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渚渚入我怀》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渚渚入我怀 作者:苏之灼 文案: 《尔雅》里有这么一句话:“水中可居者曰洲”,而沈可居则是付沚眼中可靠的那片洲。 他温文尔雅、博学谦逊,体贴又绅士,在学术界和业界都颇负盛名。他不仅学识过人,声音更是动听。 似穿林风声,也似山涧溪流,低沉悦耳。 “我们讲的是历史,要对历史负责。” 付沚先是爱上了他的声音,又爱上他。 《尔雅》还说:“小洲曰渚,小渚曰沚,小沚曰坻”,早在付沚不知道的时候,他悄然靠近,成了令她可依靠的那方洲。 沈可居永远难忘在自己心高气傲的年纪,他见到的那个身穿一袭白裙的小姑娘,是如何虔诚地向千年前的文物求知,向默然无声的文物道谢。 乌合之众见得太多,她是如此与众不同。 可后来某天,他的动作与“温文尔雅”丝毫不沾边,将她圈住:“小没良心的,下雨了谁给你撑的伞,渴了谁给你递的饮料,睡着了谁让你靠着睡觉给你披衣服?嗯?渚渚。” -我以为我将终生与这孤灯碑碣为伴,直至你的到来,让我见识了不孤独的美丽。 【食用指南】 1.谈情说爱为主啦,无原型也无师生关系,两人相识在女主实习前。 男主忠犬且腹黑,女主聪明且可爱。 讲解员兼学术大佬x高双商中文系萌妹 2.“孤灯碑碣”指文物,不是可怕的地方不要误会TvT。博物馆和文物知识欢迎指正,参考博物馆——西安碑林博物馆、陕西省历史博物馆,两家博物馆都很棒。 3.1v1&HE&双洁&甜宠文 一句话简介:你能追到我全靠我努力 立意:我们讲解的是历史,要对历史负责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甜文 时代新风 搜索关键字:主角:付沚(小渚)、沈可居 ┃ 配角:很多 ┃ 其它:无 ======================== 第1章 Chapter1 他说:“跟我吧。”…… 十一月,古都这雨落得突然,晚秋凉意甚浓。 雨水落在屋顶的青苔上,顺着瓦片之间的沟壑向下淌。 石林博物馆里的古建蒙上雨水,景色格外好看。 各处像是被雨水上了色,红墙更艳,朱甍碧瓦都被这雨水冲去了浮灰,拿回了真颜色。 雨下了没多久便变得很小,如细丝般懒散地落地。 这座城市本就不常下大雨的。 对于来过若干次的地方,付沚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这儿就是咱们讲解的起点了。” 付沚神游之际听到实习导师的声音,十秒钟内理好了自己的思绪。 握着不是平时自己常背的粉色书包背带,手感不太熟悉。 今天是实习实地培训的日子,培训时间为一上午。 导师吴老师站在一行人最左侧,声音十分洪亮,他们私底下都叫他“老吴”。 本着保护文物的原则,石林博物馆的展室内是不允许用扩音器的。 “大家拿起手里的讲稿,翻到这一页。”老吴用卷起的讲解稿指了指他身边的文物,是一件石碑。 付沚抬头看了一眼文物,迅速找到。 老吴拿着讲解稿,时不时看一眼,倒也不是不熟练,只是常引申出讲解词以外的知识,回归讲稿的时候总是忘记自己刚刚讲到哪儿了,得看两眼才能找到。 “这件文物是博物馆的迎宾第一文物,上有三重卷云滑盖,下有线刻的蔓草瑞兽……” 付沚在心里默默地跟着老吴的词背了一遍,把讲解稿上没有的而老吴讲了的记在本子上。 老吴讲完,看了眼手表,时间很富裕:“有没有同学愿意给我们演示一下?” 在大家都后退之时,付沚一直埋首记笔记,是听到了老吴这句话,本想就这么低头蒙混过去,却不知道身旁的人都已经后退了。 这班同学间的默契展现得淋漓尽致,可和他们不是同班同学的付沚和他们没有这份默契。 老吴很意外:“付沚,你来。” 一众人看向付沚,大家都对这位来自中文系的同学充满了好奇。 付沚人长得很美,杏眼一眨,眉眼盈盈。单手撑着伞,皓腕凝霜雪。 不知道能力怎么样。 付沚听到老吴叫自己,抬头侧目看了眼四周,发现人都跑到后面去了,诧异之时内心暗叫不好。 虽然如此,却依旧从容,步伐优雅。她收起本子和讲稿,转过身来面向大家。 转身那瞬,她轻轻一眼便看到有个人走了过来。 那身影她太过熟悉,不知偷偷看过多少次。她瞬间失神微怔,扬起手才要开始讲解,一时之间却不知该把目光放在哪里。 那人走到老吴身旁,低声叫了句“吴老师”。 老吴侧头和沈可居寒暄几句,二人看起来很熟络。 他们是师生,这付沚知道。 只是不知道沈可居认不认她这半路出家的师妹。 有人注意到老吴身边多了个人,也看过去。 她在等,一是在等老吴和沈可居说完话,二是在等看是不是沈可居过来了,老吴就不会让她讲了。 老吴低声和沈可居说:“她是中文系过来的,多给她点锻炼的机会,别传出去说我们系欺负中文系的。” 半句真话半句玩笑。 “中文系。” 听到沈可居说这三个字,付沚心尖一颤,她没想过沈可居口中会道出与自己相关的字词。 老吴开口,朝她扬扬下巴:“付沚,开始吧。” 还是要讲。 虽然被动,但付沚并不怯场,在一众人面前绕着第一件文物完整地讲了一遍。 她讲的时候不仅同学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还有老吴,还有不少路过的游客。 还有……沈可居。 付沚与同学、与老吴、与游客目光交错,却独独不敢看向沈可居。 沈可居的目光却偏偏一直放在她身上,对她而言形成了无形的压迫感。 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在听她讲,有的则是目光落在她身上。 付沚很令人惊艳。 讲解文物时没有落下一处讲解词,介绍细节的动作利落,声音悦耳干净,响亮而不吵,完全不像是第一次讲解的样子。 终于讲完,付沚松了口气,迎着四方的目光笑了笑。 由一个人的掌声带起一片掌声。 她终于敢看向沈可居,对视的刹那她看到沈可居也带着笑意,甚至也在鼓掌。 她慌乱之间移开眼。 “好了好了,”老吴做出双手下压的动作,“跟大伙儿说个好消息。” 多数人这才发现老吴身边站了个人。 沈可居打着把纯黑色雨伞,穿着博物馆讲解员统一的工作服,身后是大红色的亭子,亭子的颜色和他衣服的颜色形成鲜明对比。 博物馆的冬季工作服外套是暗蓝色羊毛大衣,远看是黑色的。沈可居长得高,身形颀长,宽肩撑起大衣外套有形有致,西裤修得腿修长笔直,穿着一双黑色手工皮鞋,很好看。 女孩们三两个结成一团悄悄惊讶、讨论着,男孩们也都从手中的讲解词上抬起眼。 讨论声此起彼伏,付沚还站在原地。大家的注意也都已不在她身上。 付沚松了口气,可心跳声依旧震耳欲聋。 刚才沈可居走到老吴身边前几秒,和她对视了。 她在自己心跳愈发猛烈,整颗心脏意欲跳脱牢笼时移开了目光。 付沚现在觉得,自己耳根都在发烫。 趁着大家都没在看她了,她把手背贴到脸上。 好烫。 她在内心和自己对话。 付沚,还好你没出错。 付沚,脸烫成这样,太没出息了。 沈可居听到老吴的话低头笑笑。 他不笑时,光从外表可能觉得他一点都不平易近人,可他笑着与人交谈时,又能从他眼里看到真诚。 他给人的感觉,像是沉香,细腻温和,醇厚沉稳。 经住了时间的推移,沉淀成现在的他。 谈吐举止有度,腹中不知藏了多少墨汁,才能此般和人侃侃而谈。 “今天咱们分两队,一队跟我,一队跟沈老师。” 同学们纷纷把目光投向沈可居。 感叹声不约而同地发出,大多数人都是想跟着沈可居的。他年轻又优秀,是在领域内有鼎鼎大名的讲解员。 很多人来之前就听说过沈可居了。 这下可好,大家基本都在算着怎么分组可以分到沈可居那一组,付沚自然也是。 当老吴说出沈老师会带他们的时候,付沚整颗心都悬起来了。 想去,很想去。 耳边的议论声不断:“跟着老吴能学到不少东西,但是沈老师也很博学啊,在博物馆这么久了,对博物馆的了解应该比老吴要多吧......” 终于,老吴做出决定:“咱们就根据学号来吧,前一半跟着沈老师,后一半跟着我。” ...... 周围有喜悦的声音,也有质疑的声音。 而付沚只听到心碎的声音。 她非文博系的学生,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她会被排在他们班上最后一个,自动默认归到后一组了。 也就是说,会错失沈可居带队的机会。 刚刚听到沈可居担任领队老师的喜悦一下被冲散,付沚的心坠入谷底。 她脚尖碰了碰落到地上她脚边的银杏叶,她心里问:我该怎么办? 她不愿意就这样。 “老师,”付沚收回放在银杏叶上的目光,她的声音甜美清晰、干净明亮,在包括沈可居的众人闻声看过来之后,付沚声音里带着只有她一个人能察觉的微颤:“那我呢?” ...... “付沚啊,”老吴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儿,“我都把这事儿忘了,你学号跟他们不挨着。” 在导师犹豫的短短几秒里,付沚的心不断上升下沉,忽高忽低,呼吸也不自觉沉重起来,但她在努力调节,不断告诉自己气沉丹田。 抓着背包带的手不着痕迹地越发用力。 她怕老吴再不说话,她就脱口而出提出跟沈可居一队的要求了。 强烈的心跳声还是不断冲击她的耳膜,像是想要破茧而出的,已经在努力挥动翅膀的蝴蝶。 “跟我吧。” 听到沈可居声音的那一刻,付沚只觉看到了山重水复过后的柳暗花明。 付沚很开心,把指尖微颤这种开心带来的小动作伪装成敲裤线的小动作。 她强忍住上扬的嘴角,看似严肃地微微欠身鞠了个躬:“还请沈老师多多指教。” “应该的。” 沈可居又笑了,换了只手撑伞,安排好两队同学,转身之际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付沚。 付沚立刻撑着伞跟上去,脚下带起的水花和地面浅浅的积水碰起小小的涟漪,在水面快速散开。 正如她此刻心情。 第2章 Chapter2 护短,是相互的。…… 沈可居只说了几句话,这声音便勾起了她的回忆。 今天是个雨天,一如付沚初次遇到他那天。 那是她大一报道前的几天,父母带着她在学校所在城市四处熟悉环境。 第一次来这家博物馆,身旁偶然经过的声音,自己久久不忘。 “我们讲的是历史,要对历史负责。” 而那个留下声音的人,就是眼前的人。 那时候这里有工作牌制度,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取消了。 他胸前别着的金属牌子上黑色宋书端正地印着他的名字:沈可居。 光是这三个字,就已经很有重量了。 沈可居是这家博物馆的讲解员,也是S大的客座教授,经常开讲座讲文物和历史,还是省级考古队的队员。 她花了两年半的时间熟悉这座博物馆、熟悉沈可居,终于在大三这年有机会真正来到这里,接触博物馆,接触文物,也……离他近点。 这两年半,她可没少来这边。 有时候一连几个星期都会过来,起初是为了看沈可居,后来她真正发现这座博物馆低调地在历史长河中历久弥新,她便也爱上了这里。 “那咱们开始吧。” 沈可居带着他们这一队从最后一间展室往第一间展室讲。 路上,付沚一直跟在队尾,她的目光放在沈可居挺拔的背影上。 可不一会儿沈可居从队前慢慢落到中间,又到了最后,甚至在付沚身后。 付沚这下如芒在背,不自觉挺直了腰板儿,生怕自己哪一步没迈好出洋相,或是头发被风吹乱了。 连小动作都不敢有。 突然,付沚感觉到自己左边肩膀被人点了点,她侧头看去—— 天,天!是沈可居! 她无措之间,见沈可居朝她这边倾了倾身子,他开口道: “是参。” 沈可居声音低沉,除了她之外再没人听到。 他说罢便站直,又快步走回到前面去领队。 付沚慢下脚步给自己时间反应,此刻心尖酥酥麻麻的。 她知道沈可居在说什么。 刚才老吴在介绍第一件文物时把孔子的弟子曾参的“参”的读音口误成了“参加”的“参”,其实这里是“人参”的“参”。 付沚还没来得及和老吴校对,就被点上去做示范了。 而沈可居听出了她刚才咬字时那点似有似无的不确定。 付沚心里,默默给沈可居加上了一条优点:细心。 回过神来,见自己落队几米,付沚赶忙跟上。 两位老师带着,任务轻松了很多。 其他游客路过时听到沈可居的声音都忍不住侧目看看,听上一耳朵。 这声音属实悦耳动听。 中间他们这一队人休息时,大家都坐在石凳上,沈可居站在大红色的柱子旁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保温杯,打开的时候有热气溢出,他喝了两口,盖好。 整个实习队都是一个班的,他们这届的文博系学生。 这会儿基本上是几个人围着一个石桌坐在周围的石凳上说说笑笑,付沚融入不进去也不强求,没有坐下。 付沚翻了翻手里的讲解稿。 “怎么不坐。” 声音传过来的时候吓了付沚一跳,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不、不累。” 沈可居轻笑一声:“多和人接触接触,慢慢就熟了。” 说罢,把水杯揣进大衣口袋里走开了。 留下付沚愣在原地。 他记住了她不是这个班里的。 付沚再次低下头看向手里的讲解稿,突然觉得手里的稿子上的黑字在白纸上跳起舞来,东奔西走,可就是不愿意进她的脑子。 现在的她不太愿意接收这些文字,大脑被喜悦填充得满满当当,只能听得进去沈可居口述版本。 休息片刻,继续从后往前走。 “不知道老吴那边怎么样。” “不知道,应该一会儿就能见到了。” 队里有些人在想着另一队的情况,纵使沈可居讲得真的不错,但终究对于一部分人来说这是第一次见沈可居,还是对他的能力存在质疑。 付沚听见这话没多说什么,她相信沈可居的实力,而沈可居也无需证明自己。 一路上,付沚都加快脚步跟在沈可居身后,沈可居的话一字不差地落入她耳中。 付沚到底还是没多想,她一直紧跟着沈可居。 “老师,这里的''臣''字为什么这么小还靠右啊?”刚刚那个想着老吴那队情况的同学指着一件文物提问道。 付沚看着她上挑的眉毛,便知道了她的用意。 简单来说,挑刺儿。 “臣字偏小靠右,以示臣子对君主的尊敬。” 那位同学又走到另一件文物前:“这里也有知识点吧,老师可千万别因为不需要对我们负责就不善始善终啊。” ...... 沈可居笑笑,付沚不知道他打不打算说什么。 付沚见他这样,拿着纸本的手,指尖微动。 “每个展室要讲解的文物都有很多,沈老师只是选了更有代表性的文物去讲,再者说我们主要学的是如何讲,而不是讲什么。” 付沚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语气所致,和刚刚做讲解演示的声音判若两声。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付沚。 一时之间,大家的目光都投在自己身上,付沚却没表现出半点不适,仍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那人轻哼一声:“有些人明明不是我们系的却要过这边来……怕是别有用心吧?” 这里还有谁不是和她同系的? 她在说谁,一听便知。 付沚才要开口,沈可居便先低笑道:“看来我这个历史系的倒是来添乱了。” 那位同学一下子说不出来话,脸沉了下来,默不作声。 “大家都可以靠近点听,这是个人选择,”沈可居说这话的时候面向大家,语气平平,“讲稿一天不背自己知道,三天不背老师知道,一周不背游客知道,还希望大家先把自己手里的讲稿各自熟悉,才好做进一步了解。” 一队的同学不仅对沈可居的好感有了极大提高,也又一次刷新了对付沚的印象。 付沚看向沈可居,他的话语坚定而有力:“出来实习,发现问题没错,是好事,值得鼓励。” 那位同学再度看向付沚,眼神里充满挑衅。 付沚则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不过,”沈可居看向那位挑事儿的同学,后边说的话,温度低了不知道几度:“这儿闻不得硝烟味,倘若滋事,还请移驾别处实习。” 那位同学洗掉了脸上的得意,往自己的朋友身后站了站。 她朋友尴尬地笑了笑,示意大家继续。 一趟下来,中间遇到了一趟老吴的队,刚刚那位同学拉着自己朋友去了老吴的队,沈可居就当没看见。 算上休息的时间,这一趟下来差不多总共三四个小时。 这里有很多个展室,每个展室都有要细讲解的文物,哪怕不是全部文物都讲过来,但还是实打实地讲了好几个小时。 也难怪沈可居要带上个保温杯。 其他同学甚至有的走到后面嚷嚷着走不动了,还有今天穿的鞋不对中途去休息的。 付沚今天穿了一双比较舒服的鞋,走下来脚掌也有点发酸,但难得沈可居带这一趟,她坚持得比较好,一直走在前面,边听边记笔记。 从最后一个展室出来,付沚把小小的笔记本装进包里,背好包之后揉了揉肩。 肩膀上背包带的地方十分酸痛,很难想象沈可居怎么做到这么轻松的。 “佛像馆那边你们不用管,里面的东西不好讲。”老吴的声音传来,他带的那一队和他们相遇了。 意思也就是说,目前他们还讲不好。 沈可居刚才带他们去那边走了一圈,简单挑着几件文物讲了讲。毕竟对于那个展馆里文物的基本文化内容他们没具体学过的的确不懂,等以后有能力了、感兴趣了再慢慢去了解。 “今天就到这里了,大家有缘再见。” 有位听得意犹未尽的同学问了句:“沈老师,什么叫有缘?” “万发缘生,皆系缘分。” 大家都和沈可居道别。 不知道是不是付沚的错觉,沈可居转身半周,像在找什么,下一秒便和她对视了。 再下一秒,沈可居移开目光转身走了。 他的背影看上去似乎很孤独,一词以蔽之—— 孑然一身。 第3章 Chapter3 并肩 上午的培训结束,下午就回学校去了,一下午的时间准备,明天是实习的第一天。 实习前一段时间允许带稿子,毕竟讲解稿有几十页厚。 回学校的路上。 付沚坐到自己的原座位上,把外套脱了下盖在身上打算在路上眯一会儿,打开导航搜索目的地,按照导航给的预计时间算好时间订好了闹钟,大概是下车前二十分钟。 付沚把耳机连上手机塞进耳朵里,耳机一直揣在口袋里,今天又一直在下小雨,把耳机往耳朵里一塞,像是丢进去两个冰疙瘩,已经打盹儿的付沚被冰得肩膀微微耸起,醒了大半。付沚眼睛瞟了下旁边没人看向这边,闭上眼放下手机,身边就坐了一个人。 听到身边的动静,付沚向一旁看去,不认识。没和这个人说过话,不知道名字,对长相有点印象,应该是刚刚一个队里的。 可能是别的地方没有位置了。 “同学你好,我叫赵顾。” 付沚对他没印象,只眨眼笑了笑:“你好,付沚。” 只想赶紧睡觉。 “刚才你......”见付沚又要闭上眼,赵顾赶忙说:“刚才你说的话,我很赞同。” 付沚笑笑:“谢谢。” 虽然不知道这位同学说的是什么,可是付沚现在只想睡觉,又累又困,昏昏欲睡。 “站在你对面的女生其实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她叫陈子佳,她不是个记仇的人,以后大家还是可以和睦相处。” 付沚知道他说的“赞同”是在说什么了。 原来是来为这位叫陈子佳的女同学说话的。 “好。” ...... 纵使赵顾听出来付沚似乎有些不耐烦,可还是不想离开。说实话,刚才在博物馆里的付沚有吸引到他。 而他过来说这番话,虽然是实话,但却不是为陈子佳来说的。 多少还有点想在付沚面前留个印象的因素。 他不希望付沚以偏概全,以为他们整个班都是陈子佳那样喜欢惹事的,不希望付沚把对陈子佳的印象移到他们班所有同学、移到他身上。 开始见到付沚,见她小小的个子十分可爱,细看既动人又耐看。一直很安静,也不说话,默默低头记笔记,就以为这是个标准从内到外的文科生女生,没想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博物馆里她能说出那番话。 这种“反差萌”属实让他心动。 付沚说完一个“好”字,彻底睁不开眼了。今天走得太多了,昨天晚上又没睡好,现在极度需要休息,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头靠着窗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就在博物馆的第二展室,男人的声音极富磁性,他的身边围了一众人,他低声讲解着,身边的人都在点头,突然有一个人站了出来,声音稍高:“你这故事不会是杜撰的吧!” 男人不怒反笑:“我们讲的是历史,要对历史负责。” …… 梦境随着汽车停下而结束。 耳边的声音嘈杂,她清楚地感受到刚刚自己的头和汽车座椅短暂分离,现在又回归原位。 付沚睁开眼,车没在向前走,身边的人也早就不知道去哪了,跟她隔了一个过道儿坐在同一排的座位上的人曲着腿站起来向前看。 车子没在行驶,但位置还正,自己的身体也没感受到疼痛,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付沚把身上的外套掀到一边,抬起头看了看前面,正好看到大巴司机把车门关上,或许是力道太大,车身随之一颤。 随后,车门又被打开,司机师傅嗓门极大:“同学们稍等一会儿,过会儿咱们再出发。” 说罢,又下了车。 周围人都在讨论为什么汽车突然停下了,但付沚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凑热闹也没什么用。刚刚把外套重新盖好、眼睛闭上,身边就又坐了个人。 付沚并不在意身边有人坐,只是这人身上带着一股和车上原本的暖流不一样的冷冽寒意,明显是刚刚从车下上来的,付沚内心推测,这人应该是刚才下去看热闹了。 付沚掖了掖自己身上的外套,依旧是闭着眼。 “还要睡吗?” 这个声音太过熟悉,付沚才卷土而来的睡意一扫而空。 沈可居怎么会在这里? 刚才自己整理衣服的动作显然表现出她没有睡着,现在装睡实在太做作,似乎睁开眼打招呼成了唯一选择。 付沚选择了后者。 “沈老师。”付沚睁开眼睛正襟危坐,迅速收起外套并折叠整齐放到身侧,赶忙把自己因为刚刚瞌睡滑到耳前的碎发别到耳后,理了理刘海,靠窗一侧的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 付沚,清醒,快清醒。 坐在你身边的人可是沈可居,可别再困了。 “上来的时候就这么一个空位了,不介意吧。” 我就算是介意,能赶你走吗? 心里是这么想,付沚还是摇摇头,说了声“不介意”。 倒也不是介意他在这里,但是这是第一次……跟他挨这么近。 肩膀已经快要挨到一起了。 彼时自己还睡得睡眼惺忪的,不知道刚才自己的睡相怎么样,有没有被沈可居看到。 “没有要打扰你的意思,只是这会儿你恐怕也睡不好。” 这话倒是......确实。 十一月的天虽然不太冷,但是白天下了场雨,带走了些温度,一路上司机都是开着暖风的。 这会儿车没燃着,空调暖风温度尚存,但是持续不了多久。 一会儿真的冷起来,她如果还在睡觉,怕是要生病。 “嗯。”付沚点点头。 余光中沈可居的侧脸棱角分明,付沚不敢直接去看。 要是被那几个舍友知道她在关键时刻竟然这么怂,还不知道会怎么笑话她。 “车坏掉了,不是大毛病,修车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嗯。” 付沚痛恨自己不成器,平时别人眼里她的三寸不烂之舌怎么到了沈可居面前一水儿变成了“嗯”、“嗯”、“嗯”? 就这么没出息? 沈可居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个小本子,还有一支短短的笔,右手拿着本子,左手在本子上写东西。 每一次落笔都惹得小小的本子在他的手上颤一下。 付沚想,是不是这时候坐在沈可居身边该假正经拿出讲解词来看? 可是,在沈可居面前假惺惺地看讲解词,岂不是班门弄斧了。 于是付沚只打开手机,点开了读书软件,选了一本之前没读完的书继续读。 这本书晦涩难懂,付沚一边看一遍搜索其中看不懂的字词。 可就正这么想着,周围的同学们都纷纷拿出自己的讲解词来,互相背了起来。 车上的场面,堪比期末考试前一晚。 ...... 沈可居明显察觉到了周围环境声音的变化,摇头笑了笑。 付沚当然不会加入其中,刚才收到了本科专业老师的消息,要她写一篇结题报告,她正在阅读材料。 这份报告不难写,付沚大概按照套路列了个大纲之后便继续看之前看的那本书。 天渐渐黑了下来,手机屏幕的光随着自然光线暗了下来,映在车窗上,和付沚的脸上。 付沚生得白,嘴巴小巧红润,眼睛倒是像小杏一样圆又大。 她看起书来不知不觉就把鼻子以下的半张脸都埋到了纯白毛线围脖里,只露出鼻子呼吸、眼睛看手机。 读着读着,耳边传来的笔尖和纸摩擦的声音就传到她耳畔。 当然,看一会儿手机就会不自觉地用余光扫视一眼身旁的沈可居,的手。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厥执中…… 读到这儿,便又注意到沈可居的手骨节分明,手背上的血管明显,也不知道一直在写什么,很认真的样子。 四海困穷,天禄永终。惟口出好兴戎,朕言不再…… 书上的内容和身旁的人相比,吸引力未免略逊一筹。付沚轻叹了口气,想借此良机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都欲言又止。明明自己读的《尚书》有刻在博物馆第一间展馆的石经文物上,沈可居再熟悉不过,可刻意寻找话题却太不自然。 “可以了——” 沈可居闻声手上的动作停下,听前边人又说了句“出发吧”,他把笔和本放回自己衣服内侧的口袋里。 不知道写了些什么东西。 难道沈可居在写日记?付沚悄悄猜测。 可是这些猜测,终究只是在她心底悄然开放的昙花,一闪而过,不求结果。 汽车启动。 沈可居坐得端正,不知道是要小憩还是要闭目养神。 微信群里已经传开了,原来是老吴叫沈可居一起去的,而车刚才恰好在路上坏了。 沈可居没有先开车走,而是选择在这里和大家一起等。 议论声遮过汽车行驶的声音,传入付沚耳中,自然也传入沈可居耳中。 前半部分付沚不知道,后半部分,是沈可居告诉她的。 听着大家众说纷纭,这感觉似乎有点不一样。 像是考试前提前知道了答案一样。 而付沚不知道的是,沈可居那个小小的笔记本上的内容。 第4章 Chapter4 照片里,她和沈可居…… 付沚无时无刻不在警备状态,如临大敌。 这个“敌”还是沈可居。 如何不好,偏偏坐在她身侧。 付沚现在睡意全无,扭头看向车窗外。车窗外的司机跟过来修理的人挥挥手,看来应该是修好了。 司机上车,车子启动。 由于是大巴车,启动或停下都有惯性,付沚下意识去看自己身旁的沈可居,却又不敢大胆直视,只是尽可能保持自己的稳定。 车子在白线后停下,在等红灯。 和这辆车并排而停的是一辆很高的货车,深色,付沚从车窗上借着外面深色货车映出的倒影隐约看到沈可居的侧脸。 他看上去很疲惫。 上午老吴说他今天没工作,但还是带了他们一上午,走走停停,边讲边指导,讲了好几个小时。 也不知道他中午吃点什么。 付沚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发现已经有很多未读消息了。 浏览一圈,发现没有什么必读必回的,她也不多水群,直接点开了她们宿舍群。 她们宿舍群名叫“乱室神兽”,四个人的备注也十分贴合这个群名。 白虎:@付青龙 博物馆好玩吗? 消息已经是一个小时前发的了。 在沈可居面前,由于年龄的差距,付沚总想表现得成熟一点,而不是个只会低头玩手机的大学生。 那样,是不是就可以把她和沈可居之间的距离缩短点? 现在趁沈可居睡了,抓紧回微信。 白虎问她开不开心。 开心吗?付沚余光所致都是沈可居,今天当了一天沈可居的“跟屁虫”,还和他说了好多话,怎么可能不开心呢。 付沚的指尖在屏幕上快速跳动。 付青龙:不错 群里很快热闹起来。 刘玄武:想我们吗:) 刘玄武:想好了再回答 白虎:不想好再回答也可以,考虑好后果哦 想吗?当然不想。 但付沚还是“想好了”之后再给出回答—— 付青龙:想,特别想 刘玄武:这还差不多 沈朱雀:我也有亲戚在博物馆做讲解,好像在隔壁省。 隔壁省?确实隔壁省也是博物馆大省。 付青龙:挺巧 白虎:什么时候回来? 付青龙:在回去的路上了,要开始忙起来了。你们呢?今天怎么样? 白虎:一言难尽…… 刘玄武:等你回来说吧 付青龙:好 付沚放下手机的时候发现身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用两指指腹轻揉两眼间的穴位。付沚连忙收起手机:“沈老师。” 沈可居闻声抬眸看向付沚。 “这个给您,”付沚把从自己包里找出来的中医眼贴拿在手里:“缓解眼疲劳的,效果很好。” 说着,就把眼贴放在沈可居手里,转头看向窗外,不等沈可居做出反应。 其实也是不敢。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付沚就后悔了,哪儿有她这样的…… “谢谢。” 隔着耳机里的音乐,付沚听到了沈可居的声音。但是也因为耳机里的音乐,她没有听出沈可居的语气。 是愉快?还是不悦?一概不知。 “不,不客气。” 付沚,清醒一点,你身旁的人是沈可居。 尽管付沚无数次这样告诉自己,可真的面对沈可居,她还是乱了阵脚。 以前,她希望能和沈可居产生交集。但现在,和沈可居真的有了简单的交集之后,她只希望能快点到达目的地,结束这趟“意外之行”。 出发前,她料到她会遇到沈可居,她刻意打扮得成熟,和平时的风格有所出入。 但是没有想到竟然能跟他学习、交谈,甚至并肩而坐。如果还有下次,她一定事先列好所有可能性,包括和沈可居的对话内容。 要成熟一点,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 本来就比他年纪小,不能表现得更小了...... “这个怎么用?” “诶?” 付沚下意识地,用这种音节回应自己没听清的话语。 她突然有一种“露馅了”的感觉。 “这个,”沈可居把从包装袋里拿出来的两个圆片儿放在掌心,“直接放到眼睛上?” 付沚低头看去。 能够霸占她整个掌心的眼贴在沈可居手里竟然显得这么小。 可她却不由得想象起这圆形眼贴敷在沈可居脸上的样子。 往日在宿舍里她用眼贴的时候,舍友都会笑她像咸蛋超人一样。 “嗯,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沈可居一手拎一个,放到了自己的眼睛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沈可居仰着头敷眼贴,付沚竟不觉得他的样子滑稽。他的眉峰似刀,高挺的鼻梁承着车顶灯的光。 似乎眼贴都跟着沈可居变得昂贵了起来。 突然,沈可居掩唇轻咳两声。 显然是察觉了付沚的目光。 付沚刚才一直注视着他。 ...... 被发现后的付沚马上坐正,目不斜视,更不再投向身旁的人。 付沚拿出手机,在宿舍群里哭诉。 付青龙:偷看被发现了QAQ 刘玄武:为父怎么教你的?要淡定啊... 付沚才刚要回复刘璇的消息,却又看到刘璇给她私发了一条消息。 刘玄武:[图片] 付沚点开,看着图片微怔。 照片拍在第一件文物前。 第一件文物在碑亭底下,环境很别致。 十一月,银杏叶正泛黄。 风骤起,吹落银杏的叶子,而她和沈可居就在此刻对视着。 付沚想起来了,就是沈可居刚刚过来的时候,她听到沈可居的声音本能地抬头去看,却发现沈可居当时也在看她。 应该是......因为当时老吴恰好叫她出列去做讲解示范,而她站的位置比较显眼吧。 付沚对老吴的感谢又添了几分。 回忆期间,付沚的手机屏幕上一直显示着那张照片。 碑亭朱红,银杏金黄,地上草丛却正茵茵。 微雨之中,有两个人对视着,正是她和沈可居。 如果这对视不是意外,那该有多好。 付沚不禁在心里感叹道。 刘玄武:欣赏完了没?今天文博系里有人偷拍沈可居之后发朋友圈了 刘璇社交圈很广,基本上什么系的人她都认识。 刘玄武:她还发了好多图,我见这张图片里也有你,赶紧给你发过来了。真别说,你俩还真挺般配 般、般配……说她和沈可居。 付沚红着脸打字:瞎说什么呢! 她心口不一着快速保存照片,在自己的相册里放大缩小好几次,又用系统软件进行裁剪,只留下了她和沈可居的部分,又回了刘璇一句“谢谢”。 回想起自己这一系列动作太过熟练,而且她没有注意有没有被别人看到。付沚心虚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沈可居,发现他还敷着眼贴,放心地松了口气。 这要是被沈可居看到,可太丢人了。 付沚手里握着手机,起初很精神。可这一天下来,她实在疲惫,不知不觉之间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汽车停下。 惯性所致,付沚被车身晃醒,身上盖着的衣服也微微向下滑。 她下意识去看身边,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 付沚抬起头看,沈可居的背影渐行渐远,依稀能看到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捏了捏。 车才停下,他就已经走了。 付沚动了动脖子,却发现头往右偏的时候格外酸痛。 她明明是正着坐睡的,醒来的时候也是正着醒过来的。 还有,她睡着的时候,难道还给自己盖上衣服了? 这种事付沚没少办,冬天的时候睡觉睡一半觉得冷了经常会再拉过另一床被子盖在身上。 付沚也就没当回事儿。 这下沈可居没在自己身边了,付沚也就没那么小心翼翼了,伸起两只胳膊伸了个懒腰,却没留意刚刚在车下恰好在自己窗边路过的沈可居。 背好背包,付沚等待大家都下车之后自己再下,不想太挤。 汽车停在了学校里,离付沚的宿舍稍微有点远。但是付沚很享受在无事做的时候慢慢散步的感觉,她戴着耳机,漫步在校园里,慢慢往宿舍走。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起了提示音。 是老吴发来的消息。 吴老师:“日月为易”邀请你加入群聊“20XX博物馆实习群”。 群聊人过多,所以不能直接邀请进来,需要付沚点一下进群。 付沚进群之后看到待完成的群公告已经是很多天之前的了。 不知道这个群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付沚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这个专业她谁也不认识,不在建群的时候拉她很正常。 群里很热闹,大家说的多是自己班里的梗和玩笑,付沚也接不上什么话。 只有一条消息格外显眼:“日月为易”邀请“Sh”加入了群聊。 没人问这个“Sh”是谁,付沚猜这大概是即将过来一起实习的非文博专业的同学,或许这个人即将面临和她一样的情况。 点开这人的名片,除了头像,就只显示了地区和性别,连个性签名都没有。 是本地人,性别男。 没有朋友圈,更别提背景了,或者不对陌生人显示。 头像看上去是个屋檐,瓦片之间有青苔。 或许是建筑类专业的吧,付沚猜。 这时,群里有人发了消息。 陈子佳:今天有没有小姐姐小哥哥拍了照片的呀?想看看~ 群里大家都用的真名备注,方便找人。陈子佳这个名字,付沚有点耳熟。 底下有同学发了照片,其中,就包括了付沚在手机里看了无数次的那张。 第5章 Chapter5 为她撑伞 很快,这些照片在群里引起了轰动。 拍照的人技术不错,博物馆内大多是古香古色的古建筑,随手一拍就很好看。而且今天老天爷也赏脸,阴天出大片儿,照片都不错。 最先注意到付沚和沈可居那张照片的,是一位叫刘俞今的同学。 刘俞今:[图片] 刘俞今:这位小姐姐在群里吗? 他的关注点和付沚截然不同,他完全没有把关注点在沈可居或是他们两个人身上,而是放在了照片里娉婷而立的付沚身上。 只不过是被重新发送了一遍,群里就因此更加热闹,大家纷纷打听起付沚这个人。此时,付沚还没有改群昵称,只是以她的微信名“小渚”存在于群里。 刚刚她被老吴邀请进群的时候,大家正聊得热络,消息一条顶一条,没什么人注意到有人进群的消息,只是群成员数量的变动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可是付沚一没修改备注,二没在群里说话,别人很难以付沚微信名片上的信息断定这就是她。 李季:我搜了一下,群里没有她的名字 刘俞今:我记得她叫傅止?还是付止? 刘俞今只听到老吴叫过付沚的名字,却没有见到名单上付沚的名字究竟是哪两个字。 赵顾:是付沚 李季:宛在水中沚啊! 刘俞今:好像是中文系的? ...... 在付沚成为他们谈论的焦点后,先前在群里活跃着的陈子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潜水,不再发消息。 眼看着屏幕上有关自己的消息越来越多,付沚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对于这些人名都没什么印象,直到自己的名字被打错了,她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去纠正一下,就看到赵顾帮她解释了。 不错。 只是这个名字?付沚才觉眼熟,仔细回想后想起—— 噢,这是那位帮人说话的男生。 雨才止了不久,这会儿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付沚抬头看了看天,依旧阴沉。 想着要撑伞了才想起她把伞忘在车上了。 现在雨很小,她也走了不算很远,只走了三分之二。付沚决定返程拿伞,只是希望车还没有开走。 学校去年翻修了这段路,不然一踩一个“地雷”。 付沚走在路上,想起她刚刚来报道那会儿。 那时候学校的路还没有翻修,又正逢雨季,城市阴雨连绵,拉着行李箱走,一走一个准儿,精准踩雷。走到宿舍的时候,她的裙边都是湿的。 时过境迁,学校的环境越来越好了。 雨下得不大,付沚也走得不急。耳机里的音乐悠扬悦耳,词也作得不错。付沚倒是有点享受这种微凉的细雨落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走着走着,就感觉到自己头顶被什么笼罩住了,雨与她间隔开来。付沚抬起头,头顶是一把黑伞的伞檐。伞面是黑色,伞骨也是黑色,伞柄是金属本色。 绕了半圈,顺着伞柄从上向下看下去,熟悉的声音落入付沚耳畔。 “也不知道躲躲雨。” 是沈可居。 又是沈可居。 他的语气像是有些无奈,可付沚想不通他在无奈些什么。 气息也有点起伏不定。 今天和沈可居产生交集太多,付沚险些以为自己今天一直在梦中徜徉,太不真实。 先前去博物馆,顶多与他擦肩而过。哪里想过与他产生诸多交集? “沈老师。”付沚转身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雨下得不大。”这算是回了沈可居说的那句话。 “下得不大也是在下雨。” “走吧。” 沈可居说完,并没有问付沚要去哪儿,而是直接撑伞带着付沚往车那边走。 “沈老师先去忙吧,不远就到了。” “忙完了。” ...... 上午在博物馆内有打伞的她现在两手空空如也,又是朝着汽车的方向走,说明她把雨伞忘在车上了。现在,沈可居是要带她去拿伞。 付沚心里又悄悄给沈可居记下了几点:聪明、善于观察。 哦,还有一点也要记下来—— 办事效率高。 这才到学校多久,不过她听了几首歌的时间,沈可居竟然已经把要办的事情办完了。 雨势顷刻间由小渐渐变大,落在伞上如细针落地般的雨滴声落慢慢变重,正是付沚和沈可居走向汽车的那一段。 付沚明显感受到雨势渐大后沈可居把雨伞压低了些,两人身高相差悬殊,以沈可居正常撑伞的高度,付沚怕是会被淋到。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车,车外的雨突然变得瓢泼一般,打落了不少残叶。 这座城市很少下大雨,今天却独独破了例。 车外雨滴和地砖相碰的声响之中交杂着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原本行在路上的人因雨势突然转大的叫嚷。 大家都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感到意外,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家出门前都不怎么看天气预报的,或是对这里的天气太有信心了。 车外好不热闹,尤其是雨才下大的时候,与车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汽车司机原本是敞着他那位置的门窗坐在驾驶位上吸烟,这下只好关好门窗熄灭香烟。 在看到沈可居上车之后,和他打了个招呼,沈可居颔首回应。 座椅之间通道狭窄,沈可居侧身走到付沚身旁,车窗已经因雨的拍打而变得模糊:“一会儿再走吧,这会儿出去怕是会淋湿。” “好。” 接下来就是无终的沉默。 她,沈可居,和那位司机。 打破这片沉默的,是司机玩的手游的背景音乐。 沈可居先坐下,坐在了付沚身后那排,付沚也坐下,坐在沈可居前一排。 隔着作为,付沚还算自在些,瞧着窗外的雨,想着以前的事。 当纯音乐从自己手机里传出的时候,付沚还在走神。拿出手机一看,是刘璇。 付沚接起电话,刘璇的声音带着几分担忧从听筒里传出来:“怎么还没回来?我看这雨越下越大了,早上你带了伞的吧?” “带了,在避雨,一会儿就回去了。” 听到付沚说在避雨,刘璇语气轻松了不少:“有地方躲雨就行,一会儿我们要外卖拼单点喝的,你要不要?” “不用啦,一会儿路过超市。”她想喝桃子味汽水,天越冷,越想喝。 做了她两年多大学舍友的刘璇对她了如指掌:“别去买桃子汽水喝!这么冷的天,得喝点热的,”似乎是觉得这句并不能劝住付沚,又言:“小孩儿才这么冷的天喝凉的。” “......知道了。” “那就珍珠奶茶加布丁全糖了,寝室等你。” 不等付沚说些什么,听筒里传出“嘟——嘟——”。 她这边电话才断,沈可居那边手机铃声响起。 只听沈可居声音低沉着应了几声,就听到他起身的声音。 付沚不自觉地也跟着站了起来。 “有点事要先走,你等雨小些再走吧。” 沈可居看了一眼付沚手里的伞,很小,就算是现在雨势已经见小,出去怕还是会被淋到。 “好。” 付沚说完便坐下,坐在狭小的空间里,付沚又恨铁不成钢起来,对象是自己。 又是单音节词,付沚你能不能多说几个字?你的伶牙俐齿呢?你的铁齿铜牙呢? 你在辩论赛场上“大杀四方”的气魄呢! 像这样的机会,这辈子还能有几次? 付沚再次起身,朝着沈可居叫了声:“沈老师!” 