思!?”贺子堂阴恻恻地看着陆余之。 陆余之收了手机,“什么意思?当然是为了不辜负贺老板的一番心意啊。” 新闻主角明明是他自己,可陆余之却跟个没事人一样,比贺子堂还要轻松无畏,“你不是想曝光吗?没事啊,我来帮你直接曝光这张照片,我已经和张晨茹联系好了,再过个十分钟这张照片就会出现在各大头条里,相信以信息传播的速度,用不着多久就会人尽皆知了。” “贺老板,你得偿所愿了。” *** 左尔东陈 社会我小陆~ 第32章 贺子堂到底是个商人,不过几秒倒是镇定了下来。他拉了下衣服,“陆余之,你逗我呢?” 他指了指陆余之的手机,“你那照片上只有你一个人露面了吧,傅闻声呢?怎么?这场这么精彩的表演你就要一个人全部抗下?” 陆余之默然地与他对视。 “你想什么我不知道吗?你就是想保护傅闻声,把他挡在身后。可是我有原图啊,就算你先把你手里的照片公布出去,我也可以继续公布我的。” 陆余之却是几近轻蔑地瞧着他,他歪了歪头,“哦?那你试试,看看傅家什么反应?” 贺子堂笑容倏地一僵。 “贺老板,上次对贵公司造成的损失恢复得还好吗?你把傅少出柜的消息公布出去,看傅家会先把枪头对着你还是对着我呢?” 陆余之笑容艳丽,却是残忍的,“贺老板的公司还经得起一次打击吗?” “陆余之!”贺子堂霍然起身怒不可歇地朝陆余之吼。 “你不就是想以牙还牙让我也身败名裂吗?我成全你了。”陆余之收起笑,他面颊阴沉,眼底好似裹着冰霜,“但傅闻声和这件事无关,我就是和你赌,赌你敢不敢和傅氏作对,把原图放出来?” 他势在必得地朝贺子堂扬了扬下巴,“你敢吗?” 贺子堂用可以称得上惊悚的眼神看着陆余之,好像在看一个疯子,他咬死了下颌牙,只吐露出了三个字,“你疯了!!!” 陆余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才发现啊贺子堂,太晚了。” 他确实是疯了,但又如何? 他比谁都明白,如果贺子堂手里的照片公布在网上会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傅谦和沈燕青会知道,而那样幸福美好的家庭却不一定能够容忍他们的爱情的存在。场面会比现在难看几百倍,傅闻声会很难做,也许会离开他。 他不想,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出这样的下策。反正也没关系,没有多少人在意他,即便有闲言碎语,他也不在乎。 只要能把傅闻声留在自己身边。 贺子堂因为愤怒胸口剧烈起伏着,半饷才忍着怒气,问,“你这么做,何必?不过让你和我睡一晚,你还要为傅闻声守身了?” 陆余之看着贺子堂,目光里的嫌恶毫不遮掩,他一字一句着,“我看到你就恶心。” “你!”贺子堂勃然大怒地踹了一下椅子,房间里回荡着椅子撞上墙壁的铿锵声。 他猛地揪住了陆余之的衣领,将人半提起来,“就算你把照片发上去又怎样?你人在这,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陆余之却是露出了森然的笑容,“你不知道我疯吗?你还想知道我有多疯吗?” 贺子堂在名利场混过多年,自以为不会对什么过于忌惮,此刻却在陆余之的笑意里觉得毛骨悚然,寒意从背后一寸一寸地卷起。 陆余之若无其事地歪了歪头,“十分钟过去了,要不要看看热搜?” 贺子堂松开了手,反手将人推回座位上,然后迟疑着去打开了手机微博。然而下一秒,贺子堂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陆余之在贺子堂唇角逐渐放大的笑容里拧紧了眉头,一种不安在心里蔓延。 贺子堂将手机屏幕举到了陆余之面前,“陆余之,你诈我啊?” 陆余之瞳孔倏然紧缩——微博搜索关于陆余之的消息还停留在对他表演的评价,并没有任何关于那张照片的消息。 张晨茹没有按照约定发出去照片! 贺子堂原先在陆余之的一字一句中绷紧的心弦蓦地一松,他笑得得意又毒辣,“陆余之,真可惜,没发出来呢?那我的建议你还要接受吗?” 陆余之面色森冷苍白,阴鹜沉默地与贺子堂对视着。 这时,门铃忽然响了,在剑拔弩张的房间里不停歇地吵闹着。 贺子堂骂了声艹,抬手隔空点了点陆余之,然后起身过去开门。 陆余之紧闭了下眼眸,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脑子混乱地理着思路,他已经无暇顾及为什么张晨茹没有按照约定帮他这个忙,只能迫于眼前地想着脱身的办法。 然而门口突然传来贺子堂大惊失色的声音,一个熟悉的人名清晰地传到了陆余之的耳里——傅闻声! ! 陆余之猛地起身往门口看去,见到了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傅闻声忍着怒火与房间里惊讶地看着自己的陆余之对视了一眼,于是火腾地又窜了起来,掐着贺子堂的脖子将人压在了墙上,一拳先招呼了过去。 时间回到了一个小时前,他刚下课,就接到了张晨茹的电话,电话里张晨茹把陆余之的计划全部托盘而出,她惊疑不定,不知道该不该按陆余之说的做,只能来询问傅闻声。 站在九月里,傅闻声却觉得如坠冰窖,生气和担忧齐齐地涌上了心头。一个老师,不顾形象地在校道上狂奔,生怕自己赶不及找到陆余之,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从来没有这样不安过,也没有这样愤怒过。 直到见到站在那里似乎还好的陆余之的时候,紧张和担忧绷地决堤,化成了狠狠揍在贺子堂这个罪魁祸首的一拳上。 这一拳用了蛮力,贺子堂来不及震惊就先觉得半边脸的疼痛,慌忙中他抓住傅闻声揪着自己衣领的手,大骂了一声艹。 于是傅闻声又是一拳下去。 陆余之好似才从傅闻声出现在这里的惊愕中回过神,怕傅闻声把人打出事来,匆忙地上去拉傅闻声,“傅闻声,你冷静一点!” 傅闻声双眼赤红地回头看陆余之。 陆余之动作倏然停住。 他没见过这样生气的傅闻声,下意识喊他,“傅闻声......” “出去等我。”傅闻声冷然地开口。 陆余之一愣,生出了比方才得知张晨茹没发出照片都没有的不知所措。 傅闻声看着陆余之,深深地吸了口气,忍耐着怒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不要过于紧绷,“你出去等我,我和贺子堂聊几句,不会发生什么的。” 他顿了顿,“相信我。” 陆余之咬了一下自己下唇内壁,还是迟疑着走出了房间。 门一被关上,傅闻声便又拽起倒在地上的贺子堂,将人直接拖到了房间内,往椅子上一扔。 贺子堂狼狈地摔在椅子上,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在已经彻底地乱了,他惊恐地看着傅闻声,“傅闻声,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傅闻声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坐下,下颌线绷得死紧,若不是涵养还在,他都不想和贺子堂多费口舌,直接多揍几拳了事。 可那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傅闻声已经从盛怒中冷静了下来,冷静又冷血地给贺子堂两个建议,“第一,我跟你投资关于你面向皖城的新项目,你拿着钱把手里的所有照片给我,然后马上滚,不要再出现在陆余之面前。” 贺子堂挺直了自己腰杆,努力地使自己看起来并没有多么地狼狈,“凭什么?!我还被你们耍得不够吗?” “行啊,”傅闻声讥诮地看着他,“那第二个选择,我会亲自向我爸坦白所有一切,他老人家知道了,那你公司的发展也到头了,你要和我赌凭傅氏这么多年的信誉和威望够不够把你给彻底搞死吗?” 贺子堂背后的冷汗瞬间地流了下来,面前的傅闻声和陆余之并不一样,陆余之没有靠山,顾家不会管他,可傅闻声不一样,即便他现在不从商,也是未来傅氏的唯一继承人,是他惹不起的存在。 傅闻声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神情几近冷漠,恍若死神地看着贺子堂,耐心地等着他的答案。 贺子堂在这样的死寂中吞了吞口水,点了点头。 酒店的走廊长又幽静,陆余之靠着墙,垂下的手在无意识地搓着自己的指腹,脑子里一片空白,思考不了傅闻声为什么出现在这,也猜不到傅闻声现在的心情。 忐忑使他整个人莫名地安静,有一种巨大的恐慌笼罩在心头。 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很多遍,陆余之置若罔闻,在穿堂风朝他打来的时候恍若初醒,终于接起了电话,是张晨茹打来的。 张晨茹在电话那头止不住地担忧,“陆先生?你还好吗?你见到傅先生了吗?” 陆余之沉默了许久,才问,“傅闻声是你找来的?” “......是,”张晨茹迟疑了片刻,支支吾吾地开始解释着,“你发我的那张照片我不敢发,也不敢叫你一个人去找贺子堂,我担心来着,又说服不了你,只好找了傅先生......” “你也别怪我,我就是担心......再说了我觉得吧,你这样做有些极端了,要是以后傅先生知道了你让他怎么办?陆先生,希望你别怪我多嘴,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你们得一起承担,相信傅先生也一定不会赞同你的做法的......” 后面张晨茹说什么,陆余之已经听不到了,他垂手握着手机,沉重而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张晨茹说得对,他是极端了,可他无暇思考自己做法哪里欠缺,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问题——现在傅闻声看清了他的极端,会不会选择与他分开呢? 恐惧如潮水铺天盖地地而来,陆余之费力地仰着头,妄图逃离这种难言的窒息感。 *** 左尔东陈 傅老师:气死我算你陆余之的本事! 陆余之一脸委屈~ 第33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余之才听到房间门咔哒一声地从里面打开。他倏然地站直身子,紧张又害怕地看着出门来的傅闻声。 傅闻声与他相视着,似乎有话想说,最后却一言不发地抬脚就走。 陆余之怔愣片刻,脚步先于脑子地跟了上去。 他远远地落在傅闻声身后,傅闻声一步,他就跟着一步,傅闻声要是停下,他也停下看着傅闻声的背影。 日光透过酒店的玻璃落在傅闻声欣长的身影上,无端地让陆余之觉得害怕。明明是有光的地方,他却不敢去。 他一路沉默地跟着,直到傅闻声进了电梯,他脚步才一顿,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他不知道傅闻声现在是不是想同自己说话。 电梯转眼就要合上,他心像栓着重石,重重地往下垂,在跌入深渊的时候,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挡了一下电梯门。 他讶然,看着电梯门又打开,里边是傅闻声沉沉地看着自己的目光。 傅闻声说,“还不过来?” 陆余之恍然清醒,拔腿过去。 电梯里空间狭小,两人都沉默不语,导致空气都逐渐地稀薄起来,陆余之觉得胸口沉闷得难受。 “傅闻声......”他终于喊他一声。 傅闻声侧过头一错不错地看他。 陆余之动了动嘴唇,刚想说话,就听到了电梯叮咚一声,机械的女声传来——一楼到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外边有人正等着他们出来,无奈之下,陆余之只好跟着傅闻声出去。 傅闻声脚步飞快地走出酒店,陆余之终于拽住他,“傅闻声,你听我说......” 傅闻声低头瞥了一眼陆余之握着自己的手,这手冰凉,冷得他以为在冬天。 他终于叹了口气,“先上车。” 他的车就停在路口,上了车两人依旧沉默,傅闻声倒是先开口了,他目视着前方,“为什么这么做?” 陆余之没见过这样沉闷的傅闻声,哪怕是上回他措辞不逊惹他生气那会儿也没这样,他坐在副驾驶座上,如坐针毡,先道歉了,“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我还是对不起你自己?”傅闻声敛着眉,沉着声音一连串逼问着,“为什么事先不和我商量?你知不知道你把处理过的照片公布出来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你要面对的是多大的舆论你知道吗?!陆老知道了怎么办?” “他不会知道。”陆余之气势不足地回他。 “什么?” 陆余之看他,“他不看报也不上网,他不会知道。” 傅闻声第一念头是这哪来的论断,他要被气笑,“没人会告诉他吗?” “告诉了也忘记......” “陆余之!”傅闻声厉声打断他,“你哪来那么多的歪理!” 陆余之原本想说这不是歪理,是真的,以陆全笙现在的记性,不会记得这些的。然而傅闻声的脸色实在不好看,他没敢再说话。 傅闻声却不打算饶过他,“那你这么说,为什么不任由贺子堂把照片公布出来,反正陆老也不会知道,我也不怕,你担心什么!” 车窗做了处理,阳光被挡在窗外,稀稀疏疏地落在车里,照不亮陆余之难过的神情,他默然许久,才说道,“可是我怕。” 傅闻声怔住,“什么?” 陆余之将视线落在了车外过往的车辆和行人,说,“要是你爸妈知道了,他们会难过,你也会难过,我怕你会因为他们离开我。” 傅闻声只觉得一阵心悸,难过和心疼爬上心头。他抬手捏了一下陆余之的耳垂,“那你想过没,你自己一个人来见贺子堂,我也怕。” 陆余之蓦然收回视线看傅闻声。 