此时,恰好司机大叔手游音乐的背景音乐断掉。 此时,沈可居已经走到门边,将伞向往撑开。 他闻声转头看向这边,付沚这才注意到他另一侧肩头已然被雨水淋湿,而自己的还是干的。 “谢谢。” 很快,她又见到沈可居笑了。他笑着说了句“不客气”。 车窗被雨拍得模糊,她只看到那把黑伞,越来越远。 沈可居走得很快,他把伞收好放在教学楼前放伞的地方走向电梯。 从门口进来,就有不少自习结束的女同学把目光投在他身上。 无非是感叹他帅、气质好、有气场。 上学时间,电梯并不繁忙,沈可居乘电梯到了五层,老吴和另一位老师的办公室。 今天老吴对面的老师没课,没有来。 “刚才慌慌张张跑下去做什么了?”老吴披着外套,一手拿着个暖壶,另一只手里握着个白色茶缸把儿,茶缸一面印着红蓝相间的花,另一面印着“XX大学19XX年运动会短跑三等奖”。 里面泡的是茯茶。 沈可居神态自若:“没什么。” “你呀。”老吴眼镜快要从鼻梁上滑下去却不扶一下,他微微低着头从眼镜上看向沈可居,一副把一切收归眼底的样子,徐徐续上了茶缸里的水。 第6章 Chapter6 未度良宵,但度良辰…… 雨声渐小,付沚和司机师傅道了声别,回宿舍去。 她身上淋的都是小雨星,只用手拂了拂,早就干了。 那会儿沈可居在雨幕里打着伞走定是被淋到了,不知道被淋成什么样,也不知道会不会感冒。 付沚又走上同样的路,回到寝室推门而入—— 三双眼睛整齐地看向她。 眼神中不约而同透露出八卦的气息。 付沚先发制人,对舍友们的目光视若无睹,关好门:“你们今天的实习怎么样?” 付沚边说边摘下包,脱了外套拎着领子拍了拍从伞下斜落到身上的雨珠,挂在门侧墙上钉着的的衣架上。 等付沚把包安置好,却发现这三人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自己,她还是忍不住笑了:“你们这是做什么呀。” 刘璇“铛”地一声把奶茶杯拿起又放到桌子上,叠在椅子上的腿放好坐直,颇有几分说书人的架势: “却说今日古都一隅,才子、佳人、美景皆备,佳人千里寻才子,配美景却不度良宵——” “什么良宵不良宵的!” 不过,良宵没有,倒是和沈可居今日同过一良辰。 付沚走过来,拿走了刘璇桌子上未开封的奶茶。 刘璇手里的是刘璇自己的,桌子上那杯那是刘璇帮她点的。 付沚晃晃手里的奶茶低头给刘璇转账:“谢了。” “客气,”刘璇摆摆手,“你今天去了博物馆跟男神今天就没发生点什么?” “什么都没发生,就一起坐车回来的,睡得我脖子可酸了。” “那这是?” 身后的沈珠把手机屏幕转向付沚,指尖处是群里付沚发的“偷看被发现了QAQ”。 …… 当时,与其说是偷看,不如说是她光明正大地看的时候视线在沈可居那里多停留了一会儿。 “偷看被他发现了而已,仅此而已。”付沚睁眼说瞎话,她怎么好意思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她们。 她们起哄的空,付沚爬上床去换睡衣。 宿舍四个人,上床下桌。 付沚换好衣服之后在床边上的置物柜里拿了两块干毛巾,手里拿着毛巾扶着栏杆下床:“还没听你们说呢,实习怎么样?” 中文系大多都去中学学校里实习,当语文老师。并非强行安排,还是允许付沚这样的情况存在的,不然付沚也去不成博物馆。 “还行。”刘璇拿起桌子上的热饮喝了一口。 “你们有上讲台讲课吗?” 三人摊手摇摇头。 “学校的小孩子可爱吗?听不听话?” 沈珠手里摆弄着手机也不抬头,听到“小孩子”三个字的时候皱了皱眉:“不可爱,小孩儿最烦了。” ——这是一位毫无感情的人民教师。 “我们今天主要就是去看那边老师上课,学学怎么讲课,都搬着凳子堆到教室后边去了,属她跟那群小孩玩得最好。”刘璇朝着白仪抬了抬下巴。 能想到的,白仪就是一小孩儿性格,爱玩爱闹,课间肯定很好地融入到那群小孩之中了,说不定课上时间也是。 看来开学第一课都是学方法。 付沚走向洗漱间,把手里的毛巾抖开,走到洗漱间门口,推门之前问了声:“我去洗个澡,有要上厕所的赶快喽。” “没有没有!” 付沚关门上锁,把门外一切声音隔绝在外面。 后面她们说了什么付沚听不见,也懒得听。 付沚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眨眨眼,今天自己的表现是否满分呢? 她单手抚着脖子动了动,还是觉得两边的酸痛感不一样,像是长时间倒向一边睡觉过后导致的。 车身颠簸,她不会靠着玻璃。 可是当时她身边坐着的......是沈可居,怎么可能呢。 思及此,付沚都嘲笑自己。 瞎想什么呢,知不知羞,怎么可能。 付沚对着镜子笑自己,看着自己的酒窝。 她的睡衣是粉色的,有个娃娃领,下摆一圈浅蓝色花边,到膝盖。 原本是黑长直的她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一点,在出门前拜托刘璇给她用夹发棒卷了个大波浪,现在已经快失效了,带着点弯儿的发尾懒散地搭在肩上。 可是付沚没有意识到,这样一张娃娃脸,就算打扮得成熟,看上去还是像个小孩子。 洗完澡,头发彻底变直,配这身可爱风睡衣也更顺眼了些。 付沚走出洗漱间,原本坐在底下的三人已经全部上了床,付沚吹干头发也爬上了自己的床,收拾好床上的东西,躺进最舒服的被窝,点开微信看消息。 实习群里依旧热闹,老吴发了些文件,大家都拍马屁跟队形列队“谢谢老师”,过了一阵又开始胡吹海扯。 想着万一有人真的有正事找自己却找不到,付沚悄悄改掉自己的群名片,改好之后点开老吴发的文件。 浏览过后退出,却发现那位“Sh”也在群里发了一个文件。 难道这位“Sh”并非与自己同种情况,而是老吴的助教? 付沚对“Sh”的同类感轻了很多,点开文件看,是更加具体、更加详细的文物介绍,是在讲解稿之外的东西。 付沚懒得下床了,把笔记本放在床上备的小桌子上,手机放到一旁,打开笔记本,誊抄上面的知识点。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还是得写几遍才能记住。 这边付沚正记着,群里却一下炸开了锅。 上端消息不断进来,手机接连响起消息提醒,往日除了“收到”队形就是“谢谢老师” ,付沚怕自己错过重要信息,点开群聊,这下却是齐刷刷的“老师好”和“!!!”。 老师?群里又进老师了吗。 对数字不敏感的付沚没有注意到群成员数量增减,只向前翻群聊消息。 直到找到了队形的源头。 Sh:大家不懂的尽管在群里问我,只要@我一下就可以了,可能回复稍慢,是时还请见谅。 付沚还没来得及去看下一条老吴那条“上面就是沈老师”,就看到在群里发消息的“Sh”这个名字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变成了“石林沈可居”五个字。 原来这个人是沈可居。 付沚不由得点进他的微信名片看了又看,反复确认,原来那屋檐是博物馆的古建筑一角,是戟门屋檐,怪不得那青苔她看上去十分眼熟。 等下,这也就意味着她和沈可居在同一个群里。 付沚又想起什么,点开“群成员”从上往下,因为群聊人太多,后面人被省略掉,她点“显示全部群成员”的时候慌张点到了上边同学的头像,点进去又快速退出,点好显示全部群成员。 她和沈可居一前一后进群,她们两个人的头像是挨着的,就像是今天和他并肩坐在车里同一排、并肩走在同一把雨伞之下。 可是就算是这样,她也鼓不起勇气来加好友,没有由头。 说是感谢沈可居带他们这一队,可大家都在群里感谢过了,她单独加好友表示感谢,冠冕堂皇;说是感谢他送她去取伞,她今天在车上已经谢过了,画蛇添足。 刘璇见自己的对铺姑娘如此千百般犹豫,摇了摇头。 如若付沚是个对沈可居没一点儿心思的,现在已经不分是非黑白地加上好友了。 可惜,她早就动了心思。 付沚迅速截图保存,又像截那张图一样只截下他们两个人的头像。打开相册,那张照片是第二张。 付沚点开,对着这张照片发呆。 他只在她后面进了群,那他是不是也看到了呢? 又见照片里沈可居撑着伞,想起沈可居今天在车门处朝着门外撑开伞,听到她叫他,扭头看向她的样子。 而后撑伞走进雨幕里。 那雨好大。 淋雨是必然的。他有没有生病? 第7章 Chapter7 他来找她,她来找他…… 付沚在沈可居的微信名片界面停留良久,按下添加好友,却又不知道该在好友申请的对话框里写些什么。 索性直接退出,先把导师发给她的结题报告写一写。 说到底还是勇气不足。 打开电脑,新建文档。付沚把大纲列在了手机备忘录里,她对着手机里的文字组织文章。 “颜真卿书丹……”付沚边写边念:“颜真卿?” 书丹,简单点说就是把书法作品是把刻在石头上。 付沚突然想起博物馆里有与颜真卿相关的文物,正好是碑刻这方面的,而这些碑刻也都被纳入到这次课题的研究范围之中了。 付沚没有跟这个项目,导师只是把结题报告交给她写。那么为了结题报告写得更客观、更具体,是不是请教一下某位对馆内文物了若指掌的人更好呢? 似乎添加好友的动机更充足了一点。 得益于提前列好了大纲,又对这次的内容有一定的了解和熟悉,付沚这次的结题报告的初稿写得很快,但是其中还是有一些细节需要好好把握。 这些细节,就包括了馆内文物的相关情况。 靠搜索引擎搜索出来的一些知识是不太靠谱的,付沚写的时候边搜索边思考,还是留下了几个问题需要问。 可是导师把资料发给她之后就做起了甩手掌柜,说要休息几天。 很明显,这种情况下,她可以去请教对这方面内容很了解的任何一位老师,而不是添加一位到现在对于对方来说仅有一面之缘的人。 问哪位老师呢?付沚想了想,选择了老吴。 小渚:老师您好!抱歉打扰了,想请教您几个问题,请问您是否有时间呢? 发完之后,付沚开始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事情会按照自己想象的发展。 老人家很少看手机,老吴就是其中之一。与其让他时刻盯着手机,不如让他好好看书搞学术,一天醒着的时间看手机的次数不过几次。 这一次,付沚很幸运。 日月为易:欢迎提问,是什么问题? 付沚把自己的问题发过去,一颗心在狂跳。 看着屏幕上端的“对方正在输入…”,付沚的眼睛一刻都不敢离开。 日月为易:你的问题问得很好,思考角度不错,也很细致。作为老师,我理应为你答疑解惑,但我认为有人能比我解答得更好,我将他的微信推送给你,你去问他。 日月为易:向你推荐了“Sh”。 看着对话框,付沚满心都是目的达成的喜悦。 跟老吴道了声谢,这次付沚毫不犹豫地点开由老吴推送过来的“Sh”的微信名片,在对话框输入缘由,点击了“发送”。 这下横冲直撞、无理鲁莽就成了顺理成章,理所应当。 也直截了当。 在等待沈可居通过自己的好友申请期间,付沚把自己一会儿要给沈可居发的内容写在备忘录里,怕自己一会儿会忘记该怎么说。 点进自己的朋友圈看了看,没发过什么不能让沈可居看到的内容。 自己的朋友圈背景、个性签名也都还算很正常,一切准备完毕。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沈可居那边,不一会儿就通过了付沚的好友申请。 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付沚可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睁大眼睛时刻紧绷着,把刚才准备好的第一句话复制粘贴到对话框里。 小渚:老师好!我叫付沚,是吴老师的学生,今天也去博物馆实习了。加您主要是想向您请教几个问题 Sh:好。 沈可居的输入速度比老吴要快很多,老吴是手写输入,沈可居是手机键盘输入。 付沚发完问题等待回复,继续刚才的事情,增加讲解稿的内容。 再度打开对话框是三分钟之后。 付沚见了消息微微吃惊,见沈可居发来四条语音。她赶忙拿出耳机,戴好之后播放语音。 经过电子设备录制的声音和之前听到的略有不同,微噪的场景之中划过一道汽车鸣笛声。 他在坐车?还是在开车? 又细听一遍,觉得这声并不明显,应该离声源不近。 不多想这些问题,付沚把心放回自己的问题上。沈可居的解答都很到位、很全面,付沚听完受益良多。 和这句“谢谢”同时过来的,是沈可居的一条语音。 很短,两秒钟。 付沚点开。 Sh:淋雨之后最好洗个热水澡,不要着凉。 这不是付沚原本想要加他时为自己准备的理由吗……没想到这句话竟然是沈可居主动对她说的。 小渚:谢谢老师,您也是 放在往常,付沚会发送一张表情包。可是付沚把自己的表情包从头翻到尾,突然觉得自己的表情包都很幼稚。 还不如不发。 Sh:客气。 没有给沈可居改备注,不过改什么好呢? 沈可居?似乎有点以下犯上;沈老师?大家都这么叫他,付沚却不想和别人一样;沈先生?似乎有点太过亲昵。 思来想去,付沚都没考虑好备注什么最好。 由沈可居想到博物馆,想到某件文物。 那件文物上刻的内容是十三经,付沚心里默念十三部经书的名称,默念到周易的时候,停下。 周易? 下一秒,沈可居的备注成了“元亨利贞”。 亨利通顺,贞正坚固。 是周易的六十四卦中的第一卦乾卦,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很贴合沈可居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她点开“元亨利贞”的朋友圈,想要看看这个昵称的效果,却意外发现,“元亨利贞”发了一条朋友圈。 元亨利贞:好天气。 配了一张太阳在薄云后半露羞容的照片。 在此之前,沈可居的朋友圈是没有动态的。 而他的朋友圈背景也是这张照片。 共同好友很少,付沚没看到谁为他点赞、评论。 看来他今天的事情办得很顺利,心情也不错。 这让她瞬间想起今天沈可居帮她撑伞的场景,今天是雨天,哪里来的好天气? 莫非沈可居喜欢雨天? 照片里让付沚一眼看出来的是学校的标志性的建筑——图书馆楼顶。 这个角度,付沚求助室友之后大概确定差不多是教学楼五层以上拍过去的。 而这条朋友圈的发布时间是一分钟前。 付沚下床,为了不打扰到室友,跑到窗边把自己兜进窗帘里。 日昳之时,太阳终于舍得露面。 也就是说,沈可居还在学校里?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小渚:沈老师回去了吗? 元亨利贞:还没,在吴老师这里。 黄昏将至,也快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 小渚:老师稍后忙吗?如果老师没事的话我请老师吃个饭吧,感谢老师今天的帮助 付沚想想,似乎话没说全,补充道:如果老师还有事要忙就算啦,老师先忙您的 元亨利贞:学校里的职工餐厅,去过吗? 小渚:没去过 元亨利贞:三十分钟后,职工餐厅前见,如何? 小渚:好的老师 付沚从窗帘后出来,背靠着窗帘看着手机。 “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怎么回事儿,说说。”刘璇一直暗中观察着付沚,还从来没见到付沚这样过。 寝室中的另外几人也明显察觉了今天付沚情绪的不一样,虽说付沚平日里就活泼有元气,但今天格外不一样。 像是有好事发生。 付沚双手合十,手机夹在掌心,向着刘璇晃了晃:“一会儿要拜托你帮我卷头发。” “卷头发可以,发生什么事了你可得交代交代。” 嗅到八卦气息的白仪迅速转身趴在床上面向付沚,敷着面膜却假装推眼镜:“爱情转移?” 沈珠照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坐在床上敷着面膜盯着腿上的电脑,只动动嘴:“男神来学校了?” 沈珠总能一语中的。 大家见付沚点点头,全都比付沚还要激动。 “依我看,你就这么去吧。总不能一辈子这样见男神就这样吧?” 坦白说,付沚没有想过和沈可居“一辈子”的事。 对她来说,沈可居遥不可及,又怎么会和她有“一辈子”的牵连呢。 “听我的,做自己,说不定他更喜欢本来的你呢。” “是呀是呀。” 付沚赶紧摇头摆摆手,听到“喜欢”这词像是沾到了什么禁/忌:“都没有喜欢,哪里有更喜欢。” “我赞同刘璇。”沈珠声调低沉,“你不如做自己,舒服一点。” 付沚比约定的时间早出发了十分钟。一共五六分钟的路,算来她应该会早到四五分钟。 可当她到了约定的地点,却发现沈可居已经站在门外了。他的身边围绕着几个人,有男有女,应该是他的直系学弟学妹,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 付沚走过去,发现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是她大二参加史学社团的时候认识的。 “小渚学姐你来这边吃饭啦!”一位今年大二学弟李桓暮最先看到她,跟她打招呼。 付沚笑笑,正不知作何回答之时对上了沈可居投来的目光。 “这位是沈师兄,在博物馆做讲解员。”李桓暮热情地向付沚介绍沈可居,却听到身后才被他唤作“沈师兄”的人开口:“她是来找我的。” 第8章 Chapter8 “以后慢慢还。”…… “来跟师兄请教问题。”付沚解释道。 在几位学弟学妹的注视下,付沚朝着沈可居走过去。 沈可居见她走过来,转身带路。 付沚看着沈可居的背影,想起方才自己贸然称沈可居为“师兄”的事儿,不禁脸上一热。 谁叫李桓暮给她介绍沈可居的时候,说的是“沈师兄”呢? 这事儿可不能全怪她。 教职工餐厅这会儿人不多,还没到正饭点儿,只有几个窗口的饭做好了,其余的还在准备中。 “师妹看看,吃什么?” 听到这个称呼,付沚微怔。没想到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和他成了师兄师妹。 “沈老师吃什么?” 毕竟她请客,该先问问沈可居才是。 沈可居闻言看向付沚,付沚恰好就明白过来他为什么看自己,马上敛眸喊了句“师兄”。 这位师兄说:“都行,看你。” 面香四溢,油泼面香气更甚。 付沚打从进来就注意到了,滚烫的热油浇在蒜泥和干辣椒面儿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实在勾人,她还多看了几眼油泼面窗口那边,应该已经在卖了。 “油泼面吧,怎么样?” 这下付沚心又重重一跳,沈可居是瞧出来了,还是他本就想吃? “好,那沈……师兄先找地方,我去买。” 话说到一半,付沚感受到沈可居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连忙改口,可才迈出一步却又见到沈可居没有拉开他面前的椅子,而是拉开了她面前的。 “坐。” “啊?” 沈可居朝着他拉开的椅子抬抬下巴:“坐这儿占地儿,这儿只能刷教师专用饭卡。” 付沚看着沈可居前往窗口的背影,后悔自己的反应太白痴之时,却想到沈可居本就知道这件事。 和她约在教职工餐厅,是因为不想占她便宜吗? 这男人未免太过贴心。 这点马上又被付沚存入沈可居的优点库。 可付沚马上意识到一件事——她又欠了沈可居一个人情。 下课时间到,来吃饭的人越来越多,面还没好,可付沚却不能过去和沈可居一起等,因为她有占座位的任务在身。 西装革履的沈可居明显和学校餐厅格格不入,与他一窗之隔的后厨厨师正在桌面上甩着面条,响声洪亮,这样做出来的面条筋道有嚼劲。 不知道沈可居是不是感受到了付沚的目光,回过头来和付沚短暂对视,付沚先移开了眼。 和他远远对视,怎么敢的呀。 付沚也不想玩手机,给自己找点事做。 先是用自己带的卫生纸把桌面擦了一遍,包括沈可居那边。 再是发现他们这桌筷子筒里只剩一根筷子孤军奋战,于是她从隔壁桌筷子筒里拿来些筷子放好。 最后,又去隔壁桌偷偷运了醋壶过来。 醋壶壶底和两碗油泼面碗底同时落地,付沚抬头时刚好看到沈可居好看的手从碗沿撤走。 “尝尝。” 付沚先从筷子筒里拿出一双筷子递给沈可居,两人客气地相互道谢。 沈可居拿起醋壶的同时付沚拿起辣子油,同时拿同时用完同时递给彼此,又相互接过。 只是付沚又加了醋,沈可居没有加辣椒油,接过之后放在一旁。 “我以为你们这边人都吃辣多一点。”所以才递辣椒给你的。 “能吃,但胃不太能接受。这边醋比较香,吃面一般也都放些。” 沈可居这是在学付沚,解释他为什么会把醋壶递给她。 把话说开,把面拌开,付沚的更红一点。 烫好的油菜翠绿,豆芽菜泛着嫩黄,辣椒红色鲜艳,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很有食欲。 “他们叫你小渚学姐。” 付沚回忆:“刚进社团大家闹着玩儿,都以网名称呼彼此,可能是小渚比较好记,他们的太长了记不住,也总变,就我的没变过,后来只有我这个保留了。”其实她小名就是小渚,但在沈可居面前突然说不出来。 “那你叫他们什么?” “学弟和学妹。” 沈可居点点头,不知为何话里含着几分笑意:“对应着来的。” “本就应当如此嘛。” 来而不往非/礼也。 沈可居又点点头,下一秒开口:“付沚。” “嗯?” 付沚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答应,可过了两秒之后,她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因为她意识到她却不能再像刚才和沈可居互称“师兄”和“师妹”一样、像和李桓暮他们互称“学姐”和“学弟”、“学妹”一样,与“付沚”对等地直接叫出他名字“沈可居”来,只愣了片刻,笑了笑心虚着继续吃饭。 坏了,自己做了“非/礼之事”。 教职工餐厅的灯光很足,这会儿外面见黑,尤其显亮。 于是有人挡住这光亮的时候也格外显眼。 “怎么样?” 熟悉的声音传来,付沚抬头,是吴老师。 而对面的沈可居似乎先察觉,把手中的东西递给老吴。 “吴老师。”付沚非常不好意思地跟老吴打了个招呼。 “不错。”沈可居答了老吴问的“怎么样”。 “没问你。”老吴永远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看向付沚。 付沚突然结巴起来:“挺、挺好的,以、以前没来过。” “没事儿,以后想吃了就让这小子带你来。”老吴点了点沈可居的肩膀。 “没没,今天是我约的沈老师,”付沚摆摆手,哪里还敢让沈可居带自己来:“已经很感谢了。” 老吴笑声爽朗,沈可居也笑了笑。两人的笑中含着什么,付沚并不是尽然知晓。 但她知道刚才自己的言谈举止都和成熟二字不沾边就是了。 “我先去买饭,你们吃。”老吴扬了扬自己手里的,沈可居刚才递给他的东西。 是教师专用饭卡。 付沚愕然。 一直叫沈可居为“沈老师”,竟下意识真的把他当成学校里的老师了,实则沈可居也只是学校以前的学生。 饭卡是借的老吴的。 “又欠沈老师人情了。”付沚声音渐小,头快要埋到碗里。 “以后慢慢还。”沈可居的声音依旧低沉悦耳。 付沚也因为低头错过了老吴和沈可居的眼神互动。 “这句老师你要叫到何时?” “师、师兄......” 在老吴面前,总觉得要尊称沈可居一句“老师”,毕竟她也不完全算是老吴的学生。 可沈可居一再纠正,她便要试着改口了。 而且“师兄”听上去确实要比“沈老师”亲近些,付沚很喜欢。 两人又边吃边交流了下今天付沚问他的问题,一顿饭吃完,付沚又受益良多。 欠沈可居的人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完、还好。 不知道老吴买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坐在哪儿,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吃完走掉的。 两人吃饭都细嚼慢咽,再加上他们都十分默契地没有遵守“食不言”,吃完过后又聊了会儿。 从餐厅出来已然日暮,沈可居也不多停留,两人道别后一左一右分走两边。 付沚今天回寝室的路上都是雀跃着的。 初见沈可居那天,她绝对想不到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和沈可居面对面讨论餐饭、学术、口味。 夕阳余晖洒在校园里,柏油马路上的白色油漆因此而淡淡着色。 一如付沚的心情,粉红粉红的。 / 开始正式实习前,付沚打算自己先脱稿试一遍,但手里还是拿着讲解稿,以备不时之需。 最开始的也就最熟悉,到了必讲文物多的展室脱稿就有些吃力,不是丢掉要讲的文物,就是忘词。 从头到尾过一遍,付沚在自己的稿子上圈出了不流畅的地方,发现大多是因为太过书面语,如果口语化一点,也会流畅一点。 如果讲解时一字不落地照搬讲解稿上的内容,初次接触的游客便会再问一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把那些生涩的字词用易懂的代替,是不是效果更好呢? 不仅讲解背得顺,游客也听得顺。 付沚坐在博物馆内的石凳上,把装订好的厚厚七十页讲解稿放在石桌上,拿出铅笔,润色着自己的讲解稿。 “来实习的吗?” 一道的女声从旁边传来,万种风情中含些甜美,付沚抬头去看。 看穿着,是馆内的一位讲解员。 付沚站起来和她打招呼:“老师好,我是过来实习的。” “叫老师多生分,叫我姐姐就行。” “姐姐好。”付沚笑着,酒窝嵌在脸颊上,惹人喜欢。 “很认真嘛!”文徵身上穿着博物馆的工作服,背着手俯身去看付沚做的笔记,抬眼看向付沚:“不错呀,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付沚。” “付沚?”文徵很惊喜,“我姓文名徵,文化的文,宫商角徵羽的徵。” 文徵看向付沚,后者反应极快:“人寸付,宛在水中沚的沚。” “挺巧挺巧,”文徵指了指第一展室,也就是唐代的石经文物所在之处,“在石经上都能找到。” 付沚笑着点点头,确实有缘。 “宫、商、角、徵、羽”在《尔雅》之中,“宛在水中沚”在《诗经》之中,都是第一展室石经上十三经涵盖的内容。 “好好背,多冲业绩。”文徵拍了拍付沚的肩,“今天人多,我得忙去了。” “姐姐也加油。” 文徵。 这个名字,付沚听着很耳熟。 可就是想不起是从哪里听到过了。 第9章 Chapter9 桃子汽水 随着付沚在博物馆实习的日子越来越久,她的经验也与日俱增。 从一开始的脱稿困难,到几日之后只需偶尔看看她不确定的年份。 付沚经过某间展室的时候,遇到了沈可居。他正在带游客,穿着那身工作服。 “各位看这个字——三土为垚,但古人怎么给这个字注音呢?” 游客都凑过去看,沈可居声音低沉悦耳,引导游客发现文物之中的玄妙:“这‘垚’字底下是不是有两个小字?” 在游客纷纷凑过去看的时候,沈可居却突然抬眼,十分准确地找到了一直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和付沚目光相对、相交,付沚一时之间竟忘记收回目光,反应过来之后慌张垂眸。 游客们发现了,“消”和“鱼”两个字,一左一右位于“垚”字底下。 沈可居自然地收回目光:“大家试着把两个字的声母和韵母拆开,‘鱼’的声母是y,而‘消’的韵母是iao,组合起来呢?” 正学拼音的一位小学生在掌心写写划划,最先得出答案:“yiao,要把i去掉……是垚的拼音!” “没错,古人用反切法注音,右边的字取声母,左边的字取韵母,组合起来,便是这个字的读法。” 大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马上接着看别的字是不是也是这样。 “小伙子,那这个‘杀''字,为什么是‘所’和‘扎’?” “是因为古今汉字发音不同,这是当时‘杀’字的发音,现在陕西关中一带的方言也是这么发音的。” “这是什么字体?” “是小篆,也是秦统一文字后的通用字体。” …… 提问还在继续。 像是没有什么问题能够难倒沈可居一样。 这件文物她很熟,曾经看过很多遍。她知道这件文物是哪个朝代的,知道内容与什么相关,也知道刚刚沈可居说的“反切”注音法,这是他们中文系必修课的内容。 可若是要她像沈可居一样逢问必有答,她做不到。 也正因如此,沈可居他是那样迷人,像是一部百科全书,让人恨不得在他身上装一个搜索引擎,又因他声音动人,巴不得那些在他身上搜索出来的结果都由他朗读。 付沚悄然离开。 付沚遇到了一位背包客,五六十岁的样子,看起来很精神的小老头儿。 起初,是付沚讲,老人家在听。 到后面,则是老人家反客为主,付沚在听。 老人家颇爱米芾的字,而这间展室恰好有米芾的书法石刻作品。 “小姑娘,平时有没有练毛笔字?” 付沚如实道:“有练。” “依照什么?” “照着字帖。” 老人家的口吻像是在和自己家的孩子说话一样:“小姑娘,练字光看字帖是不够的。练字要看碑文石刻,这刻得深的地方说明运笔至此处用力足,刻得浅的地方则说明用力轻,字帖太平面,还是碑刻立体些。” “你看这儿,就比这儿用力要足些。” 付沚点点头,心里默默记下。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偶尔和老人家的交错,付沚却没有去找去看,只听老人家说的。 今天不一样啦,她不能去找,因为她不是游客,而是讲解员。 老人家边走边说,见付沚听得虚心认真,便越说越来劲。 走着走着,老人家突然说要休息会儿。 两人坐在一棵石榴树旁的石凳上,夏天结的小石榴现在还留在枝头,却早已停止生长。 付沚偷偷扭了扭脚腕,有点酸。 做完这个动作,付沚才想起来,在展室里边的时候她好像也无意之间做了相同的动作。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身为常年徒步旅行背包客的老人家会突然说要坐一会儿。 老人家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个大保温杯,拧开瓶盖放在石桌上倒了点儿水:“带水没?” “没。”忘记带水了,不说还好,这下见他在喝水,付沚倒有点口渴。 老人家掏了掏包,在付沚面前摊开掌心:“给。” 一颗胖大海,包在透明的塑料包装袋里。 前几天淋了雨着凉了,付沚好得差不多了,今天也只咳嗽了几下,都是背过身动作很小。 “我这儿也没别的水杯的,年轻人保护好嗓子,没必要跟谁都把毕生所学都拿出来,”老人家把胖大海放在付沚这边的桌子上,想起什么,轻哼一声:“可别像我家那老太太,我今早跟她视频,她正愁感冒了没法子出去唱歌了。” 态度虽这样,可是话里无不透露着爱意。 付沚笑笑,原来老人家以为她是讲解讲话太多不注意保护把嗓子讲坏了。 把毕生所学都拿出来?付沚心想,截止至今,她的毕生所学或许还不及某人的冰山一角。 “本来就没学过多少。” “小姑娘谦虚得很嘛,”老人家笑笑,“你讲得不错的,尤其是说在文物里又发现几件文物那段。” 话落,付沚身后匆匆走过一个人,那人看了眼这边才走,付沚却没发现。 老人家说的那块碑由四面拼合而成,是个空心碑,里边藏了几件文物,被发现的时候也算是震惊了学术界。 这是她曾经听沈可居给别人说的,是讲解稿上没有的,算是从沈可居那儿“偷学”到的。 “您谬赞了。” 直到老人家马上要出了博物馆还嘱咐付沚,如果练毛笔字,要珍惜现有的条件多多看碑,多多研究字中笔画的粗细轻重变化。 那胖大海,付沚本不想收,但在老人家的一再要求之下,付沚看着自己掌心这颗被推来推去的胖大海无奈笑笑。 回去一定不辜负老人家一片好意,泡水喝下。 也是到最后,付沚才知道,老人家从四川过来,已经是第七次专程过来了。博物馆里,他对于他感兴趣的文物,知道的要比付沚多多了。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老人家不吝啬自己的知识,和付沚分享了很多;却也不狂傲,向最好的老师——碑刻虚心请教。 付沚随身带着个小本子,在老人家出博物馆之前请老人家在自己的小本子上随意留句话,算是个纪念。 她今天学到不少。 老人家写的是“继续努力”四个字,落款写得很有自己的风格,却也十分潦草,以至于……付沚完全认不出到底是哪两个字。 送走老人家,付沚迎来了她自实习以来最庞大的一个队伍——一家四口。 这对夫妻有一儿一女,大儿子初中样子,小女儿却看起来只有几岁大,应该是在上小学。 小女孩起初藏在妈妈身后,对于付沚这个陌生姐姐有所警惕,但到了第一展室内,她就已经放下了戒备。 她的眼睛大大的,朝着付沚眨了几下,付沚也朝她眨了眨,小女孩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松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地到了付沚跟前,牵起付沚的手:“我要漂亮姐姐牵着。” “小乖,别闹。” “不嘛不嘛——” 女孩妈妈看向付沚,后者回了个“没关系”的眼神,边牵着小女孩边讲解。 付沚声音干净,咬字清晰,人也漂亮随和,第一展室人多,付沚讲着讲着便不只是这一家子在听,边上越来越多的人也凑了过来。 刚刚就在附近的自然知道这小孩子是怎么回事儿,但才过来的一位游客打趣道:“怎么带着孩子工作呢?” 这话引得周围人一阵笑,有人解释过后,那人连忙道歉,付沚也只是摇头笑笑,没放在心上。 小孩子没耐心,听她讲着讲着就跑掉了,剩下的一家两口赶忙去追,让大儿子在这儿和付沚一起等。 “你多大啦?” “十、十五。” 男孩明显有些慢热,刚刚也一直走到父母身后,对于付沚的主动问话有些无措,付沚察觉之后只点点头便结束了对话。 不再给他带来不适。 “你……” 男孩开口,付沚看过去,而男孩还在看地面,显然不太习惯与人对视:“你是这里的实习生吗?” “对呀。” 估计是从她没有穿工作服看出来的。 “你、你讲得很好。” “谢谢。” 被人夸奖,是最好的认可。 付沚的酒窝浅浅的,男孩才抬起头要说些什么,话语就被另一个声音压下。 “在等人?” 付沚也没有想到沈可居会过来,她把情况简单说明,沈可居点点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不忙吗?沈……师兄。” “这会儿没事。” “喔……” 三个人无言,一起等另三个人。 “姐姐!我们回来啦!” 小女孩的声音尖尖的,她被爸爸抱在怀里,玩着手里的皮影小玩具,估计是刚刚买的,这会儿拿出来哄她。 “我先走了。” “喔,好。” 付沚继续讲解,从最后一个展室出来,和这家人道别之后去了第一间展室等其他游客。 而就在付沚才回到第一间展室不久,她手背上一凉。低头看过去,是刚才的小女孩在朝她笑,小女孩把易拉罐汽水塞到付沚手里,没等付沚说什么便跑开了,一家四口挥手离开。 易拉罐上,贴着一张便利贴,是用小孩子字体写的“谢谢姐姐”四个字。 桃子味汽水,她最喜欢的。 而她没看到,在转角处,沈可居收起笔、便利贴和不小心掉出来的小票,转身走掉。 第10章 Chapter10 狐狸尾巴 疲惫的一天终于结束,付沚躺下盖好小被子打算睡觉,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看一眼有没有未读消息,却看到“元亨利贞”给她发了消息。 付沚点开。 元亨利贞:休息室可以接水,带水杯。 她每天都有带水杯,只是今天忘记了。但沈可居又是怎么知道的呢?付沚不知晓。 小渚:好的,感谢师兄 元亨利贞:师妹客气。 她这声“师兄”叫得倒是越来越顺了,却全然没注意到沈可居这声“师妹”叫得更顺。 元亨利贞:每天都在哪里吃? 小渚:外边巷子里一家小店 元亨利贞:在哪? 付沚把店名发过去,又把地址发了过去。 收到沈可居这样的回复:没去过。 三个字,付沚便了然。这些天一直琢磨着怎么还沈可居的人情,这下有了机会。 小渚:师兄明天有时间吗? 元亨利贞:明天不上班。 小渚:好的! 明天周末,沈可居休息,她也休息。 这是她实习以来第一个周末。 “明儿中午出去搓一顿?”刘璇提议。 付沚差点忘了,这也是大家实习以来的第一个周末。 “好呀好呀!” “行。” 只剩下付沚还没开口。 可怕的沈珠再次最先猜到,语气平平:“什么东西适合三个人吃?” ...... 白仪也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啊付沚,明天跟谁有约了?” “你有约了?”刘璇最后一个反应过来。 三人见付沚点头。 “去吃炎辣?上次看的那个三人餐正好。”沈珠淡淡开口。 炎辣是离学校不远一家火锅店,这几天在搞活动,却只有双人餐和三人餐。 那天几个人盘算半天,最后还是吃了别的。 这下,三个人刚刚好。 “我看不错。” “确实。” “你们——”付沚拍了拍自己的抱枕,“好吧,这次我理亏。”付沚举双手投降。 “这次又是谁呀?” “这么神秘。” “约到男神了?” 天知道为什么沈珠百猜百中,付沚都差点以为沈珠在自己身上安了定位器和摄像头。 可是付沚却摇摇头。 “算是......男神约的我。” 除却沈珠,二人惊呼。 / 次日,付沚醒来的时候寝室三人还在睡。付沚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自己之后心情愉悦地背了几十个单词,又拿起书柜里一本上次未看完的书来看。 距离中午还有一会儿,没必要现在就出发,坐公交车一会儿就能到。 手机放在手边,怕错过消息。 屏幕亮起。 元亨利贞:在哪? 小渚:在寝室 元亨利贞:方便出门了吗? 方便是方便,不过—— 小渚:师兄有事情要交待吗? 今天周末,老吴也不上班。估计要是让她帮着稍东西什么的过去她可能帮不上忙,得等老吴上班了才行。 元亨利贞:来校门。 元亨利贞:来接你了。 …… 付沚盯着屏幕,反应了好一会儿,又向上翻了翻他们的对话,确定沈可居的意思是自己想的那样。 沈可居来学校接她了,来接她吃饭? 这件事想想都不太可能。 却又真实地发生了。 付沚走在路上都觉得轻飘飘的,风吹一吹,她都以为自己要扶摇直上九万里了。 内心却不断告诫自己:付沚,他是帮了你很多忙的师兄,这只不过是在给你还人情的机会。 出了校门,付沚没有看到沈可居,直到沈可居从车上下来。 她不认识沈可居的车,而沈可居坐在车里,没见到他很正常。 “这边。”沈可居站在车旁朝她招招手,看着她过来坐回车里。 付沚走到后面打开车门,看到后座已经满了,坐不进去人。打开前门,看到沈可居的外套放在副驾驶上。 “帮我放到后面吧,刚才忘记了。” “好。” 才拿起外套,却有一张白色小纸条掉了出来。不知道是在口袋里,还是和衣服随意放到一起的。 付沚捡起来刚要递给沈可居,就听到沈可居看向这边说:“不是有用的发/票就扔掉吧。” 付沚身后恰好有个垃圾桶。 “不是,是一张购物小票。” “嗯。” 付沚系好安全带:“麻烦师兄了。” “顺路。” 言下之意,不过举手之劳,让付沚不必有负担。 沈可居车里的气味很好闻,没有半点烟草味。 很干净,像是新刷的,可外观有点脏,因为前天下了场雨。沈可居才休息,还没时间去刷车。 说明汽车的内室一直保持干净,并不是因为刚刷了车。 “师兄没去过吗?那家店。” “没有,”沈可居否认,侧头看路,白色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上,打方向盘的动作莫名吸引人,手臂上的线条明显,“习惯自己做。” 付沚的父亲做得一手好菜,她也因此对会做饭的男人很有好感。 “喜欢吃什么?” 付沚以为沈可居问的是那家店里的,回道:“他家羊血粉丝汤好吃。” “嗯,除此之外呢?” “最喜欢这个,别的不太喜欢。” “范围是所有食物。” “喔喔……那最喜欢汽水。” 付沚莫名想起昨天那小女孩送给她的桃子汽水,那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付沚感觉到身旁的人好像笑了笑,但看过去,沈可居开车的表情认真,并没在笑。 错觉,刚才一定是产生了错觉。 沈可居开车很稳,到了那家店所在小巷的巷外,把车停好。 其实付沚想和沈可居说巷内也可以停车的,又怕她误会自己连这两步都懒得走,便没说。 “走吧。” 两人下车,一前一后进了店里。 沈可居走到点菜的地方,朝着后厨喊了声“您好,两碗羊肉粉丝汤”,他边说边扫码,听后厨有人应声,他付好两碗的钱。 这时候付沚还自以为抢占先机,在扫老板贴在门上的二维码。 手机从自己手心被抽走的时候,刚刚好扫上。 “哎?” 就看到沈可居手里握着自己的手机,退出手机上的支付页面,又塞回一定没动的她手里。 “已经付了。” …… “这怎么可以的。” “怎么不可以?”沈可居已经坐下,抻了几张餐巾纸擦桌子。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窗户开着。 “该我来请师兄的。” “没有该不该,只有愿不愿。” 这一次,付沚没有歪曲他的意思,他在说付钱这事是他愿意的。可是付沚不太能接受,自幼她父亲便教她人情要还不可欠,于是付沚又开始琢磨要怎么还人情。 “你还没赚钱。”自然不能让她花。 沈可居看出付沚在想什么。 她的眼睛会说话。 从很久以前就是了。 “马上就赚到了呀。”付沚的话打断了沈可居即将开始的回忆,她还有三周就要发实习工资了。 付沚已经开始盘算:“虽然不多,但是请师兄吃顿饭不成问题。” “嗯。” “那一言为定,下次结账的时候师兄给我个机会。” “行。” 说着可以,但下次一定也不。 “来咯——”老板娘端着两碗羊血粉丝汤过来,见了沈可居,嘴里喃喃两句,声音很小,却还是被付沚听到了。 沈可居恰好去拿醋了。 这次付沚加完辣椒放在自己手边没有递给沈可居,她上次便记住了,他胃不好,吃不得辣。 小雨不紧不慢落下来,毫无前兆。 落到锈迹斑驳的窗框上,激出了金属气味。 不知为何,这次两人用餐期间却很安静。 没有人去挑破这次的安静,两人之间的氛围让彼此很舒服。 尽管身后的背景音嘈杂,小店里来吃饭的人很多也很热闹。 雨渐渐下大,付沚后悔自己没有看天气预报。 吃完了,还在下。 “等会儿再回去吧。” 目前也只能这样了,从这儿到沈可居的车上,跑着也得两三分钟,到了身上也该都浇湿了。 淋雨对于付沚来说没什么,她怕把雨水带进沈可居亮洁如新的车。 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看雨听雨,任窗外雨势渐大。先打破这篇宁静的是沈可居,他抬手关上了那扇向外、向上开的窗户。 付沚看到了面前的桌子上的雨滴,刚刚起风,雨水进来了。 “以后有打算吗?” “以后?” “实习期满之后。” 说打算那当然有:“回去准备考研。” 说到考研,沈可居似乎很有兴趣:“考哪儿?” “本校的吧。” “想好专业了?” “嗯,考本专业的。”付沚早就想好了。 她想在这座城市多留几年,还没待够。 雨停已经是半小时之后的事,沈可居驱车送她回去,付沚下车的时候正好碰到回学校的三位舍友。 三个人朝车里看过去,刘璇和白仪朝着沈可居招招手,沈可居笑笑。 只有沈珠盯着沈可居,皱了皱眉。 晚上,付沚躺在被窝里抱着抱枕,久久不能入睡。 她听到老板娘嘀咕的那句话是“今天不是休息日么”,是博物馆的休息日。 说明她认识沈可居,也说明沈可居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她拿出枕头底下那张购物小票。 白天,她走到垃圾桶边,只扔掉了掌中一团空气,没扔掉这个。 因为她不小心看到了,那张购物小票的最后一项,是一瓶桃子汽水。 这还怎么入睡。 第11章 Chapter11 吃醋的人点了两碗…… 周末转瞬即逝,寝室四人,三人不愿去工作,只有付沚一人对工作兴致勃勃。 今日付沚的工作内容与往日不同,她今天要在博物馆旁的游客中心工作,不去讲解。 博物馆的猫都有灵性。 高大的木牌坊底下就卧着只小猫,像在守着这明代的古建筑,不时抬着头四周看看有没有人怀着不轨之心。 付沚走过去时,小猫马上目光锁定付沚。 木牌坊下的地方是供人坐的,付沚看了眼手表,见时间还早,游客中心还没有开。她坐在木牌坊下,朝着小猫“喵喵”叫了几声,小猫果真起身走过来了。 这只小猫通体白色,只有额头上一抹黄。琥珀色瞳孔无时无刻不在警惕着四周的动静,现在这双眼睛看着付沚,瞪得像铜铃。 付沚见小猫过来,笑着朝它伸了伸手。 小猫从石台上一跃而下,慢慢靠近。 它弓起身子,粉扑扑的鼻尖前探嗅了嗅付沚周身的味道,付沚就坐在原地等待小猫“检阅”,一动不动,只笑着看向小猫。 小猫依旧慢慢靠近,到了付沚脚边,蹭了蹭付沚纤细的小腿。 这是过检了。 付沚试着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它似乎很受用。 只摸了不过几下,付沚听到身后传来声响,游客中心来人开门了。付沚看了眼时间,刚刚好。而小猫还意犹未尽,付沚却只能和它挥手作别。 开门的人是文徵。 付沚记得她的,文化的文,宫商角徵羽的徵。 “来这么早。”文徵也认得付沚,说着刚好把锁打开:“进来吧。” 付沚跟着进去。 游客中心不大,她之前没有进来过,都是直接进馆讲解。 墙壁上贴着博物馆正式讲解员的照片,付沚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沈可居。 不过两秒她便找到了。 蓝底证件照,拍得很好看,看样子应该是前几年拍的。 照片里的人眼里含着笑意,颇有意气风发的样子,又带那么点恣意张扬。 和现在给人的感觉倒是不一样,现在显然比找照片中的他要低调,没半点照片里那桀骜不驯的样。 气质上判若两人。 或许是当时摄像师和他说要这样做表情拍出来才好看些呢? 在付沚眼里,无论是照片里的沈可居,还是现实中的沈可居,都是很好看的。 沈可居的位置并不算太显眼,最上几排都是从业多年的老牌讲解员,而沈可居才成为正式讲解员不到三年的时间。 不到三年,他已经做到了在业内鼎鼎有名的程度。 “喜欢上谁啦?那上面没到三十的小伙子都单身,无一幸免。”文徵收拾东西时瞥见付沚对着那面墙发呆,顺着付沚的视线看过去,差不多也能看出来她在看谁。 “没有,”付沚下意识否定:“随便看看。” 文徵才不信。 但既然人家小姑娘不乐意说,她倒也不逼人家。 文徵指了指照片,朝付沚说:“一会儿照片儿里的人都跑下来找你签到,花名册在桌子上。进游客中心的游客一般都是来问售票处、检票口和能不能接水的,这些你应该都知道吧?” 付沚点头应了一声,转头看向文徵。 她正从柜子里拿东西,身体前倾着,胳膊向上够东西,恰好以衣服的侧线勾勒出她的身材。 穿着工作服,本来并不明显。 文徵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我先进馆了,花名册后边有电话,有事找我就成。”说罢朝付沚抛了个媚眼。 付沚会心一笑,说“好”。 她迅速捕捉到文徵话里的信息:花名册后面有电话。 等文徵出去,付沚坐在桌旁,翻开花名册,找到沈可居。 讲解员周内是有轮休的,但从这个花名册来看,沈可居上一周每天都来,除了周末两天。 说到周六。 上个周六,沈可居和她在一起。 那碗羊肉粉丝汤的香气似乎现在还萦绕在鼻尖,她回想起和沈可居一起听雨看雨的场景。 花名册上,也有沈可居的号码。 趁着还没有人过来,她快速把沈可居的电话号码存在自己手机里,备注依旧是“元亨利贞”。 付沚打开手机相机走到那面照片墙前,正打算按下快门,就听到了门轴转动的声音,她吓得赶忙收起手机。 “这么早。”声音传来,门开到一半便不再动,在厚厚的门帘掩护下付沚快速回到桌旁,准备好花名册和笔。 进来的是两位男讲解员,付沚之前见过其中一位。刚刚在门外是一人叫住了另外一个,现在两个人一起进来。 “来实习的?” “嗯。”付沚点头,把笔递过去,见他在自己名字后面的签名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顾郧泽。 手写体飞扬,逸出格子。 顾郧泽的声音明显比沈可居高了几个度,音色也不同。 另一位讲解员显然话少些,签好名字就先出去了。 顾郧泽签好名字把笔扔进笔筒,双手撑在桌边看向付沚:“小妹妹,好好工作啊。” 就在顾郧泽说这句话的时候,沈可居进来了。他往这边走的时候顾郧泽起身往外走,沈可居开口,声音依旧很低,不知在和谁说话:“来了。” 今天不知怎的,似乎更低了,他周身空气快要结冰。 顾郧泽以为沈可居是在和自己说话,答:“嗯,刚到。” 顾郧泽说着,手要拍上沈可居的肩膀,却发现沈可居打从进来开始压根一眼都没看他,那话也不是对他说的。沈可居不着痕迹地躲开顾郧泽的手,走到窗边把窗户开了个缝:“这儿闷了点。” 一夜未通风的屋子现在关着门窗,刚从外进来确实觉得闷。 付沚要在这儿待一天。 沈可居走到付沚面前,拿起笔签好名字,把笔轻轻放下。 他看向付沚,他站着,付沚坐着。他手点点花名册最后的电话号码那栏:“有事找我。” 两人一起出门。 走了几步,顾郧泽话里带着笑:“怎么,对那小妹妹有意思?” 沈可居淡淡看他一眼,面无表情。他加快脚步不与顾郧泽并肩,就在顾郧泽快要超出他的声音所及范围时—— “小你个头的妹妹。” 顾郧泽都几年没听沈可居这么说过话了,气得原地叉腰直笑,心道这假正经的老木头终于开窍了。 / 一上午过去,果真如文徵所说,过来的游客要么是问地方的,要么是来接水的。付沚自己也带了水杯,不分东南西北的付沚给游客口述指路比讲解还费口舌。想带着游客过去,又怕一会儿再有游客来自己没在失了职,最多也是站到门前去指路。 付沚运用的方位动词:前、后、左、右。 快到中午,讲解员们到了休息的时间,可付沚却是全天候的。 正在她趴在桌子上打开外卖软件打算叫份外卖来的时候,沈可居提着个饭盒过来了,进来后把门关好。 付沚见是沈可居赶紧坐好。 沈可居手里的不锈钢饭盒实在是不配他,他看向付沚,问她:“吃饭了吗?” 付沚摇摇头。 才以为沈可居要坐在前面沙发茶几那里吃饭,却看到他只把饭盒往那里一放,而没有打开。 “我点外卖,一起吧?” 付沚拿着手机过来:“我来点,师兄吃什么?” “已经点好了,”沈可居抬眸看向付沚:“两份。” “......” “师兄不能总是——” “还没到月底。”沈可居按掉手机屏幕,放到茶几上。 意思是,上次他答应的,是等付沚发工资之后请他。 沈可居坐的沙发上刚好是那面照片墙,付沚看过去,沈可居左侧是顾郧泽的照片。 这张照片里的顾郧泽一笑不笑板着张脸,显然是不喜欢面对镜头。 而沈可居突然察觉到什么,侧头一看—— “顾郧泽去找他女朋友吃饭了。” 女朋友? 付沚下意识:“文徵姐说他单身的呀。” 一句话落,两人都觉得不太对劲。 沈可居拿起手机,“去问文徵了?” “不、不是,是早上文徵姐和我说的。” “文徵还和你说了什么?” 说照片墙上三十岁以下的小伙儿都单身。 这话能和沈可居说吗? “没说什么。” 付沚声音很小,不知道看手机的沈可居听没听到。见沈可居埋首于手机,付沚也走回自己待了一上午的地儿,拿起手机来看。 两人什么都没说,一室安静。 她见有一个莫名熟悉的身影在窗前晃了几圈,才刚要出去看看,就听到沈可居手机铃振动声,他接起来应了两声,而后出门了。 应该是外卖到了。 付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刚才看沈可居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 沈可居一手掌心握着手机提着塑料袋,另一只手推门而入:“开饭了。” 付沚再次走过去,接过沈可居手里的外卖,放到茶几上解开袋子、拿出外卖,把两个塑料盒往茶几上一摆。只是,这塑料袋显然不是外卖配送袋,塑料盒的型号也不一样。 沈可居去书柜后面的杂物间洗手了,那里有水龙头和水盆。 袋子里没有外卖单,刚才也没看到有黄色或者蓝色的身影从窗前路过。 里面盛着的,是羊血粉丝汤。 由这碗羊血粉丝汤,她想起刚刚窗前的身影,那不正是羊血粉丝汤店的老板娘吗。 没靠近的时候不知道,这一靠近,怎么闻到沈可居的饭盒里有香气呢。 第12章 Chapter12 小渚:该怎么追人…… 羊血粉丝汤的热气从塑料包装盒的气孔处慢慢升腾而起,味道和付沚今天上午想的一样。 沈可居这人的心思,付沚猜不透。很多细节,都经不起她仔细琢磨,简直像是一个向她敞开的无底洞,在拉她一起慢慢沦陷。 “去洗手。”沈可居从书柜后出来,从桌子上抽了张纸巾擦手说道。 付沚应了声“好”,起身去洗手的地方,和沈可居擦肩时闻到了沈可居身上的味道。 经过干洗的衣服上留着香气,却也残存着饭香,是那种食堂的饭香。 沈可居明明就是去打饭了,饭盒里也是有饭香的。 想不透干脆不想了,付沚摇摇头,过去洗手。 洗手时,付沚听到书柜外有门开门关的声音,却没有听到对话声。 是谁来了吗?付沚不自觉多洗了一会儿。 洗好之后,付沚藏在书柜后,悄悄探出头—— 只露出头顶到眼睛的付沚和看向这边的沈可居对视了。 她看到沈可居笑了,大概率是在笑她。 “出来,没别人。” 确实,屋子里只有沈可居,而没有别人。 付沚从书柜后出来,坐在侧面沙发上,沈可居把那份看起来颜色更加鲜艳些的羊血粉丝汤推过去,递给了她一双木制筷子,并非一次性筷子。 察觉付沚接过筷子时的迟疑,沈可居解释道:“放心用,洗好的。” 付沚也不知道这个“洗好的”是什么意思,刚刚在包装袋里也没有看到筷子,只得用这个。 羊血粉丝汤味道很好,汤也很鲜,用熬了很久的高汤做的。 整间屋子都被羊血粉丝汤的味道充斥着,付沚看了眼窗户,只开了个小缝,不知道味道一会儿能不能散净。 “他们每天中午都是在这里吃饭,这屋子前后都有窗户,一会儿通通风味道就散了。” 付沚点点头,走到窗边才要打开窗户,沈可居便道:“等下。” 转过头见沈可居走到她上午坐着的地方,拿了她的外套给她递了过来。 “披上,今天外边冷。” 付沚接过:“谢谢师兄。” 沈可居还是那句:“客气。” 打开窗户,两边的冷空气瞬间从外涌入,如果不是披着件外套还真是会觉得冷。付沚又过去开门,想把厚门帘搭到门上,奈何身高不够,把门帘举到一半才要撑不住,就被人从身后将门边托住,放到了门上。 “谢谢——” 付沚还以为是沈可居的,“师”字还没叫出口,朝着左边那只胳膊看过去,发现这人并没有戴表,所以不是沈可居。付沚迅速从处于门和这人之间出来,转过身发现是顾郧泽。 “不客气呀小妹妹。”顾郧泽挑着眉笑得灿烂,弯着腰插袋看向付沚。 小妹妹,真可爱。 “你在做什么。” 沈可居声音极冷,顾郧泽闻声站直并不怕沈可居,转过身那一刻笑意更浓:“帮小妹妹掀门帘。” “掀完了。” “怎么,吃独食还赶人?”顾郧泽看向桌子上沈可居的饭盒,沈可居明显也注意到了顾郧泽的目光,但他没去管。顾郧泽伸手去打开饭盒:“我记得你中午——” 饭盒里空空如也。 付沚也很惊讶,刚刚他明明是去打饭了,怎么现在饭盒里什么也没有? “我中午怎么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看错了。” 沈可居抬手看了眼时间:“该上岗了。” “得嘞,走了走了。” 顾郧泽走出游客中心,沈可居过来收东西。 “这个一会儿我收就好了,不是到时间了吗?师兄去工作吧。” “还有几分钟,这附近没垃圾箱。” 沈可居收拾好,提着那个不锈钢饭盒和外卖厨余出去了。 付沚回到座位上。 一周讲解下来,她已经差不多能够从头到尾完整地带下来了,在这里又实在无趣,怪不得都不愿意在这里值班。 百无聊赖之间,付沚点开微信群聊。 寝室群里沈珠在说小孩子吵闹,白仪在说小孩子有趣,刘璇在喊累。 只有她偷得浮生半日闲,也该满足的。 刘玄武:付沚呢?在做什么 付青龙:发呆 白虎:! 沈朱雀:。 刘玄武:你暗恋你男神也很久了,什么时候出手? 白虎:对啊小渚 白虎:喜欢他难道不想和他在一起吗? 和沈可居在一起?付沚从来没有想过这回事,正如之前她根本没有把“一辈子”这个词跟沈可居挂上钩过。 沈可居于她而言就像是座高不可攀的山峰,她臣服于他的学识与内涵,喜欢和他相处时的感觉。 什么样的人可以和沈可居在一起呢?付沚对着手机发呆,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来。 总不能是自己这样的吧。 付青龙:怎么可能呢 付青龙:男神男神,说到底还是神 刘璇那边秒回:男神是男人,说到底还是人 刘玄武:是人都会有七情六欲,你也别把你男神想得太高了,他也会吃饭睡觉,也是个普通人,只是你自己把他神化了而已 是这样吗?付沚问自己。 从第一次见到沈可居,听到他说了那句“我们讲的是历史,要对历史负责”开始,她就已经开始敬仰他了。后来每次来博物馆,见到的也都是他讲解时风度翩翩的样子。 后来,慢慢接触生活中的他,发现他很细心也很贴心,既绅士又有人情味。 可是,还是不适合在一起的吧。 付青龙:完全想象不到和他谈恋爱是什么样子 付青龙:总觉得他不适合谈恋爱,就适合自己单身(不是) 白虎:确实 刘玄武:听你平时对他的描述,确实是这样 付沚对着屏幕叹了口气,可下一秒就看到了沈珠的消息。 沈朱雀:你男神是沈可居? 小渚:是的 难道沈珠认识沈可居? 小渚:怎么了? 沈朱雀:你确定你说的那个沉稳可靠、博学谦逊、体贴细心的人叫沈可居吗? 小渚:是的 不会有错的。 沈珠雀:...... 想要从沈珠这里得到情报,比登天还难。沈珠这人,不仅聪明,还守口如瓶,嘴严得很。 小渚:省略号是什么意思? 沈朱雀:。 句号又是什么意思? 付沚心里默念了几遍两个人的名字:沈珠,沈可居。沈可居,沈珠。 付沚突然意识到一点。 小渚:你们不会是亲戚吧? 沈珠雀:。 付沚大胆猜测,沈珠曾经说过的在隔壁省博物馆的亲戚,就是沈可居。 沈珠雀:我以为他在隔壁省。 果然如此。 小渚:是要和我说什么吗? 沈珠这人,绝非单纯过来告诉她自己和沈可居是亲戚的那种人。她一定是有话要说,而且这有关沈可居,她好奇得要死,好奇得心痒痒。 这一次,沈珠没有守口如瓶。 沈珠雀:确定要听? 小渚:确定确定! 沈珠雀:我认识的沈可居就是一个混球啊,和你说的不沾边。 混球?怎么可能! 付沚瞠目结舌,是不是沈珠认错人了?或者是记错人名了? 见付沚没有秒回自己,沈珠已经猜到了付沚内心活动轨迹。 沈珠雀:没认错,他是我表哥,亲戚远是远了点,但我怎么可能认错呢。 沈珠回忆片刻,打字道:我小时候他是我妈口里的负面典型,每天逃课不知道去做些什么。 沈珠雀:哦,逃的课好像除了历史课,因为他喜欢历史。 单是上一条消息,无论如何付沚她都不信沈珠说的这人是沈可居,是那个风度翩翩举止有度的沈可居。 单看后面一条,付沚突然动摇了。 逃课能去做什么呢? 综合这两条消息和自己的想象,付沚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叛逆少年和别人打架受伤额头贴着创可贴,乖乖上了一节自己最爱的历史课过后,下课飞奔到学校围墙翻/墙去网吧的画面。 而付沚脑海中这个叛逆少年,是少年时沈可居的样子。 …… 真的是这样吗? 沈珠雀:信不信由你。 沈珠雀:你是聪明人,别吃亏。 她懂沈珠的意思,沈珠的话语里无不透露着“沈可居不是个好人赶紧离他远点”。 可为什么会觉得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沈可居在她心里的形象更加鲜活了呢。 少年时的他,果真如此? 那最后高考能考上他们学校,也是蛮厉害的噢。 小渚:容我消化一下...... 这信息量太大了。 在付沚的想象中,沈可居从小到大都应该是任何地方的焦点,是全年级最用功的学生,是每次大红色成绩榜上的第一名,是老师最喜欢的那类学生,是他家里人的骄傲。 无论哪个阶段,喜欢他、崇拜他的人应该都很多,因为他的学识、气质、成绩和外表。 付沚反复翻看她和沈珠短短的几句对话,虽只有几句,却让她对沈可居的印象一下改变很多。 突然觉得,好像,沈可居也没有那么高不可攀。 他也有喜恶,喜欢历史课,不喜欢被学校束缚。 在付沚眼前的聊天记录,似乎为她打开了一个新的通道。 通往她以前未知的领域。 下一秒,她打开和寝室恋爱经验最丰富的人——刘璇的对话框。 小渚:该怎么追人? 第13章 Chapter13 “人家早心有所属…… 想法一旦萌生,便无法克制。 付沚盯着屏幕等了几分钟,平日里一直秒回的刘璇没有回复。 算了算时间,刘璇应该已经上课了,刚才是课间时间。 付沚打开备忘录。 健忘的付沚备忘录里有几百条,无非是“身份证放在黑色小包里”、“今日任务”、“银行卡账号”这些信息。 现在,她新建一条。 题目为:追求计划。 恋爱经历为0的付沚别说怎么追人了,连谈恋爱都不会。 要说到追人,付沚被人追过的。 还不止一两个。 有一位同级追求者曾经坚持不懈给她送早餐,她爱喝牛奶讨厌豆浆,可惜追求者偏偏每天送来的都是豆浆。 她说“不用麻烦了”、“不爱喝豆浆”,对方当她口是心非,说“女人说不要就是要,说不喜欢就是喜欢”,硬生生送了一学期豆浆,最后都进了白仪肚子。 于是付沚在备忘录里写道:送早餐,不可取,易踩雷。 另一位追求者是一位博学多识的学长,不是他们系的,是物理系的。知道付沚是中文系的,且是中文系年年期末考的第一,于是每天下课缠着付沚说李白、聊苏轼,对对子、作律诗,张口闭口古言文赋,还执一柄羽扇,喜欢去天台俯瞰学校。 那学期他们刚好在学唐宋文学,期末考试本就让人头大,考试结束终于能消停会儿,可在别人口中频频听到这些,付沚都要心梗了。 于是,付沚的备忘录里又添上一条:切忌主动聊专业相关内容。 还有一位,是他们班上的同学。这位同学十分高调,追付沚的第一天就闹得人尽皆知,那位同学自封“中文系第一才子”,恃才傲物到为付沚写了一首藏头情诗,可惜文采不够,这藏了“付沚大美”四个字的藏头诗被白仪刘璇她们拿着笑了付沚整整一学期。 光是想起这段回忆,付沚都忍俊不禁。那位同学后来又用同样的方式去追人了,但付沚没有关心效果如何。 备忘录里再填一条:不要张扬,不要乱写东西。 这只是几位比较有代表性的,作为反面教材参考价值极高。还有几位,付沚已经想不起他们有什么特点了,这才是最致命的。 追人家半天,却没让人家留下半点印象。 还不如前面三位,好歹让付沚记得。 送早餐不行,聊专业也不行,还得低调进行却又要给他留下印象。 这可难倒了付沚,这人到底要怎么追才对啊? 正愁无思绪,游客中心的门被推开,是一位年龄稍大的婆婆。 婆婆拄着拐杖扶着门框上台阶,有些费力。付沚连忙走过去,扶着婆婆进了屋子。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婆婆穿得很好,手里提着的包价值不菲。金丝扁框眼镜后的眼睛锐利而有神,现在盯着付沚。 “我找顾郧泽。” “顾老师现在应该正在博物馆里做讲解。” “我要找他,把他叫出来。” 婆婆说起话来一点也不客气,走到沙发那边坐下。 “那婆婆您先等等,我去给顾老师打个电话,问问他能不能过来。” 付沚打开花名册,找到顾陨泽那一栏,指尖从左到右划过去,却发现大家都有留电话号码,可唯独顾陨泽没有留。 花名册上,顾陨泽上一个是文徵,下一个是沈可居。 付沚只考虑片刻,拨通了后者的电话。 “您好。”沈可居显然不知道是付沚,声音依旧冷澈低沉,这声“您好”险些把付沚吸引电话里。 背景音有些嘈杂。 “师兄,是我。” 电话里的嘈杂声变小,他应该是拿着手机走到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沈可居的声调明显轻快不少:“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还有点开心。 “师兄,顾陨泽老师在你身边吗?” 三秒过去,沈可居声调回归接起电话来那般冷清:“没在。” 付沚虽察觉,但当务之急是找到顾陨泽,她问:“那师兄你能把顾老师的电话给我吗?” “能。” 不知道为何,付沚觉得沈可居这声“能”虽还带着笑意,却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好像在咬着牙。 怪渗人的。 电话没挂,沈可居把顾陨泽的手机号报给付沚,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你要顾陨泽的电话做什么”,就听到付沚十分高兴地说了句“谢谢师兄”。 行吧,这声“谢谢师兄”喊得挺甜的。 “婆婆您稍等一下。” 付沚要到顾陨泽的电话之后马上拨出,只见婆婆又从沙发上站起来,看向照片墙。 “喂您好哪位?” “顾老师,我是在游客中心值班的,这里有人找您。”付沚知道顾陨泽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以“在游客中心值班的”自称。 顾陨泽听出了付沚的声音,笑了声,睨了眼刚刚擦肩而过看他不爽的沈可居:“噢,小妹妹啊。” 擦肩而过之后径直往前走的那人顿了顿脚步。 “嗯,嗯,行,好,我过去。”顾陨泽边打电话边走,语气好得不行:“谢谢你啊小妹妹。” 电话其实已经挂断,但顾陨泽没有从耳边拿下,在他路过沈可居时,他坏笑着向已经黑屏的手机说了句:“哥哥这就过去。” “沈老师,我有事先出去咯?跟你报备下哈。” 顾陨泽摇了摇手里的手机,赶忙跑走了,留沈可居在原地朝着他的后背放目光冷箭。 在等待顾陨泽过来的时候,婆婆一直看着照片墙。 付沚坐在原地,不去打扰她。 “小姑娘,”婆婆朝她招招手:“你过来。” 付沚听话地走过去。 “你说说,里边哪个最帅?” 付沚虽然下意识把目光投向沈可居,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都挺帅的。” 婆婆笑了笑,接着,顾陨泽就进门了。 “奶奶?” 婆婆马上收起笑意,举起拐杖开打:“一个月不回去看我?长能耐了!” “奶奶我不是故意不回去的!” “婆婆,婆婆......”付沚下意识想拦,却无从下手。 “小姑娘你别管,我怕打到你。” “咱们坐下来好好说?” “我跟这混小子没话好说!” 终于停手,顾陨泽过来搀着他奶奶坐下。 原来是顾陨泽一个月没回家,他奶奶想他了,过来看看。 婆孙两人坐了一会儿,顾陨泽便带着奶奶逛街吃饭去了。 走出游客中心,奶奶问他:“里边那小姑娘,怎么样?” 顾陨泽怎么会不知道他奶奶的意思:“人家才本科,过来实习的。” 他才不是沈可居那种伪君子。 “不开窍的东西,”奶奶又用拐杖碰了下顾陨泽,想起小姑娘过来看照片墙的目光,她撇撇嘴:“人家早心有所属咯。” 两人走后,游客中心就没人来了,直到快下班门被推开。 进来的人是文徵。她拿着个保温杯,明显含着一大口水,她朝付沚挥挥手。 付沚叫了声“文徵姐”。 文徵朝她走过来:“在这儿无聊吧?” “还好,但确实没有讲解有意思。” “中午吃的什么?” 付沚犹豫片刻,还是如实答道:“羊血粉丝汤。” “噢,小巷子里那家。” 沈可居没有说是哪家,但分明是那家的味道,过来送餐的也是那家的老板娘。 “和他们点餐都要微信上说的,他们没有和外卖平台合作。”文徵无意提起,却让付沚突觉恍惚。 微信?上次和沈可居过去吃,没见他加微信。 “每次都是同事点单顺便帮我点,我还没加。这样,咱们俩加个微信,你把老板微信推我,怎么样?” 我去哪儿找老板微信...... 付沚险些将这句话脱口而出,斟酌过后开口:“抱歉啊文徵姐,我没有老板微信。” “哦?”文徵显然对付沚这句话很感兴趣,也品出有点不一样的地方:“谁帮你点的呀?” “是沈老师他,他中午过来见我还没吃饭帮我点的。” “沈可居?”文徵双手环胸,往墙壁上一靠,侧过头来看向付沚:“他吃没?” “他也吃的羊血粉丝汤。” 文徵突然笑了,莫名其妙。 “他这么热心的啊。” 要沈可居帮他们点餐,怎么可能?文徵又看了看这个肤白貌美的小姑娘,不简单,真不简单。 “沈老师......平时不这样吗?”付沚察觉不对。 文徵逗她:“说不好,我俩不熟。” 看着这小姑娘眉心蹙一蹙,她都要开始心疼了,也难怪能让沈可居那老木头费心思。 文徵笑笑,还是和付沚加上了微信。 文徵的微信名是“参商”。 加好之后文徵收好手机,从包里拿出自己的衣服走向书柜后:“我要下班啦小姑娘。” 接着,付沚就听到衣料摩擦、拉链拉上的声音、化妆品盒子开关的声音。 “一会儿到时间你也快回去吧,我走啦。” “文徵姐拜......拜拜。” 从书柜后出来的文徵显然变了一个人。 白天,她穿着衬衫制服,外套是羊毛大衣,鞋子是一双平底鞋,头发挽起。 现在,她里面换上了黑色纱裙,头发散开,换上了一双高跟鞋,穿了件短款外套,走过的时候,付沚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 走到门前,文徵像是看到了什么,勾了勾唇,也是听到了付沚刚刚话中的停顿,她站在门前朝着付沚挤挤眼:“下次姐姐带你一起。” 文徵前脚出门,沈可居后脚进门,冷着张脸。 和她说的第一句话与早上无异—— “文徵和你说什么了?” 第14章 Chapter14 终于有他见沈可居…… 为什么感觉沈可居这么在意文徵会和她说什么? 想起刚刚自己在备忘录里记下的追求计划注意事项,付沚说话都小心了起来。 “没说什么,就加了个微信。” 沈可居不知在想什么,拿起桌子上的笔,从衣服内袋拿出之前付沚在车上见过的那个小本子写来写去:“加微信了?” “嗯。” “她提的?” “嗯。” “她说下次带你去哪玩?” 付沚微怔,原来文徵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是说给沈可居听的? 看她那身打扮,不用问也知道。 谨言慎行,为防说错,少说为妙。 “不知道。” 她听沈可居轻叹口气:“什么时候回去?” “到时间就回去。” “怎么回去?” “坐校车。 ” 在她指定好完美计划之前,还是暂时和沈可居保持距离比较好。 “晚上去哪吃?” “寝室要聚餐。” 沈可居点点头,女生寝室聚餐,不去确实不合适。 “校车几点来?” 付沚仰头看了眼屋子里挂着的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呀,现在应该就来了。” 她火速收拾东西,小跑到门边:“师兄再见!”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留沈可居在屋子里。 沈可居坐在她白天坐的位置上,想看看小姑娘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花名册上顾陨泽那一栏的电话号码被填上了,他告诉她的。 想到这,他还不知道付沚叫顾陨泽是有什么事儿。 拿开花名册,底下还有一张纸。沈可居拿起那张纸,眯起了眼睛。 下班路上堵车,沈可居烦得不行。 他拨通了顾陨泽的电话。 “什么事儿啊沈老师?”顾陨泽出了博物馆就变得吊儿郎当的,声音也没有讲解时的正经劲儿。 沈可居冷冷开口:“下午找她做什么了?” 电话那头顾陨泽起初笑得声音不大,而后开始狂笑。 沈可居啊沈可居,你也有这天? “说话。” “能做什么啊,”顾陨泽在墙角接电话,转身看了眼餐桌上优雅用餐的奶奶:“见家长了呗。” “滚蛋。” “哟,沈老师还会说粗话呢。” 似乎是隔着电话都感觉到了顺着信号蔓延过来的冷意,顾陨泽稍稍正经些:“我好久没回家,我奶奶来找我了,看看我。” “然后呢?” “然后啊......你知道啊,这人单身久了吧,也二十好几了,家里急啊,我奶奶看上那小妹妹了,要我追——喂?喂?” “嘟——嘟——” 顾陨泽对着被挂断的手机狂笑不止,路过他的人心里都想着这仪表堂堂的小伙子怎么就傻成这样。 顾陨泽打开微信,给沈可居发消息。 顾:沈老师,认真的? Sh:。 顾:我不追也可以,你每天给我捶捶肩膀 沈可居没回消息,等顾陨泽再发过去消息,已经显示红色感叹号了。 顾陨泽舔舔牙,终于有他见沈可居连连吃瘪的时候了。 付沚回到寝室的时候她们还都没回来,付沚先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爬上床啃苹果。 正啃着苹果,就见到刘璇回消息了。 刘玄武:怎么,想通了? 刘玄武:承认你男神也是男人了? 小渚:男神本来就是男人 这“啪”的一下打得脸好痛。 刘玄武:你自己呢,有没有什么计划? 小渚:有的 小渚:[图片] 付沚把备忘录截图发给刘璇,图片内容如下: 追求计划 1.送早餐,不可取,易踩雷。 2.切忌主动聊专业相关知识。 3.不要张扬,不要乱写东西。 刘玄武:…… 刘玄武:你别追了 小渚:为什么! 刘玄武:追不上 小渚:喵喵喵? 刘璇抱着摞书从教室往外走,低着头回复付沚消息没好好看路,一下撞上了坚硬的胸膛。 书掉了一地,包括手机。 “抱歉抱歉!”刘璇第一反应就是道歉,毕竟是她没有好好看路撞到人了。 可谁知对方也在道歉。 地上躺着两个手机。 原来对方也没看路。 对方帮刘璇把书捡起来,递给刘璇。 刘璇捡好起身看向他,正好他也在看她,这一秒,她的心跳如轰鸣。 是的,整间寝室恋爱经验最丰富的刘璇又一次心动了。 付沚这边迟迟没有收到消息,刘璇回复她的还停留在“追不上”那句。 付沚不禁问自己:我真这么差劲? ——来自中文系年级第一的自问。 可是任付沚再怎么发消息,刘璇也没回复她。 刘璇,典型的见色忘友那类人。 得不到刘璇消息的第十一分钟,付沚收到了来自专业课老师的消息,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前段时间上交的论文有一部分要推翻重写。 “唉!” 难过的付沚找了张表情包图片发了朋友圈表示心情。 怎么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呢。 张着嘴巴的小鲨鱼被人p上了两条蓝色的泪痕,表情包的文字是“你把我鲨了吧”。 付沚只发上去就不管了,打开电脑专攻论文。 需要修改的地方单从字数来看本不算多,但是整个部分都要删掉,这意味着需要修改大纲。 论文,当代大学生的痛。 付沚打开大纲,一点一点抠,一点一点改,再用语言充实,改完已经天黑了。付沚看了眼时间,不早了,这三位室友却都还没回来。 白仪和沈珠有喊她一起出去吃,但她今天实在没心情。 手机一直静音放在手边,屏幕没亮,没人给她打电话。 终于忙完,付沚打开微信。 刘璇还是没有回她消息。 她人缘好,平时每次发朋友圈都有很多人点赞评论,这次也不例外。 点赞的人有几行,底下有几条评论。 白仪:我和珠珠在吃烧烤,可惜不能发图 李桓暮(历史学弟):学姐怎么啦? 李昕雅(直系学妹):摸摸学姐! 班长:小渚不哭哦 还有几条,无非是在关心付沚,还有不知道发生什么的,过来安慰她。 最新评论她的,是沈珠。 沈朱雀:来不来? 付沚看了眼时间,正好自己还没有吃晚饭,现在过去也不是不行。 对话框里跟沈珠要了地址,付沚打车过去。 学校位于市中心,夜晚的街道很热闹。车窗外的世界并不枯燥,付沚看着窗外,见小孩儿拿着糖葫芦,见小笼包笼屉冒着热气,又见小两口牵手散步。 烧烤店不算太远,起步价就到了。 付沚打开手机准备扫码付钱,她的手机锁屏前停留在自己那条朋友圈,再次打开之后自动跳到最下方新评论处。 屏幕上的内容让她失神。 元亨利贞回复沈朱雀:等着。 沈可居和沈珠竟然有微信好友,可是她从来没有见到他们互相点赞、评论过。可是转念一想,他们是亲戚,有好友似乎是件很寻常的事。 这句“等着”是什么意思? 沈珠在等沈可居?还是有别的意思? “小姑娘?到了。” 司机提醒她,她才回过神来,忙说了句抱歉付了钱下车。 马路那头,白仪和沈珠就坐在路边桌子上,两人都很惹眼,白仪在四处张望,应该在等她过来。沈珠一手拿笔一手拿着张硬纸板,看起来应该是在点菜。 白仪先看到付沚,朝付沚挥了挥手,沈珠也看过来。付沚挥手回应,过马路过去。 沈珠歪头向她挑挑眉,付沚马上察觉到什么,往身边一看—— 这不是沈可居是谁? “师兄?” “来和室友聚餐?” “嗯,迟到了。”付沚硬着头皮扯谎。 “正好,今天我请表妹和她室友们吃饭。” 沈可居先她一步走向沈珠白仪她们那桌,拉开椅子坐下。 桌旁有五个椅子,沈珠和白仪挨着坐,沈可居偏偏坐在剩下三个椅子里最中间那个。 也就是说,无论付沚坐在哪,都是和沈可居挨着的。 付沚就近坐在沈珠和沈可居之间,沈珠抬眸就见沈可居嘴角微扬。 还是被他得逞了,沈珠轻哼一声,却被付沚听到了。 “怎么了?” 沈珠把菜单递给付沚:“没事,小人得志。你看看还吃点什么?” “......” 只有沈珠和沈可居能明白。 沈可居也不在意沈珠对他阴阳怪气,目的达到了就行。 付沚没看菜单,刚才看了沈珠点的,沈珠也知道她爱吃什么就点了,她也就不多点了。她直接把菜单递给沈可居:“师兄看看。” 见自己这表妹白眼快要翻上天,沈可居随意添了几样叫了服务生收走了菜单。 付沚这边交上论文之后教授还和她说了几点以后要注意的,她一直低头看手机回消息。 她两边的沈珠和沈可居也一样。 沈珠:我已经把付沚喜欢吃的点好了,你别想了解到什么。 Sh:一会儿我看看就知道了。 沈珠:你就不怕她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反正她也已经告诉付沚了。 Sh:我如何? 沈珠:你自己知道。 沈珠:小人。 Sh:小人今天请你们吃饭。 一句话让沈珠一噎,沈可居请吃饭,她倒骂他是小人,多少有点不合适。 沈珠别扭回:谢谢小人。 Sh:多帮帮小人。 沈珠:你做梦。 两人也不愧是一家人,聊天风格很相近,简洁,带标点符号。 “你们知道刘璇去做什么了吗?我怎么都联系不到她。” 三人同时从屏幕里抬头看向说话的白仪,动作十分整齐。 这一刻,不知为何,白仪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我应该在车底。 第15章 Chapter15 打开的桃子汽水 就在白仪差点要报警的时候,群里来消息了。 刘玄武:姐妹们,我的春天来了 刘玄武:今晚不回去了 ...... “春天?什么春天?”白仪对着屏幕皱了皱眉。 白仪傻是真傻,沈珠摸了摸她的头:“乖,咱们不管她。” 没听到身边的沈可居有什么动静,付沚也没言语。只是心里说着话:看吧,沈可居对男女之事没兴趣的。 不知怎的,这会儿白仪脑子突然转过弯儿来,明白了刘璇的意思:“看看人家刘璇,都是一个寝室的,你们能不能有点出息,也去找找春天?” “说得好像你有一样。”沈珠冷冷开口:“再说了,谈恋爱有什么好?能当饭吃吗。” 话是对着白仪说的,目光却投向沈可居。 显然,沈可居不接招,可有人过来接话。 烧烤店老板娘边上菜边说:“小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的嘞,我这店就是我跟我老公谈恋爱的时候一起赚钱开的,少了我们谁这店都开不起来,这都......这都小二十年咯,我们孩子都要上大学了。” 沈可居轻笑声落入付沚耳中。 这声笑在付沚耳中可变了味儿,变成了不屑。付沚再度解读:看吧,沈可居他是不屑于男女之情的。 老板娘生怕沈珠不信似的,笑着又说:“等你遇见那个人了,想不谈都不行的嘞!” “8号桌的鸡皮烤好了!” “来了来了——” 老板娘来活儿了就走掉了,这话可都落入了付沚耳朵里。 等遇到那个人,想不谈都不行? 她靠在椅背上,不禁余光扫向身旁的沈可居,他又拿着那个本子在写东西,不知道是从哪儿拿出来的。 而付沚这才发觉,穿得体面的沈可居和这露天烧烤摊有多违和,可他仍旧从容地在写东西。 本子没有放在桌子上,依旧是用手拿着。 付沚一时之间分不清传入她耳中的到底是沈可居的笔尖与纸面摩擦的声音,还是炭火的燃烧声。 “要谈也是和正人君子谈,而不是和小人。” 沈珠喝了口热水,热水却没有让她的声音升温,还是冷冷的。 付沚闻言惊恐地看向沈珠。 她这样说,与暗示付沚些什么有何异! 她倒是想和沈可居谈...... 在付沚眼里,“正人君子”和“沈可居”是划等号的。 付沚不安地抓紧自己的裙边,不敢再看身边人的动作。 沈可居手上一顿,缓抬起目光看向沈珠,后者则是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 他沈可居在某方面确实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倘若他是正人君子,此时此刻也不会坐在这里。 他有人可图,那人便是身边这个咬唇垂眸、小手抓着裙边的女孩。 在自己中意那么久的人面前还要做正人君子,岂不是只会让人跑掉? 听付沚说寝室聚餐,他放弃了邀付沚共进晚餐,结果却看到自己表妹在朋友圈问付沚“来不来”。 这问句显然表示付沚没有赴约,但在付沚回答之前,还有去的可能。 沈可居本打算截胡,却在措好辞前收到了沈珠的消息,短短两句话,字词间却无不透露着洋洋得意:她来找我,你没机会了。 可是没过几分钟,沈珠就收到了她妈的消息。 她妈说,沈可居提出要请她和她室友吃饭,毕竟是远房亲戚,驳了面子不合适,要她把地址发给沈可居。 这人竟然卑鄙到通过她妈来压她。 但沈珠很快想通,来了个结账的,何乐而不为? 在付沚自我思想斗争之际,这对表兄妹已经开展了几回合的无形搏斗。 可沈珠万万没料到,实则这次又中了沈可居下怀。顾陨泽不是口口声声说什么“见家长”了吗? 那他沈可居也要带着付沚见家人。 他早早到了,见付沚从出租车上下来,才下车和她一起走过来,也算是一起见家里人了。 幼稚至极而不自知。 并不知道自己成了工具人的沈珠拿起一串肉串送入口中,又喝了口热水。 即使是在秋天,冰饮依旧畅销于年轻人间。 更何况是冰饮爱好者。 “付沚喝不喝桃子汽水?” 白仪的饮料早就拿好了,养生的沈珠坚持一年四季喝热水。沈珠看了眼忙碌的店员:“菜单上点了,他们应该还没顾得上送过来。” 说到桃子汽水,付沚想起那天捡到的小票。 付沚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余光却看到身旁的皮鞋往后一撤。 沈可居把本子收好,起身时塑料制椅脚和水泥地面拉出摩擦声。 他没说去做什么,沈珠白仪不会问,而付沚只是看向他的背影,也没有问。 “臭德行。” 沈珠说得声音很小,付沚没听清:“嗯?” “没什么。” 沈可居拢共也就去了不到一分钟,回来的时候拉开椅子坐下,付沚面前出现了一瓶桃子汽水。 她惊讶地看向沈可居,只见沈可居又拿回那瓶汽水,修长的手扣过易拉罐拉环,薄金属摩擦声伴着碳素饮料独有的气泡声传入耳。 水汽蹭到沈可居手上,他却不在意,把汽水再次放到付沚面前。 而后继续拿出他的小本子写来写去,没再抬头。 “谢谢师兄......” 看沈可居开汽水的画面看得付沚脸发烫,急需一瓶汽水来压一压。 她才碰到那瓶汽水,沈珠从桌子上的吸管篮里拿起一个戳了进去,也不看她。 该说不说,这两兄妹是真的很像兄妹。 白仪和付沚遥遥举杯,各喝了一口。 白仪喝得很爽,冰冰凉凉。但付沚却有所不满,她这瓶是常温的。 今天烧烤店人多,上菜慢,才上几串就被分掉,沈可居基本没有吃,付沚也吃得很少。 沈珠早就发现蹊跷,沈可居要看付沚动没动手,之后才会吃。 嗤,小人。 沈可居开车来,刚好送她们回学校。 走到车旁,沈珠先一步坐到副驾上,付沚和白仪落座后面。 沈珠朝着沈可居开口:“我不想坐前面。” 意思是我本不想坐前面,这话沈可居自然懂。 付沚知道他们俩不对付,沈珠这么做她也明白。可白仪傻兮兮的,瞧不出人情世故,小手攀上副驾座椅弱弱问了句:“那......要不我坐前面?” 第16章 Chapter16 “奈何缘浅。”…… 最后三人还是保持原位被沈可居送到了学校。 “师兄再见。” “拜拜沈老师!” 沈珠没有和沈可居说话。 沈可居坐在驾驶位上,敲着方向盘透过后视镜看着付沚的背影。 今天没说上什么话。 不过两秒,沈可居打开车门。本就留意着身后的付沚听到了声响站住脚,与此同时沈可居叫住了她。 “付沚。” 付沚转身之际,白仪已经强拉着沈珠走开。 “明天早上我来找吴老师拿文件,捎你一起去博物馆吧。” 付沚微怔,随即笑着说:“好呀。” 眉眼盈盈,笑起来美极了。 答这句话的时候,付沚脸都是烫的。 只是今晚月色正好,月辉映在她脸上时,是白色的,帮她遮住了那层绯红。 “明天见。” 付沚看着地面跟沈可居告别:“师兄注意安全。” 沈可居点点头,驱车离开。 归路上又多了个对明天充满期待的人。 哦,两个。 翌日一早。 沈可居早早到了学校,让老吴对他另眼相看不说,还让整个历史系的老师都看出来他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 “可居,你这是有什么好事?” 沈可居没承认但也没否认,只是笑了笑。 不过,这几位老师都不太相信沈可居能找着对象。从沈可居在这儿读书起,那是出了名的心气儿高,这样的人能看得上谁? 可这人偏是个富家子弟,对升官发财一类事情不感兴趣,要说是因为受了提拔、增了月奉这么高兴,也不至于。 认识沈可居的老师们陷入了沉思。 只有老吴一个明白人,拿着沈可居一早给他打电话要的所谓的文件,往沈可居怀里一塞:“拿着赶紧走。” “多谢老师。” 照着老吴的性子,这句原本是“赶紧滚”,话到嘴边变成了“赶紧走”。他这最得意的学生毕业这么久了,也有心上人了,也长大了。 他这当老师的说话也得注意点儿了不是? 瞧这小子急急忙忙的身影,还跟十八九岁似的呢。 约定好今天早上一起走,付沚早早起来收拾。 这次沈可居没有在车上等她,而是在车外。 “师兄。” “你来了。” 付沚打开车门看到副驾位置上放着一个牛皮纸袋,沈可居先她一步拿起来,让付沚坐进来。 “是什么很重要的文件吗?”不然怎么不让她带过去。 “嗯,很重要,得我自己过来拿。” 重要到文件夹里放了十来张空白a4纸。 沈可居本来打算自己准备的,但是到了学校才想起来出门太高兴了就没拿,给老吴打电话求助,让老吴给了他一个空文件夹。 为了真实,他又让老吴放了几张纸。 接着,沈可居把所谓很重要的文件给了付沚:“帮我拿着吧。” “好。” 付沚小心翼翼地拿着,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了。 两人都已经吃过早饭,直接去博物馆。 到了之后,与沈可居同时下车的,还有顾陨泽。 但顾陨泽并没有和沈可居说话:“哟,小妹妹。” “顾老师好。” 顾陨泽走过来,看到付沚怀里的文件:“实习证明?” “不是,是沈师兄的。” 听付沚这么个称呼,顾陨泽扫了沈可居一眼,后者冷冷看着他。 大好的机会他才不放过:“我跟你沈师兄师出同门,也叫声顾师兄?顾哥哥也可以。” ...... “快到时间了。”沈可居正色道:“不怕迟到就聊下去。” “走了走了。” 顾陨泽走到沈可居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沈可居看向他,顾陨泽眼里有话: 装,你接着装。 付沚终于不用再在游客中心值班,回归馆内讲解。 只是今天遇到了一位游客,在最后一间展室问了她些她不太懂的问题。 对于自己不确定的问题,付沚没有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在对方说添加联系方式的时候她给了,她说等她确定了答案给对方回复。 确定问题答案的途径之一便是去问懂的人。 在送走这位游客后,付沚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开了她和沈可居的聊天对话框。 小渚:师兄,我想请教问题 沈可居应该也在带游客,没有回复她的消息。 在付沚往回走的时候,证实了她的猜想,沈可居确实在带游客。 带两位女游客。 两位可以算是美女的游客。 可以看出他一直保持着距离,但他身边的两位可不是如此了。他退半步,她们上半步。 同为女生,付沚不难看出两个女生之间互动的小动作,那分明是有意识地靠近沈可居。 在去下一个展室的路上,她们俩一直紧跟着沈可居。突然,沈可居脚上一停,敛了敛笑意,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那两人便再也没逾越。 也不怪付沚觉得沈可居高不可攀,即使是这样的美人,沈可居也能做到毫不逾矩。 付沚见他们走远,转过身去,突然想起一年前的事。 那次刚好赶上他们学校上一级的文博系学姐学长们来这里实习,沈可居作为老吴的学生过来看了看,却没有帮老吴带学生。 她记忆最深刻的是,那次的实习队伍里有一位学姐,她是她们系的年级第一,也是公认的系花。 付沚刚刚好在石经所在的展馆看文物,这处很少有人过来,很冷清。她无意之间,在这里听到了一场深情告白。 内容无非是这位学姐说自己被沈可居的学识、气质吸引,先把沈可居夸了一通。又说两人师出同门,她又刚好来这边实习,说明他们二人有缘,希望能和沈可居进一步发展。 层层递进,步步深入,说得付沚这个中文系学子忍不住想要为她写文章的逻辑鼓掌。 简单来说,就是学姐想要和沈可居在一起。 那时付沚虽已然对沈可居动心,却对他这人不甚了解。她与他们仅一面石经墙壁之隔,即使知道这样不好,可如果现在离开发出脚步声,才会让石经另一侧的两人难堪。 她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面临失恋问题。 付沚心里默默想,等一会儿他们结束了,她一定会去佛像馆拜一拜,清一清罪孽。 学姐说完,两人沉默片刻。过了约莫十几秒,那低沉的声音清晰极了:“奈何缘浅,还请另寻有缘人吧,万分抱歉。” 有缘是有缘,但缘分太浅,未到可以做伴侣的程度。 沈可居以此拒绝了文博系的第一名,在他们学校鼎鼎有名的学姐。 态度谦逊极了,丝毫不像是被表白的那个。 他说完便离开,话语温柔,人却无情。 付沚听到了学姐的啜泣声,她也知道此时不打扰才是最好的方式。 她又听学姐小声说:“不过如此。” 还真是......倔强又要强。 接着听到学姐离去的脚步声。 当时的付沚也意识到,虽然失恋的人不是自己,可未来和沈可居在一起的人也不太可能是自己。 毕竟沈可居拒绝的,可是文博系最优秀的学姐啊。 直到傍晚,付沚才收到沈可居的消息。 元亨利贞:才看到。 他今天一直从上午忙到现在,下午还去省文物局开了个会。 小渚:师兄先忙! 元亨利贞:后天去做什么? 后天?付沚想了想,后天是周末,没什么事。 小渚:没事做 元亨利贞:省博物馆有件文物可以解答这个问题,你亲眼去看看比较好。 小渚:是哪件文物? 若不是沈可居说,付沚也打算周末出去走走的。自实习以来她还没怎么放松过。 元亨利贞:早上九点,能起来吗? 小渚:可以的 付沚想起来了,本周末省博物馆似乎有什么活动,早上九点半开始。从这里开车过去大概半小时,九点走正合适。 那沈可居这意思是—— 元亨利贞:我带你去。 尽管这答案在自己想象之中,付沚还是瞬间心跳快了几拍。 小渚:好,谢谢师兄 元亨利贞:客气。 第17章 Chapter17 “你为什么被甩?…… 彼时,沈可居还在和同学聚会。 很多人都带了家属,但沈可居还是形单影只,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前几年每年都有人张罗给沈可居介绍对象,后来都作罢了。 沈可居心气儿高,眼界也高,谁都看不上。 在他们眼里,除非是那天上的仙子下凡,否则沈可居瞧不上。 但人世间怎么可能真有仙子呢?既然人家乐意单着,就由他去吧。 这两年也没人上赶着要给他介绍了,见他单着也都不再说什么了。 几年不见的同学有聊不完的话题,内容无非是家庭、婚姻和工作,谁和谁在一起啦,谁提拔了,谁又工作调动了。 前半程报喜不报忧,后半程敞开心扉了,都在互相吐苦水。 先前沈可居是不常来同学聚会的,一来是他工作忙,二来他也不是多喜欢这种氛围的人。 今天是秦鸿特意给他打了通电话叫他一起来的。 秦鸿是沈可居的大学室友,前几天才分手,想着沈可居怎么也不可能找着对象,跟沈可居说了半天,拉他来跟自己坐一块,反正都单身。 他俩本来关系就不错,秦鸿也是当年X大历史系很出名的人物,虽然总是矮沈可居一头。 “老沈,怎么总是看手机啊?” 沈可居看他一眼,没说话。 这一眼让秦鸿品出了味道,他警觉道:“你不会是谈对象了吧?” “没有。” 得到沈可居否定回答之后,秦鸿明显松了口气,果然,沈可居还是那个沈可居。 可不料这人又说:“快了,”看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似的:“不过也不急,慢慢来。” 话里噙着温度,眼角都带着笑意。 不得了了。 沈可居再次按掉屏幕:“不祝福我?” “祝福,祝福祝福。”秦鸿问出了自己心里所想:“这仙子真下凡啦?还顺道把你拐进我们这凡尘里了。” “嗯,下凡了。” 也把他拉入了凡间。 周五晚上,只有刘璇和付沚在寝室,白仪有社团活动,沈珠不知所踪,只撂下一句“有人找”便走了。 刘璇躺在床上刷微博,付沚在预约博物馆门票。 博物馆门票实名认证,需要输入手机号和身份证,票务系统却显示还剩下两个名额了,要赶紧预定。 以防万一,付沚马上给沈可居发去消息:师兄预约门票了吗? “对方正在输入”状态很快出现在对话框上方。 元亨利贞:差点忘了。 元亨利贞:帮我预约一下可以吗?我还在外开会,不太方便操作。 小渚:可以的 接着沈可居就把自己的身份证号和手机号发了过来。 小渚:收到 付沚一边念着一边输入,念到身份证第11位到第14位:“1222——” 她迅速反应过来,也就是说沈可居的生日是12月22日。 冬至那天是沈可居的生日,而现在离冬至还有一个月。 就在付沚点击确认信息之后,博物馆票务预约系统却显示预约名额已满。 刚刚她看的时候还有两个名额的,这么快的吗? 那恐怕周末去不成了,计划要泡汤了。 小渚:师兄...... 元亨利贞:怎么了? 小渚:[图片] 小渚:这周可能去不成了 图片是票务系统显示名额已满的截图。 元亨利贞:博物馆应该有交流名额,没人用的。 元亨利贞:身份证和手机号发给我。 付沚发过去之后,沈可居和她一样回了个“收到”。 怎么感觉两个人像是绕了一圈呢? 元亨利贞:身份证的生日对吗? 小渚:是对的,显示信息不正确吗? 元亨利贞:没事。 她的生日是11月30日,比沈可居的更近一点。 到付沚要睡觉的时候,又收到了沈可居的消息。 元亨利贞:搞定了。 元亨利贞:明天见。 小渚:好,明天见 付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是要跟沈可居去博物馆,二是沈可居接她一起去博物馆,三是她单独和沈可居一起去博物馆。 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两年前的她哪里想过这些?那时候她只觉得,能离他近一点,能看到他,就已经很快乐了。 对铺的刘璇也毫无睡意。 一到夜晚,在寂静的环境之下,人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心思也玲珑了起来。 付沚脑海里回忆着实习以来和沈可居的交集,似乎他们两个的交集越来越多了。 “想什么呢,小渚。”刘璇知道付沚没睡,月色透过薄纱窗帘,付沚漆黑的瞳孔在朦胧月光底下泛亮,看起来充满期待。 “明天要和沈师兄去博物馆。” “周末也不休息?”刘璇潜意识已经默认了付沚口中的沈师兄就是沈可居的事。 “明天要去的是省博。” 付沚转过身来,面对着刘璇。 “刘璇,”付沚叫了刘璇一声,借着夜晚赋予她的勇气,她轻声问刘璇,只当自己天马行空:“你说,沈可居会不会上喜欢我?” 刘璇没有转过身去,而是通过窗帘看向窗外的月亮:“会啊,怎么不会。” “你都没有听我分析,怎么用这么笃定的语气回答我。” 她还没有和刘璇说下雨撑伞、桃子汽水、羊血粉丝汤的事儿呢。 再说了,不都说人生三大错觉之一就是误会人家喜欢自己吗? “因为我们小渚人见人爱呀。” 同学会也是“会”,参加同学会的另一种说法便是“开会”。 同学会散场的时候,每个人都喝得不少。“散会”的沈可居刚也喝了几杯,没喝多。 明天有约在身,他没多喝,而且他酒量本就很好。 但秦鸿就不太好了。 可能是因为才刚刚分手,秦鸿心情很低落,酒也带上了几分加助失落的作用,一个大男人,喝着喝着竟然哭了。 秦鸿没主动找沈可居诉苦。 他喝成这样是常态,放在以前,沈可居只会冷冰冰地说一句“如果一直单身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 可是今天,沈可居竟然主动把他带上了自己的汽车,只不过是后座,沈可居也坐了进来。 “你为什么被甩?” 终于有人肯听自己吐苦水,秦鸿一下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沈,你真好,本来都没人愿意听我说的。” 就在秦鸿马上要靠过来的时候,沈可居一把把秦鸿推到后座靠背上让他靠着后边坐好,掏出手机来:“你说吧。” “还不是因为我不陪她。” 沈可居挑眉:“因为不陪她吗?” “我哪儿有时间啊,我天天工作那么忙,抽出时间陪她一会儿都不错了。” “不陪她,她就会走吗?” 秦鸿叹了口气,委屈巴巴的:“女人都这样,希望有人陪着。” “还有呢?” “还能有什么啊,你也知道,这阵子省博有活动,我是策划,那么大的一个活动我都忙飞了哪里还记得她生日啊。”秦鸿是文物局的人,省博这次活动的总策划,事业心特强。 沈可居点点头:“不记得生日也是大忌。” “是啊,得给人家过生日,”秦鸿往身边一瞥,见手机屏幕的光亮映在沈可居脸上,这人鼻梁高得让人嫉妒,一双眼睛眼尾微微向上吊着,本就白,手机光照过去,更白了。 偏还都是天生的。 秦鸿见沈可居正对着手机往一个小本上抄东西,醉人的酒精和昏暗的灯光所致,他看不清,只看到似乎是一串数字:“老沈你写什么呢?” “没什么。”沈可居合上小本子,放进外衣内袋。 “老子不就是忙了点吗,对她也不差啊,要什么给她什么,她说什么是什么。” 沈可居收起手机:“看来陪伴很重要。” “是啊,但是事后诸葛亮也没用了,人早跑了。” 事后诸葛亮不可取,所以要未雨绸缪、防微杜渐。 玻璃窗被人从外敲了敲,是沈可居叫的代驾来了。 沈可居落下车窗对着外边人说了句:“麻烦了。” 秦鸿也知道是代驾来了,两眼一闭靠在车门上:“行,走吧,酒也喝了,苦也诉了,该回家睡大觉了。” 突然,秦鸿想起点什么:“博物馆凭身份证入场的,你刚才用我身份证订的票也进不去啊。” “我知道。”沈可居看向窗外。 1130四个数字熟记于心。 秦鸿至今仍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沈可居听他诉苦、送他回家,却在自己下车的时候听沈可居和他说了声“谢谢”。 第18章 Chapter18 “人寸付,宛在水…… 省博物馆今天有活动,沈可居带着付沚来得还算早,没排多久的队就快轮到入馆了。 队排在栅栏外,付沚透过白色栅栏看进去,入口进去是省博的院子,要比付沚实习的博物馆入口更大一点。 省博的建筑是模仿古建的现代建筑,重檐歇山式屋顶,白墙黛瓦。树种和石林博物馆的不一样,那边是银杏树居多,这边松柏居多,常年青绿。 “走吧。”到他们的时候,沈可居见付沚发呆,把她手里的身份证拿走,去入口处刷身份证。 手上一空,付沚回过神来。 “拿着票。” “谢谢师兄。” 两人并肩进去,付沚发现这家博物馆里也有小猫,是只小胖猫,黑身白爪,正朝着他们走过来,看来没少吃好东西。 那猫明显是朝着沈可居过去的。 “喵。” 沈可居闻声看了看脚下,蹲下身摸了摸小猫咪的头,小猫抬起头,露出水晶一般蓝色的瞳孔,美极了。 在付沚蹲下身后,这猫往沈可居一侧走了走,明显怕生,也明显是认识沈可居。 “它叫巷陌,”沈可居身子向后仰仰,打量小猫一眼:“怀孕了。” 沈可居不说付沚还没注意到,本以为这猫只是只胖猫,这样一看,确实是腹部较大。 “师兄和巷陌认识吗?” “之前我在省博做讲解,那时候它还是只小奶猫。” 原来沈可居之前在省博做过讲解,知道了些沈可居之前的经历,付沚莫名觉得自己又离沈可居近了一步。 她不知道的沈可居的曾经。 “你呢?”沈可居手抚着巷陌的头:“有去过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吗?” “有啊,我之前一直去石林那边的。” “一直?” “嗯,基本每周都会去吧。” 起初是为了看沈可居,可是去着去着,便不止是为了看沈可居了。 那里碑石林立,经传书帖浩如烟海,雕梁画栋不少,简直是中文系学子的天堂。付沚庆幸自己发现得不晚,一家博物馆给予她的太多,不止是于此地结识了沈可居,还有博物馆教会她的——低调而谦虚,好学而严谨。 “之前有没有见过我?” “有——” “老沈?” 付沚话还没说出来,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付沚和沈可居闻声回头,一齐站起身来。 巷陌垂着尾巴走了过去,看来来者是这里的人。看穿着,这人今天一身熨烫工整的西装,也颇有几分成功人士的样子,大概率是负责今天博物馆活动的工作人员。 沈可居和秦鸿打了声招呼,迎上秦鸿好奇的眼神,挑眉示意。 是她。 明知这是谁,秦鸿还是笑着先看向付沚,后看向沈可居问道:“这位是?” 听到对面人的问句,付沚开始在心里猜想沈可居会怎么向这人介绍自己。 实习生?师妹?校友? “付沚。” 一时之间,付沚还以为沈可居在叫自己,听到自己的名字后看向沈可居,这才意识到他原来是在和对面的人介绍自己,用她的名字。 “人寸付,宛在水中沚。” 这是付沚向别人介绍自己名字时最常用的一句话,这时从沈可居口中说出来,付沚忽觉心跳加速不少。向人介绍她,用不着逐字说清楚吧? 沈可居朝秦鸿抬了抬下巴:“他叫秦鸿,我的大学室友,今天活动的策划。” 倒没有说是哪个“秦”、哪个“鸿”。 付沚颔首:“您好,我叫付沚,在石林博物馆实习。” 原来是石林博物馆的实习生,秦鸿了然:“你好你好。” 秦鸿还是头一次见沈可居身边有女孩子出现。 刚刚远看只见这姑娘纤细柔弱,比沈可居要矮些,可走近一看,可真是个美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秦鸿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句诗来,这么形容这姑娘还真不过分。打眼一看便是位读书人,有那气质在。 也难怪是沈可居看上的人,两人站在一起一个温婉、一个沉稳,十分相配。 “对了,昨晚多谢,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不必。” 光从这俩字和沈可居的眼神,秦鸿就看出来了,沈可居这是不想让这小姑娘知道昨天晚上他们出去喝酒去了。啧,还真是没想到上学那会儿向来我行我素沈可居也有这么一天。 “带你们转转?” “不必。” 付沚见秦鸿笑笑,凑到沈可居身边,在沈可居耳边说了句话,秦鸿肩膀却遭了沈可居一记暴栗。 原、原来沈可居也会动手打人的,这在付沚意料之外。付沚悄悄在心里念叨:“沈可居离我等凡人更近了。” 沈可居万万没想到自己顺手而出的一个小动作却引起了付沚对自己形象的改观,却也是对于自己而言往好的方面的改观。 登上台阶时,沈可居开口:“直奔主题还是从头开始?” 沈可居所谓“直奔主题”是指直接去要看的那件文物,“从头开始”便是从一楼的第一间展室开始,一个展室一个展室地看。 “师兄今天有事吗?” “没有。”沈可居又补了句:“很闲。” 付沚问得小声,手握住背包包带:“那咱们从头开始?” “好。” 这会儿博物馆里的人越来越多,一是因为今天既是周末又有活动,二是因为明天闭馆,外地的游客们都赶在今天来。没一会儿一楼展室内便拥挤到人们摩肩接踵,沈可居走在后,付沚走在前。 倒不如说是沈可居一直让付沚走在自己侧前方。 人多的地方,付沚总能感觉到自己腰间和什么相贴,把她和人群分离开。 几次过后,她清楚地感觉到,那是沈可居的手臂。 省博的文物按照年代摆放,他们现在置身于史前文明展馆。旧石器时代人们使用的工具稍显拙笨,用途难辨,新石器时代的工具形状稍好辨认些用途。 “师兄,这是做什么用的?” 玻璃展柜上映出两人的倒影,付沚看得一清二楚。沈可居弯下腰来看向自己手指的文物。这件文物叫作尖状器,但是展牌上没有标明其它。人群熙攘,沈可居的下巴快要挨上自己的右肩,尽管付沚知道沈可居如此只是在看文物而已。 沈可居声线极低,比讲解时还低,听上去更像是低语呢喃:“之前过来,没有请讲解吗?” 付沚动作很小地摇摇头,生怕发丝会碰到沈可居。 沈可居站起身来,完全转变了刚刚在她耳边时的音色,改用成他往日在博物馆讲解时那样向付沚介绍:“尖状器,挖掘根茎类植物的工具。” 霎时间,身旁有不少人闻声看了过来。 第19章 Chapter19 他拉起她右手手腕…… 随着沈可居话音落下, 无数道目光紧随他身,同时也落到了沈可居旁边的付沚身上。 省博物馆流量大,石林博物馆流量要比这里小得多, 除了个别展室, 还真没怎么见过这么拥挤的时候。 即使已经在博物馆带过很多游客,但从来没有今天这么多人听她讲解。 沈可居倒是对这么多的目光毫不在意, 任别人看向他, 他也只看向展柜里的文物,和展柜外的付沚。 沈可居看向文物:“你看,”他又回头看了眼付沚,付沚马上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尖部的位置和器形都是不一样的,只是这儿就展出了三种, 其实还有很多种。” 付沚点点头, 随口说道:“心型尖状器也是蛮独特的。” 无论是戴着租借来的自助讲解机的,还是自行观看的, 这会儿都期待着沈可居能继续说说, 想蹭着听听。都把他当成是这儿的职业讲解,把付沚当游客了。 很可惜,今天沈可居也是游客。 在解答完付沚的问题之后, 沈可居手绕到付沚身后, 没有挨上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往前探着开路, 就这么“护送”着付沚看完了这间展馆。 身后传来叹息声,都在可惜原来他不是这里的讲解员,也有人在猜测,瞧他跟姑娘举止亲密,都在推测他们二人是兄妹还是情侣。长得不像, 但相貌相合。 “今天人真多。”付沚走着打开水杯,沈可居止住脚步,付沚也跟着停下,喝了口水,感叹道:“以前我只来过一次,淡季来的,那时候人好少的。” 沈可居看了眼人群,见付沚已经合好盖子,带着付沚继续往前走:“年末了,都趁着年前出来玩,想躲新年高峰,却正好都撞到了一起。” 想起刚刚沈可居在一众人注视之下却仍波澜不惊地进行介绍的情景,付沚不由得好奇起来:“师兄之前讲解最多一次带多少人?” “百来号人吧。” 百来号人!那岂不是比刚刚的人还要多? “他们能听清吗?” “能听清就听,听不清我也没办法,那时候上大学,来这边是做志愿者,不收费的。” 两家博物馆的收费标准一样,最多一位讲解员只带七个人,超出数量要另算钱。 大学时期的沈可居竟然跑到博物馆做讲解志愿者,付沚又悄悄在心里记下一笔:学以致用。 “那时候系上很多人都来做志愿者,但是到最后只有我和秦鸿,就刚刚你见到那个,只有我们俩留到了最后。” 付沚点点头,想也不用想是为什么,省博展馆有两层楼,文物不计其数,讲解稿相比于石林博物馆恐怕只多不少,在无金钱利益回报的情况下持之以恒。 付沚心里又给沈可居添上几笔:有恒心、有耐力。 两人说着说着,从秦砖汉瓦到地理图鉴,现在到了唐朝展室,也是付沚想要看的文物所在展室。 那日游客问她的是石林博物馆中的六骏石刻与省博的三花马之间的联系,受时间限制,那位游客此次旅行就在石林止住,没时间来省博看,托付沚有时间去看后告诉他。 到唐朝展室时,为大唐慕名而来人一齐涌入,人流拥挤,挤散了付沚和沈可居,付沚还没来得及回头去寻他,便被人群带到了一个玻璃展柜前。 入眼是一件玲珑精致的银囊,纹饰精美,做工细致完美。 付沚只来过一次省博,那次匆匆而来匆匆而走,很多物件没来得及看清,但却对这件记得很深。 完全被吸引住,付沚甚至舍不得撒开眼,径直走向那件文物。 这是古时的香囊,里边有个金香盂,旧时香料就放在里边。外边银饰镂空,便于香气逸散。 很小的东西,却很难让人不喜欢。 想到旧时美人把银囊别在自己腰间,或别在马车上,金属碰撞像铃铛般清脆作响,风过隙间携香气而逸飞,香远益清,该是没有哪个美人是不喜欢的。 上次过来,没来得及拍照,这下终于逮到机会,付沚掏出手机打开相机,在各个角度留下照片。小小的银香囊吊在展柜里,默然无声地向观者诉说着前世旧事。 在展馆外的沈可居等人流稍松些马上入馆,只一眼便找到了付沚。他走过去想叫付沚,可走近后便就只站在付沚身后,看着她看文物。 付沚像是画中人,与面前文物融入一副画中,映入沈可居眼眸里。 展柜中的暗灯灯光碎在付沚眼里,她的眼又好似会说话,光是看她的神情便能看出,她对这件文物的喜爱溢于言表,想要进一步了解。 她想要通过文物的故事来拉进她与文物的距离。 不仅想拜文物为师,于史学方面学到更多,更想和文物交朋友。 某种意义上来说,纵是千年前的文物也需要后人来发掘、研究。 这不禁让沈可居想起第一次见付沚时的情景,细算算,竟也已经过去两年多时间了。 那时身穿白裙的小姑娘,如今对文物的感情仍旧未变,依旧真挚。 “喜欢这个?” 沈可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付沚这才回过神来,忽觉时间已然过去许久,她愣了愣,点点头道:“嗯,喜欢。” 付沚自己这也才意识到,跟沈可居走散了,第一反应竟不是去找他,反倒是停在展柜前看起文物来。 还好沈可居看起来似乎没有责备她的意思。 “咱们走吧师兄。” “不急,再看会儿。” “已经看好了。” 虽说确实还没看好,但今天沈可居同她一起来,她说什么也不该自顾自在这儿停留这么久。 可谁知沈可居仍站在原处,打量几眼这件文物,心中已经记下,佯装抬脚要走的样子,却又止住脚步:“差点忘了,正好吴老师研究唐朝女子配饰这块,我也在找这件。” 旋即掏出手机,对着这件文物拍了几张照片。 付沚这下便心安理得,更仔细地看了看,在备忘录里记下了观察所得。 见沈可居放下手机,自己也记得差不多了,才要关掉备忘录,却见到屏幕上的“元亨利贞”来电。 电话不过响起两秒便被按掉。 “师、师兄?” 疑惑之际,付沚突然意识到—— 糟了!被沈可居看到自己给他的备注了! “按错了,想给吴老师打的。”沈可居收回目光,说得风轻云淡,实则已经将那四个字尽收眼底。 他拨通下一通电话:“吴老师。” “已经给您发过去了。” “对。” “好,先这样。” 沈可居挂了电话,朝付沚解释道:“吴老师做起学术来不常看手机,怕他错过消息。” 付沚点点头,“嗯”了一声。 心中无限懊悔,怎么没早点收起手机,刚刚掌心就那么朝外平攥着,定是会被沈可居看见的。 “去看马吧。” 沈可居带着付沚到了三花马前,这件文物是唐代三彩作品。 “这是突厥马,六骏的马鬃其实也都是这样的,只是六骏是石刻,刻画的是马的侧身,三彩塑造的是马的全身像。” 确实,通过全身像能更明显地看出这匹马的特点。不仅看出马鬃被理为三缕堞垛,还能看出这马的身形特点:头很小,腿偏长,臀稍圆。 这是刻画动态马匹的石刻上不太明显的特点,两件文物一动一静相结合,三花马的特点尽显。 付沚将照片发给那位游客,顺带着将沈可居告诉她的一并发了过去,今日任务已完成。 后面几间展馆没有让付沚像刚刚看到的银囊那样喜爱的,但仍是看得认真,与沈可居并肩走走看看,沈可居不时给她介绍些展牌上没有的内容,看完也到了饭点儿。 走下台阶,巷陌已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沈可居忽想起些什么,脚步一顿。领着付沚到了休息区把她安置好:“等我一会儿,很快。”说罢,便迈着步子离开了,背影挺拔,即使走进人群也是鹤立鸡群之类。 休息区人不多,付沚这片座椅处只有她一个人。那位游客发来消息道谢,她回复着。 打远传来脚步声,付沚抬头一看,是秦鸿。她记得的,沈可居的大学室友。 活动太忙,秦鸿忙里偷闲过来买瓶水,撞见了同在这儿的付沚。 “小师妹,老沈呢?” 没料到秦鸿会这么叫她,但转念一想,秦鸿和沈可居师出同门,这么叫也合理,答道:“师兄说他有点事。” “噢,准是进去跟几位老师打个招呼,今天有以前系上教我们的老师过来。” 说完,秦鸿又觉得不对。沈可居轻易不会单独跟女孩出来,既然是沈可居认定的人,能不带到那群以前说他打光棍儿一辈子的人们面前看看? 这不像沈可居。 自动贩卖机掉下两瓶水,秦鸿拿起后把其中一瓶递给付沚:“别跟我客气,自己人。” “秦师兄不用——” 电话声响起,秦鸿接了个电话跟付沚摆摆手道了别,另一只手拿着自己的水,也没手再拿了,付沚只好收下。 秦鸿走时,跟过来的沈可居打了个照面,两人打了个招呼。 “师兄。”付沚见沈可居过来,拿着水站起身来,才要把水递给沈可居,可却见沈可居过来时左顾右盼,像在提防着什么。 “快收好了藏起来,”沈可居面色凝重,拉起她的右手手腕,看起来十分慌张地往她掌心塞了个东西,从触感来看,这东西是圆的,硬的,有纹路的,手背被温热的手掌心覆盖,轻力推使她把手合起来:“才从里边拿出来的,千万别被人看了去。” 付沚听完沈可居的话,在沈可居收回手后,悄悄朝自己手心儿一看,是方才展馆里那银囊! 瞠目结舌之间,付沚见到了银链另一头小小的标签牌,上有博物馆的标志,这是等大的仿制品周边。 有比她还笨的吗?竟还真被沈可居骗着了。 沈可居在一旁看着她的反应,笑意沾染得眉梢眼睫嘴边上都是,说他是风华正茂并不为过,颇有几分当时她在游客中心照片墙上见他照片里的样子了。 秦鸿可不知道,沈可居早把那群老师忘到后脑勺儿去了。刚刚他满心是付沚,是她喜欢的东西,跑去博物馆文创店里给付沚买这个小玩意儿了。 第20章 Chapter20 “小妹妹被人搭讪…… 君看白日弛, 何异弦上箭? 转眼间十一月已过了大半,只不到一旬便要到十二月。 博物馆院中金桂开得正好,淡香随风洒向院中, 待风再寒些, 桂花就要被袭落了,这时候刚好。 顾郧泽刚讲解完, 路上见到付沚, 才要走上去打个招呼,却不料被人领先一步。 “付沚?” 付沚也是刚刚给人讲解完,出了最后一间展室,拿着稿子从金桂树底下路过要往第一间展室走,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循着声音看过去, 原来是那位曾经坚持了一周给她送豆浆那位同级不同班的同学——余渊。 “余渊?” 然而就在她回头之际, 她听到了“咔嚓”一声,那是按下快门的声音, 付沚皱了皱眉。她见余渊正朝她举着相机, 一手托着相机另一只手按快门,眯着只眼。 “付沚付沚,快看。”余渊拿着自己的相机朝付沚走了过来, 把相机屏幕朝向付沚:“刚刚我喊你的时候拍的, 怎么样?好不好看?” 满树的金桂开得正好,日光下金灿灿一片, 暗绿色的叶子作衬。而今天付沚刚好穿的是暗暖色系的大衣,她站在金桂树下,与金桂树十分相称,余渊拍出了她听到自己名字回眸之时的意外之感。 确实十分好看。 余渊比付沚高半头,凑近付沚后低头看她, 笑着问她:“你看你穿这身衣服站在树底下像不像金桂小精灵?” 付沚无言,只看照片笑了笑。 “在这儿实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也挺有意思的?”余渊开始找话题。 “嗯,挺有意思的,”今天是周内,但余渊却出现在这里,这不太应该:“你今天怎么没去实习?” 余渊摸摸鼻子,看向付沚:“我实习的学校今天五十周年校庆不上课,我没去校庆,过来看看。” 付沚见他戴了自助讲解器,应该是刚进门的时候租借的,便没再问他别的,这东西是有时间限制的,超了时间就不讲了,于是她加速结束对话:“博物馆里文物很多,来逛逛挺好的。” “是啊,这么多展室,”余渊回头望了望:“讲一趟下来很累吧?” “还好。” “坐那边石凳上我给你捏捏肩膀吧?” “不用不用。”且不说那实在有伤风化,付沚也不想跟这人有什么肢体接触。 余渊却越说越来劲,朝着她又迈了一步:“怎么不用呢?我刚还见你活动肩膀了。” 讲解完付沚不自觉地活动了下肩膀,被他看到了。 “没事的。” “你今天穿得很上镜,”揉肩膀之事作罢,余渊作状上下打量了下付沚:“我再给你拍几张?算是在这里的回忆了,平时有拍照留念吗?跟在这边实习的同学关系还好吗?”他扬了扬手里的相机,平时他会跟人约拍赚点外快的:“等我回去传到电脑里发给你呀。” 付沚莞尔,迈开步子婉拒他道:“我现在在这里实习呢,这会儿要工作的,要先走了。” “我知道你在这里实习呀,所以我过来了。”余渊又追上她,边走边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真正目的,也不知是迟钝还是厚脸皮,他把相机在脖子上挂好,将耳朵上戴着的自助讲解器摘下来,把背上的双肩包扭到身前来,他在里面找东西,翻了几下,终于找到了,他拿出来:“给。” 是一瓶塑料瓶装的豆奶。 他还真是锲而不舍。 付沚见了哭笑不得,连忙摆摆手:“余渊,谢谢你,但是我真的不爱喝豆浆的。” 正如付沚所料,余渊还是老一套,还是觉得她在欲擒故纵,以为她是欲拒还迎:“我才是真不爱喝,你要是不拿着我就白买啦!拿着拿着——” “她爱喝这个。” 余渊眼看着自己对面付沚正朝他摆动的小手突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塞了一瓶粉色的汽水。 通过颜色和易拉罐上的包装判断,应该是桃子味的。 这人余渊并不认识,但看穿着打扮多少能看出来些:“请问你是?” “沈可居。” 刚刚沈可居刚连着带完两批游客正在休息室里休息,才喝了口热水,就见顾郧泽掀开门帘进来,坐在他身边。 顾郧泽也接了杯热水,杯子里有茶叶,热气和茶香从他的瓶口逸出,他吹了吹茶叶浮沫。 而后,他看了眼正闲适着晾水的沈可居,漫不经心道:“小妹妹被人搭讪了。” 这时,文徵也进来了。 她扫了眼已经奔三的两位男人,叹了口气:“唉。” “怎么了?见我俩叹什么气。”顾郧泽搭言,喝了口茶叶水。 “我刚才看见上次在游客中心值班的那个小妹妹了,好像是她男朋友过来了,正在金桂那边拍照呢,看上去两个人差不多大,真羡慕啊。”文徵挑眉:“劝君惜取少年时啊,学生时代的恋爱可真美好。” 顾郧泽闻言险些一口茶叶水喷出去,呛得他直咳嗽,可是没等到就坐在他身边的沈可居拍拍他后背帮他缓缓,只看到沈可居匆匆离开的背影。 文徵站在休息室门口见沈可居从自己面前绕了过去:“哎?沈老师这么着急是做什么去?” 沈可居停住脚,答非所问:“‘劝君惜取少年时’可不是这么用的。” 扔下这么一句话便匆匆走了。 匆匆走到金桂底下,却看到有个男人递给付沚喝的,付沚在拒绝。 这瓶桃子汽水是他昨天就买好的,衣袋很大所以一直带着,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像上次那样送给付沚,但现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决定直接给她。 付沚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汽水,惊讶道:“师兄?” 沈可居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来多久了? 有没有看到刚刚那些? 付沚莫名心虚起来,明明他们之间没有关系的。 “师兄?”余渊听到付沚对沈可居的称呼,重复了一遍,后知后觉道:“原来是师兄啊,不知道师兄是哪一级的,和我们同从哪位老师?感谢师兄这段时间照顾付沚了啊。” 全然一副他拿付沚当自己人的样子。 “我是她师兄。”沈可居冷冷道。 听了沈可居的话,余渊的笑容僵在脸上。付沚见状朝余渊解释:“沈师兄是学校历史系的,历史系上的吴惟老师是我的实习导师,是沈师兄本科时候的老师,我算是沈师兄半个师妹。” 其实这解释也不是怕余渊误会什么,是怕沈可居今天不高兴。 “这样啊,”余渊点点头,也发现这位沈师兄似乎不太待见他,站他身边就像站在冰窖里边:“那付沚你们先去忙吧,这样,你工作几点结束?今天晚上——” “今晚吴老师叫咱们一起去吃饭。”沈可居抢了余渊的话,朝付沚说。 “嗯?”付沚以为自己听错了,手指在她和沈可居之间比划了下:“咱们?” “嗯,咱们。” 沈可居说完便走了,一直到工作结束付沚才见到他给她发的消息,说他在博物馆出口的停车场等她。 久而久之,付沚直接拉开了副驾的门,上车之后,她问沈可居:“师兄,今天是怎么回事?” “吴老师叫吃饭。”言简意赅。 “不是,我意思是......”怎么老吴会叫上她?她明明不算是正宗老吴门下的学生的。 “今天可以带家属。” 付沚对沈可居这话反应了两秒,脸上一烫,可又不敢自作多情,觉得不太像是自己以为的那意思:“师兄是要我问问沈珠去不去吗?” “要去接个人。” “好。”付沚没再问,估计她猜错了。 车子进了一个小区,在一栋居民楼出口处停下,沈可居拿出手机发了个消息扔下手机。 不一会儿,付沚便看到漆黑的楼道突然亮了起来,应该是因为有人下楼了,惊动了声控灯。 来的人是个女人,漂亮女人,烫着大波浪化着妆又身材极好的漂亮女人。 不出付沚所料,后座车门被拉开,随着人进来,浓郁的香水味也扑鼻而来:“沈师兄久等了。” “刚到不久。”沈可居没和她多说话,燃车倒车出去。 付沚余光里沈可居倒车大幅打方向盘的动作很好看。 沈可居没多说话,却不代表后边这位话少,她攀上付沚座椅椅背,探头过来,也带来更加浓郁的香味儿,这次似乎是洗发水的味道:“这位是?” “她叫付沚。” “噢。”女人轻声回答:“付沚小妹妹你好,我叫纪语芳,是这人的师妹。” “你该叫她一声师姐。”沈可居提示她。 付沚听话地朝她颔首:“师姐好。” 似是听了一声“师姐”,纪语芳马上兴奋起来:“你好你好,”她瞥了一眼开车的男人:“坐在沈师兄副驾的小女孩。” 得益于这位纪师姐,付沚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师兄”并非她对沈可居的专属称呼,在她看来已经是对比“沈老师”而言和他拉近距离的称呼,对于和他是师兄妹关系的人来说,却是本就如此的。 现在后座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充斥了整个车厢,付沚突然觉得心间很堵,说不出来的感觉。虽说这样一来,她因为认识了和沈可居认识的人,看起来是与沈可居更近了一步,可是她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现在她鼻尖萦绕的香气,一定也同样萦绕在沈可居鼻尖吧。 正想着这一点,她却听到了沈可居那边按动按键,而后车窗下降的声音。 鼻尖的香气瞬间顺着沈可居那边车窗的缝隙,溜走了大半。 第21章 Chapter21 “一会儿不在身边…… 付沚朝着沈可居那边看过去, 只见他正专注着开车,侧脸棱角分明。 他的睫毛很长,眼中映着路灯和对头车的灯光。 他另一侧的窗户正开着条缝。 “冷吗?” 他不是没有察觉她的目光。 “不冷的沈师兄, 多谢你关照。”纪语芳今天穿得不多, 以为沈可居是在问自己,靠在后座上低头玩手, 长美甲触碰一下手机屏便发出一声声响。 窗缝里吹进来的风把她的长发吹得稍乱, 她不时撩下头发。 “付沚。” “嗯?不冷不冷,”付沚收回目光,又重复了一次:“不冷的。” 巴不得你再开一会儿,让这整个车厢的香水味都吹散掉,一点都不留。 纪语芳这也才知道原来沈可居没在问自己, 抬眸看了眼副驾上的付沚, 勾了勾唇:“小师妹是怎么认识的沈师兄?” “她在石林实习。”沈可居替付沚回答道,纪语芳话中带着的几分玩味他听得出来, 也正因如此, 他不想让她和付沚多接触,包括文徵也是。之所以来接纪语芳,是因为这是老吴派给他的任务。 “哦——”纪语芳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而后道:“原来是办公室恋——” 车上的广播音量在主持人说“接下来分享一首歌给大家”切入音乐后突然升高, 纪语芳的声音被吞没在电台播放的音乐之中,付沚也没听清纪语芳说的是什么, 只听音量降下后纪语芳喃喃了句:“这电台主持人怎么不会控制音量的呀。” 两人都不知道,沈可居车上设置了音量按键静音。 主持人甜美的声音回归正常的音量,说着车友们投稿的趣事,时不时谈谈车型,讲点段子。 沈可居那边的车窗在付沚轻咳两声后合上, 没了风声,车内只剩主持人的声音。 十几分钟后,车子在一家小餐馆外停下。 “到了。” 车锁打开,纪语芳最先下车,付沚才要解开安全带,却听沈可居叫住她。 “付沚。” “嗯?怎么了师兄。” “今天过来的是吴老师的几位学生。” “师兄之前和我说过了。” “可能还有学生们的家属。” 付沚点点头,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莫非沈可居这是在暗戳戳问她,她是以学生身份参加这次聚会,还是以老吴学生的家属的身份来参加这次聚会呢? 车内暗着,这处路灯也昏暗。 付沚朝沈可居看过去,发现沈可居也在看自己。虽说灯光昏暗,可是沈可居的眼睛却是亮亮的,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沈可居在慢慢靠近自己。 不管是这时候,还是这么久以来。 “铛铛铛。” 是指节敲打车窗的声音,沈可居闻声转身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动作连贯极了。 敲车窗的人是老吴,付沚见沈可居下车,自己也马上下车。 刚才纪语芳找到房间推门进去发现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老吴坐在主位上,还有三两位老吴曾经带过的研究生师兄师姐坐在老吴手边的位置。老吴问她沈可居呢,她说沈可居和付沚可能还在车上。 老吴撂下句话就走了,说他去“请”他们过来。 老吴认得沈可居的车,只是沈可居车上贴的防窥膜,老吴并不能看到里边两个人在做什么。耿直如老吴,想着还有一屋子人等着呢,直接敲上了沈可居的车窗。 “都等着呢。”老吴训了句沈可居,转眼看见付沚下车。 “吴老师好。”付沚下车后问老吴好,老吴马上表情一变,朝着付沚笑呵呵的:“走走走,咱们吃饭去了。” “好。” 三人进了饭店。 到走廊里,比较狭窄的地方老吴走在最前,付沚走在沈可居身后。沈可居突然朝身后侧身,对付沚说:“男的是师兄,女的是师姐。” “嗯嗯嗯。”付沚头点如小鸡啄米,明白沈可居这是在告诉自己一会儿会见到什么人。 不知是不是纪语芳掐好了时间,正好在他们到的时候打开了门。几位师兄师姐见老吴进屋又一次都站了起来,都朝着沈可居叫了声“师兄”。 沈可居是这里边除了老吴以外资历最高的,没见有谁带了家属。 见沈可居身后还跟了位小美人儿,这下全都好奇起来,不仅朝付沚投去好奇的目光,还这样看着沈可居:“这位是?” “是师妹吧?” “我来给你们介绍,”纪语芳仗着自己比他们几个先一步认识付沚,拉着付沚的手站在他们面前:“这位是付沚小师妹,现在在石林实习。” “师兄师姐好。” 既是师出同门的师妹,又是沈可居带过来的人。大家对付沚都很热情:“你好你好,快坐快坐。” 老吴已经先一步坐下了,付沚没坐:“师兄师姐也坐。” 等大家都入座,她才坐下,坐在沈可居和纪语芳中间的位置。 “师妹打算研究生修什么方向?中国古代史?”老吴的研究方向是中国古代史,故而他们以为付沚也是这样。 付沚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本科是中文系的,研究生也打算修文字学,只是实习随吴老师学习。” 文字学是中文系的考研方向之一。 “哦——”这几位和纪语芳一样,喜欢拉长感叹词,知道付沚是中文系的却依旧热情不减:“文史哲不分家,都一样都一样,以后学了文字还是要研究出土文献和古籍的,有什么买不到借不到的古籍和师兄开口,师兄给你搞定。” 说这话的这位师兄是省图书馆负责古籍维护和古籍数字化这一块的,弄到古籍的电子版轻而易举。 