傅闻声的手也是凉的,那是他后怕带来的冷,他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一直想着万一陆余之的法子行不通,万一贺子堂恼羞成怒对陆余之不利的话,他该怎么办? 所以在见面的那一刻担忧化成了迟来的怒气,既是觉得贺子堂卑鄙,又是气陆余之什么都不告诉自己。 他神情落寞,眉梢有着难掩的伤心,“陆余之,你什么都藏起来,不告诉我,也不让我保护你,明明只要我付出点什么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你却不愿意,陆余之,你太没良心了。” 陆余之脑子绷地空白,只呆呆地望着傅闻声,他想说自己没有那样的意思,可又不知道怎么说起,在傅闻声收回手的片刻,福至心灵地微微倾身,亲在了傅闻声的嘴角。 傅闻声惊愣一下,陆余之的唇是冰凉的,但舌是炙热的,正不管不顾地要撬开他的牙关,他反应过来,而后托住陆余之的后脑勺回吻着。 车鸣声和人声就在离不远的窗外,而挡风镜一览无余地可以看见车里的他们两人,可他们依旧大胆,似乎接吻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陆余之靠在他的颈间喘气,等平复了呼吸,慢慢地说,“傅闻声,我是太爱你了。” 因为太喜欢了,所以珍视着,不想让贺子堂那样的人去为威胁你,舍不得你因为我对那种人做出让步,舍不得你难过,也舍不得你离开自己。 那天陆余之被傅闻声欺负得厉害,被束缚着的手腕在一次次挣扎里勒得皮肤发红,他在傅闻声的身|下,因为傅闻声的一次次撕咬而眼角通红,qing欲落在了他的眼底,也落在了身体上。 他痛得厉害,却还是迎合着爱人的动作,他以前不懂爱,但现在觉得爱该是如此,是我痛,但我依然快乐,依然自由,依然向往。 到最后的时候,陆余之已经累得没有了意识,傅闻声抱他去洗澡。浴缸小,他们前胸贴着后背,傅闻声含着陆余之的耳垂,含糊又认真,“陆余之,你躲我身后好不好,我护着你好不好?” 陆余之忘了自己有没有说好,但傅闻声听到了。 贺子堂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傅闻声听齐宋说人已经回了美国,不知道得到了哪位大老板的帮助,资金周转问题得到了缓解。 而大老板本人却没什么反应,他并不在乎贺子堂拿着那笔钱能不能东山再起,只在乎贺子堂能不能从他们的生活里彻底地消失。 在秋末的时候,剧院的巡演开始了,要飞遍四个国家,进行将近十场的演出。这就意味着,傅闻声要有两个月的时间不能见到陆余之。 明明是那个奔忙在外的人,陆余之却更黏傅闻声,离开的前夜,他一直跟着给他收拾行李的傅闻声,人走到哪他就跟到哪,时不时地就过去亲一亲再搂一搂。 傅闻声被他弄得没法好好整理行李,在与陆余之接过吻后,忍不住将人拉住,“你干嘛?” 于是陆余之掰着手指算给他看,“我们要有快两个月的时间不能见。” 傅闻声笑,又宠溺地去满足陆余之的亲热。 陆余之走后,他也忙,要去上课也要做研究,偶尔也去找程澜聊天。 程澜是个很专业的心理医生,不断地引导着他去面对着自己不敢面对的过去,某一天他发现自己忽然不再害怕去医院,也不再害怕面对病人。 而程澜又不仅仅是心理医生,也是好友。有时候他们结束,就送着傅闻声到门外,犹豫着问他,“你和陆余之还好吗?” 傅闻声点头,“挺好的,每天视频。” 程澜倒是极为嫌弃,“啧,腻歪。” 想了想,他又说,似乎在感慨,“陆余之很喜欢你的。” 夕阳西下,傅闻声的影子逐渐地变短,他站在阴影里,点点头,“我知道。” 陆余之要更忙一些,总是在演出和三万英尺的飞机上,往往这个城市刚落脚还未转悠,就要启程去另外个国家。 但他天生不是个爱玩的人,只是在落地最后目的地巴黎的时候,想起了雨傅闻声的艳遇,便起了心思想去看看。 可始终没有时间可以给他,于是在演出后就窝在酒店里与傅闻声抱怨,说,“该去看看你学习和生活过的地方,可都没有时间。” 傅闻声当时只是安慰他,“会有的。” 这天恰逢圣诞节,街上很是热闹,而陆余之窝在酒店里照旧地给傅闻声发视频。 傅闻声却是很久才接,还把视频转为了电话,陆余之听到了电梯的声音,“你刚回家?” “嗯,”傅闻声应着,“今天圣诞节。” “是啊,这里好热闹,”陆余之起身到落地窗前,看底下熙来攘往,“你以前在法国出去过过圣诞节吗?” 傅闻声嗯了一声,“以前就和朋友一起,喜欢骑着车到郊外去,随便逛逛,然后借宿在好心的农夫家里,有壁炉,喝小酒,聊很多东西。” 陆余之没过过那样的生活,好奇着,“聊什么?” 傅闻声倒是笑了,也许是想到了一些过往,“聊人生,聊理想,顺便聊聊爱情。” 他忽然叫陆余之名字,“余之。” “嗯?” “你想我吗?” 陆余之愣了愣,没听过傅闻声问过这样直白的问题,于是干脆回答也直接,“想,特别想,傅闻声,我想死你了。” “那你开开门。” 那边傅闻声话音刚落,这边门铃就响了起来,陆余之脑子短路了一刻,直到电话里傅闻声带着磁性的声音再在耳边响起,“我送你个礼物。” 陆余之几乎是蹦了起来,鞋子都顾不上穿就朝门口飞奔而去,他一把拉开了门,门口站着的是忽然出现在这里举着手机朝他笑的傅闻声。 那一瞬间,陆余之高兴坏了,拽着傅闻声的围巾就拖着人进来,抬脚一踹关上门,将凭空出现在眼前的傅闻声压在门边亲了又亲。 傅闻声一边笑一边回应着,他摸着陆余之的头,轻声说,“陆余之,我也想死你了。” *** 左尔东陈 陆余之为什么不告诉傅闻声贺子堂威胁的事情呢?因为不想让傅闻声脏了自己的手,太爱了没办法~ 第34章 傅闻声只请了三天的假期,时间紧迫,好在陆余之只还剩下最后一场巡演,在剧院世界巡演画上句号的时候,陆余之留了信息,与傅闻声偷偷地去私奔。 法国于傅闻声是熟悉的,但对陆余之来说这个国家只有一个意义,这是傅闻声生活过六年的地方,所以他很好奇也很期待这场短暂的私奔。 第一天拿来飞和拿来看陆余之表演,剩下最后两天的时间太短了,来不及去很多地方, 于是傅闻声决定带着陆余之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他们在深夜里出逃,开着租来的车辆飞奔在无人的公路上。公路两边是荒草,辽阔地与隐隐约约的天光相衔接,化成了一条望不到边的白线。 车里正放着放浪不羁的摇滚乐,重金属的旋律在浩荡的夜空里滚滚而上,吵醒了沿途的鸟和其他生物,与呼呼的风声混在一起,人类的音乐与自然合为一体。 陆余之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地自由过,心像是飞奔在了三万英尺的高空上,迎着烈风,无所顾忌地一路向前冲,那些曾经困扰他的一切都在这时候被他远远地抛在身后,没有什么能够再禁锢他拉扯他,除了傅闻声。 他高兴坏了,于是迎着风高声喊,“傅闻声我爱你!” 傅闻声眼里盛满了笑意,侧头投向了他,跟着他喊,“我同样爱你陆余之。” 车辆渐渐驶入有林木的地方,然后在一处随意停下,傅闻声让陆余之跟着下车,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再远一点是影影绰绰的林木的影子,远远地可以瞥见那天边,没有月,但有点光。 风不知道从哪里的山林出来,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他们跟前,细细地拂过他们的面孔,掠过衣袖和衣角,拨动了心弦。 陆余之觉得心旷神怡。 他问傅闻声,“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傅闻声朝他神秘地一眨眼,故意不说话,只往前走,身后的人便跟着一起来。 再走远一点,他们踏过一段没过脚跟的杂草,陆余之忽然就听见了汩汩的水声,熟悉着黑夜的眼前忽然一亮,一盏并不明亮的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面前是一潭静谧的湖水,面积并不大,陆余之能看见那对岸杂草丛生。凌晨里,湖面映着沉沉的天空,唯有一点的光亮是来自对岸的那盏小灯,灯光是昏黄的,晕染着温柔而缱绻,就落在了水面上,照清了那湖面小幅的轻绡。 湖泊的对面就有了人家,不过此刻正沉睡着,唯有一处小教堂里传来了钟声。 陆余之是惊喜的,原来在看似辽阔的荒原里再深处还藏着一个小小的湖泊,而湖的对面是几户人家。 傅闻声拉着他在草坪上坐下,“我以前出来自驾游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这里。后来学习还是工作不开心了,就喜欢自己来这里走走。” 深夜出发,来到这里才是凌晨,就他一个人,望着湖面,再望着对面那盏灯,如果是夏天就可以听到那不知疲惫的蝉鸣声和蛙鸣声,运气再好一点,能够遇见日出。 医患事件发生后,他曾经来的次数频繁地增加,那些想不明白的都被他丢进了这湖里,但没有任何用处,那些依旧困扰着他。渐渐地他就不来了,转而去酒吧,然后遇见了陆余之。 “两天太短了,不知道能带你去什么地方,第一想到的就是这里。”他过去把这里当做良药,现在有了更好的良药。他坏心眼地想该叫“新欢”来见见“旧爱”。 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陆余之躺下。于是陆余之将头靠在他的大腿上,与天面对面相望。 陆余之说,“我在皖城也有自己不开心就去的地方。” “哪里?” 陆余之想了想,“练舞室。” 他曾经把舞蹈看做发泄的一种方式,任何的不开心都可以通过练舞来发泄。 傅闻声噗呲地笑了,“杜先生会开心的。” “可能吧。”陆余之抬手去缠绕傅闻声的头发,他头发短了一点,但还能没过指节,于是陆余之揉了揉,提了一些往事。 “我刚开始,没有这么喜欢跳舞的。” 他最开始去学舞,是为了想要讨陆伽阮的欢心,因为他以为陆伽阮同样地热爱自己的舞蹈,如果陆伽阮没能继续完成的事情他帮忙完成了呢,或许陆伽阮就能够开心一点,看他也顺眼一点。 傅闻声垂着目看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根因不在舞蹈上。” “是啊,但那时候我不懂。我把想法告诉了老师,老师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跟我说好,说他会来教我。” 练习基本功的时候是痛苦而艰难的,骨骼虽然柔软,但第一次下腰和压腿的时候,他觉得骨头咯咯地作响,他怀疑自己下一秒就会骨折。可他从来没哭过,眼泪只是含在了眼眶里打转,他吸一吸鼻子,生生把眼泪都憋回去了。 那一年他四岁,同龄的孩子学舞都会哭,只有他不会。可那时候陆余之也就觉得同龄的小孩哭了有妈妈哄,他没有。 他缠着杜孟秋学了第一支舞,花了将近三天的时间记住了那些现在看来十分简单的舞蹈。他兴冲冲地回家,闯进了陆伽阮的房间,笨拙而期待地跳给了陆伽阮看。 一曲完毕后,陆伽阮在昏暗里看他,许久才说,“你有天分。” 那是陆伽阮第一次夸他,哪怕声音不冷不淡,脸色也是冷漠的,可陆余之还是觉得很高兴,兴奋了好久,后来就更加认真地学习跳舞,头脑发昏地一头扎进去。 他在院子里练舞,陆伽阮会在一边看,有时候会突然地过来帮他纠正姿势,手把手地与他搭着,告诉他动作该如何展开。那是他们彼此间最亲近的时候,他也曾在陆伽阮的怀里,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 “我那时候总觉得,舞蹈是我和陆伽阮唯一的牵连。” 可不应该是那样,他们之间最深的羁绊明明是血缘,是亲情。 夜空下寂寥,陆余之极目眺望着一尘不染的夜空,恍惚里似乎看见了陆伽阮的样子。 他眨了一下眼睛,水雾忽然就漫了上来,“傅闻声,有点想我妈了。” 这是傅闻声第一次听到陆余之叫陆伽阮妈,他心疼地弯下腰去抱他,将他的头环在自己怀里,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后背,却不知道从何开始安慰。 陆余之却是好笑地挣扎着把头扒拉出来,“你把我当小孩了?” 他带着笑,但眼里依旧是湿润的,于是傅闻声更心疼了一些,还是固执地把人往怀里搂,“就是小孩。” 陆余之闷在他胸前笑,许久才停下笑,说,“我不恨她了。” 他曾经想问陆伽阮不爱他为什么还要生下他,想问为什么当初要把他推向顾家再转身自杀。可现在他又不想知道了,觉得没有意义了,现在的他遇见了很好很好的人,不再想要去纠结那样的过去和上一辈与他无关的恩怨情仇了,于是也不再恨了。 傅闻声将人抱紧,“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陆余之陡然坐起,磕了一下傅闻声的下巴。 傅闻声吃痛地捂了一下下巴,刚想去看陆余之有没有磕疼了,陆余之就欺身而来,吻在了他的唇上。 陆余之两腿分开跨坐在傅闻声身上,像个树懒,环绕着他,“傅闻声,我现在理解了陆伽阮为什么那么喜欢顾云平了。” 他以前不懂,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能够爱另外一个人爱得这么深,可以为他抛弃未来抛弃一切,直到他遇到了傅闻声。 面前这个男人,称为俊美毫不为过,五官立体,眉如远山,目如秋水,一眼就能叫陆余之沉溺其中。陆余之见过很多好看的人,却从未觉得会有人要比傅闻声更好看,或许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爱死这个“西施”了。 他可以理解陆伽阮对顾云平的恨意,换做是他自己,也想要将傅闻声牢牢地留在自己身边,哪怕是以极端的方式。本质上他和陆伽阮都是一样的人,偏执得近乎可怕。 他凑上去开始撕咬傅闻声,从嘴唇到脖颈,再到解开衣领扣子下的锁骨。 傅闻声拉住了他,眉眼里是宠溺和爱意,“做什么?这荒郊野外的。” 