付沚莞尔:“那到时候要麻烦师兄了。” “不麻烦不麻烦。” 老吴性格随和,带的学生性格也都很好,坐在一起聊得来也聊得开,这几位年龄比付沚大些,也都知道聊天时照顾人,付沚很快融入进去,不像刚开始实习时和不同专业的陌生同龄人相处那样。 第一道菜上来,沈可居才想带付沚出去洗手,就对上老吴的目光,老吴开口道:“语芳,你带着付沚去洗手,一会儿该吃饭了。” “好嘞吴老师。” 纪语芳带着付沚出去,沈可居才要跟着出去,就被老吴叫住。 门外,纪语芳挽上付沚纤细的胳膊,发现这小姑娘身上是真没什么肉。 “小师妹,大家都很喜欢你呀。”纪语芳身上的香水味这会儿已经淡了不少,可靠近之后还是能闻到。 “没有没有。”付沚摇摇头,她深知那只不过是大家给老吴和沈可居面子而已。 “对自己自信点。”纪语芳在镜子里朝付沚眨了眨眼,挤了些洗手液:“我看沈师兄也很喜欢你呢。” 付沚洗手的动作一顿,她低下头不再看向镜子,专心洗手:“没、没有。” “沈师兄是我们的大师哥,是吴老师带的第一批研究生,当然他本科也是吴老师的学生,他确实见多识广,不仅博学还有能力,我们都挺尊敬他的。” 这付沚是知道的,她点点头,听纪语芳继续说:“当然,只是尊敬,没有谁能够出现在他身边的。他这个人呀,我说句不好听的,活该他没对象。” “嗯?”付沚惊讶,终于舍得抬起头来看向纪语芳,怎么是这样的? “眼界太高了呗,”两人擦好手之后并肩往回走,“多少人追他他都看不上,就连师姐那么优秀的人他都拒绝,也是真够倔的。” 走到门口,门开着,纪语芳话还没说完:“所以说啊,你还真是——” “我怎么可能跟师妹在一起呢。” 付沚没有听完纪语芳的话,倒是听到了屋子里那一道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任纪语芳再在自己耳边说什么,她都没听进去。 其实,纪语芳说的是:“所以说啊,你还真是要比以前所有追求过他的人都要好,能让沈师兄对你动心,真不简单。” 可是付沚却没有听到。 几分钟前,在纪语芳和付沚离开屋子去洗手后,老吴叫住了沈可居。 “一会儿不在身边都不行?”老吴燃了支烟,那烟在沈可居注视下只被吸了一口便被熄掉了,老吴无奈道:“行行行,这下我这个当老师的倒是得罪不起你了。” “没这意思。”沈可居向上指了指,几个人抬头看过去,这里有检烟装置。当然,最直接的原因还是刚刚付沚在车上咳嗽了几声,这时候估计也闻不得烟味。 沈可居的这几位师弟师妹其实也在好奇付沚的身份,还是老吴先问了句:“你都单了这么久了,这次还真这么定下来了?” “嗯,”沈可居点点头,话语掷地有声:“定下来了。” 谁成想老吴扔下手里的打火机大笑几声:“人家小姑娘可还没说要跟你呢呀,我的好徒弟。”要是答应了跟他,还能刚才那会儿在车上什么都没发生? 从来没见过沈可居吃瘪的几位也抿唇笑笑,不敢笑得太明显。 他们向来得罪不起沈可居。 “早晚的事儿,慢慢来,怕我太着急了她就跑了。”沈可居手里摆弄着桌子上多余的放筷子的陶瓷小方块儿,也笑了笑自己:“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一点都不敢逾越那条线,他怕打草惊蛇把人给吓跑了。 老吴端着自己那茶缸喝了口茶水:“臭小子,倒是心眼儿挺多。” 有位师妹搭言:“我还以为你跟纪师妹有可能呢。” 沈可居摇摇头:“我怎么可能跟师妹在一起呢。” 话音才落,纪语芳和付沚推门进来。 第22章 Chapter22 何必吊死在一棵树…… 她们两个进来之后回到座位上沈可居就出去了, 应该是出去洗手了,也不知道先前老吴和这几位师兄师姐都跟沈可居聊了些什么,现在他们看自己的眼光又是什么样的呢。 无法承受他们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付沚选择低下头来。 听到沈可居那句话之后, 付沚现在感觉浑身无力,心跳由最开始听到时的暴跳如雷逐渐转为不可察觉的频率和轻重, 以至于现在连她自己都在嘲笑自己。 在车上时, 她还以为沈可居和她说那话是在问她过来是以什么身份,以为沈可居在慢慢靠近她,还以为沈可居说带家属意思是把她当成—— 罢了罢了,还是别自作多情了。 最开始想要去石林到后来真正拿到了这个机会,想要慢慢靠近沈可居, 不就是只想靠近他而已吗?什么时候开始, 有了这么多奢望呢。 她认识的认识沈可居的人,基本上人人都说沈可居眼界高, 她自己不是也见识过沈可居无情地拒绝别人么, 怎么到自己身上,就有莫名的自信了? 付沚叹了口气,双目无神, 目光涣散着, 看向面前白色瓷盘边上灯光照耀的地方。 骨质瓷盘上没有划痕,边沿上画着点点桃花。 可她的桃花, 却在今晚因为沈可居的一句话开败了,一瓣一瓣落在地上,零落成泥,香气却已不如故,唯一可识的暗香来自她身边的纪语芳, 香水喷出来的。 她到底还是痴心妄想了。 沈可居那么优秀,那么耀眼,怎么会喜欢上这么平凡的自己呢? “想什么呢?” 刚刚想得太投入,以至于完全没有发现沈可居什么时候回到座位上的。 付沚信口胡诌:“在想游客今天问我的问题。” 说到关于石林的问题,老吴倒是来了兴致:“是什么问题?” 沈可居问完,付沚意识到,自己诌错方向了。关于游客的提问,这几位可都是专业的。 “今天有游客问我,做拓片要用几层墨。” 其实这是付沚观看匠人做拓片的时候想到的问题,因为每次在做拓片的展室停留时间不久,也没时间参观完整的过程。这是讲解稿上没有的东西,工作结束之后付沚总是忘记在网上查一下。 老吴朝沈可居抬了抬下巴:“让你师兄给你解答。” 沈可居往付沚这边靠了靠,右边胳膊快要挨上付沚的,付沚不着痕迹地移开。沈可居侧头看向她:“制作拓片的几个步骤你应该都有了解,这个我在第一次带队的时候和你们说过,今天再详细跟你说说。” “麻烦师兄了。”付沚扯出一个笑,回视他。 沈可居听她这样客气,倒觉得生疏,眉头轻蹙而瞬间舒展,继续和付沚说:“先喷白芨水,再上事先用清水浸过的生宣,”沈可居边说边拟着匠人师傅们的动作,像是他在做拓片一样:“将生宣敲贴在碑上,你见过边上的风扇的吧?那是风干用的,等干透了把墨上在拓包上,墨要上两次,两次之间要等墨干,用的是油烟墨。” 沈可居和她说这些步骤期间,付沚一直有礼貌地和他对视,直到他讲完,付沚仍旧含着笑意:“嗯,谢谢师兄,知道啦。” 尽管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但还是保持着优雅。 就在沈可居给付沚讲这段话时,菜都上全了。 “今天难得咱们聚聚,都喝两杯。”省图的师兄赵伯远从脚边拿起自己带过来的白酒,在手里看了一眼,朝着大家敲了敲瓶身的度数处:“52度,陪吴老师喝两杯,师兄师妹们,都喝点都喝点。” 老吴撇撇嘴,眯眼从眼缝扫了沈可居一眼。 “付沚还小,她喝不了。” “我可以的,”付沚依旧笑得端庄大方,丝毫看不出刚刚才失恋的样子:“师兄不必担心。” 或许是因为失恋了,她今天还是想喝点酒的,一醉解千愁。又或许是刚刚听沈可居说自己还小,完全把自己当没长大的小女孩。 “你喝过白酒?”沈可居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惊讶。 “喝过的。”逢年过节,只要是在家,她爸都会让她喝上一点,尽管从来没超过过一口,想试试她的酒量,又舍不得她多喝。 “好师妹!”赵伯远拿过付沚的杯子:“不愧是吴老师的学生,就是爽快。” 在赵伯远给付沚倒了一个杯底儿时,沈可居开口:“行了。” “就这么点儿哪行?” “行了。”沈可居伸手要去拿酒杯,却听到付沚说:“没事的,师兄请倒吧。” 付沚也不是故意和沈可居作对,只是心情不好,想试试借酒浇愁 。 酒水逐渐过了半杯,沈可居的脸色也越来越沉,他掏出手机。 没过三秒,付沚手边的手机传来消息。 元亨利贞:没必要逞强。 元亨利贞:一会儿第一口就抿一小口,把杯子拿到桌子底下来,倒在我杯子里。 小渚:不用了,谢谢师兄 付沚扭头把手机装进包里不再看,心里已经想好了过了今晚就要把沈可居的备注改回本名。 “师妹,给!”赵伯远倒得快要溢出杯口,付沚接过来的时候洒在手上了一些。 才从透明玻璃瓶里倒出来的透明液体很冰,触碰到肌肤那一刻迅速开始挥发。 付沚放下酒杯的同时,手背上传来餐巾纸的触感,是沈可居拿过来的,覆在了她刚刚淋了些白酒的手背上。 “谢谢师兄。” “客气。” 两人的对话与平时无异,只是她的语气很低沉,可沈可居也是一样,她不明白。 她是因为失恋了才这样,那沈可居又是在跟谁置气呢? “来,咱们先一起敬吴老师。” 在社会上久了,赵伯远场面话也说得越来越顺:“感谢吴老师的教导,让我等X大弟子能在社会上有一席立足之地。” “哪里的话,你们今天的成绩都是你们自己闯出来的。”老吴笑吟吟地抿了口酒,辣得他眯眼:“佳酿。” 付沚跟着这几位师兄师姐一起喝了一口,分明是冰凉的液体,闻起来醇香如梨子,可入口却如此辛辣,烈得她眉头皱到一起。 “别喝了。” 沈可居见付沚并无久经酒局的从容,手慢慢靠近付沚酒杯,却见付沚把酒杯换到了右手一侧:“没事的师兄。” 整个桌子上只有她不是老吴的正宗学生,也就最被动。酒杯粘在手上,跟着一位又一位喝了一口又一口,一杯白酒已经要见底了。 她已经盘算好了,一会儿她打车回去,不坐沈可居的车,不给他留下一车酒气。 酒入口下腹时,付沚脑中是有话的,但都是说给自己听的。 ——本还想着送沈可居什么当作那日银囊的谢礼的,毕竟那物件她是真喜欢。 ——她还真险些就把刘璇那句“我们小渚人见人爱”当真了,还好尚存些自知之明。 ——还以为沈可居真的会对她产生超越了师兄妹的感情的。 ——付沚,你太自以为是了!以后切记吾日三省吾身:今日自以为是否?今日自以为是否?今日自以为是否? 接着,脑海里便开始循环播放沈可居那句“我怎么可能跟师妹在一起呢?” 心中尽是酸涩之觉,头中尽是昏重之感。 酒精的作用一下上来,烧得付沚全身都热透了。她手背贴上脸颊,烫得不像话。 只是皮肤还是白色,见不出异常。 突然,手中一空,酒杯不见踪影。只见一只胳膊从自己左侧撤回,那胳膊前端的手里握着她的酒杯,还剩一两口。 桌子上的人都已经在社会上混得有模有样,应酬不在少数,只是这一两杯白酒根本不在话下。 起初付沚说要喝,还都以为这小姑娘酒量可以。现在一看,脸色如常,酒量还真是不错。 只有靠近付沚的沈可居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她眼神迷蒙,氤氲着水一样,这明显是醉了。 “我去趟洗手间。”其实就是想出去透透气,这屋子里还开着空调,太热了。 “我跟你去吧。”纪语芳跟着付沚站了起来,搭上付沚的胳膊,却被她推开:“纪师姐,我自己可以的。” 付沚站起来之后,脚步没晃,走得很稳,如若不细看还会以为她神色如常。 走之前,付沚手伸到背后,从包里把手机掏了出来,走出去带上了手机。 她没有去厕所,而是在转角处蹲下。 眼前的手机屏幕拿近点已然都是重影,她又离远些拿,拨通了寝室乱世神兽群的群电话。 最先接听的是刘璇。 “怎么啦小渚?不是跟男神吃饭去了吗,怎么给我们打电话?我们都吃过啦。” 刘璇以为是付沚回来问她们要不要她帮忙带东西。 沈珠最先察觉付沚这边动静不对,于一篇嘈杂声中,她听到付沚吸了吸鼻子。 “付沚?” “白仪呢?”等人齐了,她要宣布一件事。 “白仪白仪,小渚找你呢。”刘璇那边开了免提,她叫白仪的声音忽远忽近,应该是举着手机的原因。 “来了——”白仪的声音在很远处,听起来是在寝室的卫生间里,有点虚。 “白仪过来了,你说吧,我俩用我手机呢,她手机在充电。” “嗯嗯嗯,我已经过来了。”说话声音明显实了很多。 付沚像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宣布之时需要卯足力气才敢说出口来:“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也不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这时,过来找付沚的沈可居仅与付沚一个墙角之隔,听了这话,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拳头。 第23章 Chapter23 “还想上哪棵树?…… “你连那一步都没迈出去, 还没开始就要结束?”刘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接着就是白仪的声音,她先是清了清嗓子, 而后朗诵道: “你说, 你不爱种花, 因为害怕看见花一片片的凋落。 所以, 为了避免一切的结束, 你拒绝了所有的开始。” 这是顾城的诗《避免》,她们在中国现当代文学课上学过的,当时白仪就很喜欢这首,读多了也就背了下来。 沈珠仍是那副调子,这次她倒是没再说反对的话, 只道:“靡不有初, 鲜克有终,”凡事都得有个开始, 遇事不了了之可不是付沚的作风, 大家都以为她就此打住,却听沈珠又道:“他怎么你了?” 听这几位室友扯了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付沚撅撅嘴, 破涕为笑, 回了沈珠的话:“人家都说了不可能跟师妹在一起。” 手机放到脸边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屏幕,挂掉了电话。待付沚站起身来想要再次拨打出去的时候, 她感受到自己周身被阴影笼盖住。 熟悉的气息里带着些酒气,却不难闻。 “师兄……” “我问你,”沈可居冷着脸,可眸中并不平静: “睡着了,谁给你盖的衣服?” 付沚垂眸想了想。说到盖衣服, 她只能想起实习培训回去那天的归途,她在车上睡着了,衣服本来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自己身边,可她醒来的时候衣服却已经盖在自己身上了。 “睡得不舒服了,谁给你枕着肩膀?” 沈可居说到“肩膀”二字,付沚又快速回忆起那一幕,还是同一天,沈可居在车停下之后就下车了,付沚看向他背影,他走的时候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自己的脖子也有点酸,是那种久久朝向同一边枕靠造成的酸痛。 “下雨了,谁撑伞送你去拿伞的?” 是他。 其实沈可居在教学楼上窗边看到付沚淋着雨不紧不慢地往回走,急忙跑下楼去给她撑伞。 回去的时候还被老吴打趣,那时候老吴就发现端倪了。 “走累了,是谁让游客带你去休息的?” 付沚脑海中莫名重现了,那个背包客老爷爷。 那天给付沚胖大海的游客每次来石林都点名要沈可居讲解,每次都会提前和沈可居约时间。那天沈可居有他约,老人家便过来自己看看。 如果不是沈可居给他使了个眼神,老人家还没注意到付沚脚酸得扭了扭脚脖子这事,也就没有坐下来休息这些事了。 那时候沈可居确实从这边路过了,付沚关于这一段的回忆里有沈可居的身影闪过。 “渴了,谁给你递的喝的?” 这付沚是知道的。从那日的小孩送给她的汽水到从沈可居车上掉下来的小票,以及在余渊面前,沈可居突然送她的汽水。 “喜欢银香囊,谁送了你一个?” 是他,是他,都是他。 付沚瞬间觉得自己的酒已经醒了大半,她知道蜂蜜水解酒,知道苹果解酒,知道酸奶解酒,却不知道原来沈可居也解酒。 可即使是这样,那又怎样?付沚还是想着他那句“我怎么可能跟师妹在一起呢。” 对她好,说明沈可居对她是有感情的;不可能在一起,说明这种感情并非爱情;没有爱情,说明他们的同门情谊还在。 哪里来的同门情谊?是因为老吴啊!要不是老吴同意她跟着文博系同学进博物馆实习,她能有这份真挚的同门情吗! 而说酒醒,到底也只是付沚自己以为的。她这时候头脑还是不清楚,不然也不会出现此般逻辑混乱,也不会说出“替我谢谢吴老师。”这种话。 听付沚说完这话,沈可居气得牙痒痒。 合着刚才这一糟都白说了,他气急败坏,失去了绅士风度,双手撑在付沚身侧的墙壁上,基本把付沚圈入了自己的怀里。 怀里的小姑娘眼眶红红的,白得透亮的皮肤现在也带着薄红,鼻尖都染上了朱色。他没忍住,伸出手轻刮她的鼻尖::“小没良心的,不在同一棵树上吊死,那还想上哪棵树?嗯?渚渚。” 这是沈可居第一次这样叫她。 他知道付沚的小名和昵称是小渚,可他却想与众不同。既想叫付沚的小名,又不想和别人叫得一样,于是他妄自把付沚所有社交信息都备注成了“渚渚”。 说到备注—— 不等付沚反应过来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沈可居问她:“手机呢?” 或许因为问她的人是沈可居,她乖乖交上:“在这儿呢。” “输入密码解锁。” 付沚输了几次,都不对,但酒精使她惰性大增,懒得想了:“忘了忘了,想不起来不想了。” 接着,又双手捧着手机,上交给沈可居。 密码是四位,他输入的是1130,付沚的生日,却发现密码错误。 他又问:“密码是不是改过?” “嗯嗯嗯嗯嗯。”付沚小幅高频点头,样子可爱极了,确实是有改密码这么回事:“但是我忘了。” 突然,沈可居想起一个可能,他再次输入。 9459,屏幕解开。9459是“元亨利贞”四个字的九键输入法对应数字。 “把微信找到,点开和我的对话框。” 喝了酒的付沚乖得不像话,接过沈可居递过来的手机照做,又递给沈可居。手机在他们俩之间被传递来传递去。 沈可居垂眸在手机上,点了点,退出软件。因为通讯录里没有聊天的隐私内容,他直接打开通讯录,直接在搜索框搜索“元亨利贞”。 “给,拿好了。” 付沚接过,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你对我的手机做了什么?” “没什么,回学校吧。”再回包厢,她再要喝酒怎么办? “可是——”可是老吴他们还没散席,不能回去的。 付沚欲言又止,降低声音变成自言自语:“不想让我继续和吴老师还有师兄师姐吃饭。”声音很小,可沈可居离她太近,听得一清二楚。 沈可居百口莫辩:“没有这个意思。” “不想算了,走了。”付沚自顾自地从沈可居胳膊底下钻了出来,把沈可居看得一愣。 小姑娘的背影倔强又可爱,气鼓鼓的像个小企鹅一样。他马上笑着跟上去,边跟边掏出手机,给老吴发了个消息,又拨通纪语芳的电话。 “把她包拿出来。” “嗯,先走了。” “一会儿你自己想办法回去。” 沈可居挂掉电话,见付沚往大门口那边走,但包还在包厢里,得等纪语芳送过来。情急之下,沈可居抓住了付沚的手腕,但没有向下移。 付沚却乖乖站在了原地,凝视着拉住自己手腕的手。 这应该是在做梦吧,付沚如是想。 那既然是在梦里,过分一点应该没关系的吧? 付沚这么想着,当纪语芳从包厢拿着付沚的包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付沚的小手牵着沈可居的大手,从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上拿下来,自然而然地牵着垂到身侧。 付沚的额头抵在了沈可居一侧肩膀上。 这一靠,让沈可居牢不可破的了二十多年的心瞬间软个稀巴烂。 “啧。”直到纪语芳吱声,沈可居才发现身边还站了个人。 沈可居马上恢复到正常的神情,拎过纪语芳手里的包:“多谢。” “不谢不谢,沈师兄,”纪语芳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吾辈楷模啊。” 带人吃顿饭竟然直接搞定了。 可惜现在沈可居没心情跟她开玩笑,怦怦跳的心像他的手一样,被付沚柔软的小手包裹着。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人生前二十几年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心尖上酥酥麻麻的。 虽说这感觉新奇又令他着迷,可他却不敢贪恋,生怕他的贪婪会导致付沚离开他。 出了店,他带着付沚上了车,付沚进了车里突然乖巧起来,靠在汽车座椅上秒睡。 沈可居见她已经睡着,便叫了代驾,把付沚送回学校。 翌日一早,付沚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 她按着头,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又是怎么穿着衣服睡着的。平时她最难以容忍的事情就是穿着在外面穿的衣服上床睡觉,今天竟然自己破例了。 还带着一身的酒气。 付沚看着已经大亮的窗外猛然想起,今天还是周内,她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上午十点三十六分。此时此刻的她本应该已经上岗,在石林里为游客讲解的,可现在她却还坐在床上,一身酒气,甚至蓬头垢面。 寝室里仅剩她自己,其余三人应该已经都去学校里实习了。 就在此时,沈珠端着陶瓷杯进了寝室。 “你醒了。”说罢,把杯子给付沚递过去,这是付沚的杯子。 付沚接过,看到里面有还没有化完的蜂蜜。 “看你也快醒了,先去给你冲了杯蜂蜜水,这楼饮水机没水了,去楼上接的。” “谢谢......” “昨天晚上沈可居怎么你了?” 昨天晚上?这四个字,唤醒了付沚的记忆。 她记得自己喝了一杯白酒,记得喝酒的时候自己十分难过,记得她跑出了包厢,记得沈可居靠了过来,好像和她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这些记忆清晰得可怕,付沚还记得沈可居把她手机要走了,让她打开微信。 难不成是沈可居从她微信里把他删掉了? 付沚越想越难过,可是手还是不受控制地点开了微信,她粗略地扫了一眼,“元亨利贞”没有给她发消息。她从搜索栏搜索“元亨利贞”,也没有搜索结果。 霎时间,付沚觉得像是头部被钝物抡打了一般。 昨天醉酒,已经失恋失态了。今天无故旷工,可能已经丢了工作。最主要的是,她对不住给了她这次实习机会的吴老师。 然而,就在付沚万念俱灰打开微信想着要怎么和吴老师道歉的时候,她看到消息页面有一个陌生的备注,顶着她熟悉的头像给她发了几条消息。 那头像她真的再熟悉不过,是戟门的屋顶。 anchor:已经帮你请假了,好好休息。 anchor:早安。 anchor,“危难时可依靠的人或物”。 他不要元亨利贞,他要做付沚觉得可以依靠的人,值得她依靠的男人。 第24章 Chapter24 紧紧挨着的两个头…… 《易经》有言道:“元者, 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 事之干也。君子行此四德者, 故曰:乾,元亨利贞。” 说起沈可居, 付沚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这四个字。 尔如今, 沈可居竟然把他的备注改成了“anchor”,危难时刻可靠的人。 纵是先前觉得他有多不可靠近,此时此刻,看着这个备注,付沚还是破防了。 以及他发给自己的“早安”。不是没人和她说过早安, 可偏偏沈可居说的这一句, 胜过了以前的所有。 付沚现在回忆起来昨天晚上被沈可居抵在墙上说话的场面,脸上一热。可昨天晚上酒意上头, 完全没有害羞的意识。回想一下, 才发觉他们靠得有多近。 当时沈可居的呼吸清晰地滚到她的颈间,她还记得他的薄唇与她相隔不过咫尺,似乎自己的每个毛孔都能感受到当时沈可居呼出的热气。 昨晚来不及害的羞, 现在已经要害个够了。 酒精使人迟钝, 付沚懊悔莫及,虽说昨晚只有一杯酒, 可她从来没有喝白酒超过过一两口,以后再也不要这样喝酒了。 沈珠的语调一如往常平淡,她的眼神也是。可付沚这下却不好意思起来:“也没什么,就说清楚了点东西。” “昨天晚上沈可居把你送回来的时候,你是不是断片儿了?昨天晚上你是喝了多少, ”沈珠语气慢慢加重:“万一沈可居他也不是什么好——” 沈珠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和往日的提示音不一样,像是为谁设置的。她看了眼,神情略显不自然:“本来今天我跟学校请假了,这会儿有点事,中午给你带饭回来。” “喔,好。” 沈珠穿好外套拎着包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地回头:“记得洗个澡。” “好。” 见沈珠拎着包,付沚猛然想起,自己的包呢? 沈珠合上门,付沚理了下头发,坐在床头再次打开手机看了眼。 在联系人一栏,出现了一个小红点。 是一个名为“馥浓”的人加她,添加好友的备注是“付沚小师妹好”。 根据头像,付沚大概知道这是谁了,改好备注,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不知道她找自己有什么事。 付沚先打招呼:纪师姐好 纪师姐:“馥浓”邀请你加入群聊“吴门弟子”。 从邀请链接的缩略图来看,第一个是老吴的头像,第二个就是沈可居的头像。 刚刚顶着“anchor”这个称呼的,和她道了声“早安”。 纪语芳给她甩过来这么个链接,随后说道:小师妹,进群进群 付沚自知她并非吴老师的亲学生,但纪语芳既然加她邀她,再说些无关痒痛的话又太矫情。付沚回了句“谢谢纪师姐”,干脆直接加入了群聊。 有新鲜血液进来,沉寂已久的群聊一下变得热闹,群里的大家都用的真名。付沚先点开群成员,看到排在第一的是群主老吴,第二个就是沈可居,第三个是秦鸿,也难怪纪语芳和她说,沈可居是他们的大师哥。 自己在最后一排,和位列第二的沈可居遥遥“相望”。 最先是秦鸿发现群里进了新人:这位小渚是? 看到消息,付沚反应过来自己没有改备注,马上改好。 付沚:师兄师姐们好,我叫付沚 秦鸿:原来是你 顾郧泽:原来是小妹妹呀,你好你好 原来那天顾郧泽说他和沈可居师出同门不是骗她的,他也在这个群里,也是老吴的学生。 赵伯远:师妹好!欢迎进群~ 底下还有几位师兄师姐表达了欢迎,老吴的消息也夹在里面,付沚道了声谢。 整个群有一百大几十人,这会儿全因秦鸿和顾郧泽,甚至老吴的搭腔而开始对这位小师妹好奇了起来。秦鸿是老吴带的第一批研究生,和沈可居是同一级的,顾郧泽要比他们晚两年。 沈可居迟迟没说话,不知道是没有看到消息还是怎样。 付沚正想着,却看到了沈可居私发给她的消息。 anchor:纪语芳应该是跟吴老师要的你微信。 anchor:不自在就退,没事的。 付沚思忖片刻,想着该怎么回复沈可居,沈可居就又来了消息。 anchor:早上怎么不回我消息? 思绪本来已经被群聊牵着走了,沈可居一言,又带她回到了昨天晚上的情景之中。滚烫的呼吸,逼近的薄唇,暧昧的言语—— 小渚:早上好,师兄 准确地说,应该已经是“上午好”了。 她回复完这条,群里又炸开了锅,她来回切换对话框,发现:沈可居退群了。 付沚错愕,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又收到了沈可居的消息。 anchor:把我拉进群? 小渚:好 沈可居进群之后,在群成员列表是最后一个。 紧紧挨着付沚的头像。 关键沈可居还是付沚邀请进来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可居:手滑。 顾郧泽在休息室里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拿着手机,对着屏幕里紧紧挨着的两个头像嗤了声:“我信你个鬼。” / 付沚洗完澡换好衣服已经十一点了,沈珠没来消息。 昨晚只喝了些酒没怎么吃饭,确实已经饿了,早上只喝了杯蜂蜜水。付沚打开微信给沈珠发消息说她要自己去买,不用带了。付沚等了会儿,但沈珠那边久久没回消息。沈珠回来之前一定会问她吃什么,也一定会看消息的。 付沚才拿起手机准备出门,就看到手机屏幕上的“anchor”来电。 付沚心头一跳,呼吸突然都变得急促,这还是昨晚到现在第一次和沈可居对话。 她深呼吸几口接起电话:“师兄。” “吃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羊血粉丝汤。”沈可居话跟得紧,付沚不假思索地说出一个令她匪夷所思的回答,她追悔莫及,只听到沈可居在电话那头笑笑:“下午见,渚渚。” “下午见。” 挂掉电话之后,付沚愣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儿。 刚、刚刚,沈可居叫她什么? 渚渚......沈可居是第一个这么叫她的人。 脸上顿时感受到灼热,付沚手背覆上去。 完了,你完了呀付沚,脸怎么瞬间烫成这样呀,心都要化啦。 / 付沚下午的工作是在游客中心值班,上午有人替她,下次轮到这次替她的人值班了她要还回去。 想也不用想,包落在哪里了。只是,她现在不好意思和沈可居开口。那就意味着又要见面,那又意味着她又要回忆起昨天晚上。反正包里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手机和讲解稿都在自己手里,付沚只拿着这两样东西就出门了。 推门进去,付沚没想到,会遇到这个人——赵顾。 是当初帮那位女同学说话的赵顾。 “同学你好。” “你好。”见付沚进来,赵顾明白过来了。 他没想到今天自己替的竟然是付沚。那天之后他们之间就没有交集了,他只在在博物馆里讲解的时候偶遇过几次付沚,但付沚似乎不认识他。 或说付沚不认识他们班上所有人,这样一想好像就没那么难过了。 “不好意思,今天本来是该我值班的,下次你在这里值班了我还上。” “没事,不用的。”赵顾是个不太会说话的人,比付沚高一点。 “进馆吧,这里交给我。”付沚说着,拿过花名册。 “你喜欢在这里还是在博物馆里?” 突然被文博班班长问到这个问题,付沚正要翻开花名册的手一顿,还以为是什么调查,她如实道:“当然是喜欢在博物馆里啦,这里有点没意思,你快进——” “你进馆吧。” “诶?”付沚惊讶地歪歪头,看向赵顾,后者极其不自然地别开眼:“我,我挺喜欢在这儿的。” 见赵顾这样,付沚秒懂了。上次赵顾为陈子佳说话,是不是说明陈子佳现在不在馆里,而是还没来呢?她下午来得早了点,签到的时候没见陈子佳签到。 “那我进去咯?”付沚指了指博物馆的方向。 “嗯!”赵顾重重地点了下头:“去吧,下次我也可以替你值班。” “那太感谢了!”付沚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亮晶晶而不自知,看得赵顾都不好意思直视她。正好,花名册上沈可居还没有签名,这样也就避免见到沈可居了。 约莫在付沚离开游客中心五分钟后,沈可居到了这里。 他今天刻意来得早了点,因为他知道今天付沚在这里值班,可是当他进了游客中心,却见在这里值班的仍旧是上午的那个男生。 沈可居手里拎着付沚的包,本来打算还给她的。 昨天晚上其实他把付沚送到学校的时候发现她的包落在车上了,但他就是没有送上去。 想借着这个由头还给付沚,和她说说话。 但是很明显的,付沚还没有来。 沈可居签到之后,拿着女士小包坐在游客中心的沙发上,过来签到的讲解员一个接一个进来,都见沈可居守着个小包。 最先提出疑问的是顾郧泽。 顾郧泽这少爷都是踩着点儿来上班,基本他来了之后就没有人会来了。 “哟沈老师,这是守着什么呢?” “闭嘴。” “我闭嘴做什么?那付沚小妹妹在里边讲解,你在这儿给她看着东西?” 沈可居斜乜他一眼,得到答案:“小妹妹早就进去了,刚我还在外边实习生签到处看见她名儿了。” ...... 沈可居拎着包起身,打算把包放回车上再来。就在这时,赵顾终于听懂了顾郧泽和沈可居的话,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位讲解员老师一直在这儿坐着没有走。 他起身叫住沈可居:“沈老师?” 沈可居回头看向他,手上还拎着那个小包,有点违和。 赵顾伸手走过来:“那个,付沚的包给我吧。她和我说如果有人给她送包,让我先替她拿着。” 其实付沚没有说,赵顾想借着这个机会,和付沚产生点交集。 赵顾说完这话,突然在秋天感受到了冬天的温度。 第25章 Chapter25 “要习惯的,渚渚…… 再不会察颜观色的人, 此时此刻也该感受到沈可居周身的寒气了。 沈可居扫了一眼赵顾伸出来的手,非但没有把付沚的包递过去,反而往自己肩上一背:“巧了, 她和我说没等到她就让我拿进去。” 说罢, 出了游客中心。 两人都在胡诌。 顾陨泽签到之后跟着出去,目光追随着沈可居, 笑得直不起腰。 大好的机会他自然是没放过, 掏出手机开了静音做了些坏事儿。 “沈老师,我的沈老师哟,哈哈哈,沈老师。” “闭嘴。”沈可居出了游客中心把包拿下来,用手拿着包往博物馆走, 可顾陨泽却不消停。 “要是让小妹妹看见你是这样, 可怎么好啊。”顾陨泽凑近沈可居,肩膀抵了下沈可居的, 后者嫌弃地躲开。 照着付沚的性格, 她不可能跟方才值班那男生说那种话。可这就代表着,那人对付沚有心思。 沈可居想着想着有些烦躁。 上一次那位过来送豆奶拍照片,这一次这位算是常驻替值班。 不得不说, 沈可居人生第一次感受到“危机感”。 从小到大, 他遇到过劲敌,但都被他打败了。 论读书, 他少年时代虽然总是逃课,但头脑聪慧,属于点拨一下一学就会的,成绩长期名列前茅。 论学识,他常与几位导师侃侃而谈, 能指出导师论文中的不妥之处。 论工作,他上学期间就跟着导师成了省级考古队队员,毕业后高薪进了博物馆,学术上无论是文物与博物馆范畴还是他的专业历史学方面,他都颇有建树。 唯有感情这事,让他步履维艰。怕迈的步子太大了把她吓跑,怕步子迈小了她先离开。 正因为珍视她,才要掌握好进退,生怕走错一步。 可是今日这事,让沈可居清晰意识到:似乎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所谓伊人,不要在水一方,在他怀里才对。 就像……昨晚那样。 昨天把付沚送回学校的路上,付沚睡得很安静,但常常会碰到车窗,他一直看着她,她时而皱眉。 于是……他又一次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昨天晚上,沈可居几乎彻夜难眠。 温香软玉画面萦绕眼前,触感还依稀记得,哪个男人能入睡? 耳边是付沚醉酒后喃喃的声音,也有之前那几位老师、以前的同学们说他这辈子怕是对任何人都动不了心了的话。 扯淡。 这不是动心了吗? 还一发而不可收。 / 付沚进了博物馆就开始带游客,一批又一批,中间一直没休息。 怕休息的空档见到沈可居,她还没有想好应该怎么面对他。 自己喜欢的人恰好喜欢自己,按理来说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是付沚一时半会儿还转换不过来。 难怪开始上大学来,母亲鼓励她多谈恋爱,说不谈恋爱以后会吃亏会后悔。 当时付沚还不以为然,信奉纳兰容若一句“一生一代一双人”,坚决在遇到那人之前不谈恋爱。 现在想想,确实没有经验。 吃亏不是吃在别处,而是吃了如果犹豫不决,就极有可能错过喜欢的人的亏。 她不知道沈可居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更不知道为什么。 她并非空有一副皮囊,却也不会轻易显山露水。有人在第一次见她之后就和她表白,她自然不会答应。 付沚的交友原则一直是“低质量的陪伴不如高质量的独处”,爱情于她而言并非必需品,在别人一个又一个换对象的时候,她在通过别的事物充实自己。 对方在只知道她姓甚名谁却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的情况下对她表达喜欢,这不是她想要的。 比起一眼看过去的动心,她更希望的是灵魂上的碰撞。 虽说她对沈可居动心,是从声音始,可真正打动她的却是沈可居的那句话。 他说,他所言所讲并非杜撰,他是要对历史负责的。 昨晚的一字一句,她到现在还记得清晰,包括沈可居问她、答她的每句语调,都像印刻在她脑海之中一样。 / 下班时刻,付沚正要上校车,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手指修长而有力,带着些薄茧,手掌温热。 不用想,付沚也知道这是沈可居的手,她才迈出一步,就退出来了。 所幸她是最后一个上车的,这会儿也只有校车司机看到她朝自己招了招手,汽车开走。 车开了老远,沈可居手还没送开,跟付沚一块站在原地,停车场这会儿已经没几辆车了。 “师兄。”付沚瞥了一眼沈可居的手。 “昨天不是挺能耐的。” 直接把他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摘下来握住垂在身侧,还自然而然地靠上他。 这些场面在付沚脑海里画面太过清晰,她羞得抬不起头来。而沈可居又何尝不是呢,一直都想着。 之前秦鸿追人的时候跟他说过,如若不和对方说清楚、说明白爱慕之情,那对方绝对不会答应。就算是对他心动了,这份喜欢来得无名无分也不可以。 当时秦鸿跟他说完,他只说了句“我大概用不着这些”,继而埋头看书。然而今非昔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终于也轮到他了。 细想想自己昨天说的那些,应该算是对她告白了吧? 那付沚现在没挣开,应该是答应自己了吧? “今天你发工资。”沈可居提醒她。 这事儿还是文徵跟他说的。文徵平时也管财务,今天发工资了,在休息室里随口念叨了下。 “是吗?”付沚整个下午都没有看手机,没有看有没有收款信息:“不、不知道。” 手腕被沈可居握住的那处皮肤滚烫,沈可居的掌心分明不算太热,可与她的皮肤相贴,却不知为何像要着火一样。 上次说好了,发工资的日子,请他吃饭还人情。 而且,明天是付沚的生日。 沈可居看着付沚,她没有看自己,垂着头,只见她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他问:“想吃什么?”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付沚咬咬唇,迎上沈可居的目光:“既然是我请师兄,那看师兄想吃什么了。” “羊血粉丝汤。”沈可居看着付沚,突然笑了声:“哦,你中午吃的这个。” 付沚这下算是知道了,瞒不过沈可居的。什么中午吃过羊血粉丝汤了,打那通电话的时候沈可居就知道她胡说的。 “一天两顿倒也未尝不可。” 身旁的沈可居笑声悦耳,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沈可居这么笑。 “有这么好笑吗......”付沚说得很小声。 “这话不好笑,主要是怪你。” “怪我什么?” “怪你可爱。” 听听!沈可居说的是什么话! 付沚马上别过目光,感觉自己就快要掉进沈可居眼眸里了。若不是一只手被沈可居拉着,付沚现在想把脸捂起来狂奔着离开这里。 “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沈可居仍是牵着付沚的手腕,不敢向下移一点。他走在她前面,走在他身后的付沚盯着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心中有什么念头滋生了出来。 她往前赶了两步,手自然向上移了些,沈可居握得不太紧,她的手向上移,恰好落在了沈可居的手心里。她感受到沈可居指尖微颤,在她整颗心悬起来的时候,被回握住了。 刘璇和她说过,既然喜欢就要表现出来。成了,皆大欢喜,不成,自己也不吃亏。那她主动去握沈可居的手,应该是表现出了自己的喜欢了吧!既然沈可居回握住她的手了,那应该是成了吧! 可付沚没看到,走在她身前的沈可居咬唇忍着笑意,握住了她小而软的手,另一只手还拎着她的包。 沈可居放慢了脚步,希望慢点上车。 “师兄,包给我吧。” “马上上车了。”说着也没给她,沈可居打开车锁,先是到副驾那边打开车门,手放在车门上框边:“上车。” “师兄,不用这样的。” 沈可居这样她哪里还好意思上车! “听话,上车。” 付沚犟不过他,只好坐了上去,沈可居绕到另一侧驾驶位上了车,把付沚的包放到了后座上的一个方方正正的黑色盒子上。 安全带系上时的一声响,沈可居突然意识到一点。他自我检讨:“忘记了。” “忘记什么了?”付沚以为他有什么东西忘在博物馆里了。 沈可居深深地看了付沚一眼,朝着右侧探过身去,伸出食指按动红色按钮,安全带扣从里面弹出,他边重系边说:“忘记给你系安全带。” 他记得以前秦鸿开车出去,他坐在后位,余光瞥见秦鸿女朋友坐在副驾,秦鸿都会给他女朋友系安全带的。 虽然那已经是秦鸿的前女友了,但当时他那女朋友似乎很受用。 自己没经验,没吃过猪肉但好在见过猪跑,一切还来得及,可以重来。 系完,沈可居发现,付沚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扬着胳膊蜷缩在一角,显然是已经不知道该看向哪里而看向挡风玻璃上的车检标识。 她并不是害怕,而是——受宠若惊。 做梦都没梦到过有朝一日沈可居会给她系安全带。 沈可居见她这样,马上坐正回到原位,指尖搭上方向盘,却没有发动车子。余光里见付沚慢慢放下手,他开口道: “要习惯的,渚渚。” 沈可居声线温柔,与讲解时,与酒桌上,与和秦鸿和顾郧泽和文徵和纪语芳甚至和老吴说话时的语调都不一样。 只对她这样。 这声“渚渚”,卸掉了她的所有不安和防备。 第26章 Chapter26 “牵着呢,散不了…… 沈可居驱车到羊血粉丝汤店的巷子外, 毫不犹豫,这一次,他把车子开了进去。 巷子很宽, 两旁栽树。冬日将至, 风把叶子卷得满地都是,汽车轮胎压过, 干叶碎声入耳沙沙作响。 白色围墙上青灰色檐头瓦筒前端的瓦当上排列着参差不齐的走兽, 之前它们看起来凶得很,不知为何却觉得它们今天在笑。 付沚看着向后倒退的光影,突然想起上一次他们一起过来,不过也才过去了半个月而已。 那时候他到底知不知道车子可以开进来呢? “我知道的,”沈可居一眼看破付沚所想:“那天我看了天气预报, 有雨。” 果然, 他是知道的。 “想和你多停留一会儿,哪怕听听雨, 看看窗外的行人。” 这话被沈可居说出来就像是在念诗, 声音好似林籁泉韵。 接着,他又说:“这边的天气预报一向不准,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 话音落下, 沈可居踩下了刹车。 不等付沚说些什么, 沈可居朝外看了一眼,他的心情看起来很好, 话尾语调朝上扬着:“走吧,去吃饭。” 下车之前还不忘记侧身帮付沚把安全带解开,付沚比之前沈可居给她系上安全带时从容了许多,虽说才过去一会儿。 沈可居有让人安心的能耐。 付沚跟在沈可居身后进了店里,正在店里的老板娘见来者是沈可居, 笑着让他点单,显然是认识的样子,沈可居点了两碗羊血粉丝汤。 上一次,老板娘在后厨忙活,没在前边看见沈可居,也就没有在付沚表现出来两个人很熟悉。 沈可居做事,还真是有赌的成分。 两人落座,付沚开口道:“其实那次师兄你赌输了。”话里还带着些发现沈可居秘密的小骄傲。 沈可居挑眉:“嗯?” “那天老板娘嘀咕了句话被我听到了。”付沚两只手手心儿朝上,十指尖尖可掌心儿看起来肉乎乎的。 她说话时,沈可居目光胶着在她的掌心上,付沚也察觉了,从桌子上抻了张餐巾纸放在手里,怎么着都觉得不对劲,手里的那张餐巾纸遭了殃,被付沚残忍分“尸”。 “什么话?” 即便是问她,沈可居的目光也从未从她手上抬起来过,付沚的手从没被人这样注视过:“她、她说这个时间你本该在休息的。” 那天是周末,付沚记得很清楚,老板娘明明知道沈可居是这里的讲解,也认识他,说明他经常过来。 “那时候就开始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了。” 付沚点点头,没有否认,她的目光也移到桌子下边,一张餐巾纸已经被她撕得差不多了。 “那我赌赢了呀。”沈可居的语调比付沚更不可一世。 突然的一句话,让付沚抬起头,这才注意到沈可居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她的手,转移到了她的脸上,现在她们四目相对。 沈可居说得没错,这样一来,确实是他赢了。 让她察觉了他的小心思,让她的思绪时时刻刻都与他对她所做出的一举一动绕在一起。 从这方面来说,他确实赢了。不是说隐藏得好才算赢,让付沚慢慢靠近他、注意他,那才是赢。 “师兄还真是狡猾。” “不狡猾,”沈可居靠近了些:“女朋友跑了怎么办?” 天!女朋友! 从沈可居口中说出的这三个字对于付沚来说未免太有冲击力,她自然也不甘示弱,仍是撕玩着手里那张餐巾纸:“那男朋友也不是白得的嘛。” 这句“男朋友”,在沈可居这里,威力不必他那句“女朋友”小。 天花乱坠,绚丽缤纷,窗外狂风席卷残叶,却卷不走沈可居心中的波浪,反而声势浩荡起来,愈卷愈高。 沈可居轻咳两声,掩唇亦是掩着笑意,移开了在付沚身上的目光,上扬的嘴角半天没下来。 那位说自己这辈子跟孤灯碑碣过的人,如今却也被爱恋冲得头晕目眩,满心满眼都是一个人,耳畔萦绕着这么一句话: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打直球! 不过才想完,沈可居又觉得,这样也好,也好。于他们两个人,这样的节奏刚刚好。 不算太快,也并不慢。 两人就坐在那日他们曾经坐过的老位置,透过窗子能看到店面对面的长椅上坐着一位老奶奶,她双手叠放在面前的拐棍上,虽是依杖而行,可却完全没有半点自卑之感。 看上去像是在等人。 没一会儿,就有一位老爷爷拄着拐杖过来,面向另一侧,坐在了老奶奶身旁。 两个人看上去像是闹了别扭,老爷爷的拐杖一点一点斜下去,直到两人的拐杖尾端相碰,老奶奶手中的拐杖因此微微倾斜。 老奶奶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甚至……往另一边挪了挪,与他保持距离。 看来是闹别扭了。 “来咯!”老板娘端着两碗羊血粉丝汤送上桌子,短暂的碰撞声让付沚收回思绪,不过是上了道菜的空,付沚再次抬起头时,对面的老奶奶,正撅着嘴枕靠在老爷爷肩膀上。 付沚猛然想起,自己也曾这样依赖别人,且全都是在自己无意识的时候。 “放多少?” 付沚侧头看过去,沈可居正拿着醋壶悬在她的碗沿上。 “师兄我自己来就好了。”付沚要去拿,沈可居躲了一下,而后想起什么,递给了付沚。 “也是,看一眼能记住。” 看看她一次倒多少,下次自己就知道了。这让付沚想起上次他们在路边的烧烤摊,她那时候意识到了沈可居其实一直在观察她。 原来……是这样。 付沚这脸上发烫的毛病算是改不了了,且仅对沈可居如此。 对面的老爷爷手在口袋外摩挲半天,终还是伸进口袋,拿了根烟卷。还不等他拿出打火机,身侧的老奶奶扬起头,离他更远了。 只一眼,老爷爷马上向前探了下身子,烟卷在空中扬起一道弧线,掉进了离他们不远也不近的垃圾桶。 老爷爷凑到老奶奶耳边,耳语几句。 余光里,付沚见沈可居拿起她刚刚放下的油泼辣子,她下意识关切:“你能吃辣吗?” 沈可居笑得眼尾上挑,双眼皮的细褶像把小刀儿:“不想管这么多,想吃辣。” 开心的时候,就会想吃辣。 想到沈可居胃病的事儿,她突然想起昨天晚上:“你昨天不是还有喝酒。” 闻言,沈可居勾唇一笑,这笑得和往日里都不一样,付沚隐隐看到了游客中心照片墙上他那副样子,笑中带点桀骜:“这就开始管我了?” 天晓得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样的沈可居更加有魅力了! 付沚躲开他炽热的目光:“我、我没有。” “管管我吧,我爱听。” “也会听。” 这么多年了,没什么人能管住他。偏偏眼前这个个子没他高、年纪没他大的小姑娘管他的话,他爱听,还受用。 “那,那以后不要喝酒了。”付沚不敢看他,怕回以她的目光她承受不住。 “好。” 细心如付沚,突然想起沈可居和她不同,她还是学生,沈可居已然步入社会,有些应酬是躲不掉的。 “除了应酬好了。” “还有呢?”还有什么情况下可以喝酒? “没了。” “还有呢。” “有什么?”付沚疑惑。 “也还有别的不得不喝酒的时候。” 他的声音实在扰人心智,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她,而是把目光放到了窗外正对着他们的那对老夫妇身上。 他们又依偎到了一起。 他已经想得这么远了。 甚至,比这还要更远一些。 日薄西山,黄昏已至。夕阳的光懒散地打在地上,也映照在行人身上。 这顿饭钱自然还是没有让付沚结,沈可居巴不得付沚欠自己人情欠到老、欠一辈子,当然,欠他的人情,也根本不叫“欠”,那是他心甘情愿。 吃完饭,沈可居没有送付沚回学校,提议去公园散散步。 离这里不远处的城墙底下有一处小公园,有一条河的河水穿过。 两人并肩走在河边的芦苇旁,秋天的芦苇格外好看,苇杆直立,风吹过时簌簌作响,野趣横生。 葭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我身旁。 河里还有些禽类,不时叫上几声,像是在打趣岸上那连牵手都不好意思的人。 一路无言,两人都乐在其中,安静地享受着气氛里的暧昧。 走着走着,指尖瞬间相碰,沈可居想起在店里看到的手指手心儿,想起把她从校车上拉下来之后的触感,再次碰到那如葱的指尖时,沈可居没再避开。 倒是把付沚吓了一跳。 除了领着她过马路的父亲,手还没有被哪个男人这样握住过。 带些薄茧,手掌宽厚,温热……有力。 握得有点太紧了。 “师、师兄,松、松开点。” 沈可居低头,发现自己把小姑娘的手握得充血了,一块白一块红,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没有掌握好力道,跟付沚道歉:“第一次牵女孩儿的手,没经验。” 话是道歉的话,却没一点道歉的意思,倒是趁机把自己干净的情史报告给了付沚。 “我……也是第一次跟除了我爸之外的男……男人牵手。” 平时都说“男生”、“男孩”的付沚哪里说过“男人”这种话,可沈可居在她眼里却不是男生也不是男孩,是一个成熟的男人、男性。 第一次吐出这样的字眼,付沚更加害臊了。 付沚第无数次在心中吐槽自己:自己这面对沈可居的时候不停害羞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她偷瞄了一眼两人牵着的手,心里满盈盈的。 “牵着呢,”男人的洞察力很敏锐,也偏偏挑让她脸红的话讲:“散不了。” 第27章 Chapter27 “渚渚,生日快乐…… 自岸头走至另一端岸尾, 不过二十几分钟时间。 芦苇的繁衍能力很强,基本有芦苇的地方就有芦苇荡,就比如这一路下来。 太阳挂在柳梢头, 秋日的柳树本已只见枯色, 此时被红日染了赤色。 城墙上的齿状矮墙间隔处挂着红红的灯笼,此刻余晖尚存, 不足以亮起。 才要返程, 登时,几点小雪渣飘了下来,有一点落到了付沚鼻尖,融化只在一瞬间。 古都十一月落雪,很罕见。 “下雪了。”付沚伸手, 手心儿朝上, 雪太小下得又稀,没接住一星半点。 她想起一种可能, 歪过头去看沈可居:“师兄今天看了天气预报吗?” “没有, ”沈可居否定,而后肯定:“这是天意。” 救命,往日那个侃侃而谈的沈可居呢?那个张口闭口文物的前世今生的沈可居去哪儿了? 沈可居的目光从付沚脸上往上去, 直到付沚的头顶:“雪落到头上咯。” 付沚抬头也看他的, 可惜身高悬殊,看不见。沈可居低了低头, 付沚才见他头上也落了雪。 夜幕降临,雪也见大。 本没在意,可没成想雪会在她们由岸尾走到岸头这段时间下得如鹅毛一般大。车停在巷子里没有开过来,现在要抓紧回去取车。 走到城墙的城门下,两人已经顶着一头雪了。沈可居抬手, 才要给付沚拂去,却被付沚扬手拦住:“师兄咱们先去取车吧,雪一会儿更大了。” 说着就要往前走,可却被沈可居拉住。转身之际,见沈可居弯腰与自己平视,眼中含着些狡黠,看透了付沚的小心思:“想和我白头吗?” 接着,手在付沚先在头上拍了拍:“不用这个也可以的,雪化得快,一会儿着凉。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取车,很快回来。”又拍了拍她的肩头,隔着大衣都觉出小姑娘肩膀瘦削,看来以后得多给她买点好吃的才行。 付沚跟上去:“一起去吧。” “在这儿等我,”沈可居又抻着付沚大衣衣领紧了紧:“心里倒数100个数,我一定回来了。” “师兄——” 沈可居三步并两步迈着大步子离开,在风雪之中,背影依旧挺拔。 付沚看了眼脚底,青石砖排列整齐,两块缝隙正对着同一块,适合跳格子。 “100,99,98......” 本想从“1”开始数,算算从城门这头到城门那头一共几步,却无意间从“100”开始倒数。 “70,69,68,67,66......” 城门壁厚,足以支撑起几十米高的城墙。若干朝代于此金戈铁马剑拔弩张,时过境迁,她此刻于此在雪夜里跳格子等着心上人。耳边有路边传来的鸣笛声和城墙上传来的快门声,游客们都在为古都落雪惊叹,说来对了时候。 “25,24,23......” 似乎这场雪能把人带到几千年前一样。 闪光灯从城墙上打下来,也有从下至上去的,不仅仅雪是拍摄的对象,还有路上的一景、一物、一人。 比如付沚。 “10,9,8......” 登时,有光照向付沚这边,付沚伸手遮光,还是顺着光来的地方看去。 汽车停在停车线内,有人下车撑着一把黑伞走了过来,每一步都落在付沚的数字上。 “3,2,1。” 最后的三个数字,是付沚在心里默数的,刚好数到“1”时,沈可居在她面前站住脚。 这把黑伞再次笼罩到付沚头上,即使城门内并没有雪落下来。 “100?” 付沚点头:“100。” “走,上车。” 到了车上,沈可居没有着急发动车子,而是坐在车里打开了广播:“一会儿再走,现在雪大不好走。” 这话要是被秦鸿听到又要笑他了,说得跟他沈可居不是那年那个大学时在冬天自驾到大兴安岭被雪堵住路后绝处逢生的人一样。 付沚也知道雪夜行车不安全,就和沈可居坐在车里,默默等着雪停。 沈可居的车里没有音乐,一直以来都是听交通广播。 永远都不要低估很少见雪的古都的人们对雪的喜爱,今日的广播的内容都是广播员所表达的对雪的喜爱。但凡事都有两面,雪落在地上,融化后又结了冰,道路并不安全。雪夜的赶路人也因雪而苦恼,会掩住视线。 付沚今天下午到博物馆之后一直在带游客,车内的空调温度不低,付沚靠在座椅上不知不觉之间睡了过去。 梦里,身上被人盖上了东西,身子靠着的地方斜斜地向后倒,她差点醒来,又被人哄着睡着,那声音太过温柔,付沚沉溺其中,没有醒过来。 除此之外,梦里还有博物馆的丁香花。白色丁香花如其名,“丁”为“钉”,花的形状像是小钉子,“香”则淡香。她春天总是会过来看丁香,借着丁香花,偷偷看那个向游客介绍丁香树旁边那口古钟文物的人。 今天的雪,颜色与洁白的丁香花很像。 “新旧世纪交替之际的钟声,就是出自这口钟......” 她醒来的时候,车子还在原处,距离00:00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梦里都在讲解啊,渚渚很敬业。” 她刚才都说了什么! 付沚坐起身来,盖在自己身上的外套向下滑落,她垂眸一看,是沈可居的外套。在驾驶位上的沈可居则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衣。 梦里沈可居在讲解,她在一旁装作给丁香花拍照片,实则一直在听沈可居的声音。 听得多了,也就悄悄跟着他一起讲。 古钟的讲解词,是她记得第二熟的,第一熟的是博物馆的迎客第一碑。 因为她知道,想等到他,就要在起始的地方开始等,那样几率更大一些。 所以老吴在最开始那天叫她上去讲解的时候,她才那样熟练。 当时她的从容和自信,都是沈可居给的。 在博物馆请过几次讲解,但从来都没有恰好赶上沈可居带的时候。 说是不巧,却也是巧。 倘若请到了沈可居,是不是轨迹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缓缓?再睡一会儿也行。” 付沚揉揉眼睛,窗外天已经彻底黑了,城墙上的红灯笼已经亮了起来,路灯也亮了,她问:“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四十八。” “几点?”付沚揉眼睛的手顿在眼前,随后落下:“十一点四十八?” “嗯,雪一直没停,越下越大。”沈可居朝着挡风玻璃抬了抬下巴,大雪已经把挡风玻璃糊得严严实实了。 “我竟然睡了这么久。”付沚想到确实在这样的天气里开车不安全,可也有些自责。沈可居看上去不像是有小憩的样子,而自己成为他女朋友的第一天竟然就自顾自地睡了这么久。 “我刚醒一会儿,今天有点累。” 嗯? 既然沈可居刚才也睡着了,那自责之感轻了很多。 “现在没在下雪了。”付沚看向窗外,说道。 “要把挡风玻璃上的雪弄掉才能走,我下去弄一下。” “师兄,衣服。” 沈可居接过衣服,上面还有付沚的体温。他迅速穿好,去后备箱拿了扫雪用的棉刷。 雪一点一点下去,沈可居慢慢出现在付沚面前,逆着路灯的光。 现在是23:55。 沈可居先把棉刷放回了后备箱,又打开汽车后门,俯身进来拿了些东西,才进了驾驶位。付沚从看到他手里的黑色盒子那一刻起,心跳就开始加速了。 明天是她的生日。 她开始好奇起来,盒子里到底是什么。 沈可居把盒子给她,没说什么,发动车子,可却不是去学校的方向。付沚以为他是有别的近路可抄,却随着车头的方向调转越发觉得不对劲。 车子最后停在了博物馆门前。 盒子到了付沚手上之后,她没有马上打开,沈可居停好车子,23:57。 沈可居把手搭在方向盘上,食指点了点皮质方向盘套。 23:59的时候,突然有烟花在空中绽放,接连两发,绚丽夺目。 即使是深夜,街道上依旧有很多人。抬头见到烟花,都举起手机拍照。 广播电台的机械倒计时声响一下又一下,直到00:00。 “渚渚,生日快乐。” 他一直在等这一刻到来。 “你我算是因为博物馆相识,所以这句‘生日快乐’我想在博物馆门前对你说。博物馆外明朝的木牌坊,博物馆内东汉的石经,博物馆上空千年古树交通的枝叶,博物馆下夯实的黄土,这些都能作见证,渚渚,我很喜欢你。” “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这是《孔雀东南飞》里形容焦仲卿和刘兰芝矢志不渝的爱情的诗句。 沈可居向来不屑于说“喜欢”这类词,可在付沚面前,他觉得他要坦诚自己的感情,要说“喜欢”。 付沚张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有一句“谢谢”说得断续。 “打开盒子吧,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付沚的指尖在颤抖,盒子有些高,她慢慢揭开时,心脏快要撞破胸膛,在期待,在想象,在好奇。 直到盖子被完全揭开,她看到里面有一个皮质双肩包,不花,却很好看。 “从得知你生日那天起,我就在想送你些什么。我问文徵问纪语芳女孩子喜欢什么,她们说女孩喜欢包和香水。香水这东西,我算送了一半,以后补全,”付沚明白他说的是那天他送她的银香囊,那是用来放香料的,也就是放固体香水的,沈可居看着这个包,接着说:“说到包,我想过送你什么包,最开始想要可爱一点,或者是淑女一点,可我又觉得,行走、游历和见识才更能让人丰盈,就选了这个。” “我想在选的时候再参谋参谋她们的意见,但她们又不是你,我就直接选了这个。” “渚渚,你喜欢吗?” 付沚把这个双肩包拿出来,不知怎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今年生日,收到了两件礼物。 “喜欢呀。” 喜欢得不得了。 第28章 Chapter28 在细枝末节处想起…… “请问你是那位小姐姐吗?”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 付沚正带着这位游客进馆。 付沚愣了愣:“什么?” 这位游客是个女孩,看起来年龄不大。她掏出手机,点开微博页面又找了找那条给付沚看:“你看, 这个是你吧?”她看了一眼付沚的穿着:“虽然和图片上的衣服不一样, 但是风格也很相近嘛。” 这照片可不就是她吗。 昨晚在城门下,付沚穿着呢子大衣跳格子等沈可居的时候被人拍了照片, 上传到了微博上。古都落雪这事儿本就在热搜上, 博主编辑微博,在发了付沚这张照片的微博上加上这个话题之后,付沚的这张照片被更多的人注意到了。 底下回复评论,说这是石林博物馆的讲解员,说自己曾经有幸听过她的讲解, 说付沚人美声甜有气质。 “长相很像, 穿衣风格也像,又是石林的讲解员, 就是你呀!” 付沚抿抿唇:“这图片上的人确实是我。” 这条微博的文案是“北方有佳人, 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付沚看了之后摇头笑笑, 心道她哪里衬得上这诗。 “你真的好美呀, ”女孩儿往远站了两步,感叹一声:“你真人比照片上的还要好看。” 付沚生得好看, 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父母的朋友、老师和长辈常会夸她,甚至有人说她大学可以去学表演,以后进娱乐圈。她却不以为意,高考仍是走的专业课, 到了古都这样一座有着浓厚文化氛围的城市,学了自己所爱的中文,与文字文学为伴。 思绪不多在照片上停留,付沚笑得温婉:“谢谢,咱们进馆吧。” 进馆之后,女孩儿没再拿这照片说事儿,认真听付沚讲解。但今天,付沚也感受到了许多道目光。 直到她送走这位女孩儿,有道目光的主人过来找她。 这男孩儿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背着个大大的书包,操着南方口音,显然是过来旅行的,他向付沚打招呼:“这位小姐,你好!” “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转身之际,稍宽的大衣衣摆转了个旋儿扫到小腿外裤上。 男孩神情中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反倒眼神带几分炽热,开口问:“我能请你讲解吗?” 才送走一位,付沚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儿,轻扶了下额角:“您看这样可不可以,我去讲解处帮您找位专业的讲解员给您,要比我讲得好,我是实习生。” 付沚才要带他去讲解处,他却没动步子:“没事的,只要是你、是你就可以。” 他手里的手机屏幕收到消息突然亮了,付沚余光无意识地扫了一眼,他的屏保......竟然是自己的照片。 男孩马上把手机揣到上衣口袋里,付沚也没想好说什么,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他坦白道:“昨天看到那条微博,看到底下有人回复我的评论,我今天一大早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刚才那女孩说,有人在底下回复评论说付沚是石林的讲解员。 既然是如此,驳了人家面子也不好。付沚已然想好一会儿要说些什么,便答应下来:“那好。” 这下只好折返,带着这男孩从头开始讲解,路上边走边开了杯盖喝水,男孩走在她前面一些,见她喝水,边走边说:“你们做讲解的,确实是得多喝水。” 他们走得不快,可走着喝水还是溢出了几滴,付沚小幅甩甩手,干得很快。 付沚忽然想起之前和沈可居相处时的某个细节。那是他们去省博物馆那天,在两个展馆之间的路上,沈可居见她打开杯子要喝水的时候就止住脚步了,等她喝完才接着走。 尽管两者没有任何可比性,付沚还是由细枝末节之处轻易想起了沈可居。 路上绿草茵茵,只是这一路的枝头上没了暗香与花色。男孩叹了口气:“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啊,之前我在网上看到过这里的图片,花开的时候很好看的。” “有些花开败了,有些花正开好着。稍后有个展室旁的红月季还开着。” “那就麻烦你一会儿带我去看看了。”男孩双手抓着书包肩,手腕向内折着,露出了左手戴的黑色电子表。他带看向付沚,等待着付沚的回答。 “一会儿会走到那边去的。” 不特意带你去看,自然而然就能看到了。 “这是博物馆的迎宾第一文物——” 付沚开始讲解,在讲解过程中男孩听得认真,也没逾越,时不时看看付沚。平时游客听讲解的时候一般不是看向文物就是看向讲解员,这男孩要看付沚也很正常。 到了第二间展室,有件文物周身围绕了不少人。付沚带人经过的时候无意听到了讲解文物的男声,这声音昨天唤她“渚渚”,祝她生日快乐,和她说了很多话。付沚只朝他那边看了一眼便与他目光相对,两人的眼眸中都带点笑意。 对视不过两秒,又都回归到各自讲解的文物和所带的游客身上。 “我们知道唐代王维写过‘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但当时国人也有出国学习的经历。玄奘法师,也就是《西游记》中唐僧的原型曾去天竺取经,归国后在寺内整理佛经——” “王维有首诗写道‘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唐朝经济发达,八方来朝,当时不少外国人慕名而来,而这件文物就是当时外来文化的产物——” 两道说出诗句的声音重叠而起,两人竟在不同文物的讲解上,默契地引用了同一首诗,且都是讲解稿之外的。付沚讲的文物与唐朝国人出国学习有关,沈可居讲的那件则是与唐朝外国人入境学习,一向外一向内,正如他们现在一人站在展馆内东侧,一人站在西侧。 围绕在他们周围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文物上,没注意到两位讲解员慢慢上扬的唇角。 “想起什么开心的事儿了吗?”男孩却偏偏注意到付沚讲完这件文物之后愉悦了好些,忍不住问道。 “是啊。”付沚大方承认。 “是什么?能不能分享分享?”男孩此刻却没了越界的意识,上前一步,双手再次抓上书包肩带。 付沚欣然答应:“也没什么,就是想起我男朋友了。” “你、你有男朋友了?” “对呀。”付沚笑答。 这笑顿时在男孩眼里异常刺眼,心里问了自己几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衬得上她?这样一位学识教养到位、相貌姣好的姑娘。 从第二间展室出去,付沚明显察觉身旁的人终于开始主动与她保持距离,兴致也少了些许。 她松了口气。 直到这一趟讲下来,付沚照旧把游客送到博物馆门口,正赶上另一批游客从这里出去,男孩往边上站了站,没有马上出馆,并在付沚要离开的时候叫住了她。 男孩鼓起勇气,抱着再试一试的心态问她:“我能加你的微信吗?” 万一,万一以后有机会呢? “抱歉,博物馆有规定,不可以添加。另外,可以麻烦您把屏保照片换掉吗?我怕我男朋友会不开心,万分抱歉。”付沚欠了欠身,耳后碎发自耳上滑下,看得男孩一怔,不由自主地伸手想帮她别回去,却见到另一只手帮她把头发理好。 入眼是一只男人的手,比他的看起来要更修长些。 男孩见对面的付沚转头看向那男人的瞬间,眸中闪出点点碎光,和带他讲解时全然不是一副神情。她也没有避开那男人的动作,由此,男孩也知道这男人的身份了。 看上去,很称得上她。 他点到为止:“好,我会的,再见。” “再见。” 沈可居也刚刚好带完这一趟,往日他不会送人,今天看见付沚在这儿,过来看看。 可谁知才过来,就看到有人要对付沚动手动脚。 “走吧,去休息会儿,我还得带一次。” “好。” 付沚坐在休息室,掏出手机看消息。 “乱世神兽”寝室群里有人@她。 刘玄武:@付青龙今天晚上回来吗? 刘玄武:回来的话从你们博物馆旁边那家店里帮我带份糍粑吧,想吃了 白虎:噫,小渚又不是天天都不回来 白虎:那我也要一份好了^_^ ...... 付青龙:好,回...... 这段对话让付沚想起了昨天晚上。 沈可居祝她生日快乐,可是那么晚了,寝室楼已经进不去了,于是—— 无奈之下,她就跟着沈可居去了他家里。 干净整洁的冷色调住处,深黑色的鞋柜里却有一双带着商标的粉色拖鞋,不大不小,她穿刚刚好。 客房的床单没有一丝褶皱,付沚在那里过了一晚,穿着......沈可居的睡衣。 沈可居睡在主卧,她的隔壁。 第二天一早沈可居贴心地把她送到了往日坐校车来博物馆的地方,没被任何人看见,虽说如此,却早早就带她见了同窗、友人和老师,给她足够的空间,又给了她足够的信任和安全感。 刘玄武:你都不好奇我们昨天晚上为什么都没找你? 确实,往日如果那个时间她还没回寝室,刘璇她们早就电话轰炸她了,可昨天晚上却是风平浪静的。 沈朱雀:她早就猜到了。 沈珠只说了这几个字,付沚就猜到了。 沈可居昨天晚上一定是和沈珠说了,说他和她在一块,不用担心她。 下一秒,沈珠发来私信。 沈朱雀:昨天晚上没发生什么吧。 小渚:没有,什么都没有 沈朱雀:姑且值得信任。 “姑且”这词用得很妙,付沚挑挑眉,看来自己要在沈珠这里发生信任危机了,可确实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充其量是沈可居帮她吹了个头发,之后就回到各自的屋子了。 馆内,还没带上游客的沈可居碰到了顾郧泽。 顾郧泽见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沈可居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苦了他了,那么晚跑出来帮他放烟花。 两人擦肩而过之际,沈可居侧头和他说:“今天请你吃饭。” 第29章 Chapter29 脸埋在她肩膀上,…… 日子日复一日, 转眼间十二月已经过了大半。实习期到新年止,付沚的实习生活也就剩半个月的时间了。 新年将至,休年假出来旅行的人越来越多, 博物馆的游客也就越来越多。这半个月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们都忙得不可开交。 托那条微博的福, 很多人来石林要付沚讲解,付沚每天都很忙, 过了小半个月热度才算彻底下去, 回归平静。 考古队那边最近有新动静,沈可居周内忙博物馆这边的工作,周末甚至周内下班以后都要去文物局开会,过一段时间要直接进行田野调查。 付沚和沈可居也就只剩偶尔下班之后的时间可以去小公园溜溜弯儿,连周末的时间都没有。 付沚倒没觉得有什么, 这段日子沈可居为他热爱的事业奔波, 她也在读书充实自己,时间都没有浪费。 在博物馆里的时候, 他们有时默契地一起从起点开始带游客, 一路一起走到尾,有时在途中相遇,分秒之间交换目光会心一笑, 只一眼便缓解了一天的疲劳。 偶尔沈可居会在会中开小差给她发条消息, 会后把能告诉她的考古发现给她发过去,她也会在读到某些语句时拍下来给沈可居发过去, 会和他讲些在博物馆遇到的趣人趣事,也是别样的乐趣。 这次两只手交握在一起的时候,付沚突然想起距离他们上次手牵手一起走,竟然已经五天了。 沈可居也发现了这件事,不自觉紧了紧手。 十二月比十一月冷上许多, 付沚往日都会戴手套,但在她和沈可居约会的时候总会摘掉。 沈可居又何尝不是呢。 争分夺秒想和她多待一会儿,可表妹那边看得严,要他在寝室楼关门之前就把付沚送回来。 才在一起没多久就忙了起来,都在同一个地方工作,可却没时间面对面培养培养感情。 两人十指交握,沈可居空了五天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 风呼啸而过,吹得芦苇随风歪了些,风一过就继续直立。 付沚呵了口气,白雾宣告着冬日的步步迫近。 “冷吗?” 付沚空着的手搓了搓手臂:“好像是有点。” 紧接着,这阵风也把付沚吹到了沈可居怀里。 在付沚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感受到沈可居的下巴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他的脸贴着她的,自己的脸有被刚刮过胡茬的脸蹭过感觉。 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抱。 沈可居给了她足够的时间,从双手交握开始,到十指相扣。从单手搭她的肩膀,到借着呼啸而过的风拥她入怀。 “很想你。” 付沚被冻得发凉的耳朵突然被洒上了热气,羞得她暖意自脚底往上直窜,一下子身子都暖和了起来。 真想不到沈可居的一句话竟然有如此功效。 “每时每刻。” 付沚没犹豫,回报住他,还在他的背上拍了两下:“我也是。” 就算时间没有浪费,但读书时,句读间隔都会想起他。 “好忙。”沈可居的脸几乎埋在付沚肩上,发出的声音闷闷的。 “总会忙完的。” “想见你。” “这不是见着了?” “想牵你的手,也想抱你。” “现在不是正——” 等等,沈可居这是在和她撒娇吗?这个意识闯入付沚的脑海,惹得她心尖痒痒的。 那个曾让她以为孑然一身的沈可居,现在在和她撒娇,抱怨因为太忙和她亲近的时间太少。 付沚心软得不行,又拍了拍沈可居宽阔的后背:“这不是放假了吗。” “放假是为了下阶段的忙作准备,”沈可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抬起头:“到新年就不忙了。” 新年还有半个月,也就意味着他还要再忙半个月。而沈可居的生日是12月22日,就包含在他这忙碌的后半个月里。 付沚没有提这件事,问他:“新年假期有什么打算吗?” “可以有吗?”沈可居反问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眼睛里映着河面的粼粼波光,亮晶晶的。 他在问她,她新年的假期可不可以给他。 “我没有安排的。” 得到肯定答案的沈可居收了收胳膊,唇在无意之间蹭过了付沚颈间裸露的肌肤。由于太过突然,付沚微怔了下,不过看面前的人似乎因为很开心而没有察觉。 “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沈可居开车带着付沚到了一条小吃街。 这条街不如当地一条地段好的小吃街出名,游客很少过来这边,但当地人知道这儿才是地道的吃小吃的地儿,物美价廉。 “以前来过吗?” 付沚摇摇头,看着窗外陌生的街道:“没有。” “那就跟我走。” 付沚乖乖跟在沈可居身后,手被他握在手心儿里揣进口袋,被他暖得一点儿也不凉。 “看看有什么,再决定吃点儿什么。”沈可居带着付沚在小吃街走了一通,从头到尾。 街里有酸汤水饺油泼面,还有凉皮蒸饺擀面皮,也有肉串牛肚涮豆片儿,路过每一家的时候老板都热情得很,吆喝着自家的美食。 “怎么样,吃点什么?” “师兄想吃什么?” “我在问你。” “那就酸汤水饺。” 付沚说完,沈可居带着她往酸汤水饺的店铺走,嘴上喃喃了句“我还是喜欢女孩儿。” 街上繁华热闹,付沚当然没听清这句话,问了句:“师兄说什么?” “差点忘了你也爱吃辣。” “是呀。”一会儿要放油泼辣子的。 “那就好。” 这三个字付沚听得不明不白的,还是被他牵着走,到了酸汤水饺的店里。 沈可居点好餐,转头就看见付沚正在擦桌子,一如当初他们初次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那样,擦得认真细致。 他走过去的时候,她刚好擦完。 “这会儿人有点多,得等会儿。” “好,对了师兄,今天又有游客问了我个问题,是这样,她问我——” “等下再讨论问题,”沈可居止住付沚的话:“你这声''师兄''是不是也是时候改改口了?” 这声“师兄”她叫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已经习惯了。付沚确实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才在一起的时候沈可居就改口叫她“渚渚”了,但她实在是想不出来该叫沈可居什么,且沈可居也没提过,她就一直这么叫了下来。 今天,看来要直视这个问题了。 “想想,不着急,叫我什么?” 沈可居直直地看她,等待着答案。 餐桌上的某张餐巾纸又惨遭迫害,付沚的视线放在手里的餐巾纸上。 叫沈可居什么?叫“沈可居”太正式,叫“沈老师”太生疏,叫“师兄”又没什么变动,叫“可居”……像是长辈对他的叫法。 一个听起来可爱又有些可怕的想法突然浮现。 居……居居? 居居是猪猪,猪猪和“渚渚”的读音很相似…… “笑什么?” 付沚想着想着不自觉面露喜色,这声“居居”她可叫不出来。 “想到什么了?” 她像是个上课被老师抓包的学生,现在浮想联翩着老师想象不到的东西。 “可以与''洲''相关。” “洲?” 沈可居挑挑眉:“《尔雅》中说''水中可居者曰洲'',我父母给我起这个名字也是希望我能做一个可靠的人。” “可居者为洲”,所以他是洲。 这句话后的那句付沚恰好知道,博物馆里的石经上的内容,她已然在数次向石经求知过后熟记于心。 “小洲曰渚,小渚曰沚,小沚曰坻”,也是《尔雅》中的内容。 付沚小名是小渚,她是沚也是渚,而他是沚和渚都可以依靠的洲。 也难怪当时他用自己手机改的备注是“anchor”——危难时可以依靠的人。 “居洲。”付沚突然想到这么个称呼。 “有点怪。” “可居洲。” “说不出来哪里怪。” “可洲。” “更怪了。” “那——”本还期待着付沚能再说出别的称呼,却不想她向他身后指了指,下一句是:“去取餐吧,再议。” 沈可居失笑,扭头看过去,LED屏幕上待取餐那一列已然出现了他们的号码,底下一行字写道【请凭号码牌取餐】。沈可居拿着号码牌起身去取来了他们的餐。 “过段时间要下田野,好久没去了。” “田野调查有意思吗?” “有意思,很有意思,”沈可居回忆着:“上千上百年前的人们的生活正在通过这些器物一点一点重现,出土一样,就会根据文献联想古人用这器物的场景。” “经过处理研究之后放到博物馆里,会有更多的人享受到这种乐趣。” “这也是博物馆存在的意义之一,站在文物前,感受到古与今在此交汇,碑文上一撇一捺的刻痕都是古人刻上去的,现在就呈现在自己眼前,很神奇,也很神秘。” 沈可居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耀眼的光,此刻的他纯粹无比。付沚则在内心感叹,自己何其庆幸能够和这样的人走到一起。 “之前你说研究生要读文字。” “嗯,是。”付沚成绩一直很好,又想要留校,大概率会保研。 “学术这条路,我相信你能走好。” 因为你和我一样,对自己热爱的事业有满腔热忱。 沈可居脑海中无端浮现了当时第一次见到付沚的画面,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姑娘和眼前的他的女朋友相重合。 他笃信,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付沚下车的时候,沈可居叮嘱她,回到寝室之前要想好。她才回到寝室,就收到了沈可居的消息。 这人显然是算好时间发送的,不仅回去的路上要想着他给自己留的问题,在回到寝室之后还要看到他关于这个问题提出的建议。 anchor:沈洲。 anchor:可以叫我沈洲。 anchor:我家人都这么叫我。 沈洲...... 付沚想着便说了出来,路过的沈珠听见后动了动眼球看了付沚一眼。 看来这沈可居还真来真的了。 除了沈家人,从来没人这么叫他。 小渚:沈洲,今天的酸汤水饺很好吃! 第30章 Chapter30 “回不去。”“那…… 沈可居发完那条微信其实就一直在车里等, 没有离开。手里握着手机,满室黑寂。 车旁那盏路灯忽暗忽明,在车里倒是听不到电流声, 但在黑暗的车内却容易察觉。沈可居默默记下路灯的位置, 等明日一早和管这片的人说一声。 一道光蓦地从手机屏幕上发散开来,沈可居马上划开, 眼睛在那行字儿上定了几秒, 突然笑了。 往后一周多,果然如沈可居所说,短暂的假期是为了长期的忙碌,他实打实地忙了一整周,博物馆这边给他放了假, 却是因为他要忙更重要的事, 这次老吴也出动一起去了田野。 才在一起没几天,正是腻歪的时候, 沈可居却没有什么时间。只能在晚上煲煲电话粥, 同城甚至同区搞得跟异地恋一样。 这个区很大,他们刚刚分别在南城墙和北城墙下,离得很远。 没两天就是沈可居的生日了, 但沈可居实在抽不出身, 付沚也只能在电话里听着他说“这么大的人了也不过生日了”。 他不在意,但她不会不在意, 这是他们在一起之后他的第一个生日。 最后周旋一番,两人说好,生日和新年一起过。 才商量好,付沚的手机就弹出一条消息: 【尊敬的旅客,您的古都机场(T2)至首都国际机场(T3)20XX年12月31日 16时55分飞19时25分降, XX航空XXXX航班,付沚已预订成功,乘机当天请带好证件提前3小时至机场办理登机手续,以免机场提前50分钟停止办理值机手续。】 付沚足足盯着这条短信愣了快一分钟。 她什么时候说要去首都了?这票? 付沚马上打开手机,害怕是她爸妈自作主张要一起去首都跨年给她订了票,那样的话沈可居那边就没办法说了。 如果是爸妈订的,那一定要说清楚,她已经和人有约了。 打开微信,最上面的那条消息如是道—— anchor:祝我们旅途愉快。 是沈可居订的票。 正在付沚疑惑沈可居是怎么知道她的身份证号码的时候,她想到,她从未告诉过沈可居她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一切都指向那次她和沈可居一起去博物馆订票时发生的事情,沈可居当时好像还问了下她身份证号上的生日准不准,当时她以为是自己给他输错数字了所以要核对下。 如今看来,他当时只不过是在确认而已,因为有很多人身份证上的生日是错的。 这时候,是该说他谨慎,还是该说他狡猾? 得知订票的人是沈可居之后,付沚突然松了口气。她甚至没察觉自己对沈可居行为的纵容,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动。 小渚:这么早就订票? 计划赶不上变化,人算不如天算,这么早订票,到时候去不了怎么办? 没有收到付沚质疑、反对的话语,沈可居等待时加速的心跳又加速了。他现在在开会,开一个无关紧要却必须出席的总结会。 可谁也不知道,他此刻表面冷若冰霜,却已然心花怒放。 anchor:比到时候订不上票强。 anchor:这几天考虑考虑都想去哪儿。 首都对于付沚来说并不陌生,家离首都不远,之前寒暑假总会去首都玩,总会去故宫博物院、国家博物馆转转,还去过恭亲王府和烟袋斜街,也爬过八达岭去过鲜花节。 不过除了这些地方,还真没怎么去过别处了。 小渚:去故宫转转,再去对面的国博? anchor:可以。 小渚:想不到还能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呢? anchor:有在1月1日早上看过国旗吗? 小渚:没有呀 这是真没有,她只知道1月1日Tiananmen广场前升旗的时间是早上7时36分,但从来没有去看过。 anchor:好,那酒店订近一点。 从这天起,付沚心里就开始隐隐期待今年最后一天的到来。 但在此之前,最重要的日子是冬至,12月22日,太阳直射南回归线的日子,一年之中夜最漫长、白昼最短的日子,也是沈可居的生日。 那天沈可居应该会在文物局开一天的会,回不来,甚至晚上。 但他过不来,不代表付沚过不去。付沚熟知文物局的地址,沈可居下一趟楼的空还是有的。 在他生日前一天晚上,十点多。 付沚拎着个饭盒,站在文物局楼下,抬头向上看去,电话很快被接了起来,电话那头的人接起之后声音稍显疲惫:“渚渚。” “你在做什么呀?” 付沚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你在哪里?” “在局里,今天回不去了。”语气里有点委屈。 “真的回不去?” “嗯,”沈可居闷声应了声:“回不去。” “那你下来。” “嗯?” “快下楼,”付沚搓搓胳膊:“今天有点冷啊。” 说话的时候,嘴里都吐着白气。 她听到电话那头带轮子的办公椅轮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朝着一边走了两步又马上折返,接着就是“噔噔噔”的下楼梯的声音。 听这声音,付沚便知道,他原本是想去窗边看一眼她,又想起她说天冷,于是朝着窗户走了两步又迅速下楼过来找她。 直到他出现在自己视野里,电话才被挂掉。 她站在楼下,离楼梯口不过几步路,她却见到沈可居飞奔向她,额上的头发向后去了些,衣襟也朝后摇去。 