陆余之狡黠地笑,“就是要荒郊野外,要伸手不见五指。” 傅闻声开怀地笑起来,笑声在静谧的湖泊旁回荡。他忽然翻身,将陆余之压在了身后,骑|坐在他的胯边,眸子里沉沉,似乎在压抑着情|欲。 他低着声音,“陆余之,是你说的......” 他将陆余之的卫衣扯了上去,一路从胸前吻至小腹,深秋的凉意扫不走他们炙热的冲动,反而像添了一把火,将他们的欲望烧得越来越旺。 陆余之咬着卫衣,在夜色里低低地喘息着,与那夜空相望,偏偏看见了乌云散开,一丝清冷的月光透了出来,不明不亮地落在他们周围。 仿佛一瞬间被置身在光下,在察觉到自己裤子被脱开,那炙热被傅闻声同样滚烫的掌心握住的时候,他急促地吸着气又呼着气。 身后的杂草扎在了背上,触感在傅闻声的动作里被无限放大,于是那杂草也成了一种刺激,尖锐的草尖落在背上,扎进了心底,他开始闷哼着,支离破碎的呻|吟声从嘴里溢出,他眼里的夜空忽然不再暗沉,而是一刻间变得光亮,他迎来了高潮。 天地都要是他们一场情|事的见证,他们胆大妄为,无所顾忌。 风从两人赤裸的身体掠过,汗水浸湿的身体因为风而感到了一丝冷意。傅闻声小心地给睡过去的陆余之穿上衣服,再小心地将人抱起,离开那片湖泊,往车上走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黎明的光恍然间落在大地,远处的钟声闷闷地敲响,他们在天光朦胧时,见到了初生的太阳。 于是他们在晨曦里再次接了吻。 *** 左尔东陈 要定时发布的,结果失手一发o(╥﹏╥)o 第35章 等陆余之醒来,傅闻声就带着他去往了下个地方, 他们去了一个农场。 农场的小道幽长静谧,车子开不进去,两人只好改为走路。农场远离着市区,空气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幽香,再往前一段,视野豁然开朗,出现在眼前的是满目的紫色,风一吹过来,紫海随风飘荡——那是举目的曼陀罗花海。 农场由两位年事渐高的老人家管理,他们到的时候,两位老人正在花海里忙活,远远地见到了人,就挥着手站在花海里同他们打招呼。 他们与傅闻声应该是相识的,一过来就与傅闻声亲切地拥抱。老人姓氏为斯蒂芬,斯蒂芬夫人惊喜地看着唐突而来的陆余之,转过头用法语与傅闻声问了句什么。 傅闻声把目光转向听不懂法语的他,含着笑点了点头,说了句法语。 陆余之一脸懵地看着傅闻声,试图让他解释一下,可傅闻声并没有那意思,而是转身拉着他跟着斯蒂芬夫妇进了门。 斯蒂芬夫人热情地给陆余之倒了一杯热牛奶,过来亲切地握住了陆余之的手,陆余之艰难地从夫人的一连串法语里听懂了一个单词——“帅气”,便知道是在夸自己。 他还没从长辈嘴里听到夸自己长相的,一时间无措又难得地害羞,不懂法语只好冒失地用英语回答。 夫人却是惊喜地看向了傅闻声,激动地说了句话。 傅闻声很喜欢这样无措的陆余之,忍着笑,改为英语说了一句,“是,他懂英语。” 陆余之恍然,斯蒂芬夫妇都是会说英语的人,却以为自己不懂法语也不懂英语。 可他还是很喜欢听傅闻声说法语,语调轻缓,声音清亮,违和的江南的温文扑面而来。 察觉到总是落在自己身上灼灼的目光,傅闻声一边和斯蒂芬夫妇交流一边微微侧头眼里含笑,桌子底下的手包裹住陆余之的,在虎口上细细摩擦。 谈话里知晓斯蒂芬夫妇膝下无子,一直以来都是简单地经营着那片花海,二人相伴在这荒郊,虽然平淡但也知足和幸福。 傅闻声是在一次教堂做礼拜的时候与他们相识的,只觉得趣味相投,于是成了忘年交的好友。在傅闻声二十几出头的年少岁月里,他在异国他乡无人可述那些难过和哀愁的时候,是两位老人认真地倾听他的心事,包括他从来不外说的话。 陆余之原以为傅闻声只是带着他见见老友,而在离别的时候,夫人拉着他的手,又去拉傅闻声的,然后郑重而欢喜地将他的手交到了傅闻声手里,“Je vous souhaite tout le bonheur du monde 。” 这句法语纯正,还带着口音,但陆余之依旧听懂了,翻译成汉语是“祝你们幸福”,是他们对情人间的祝福。 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瞬间明白了在最开始与斯蒂芬夫妇认识的时候,傅闻声就已经告诉了斯蒂芬夫妇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是第一次,在别人得知他们之间的关系后还能得来祝福,陆余之眼圈几乎是一红,与傅闻声相握的手微微颤抖,“谢谢。” 后来回程的时候,傅闻声说两位老人并不会在乎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恋爱关系,这也是他带他来这里的原因。 他想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感情藏在表面下,无人知道,也无人祝福过,他也想让陆余之听一听,也给自己听一听那些小情侣都能得到的祝福。斯蒂芬夫妇是他第一想到的人,于是不辞辛苦飞来了巴黎,带着陆余之连夜私奔,为了那句郑重又真心的祝福。 回国后,傅闻声请的假要在加班上补回来,而陆余之倒是清闲了不少,剧院除了练舞外他也不过去了,就去胡同巷里陪陆全笙。 陆全笙毕竟老了,除了精神状态不太好,连身体也不如前了。有次夜里忽然发了高烧,吃什么吐什么,最后都把血吐出来了,把陆余之吓得不行,打了电话就送去了医院。 那是肺炎引起的高烧,陆全笙住了几天的医院,天天吵着要出院,陆余之态度坚决地拒绝了他,两人在病房里大眼瞪小眼,无声地为这个问题拉扯着。 傅闻声去的时候恰巧就看到了这爷俩,趁着还没进门的时候在门口抓拍了一张,再进去耐心地劝说着陆全笙,“陆老,你好好住院观察,这是为了以后不用再来医院。” “哎呀!我没事,你们就是小题大做!浪费钱!我还不喜欢这医院味道!我不管快给我办出院!” 陆余之站在一边抱臂冷眼,凉飕飕地回陆全笙的话,“不可能。” 陆全笙一下就急眼了,下意识就要抓起旁边桌上的什么东西就要扔过去,被傅闻声手疾眼快地一把按下,“陆老,你听我说,这住院的钱都交了,不能退了,你要是不住不就浪费钱了吗?你就安心住这段时间,我保证下次咱们再也不会到医院来可以吗?” 陆全笙到底是心疼钱,又听了傅闻声的保证,半信半疑着,“你说的是真的?” 傅闻声信誓旦旦,“真的!” 陆全笙勉勉强强答应了,又去瞪陆余之,“哼,你好好跟我说嘛。” 陆余之当即送了个白眼过去。 临近深冬,绿意已经被寒意彻底地代替,医院两旁的青铜叶子已经枯黄,脚底下白雪裹着些许落叶,踩的人多了,于是变得黑了,连累了雪,看起来都脏了许多。 傅闻声之前做实验的时候也来过几回医院,虽然还是有些不适应,但那些过激反应已然没有了,不会动不动地就头晕脑胀,有时候还能陪陆余之说几遍以前在医院里的趣事。 有些伤在心里结了痂,留了疤,傅闻声以前想刻意地忽略它掩饰太平,现在反而愿意去认真地去看一眼那个疤痕。 陆余之原本对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陆全笙住院到现在傅闻声过来几次陆余之都一半心思盯着陆全笙,剩下一半就盯着傅闻声。 傅闻声倒是被他这样太过于袒露的担忧弄得有点自尊是受损,忍不住在无人的地方点了点陆余之的头,“你老这样看我做什么?我心理素质这么差的吗?” 陆余之往后仰头避开,嘟囔着,“那谁知道?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又不是我。” 傅闻声没好气地真弹了一下陆余之的脑门。 陆余之吃痛地与他相瞪。 他们找了椅子坐下,坐得近了一些,手在大衣的遮掩下轻轻地碰着。 四下无人,也许是因为冷,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在。于是他们胆子也大了一些,皮肤挨着彼此已经不能满足,马上改为紧紧握住。 傅闻声状似认真地看着前方,“陆老情况怎么样了?” 陆余之也跟着他看,“医生说恢复地不错,本来他想出院也是可以的,但我还是觉得多住两天比较好。” “嗯,多观察久一点也是好的。” 傅闻声转过头,安慰着陆余之,“你别担心,老人上了年纪,身体总是不好,我们做子女的,多照顾点。” 陆余之能明白他说的话,也能够理解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他不是过于纠结陆全笙的生病,只是在这几天里他偶然发现了陆全笙愈来愈差的身体,有时候走路会微微佝偻的背,他恍然间明白,陆全笙在老去,身体零件会坏,而有一天他会失去陆全笙。 可外公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陆余之想,如果外公都走了,他就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只要想到这里,陆余之都觉得胸口发闷,那年陆伽阮去世的恐惧和难过卷土重来,几乎就要淹没了他,甚至比那年的要更甚。 陆余之垂着眼眸没说话,傅闻声能猜到他的心思一二,却不知道应该从何宽慰,只好按了按衣袖下的手,再往上一些就是带着镯子的手腕,他在腕骨的地方轻轻地揉了揉。 陆余之看他,“你这几天还忙吗?” “不忙了,实验先告了一段落,学校也快要放假了。” 陆余之想了想,“那过几天来胡同街吃个饭吧,外公也要出院了。” 傅闻声点了点头,“行。” 身后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余之?” 大衣下的手几乎是同一刻分开,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两人齐齐回头,看到了韩笑。 韩笑穿着红色大衣,妆容化得浓厚了一些,与死气沉沉的医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是好看的,凤眼顾盼生辉,而肤如凝脂,面如白玉,是个彻彻底底的好看姑娘。 不说的别的地方,在剧院就有不少人都在追求着韩笑,有人戏称韩笑是皖城的门面担当。不过韩笑眼光倒是挑剔的,她比陆余之小一岁,至今未找到男朋友。 大家都觉得韩笑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不谈恋爱要么没那心思,要么就是心里有人了却不说出来。很多人都倾向于第二种说法,毕竟韩笑什么都好,也还年轻,怎么会不想谈恋爱呢?以至于一直流传着一个很多人都知晓的八卦。 她见到陆余之有些惊讶,跨步上前,“没想到你也在这,怎么了,生病了?” “不是,是家里人。” 韩笑点了点头,哦了一声,而后又将目光落在了陆余之身边的傅闻声身上,“傅少?” 傅闻声礼貌地朝她点了点头,“你好,韩小姐。” “你竟然认得我?” “我去看过好几次剧院的演出,韩小姐是女主角,怎么会不认识。” 韩笑笑,“谢谢傅少的夸奖了,我都是听周舟的男朋友提过几次你,所以记得了。不过没想到你和余之也这么熟啊......” 刚才她从背影上来看,以为这里有两个大男人肩膀抵着肩膀,坐得实在太亲密了,以至于她不敢认这是陆余之——陆余之那冷淡的性子哪里会和别人这么好。 陆余之咳了咳嗓子,转移了话题,“你来这干嘛?” 这一说给韩笑提醒了时间,她急忙地看了一眼手机,“差点忘了我预约的时间就要到了,我得去看个病,不说了,改天请你们吃饭。” 说完人就急匆匆地走了,陆余之倒是还想问问她看病化浓妆干嘛? 傅闻声见陆余之还盯着韩笑离去的方向,想起了那个广为人知的八卦,于是碰了碰人,戏谑地说道,“听说韩小姐不和别人谈恋爱是因为心里有人了,他们说那个人是你?” 陆余之和韩笑说起来是一起长大的,总在一个练舞室里一起练舞,一场演出也是两人合作当主角,如果非要说起来的话没人会觉得有人会比陆余之和韩笑更登对,好像他们两个就是应该要在一起的。 陆余之倏地转头,眯了一下眼,“哦,你很想那个人是我?” 哎,惹猫亮爪子了。傅闻声笑,望了一圈周围,见无人才过去凑上前亲了一下人,哄着,“没,你是我的。” 第36章 陆全笙出院的那天,傅闻声陪着陆余之来接了,老人倒是开心得不行,拉着傅闻声要整理东西,一边收拾一边念叨医院住得多难受。 傅闻声也听过陆余之说过几次陆全笙每天都要抱怨上百回医院的不好,知道老人这是真觉得住院委屈了自己,于是笑着安抚陆全笙,“嗯嗯,回家了就好了,想吃什么都做给您吃。” “哎!就等你这句话呢......” 陆余之旁观那边两人热闹地收拾行李,倒只有他显得无所事事,好像那两个才是爷孙关系,他是个外人一样。 啧,陆余之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吃傅闻声的醋呢还是该吃陆全笙的? “发什么呆呢?”这边东西整理好,一回头傅闻声就看见陆余之眼睛黑黝黝地往他们身上盯,怎么看都有种哀怨的味道,他觉得好笑,过去戳了戳人的腰,“这眼神是要吃我?” 陆余之怕痒,躲了一下,“谁吃谁?” 傅闻声从善如流,“我吃你。” 陆余之挑了挑眉。 傅闻声还想说话,陆全笙已经过来拉他的胳膊,“好了好了,走吧走吧。” 傅闻声应了声好,陆余之也站直了身子,伸手就要去拿陆全笙手里的衣服袋子,谁知道陆全笙忽然手一缩,把袋子塞进了傅闻声手里。 陆余之愣了愣,“怎么了?” 陆全笙朝他摆摆手,“不让你拿不让你拿。” 陆余之望了一眼傅闻声,见他一手扶着陆全笙一手还提着重重的袋子,忍不住皱了皱眉,“我帮你拿就好,他没手了。” “不行!”见陆余之又伸过手,陆全笙急急地去打掉陆余之的手,吼道,“你谁啊,干嘛动我东西?!” 陆余之心霎时停了一下,与同样有些惊讶的傅闻声对视着,忽然间明白了这是陆全笙精神又不好了,连记忆都错乱了一些,不记得他了。 陆余之眼里的光黯淡着,他垂下手,没说话。 