接着,她落入了一个无比温暖的怀抱。 与此同时,她的手被他握进手里,手上的东西十分自然地被接了过去。 沈可居另一只手掐了掐她的窄肩:“怎么又瘦了?” “没呀,吃得好着呢。” “不进则退,没长肉就是瘦了。” 好一个“不进则退”,此般偷换概念,这就是老吴的得意门生吴门大弟子沈可居吗? “这是什么?”沈可居松开她,提起自己手里的袋子看了看,里面好像有一个饭盒,粉粉的。 付沚背过手,面朝着沈可居,往后倒着走了两步:“你的夜宵,不许嫌弃!” 说完接着倒退着走,这会儿这片的路上也没什么人,她迟迟没转过身去:“我要在门禁前回去,先走啦!”她雀跃着跟沈可居挥手作别,风吹起她的碎发,上面沾着点点白星,随风潜入黑夜的空气之中。 付沚到路边打了辆车回学校。 朋友圈好不容易有一次更新提醒是沈可居的头像,大家都纷纷点进去看,想着这万年不发朋友圈的人究竟发了什么。 看了之后,除了一句感叹,基本没有别的话好说。 Sh:珍馐美馔。 配图是一个粉色的饭盒,饭盒的透明盖子上还贴着卡通贴纸,一看就是小姑娘的饭盒。饭盒里歪七扭八地躺着满满一饭盒并不算太漂亮的饺子,有的皮儿透亮,有的则直接露馅了,还名有点可爱。 饭盒外边,还有一小袋醋包,不难看出来是倒进饮食级塑料袋里扎起来的。 当然,比这饺子和醋包更能让人注意到的事,瞧沈可居这样子,必定是谈恋爱了。 原来铁树真会开花,评论区的文字洋溢着粉色。 付沚上了出租车,在光与影交错之中,看到了沈可居的朋友圈。她点了个赞,没说什么。图片里的饺子出自她之手,萌芽于三小时前。 今日傍晚时分,付沚拎着一小袋面粉、一小兜儿肉馅、几朵香菇、一个小面板和一根擀面杖回寝室时,在寝室的几人无比惊讶。 刘璇先拍拍手:“上回说道,古都一隅才子佳人未度良宵,可怎知今日高校女寝内,”她说到一样,拍那样一下:“仅一桌、一椅、一板,”她拿起还未开封的擀面杖,又往菜板上一放,木质接触发出声响:“一’抚尺’而已。” “好了好了,”付沚笑着拿过被当作抚尺的可怜擀面杖,挽起袖口拆开包装后又用热水烫了烫,拿了自己的不锈钢小盆儿出来,上次用完之后擦得锃亮没落一点儿灰,但付沚还是过了遍水。 用吸水纸把面板上的水渍吸干净,撒了层面粉。付沚之前在家里没少跟着母亲包饺子,步骤都知道,只是这还是她第一次上手实操。 她们之前偶尔在寝室做饭,基本调料都有,主食基本是挂面方便面,还从来没这么大费周章过。三人一眼便知这是为什么。 明天是冬至呀,吃饺子的节气。 不止如此,更是沈可居的生日。 和面,滚面柱,切面剂子,擀饺子皮儿,这几步付沚都做得格外顺畅。一个个洁白的面团在她掌下转折圈儿变成外薄内厚的圆面片,中间薄粉相隔,彼此之间粘不上。 付沚拿不准沈可居喜欢吃什么样的饺子,是皮儿软的还是硬的;是素馅的还是肉馅的;是蒸的、煮的还是煎的。 不过就算她想得再多,条件也不允许,她最后还是做了香菇猪肉的煮饺子。 上次一起吃饭,见他吃香菇了,上上次吃饭,见他吃肉饺子了。两者合二为一,总没错吧。他能偷偷观察她的饮食习惯,就不许她看啦? 到了寝室,付沚收到了沈可居的反馈,两人闲聊了几句,就开始各做各的。 直到睡前,付沚才要和沈可居道声晚安,打开微信刚好收到沈可居的消息。 anchor:[语音] 付沚点开,听到沈可居唤了她声“渚渚”。 声音低低的,乍一听与往常无异。 可付沚却察觉了他的情绪,因为他的语音之中,带了些几乎不可查哽咽。 第31章 Chapter31 正如两年前一样。…… anchor:[语音] 付沚点开, 是他和她道了声“晚安”。 不知道他那边发生了什么,付沚不小心划到返回,返回了聊天主页面, 她才看到她被拉进了一个只有三个人的群。 除她以外, 还有秦鸿和顾陨泽,他们俩发了很多条消息, 付沚看的时候紧锁着眉头。 在付沚眼里, 沈可居高大、可靠,温文尔雅而又博学多识,在她的认知里几乎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所有问题到他这里都可以迎刃而解。 可是这一次,他们两个却将他脆弱的一面暴露给她看。 起因是最近他一直在忙的——考古工作。 考古队筹备的时间不短, 终于下墓, 可却发现墓已经被盗了。 这座墓很重要,可能事关某个历史事件, 可能牵动某个“最”的记录。 全队的队员都怀着热忱之心进行, 每天只休息片刻便继续,连夜晚都在做这件事。小心翼翼地拿着工具一点一点往下探,却发现, 这个墓已经被盗了。 只剩下一些陶器碎片, 不足以组合为一。 盗墓痕迹不算旧也不算新,没有十年也有五年, 这么久的准备工作功亏一篑。 根据墓制,可以判断这是个唐代的墓。如果里面的文物正常出土,文物地图册上又能添加一处,唐朝的陶器历史又能再丰富些,老吴的研究也能更深入些, 后人对这个朝代的了解也能更多些…… 本是千秋万代的事业,却毁于一旦。 只剩下残片碎陶,在这里经受分离,目睹偷盗,等待千年。 付沚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安慰沈可居,因为没有置身其中,没有经历过由期待到绝望的过程,没拿着毛刷怀着激动真实地面对这一切。 “寝室的关门时间是什么时候?” “十一点半,”刘璇答的时候正要关掉自己床上的小灯,看付沚那边有动作,她没有关灯:“付沚你做什么?” 付沚看了眼时间,来得及,她边换衣服边说:“我要出去一趟。” 白仪本就白,台灯一照更白了,她吃惊道:“出去?小渚你疯了吗?” “就让她疯吧,”沈珠是这四个人里最冷静的一个,她那边没开台灯,她也没玩手机,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人生有几个二十岁啊。” 付沚换好衣服下床,急忙穿上两只鞋子跑到寝室门口却想起来忘记拿手机了,又跑回床边拿了手机,拿了手机却又忘记自己还没穿外套,从椅子背上随手拿了件外套就出门了,边走边穿,根本来不及拉拉链。 “同学你去哪——” “阿姨抱歉!我家人来找我,今天不回来了。” 寝室查得不严,付沚平时又跟宿管阿姨关系不错,她又很乖,没有违反过纪律,她这样说宿管阿姨也不会怀疑她。 付沚从寝室楼出来跑向学校大门,边跑边祈祷自己能打到车。冬日夜风来得急,温度低得付沚边跑边打颤,却想不起来把拉链拉上。 和门卫大爷盘旋一会儿,她终于被放了出去。还没来得及跑到路边去打车,才跑出学校门口,她就被叫住了。 “渚渚。” 这一声带些疑惑语气的“渚渚”让她恍惚,和沈可居一小时多以前才见过面,这一声“渚渚”却让她觉得他们像是隔了千百年才会面一样。 她转头过去,见到沈可居指尖有一点猩红,她的视线莫名被这一点红吸引了过去,根本移不开,直到她的视线随着这一点红落到地上,与地面碰撞出小小的火花来。 她从未将沈可居和吸烟这件事联系起来,他的身上一直是好闻的淡香,闻上去安心又觉得干净,他的衣服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烟草味。 可见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付沚愣神之际,沈可居已经朝她走过来了。 “对不起。” 在付沚落入他怀里的同时,听到他满怀愧疚地轻声说了这么句话。 她不解为什么他要道歉,才抬起头想要看他,就感受到他的掌心贴上了自己的头,将她抱得更紧,淡淡的烟草味随之袭来。 沈可居解释道: “我刚刚吸了烟,但是还是忍不住想抱你,对不起。” “没事的,你不用跟我道歉。”付沚伸手回抱住他,像上次一样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安慰他:“你怎么会来。” “那边不忙了,”沈可居深深吸了口气,冷空气令鼻腔酸胀:“不忙了就想来你身边。” “那如果我今天晚上没出来呢?” 沈可居沉默不语。 “只是想离你近一点而已。” 靠近你一点,就可以弥补一点自己心里的空缺。 微风吹过,又卷起了他身上的烟草味,夹杂着他身上原本好闻的味道,送到付沚鼻间。 如果知道她会出来,他又怎么会吸烟呢。这一个拥抱,比一盒香烟都管。 尽管他刚刚吸了几口,没想到她会跑出来,他以为自己已经被这事儿搞得出现幻觉了,吓得烟都没拿稳,掉在地上了。 “我记得以前门禁时间是十点半。” “现在改了,十一点半。” 接着,她听到伏在自己肩膀上的声音说:“亏了,好多。” 沈可居一直以为是十点半门禁的,十点二十准时把她送到门口。 冬夜漫长又寒冷,付沚又随意穿了几件衣服就出来了,风吹得用了点力,她无意颤了颤。 “去车上。”细心如沈可居,自然是察觉了。 松开付沚,沈可居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随后摸了摸她的头顶,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心想他的姑娘这是急成什么样。 两只鞋子完全不是一双不说,头发散着微微凌乱,衣服拉链也没有拉好。 上车前,沈可居蹲下身,把付沚的衣服拉链拉好之后两个人才上了车。 两人一起上了汽车后座。 这还是付沚第一次上沈可居的汽车后座,从第一次坐沈可居的车,她就一直坐在前边副驾驶位置,也是他身边的位置。 那次是因为沈可居汽车后座上东西满满当当的,她本要坐在后边,却没地方坐。 沈可居也想到了那一次,那次他把博物馆里备着的衣服都拿了回来,还有本来在后备箱里的两个小箱子。 他的车后座宽敞,这些本来不够,他又跑去问老吴要了些东西,勉勉强强从付沚开门那一侧看上去,后座是满了的。 那时候他还没想到,在他最难过的时候,她能陪在自己身边,无怨跑出学校,为自己紧张到鞋子都穿错,衣服拉链都来不及拉好。 这些沈可居都看在眼里,心慢慢收缩。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付沚那一天,也是这样。只是那天他不能贸然拥她入怀,只能远远看着她。 那时他才带完一批游客,那批游客多不求甚解,无知且自信,甚至质疑他讲解时所说内容是他自己杜撰的。 沈可居才从真正脱离校园不久,从小到大一直接受的都是根正苗红的正统教育,不会空口无据地胡言乱语,无论是亲人还是师友,身边都是博闻强识之辈,哪里听到旁人说过这些。 虽是生气,可他有涵养在,却只淡笑着说:“我们讲的是历史,我们要对历史负责。” 送走这批游客,沈可居又带了几位与那些人相差无几的,送走他们,他心力交瘁。 从他进博物馆工作以来,他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人了。 过来博物馆看文物,却不屑地说着令真正热爱文博事业的人痛心的话。 “这有什么好看的?几块破石头而已!” …… “这能有什么名堂?又不能拿出去卖钱。” …… “家里摆着我都嫌多余嘞。” …… 这样的话沈可居听的不在少数,对于别人而言,只是随口说说。 可对于沈可居而言,当自己所热爱的事业被言语践踏,他自己的世界观也在慢慢崩塌。 那时他只是一个才刚刚毕业的毛头小子,才刚刚步入社会的青年。 年少时捧读史书时望向窗外向往的未来,做学生时渴望的自由社会,和朋友插科打诨之时才放松而无意透露出憧憬的工作,就是这样? 就在他溃败之时,在他不断怀疑这些问题、怀疑问题是不是出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女孩。 就在那一天,就在同一天。 她个子不高,穿着一袭白裙,在石经面前拿着笔记本认真抄写。 她的睫毛像羽扇,眼睛也很大,皮肤很白。 写着写着,她茅塞顿开一般突然笑了。 她的手在快要抚上文物外的玻璃保护罩之前停下,对着文物说了两个字。 沈可居远远就看清了,她说的是“谢谢。” 当时沈可居只是路过时多驻足了一会儿。可当他再一次路过的时候,却发现她还在那儿,还是时不时地朝着文物傻笑。 也不知道几千年的物件会不会嫌她笑得太傻。 她看向文物的时候,眸中含着某种不可言喻的感情。 对文化的热爱,对历史的谦卑,对知识的渴求,无不在她的眼眸之中。 沈可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姑娘。 而这个姑娘,现在就在她怀里。两年前,她远远疗愈了他心里的痛楚。两年后,她已迩迩,就在他怀里回抱住自己,时不时拍拍他的脊背。明明年纪比他小,却正在为他填补心里的空缺。 为她,自己做的一些事,就他自己二十多年的经历来说,虽摆不上台面上,可如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这样做。 靠近她的同时,也让她慢慢靠近自己。 可沈可居不知道,就算他不做这些,付沚也会慢慢走向她。 正如他们在博物馆“初遇”那日,沈可居答的那位同学的话—— 万发缘生,皆系缘分。 那句话不仅仅是对问他的那位同学说的。 《金刚经》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可沈可居并非佛的信徒,他学的、信的是历史,他所讲对历史负责。 他和付沚的缘丝,早就紧紧缠绕在一起了,不是梦,也不是泡影。 是每一次见面,亦是每一次牵手、拥抱。 是真实的,是鲜活的。 第32章 Chapter3.2 你多宠宠他。 付沚的手机一直握在手里, 此时收到了一条消息,来自她和顾陨泽、秦鸿刚刚成立的那个微信群。 顾师兄:小妹妹,你多安慰安慰他吧 秦师兄:他这人要强, 不会跟你示弱 秦师兄:你多宠宠他 顾师兄:小妹妹别被吓跑, 沈老师就这样。 …… 这一切都收归付沚眼底,也进了沈可居的眼。 这两位同门师兄弟为了他们的师兄沈可居付出了太多…… “你都知道了?” 付沚睁眼说瞎话:“不知道, ”她按掉屏幕:“我是出来散步的。” 给他留点面子, 即使是在他们两人之间。 沈可居拿过付沚的手机,转换成发送语音模式,拇指按住按键:“别瞎操心,什么事儿也没有。” 语音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沈可居又在屏幕上点了点, 群名称由“群聊(3)”变成了“群聊(4)”。 他已经进入群聊。 顾师兄:…… 秦师兄:…… 知道付沚不会坐视不管, 顾陨泽甚至想好了如果付沚和沈可居整夜煲电话粥安慰他,那他明天一早帮他们两个在博物馆请好假好了, 还暗暗夸了夸贴心的自己。 可就在这个深夜, 原本饥肠辘辘的他,瞬间就饱了。 “顾陨泽本科是吴老师的学生,研究生读的中国古代史的秦汉方向, 篆书、隶书那些他都懂。” “喔……” “秦鸿研究生跟的吴老师, 和我同级,后来去了省博工作, 有事也可以找他。” “喔……” “以后找他们,到群里找。” “喔……” 嗯?付沚歪歪头,好像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通过群里找? 付沚呆呆的,惹得沈可居发笑。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她的脸:“怎么?不愿意我进群。” “当然不是!”付沚连忙否定:“只是我以为过了今天这个群就会被解散的。” “不会的。” 沈可居掏出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点了点。 付沚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 上面显示—— 【“anchor”修改群名为“永不解散”】 顾师兄:…… 秦师兄:睡了 “他们大概很忙,不会有时间理我的。” “只要你有事情,他们就不会不管。” 顾陨泽和秦鸿除了在各自博物馆的工作,也都有自己的学术事业,还有考古工作,上次顾陨泽的奶奶找过来,就是因为顾陨泽太忙了太久不回家。 顾陨泽虽然每天早上踩点过来上班,但付沚也听文徵他们说过,顾陨泽表面上吊儿郎当,其实他很用功,睡前不读完给自己规定的任务不会睡的。 任务包括但不局限于各种论文和专著。 付沚随口问:“为什么?” “因为你是你。” 不是因为她是他的女朋友,只因为她是她。 在博物馆实习快两个月,博物馆的讲解员都对付沚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不仅稿子记得熟,还掌握很多讲解稿外的内容,对游客的态度也很好,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收到了很多表扬信。 付沚本科期间已经在省刊上发表过论文了,虽说方向是中文的语言学方向,但她本科时的一位导师和老吴相熟,有时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时聊到自己的得意门生,那位老师总会提起付沚。 恰好很多时候秦鸿都在老吴身边,对付沚本就略有耳闻。 她是一个优秀的个体,无需与他捆绑,也用不着所谓的沾光。 她不过20岁,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优秀了,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优秀,可付沚却是优秀而不自知。 且,可以靠脸吃饭,还是要靠学识和才华。 沈可居跟着老吴读完了研究生,方向自然和老吴的一样,是唐代这一块的。唐代文字没有较大变革,是有些杰出的书法家,但他们写楷书居多。 文字学的文献与古文字相关的居多,尤其是篆书,而楷书已经属于今文字了。 沈可居是石林的讲解,石林因碑石林立得名,个中许多碑碣都是篆书、隶书写成的,论知识,沈可居也不比顾陨泽差。但术业有专攻,就专业方面而言,结合时代背景,顾陨泽还是比他在行些。 总而言之,查缺补漏,找顾陨泽还是可以的。 付沚明白沈可居的意思,但同时她也想到了一个四字词语,很狡猾,也很适合他。沈可居比她先说出来:“借花献佛。” “那为何不’送佛送到西’,把文徵姐和纪师姐都拉进来?” 听到这两个名字,沈可居下意识不太希望付沚和她们接触。两个姑娘人都不错,大方开朗,也正直热情,对朋友没的说。 但她们的共同点就是爱玩,爱去沈可居不太希望付沚去的地方玩。 还是让付沚少和她们接触为妙。 “她们两个研究方向于你将来的研究方向关系不大,纪语芳研究明清,文徵研究宋史。” “宋史也很有意思。” “喜欢宋朝?”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宋朝,我喜欢宋词。” 既喜欢宋词的婉约,又喜欢宋词的豪放。 “那怎么不考虑中国古代文学?” 对于这个问题,付沚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对宋词是喜欢,对文字是热爱。” “时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转移,亦势所必也,”付沚窝在沈可居怀里,手机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黑暗的车室内只有彼此的眼中有光:“《毛诗古音考》里的这句话,不觉得很浪漫吗?” 沈可居半晌说不出什么话,实在是移不开眼。 淡白的月光映亮她的面庞,意外地清晰到她脸上一条小小的血管他都看得到。 没得到沈可居的回答,付沚顿觉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多了,甚至都忘了今天沈可居才是难过的那个,一直让他在听自己说自己的热爱。 尤其是在他所热爱的事物受到破坏时。 往日那个被人夸高双商的付沚去哪了?付沚再次在心里检讨自己,并表达出来: “对不——” 付沚这句道歉还没完全说出口,沈可居道:“是啊,很浪漫。” 历史和考古又何尝不是呢。 “对了,现在几点?”付沚在座椅上摸了半天,终于摸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显示“00:02”。 “天!我都忘记时间了!”付沚从沈可居怀里坐起身来坐直身子:“对不起对不起!还有就是,生日快乐!” “谢谢,渚渚。” “还有,还有。”付沚打开拉链,沈可居听到拉链下拉的声音瞬间慌张了起来,他不知道小姑娘要做什么,慌乱之间只叫了声“渚渚”。 付沚在自己衣服里摸摸找找,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抽出来,松了口气。 “还好没被我跑掉,”她自言自语,又抬手在车顶上摸索了半天车顶灯的位置,“咔嚓”一声,光亮盈室,她的笑真诚而灿烂:“生日快乐,沈洲!” 沈可居看到她手里拿着一条围巾。 沈可居接过,上面还残留着付沚的体温,他问:“这是哪儿来的?” 他这么一问,付沚的神情便变得不自然起来,双手极度不安:“我,我走得太急了,又没时间找包装好,拿着又冻手也不方便跑,我就一边出门往外走一边缠腰上了,我想着这样就算是晚上打不到车我也能跑得快点,就算跑不快也比我拿着攥皱了强……” 以前学舞蹈,没少往腰上缠东西。 但在付家良好的家教下,付沚从小到大都没有做过这么出格的事。 从来没有做出过在公共场合把围巾缠在腰上的这种举动,虽然这次是在四下无人的黑夜里做的,但已经与往日的她太不同了。 沈可居瞧着自己手里平整的围巾哑然失笑。 他的小姑娘,怎么就这么可爱啊。 小姑娘屈屈鼻子:“烟味,难闻。” 沈可居摸摸她的头:“以后不抽了,保证。” 少年时叛逆,学了这个不好的,但也只有才学会那一阵子会吸,后来就再也没有了,直到这一次。 沈可居很早就清晰地知道什么是必需的,什么是可有可无的;什么是对他真正有意义的,什么于他而言是模棱两可的。 那时候除了历史课他基本都不会去听,被学校老师和家长操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但他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没必要的地方。 后来懂事了,也就不那样了。 他逃课,最开始是和同学们一样,跑去网吧打游戏。可后来就不一样了,他开始往图书馆跑,在他意识到图书馆的书可以借走之后,基本不会逃课了。 那时候沈可居的母亲总是会和沈珠的母亲诉苦,说自己家儿子不好好上课,老师都找到家里来了。 最不可思议的是,尽管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儿子每次考试的成绩都名列前茅。 聪明如他,知道怎么在课上偷看才不会被老师发现,老师和他家里人这也才对他放下心来。 直到现在,他被那么多的人认可。 回忆结束,沈可居想起一件事。 “刚叫我什么,渚渚。” 两人对视,付沚倒是没移开目光,只是抬起手,“啪”地关掉了室内灯,她迅速蜷缩至车室一角,脸比煮熟的虾子还烫还红。 他听到了,他听到了,他听到了呀…… 她被沈可居拥入怀中时,因为太惊讶,又没多想,就叫了他一声“阿洲”,声音比蚊子还小,他怎么就听到了呢…… 沈可居凑过来,让付沚转过身面对自己:“我对洲字很敏感,基本上是你说的我都会察觉。”他先解释一通,又笑笑:“再叫一遍?” “阿……阿洲。” 这一声落下。 就算是在黑夜,沈可居也准确地找到了付沚的位置。在她的唇角,贴下轻轻一个吻。 付沚在庆幸自己刚才反应快把灯关上了,不然又要被沈可居看到自己脸的颜色了…… 第33章 Chapter33 “阿、阿洲。”…… 月光之下, 羞赧尽现。 沈可居情难自控,又吻了吻她唇角,每一次都较上一次更靠近唇珠。不过几下, 沈可居停住, 与她额头相抵:“渚渚。” 他的声音有点哑,刚刚在车外他根本没穿外套, 只穿着白色衬衫。 付沚手搭上他后颈:“别难过, 早晚会追回来的,一定。” “六骏也有二骏奔腾于他乡之壁,”沈可居说着这话时痛心,垂眸叹了句:“不知何时归。” 六骏是石林的文物,本共有六匹石马, 可现在却有两匹是仿制品, 只有四匹真品。 本来六匹都险些遭难,被砸烂过后即将被运走之际被当地村民发现后拦下了, 可还是有两匹当年被文物贩子卖出去了。 奔腾于异乡之壁, 数十载不得归家。 每次讲解讲到这里,付沚都会很痛心,沈可居亦是, 他们都盼望流离失所的文物能早点回家。 沈可居轻叹口气, 呼出的气息腾到付沚脖颈时已经转凉,扫得付沚露在外的皮肤一阵敏感。 这让她瞬间想起那天在包厢门外的转角处, 沈可居和她的距离不比现在的远。 他们在一起没多久,但有时却能默契地知晓对方心里所想,察觉对方情绪的异样。 就像刚刚付沚从他发来的语音里那一句“渚渚”听出来的。 “以后可以都这么叫我吗?” “嗯?” “就像刚刚那样。” 叫他“阿洲”。 这个话题不是已经过去了吗!额间相贴,面对沈可居的目光,付沚无处可躲。 付沚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气。 “阿、阿洲。”还是叫不太顺口, 因为还带着几分羞涩。 “嗯,在这。” 最后两人还是一起回了沈可居家里,像上次一样平安度过一夜。 月沉日出,白天把黑夜取代。 一周后,这已经是付沚实习的最后一天。这天已经不用进馆讲解,上午有一个结束仪式。 沈可居没有像上次那样把付沚送到实习生统一坐车的地方,而是把付沚直接载到了博物馆停车场,按往常来说这会儿还没人来。 可偏偏以往总踩着点儿来的顾陨泽今天来得异常早,和沈可居同时停车下车,车就停在沈可居的旁边。 上一次是因为沈可居来迟了遇到顾陨泽,这一次顾陨泽却来得异常早。 “小妹妹早上好啊,沈老师随便。” “顾师兄早。” 沈可居扫他一眼,顾陨泽以为沈可居只像以前那样看他一眼算是警告他就算了,可这次却不一样了。 “叫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扔下这么句话就带着付沚走了。 偏这顾陨泽是个逮着人不放的主儿,趁着这会儿也没什么人,他喊了声:“叫什么啊?” 付沚先转过身:“顾师兄叫我付沚就好——” 沈可居止住脚步,却没回头:“叫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好嘞,”顾陨泽答应得干脆,双手抵在唇边做成喇叭状:“嫂子早上好!” “不不不顾师兄不不用这么叫我……” “他乐意这么叫让他叫去,你不吃亏。” 不吃亏是不吃亏,但…… 见沈可居也没多说什么,付沚也只能默许了…… 嫂子早上好。 嫂子早上好。 嫂子早上好…… 这句话在付沚脑海中不知回荡了几次,主要也是因为顾陨泽嗓门儿大,还好当时停车场没别人,不然顾陨泽也不会这样。 两人走过售票处时,沈可居和她说了声“等我一下”,随后跑到售票处那里,说了几句什么,掏出手机找到什么,屏幕朝售票处扭了过去。 售票处里的人递出两小张东西,沈可居道谢过后接过。 他拿的是石林的门票,刚刚买的。 “新年新票,当做纪念。” 石林的票面总会换,新年将至,票也换了。今年是马年,刚好票面就是他们昨晚所说的六骏,票面主体是丢失的那两匹。 付沚接过,问他:“为什么是两张?” “买一张算陪你。” 沈可居进馆不用门票,付沚结束实习之后却要买票进馆,他买了自己那张,算是下次付沚过来的时候他陪着她一起进去的。 身为陪她来逛博物馆的男朋友。 “怎么不放在你那里?” “没必要。” 只有你来的时候,这张票才有意义,只有两张票在一起的时候才有意义。 付沚已经快被这片名为沈可居的海溺死了。 她能明白他心中所想,他也并不隐瞒。 付沚收好票,坐在木牌坊下等老吴和文博系的实习生们过来,沈可居到了上班时间进馆去带游客。 “喵。”这声猫叫格外熟悉,付沚听出来这是那时她坐在木牌坊下等着游客中心开门时遇到的那只小猫,后来也有见到过这只小猫,还偶遇过它去游客中心找工作人员们要东西吃。 付沚之前在沈可居那儿留了套衣服,今天穿在身上的就是。鞋子还是沈可居早上让人送过来的,具体是什么人,付沚没多问,她很放心沈可居。 她俯下身的同时,小猫也看了过来,迈着猫步款款朝她走去,任她摸头任她摸身子,尾巴缠在付沚的小腿上。 “付沚。” 付沚抬头的同时收回手,朝声源处看过去,是赵顾。小猫见陌生人靠近,连忙跑远了。 付沚起身,带着微笑:“早上好。” 她看了看赵顾身后,没见到陈子佳,不过好像也很久都没有见到过陈子佳了。 看来赵顾还没成功? 赵顾手伸到自己口袋里:“付沚,今天是实习最后一天,我——” “都来齐了啊?”老吴洪亮的声音从转角处传出,他身后跟着一群学生,付沚都很眼熟,唯独没有见到陈子佳。 赵顾身为班长,还是要以班级要务为第一位,他离开付沚身边,去到老吴那边。付沚见他手指一直在动,又见他点了点自己,知道他是在数人数。数完,他走到面前:“吴老师,人都齐了。” 都齐了? 从数量上看,应该少了个人吧?从人来看,那人就是陈子佳。 “行,那咱们先开个短会总结总结,一会儿博物馆这边还要开个会。”老吴背着手,很有带队老师的样子:“咱们队除了陈子佳,没有中途离开的吧?” “没有的,老师。” 老吴点点头:“放下博物馆这里去搞项目我也理解,以后简历里好看,就是实习没两天就走了,有点可惜,本来应该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的。” 两天?可赵顾帮她在游客中心值班那天,可不是才开始实习两天…… 一种可能性突然出现在付沚脑海之中,从最开始赵顾在归途车上和她主动开口说话,到帮她值班,就像过了次电流一样。 瞧瞧,她都做了什么“好事”,在未知晓他人的心意之时,给了人家多大的希望。 付沚,你怎么这么迟钝!付沚在心里狠狠自责,现在有点不太敢看赵顾,其实她更想和赵顾说声“抱歉”。 “你们这两个月都觉得怎么样?”老吴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看了眼付沚。 这一眼看得付沚心虚,她想起自己进了【吴门弟子】的群,想起老吴借沈可居饭卡请她吃饭,想起老吴带他们去小饭店吃饭,想起那天…… 那边同学们在交流实习情况,付沚低着头默默回忆。 “走了,去开博物馆那边的会。” 付沚跟上,赵顾本来走在前,这下慢慢落后走在她身边,享受着可能是最后的和她并肩一起走的时光。 “付沚。” “嗯?” 付沚没看向他,他犹豫良久,说了句“小心台阶”。 “好的。” 落座的时候,老吴把付沚叫住,对其他同学说:“先进去先坐,别乱了秩序”,赵顾也只好听话,没磨磨蹭蹭非要留在外边跟付沚坐。 等待大家坐好的时间里,付沚心悬了起来,根本想不到老吴会和她说些什么,可是等大家都坐好,老吴只和她说了声“坐吧”。 老吴先坐下,让付沚坐在他外手边,这样……刚好把付沚与赵顾隔开。 博物馆这边做总结的人还没来,老吴和大家说对方一会儿就到。付沚掏出手机,给沈可居发了条消息。 小渚:我东西还没收拾 小渚:下午三点要到机场的吧 小渚:一会儿要抓紧时间回去收拾 “大家时间宝贵,我也不多耽误。” 付沚还在屏幕上敲着键盘,可怎知手机的另一方现在正端坐在主讲台上讲话。 透过话筒,沈可居的声音微微有变,但他的声音她太过熟悉,不可能听不出来。 “感谢本次X大的同学们选择来我馆实习,也欢迎以后X大的同学们继续过来实习。” 他说这话的时候,付沚一直与他对视着。 沈可居接下来的话,付沚光听,就记住了大半。 “博物馆是供人参观、学习的地方,在这里你可能遇到的是航天员,是教授,是IT从业人员,你永远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身份的人,但相逢就是有缘。” “万发缘生,皆系缘分。” “我们要时刻谨记,我们讲的是历史,我们要对历史负责。” 沈可居讲话结束后,是馆长的讲话时间。沈可居拿起话筒的那一刻起,目光就没有从付沚身上移开过,直到他演讲结束,放下话筒,绕过主讲台,走到付沚身边的位置上坐下,自然而然牵起付沚的手,握在掌心里。 台上聚光灯凝聚于一点,台下没有开灯,一片灰暗。他们就在灰暗中紧紧握着彼此的手,直到会议结束。 同学们的注意全都落在馆长身上,没人看他们。沈可居侧身与她耳语:“一会儿就走,很快,别急。” 第34章 Chapter34 “忠于自己的爱人…… 会议结束, 付沚跟在沈可居身后,才踏出会议室几步,就收到了刘俞的消息。 刘俞(博物馆):付沚, 我在第一间展室, 有点事情要和你讲,可以过来一下吗? 会议室在馆内, 去第一间展室倒是很方便的。 刘俞?付沚看着这个名字皱了皱眉, 他很早之前就加了自己的微信,之后在博物馆遇到过几次,印象不深。 但是,他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小渚:急事吗? 刘俞(博物馆):是急事,但不会占用你很久时间 小渚:好, 我尽快 沈可居就走在她前面, 她身后是老吴,老吴身后是学生队伍。付沚掩唇悄悄叫他:“阿洲。” 正如沈可居所说, 他显然对这两个字很敏感, 付沚轻声唤他,他马上听到了,止住脚步:“怎么了?” “我同学找我, 我去一下, 他说会很快。” 沈可居微怔,看了眼班级队伍, 还是答应道:“好,停车场等你。” 付沚小手比了个“OK”,小跑着去了第一间展室。其实她不但怕耽误自己的时间,也怕耽误对方的时间。 午时游客很少,她迈过朱红的门槛, 见石经默然矗立在展室里,进去却没有看到人。付沚边给刘俞发消息边找,刘俞却不回她消息。 走到靠里一排石经时,她听到有人叫她名字。 看到赵顾从石经后走出来那一刻,付沚心里猛然一跳。 她似乎知道为什么刘俞不回她消息了。 “付沚。”赵顾走向她,付沚还举着手机,屏幕停留在她和刘俞的聊天记录上,她看向赵顾。 “最后一天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面,我今天开门见山。从初初遇见你,我心便已切慕你。” …… 或许是因为付沚是中文系的学生,赵顾特意准备了几句自认为十分文艺的话。可落在付沚耳中,她带着她的职业病去听,这话……不太好评价,有种“为赋新词强说爱”的意味,建议修改一下,修改成—— 付沚越想越远,站在她对面的赵顾急忙等着答案。 石经另一侧响起脚步声,将付沚思绪拉了回来,但脚步声越来越远。 付沚是不太擅长解决这种问题的,但她觉得眼前的场景似乎很熟悉。她动了动唇,在组织语言。 “现在不急,等你有答案——” “抱歉,恕我先前迟钝,奈何你我缘浅。” 不等赵顾说完,付沚说出了这句话。 赵顾听后笑了,看上去十分坦然:“我就说嘛,”他摊手耸耸肩:“我也就是试试,没想着你能答应。以后还是朋友,可以吗?” 付沚点点头,也只是点了点头而已。 赵顾与她擦肩而过,离开了这间展室。他背影稍显落寞,但付沚根本没回过头去看他。 石经另一侧,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皮鞋鞋底与地面相碰,步伐沉稳。 沈可居背着手从石经后走了出来,站在付沚对面。 “解决得不错。”语气中带着点骄傲。 她听出来那是沈可居的脚步,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都听到了什么。 “那时候都听见了?” 付沚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也知道她说出这话绝非偶然,付沚小幅点点头,垂眸不看他,走到他身边,伸手拽了拽他衣角:“我还要回去收拾东西呢。” “好。”沈可居也没过多和她讨论当年的那事,反正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说。 沈可居牵起付沚的手。 在这里,他曾经温柔又干脆地拒绝过一个人。那时,她就在石经另一侧,听他拒绝了那个姑娘。 “不觉得我绝情吗。”倒还把他拒绝人那套学了来。 付沚摇摇头:“只觉得你没浪费人家大好青春年华。 ” “被我浪费了?”沈可居提了提被他握着的小手,小手白又小,完整地被他包裹在掌心。 付沚把握着她的手和她的手一起压下去,垂在身侧:“这、这不算浪费。” 他们牵手走过石经,刚好是《诗经》中属于国风的那一部分。 石经上刻着:“所谓伊人,宛在水中沚”、“宜言饮酒,与子偕老”、“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还有那句后人难以分辨到底是形容战友情还是爱情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有“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两人紧紧握着手,走过一首又一首,一句又一句,时间不停歇,他们的脚步也没停下。 沈可居开车带付沚回学校拿行李,把付沚送到公寓楼下,他在车里等她,却接到了老吴的电话叫他过去一趟。 于是沈可居去了历史系办公室,办完事看到付沚说还得让他多等一会儿的消息,正悠闲地坐在老吴的位置上,用纸杯喝老吴沏的茶。 历史系办公室在这个时候迎来了一位中文系教授。 “十二月全校出来的第一篇论文是我们中文系的,”教授老张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本期刊,甩到老吴桌子上:“第一页!打开看看!” 老吴鼻音“哼”了一声,翻开那本期刊,沈可居也朝着那边扫了一眼。 老张和老吴是对年的对头,学术方面的。也是多年的朋友,交情方面的。 老吴这一看,乐了。沈可居收回目光,嘴角也微微上扬。 “张老师,看题目了吗?”老吴把期刊撂在桌子上,拿起茶缸。 张老师总是用作者名字找人,而并非看题目找人。 老张重新看:作者是付沚,且是唯一作者,这没问题。题目呢,乍一看却是与石碑相关的。 换句话说,与文博相关,与历史相关。 “人是我们中文系的,”老张挽尊,又翻开看了几眼,扳回一局:“吴老师,看正文了吗?” 老吴闻言脸色微变,就知道这位死对头又发现了什么对自己有利的:“石碑上刻的是文字,是语言学范畴!” “是是是,现在还是你们中文系的。”老吴只择对自己有利的话听。 老张气儿不打一处来:“你还想挖墙脚不成?” 老吴拿起茶缸抿了口茶水,摇摇头:“不是我挖。”说着看了眼身边的人。 那人挑挑眉没说话,显然在为自己的小姑娘自豪呢。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振动响起,沈可居道了声“失陪”,拿起手机往外走,边走边接了起来:“马上,别急。” 沈可居出了门,老张也跟着出了门。 “可居。” “张老师。” “有没有想过回来教书?” 这沈可居倒是真没有想过,在石林挺好的。他在别的大学有做客座教授,在考古队也有工作,再来X大,怕是会忙得脚不沾地。 “没,现在这样挺好的。” 老张在放松状态下就会说方言:“我还觉得你贼适合做老师嘞。” “学校规矩多。” “那倒也是,”老张电话声响起:“呀我老婆来电话了,回聊啊!” “好。” 沈可居加快脚步,电梯从下到上一层一层都有人上太慢了,他从楼梯跑着下去,到了楼下却发现付沚已经在等他了。 “怎么不等我去公寓楼找你。” 付沚看向他:“东西又不重,就一个小行李箱。” “以后这些都交给我。” 沈可居接过她手里的拉杆,拉着行李箱往学校大门口走,付沚本是走在他身旁靠后的位置,可沈可居朝她弓起手臂—— 付沚便迎着八方目光挽了上去,面色酡红。沈可居低头看她一眼,手搭上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 她便脸红得更厉害了。 到了机场,两人办好托运,在候机室等待登机。付沚靠在沈可居肩膀上打盹儿,沈可居腿上放着电脑处理公务。 到了登机时间,沈可居把付沚叫醒,牵着睡眼惺忪的她上了飞机坐好。付沚睡意所剩无几,但仍旧靠在沈可居肩膀上。 飞机启动,绕着跑道跑了会儿便腾跃而起,行至空中。 飞机下的风景一览无遗,秦岭苍翠,黄河奔腾,渔船星罗棋布,山脉轮廓清晰可见。 “从古都到首都,现在不过要花两个半小时。” 倒是像在说,用两个半小时跨越了千年一样。 “我本科的时候吴老师带我们去过一次首都,是去研学的。那次是坐卧铺去的,下午从古都出发,第二天凌晨到的首都。” “但很有意思吧?” “嗯,一车厢都是我们系上的同学,很有意思。” 一车厢的青年人,对首都有着无限憧憬和向往,渴望着敲开紫禁城的大门去瞧瞧与古都风格不同的建筑。 看看那里的斗拱和螭首,和古都的有什么不一样? “吴老师带我们去看升国旗,他告诉我们,以后一定要带着心爱的姑娘过来。” 心爱的姑娘……付沚顿时清醒了过来。 “忠于祖国,忠于祖国的历史,”沈可居稍有停顿,他看向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付沚:“也要忠于自己的爱人。” 付沚咬着下唇,史学生的浪漫总是突如其来,这是沈可居第一次用“爱人”这个名词。 “爱人”,给人一种缱绻的书面语之感。 “那为什么咱们不乘卧铺?” 绿皮火车在轨道上慢悠悠地摇,风景在窗外一帧帧地过,该是很美的。 “卧铺时间太久了。”他怕她受不住。 身边这位史学生才浪漫过,文学生自然不甘示弱:“一辈子那么久,一夜时间又算什么?” 这下轮到沈可居哑然,他轻笑了声,手摸了摸付沚的头,偏过头去在付沚额上落下一吻:“好,明年坐火车来。” 今年就定下约定,明年还要一起来。 付沚抬头看向他,像是和他一起参加了什么情话大赛,绝不服输,紧跟了句:“年年坐火车来。” 小姑娘眼波含光,温柔至极。 这一局终究还是沈可居输了,心甘情愿的。 “好。” 第35章 Chapter35 以后岁岁年年。 “尊敬的各位旅客, 我们已经到达首都国际机场,现在正在滑行。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十九点五十五分……” 下飞机已经是晚上八点十分。 首都比古都更冷些,沈可居考虑到了, 和付沚说了来的时候外套选厚一点的穿, 飞机上可以脱下来。 飞机落地的那一刻,轮子与地面相碰, 付沚伸了个懒腰。 第一次和沈可居出远门, 目的地首都,已经平安到达。 付沚分别在家庭群和寝室群报了个平安。 沈可居看起来像是常出门的样子,没见他给谁报平安。 “渚渚。”沈可居叫她,付沚正在解安全带,低着头“嗯?”了声, 听沈可居说:“已经到了。” 付沚手上动作一怔, 他这是在给自己报平安呢。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朝沈可居扬起一个笑脸: “嗯, 平安到啦!” 