傅闻声将陆余之的变化看在眼里,只觉得心疼,刚想要和陆全笙说清楚的时候,陆余之却先转头走了。 门口传来了他的声音,“我先去开车过来门口。” 傅闻声没能叫住人,只好看向一脸同样不快的陆全笙,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陆全笙这是老毛病了,要么忽然暴躁要么就干脆不记得人。他见过几次发病的样子,要是陆余之在陆全笙面前,他能像第一次住宿在胡同街那晚一样拿起东西就朝陆余之砸过去,傅闻声看得都觉得怕。 往往那时候他总是要心疼人的,明明是最亲近的亲人了,有时候还不如仇人。他一个外人尚觉得难过和委屈,那陆余之自己呢?他得都难受? 回了家,照顾陆全笙睡下后,傅闻声一出门就看见陆余之在院子里坐着,他窝在老式摇椅里,占据着院子里暖洋洋的一角眯着眼晒太阳,一脚踩在了旁边的石墩上,摇椅随着脚上的力气一摇一晃的,他头上被风吹起来的呆毛也跟着晃着。 傅闻声踱步过去,默不作声地按着摇椅,俯身与他额头碰额头,“老人记性不好。” 陆余之睁了睁眼,与那遥挂天上的太阳相觑,最终抬起手抱住了傅闻声,在他耳边似乎在抱怨,“傅闻声,你都把我外公拐跑了。” 语气佯装凶狠,傅闻声听着却觉得心酸又好笑,忽而用力地将人抱起,自己坐在了摇椅上,而陆余之跨坐在了自己身上。 这样一来陆余之就比他要高出半个头,他需要微微仰头看人,“那怎么办?给你赔罪?” 陆余之搂着他的肩膀,“怎么赔?” 傅闻声想了一下,伸手将陆余之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他轻声说,“把你也给拐走吧余之。” 陆余之闷闷地笑了一声,把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里。 午后的阳光混着寒意落在院子里,有风吹过他们相抵的衣玦,因为无人,他们暂且地大胆相拥着整个午后。 陆余之担心陆全笙身体,于是回胡同街的次数多了起来,没事的时候就和陆全笙大眼瞪着小眼。 爷俩加起来也有一百来岁了,可在一起就跟个三岁孩童,总是拌嘴,分开坐在院子里,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亦乐乎。 当然这是在陆全笙精神状态还好的时候,不好的时候陆余之也没敢凑到跟前去,就怕万一点燃了老人家的窝火,统统地烧到自己身上和陆余之身上。 而不加班的傅闻声会在夕阳里推门开来,对爷俩的嘴仗置之不理,径直进了厨房,开始捣鼓晚餐。 陆余之往往这时也不吵了,先去和老人认个错,请回厢房去,再溜去了厨房,半是帮忙半是惹麻烦地给傅闻声当帮手,好在陆少爷也不是不食五谷粗粮的人,好歹能够认出盐和糖来。 傅闻声也不会嫌弃他,有时候使唤地倒是挺顺口地,“水烧开了,先把鸡肉放下去。” 他这边发号施令得挺简单,那边陆余之鸡肉放得小心翼翼,生怕那烧开的滚烫的开水溅出来。 傅闻声实在看不下去,过去接过盘子直接倒了进去,回头对陆余之揶揄着,“你这些年能吃饱也挺不容易的。” 陆余之啧了一声,难得没呛声。 他们把饭桌搬到了院子里,伴着晚风和未落的夕阳吃着晚餐,陆全笙偶尔给陆余之夹菜,转头又去给傅闻声夹菜,亲切地喊人家小傅,“小傅,来,多吃点。” 傅闻声高兴地去接了,陆余之却要在小细节上挑,他及其不满地啧了一声,问陆全笙,“我的菜怎么还比他的少?” 陆全笙看看陆余之的碗里,再看看傅闻声的碗里,顿时吹胡子瞪眼,“你还挑?!人家小傅辛苦做出来的菜,你看你啥都不干,少吃点!” 好家伙,真就把人看得比他还重要了,陆余之挑着眉梢看傅闻声,光明正大地去给傅闻声夹菜,“哦,小傅,那你真的得多吃点。” 傅闻声失笑,顺便再夹了白花花的肥肉给陆余之,“你也是。” 陆余之瞪了一眼傅闻声。 曾经死气沉沉的院子因为多了个傅闻声鲜活了起来。 杜孟秋来过几次,有一回赶上了傅闻声也在的时候,很是惊讶,想了片刻问陆余之,“你和傅闻声走得这么近了?” 陆余之瞟了一眼门外和陆全笙聊天的傅闻声,样子冷淡,“是外公很喜欢他。” 杜孟秋更是意外,“陆老怎么和他认识的?” 这问到点子上了,陆余之想了许久也没瞎编出个理由出来,最后索性说道,“我也不知道,你要不去问问外公。” 这时门口忽然一声二胡,苍凉又哀怨地响在了院子里,把屋里的两人吓了一跳。出门看,才发现是傅闻声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了一把二胡,而陆全笙正在清嗓子,看样子是准备来一曲。 杜孟秋看了一会儿,回头与陆余之说,“有点知道为什么你外公会喜欢傅闻声了。” 陆余之也是惊讶,他还不知道傅闻声会拉二胡这玩意儿。 他抱臂倚在门边,明知故问,“为什么?” “谦逊又友好,能和老人家合得来,要换做是你,你愿意去学个二胡过来拉给你外公听吗?” 陆余之不置可否。 杜孟秋又感慨,“这样也好。” 陆余之抬起眸,“好什么?” 杜孟秋与他对视,似乎是欣慰,“你能交个朋友,和你这个年纪的人多多走动,我也就不担心你自闭啥的。” “......”陆余之心里一阵无语,“老师,我都快三十了。” 杜孟秋笑而不语。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杜孟秋又说,“对了,韩笑谈恋爱了。” “?”陆余之讶然,“什么时候?” “你这几天没来不知道,她男朋友过来剧院接过他,韩笑特地领来给我看。”杜孟秋说,“是当医生的,很有礼貌,对韩笑也不错。” 医生啊......陆余之心想,怪不得那天挂号看病要化浓妆。 他望着眼里带着笑的杜孟秋,“老师,你很开心。” 杜孟秋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啊,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也算是女儿,当初还担心着都快三十了还不嫁,这下我也终于放心了。这种感觉......” 他顿了顿,“就像是嫁女儿一样,很难不开心。” 从陆余之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杜孟秋眼角一层层的皱纹,还有眼里都装不下的笑意和高兴,他一生都挥洒在了舞蹈上,年过五十,却始终没结婚,膝下无子,就把他们这些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小孩看做自己的孩子。 韩笑不结婚不谈恋爱别人以为她心有所属,而杜孟秋没结婚别人只能以为没那心思。 可陆余之知道,杜孟秋不结婚才是因为心里有个人在。 他把目光倏然地落在了对面的西厢房上,眉梢压了压,说不出的复杂情感藏在眸子里。 杜孟秋不知道他想的,却是打量了过来,“都说韩笑和你是一对的,连我都差点觉得了,现在看来不是......” 陆余之一愣,总觉得杜孟秋话里有话。 果然,杜孟秋继续说,“余之,你也老大不小了,你什么时候准备结婚?” 陆余之没想过这问题,下意识地就去看向院子。 院子里二胡声悠长哀怨,陆全笙躺在躺椅里,晃着手咿呀地唱着戏曲,唱的是黄梅戏的《女驸马》,调子长长,在这斜阳里仿佛被拖了进度,变得缓慢了起来,让陆余之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时候,陆全笙也喜欢自己拉二胡在他面前唱曲。 那会儿陆伽阮不喜欢出门,院子里只有他和陆全笙两个人,孤寡老人和闷不做声的小孩,很是孤苦,可现在......傅闻声也在那里。 斜阳里,傅闻声半张脸在金辉下,嘴角漾着笑意,偶尔朝陆余之投来一眼,满是笑和光。 陆余之心弦兀地一声脆响。 他的人生本是昏暗和孤独,而傅闻声却二话不说地闯进了他的世界,他见到了光,也见到了很多东西,例如爱情,再例如未来。 于是他心尖一软,连眉梢都温和了些许,声音轻柔,“我也有想要一起过一一辈子的人。” 第37章 杜孟秋听他那么说,惊讶万分,脱口就问,“真的吗?是哪一个?也是皖城人吗?几岁了?哪里......” 冷不防地被问到一大堆的问题,陆余之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哪一个,主要也是回答不了,只好哭笑不得地按下杜孟秋的好奇,“老师,你问题太多了。” 杜孟秋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这一激动。” 他想了想,“这样吧,既然是你说出那番话的人了,说明你是真心的,过几天是不是有空,可以让我见见她吗?” 要见面?陆余之脑海里一瞬间想到了傅闻声站在杜孟秋面前的样子,他下意识地要去看傅闻声,半途的时候又觉得不合适,硬是忍了下来。 他摇了摇头,费劲地想出了个理由来,“还不合适老师,再过段时间吧。” 杜孟秋也不勉强,点了点头说好,又像长辈一般苦口婆心地交代,“那你好好与人相处,性格好一点,不要和人吵架,多让一些,你是个男人。” 陆余之被杜孟秋最后那句话逗笑,实在想说自己那对象也是个男的,又不敢,只能默默地憋着。他从善如流着,“好,我都记下了。” 杜孟秋以为他答应得这么快,是没往心里去,想要再说,傅闻声已经提着二胡过来了。 他穿着淡灰色毛衣,袖子挽到手肘的地方,一把二胡提在手上倒有一种雅人之感。 “杜老师您好。”他和杜孟秋打招呼,余光留给了一边的陆余之。 杜孟秋点了点头,打趣着,“傅少,这老师我可承受不起。” “哪里,跟着余之叫你老师很合适。” 杜孟秋摆了摆手,“你们聊吧,我过去看看陆叔。” 等着杜孟秋走远一些,陆余之跟着傅闻声进了厨房,还没走两步路,就蒙头撞上了突然停下的傅闻声的后背,疼得他龇牙咧嘴。 傅闻声没想到他能撞上自己,回头微微弯腰,“没事吧?” 还好,只是额头红了,没啥大事,傅闻声故意略微粗暴地揉了揉,惹得陆余之一把拍掉他的手。 他瞪着傅闻声,“你是要我不出点事不善罢甘休吗?” 傅闻声笑了起来,“哪里,怎么舍得?” 放屁!陆余之心里反驳,就是很舍得。 傅闻声把二胡放下,“你刚才和杜老师说什么?” “你猜?” 傅闻声故作艰难,“讲我了?” 陆余之诧异着,“你怎么知道?” 傅闻声但笑不语——他怎么知道,就他拉二胡那会儿陆余之看了几次,他还不清楚吗? 他转身去准备待会儿需要的食材,“说我什么了?” 陆余之给他当下手,想起了杜孟秋的话,语气里带着笑,“让我好好对你,让着你,别对你发脾气。” 他说得淡然,傅闻声却被吓了一跳,手里的鸡蛋差点就要掉,他难掩震惊地看着陆余之,“你和他说我们在一起了?” “没,我只是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傅闻声哦了一声,说不出轻松甚至有些失落。 陆余之瞥见他那样,过去用手夹了一下他的脸,“怎么了,怎么还有些失望的样子?” 傅闻声默然地看了他几眼,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改为拉住陆余之的手,“我还以为我们至少能得到一位长辈的祝福。” 陆余之眼里的笑意随着话音的落下而消散了些,他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老师不见得会同意。” 傅闻声一时无言。 外边传来了陆全笙爽朗的笑声,估计是杜孟秋跟他说起了什么快乐的事情,笑声透过半掩的门溜了进来,在这小小的充斥着突然的沉默的厨房了显得格外大声。 那就好像有一把不起眼的针,在傅闻声和陆余之心上轻轻地扎了一下,有什么东西顺着那个小针眼倏地而出,他们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们彼此相爱,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可他们却不能这么做,不能告诉自己身边最亲的人,也不能得到亲人的祝福,甚至要跨越大洋去求得一声最衷心的祝福声。 说不委屈和失落是假的,但只能把这委屈和失落往自己心里吞,因为他们都明白如果他们之间被发现了,面对的会是什么。 厨房的门半掩着,骄阳被挡在外边,厨房里一半亮堂一半昏暗,傅闻声在这昏暗里低头与陆余之的唇相碰,“没事,慢慢来吧余之。” 陆余之闭了闭眼,点了下头。 傅闻声松开了人,觉得自己就不该和陆余之问起那件事来,于是找了另外的话题来,“过几天我要去出趟差了。” 陆余之蓦然抬起眼,“去到哪里?” “去北京。”傅闻声说,“那个实验项目一直是我负责的,应该跟着过去。” 陆余之点了点头,“好。” 傅闻声瞥着他,“等我回来过不久就过年了,到时候你来我家里吃个团圆饭吧。” 陆余之猛地睁大了眼睛。 傅闻声笑,“虽然是以朋友身份来的,但也是以一种隐晦的方式让你见家长了,别人不知道不要紧,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了。” 他压低着声音,“我妈肯定很欢迎你。” 傅闻声说得是真的,沈燕青总是欢迎陆余之的,一旦在院子里见到他,沈燕青都会和他说两句话,叫他进屋喝点汤吃点东西。 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沈燕青都把他当成了儿子真心对待。可越是这样,陆余之越是不安,觉得心中有愧,她对自己那么好,他却把她唯一的儿子带着走上了不归路。 之前在桔园,他不知天高地厚地问傅闻声如果他们在一起了沈燕青知道了怎么办?那时多是看笑话的心态,可现在知道后悔知道怕了——沈燕青要是知道了会难过的吧,傅闻声也会难过。 陆余之不奢求一定要得到祝福,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能够一辈子藏着,不被人知道就不会有人来打扰,也不会有人难过,他可以偷偷地和傅闻声守着白首。 愿望总是美好的,可老天爷对他总是薄情,从不顺他心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深藏在海底的礁石忽然露出了尖角,航行的船舶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生活突然改了航道。 傅闻声出差的时候,陆余之也没有空闲,在年关前的最后一场演出就要来临,陆余之虽然把《青蛇》跳了很多遍,但依旧不敢松懈,有时间就去练舞室。 那天是周末,练舞室没有什么人在,陆余之刚脱下外套,门就被打开了。 陆余之通过镜子,看到了探出个头来的周舟,“周舟,怎么了?” 说起来他有段时间没见到周舟了,好像自从巴黎回来后就没怎么见过了,一方面是他忙着在胡同街陪陆全笙,另一方面是他总觉得周舟在躲着自己。 周舟原意是过来看一眼,没想到竟然只有陆余之一个人在,她怔住一秒,最后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师兄,就你一个人在啊......” “嗯,”陆余之没回头,就着镜子看周舟走过来,小姑娘没心思,什么情绪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周舟不自在地站了一会儿,支支吾吾着,“那你练习吧,我就不打扰......” “周舟,”陆余之径直地打断了周舟,他放下正在拉伸的腿,回身,“最近好像一直在躲我?怎么了,你犯错了?” “不是不是,”周舟连连否认,指节在衣角上搓着,“我没什么事。” “那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吗?” 周舟猛地一抬眼,直直地望着陆余之。 阳光从左手边的落地窗前泻落,拖着光留在了他们脚下,面前的师兄眉目清秀,自认识以来就喜欢冷淡着脸,似乎没有什么能够使他开怀一笑,也没有什么可以叫他黯然神伤,他太冷了,有时候周舟觉得他活得不像是个人。 而是什么时候开始,周舟觉得师兄忽然鲜活了起来,是在和傅闻声一起吃饭的时候偶尔的小洁癖,还是在巴黎的酒店地下车库里不小心撞见的那个幸福自在的笑容...... 她的师兄,好像有点人情味了。 久久没有得到回答,陆余之也不急,耐心地等着,直到周舟再一次抬头,试探着问出一句话,“师兄,你是不是......是不是和闻声哥在一起了?” 陆余之猛地一愣,身子僵直,有许久才找到自己声音,“你......知道了?” “你们真的在一起了?!”周舟瞪大了双眼,纵然早就想到了可得到答案的那一刻还是惊讶,“你别误会,是那天在巴黎,我在地下车库里见到你和闻声哥了,而且......” 陆余之轻蹙着眉,“而且什么?” 周舟往他脖子上一瞥,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回来后这里青了一小块。” 她自己也谈恋爱,齐宋也喜欢啃在她的脖颈上,没人比更明白那痕迹是什么,而师兄要比他们晚回巴黎两天,等他抵达皖城的时候,齐宋说傅闻声也回来了——那两天他们都是在一起的,发生了什么周舟忍不住地去猜想。 陆余之被她说得一怔,下意识地就要去摸自己的脖子,手抬起来的时候觉得有些尴尬和不好意思,于是别开了眼。 他们之间沉默了一会儿,陆余之才咳了咳嗓子,“周舟,不要说出去。” 周舟连忙点了点头,“你放心,师兄,我不会说的!师兄,我没有什么意思,本来我也不打算说的,但我......有些别扭,不过你别担心,我谁都不说的,齐宋也没说过!再说了......” 她发自内心地笑着,“我也希望你能幸福师兄。” 那种和爱人在一起的快乐和幸福不是装出来的,有些时候,爱总是从眼里跑出来,认真看过了才知道,那是爱得多深。 陆余之在周舟的一声幸福里愣了愣,而后眼尾漾出了笑意,“谢谢你周舟。” 知道周舟已经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的时候,傅闻声刚结束一天的会议,他坐在电脑前,面前是露着脸窝在被窝里的陆余之。 他沉默了一会儿,“她不介意么?” 那边的陆余之摇了摇头,“她说不介意,还祝我们幸福。” 傅闻声笑了笑,“那是幸福。” 视频里的陆余之脸色并不好,傅闻声有些担心,“最近休息不好?” “嗯,昨天带着外公去了医院,陪了一晚上。”陆余之似乎在抱怨,“医院病床太硬了,睡不着。” “现在能体会到老人家不愿意住院了吗?”傅闻声揶揄着。 陆余之哼哼了几声没反驳。 傅闻声说,“等我回去,带着外公再去做一次全身检查吧。” 陆余之困得不行了,尾音迷迷糊糊着应了声好,又说着,“反正就听你的话,你劝他好了。” 他安静了下来,过了会儿睁开眼睛认真地看视频里的傅闻声,“你什么时候回来,有些想你了。” 傅闻声顿时间心软得一塌糊涂,“等这边一结束,我马上回去。” 交谈会还有几天的时间,傅闻声因为那一通电话更加地归心似箭,甚至买好了机票,只要会议一结束他当天就能飞回去皖城回到陆余之身边。 可他没想到的是,周舟打来的一通电话,让他提前地回到了皖城。 那天北京下起了暴雪,傅闻声看着天边滚滚的乌云,接起了周舟的电话,电话里头的小姑娘难掩哽咽,“闻声哥,你快回来吧,师兄的外公去世了。” “轰!”身后的大厅里忽然有闷响,傅闻声始终望向了漫天风雪,白茫茫里好像隐约见到了陆余之,他站在雪里,沉默孤独,正慢慢地被暴雪吞食着。 外公走了,他的余之怎么办? 第38章 陆全笙是在一个半夜走的,走的前几天在巷子里和那个老赵吵了一架,吵的什么,陆余之不知道,只是在被街坊邻里叫去的时候,听到了人群里老赵大喊了一声,“你就是个疯的,连你自己亲孙子都不认识?!你有什么用?!” 陆全笙的背在那一声里忽然就佝偻了腰,那样的话没人说过,或许说了,但他没听过,于是话里重得如锤子,狠狠地敲打在了他的头上,他脑子崩地一声,清醒了几分。他转过身子,与急忙赶来的陆余之遥遥相望。 陆余之只觉得那眼神滚烫,恍惚着以为自己好像看到了泪水,他还要过去,陆全笙已经自己拨开人群,朝他走来。 “你没事吧?”陆余之箭步走到他跟前,将人从头到脚地认真地看了一遍,稍微放下心来。 可陆全笙的眼神依旧悲哀受伤,他抬起手要去握住陆余之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半途的时候又放下了。 陆余之以为又是不记得他了。 但陆全笙与他擦过肩,“没事,回去吧,余之。” 陆余之眼眸一颤,却什么都没有问就跟了上去。 那天后,陆全笙忽然就病了一场,身子骨一下子虚弱了不少,几天下不了床,可精神状态却好了不少,能一直记得陆余之了。 在病榻上的时候,陆余之坐在他身边看他,他也眯着眼看着陆余之,也只是看着,布满老茧的手握住陆余之的,在他虎口上摩挲着。 老茧膈着手掌,陆余之在安静里叫陆全笙,“外公......” 陆全笙从这一声外公里眸子一亮,他许久才诶了一声,问出了这么多年来的一个问题,“你恨你妈和我吗?” 似乎对陆全笙的问题没意料到,陆余之瞳孔微微瞪大,有什么预感在自己心里发芽,片刻后才摇了摇头。 陆全笙却笑了,笑容苦涩,“你该恨的。” 他是在陆余之四岁的时候才见到的人,陆伽阮出门很久,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孩眼睛很好看,水灵灵的,像他小时候的阮阮。见他觉得陌生,小孩躲在陆伽阮身后,想去抓陆伽阮的衣服,可陆伽阮不愿意,一脚跨进了西厢房,将小孩丢在门外与陆全笙面面相觑,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我的孩子,顾云平的私生子。” 陆全笙一时间瞪大了眼睛,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过去拍陆伽阮的门,大骂你是不是疯了?顾云平都结婚了,你还给他生孩子!! 门砰地从里边拉开,陆伽阮眼睛是红的,“我刚怀孕的时候顾云平说要和我结婚。” 没等陆全笙反应,门已经又关上了,陆全笙脑子里都是女儿那红红的眼睛,怒气一下子不见了,转为了一声长长的叹气。 他回过头,看着独自站在院里的陆余之,他眼睛也是红的,可小孩一直忍着没哭出来,这里对小孩来说是陌生的,陆伽阮进门就不管他了,他怎么不会怕呢? 可他没说,也没哭,只是与陆全笙相望着,梗着脖子,忍着眼泪。 陆全笙再叹了口气,过去在陆余之面前蹲下,“叫我外公。” 四岁的陆余之吸了吸鼻子,稚嫩又胆怯地小声喊他一声,“外公......” 一晃眼,时间过去了那么多年,那年的小孩长大了,可是长成了陆全笙最心疼的样子,他沉默寡言,情绪永远平淡,陆全笙照顾他这么多年来,只有在陆伽阮说要让他回顾家的时候见过他发脾气,砸了家里的东西,也哭得那么伤心。 是因为觉得被抛弃了,无家可归了。 怎么会这样呢?陆全笙有时候想想,陆家是不是上辈子造孽了,才叫这个家里这么不安生,陆余之出生在他们这个家里,是陆余之最大的不幸。 如果当初他能好好地劝陆伽阮,是不是这个丫头不会会这么偏执,陆余之是不是会好过一点,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性格,也不用吃那么多的苦头。 他那时候想,他要对余之很好很好,要弥补那些大人做的错事。 可陆伽阮自杀了,他受不了,人疯了脑子不清醒了,到头来连人都不认得,会打会骂自己的孙子,就是没对他好过。 陆余之该恨他们的,该恨的。 可陆余之始终摇头,握住外公的手用了力道,在黄昏里说着,“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陆全笙眼泪几乎砸了下来。 他还是怕被人丢下,和那时候一模一样。如果可以,他也想多陪他一段时间,脑子清醒一点,见他结婚,见他有小孩,能和当初的他一样叫他乖乖地喊他一声。 可他撑不住了,晚年忽然清醒再次压垮了他,想到死去的陆伽阮,想起这些年怎么对待的陆余之悔恨和痛心压在了心上,叫人更加苍老,一夕之间行将就木,终于在深夜里丢下了自己孙子的手。 这一丢,就没有以后了。 皖城下起了暴雪,古城被严寒淹没,夜里深邃沉寂。 因为天气,傅闻声回到皖城的时候葬礼已经结束,胡同街寂静无声,偶然间传来狗叫声,还有傅闻声匆匆的步履声。 陆家的院子还挂着“招魂蟠”,还有烛未燃尽的味道,大门敞开着,一眼望到了屋里,那灵堂处,有牌位,上面刻着陆全笙的名字,而他的余之,坐在地上,抱着膝,蜷缩成了一团。 傅闻声心都要碎了。 他放轻了脚步走进去,给老人鞠了三躬,而后在陆余之面前蹲下。 不过半个月没见,陆余之却是瘦了一大圈,原本脸上就没多少肉,现在两颊凹了下去,眼底都是血丝,还有望不见底的灰霾。 “余之。”傅闻声轻声喊他。 陆余之眼睛轻轻眨了一下,却没看傅闻声。他把半边脸埋在臂弯里,抬着眸看那桌台上的灵位,细长的睫毛打着阴影在眼皮下,笼得黑眼圈愈发严重。 他不闹也不哭,平淡地不像个失去至亲的人。 傅闻声在医院见过那些失去亲人而放声痛哭的家属,重症病房那一层楼的哭声永远缭绕在周围。可有些时候让他们觉得难过的不是那些哭声,而是那些不哭不闹的家属。 有些时候,悲伤浓厚地叫人哭不出来。 傅闻声很想安慰陆余之,却不知从何安慰,只能满目里都是心疼,“余之,你还好吗?” 回答他的是灵堂里的风。 过了许久,陆余之才说话,声音是粗哑的,像是嗓子里磨着沙子,“他就和别人吵了一架,脑子清醒了很多,一直都认得我了......那时候我还以为他好了,想跟你说这个消息,可没几天就病了,去医院,医生说静养就好......” 他转过视线,眸子里有水光,打湿了下睫毛,“可为什么,他就走了?” 寒风夹着白雪飘进堂中,陆余之沙哑的声音轻得被吹散了,落在了灵堂的每个角落里,可那个问题如同一把刀扎在了自己心上,也扎疼了傅闻声。 他揽过他的肩颈,“余之,生老病死是注定的。” “不是。”陆余之摇了摇头,麻木的脸上有了表情,说不出是哭还是笑着,重复着,“不是这样的。”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不知道坐了多久,腿麻了一下,站起来没一秒就要跌倒,傅闻声连忙扶着他。 挨着了,才知道他在抖,细微地但急促的颤抖从扶着的冰凉的手上传来。 陆余之抓着他的手,目光猩红地盯着那牌位,眼泪倏然就掉了下来,“是他不要我了,是他们丢下了我,他问我恨不恨他的时候,我明明都说没有了啊,为什么他不信我了呢?为什么?” 他每个字都是轻的,可字字重如泰山,锐如尖刀,狠狠地剜在自己心上。 陆伽阮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给他打电话,问他一句恨不恨,他那时心里还生气沉默了许久,直到陆伽阮挂断了电话也没有回答,再得到的是陆伽阮去世的消息,他以为陆伽阮得不到那个答案,所以走得那么匆忙和狠心,没回过头来看看他们。 当陆全笙问初那个问题的时候,他开始害怕,害怕陆全笙也这样突然离去,所以他说了不恨,说了“你是我唯一亲人了”的话,他希望能够留住陆全笙。 可最后,他什么都没留住,只留到陆全笙闭眼的时候握着他的手说出的那句对不起。 可他不要那声对不起啊,他想要的是外公啊! 烛火被风吹得一摇一晃,“招魂幡”的旗面呼呼作响,好像一个人的叹息声,又长又远,顷刻间消失在耳旁。 傅闻声觉得怀里的人身子一滑,他几乎要抱不住人,两个人一起跌坐到了地上。 他低下头,看见了有晶莹的东西落下。 胸口一闷,他想吻一吻他,可在灵堂里,牌位还在那里,他不敢,也不能那么做,于是他把陆余之抱得更紧了一些。 “余之,我在我在......” 陆余之抓紧了他的衣袖,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听见了闷在他怀里的声音,“傅闻声,我没有亲人了......” 再也没有了。 傅闻声难过地闭了闭眼睛,艰涩地说,“你还有我,我永远在这里。” 第39章 厨房里的灯不清明,灶台上的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热气从水壶口腾腾地往上卷着,傅闻声在一边下面,影子被拖得老长。 他是趁着陆余之睡着的时候才出来的,想着陆余之应该这几天里都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他先做一些,过会儿叫人起来吃个饭。 灯还是老式的电灯泡,灯丝被烧得通红,映在了傅闻声忧虑重重的眼底,他看得出来,陆余之的状态很糟糕,不知道这几天人是怎么捱过来的,如果没有那场暴雪,他就能早点回来陪在陆余之身边的。 他应该早点回来的,至少陆余之不会一个人面对这些。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拉回了傅闻声的思虑。他搁下手里的筷子,接起了电话,是沈燕青,“喂,妈。” “闻声啊,你回来了吗?” “回了,现在在......陆余之家里。”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应该是没想到傅闻声会一回来就在陆余之身边,但沈燕青没仔细去想其中原因,为陆余之担忧的心情先涌上心头,“诶,你在小陆家里啊,那你多陪着点他,老人刚去世,估计心里不好受的。” 傅闻声拿着手机的手指蜷了一下,耳边是母亲的一连声叹息,他很想与沈燕青托盘全出,说陆余之和他在一起了,他们之间不是朋友,是爱人。 可他不能说,在沈燕青面前只能以朋友的角度应着好。 沈燕青又与他说了许多,最后终于绕回了打来电话的目的,“闻声,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妈想叫你见见我上次和你提起的那个姑娘......” “妈,”未等沈燕青说完话,傅闻声先打断了,他少见了在沈燕青面前压低了声音,透着自己不快的情绪,“我不是说过我还不想去考虑那些事情吗,我不约,你也不要帮我约。” 沈燕青听他这么说,也急了,“不是,闻声,你都几岁了你......” “妈,就这样吧,先挂了。”傅闻声在沈燕青开始长篇大论前先行挂断了电话,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身后忽然传来了声响,傅闻声回过头,是扶着门边一错不错地看他的陆余之。 这么冷的天,他从被窝里起来,就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袜子也没穿,脚丫子已经被冻得通红,不知道站了多久。 傅闻声皱了皱眉,拿过自己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箭步上前地披在了陆余之身上,将人拖进门来,“你不冷么?怎么不穿衣服?” 陆余之默然许久,“我不冷。” 傅闻声无声地叹了口气,拉着人在椅子上坐下,语气故作轻松,“怎么忽然就醒了?我面都还没煮完呢。” 陆余之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了灶台冒着白汽的锅上,面条的香味绕在鼻尖。 他紧皱的眉送了几分。 他本来就睡不好,醒来的时候身边的被褥是凉的,他愣了很久,慌张涌上了心头,于是什么都顾不上就穿着鞋出门来,见到亮着的一方厨房的时候,才有几分心安。 他就是怕,怕傅闻声走了,怕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说,傅闻声也知道他想什么,他捏着陆余之的后颈,“余之,和我回去住好不好,或者我搬过来。” 陆余之从灶台上收回视线,目光紧盯着傅闻声,对人产生了极大的留恋似的将人眉目一寸寸地临摹过,可眼里的光却黯淡着,“闻声,你会离开我吗?” 傅闻声一怔,知道陆余之是听到了他和沈燕青的那通电话,捏着后颈的力道忽然大了一些,将人直接地揽入怀里,“我不会的,你不要多想。” 他捧着陆余之的脸,揉了揉他的耳朵,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陆余之睫毛轻轻一颤,伸手抱住傅闻声,埋在他的颈窝里,“傅闻声,你不要骗我。” 傅闻声心尖一涩,“我哪里骗过你。” 傅闻声在胡同街里陪着陆余之,几天的时间连门都没出,有人来看望过,都被傅闻声挡了回去,除了杜孟秋,还有顾云平。 顾云平来的时候是傅闻声去开的门,门打开的一瞬,两人都是惊讶的,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彼此。 因为是长辈,还是陆余之的亲生父亲,傅闻声到底不好做主,只好后退着把门打开,“顾叔。” “闻声,你怎么在这?”顾云平进了门,先问他。 “我来看看余之。” 顾云平点了点头,还是一副无波无澜的表情,但好像比上回见到的时候苍老了几岁,两鬓生出了白发。 他环顾了一下院子,没见到人,“余之呢?” “他在屋里。” 说话间,厢房的门吱呀被打开了,是倚着门的陆余之。 “出去。” 陆余之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顾云平,率先地冷冷地开口了,一说话就是逐客令。 顾云平没有动,“我想来看看你。” 陆余之不为所动,“顾云平,你有什么脸踏进这个家?” 平平淡淡的语调,却是最能伤人的利刃,伤了顾云平,也伤了自己,是封喉见血的疼。 顾云平沉默地站在门口许久,最终叹了口气,“好,我走,你有事......和我说。” “不用了,以后和顾家再也没有关系了。” 顾云平身子一僵,什么都没说,转过身,步子忽然就苍老了起来,不再有力。 傅闻声关了门,过去把陆余之拥入怀里,什么都没说,但一下一下抚摸着后背的手就是安慰。 他们还是回了傅闻声家里住,傅闻声怕陆余之在院子里会总是想起陆全笙和陆伽阮,换个环境或许会好过许多。 陆余之只休息了几天的时间就照常地去剧院,排舞练舞,好像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多大的变化。可傅闻声知道他变了,他变得更加地沉默,更加孤僻。 陆全笙是陪着他长大的人,骤然离去,对他而言是撕心裂肺的痛。 傅闻声实验室和学校都忙,有时候很晚回家,家里只开着落地窗前的一盏小灯,灯光绒绒地照着那个人,陆余之就抱着膝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似乎对外界事物无知无觉,连傅闻声开了门走到他身边都没察觉到。 傅闻声在他身边坐下,“在想什么?” 声音是轻的,怕打扰到他。 陆余之没动,依旧透着窗看外边。从这样的高楼看过去,是万家灯火,华灯初上的美景,路灯连绵在公路,往望不尽的长头而去,街上车来车往,喇叭声四起,那里是热闹的。 许久,他才转过头,“没想什么。” 傅闻声耐心着,摸了一下他的头发,“你吃了吗?” 陆余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可能是怕傅闻声担心。 但傅闻声还不了解他,拉起人往厨房去,“给你做个蛋炒饭,不要坐地上了,去沙发等我。” 陆余之却跟着他一路走到厨房,站在一边看着,视线始终追随着傅闻声。 等傅闻声回头来看他, 他又下意识地垂下眼眸,去看自己的脚底下。 傅闻声过来捧起他的脸,“我们出去散散心好么?” 陆余之没答应,“我哪里都不想去。” “那我们就在这里,余之,”傅闻声把额头与他相抵,“你有什么事和我说好吗?我在这呢。” 陆余之抓着他的衣袖,“我没事。” 可不是嘴上说着没事,就真的会没事的。 陆全笙的去世在他心里深深地挖了一个窟窿,血肉淋漓,他费劲地想要补上,可不知道应该从何做起,就像个笨拙的小孩,盯着那个窟窿看,刚开始会哭,到后面连哭都不会,心急如焚,总觉得有什么在前面等着他,他想去找,可他被留在了窟窿面前,过不去。 陆余之开始整夜的失眠,没有梦只是忽然间地醒过来,黑暗里和睡着的傅闻声打了个照面,恐惧先漫上了心头。 周围都是静谧的,只有傅闻声的呼吸声在自己耳边萦绕,他听着听着,就有了其他声音。 是陆伽阮的,陆全笙的,他们似乎就靠在自己耳边,一遍遍地说着,“余之,所有人都会离开你,所有人,包括傅闻声......” 陆余之在黑夜里不堪重负地闭上了眼,努力地想要让那些声音离开,可那就像是张牙舞爪的藤蔓,一点一点地将他缠绕其中,然后猛地一拖!他跌进了深渊里。 ......傅闻声会走 ......会和他们一样离开我 傅闻声做了个不好的梦,从梦里猛然惊醒的时候,摸到了身边的被子是凉的,他猛然间清醒了过来。 不安和忧虑齐齐地涌上心头,太阳穴疯狂地跳动着,似乎在预告着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唰地起床,目光梭巡着陆余之的身影,卧室里没有,客厅阳台也没有,只有浴室里有水滴答搭在地板上的声音。 他拍着门,“余之,是你吗?” 里边没有回答,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傅闻声顾不得其他哗啦打开门,借着不大皎洁的月光看清里边的时候,心脏骤地紧缩——那里,陆余之整个人沉在装满水的浴缸里。 傅闻声脑子嗡嗡作响,本能地奔过去,去拖陆余之,可他浑身颤抖得厉害,第一下没拖起来,再拖了一下。 哗啦,浴缸的水溅了一地,白珠啪地摔在地上,如同被摔碎的瓷器的碎片散落一地。 “余之......陆余之,你醒醒陆余之!陆余之!!”傅闻声一边给陆余之做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一边颤着尾音喊他名字,声音嘶哑粗粝。 一下! 两下! 三下! ...... “咳咳咳......”终于陆余之猛地咳嗽了起来,手指倏地一缩,人转醒了过来。 傅闻声紧绷的心弦猛地一松,将人一把地紧紧地搂在怀里,手臂的肌肉绷成了一条线,搂着陆余之后颈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的脸色煞白,比陆余之没有好到哪里去。 “陆余之,你有没有良心......”再出声的时候已经是哽咽,哭声藏在了尾音里。 陆余之嗓子里疼得很,心口也疼,说不出话来。 肩膀上忽然有一滴滚烫,烫得他清醒了几分,他喘着气,艰难地喊着傅闻声的名字。 傅闻声把人抱得更紧,几乎要把骨头勒断,后怕如潮水般淹没了他,他不敢想象,如果他没有醒过来,陆余之会怎么样,是不是从此就是生离死别。 他心脏痉挛地害怕了起来,颠来复去地重复着一句话,“陆余之,你吓死我了陆余之,你吓死我了......” 陆余之冻僵的四肢在傅闻声的哭声里逐渐地鲜活了过来,涣散的眼里瞥见了一抹光,沾着水珠的睫毛一下一下地颤抖了起来,胸口深处的心脏紧紧缩成了一团,后知后觉地传来了密密麻麻的疼。 他迟缓地抬起手抱住傅闻声,闭了闭眸,眼泪就掉了下来。 靠着傅闻声的肩膀,失声痛哭。 *** 左尔东陈 不虐不虐,小虐怡情~ 第40章 深冬里的太阳依旧毒辣,前几天下过的大雪正在阳光下一点点融化,混着泥土,和成了肮脏的黑色,有人踩过去,溅起了几滴雪水,再带到了其他的白雪上去。 午后的阳光从大开的窗溜了进来,隔着窗棂被切割成了一个个小方块,都落在了傅闻声的脚下。 但人却没觉得有一点暖意,只觉得无端的冷,尤其在看着自己手里的一份病历的时候,寒意更甚。 程澜坐在他身边,看他面无人色,叹了口气,“是复发性抑郁症,中度,不算好但也不是最差的。” 隔了许久,傅闻声才艰涩地开口,“以前就有过抑郁症了是么?” 程澜点了点头。 傅闻声难过地闭上了眼睛,他早该想到的,陆余之和一个心理医生那么熟,除了经常拜访还能是什么,他原先以为程澜接触的病人是陆全笙,可原来是陆余之自己。 “我应该早点发现的。”他弯了腰,将手里关于陆余之的病历攥紧,手背上青筋暴突。 程澜看不得他那样,忍不住安慰,“不关你的事,你也知道他,要是想瞒,怎么会让你知道,更何况这一年来,他恢复得真不错,要不是......陆老的走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又怎么会复发。” 陆余之来找他是陆伽阮去世的那年,他在自己咨询室里见到的人,那时候陆余之只穿了一件白色圆领卫衣,看起来像个高中生,明明该是明眸皓齿的,可神情落寞,好看的眼睛里见不到光。 他们初次见面并不痛快,程澜刚经历了上个病人的死亡,而眼前这个病人虽是来看病的,可一点和他交流的欲望都没有。午后的咨询室被暖黄色的窗帘衬得满室温暖,陆余之望着隔着窗帘的光,他就看着陆余之,相顾无言,白白地浪费了一个午后的时间。 而打破僵局的是,在第二次再来的时候,陆余之告诉他,让他帮帮他,他想活下去。 “那时候陆伽阮的死,给了他的一个心理暗示,他以为自己被人抛下了,没有安全感,所以害怕和恐慌。陆全笙是他最在乎和唯一的亲人,人去世,他觉得支撑没了,自然也垮了。” “可我在他身边。”傅闻声说,他弓着腰将手肘靠在膝盖上,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的脚下的地板,光滑的大理石上依稀可见到自己模糊的面孔。 傅闻声看久了,眼睛是酸涩的。 他明明在陆余之身边陪着,他以为他会舍不得自己...... “是,你是在他身边,可也是因为这样,他有了更大的恐惧,他怕你也会离开他。”程澜说,“你也知道,他缺失安全感,曾经在乎外公和母亲,当他们离去的时候他撑不住,而你是他现在最在乎的人,他很依赖你,更怕你也会像外公和母亲一样离去,他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他顿了顿,又说,“其实和你在一起后,他真的好了很多,他那段时间过来告诉我,他好像明白了一些陆伽阮当初的做法,他对以后也有了期盼,甚至和我描绘了一下他和你的未来。我没见过他那么开心的时候,闻声,余之他是真的爱你。” 因为太爱了,所以患得患失。在失去一个个自己在乎的人的时候,害怕再被丢下的情绪被不断地放大,最终成了一个深渊,吞噬了他。 仿佛有一把重锤砸在了傅闻声的心底,胸口一闷,喉咙里一哽,疼得眼泪夺眶而出。 陆余之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身边趴着一个傅闻声。 外边微弱的光透过窗帘,洒在了床上,他借着光,垂目看清了傅闻声,他睡得也不好,眉头紧锁着,一只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 他默然看了片刻,抬起手想替傅闻声抚去蹙起的眉,人却醒了。 傅闻声睁着惺忪的眼,与醒来的陆余之相对,身心忽然一松,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坐起身子,“你醒了,饿么?” 陆余之摇了摇头。他侧过身子,往床边让了让,示意傅闻声上来睡。 傅闻声没跟他客气,脱了鞋就溜进去被子里,将人环在怀里,他们抵足而眠,彼此温热的呼吸互相缠绕。 鼻尖传来了熟悉令人心安的味道,手指勾着傅闻声的,都是冷的,没人好到哪里去,陆余之眨了眨眼睛,“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傅闻声问他。 陆余之目光飘远了一下,“很多事.....” 傅闻声掐着陆余之的下巴,逼迫着人看自己,难过和心疼从自己眸子里跑出来,“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抑郁症的事情?” 陆余之睫毛一颤,很久都没说话。傅闻声耐心地等着,许久才听到陆余之的回答。 “我以为我好了。” 他那时候遇见了傅闻声,以为有了依靠,对未来有了期许,什么都在变好,他不用再靠吃药度过夜晚,只要傅闻声在身边,他就能很好地入睡,那时候他是真的以为自己好了。 直到陆全笙去世,被深藏在心底的害怕铺天盖地地再次朝自己淹来,一切没有变好,反而更差了,因为过于在乎眼前的人,就越害怕他也会像陆全笙他们一样离自己远去。 他也没有想到病情会突然严重到会寻死的地步,这段时间他做什么都是浑浑噩噩的,一边是傅闻声模模糊糊的话,一边是陆伽阮和陆全笙的,他身处绝境,孤立无援。 他只能去追寻那个能令自己心安的身影,可看见了依旧害怕。 望着陆余之眸子里逐渐黯淡下去的光,傅闻声心痉挛地疼了起来,福至心灵地亲在了陆余之的眼睛上,嘴唇下的眼轻轻一阖,轻轻地一颤。 “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地治疗,会好的。”他把人抱紧,“我会陪着你的,一直。” 陆余之倏然地抓住了他的后领的衣服,倒吸着气,“傅闻声,你别离开我。” “我不会的,我爱你啊,我怎么会走呢?”傅闻声捧起了陆余之的脸,眼里有水光,“我会永远爱你,你相信我好不好?你也不要......不要再做出昨天那样的事情来,你把我吓死了你知道吗?陆余之,要是你死了,我也跟着死了,你懂么?” 陆余之霎时间瞪大了眼睛,像是害怕什么似的急忙地去捂住傅闻声的嘴巴,“不要说不要说......” “余之,”傅闻声抓下他的手,“你听我......” 话还未说完,就被陆余之着急的吻封在了喉咙里,陆余之什么时候变换了姿势,压在自己身上,怕什么消失要急忙地去抓住一样,着急地慌张毫无章法地吻着他的唇,直到血腥味忽然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陆余之埋在他的颈窝里,手下的单薄的后背微微地颤抖着,傅闻声怕他出什么事,推着他的肩膀要看,“余之,你怎么了?你让我看看!” 陆余之却固执地不动,在他耳边喘着气,许久他听到了陆余之呜咽声,他推肩膀的动作一顿。 “你不要死,傅闻声,你不要死。” 傅闻声一阵心悸,“我不会死的......” “我不会那么做了,”陆余之仿若听不到他的答案,神经质地重复着一两句话,“我不去死了,你也不要死,傅闻声,你不要死。” 傅闻声将人抱紧,安抚地捏着他的后颈,“好,我们都不死,我们好好的。” 我们要健康百岁,携手白头。 陆余之住进了医院,傅闻声请了长假去照顾他,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些事情。 抑郁症难以治愈,病人沉默寡言,长时间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世界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偌大的天地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在。 可陆余之的世界里还有个傅闻声。 傅闻声偶尔回家,陆余之一个人在医院的时候,喜欢赤着脚,沉默地在窗边坐上一整天。没人可以和他交流,直到傅闻声过来。 傅闻声有时候陪他在地上坐一会儿,然后叫他名字,耐心地叫几声,能把人叫清醒,然后他自觉地伸过去手,揽着傅闻声的脖子,把刚才傅闻声叫他名字的次数一遍遍地叫回去。 傅闻声在病房的时候,陆余之的目光总是紧紧跟随着。程澜开玩笑,“跟个孩子似的,就只看你一人,生怕你丢了。” 傅闻声也是笑,过去当着主治医生的面撒狗粮,在陆余之唇上轻轻一吻。陆余之忽然就鲜活了过来,揽住傅闻声的脖子亲回去。 程澜被酸得牙疼。 陆余之的病情反反复复,好的时候都是清醒的,不闹人,可发作的时候是吓人的,恐惧和忧虑淹没了他,他不得已在试图的自残中找寻清醒,在歇斯底里的哭喊里发泄。 傅闻声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最大的力气去将人拥入怀里,骨头紧紧地挤着对方的骨头,一声声地喊着陆余之的名字。 他摸着陆余之的头发,一声声安抚着,“没事没事,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病房里都是乱的,他们坐在一片狼藉里,屋里只有陆余之压抑的呜咽声,和傅闻声的每一声余之。 深夜里的医院寂静无趣,他们挤在一张小小的病床上相拥而眠,傅闻声的下巴磕在陆余之的额头上,叫他一声,“余之。” “嗯?” 叫不够,又叫了一声,那人也乖乖地应他。 他心尖一软,眸子里映着的都是一个陆余之,“余之,开心一些,也多爱我一些好吗?” 腰上被人用力地抱紧,陆余之仰起头去吻他,“好。” 傅闻声于陆余之而言,是一剂良药,连程澜都感慨,傅闻声才是陆余之的命。 因为有良药在身旁,陆余之恢复得还不错,临近年关的时候,终于出了院,住回了家里。 除夕夜那晚,趁着傅谦和沈燕青去山里的寺庙过年的时候,傅闻声带着陆余之去了广场,那里人声鼎沸,很多人在大声地倒计时着等零点的烟火。 他们站在人群外,一前一后地站着,一同仰着头等待盛大的烟火。 三! 二! 一! “咻!”一声尖锐的哨子声,有光冲上了天,烟火在一瞬间绽放,撕开了黑夜,落下了缤纷的花火,迎接着新的一年。 人群在热烈地呐喊,陆余之眸子里映着绚烂的烟火,身后忽然有一个阴影笼了过来,耳畔一阵热气,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吻落在了耳后跟。 陆余之微微侧头,撞进了傅闻声那双深邃的眼睛。 烟火的轰隆声里,他清晰地听到了傅闻声的话,“余之啊,新年快乐!” 他顿了顿,又补充,“岁岁平安。” 吻转瞬即逝,傅闻声几乎话音一落的时候便倏地后退几步远。头顶上烟火璀璨,前头喧哗吵闹,无人知道在这几秒钟里发生了什么,无人听到傅闻声给了陆余之最真挚的告白和爱意。 但陆余之知道,陆余之也听到了。 第41章 冬去春来,皖城经历一场风雪后便又生气了起来,柳芽儿抽了枝条,嫩绿的芽跃上枝头,迎着春风,露出生机勃勃的笑脸,有鸟落在枝桠上,紧盯着那芽一会儿,坏心眼地啄一下,好在下嘴的地方在枝头上,不至于伤了嫩芽。 底下有车过来,一阵喇叭先响了起来,惊扰了鸟儿,扑簌着翅膀飞远了。喇叭声一停下,就能听见鸟愤恨的几声叫。 陆余之病情好转后,也跟着上班族复工了,去了剧院,先去见了杜孟秋。 杜孟秋是少数知道他去哪儿的人,见到人的时候先是意外,而后惊喜又难过心疼地看着他,“好点了没?” 陆余之笑了笑,觉得抱歉,“好多了,让你担心了老师。” 杜孟秋摆了摆手,“不说这话。你好多我就放心了。这段时间你说有人照顾你,是你朋友?” 陆余之点了点头。 “是你喜欢的那个人?” 陆余之看着老师,端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是他。” 杜孟秋好像真的放了心,“看来有人在身边照顾你了,一直怕你身边没人在,你过不好,现在有人能陪你我也能放心一些。” 他像一个至亲的长辈,听到陆余之的话露出了欣慰和高兴,其实还想叫陆余之带他去见见那个心仪的人,但上次提过陆余之拒绝了,他也不会再提,只是想着陆余之能够幸福就足够了。 陆余之也是想起了上次在胡同街的院子里的谈话,他心里愧疚,想了许久还是说,“老师,我找个合适的机会,让您见见他。” 杜孟秋讶然着,半饷才笑,“好啊,你安排,不急。” 他又问起了陆余之的身体,到最后的时候才说起顾家,“顾云平来找过我。” 陆余之倏地沉默。 杜孟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他让我好好照顾你。余之,你不想回顾家了吗?” 陆余之垂着目光,想起了什么,赌气着说,“原本就不是我想回去的。” 杜孟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话。 陆余之从杜孟秋办公室里出来,站在了走廊上的窗户边,窗户打开,他一眼望着那底下,剧院大门外的梧桐长出新芽,曾经有辆车跟着自己停在了那里。 以后也会有的。 傅闻声回了家,离家时间过长了,沈燕青很是不满,恨不能戳着傅闻声的脑袋骂你有没有良心? 傅闻声讨好地握住沈燕青的,“我有的。” 沈燕青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你这几天跑哪去了?” “有个朋友病了,我去照顾他了。” “哪个朋友,我认不认识?”沈燕青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是男的还是女的。” 傅闻声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男的。” 沈燕青果然失望了啧了声。 傅闻声心里补充着,是我男朋友,你愿意的话也是你的儿媳妇。 沈燕青自然没听到他心里的小九九,顾自担忧着,“你说你,三十好几了,还不结婚,也不找女朋友,你看看齐宋,婚都要结了,孩子都要有了!” 傅闻声插话,“周舟怀孕了?我怎么不知道。” 沈燕青怒地一巴掌招呼在傅闻声的肩膀上,“你的女朋友在哪都不知道呢!” 傅闻声吃疼地捂着自己的肩膀,又去哄沈燕青,“妈,缘分该来的时候总会来的。” “给你安排的你不要,缘分这玩意你倒是给我生出来!” 傅闻声嘴角扬起了笑容,“妈,我真有喜欢的人了。” 沈燕青愣了愣,不敢相信地,“真的?” 傅闻声点了点头,“我们在一起了。” “那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你这孩子你真是的,是皖城人吗?几岁......” “妈,等等!”傅闻声连忙打断沈燕青的连环追问,“是皖城人,比我小几岁,人很好,你一定会喜欢的。......没有告诉你,我是怕你反对。” “我不反对!你先把人带来我看看。” 傅闻声无奈着,“那你记住你现在的话。” “那你把人带来我看看。” 傅闻声这回认真地点了点头,“好,我带他回来。” 沈燕青还想说什么,傅闻声打住她的话,借口有事上了楼。 今天他很是清闲,实验的事情告一段落,学校还没开学,他是闲赋在家的,回来一是为了看傅谦和沈燕青,二是为了和陆余之的交换看童年照的约定回来找相册。现在一个人卧室里一坐,又觉得无聊,便起了心思想去找陆余之。 想到了,就要去做,于是抓着衣服,只来得及和沈燕青说一声要出门,听不清沈燕青嗔怪声,车子已经扬起了灰尘。 路虎一路摇曳,到了熟悉的门前,停在了门口梧桐树下的停车点里,然后轻门熟路地摸去了陆余之常去的练舞室。 门微微开着,傅闻声透过缝隙望进去,果然,人就在这。 陆余之穿着白色宽松的T恤,盘腿坐在地上,仔细看是在压腿,单薄的背挺得很直,汗水浸透了衣服,肩胛骨在衣服下隐隐若现。 门被风吹得咿呀了一声,陆余之闭着的眼睛睁开,看着面前的镜子,看见了门后的傅闻声。 他是吓了一跳,倏地转头去看,“你怎么来了?” 傅闻声推了门进来,走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陆余之。 陆余之背朝他,仰着头与他对视,仰面的姿势让傅闻声看清了他的样子,从饱满的额头到高挺的鼻梁和红唇,是近乎完美的弧线。 傅闻声笑了一下,绕到跟前,蹲下去与他平视,“来看你。” 陆余之也笑,“你想我了。” 不是问句,很有信心的陈述句,尾音还上扬,俏皮地可爱。 傅闻声不置可否,直接一屁股坐下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练舞?” “我图清净。” 傅闻声好笑,“你还有独占一间练舞室的特权?” “不是,是周舟见我心情不好,叫其他人去其他的练舞室,想让我静静。” “周舟挺好,”傅闻声点了点头,想起了和沈燕青的话,“我妈催我赶紧结婚了。” 陆余之怔住了一秒,垂下眼睛,没说话。 傅闻声探了探身子,把人半搂着,“我告诉她我谈恋爱了。” 陆余之倏忽抬眼。 傅闻声笑了笑,“真的,余之,有时间我们和他们说明了好不好,不管他们同不同意,我们都会永远在一起。” 午后的阳光被窗棂切割着流泻而下,跃上了傅闻声的眸子里头。 眼睛太深情了,就容易叫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陆余之突然起身,拉住傅闻声的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推开门,走廊上的穿堂风荡起了窗帘,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陆余之在前头走得飞快,好像从陆全笙去世后就没有再这么轻松过。 去的地方是剧院的大礼堂,是表演的地方,里边没人在,大门被人一把推开,豁然的天光照亮了漆黑的礼堂。 下一秒,门又被关上,礼堂再次归于昏暗,下台阶的脚步声哒哒地响起。 陆余之带着人到台下,傅闻声还没问要干嘛,陆余之已经跳上了台。 一个在台下仰头望,一个在台上兴致勃勃,“傅闻声,我给你跳个舞。” 傅闻声没眉角上扬,点了点头。 陆余之摆好起势,低着眉,眸子微微上挑朝傅闻声看去,是一眼千年的相遇。 陆余之跳给他看的是《青蛇》。 没有音乐声,也没有灯光,只有一束目光紧紧追随着台上的陆余之,看他从第一个动作开始,看婀娜腰肢温更柔,步步生莲。 傅闻声无端想起了在家的一个夜晚,陆余之刚出院不久,他们整理屋子,无意翻出了一把吉他,傅闻声起了心思,盘腿坐下,抱着吉他,“傅老师给你表演一曲。” 弹得是一首英文歌,叫《light a fire》,里边的歌词傅闻声很喜欢,想送给陆余之—— Baby when it's cold outside当窗外寒风凛冽 I will keep you warm我会供你取暖 Save you from the storm从风暴中力挽狂澜 I will light a fire我将燃起火把 And the embers bright让余烬点亮 Will guide you through the night指引你穿过漫漫长夜 ...... 一曲还没完毕,陆余之忽然扑了上来,按着他亲了又亲,“傅闻声,我爱你,我爱死你了。” 感情的热烈,浓缩在了一个又一个吻里,还有不可诉说的隐秘里。 今天他们的位置换了一下,陆余之成了那个“表演者”,他也想像陆余之那样上去抱着他,亲他。 可他没有,因为氛围太安静了,舞台上的陆余之太好了,他不忍心打断。 等到结束,陆余之过来坐下,双脚晃着,“怎么样?” 傅闻声走到他面前,舞台不高,傅闻声站着和坐着的陆余之平视着,他看见汗水打湿了陆余之的头发。 “很好,为什么跳青蛇?” “青蛇是老师送给陆伽阮的,特地为她编的舞。” 傅闻声惊讶地愣住,“杜先生和你妈......” “老师喜欢陆伽阮,”陆余之说,“很早很早就喜欢了。” 他们自幼一起长大,一起练舞,一起上台表演,紧张的时候是互相给彼此鼓励,日久生情,一点都不勉强。 可惜陆伽阮情根不种在杜孟秋身上,种在错的人身上了。 “青蛇是在陆伽阮死后创作的,老师至今没有结婚,每年春节都会去我们家和我们一起过年,把我当儿子看。如果不是特别爱陆伽阮,怎么会做到这份上。” 陆余之手指插进傅闻声的头发,轻轻地揉了揉,说,“这么些年他没说过,但依然爱着。他可以做到这份上,我也可以,哪怕别人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但我依然爱你。” 他凑近了人,呼吸萦绕在鼻息间,桃花眼勾着笑,还有道不尽的深情,“傅闻声,我爱你。” 特别爱你。 傅闻声微微仰头,宽厚的手掌在陆余之脑后轻轻用力,叫人低下头,他吻在了他的眼睛上。 “我们不会的像你老师那样遗憾的,我们会幸福的,一辈子幸福。” 陆余之鸦羽似的睫毛一颤,指节与傅闻声的相扣。礼堂里的光线昏暗地恰到好处,没人在,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亲吻着。 他们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走到很远的地方,一路上要十指相扣,要白头偕老。 “余之,为什么总喜欢连名带姓地喊我再说我爱你?” “......因为十分爱你。” 连名带姓是郑重,后面的我爱你才显得格外珍贵。 *** 左尔东陈 好吧,这篇文到这里先完结了,其实当初写大纲的时候后面还有很多事,但由于个人原因,暂时没办法写下去了,写到陆余之给傅闻声跳舞的时候想了想或许故事在这里结束也不错,后边的路他们自然会努力地走下去。 这个故事写得并不好,我还是很不适合写这样的日常向的文,但我还是很喜欢这样的一个故事,灵感来源于陆余之给傅闻声跳舞的那一幕,那时候我想我得写一个互相救赎的爱情,从彼此身上抓来了希望(尽管不尽人意哈哈哈) 最后谢谢能有人喜欢这个故事,也希望总有人在你身边陪你度过每一个黄昏,若是有缘,下个故事再见~ 第42章 番外一 近几年来,皖城的春日逐渐短暂,往往在人们还未察觉瞬间已经离去转而走入了夏季,明明才穿了几天的薄衫T恤,温度就蹭蹭地往上涨,直奔三十而去,人们不得已再脱掉长衫,换上短袖。 去年陆余之瘦了不少,衣服穿起来变得格外宽大,整个人笼在衣服里,看起来更加瘦弱。傅闻声周末闲来无事,要求陆余之拿出一天的假期,他想带他去逛街买个衣服。 陆余之没什么好拒绝的,马上就答应了下来。 说起来,他们在一起那么久了,看过烟火喝过酒,就是没一起逛街约会过,也许是两人都不是爱热闹的性子,可现在并肩站在人来人往的商场里,陆余之竟觉得十分稀奇。 傅闻声侧头看着莫名开心起来的陆余之,觉得好笑,“怎么了这是?逛街这么开心。” 陆余之微微一抬下巴,压低着声音,“难得,和男朋友出来买衣服,稀奇。” 傅闻声也笑,“只要你想,男朋友随叫随到。”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声惊呼,他们回头看,就见身后的小女孩一脸惊讶和难以言说的......兴奋,见到他们转过身来,女孩捂住自己嘴巴,小脸涨得通红。 傅闻声唇角扬起,嘘了一声,示意女孩不要保密。 女孩了然地用力点了点头。 傅闻声便笑,觉得现在小孩想法真是越来越开放了,很多不能被长辈所理解和容忍的事情在他们眼里不算什么。 他想,要是沈燕青也能这样就好了。 沈燕青知道他们的事情很偶然,没有人能够想到这件事忽然就摊在了沈燕青的眼皮子底下。一件本该尘封于黑暗里的事情忽然见到阳光了,那一瞬间眼睛是刺疼的,心也是。 那天他去剧院找陆余之,他们在无人的大礼堂里接吻,满室的昏暗忽然闯进一束光,角落里的侧门发出了被人推开的吱呀声。 他们反应不及,傅闻声只来得及将陆余之抱下来,用自己身子挡住了他,他微微地侧过头,阴影里眸光凌厉,“谁?!” 门口没有传来回答,闯进来的人保持着诡异的沉默,难捱的安静在偌大的礼堂里蔓延开来。 怀里闷着脑袋的陆余之动了一下,而就在这时,身后的人终于开口,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你们在干嘛?” ! 傅闻声和陆余之猛然一僵,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彼此的微微战栗。晦暗里,傅闻声垂眸与陆余之相视,那双好看的眼睛里莫大的恐慌陡然刺疼了他。 与此同时,门口的沈燕青爆发出怒火般的质问,“你们到底在干嘛?!” 陆余之倏然闭上了眼睛。 那天傅闻声和沈燕青回了家,具体谈了什么陆余之并不知道,只知道傅闻声淋着春雨回家,他们站在玄关处无声地拥抱着。 陆余之清楚沈燕青会跟傅闻声说什么样的话,但傅闻声从不告诉他这些,问到了便抱着他敷衍过去,有时候半夜醒来能听见傅闻声还在阳台打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沈燕青模糊的哭声。 他有时候想傅闻声是不是为了自己放弃了自己的家,他想和傅闻声说不要那样做,可又舍不得傅闻声离开自己,于是自私地将人留在了自己身边,他想这样也好,他陪着他捱着。 可深夜静谧与沉默密不透风,犹如一座高墙隔在了他望向明天太阳之前,他见不到光,目光所及都是黑暗,于是更怕了一些,总觉得阳台上的人影会很快消失不见。 傅闻声在阳台打电话多久,他就在客厅里站了多久,直到阳台被人拉开,那人快步到跟前给自己一个紧紧的拥抱,一遍一遍地安抚他,“不要怕,余之,我不会走,我就在这。” 他在熟悉的肩窝里闭上眼,在这一瞬间寻到了一丝安全感。 商场里周末人满为患,傅闻声和陆余之肩膀挤着肩膀融入在人流里,大庭广众之下不好牵手,傅老师只好用视线紧紧跟随着某些人,以防人走丢。 陆余之被看了许久,忍不住笑,“我又不是三岁儿童,不要盯那么紧。” “人太多了嘛。”傅闻声抱怨着,“早知道不来了。” 走走停停许久,终于找到了傅闻声比较心仪的店,店长是一位女士,见到有客人进来,忙不迭地迎过去。 “二位好,请问想要什么样的款式衣服呢?我们这有春夏最新款的,您看看?” 傅闻声点头示意,直接去问了陆余之的意见,“你想要什么样的?穿个西装?” 店长趁机要介绍,“西装好,我们这里最新款亚麻排扣西装......” 话未说完,陆余之便道,“我穿西装干嘛?我也不开会也不参加什么晚会的,不合适。” “那......羊毛衫?”不等陆余之回答,傅闻声便快步过去挑起了羊毛衫,“你穿羊毛衫好看。” 陆余之站在他身后,任由着人拿着衣服在他身前比划着尺码大小,“可现在热了,穿这个会热死吧。” 傅闻声迟疑了一下,“不会吧......看天气预报可能要降温了。” “对对对不会的,”店长殷勤着,“这里有......” “还是不要了,换个款式。” 店长,“......”怎么总觉得自己格外地多余呢? “那衬衫?” “我衬衫还很多。” “卫衣?” “不喜欢穿。” 傅闻声啧了一声,“陆余之,你想要啥呀你?给你买衣服呢,怎么还挑三拣四的?” 陆余之笑,“我不缺衣服,倒是你......” 他的目光在傅闻声身上走了个来回,回头与望天发呆的店长打招呼,“不好意思,麻烦刚才听到你说亚麻西装,可以拿来看一下吗?” 店长啊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好的好的,稍等二位。” “来了,”店长将一件亚麻色外观挺括的西装举至跟前,也许是因为终于提高了存在感,所以介绍地格外热情,“这件亚麻双排西装是我们今年最新春夏款,设计上将传统与现代进行结合,而且采用的亚麻材质柔软轻盈,穿着舒适,您可以试试看。” 陆余之看了看,欣然接过,却递给了傅闻声,“很适合你,试试看?” 傅闻声不解着,一时之间没搞清楚怎么自己就成了那个需要购买衣服的人,“怎么就......” 陆余之不等他说完,便将他推进了换衣室,“别怎么怎么了,快换换。” 傅闻声拉着门把手不肯松,用眼神示意着陆余之。 陆余之趁着店长没在意,也握住门把手,眨了下眼睛,“怎么?要我帮你换?但大庭广众之下不合适吧......” 他一脸犹豫和纠结,搞得好像傅闻声真存了那样的心思一样,实在没忍住一戳他脑门,“离远点。” 陆余之乐呵呵地退后几步。 店长隔着几排衣架,看着那个清瘦的男人乖巧地站在换衣室门口等待,也好巧不巧地瞥见了成熟男人的温柔一戳,恨不得马上掏出手机拍两张发上论坛讨论一番。 然而未等她拿出手机,陆余之便淡淡地瞥过来一眼,目光冷淡,与方才那个嬉皮笑脸的人相去甚远。 店长下意识地乖巧站好。 半饷,换衣室的门被一把拉开,傅闻声一双长腿先迈了出来,紧接着入目的一身笔直西装,流畅的线条下衬着身材曲线,亚麻色使得本身自带的气度更加凸显。 反正......陆余之绞尽脑汁,只能肤浅地想到一个词,好看! 傅闻声拉着西西装下摆,“好看吗?合身吗?” 闻讯赶来的店长忙不迭地点着头,“好看!衬身材还衬气质,很适合您!” 傅闻声似乎不相信店长的话,而是朝陆余之投去疑问的目光。 陆余之眼尾高高扬起,点了点头,又用力地再点一下,“可好看了!” 等到出了商场,傅闻声也没搞清楚怎么就成了自己买了衣服了?而最该买衣服的人竟然依旧两手空空。 等上了车忍不住想与人探讨一下的时候,陆余之便借着停车场无人而凑上前吻在了傅闻声脸上。 傅闻声睫毛轻颤,想好吧,怎么还越来越无赖了起来。 但他还是将人扒拉了下来,指着他警告着,“悠着点大庭广众之下的。说要给你买衣服,怎么你没买上我自己买了?” 陆余之一脸无所谓,“那件就是适合你,适合就要买,我没找到适合的所以没买,有什么问题吗?” 傅闻声一时间哑口无言,终究还是上手去捏陆余之的脸,“什么时候这么伶牙利嘴的?” 陆余之笑着,“我就是希望把全世界最好的最适合你的都给你。” 傅闻声眼底浮现着笑意,宠溺不顾忌地从眼眸里跑出来,“那今晚想吃水煮鱼满足吗?” “当然!”陆余之干脆地大手一挥。 “你亲自下厨的行吗?” “......”陆余之瞅他,“只要你放心你家厨房。” “那我还是心疼我家厨房的,”傅闻声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听齐宋说过一家私人菜馆不错,我们去试试?” “行。” 车子开出停车场,在即将暮色四合里,在满街灯光亮起时,汇入了要回家的车流里,黄昏外,晚灯下,他们是万千众生中的一员,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平凡但依旧幸福,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