沈可居侧身去给她解安全带, 金属扣“嚓”一声打开,话里含笑:“以后我出门,都会和你报平安的。” 令付沚意外的是, 出了机场, 她正欲打车,却见到有个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那人瞥了一眼沈可居和付沚紧紧相牵的手, 边走边朝着沈可居伸出沈可居便握那边的手:“可居,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沈可居笑笑,回握住那人的手,没松开牵着付沚的。 沈可居朝付沚介绍他:“这是我研究生同学赵至秦,现在在首博工作, ”接下来是介绍付沚:“这是我女朋友付沚,在X大读书。” 沈可居目光不离开她:“该叫他声’师兄’。” 付沚听话地打招呼:“赵师兄好。” 赵至秦先是看看沈可居,像是获得了什么许可,应了声:“弟妹好。” 付沚腹诽,这老吴的学生就没一个有正形的。先是顾陨泽那声“嫂子早上好”,又是面前这位的“弟妹好”,她哪有点嫂子、弟妹的样子呀…… “走,咱们上车去吃饭。” 从机场出发,车要走四十分钟才能到吃饭的地方。下午候机时沈可居和付沚吃了点东西垫肚子,这会儿还不是很饿。 沈可居跟付沚一起坐在后排,最开始付沚坐得端正,在沈可居打开后排的空调过后,付沚就一点一点往沈可居那边靠过去,直到最后枕上他肩膀,睡着了。 今天早上起得很早,中午收拾东西很累,在飞机上兴致勃勃地跟沈可居透过窗户看风景赏夜景,一天下来也很累了。 赵至秦先把他们的行李送到了他们的住处,沈可居下车一趟,付沚醒了片刻,又倚着车门睡去。直到沈可居把行李交给前台回来,又让她靠住自己的肩膀。 “可居。”赵至秦等红灯的时候从后视镜看到付沚已经睡着了,他叫沈可居一声,又瞧见沈可居朝他比了根食指抵在唇边,他无奈笑笑,降低了音量:“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 “两年前?”赵至秦很惊讶:“那时候你才工作多久。” “准确地说,两年半之前。” 那就更早、更久了。 “这不像你。” “这确实不像我。”沈可居倒是骄傲得很,又把自己的话想了想,不对。 对着以往的同窗,他那恣肆的样子染上眉梢:“这真的不像我?” 音量稍高,付沚呼吸重了几分,沈可居腾出手搭上她的肩膀,让她多依靠自己些,轻轻拍了拍她肩头,这才没醒。 赵至秦胳膊搭在窗框上,摸了摸下巴,终是又一次无奈笑了:“倒又像你。” 认准的事就要做好,同样认准的人就要抓住。 “你总能运筹帷幄。” “倒也不是,这是意外之喜。”没想过会在博物馆以这种方式再遇到她,他以为他们再遇见还会是游客和讲解员的关系。 “命中注定?” “是。” 沈可居看向窗外,景色陌生又熟悉。之前没少跟老吴来首都,有时候是开会有时候是调查,还没有专门为了旅行来过这里,虽说专业所致去的地方很多都是景点。 肩上忽然一轻,转头过去见付沚在揉眼睛。 “醒了。” “我都不知道我睡着了……” “也快到了,先把衣服穿起来,”沈可居拎着付沚的衣服,一个袖子一个袖子往她身上套:“不然一会儿下车感冒。” 前排的赵至秦摇摇头,没见过这样的沈可居。之前沈可居也会关心人,但不会如此无微不至,更不会照顾人,顶多一句“下车穿衣”就完事儿了。 赵至秦带着沈可居和付沚到了首都一家比较有名的烤鸭店,就离故宫不远。 付沚看着店外排的长队,便知道这里生意火爆。走近一看才知道是这家店。以前跟朋友过来从来没排上过,心道莫非今天也要遗憾了。 但赵至秦带他们进去,和前台说了几句,就有服务生带他们去了包厢,已经有人提前过来了。 赵至秦推门进去,里面的人起身。 付沚和里面的人看到彼此的时候都微微怔了怔,付沚认识对方,可对方不认识付沚——这是当初在石林被沈可居拒绝过的文博系系花。 她毕业之后,好像比以前更有气质了。 “沈师兄好。”李子霁忍住不去看他们牵着的双手,但又忍不住。 “嗯,你好。” 付沚讶然看向他,难道沈可居已经把人给忘了?把这么美的一位大美人忘了?把和他告过白的美人给忘了? “坐。”沈可居语气淡淡的,可握着她的手却是暖暖的。 四人坐下,沈可居摘下围巾,是付沚送他那条。他整齐地叠好,李子霁搭了句“沈师兄是个讲究人”,沈可居像是没听到,把叠好的围巾搭放在付沚方才微微往前挪了挪的座位靠背上,这才答:“人不讲究,东西比较重要。” 沈可居看向付沚,付沚默契地接住他的目光,狡黠地笑笑,她挪椅子的目的达成了。 这样一来,在座两人便也就都知道了这围巾是哪来的。 沈可居没料到李子霁会出现在这里,或说是没料到赵至秦竟然会同意让她过来,但这顿饭气氛还算融洽,沈可居也不是不给人面子的人。 从店里出来,李子霁先走了。在付沚去洗手间的空,赵至秦就一直在和沈可居道歉。 沈可居轻叹口气:“至秦,你没必要和我道歉的,听我要来首都就赶来接我们,是我该感谢你。”他眉间微蹙:“只是你或许考虑到我不觉得有什么,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和你发脾气。” 话说到一半,赵至秦便明白了沈可居的意思。他这么做,恐怕会惹付沚不开心。 “走啦!” 付沚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听不出一点不悦,甜美动听,还带着些愉悦,完全不像吃味的样子,眼中闪着光,单纯可爱。 沈可居要去牵她,她往后撤了撤手,在两人面前晃了晃:“还湿着呢。” 那又如何?沈可居掏出手帕,一根一根地耐心慢慢擦,从指根到指尖,从手心到手背:“首都比古都冷很多,这样出去会冻坏。”擦干之后,握在手里,给她捂暖。 这个空,赵至秦已经去取车了。 赵至秦取车回来,落下车窗,看向他们:“可居,还有弟妹,有缘再会。” “再会。” “谢谢赵师兄,路上慢些。” 沈可居方才和赵至秦说了,想和付沚散散步,住处也不算远,就不搭车了。 路上车水马龙,新年前一天晚上九点十点的首都热闹非凡。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今年最后一天,不闹脾气,嗯?” 本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被沈可居发现了。付沚撅撅嘴:“我没闹脾气。” “我也不知道她会来,刚才已经狠狠批评赵至秦了。” “别!”付沚止住脚步看向沈可居:“这点小事怎么能说批评就批评呢。” 四目相对片刻,沈可居先笑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不气,不气了。” 付沚才意识过来她又被沈可居骗了,气得跳脚,伸手打掉沈可居摸她头的手,咬咬下唇:“你真的很坏!” 才没气呢! “不气了不气了。”他哪里看不出来,前“情敌”出现的时候,哪有像她那样蹦蹦跳跳看起来毫不在意的?纯粹是想掩饰什么情绪。 还有他叠围巾时,她挪椅子的小动作。 “我也不是气,我也不是吃醋,我只是心里不舒坦。” “那看来你也理解了之前我见到你那两位同学时的心情了。” 是说余渊和赵顾。 “他们跟我又没什么关系,就是普通同学,普通临时同事。” “刚才那也是。” “知道啦,我知道,”付沚说话的时候尾音总是喜欢拖一拖,可爱极了:“已经被你拒绝过的人,也不会和你有什么。” “你也一样。” 两人默契极了,这句话过后,都不再提这个问题。 说是近,走到住处却也要许久。现在是十一点三十二分,还有二十八分钟就要迎来新年。他们刚好在长安街边散步。 即将迎来新年的首都灯火通明,花灯遍布路边。很多游客在此等待新年的到来,举着相机和手机他拍和自拍。 沈可居和付沚也没有现在就去住处的意思,就留在这里,和大家一起等待新年的到来。 长安街上人头攒动,在还有十几秒就迎来新年之时,大家或对着手表或对着手机,开始倒计时。 “10!” 第一个数字齐声出来的时候,有的人喊“10”也有人喊“9”,还有人喊“8”,喊“10”的占多数,大家笑笑,下一秒不约而同从“9”开始倒计时。 “9!8!7!6!5!4!3!2!” “1——!” 烟花怒放,朝着月亮奔去,映亮首都半边天。 “渚渚,新年快乐。” “阿洲新年快乐!” 两人说话时都呵着白气。 “文物又老了一岁,但它们早已习惯岁月。希望以后的岁岁年年,你也习惯身边有我。” 第36章 Chapter36 “何以报之青玉案…… 到了酒店, 付沚是万万没想到,他们两个要共处一室的。 之前“共处一室”的“室”,是一套房子, 今天的“室”, 却是同一间卧室。 沈可居倒是泰然自若,毕竟房间是他定的。 “渚渚, 别误会。”沈可居从背后圈住她, 很坦诚:“今天跨年夜,没有别的房间了,我也想告诉你,你对我可以放千万个心。” 她还小,他绝不会动她。 付沚轻轻点头轻声应:“嗯。” 两人拿着带来的睡衣一前一后洗了澡, 进了同一床被子。 沈可居从她身后环住她的腰, 惹得她打了个颤。 “渚渚放心。” “我我我只是怕痒。” “知道了。”沈可居在她后颈落下一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起初付沚是睡不着的, 但腰上横着手臂, 却又不敢翻身。思想上挣扎着,没过一会儿,付沚终是耐不住眼皮上压的几两秤砣, 阖眼睡去。 今天奔波一天, 太累了。 这一夜付沚睡得不踏实。 总觉得梦里有什么束缚着她,可好不容易挣脱, 却又陷入牢笼之中。反复几次,她累了倦了,便也不挣扎了。 闹钟响起的时候,付沚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只听到有水花碰瓷砖地面的声音,沈可居在洗澡。 付沚抓紧趁他洗澡的空换好衣服, 把睡衣收到行李箱里,坐在床边看了看手机。 沈可居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也已经穿戴整齐,只是头发偶尔滴水。 “去洗漱,一会儿吃个早饭出发。” “头发。”付沚指了指沈可居的头发。 他看似毫不在意:“一会儿就干了,男人不爱吹头发。” 可一会儿就要出去了,这样会着凉。付沚进了卫生间,又出来,手里拿着吹风机:“你坐。” 付沚没看到,沈可居背对着她的时候,没忍住笑了笑,那是得逞的笑。 头顶吹来暖风,自己的头发被小姑娘纤细的五指摆弄来去,从湿到干。 “好了!”付沚拍了下沈可居的肩膀,跑去卫生间洗漱了。 待她洗好,沈可居已经穿上了大衣,一只手里拿着那条围巾,另一只手上却拿着根红色的绳儿。 “这是什么?”付沚随口问了句。 “青玉。” 付沚明白过来,红绳系着的,是青玉吊坠。再瞧瞧他另一只手里拿着的围巾,大概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新年礼物。” 沈可居朝她走过去,给她戴上。 “谢谢,可是我没有给你准备。” 本来说好,生日和新年一起过,付沚买的那条围巾价值不菲,也就算是双重礼物了,没想到沈可居除了前段时间送了她生日礼物,现在又送了她新年礼物。 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 这句出自张衡《四愁诗》,青玉案本是青玉碗,她已然想到沈可居是觉得她拿青玉碗也没什么用处,就送了她青玉吊坠。 吊坠形状是佛手,寓意“福寿”。 “与我同行,就是礼了。” 先前总是独来独往,要么就是有不同的友人陪伴,终究是从没有能让他心安的人出现能在他身边,留这么久。 看她收拾得差不多,拿起付沚扔在床上的双肩包挎在臂弯:“走了,去看升国旗了。” 两人走过去不算很久,先在酒店楼下吃了顿早餐,而后出发。 此时广场前已经聚集很多人了,许多人手里拿着等比例缩小的国旗,在等待着国旗冉冉升起的那一刻。 时间到,音乐响起。仪仗队迈着等大的步子,整齐划一,直到台前。仪仗队队员们的动作干脆利落,十分具有观赏性。 主旗手举起国旗时,军乐队奏起国歌前奏,原本嘈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统统看向一处。 红旗从手中脱出,随风飘扬。 许多人跟着唱国歌,付沚也不例外。还有不时小孩儿冒出来一句:“这首歌我们音乐课上学过!” 付沚敲敲看向沈可居,发现他嘴唇在动。 他是在跟国歌伴奏念国歌歌词,同样专注。 手还是牵着她的。 国歌毕,突然一群和平鸽涌来。它们在广场上空肆意地扇动着翅膀,变换方向,为单调的天空增加了许多活力。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这句话又说了一遍。 付沚心中一动,让沈可居松开手。沈可居见她在人群中找了两位结伴而行的小姑娘,把手机交给她们,交待了几句话,而后奔向他。 这是在让别人帮他们拍合影和。 “快站好啦。” 沈可居本就站得直,这下挺了挺站得更直了。他一手从身前过去牵住付沚的手,另一只手圈住付沚的肩膀,动作亲昵极了。 快门按了几下,留下几张照片,刚好鸽群环过。 他身后是国旗,身前是她。 若干年后,这张照片在相框中,每日被人悉心清擦,不曾落灰。 长安街上人来人往,车声长鸣。 散了会儿步,九点了。按照计划,去国博。 付沚来过一次,沈可居却来过很多次。虽说对国博的文物不如古都省博和石林博物馆那边的文物熟悉,但对历史是熟悉的。 国博采用身份证认证电子票,两人拿着身份证检票进馆,一对璧人执手进去惹眼得很,起初不少人看他们,而后他们慢慢融入人群。 可融入之后却也有些格格不入,比如—— “还记不记得五铢钱?” “记得,”付沚点点头,回忆:“五铢钱是汉……汉武帝时期的?” “对,”沈可居用起以往惯用的讲解时的声线,寻思着逗她,松开她的手,站在文物展柜前,一副讲解员的样子:“您说得对,五铢钱是铜制通货,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铜板钱。汉武帝时期以五铢钱取代秦朝的半两钱,五铢重。” 元旦游客本就比平时多,这下又像上次在省博一样,很多游客都凑了过来,准备听沈可居继续讲,付沚戳戳沈可居,猛然想起:“五铢钱石范!” 沈可居刮了下付沚的鼻尖,重新牵上她的手:“聪明,”他只说了五铢钱,付沚便知道他要说石范了:“和这个大同小异,都是古代造钱用的。” 他们面前的是一个陶范,展牌上标明这是春秋时期用来造钱的模具。 这么逗逗付沚也就够了,人涌过来,他现在可没时间帮赵至秦的忙,他还要陪女朋友呢。 上一次,他的手虚掩着付沚的腰带她往前走。这次,他直接环上付沚的腰,带她往前走。 这下,没人怀疑他们是兄妹,都了然他们是一对。 沈可居听得心里满满当当的。 国博面积很大,再加上他们看得很细,看完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两人决定出去之后往王府井走,到了再看吃什么。 出了国博,往东走。 “小渚?” 这声“小渚”,叫得付沚瞪大了眼睛。 这分明是她母亲的声音。 付沚和沈可居牵着手回过头去—— 果然叫她的是她妈,她妈身边站着她爸。 “妈……爸……” 就在刚刚,付沚和沈可居即将走出国博时,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在广场上的时候把照片给沈可居发了一份过去,而就在刚刚……她在门前排队等出场的时候,又往她家的家庭群发了一份。 虽然他们在一起不算久,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但在今天00:00烟花漫天、他们互道“新年快乐那一刻,她已然不想瞒着父母了。 想和他长长久久地走下去,堂堂正正的。 其实拍下这张照片的时候,她就已经产生这个念头了。 也就是说,付沚的父母的手机刚刚接收到付沚发过去的照片,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看。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在国博门前相遇了。 “这是?”付沚母亲宁华施看向沈可居。 这显然是还没有看到手机里的内容…… 刚才付沚父亲付宗中和她说,看见个姑娘特别像她们女儿,跟个男人在一起。她说付沚是跟室友去古都隔壁省玩了,不可能出现在首都。 现在,两人目光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眼睛根本离不开。付沚从小到大都没有和哪个非亲非故的异性这么亲密过,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付沚交男朋友了,瞒着他们。 甚至还为了这个人欺骗他们,说自己和室友出来玩。从小乖到大的付沚,哪里做出过这种事? “伯父伯母好,我叫沈可居。” 沈可居另一只手和付沚爸妈握了握手,又收回。 付沚第一次见这么拘谨的沈可居,看上去像是状态不错,但她感觉出来他在紧张,就比如此刻他与她接触的掌心。 他在自己的父母面前没有平日里半分游刃有余的样子。虽说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没松开握着她的手。 于是,四个人从广场,到了付沚家车上,开向付沚父母订好的饭店。 付沚父亲开车,付沚母亲坐在副驾驶,沈可居和付沚坐在后排。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现在偏偏安静得很。 “老爸老妈,”付沚攀上她爸的座椅靠背:“新、新年快乐!” “……” “……” “……伯父伯母,新年快乐。” “……” “……” 前座两人等红灯空隙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新年快乐。” …… 沈可居从来没有过处理这方面问题的经验,现在狂给顾陨泽秦鸿赵至秦发消息取经,可偏他这几位朋友没有一位见过女朋友家长的! 不争气! 无奈之下,沈可居选择给自己父母发消息,发在他临时拉的他和父母三人的群里。 Sh:爸,妈。 Sh:偶遇岳父岳母该怎么办。 第37章 Chapter37 “亲家好。”…… 沈可居正和付沚一起坐在汽车后座, 沈可居想让自己的大脑飞速运转,想着一会儿要说点什么。 可是怎么也转不动。 周礼白看,礼记白看, 仪礼白看, 所有教人礼节的书都白看。什么学以致用,见了付沚父母, 半分都用不上, 半句都吐不出来。 两人交换眼神,默契地拿起手机。 anchor:伯父伯母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付沚交待了父母的口味和几样爱吃的菜,把忌口的也说了,想等着一会儿到饭店了给沈可居个表现的机会。 付沚母亲宁华施开口:“你们昨天晚上, 开了几个房间?” “一间……” 车身摇晃一下, 马上被付沚父亲付宗中调正,付沚快速补充道:“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真的真的真的, 我对天发誓!” 付沚从小就乖, 从不撒谎,照以往来说他们俩是相信的,可付沚才破了例为了这个陌生男人骗他们, 这话的可信度又有多少? 沈可居:“伯父伯母, 是我考虑不周,订房间晚了些, 仅剩一间了。您二位放心,结婚之前我绝不会动她。” …… 车身又是一晃。 结、结婚?付沚瞪大眼睛看向沈可居,沈可居回视,他的目光却很是坚定。 一路绿灯下来,付宗中都没来得及回头看看这位年轻人。到这个路口前可以降低些车速, 才赶上一个红灯。 他回过头去,手搭在方向盘上,看向沈可居:“我女儿可没说嫁你,我也没说会把女儿嫁你,年轻人,现在谈婚论嫁是不是早了点?你多大了?” “今年二十六周岁。” “二十六?”宁华施吃惊得很:“你二十六了?” 沈可居看起来确实比付沚大,也成熟,但没想到会大这么多,大五岁。 “嗯,研究生毕业两年了。” “在哪儿工作?” “在石林博物馆做讲解员。” 见沈可居没了下言,付沚可要补充:“他还是省级考古队的,在S大做客座教授,他还是,他还是——” “我什么也不是,”沈可居看着努力给他脸上贴金的小姑娘,笑了笑:“我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只是个普通人,会喜欢人,也会好好照顾自己喜欢的人。 宁华施什么好话没听过?轻哼一声:“男人的话不可靠。” 开车的付宗中扫了一眼自家老婆:“嗯?” “开你的车。” 付沚和沈可居对视笑笑。 付家的家庭氛围一直很融洽,付家夫妻都是H大的教授,是当年在学校里经人介绍认识的,那个年代时兴这样相亲,再加上他们也都是中文系的,有的聊,自然而然就在一起,结婚生子了。 从付沚小时候开始,他们就很重视对付沚的教育,也还算把她教成了个师长眼中的好学生。 当然,他们不知道付沚在公共场合狂奔着把围巾系在腰上,不知道付沚等男朋友时跳格子的照片在网络上流传开来,更不知道付沚竟然会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踮起脚尖主动亲吻比她大五岁的男朋友。 到了饭店,沈可居自然是把菜单递给长辈,但他们说让付沚点,付沚说让沈可居点,推到最后,沈可居点了几样付沚父母爱吃的,和付沚爱吃的。 付沚父母对视一眼,表情稍有缓和。 知道问问付沚他们的口味,还知道付沚喜欢吃些什么,一路到现在也还算是彬彬有礼,举止也算有风度。 长得也不错。 但这在做了付沚二十多年父母的人眼里,还远远不够。 等菜的空,宁华施已经把沈可居家里情况盘问得差不多了。 付沚从没问过,今天算是知道了。沈可居家里是经商的,他也算是个妥妥的富二代,但是他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沈可居他哥比他大两岁,学的金融,是未来家里的顶梁柱。 付沚倒也明白了沈珠口中之前沈可居的性格是如何养成的。他是家里受宠的小儿子,又有恣肆的天性和过人的天赋,但他又是如何变得像现在一样低调又谦逊的呢? 付沚很好奇关于沈可居的一切,也想过要不要问他。最终还是觉得慢慢来是最好的方式,毕竟谈到任何事情时,沈可居巴不得把有关此事的自己的一切和她说到底。 从沈可居的职业,夫妻两人多少也猜出来他们两个是因为什么认识的。可又觉得自家女儿并非是那种会和才认识一两个月的人在一起的人,宁华施又问: “你们是这两个月里看对眼的?” 这是付沚家乡的方言,意思是相互喜欢上。 付沚和沈可居都以为对方会回答“是”,可却都听到了对方的“不是”,对方话落之后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心里都想着:竟然不是。 “嗯?”宁华施掌握着这张餐桌上绝对的话语权,她抱臂先看向沈可居,付宗中则是看着她。 那眼神有点像随自家小孩儿胡闹的眼神。 付沚也看向沈可居。 这是沈可居从来没跟别人说过的回忆。 是什么让一个不可一世的人变得谦逊又低调? 因为遇到了个让他心悦诚服姑娘呗。 付沚就是那个姑娘,穿着白裙子,闯入他的世界。 这些话都太矫情,沈可居讲不出口,他只是笑笑,对着付沚满目温柔:“两年半之前,开始喜欢她。” 而付沚恰好也是那个时间节点。 “那你呢?” “我、我也一样。” “什么一样?”这下轮到沈可居问她。 “两年半,”付沚的话语坚定:“两年半之前,开始喜欢你。” 为了你,一趟又一趟往博物馆跑,了解一件又一件,闻了一朵又一朵花香,直到后来去了博物馆实习,都是为了靠近你。 这些话付沚自然也说不出口,但她的眼眸已经代她表达了千言万语。 “咳。”付宗中咳嗽一声:“我和你妈还在这儿呢。” “总之这不是我的冲动,更不是他的。” 宁华施动了筷子:“先吃饭吧。” 一生近乎平顺的沈可居在这儿碰了碰钉子,心道一句“道阻且长”,还是接着给付沚夹菜。 能多表现,就多表现表现。 就在沈可居上了桌子许久没看手机的空,沈家夫妻已经订好机票了。 即日下午出发晚上到,没给沈可居发消息,而是给赵至秦发了消息,让他去接他们。 儿子要陪岳父岳母,走不开身。两夫妻已经迫不及待要见见儿媳妇是什么样了,上午儿子发来的照片上,可是一对才子佳人。 沈可居把身边能问得上的人都问了一遍,结果都没经验,倒是八卦来八卦去,不停打趣他却也给不出建设性经验。 大家都在问,沈可居对赵至秦也就放松了警惕。 不过别人都在问“到哪一步了”,赵至秦则是一直问他:到哪儿了? 关注的是他的行踪而并非进展,可纵使沈老师往日再敏锐,如今“自身难保”的他也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劲。 直到他陪着付沚母亲和付沚下了车,要去餐厅吃晚饭的时候。 沈可居才下车,转过身就见到了熟悉的车辆。 是赵至秦的车。 沈可居这才马上反应过来,赵至秦一直问他的是地点,而并非进展,这时候过来,是要看他好戏? 可惜并不是,赵至秦下车之后朝沈可居递了个眼神,这时候沈可居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付沚也看到了赵至秦,才要和他打声招呼,就看到赵至秦撤了两步,打开了汽车后座的门,又小跑到另外一边打开另一侧的门。 沈母谢婉仪迈出一只脚的那一刻,沈可居就知道来者何人了。 沈可居看了一眼已经进去的付沚父母,凑到付沚耳边低语,手搭在她脖后的衣领上摸了摸:“你们先进去,我马上过来。” “好。” 说罢,沈可居迈开步子朝着赵至秦的车走过去。付沚看了一眼,从车上下来的一男一女穿着打扮贵气非凡,没来得及看眉眼,便跟着爸妈进去了。 “那小子呢?” “他马上过来。” 餐厅外。 “刚刚那个小姑娘就是吧?”谢婉仪穿一身旗袍,外披着白色的毛披风,妆容精致又干净,她朝着餐厅的方向看了看:“沈洲,快带我们去看看!” “妈。”沈可居无奈地叫了声,又看向他爸:“爸,你们怎么来了。” “能不来吗。”沈父沈厉山西装革履,他理了下领带看了眼谢婉仪。她的要求,他能不从? “她都还没做好准备。” “我准备好了呀,”谢婉仪翘起脚打了下沈可居的头,沈可居吃痛地皱了下眉,谢婉仪并不在意,像是已经习惯了:“今天我要见我儿媳。” 连东西都准备好了。 “我不管。” 沈可居看向他爸,可惜沈厉山眼里哪有他这个儿子,满眼都是谢婉仪。 放在前几年,谢婉仪这么说话沈可居才不听,我行我素自己乐意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几年像突然懂事了一样开始听话了。 沈厉山在商场翻云覆雨多年,哪里还感受不到来自自己儿子的目光,只是他不看他,只开口道:“你担心她接受不了,我更不想她白跑一趟。” 前一个“她”和“后一个“她”不是同一个“她”。 沈可居轻叹了口气:“那走吧。” 包厢由三人变成七人,下拥挤了起来,还好桌子还算够大。 谢婉仪走到宁华施面前,伸出手,在对方回握时把住时机:“亲家好,我叫谢婉仪,是沈洲的母亲。” “……你好。”又补上自己的名字:“宁华施。” 沈可居家里代代为商,只出了他这么一个读书搞学术的苗子。付沚出自直隶的书香门第,她很好地继承了家里的路子,以后也要走学术。 两位女士身后的两位男士握手交换姓名,没有那两位女士,不,没有谢婉仪那样热络。 在一起不到两个月时间,连家长都见了。 这是远远超出了付沚的想象的,也在沈可居意料之外,即使他已经想好以后该以什么方式“不经意”带付沚回家,如何措辞让付沚也带他去见她父母。 这下倒是用不着了,俗话说得好,人算不如天算。计划,也赶不上变化。 但却是好的变化,如他的意。 第38章 Chapter38 anchor:我…… 对沈可居, 付家夫妻说不上是不喜欢,要单看这么个年轻人,任谁都喜欢, 任谁都想物色过来给自己家女儿当对象。 可这一倒过来, 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也幸好有谢婉仪过来,这顿饭吃得融洽, 赵至秦也偶尔活跃气氛, 沈可居话不多,却不冷场。 谢婉仪一口一个“亲家”喊得亲,起初宁华施还听不惯,一顿饭下来竟意外地接受了。 这辈子一门心思扑在古代汉语方面的研究上,经书没少读, 古人礼节也没少读, 按照先前的她,哪里能接受和人家第一次见面就被喊“亲家”。 偏偏谢婉仪有这个本事, 轻易用语言拉近和人之间的距离, 更何况对方未来会成为自己的亲家。 跟着丈夫沈厉山在商场上打拼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眼前这两位读书人,斯文讲道理, 是最好打交道的, 因为单纯。 谢婉仪并非像在商场上那样,带着与金钱相关的利益去面对他们, 而是出于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付沚这个女孩儿,也相信自己儿子的眼光,想让这一家人,和他们一家成为一家人的目的。 商人做什么,总喜欢带着目的性。 这么多年都没人能降住她这小儿子, 这下终于来了位姑娘,把他降得服帖,她得替她儿子把握好。场面话说足了,体贴事也做到位,没哪位阔太太能像她一样,给人端茶倒水、陪笑说话,也没有别人能有这待遇。 可谢婉仪低估了一位母亲的爱。 一桌人吃好了聊好了,沈可居去结账,付沚跟着,现在就剩四位长辈,赵至秦去开车了。 “谢女士。” “哎,亲家。” 付沚和宁华施笑起来的时候颇有几分相似,母女都很温婉。宁华施莞尔:“你们二位把他培养得很好,书读很多,很懂礼貌。” 谁不乐意听人夸自己儿子呢?谢婉仪笑着道:“过奖过奖。” “如果他们能走下去,该是很好的。” 这是过关了,谢婉仪心里替沈可居高兴,可听宁华施又说:“我也算已经有所了解,他们二人自由恋爱,平等尊重。” “是这样。”沈可居打从和付沚在一起,就跟家里说了。 “所以,你我也该彼此平等的。” 宁华施说这话的时候身子挺得板正,黑发落在肩上,她穿着的是一身唐装,自然不如谢婉仪穿得华贵,可低调之中内涵尽显。 苏东坡有言:“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纵使宁华施穿着的并非粗缯大布,可她却是实实在在的腹有诗书。 打从一开始谢婉仪的态度便让她感到不适,不是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可往往是在身份不平等时,他人这样谄媚,那样她也不喜。 可如若是以后结缘的亲家,何必如此? 亲家如此,付沚以后在婆家又要如何?也要如此?以后也要这样对待她孩子未来另一半的母亲? 谢婉仪低估了宁华施作为一位母亲对女儿的爱。 不拘泥于眼前受到的待遇,而是一心想着女儿的以后、未来。 “亲家说的是,亲家说的是。”谢婉仪看向沈厉山,朝他挤了下眼。 确定了,不仅这姑娘她喜欢,这家人都很让人心安。 只要是谢婉仪喜欢的,沈厉山一个“不”字儿都不会说。 谢婉仪心里暗道,不愧是她儿子,选人的眼光很不错。 沈可居和付沚的旅行原定明天结束,今天还有一夜。既然来了,碰到了,付家夫妻便是不会再允许付沚和沈可居一起过夜的了。 可元旦假期期间,酒店实在没富裕,付沚也已经长大了,和父母挤在同一张床上睡并不合适。 于是宁华施和沈可居换了位置。 沈可居睡在原属于他和付沚的房间沙发上,付宗中睡在床上。 谢婉仪和沈厉山第二天还有案子要谈,又连夜赶回去了,沈可居和付沚送他们到机场,赵至秦又做了次司机,把他们都送到位。 沈可居和赵至秦一再道谢,邀他闲暇时回古都看看,赵至秦摆摆手。 赵至秦本是个穷小子,在研究生期间,沈可居帮了赵至秦很多,无论是经济方面还是学术方面,没有沈可居,就没有赵至秦的今天,他的恩情赵至秦心里一直记着。 这点小忙,和当初沈可居帮他的比,差远了。 至于古都,他想起那女人。 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了。 四个人都安顿好之后,夜已深。 宁华施对付沚没多说什么,付沚选的,不一定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合付沚意的,是付沚眼里最好的,她都懂。 今天人也见了,家里人也见了,印象还算不错,只是出场方式可能影响了最初印象。 可男人这边,情况却不太一样。 两个男人却婆婆妈妈起来,坐在椅子上,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样。 “我听你母亲叫你‘沈洲’。” “是,家里人都这么喊我。” 付宗中点点头,侧头看他:“水中可居者曰洲,是吧。” “是。” “小渚的名儿,你也知道吧,”付宗中背道:“是‘所谓伊人,宛在水中沚’,倒也巧,你说呢?” “是挺巧,最开始我也没想到的,‘水中可居者曰洲’的下一句即是‘小洲曰渚,小渚曰沚,小沚曰坻’,竟真的就这么连起来了。” 这还是那天,他第一次约付沚出来吃饭的时候无意之间得知的,从学弟口中。 李桓暮叫她“小渚学姐”,听到的时候还有点不确定,不太敢相信竟然这么有缘分,后来他特意去问了,确定了是这个“渚”字。 他们的名字,早在几千年前就被联系在一起了。 付宗中全然一副问自己学生的口吻:“平时看些什么书?” 学生时代,沈可居对着教过自己的老师从没紧张过,从容得不行,可现在对方身份特殊,说话之前还是认真考虑了一会儿:“最近在读段玉裁注的《说文解字》。” 付宗中大笑几声,很亲民:“为了碑石?” “嗯,”沈可居点点头:“但也不仅因为如此。” “你倒是还懂投其所好。” 两人心里都懂,是付沚以后要读文字学。而沈可居学术方向为唐代史,离古文字远了点,沈可居是为找更多共同话题。 “当初我追宁教授,”付宗中看了眼灯,明晃晃的,他咂咂嘴:“为了在她面前逞几句的能,可是读了不少古书,那叫一个晦涩难懂,”宁华施学术方向是先秦文学,主要是《尚书》:“庆幸去吧,小渚好歹是学文字。” 沈可居笑笑,心道未来岳父人倒是随和。 “好了,倦了,睡觉了。” 几个人,一夜好梦。 付沚的背包一直没打开,直到她和沈可居坐上返程飞机前。 在包里找身份证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找到身份证之后没来得及打开看,上了飞机才打开,里面躺着一张对折起来的小纸条,和一对玉耳环。 《尔雅》云:“肉倍好谓之璧,好倍肉谓之瑗,肉好若一谓之环”,“肉”是指边,“好”是指孔。郭璞做过注解,说“瑗,孔大而边小”,即是说“瑗”是孔大边小的玉,“璧”与之相反,“环”则是孔径和边等大的玉。 这是对耳环,是玉环。 水蓝色为主色调,中间含一点碧色。 付沚打开纸条,行书写着“赠渚渚”三个字,秀气之中带着些潇洒,看起来是沈可居母亲写的。 沈可居凑过来看了一眼,笑笑:“我妈这是把我送你了。” 水蓝色为水,碧色为洲,“水中可居者曰洲”,谢婉仪送了她“可居者洲”。 这表示了对她的认可,是来的时候就带上了的。 沈可居看了眼付沚的耳垂,没有耳洞,光洁白嫩:“这东西有年头了,可别弄丢了。” 回头带她一起去把这对耳环改成无耳洞的。 好巧不巧,偏这耳环之中还带了几星零散的碧色。 “小洲曰渚,小渚曰沚”,倒也是有缘。 付沚进了寝室便被寝室两人“严刑拷打”,拿出旅行礼物来两人才罢休,沈珠不知道在床上读什么书,从她进门开始只说了几句话。 “给,你的。” 沈珠伸手接过,朝她笑笑,合上书:“多谢。” 没买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博物馆的文创产品,她们也都喜欢这个。 沈珠并非八卦之人,只是在自家家庭群早就传开的消息让她在见到付沚之后无心问了句:“进展到哪一步?” 哪一步?付沚一怔。 “见家长了。” 白仪和刘璇正拆包装,一个停住了动作,另一个手里的东西差点掉下去,所幸落在了腿上。 “什么?” “真的吗?” “嗯,”付沚点点头:“沈珠应该知道了。” 见过沈可居母亲,大概也知道了她是个有事藏不住的性子,更何况是自家引以为傲的小儿子的事,还是......喜事。 前天从古都到首都,今天从首都回古都,没长途跋涉,却也长途奔波了,付沚洗了个澡爬上了床,拿出手机一看,“anchor”已经给她发了很多条消息了。 anchor:今天记得泡泡脚。 anchor:早点休息。 anchor:但我怕是早不了。 anchor:被我妈送出去了,委屈。 后两条和前几条有一段时间间隔,刚好是她刚开始洗澡和洗完澡的时候。 anchor:睡了? anchor:晚安。 红色的小盒子安静地躺在付沚的桌子上,沉默无言,付沚走过去打开,把纸条放到桌子上,指尖触过耳环。 可怎么好,被他母亲送出去了没错,却是送给她了。 他还委屈上了。 正想着,手机又来了消息。 anchor:不委屈我,委屈你了。 付沚对着手机屏幕笑得花枝乱颤。 沈老师,沈师兄,沈洲,阿洲,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第39章 Chapter39 “是我的。”…… 先是青玉吊坠, 再是玉耳环,付沚还真怕这沈家人什么时候再拿个玉如意出来给她,她脑补出她成了那有了玉如意的蝎子精, 时刻提防着六娃过来偷玉如意。 刘璇见付沚笑得开心, 问她:“这出去一趟究竟是遇到多少好事,赶紧说说。” “就是就是, 我们等着听呢。” 付沚也不吝啬, 把从他们下飞机遇到赵至秦一直到送走沈家父母的事儿都和她们说了。沈珠该是都知道的,全程没说什么,只是刘璇和白仪,听得了乱叫半天。 “所以说,你们还真的是见家长了?” “嗯, 可以这么说。”虽然是被动见家长的。 白仪挠挠头:“这赵至秦的名儿, 我听着耳熟啊。” “你怎么耳熟的?那不是小渚对象的研究生同学吗?又不是一个专业的。更何况,人家研究生毕业了咱们才来X大读本科。” 第一次听见别人用“小渚对象”来称呼沈可居, 这感觉还挺奇妙的。前面冠上了她的名字, 表示沈可居是她的人。 付沚敛眸想了好一会儿这个称呼。 “对了小渚,你之前跟我们提起过,你在博物馆遇到的那位大姐姐叫什么?” “文徵?” “哎!对!”白仪激动地颤着手:“就是她!” “她怎么了?”付沚好奇, 刘璇也好奇, 就连一直没说话的沈珠也开始好奇。 “她是赵至秦前女友呀。” ...... 付沚恍然大悟,她就说怎么第一次听见文徵这个名字的时候, 觉得莫名耳熟。 “那时候咱们大一才开学,关于他们俩的贴子在网上可火了!” 付沚仔细想想,确实是有这么一件事。 这件事就连沈珠都有印象,她淡淡开口,从她的语气里不难听出她想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却还是好奇得要死:“是不是说赵至秦的名字......” “对!”白仪拍手:“赵至秦的名字, 就是为了文徵改的呀。” 这样一句话,唤醒了在场四人所有的记忆。 赵至秦和文徵,当年X大最被看好的一对情侣。当年大家都以为他们毕业就会结婚,结果一个留在古都,一个去了首都,再无他们之间尚有来往的音信。 赵至秦以前叫赵过,不叫赵至秦。 他是邯郸人,邯郸也是战国时期赵国所在地,和他的姓氏刚好重合。他到秦地来上学遇到了文徵,改名赵至秦,意思是从邯郸到秦地,为遇到文徵而来。 那个贴子是当时X大里的人发的,当时他们也不过是刚刚才硕士毕业,还没分手,只要是进了X大的新生,从网络上查过X大的,基本没有不知道这一对的故事的。 为了她改掉了自己的名字,赵至秦和文徵那场恋爱谈得真是轰轰烈烈。 可是,两个人分手也很突然,分隔两地也很突然。 贴子就是在他们分手之后发的。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去问这是为什么,知情人也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 付沚不禁想起那天她在游客中心值班的时候,文徵换上了一身衣服才要出去。那身穿着,性感妖娆,文徵那天走的时候妆很浓,不难看出她之后是要去什么地方。 分手之后这样的?还是分手之前? 可能发生的情况太多,付沚也不想以最坏的那种去揣测文徵。文徵在她实习期间对她很好,帮了她很多忙。 等下,帮忙...... 她记得沈可居曾经帮了赵至秦很大的忙,自己又是沈可居的女朋友,那她帮自己,也就是在间接帮赵至秦还当初沈可居的恩情? 这两个人都挺莫名其妙。 付沚八卦的心倒是不强,但她不八卦,不代表别人不八卦。 身为赵至秦的研究生同学和同窗,沈可居不可能不知道当时都发生过什么事的。 “好小渚,美小渚,漂亮小渚善良小渚,求你了,给你的沈老师打个电话问问吧,不然我今天晚上都睡不好觉了。”白仪扯着付沚的衣袖晃来晃去,大眼睛眨呀眨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是啊小渚,问一下又不会缺斤少两。”刘璇在一旁煽风点火。 “……” “他应该已经睡了。”虽然他刚刚和自己说自己应该睡不了很早。 “那你给他发条消息看看他睡了没,”白仪又凑近了些:“小渚,他要是五秒钟内没回你,这事儿就翻页。” 五秒钟?还好沈可居不是时时刻刻都盯着手机,付沚应了声“好”,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沈可居发了条消息。 小渚:晚安啦! 可哪里用得着五秒,只三秒钟,对方秒回。 anchor:还没睡? 坏了。 手机那头,沈可居其实一直在等付沚的消息,时不时就得看一眼付沚有没有回复自己。 正好,付沚发过来的时候,他正在看,所以秒回。 秒回过后,付沚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付沚把手机放到耳边,“嘟嘟”声传来,白仪虚着声音说:“开免提开免提。” 付沚点了免提那一刻,男声从听筒传出:“渚渚,想你。” 低沉中带着些沙哑,又有莫名的委屈。 “既然没睡,怎么刚才没回我消息?” …… 刘璇朝着白仪摇摇头,唇语交流:突然就不是很想听八卦了。 大半夜的,吃都吃饱了。 “你、你别这么不正经,我——” “这就不正经了?那给你送豆浆的和帮你值班的,哪个更正经些,嗯?” 这对于付沚来说都已经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他竟然还记得。 “睡不着。”他又说。 “……其实我是有事想问你。” 那边顿了顿,问道:“什么事?” 迎上周围一圈好奇宝宝的目光,付沚问:“赵师兄和文徵姐是不是——” “是,”她还没问完,沈可居就知道她要问些什么:“但是毕业就分手了。” 到这里,她们都知道。 免提里,很清晰地听到沈可居轻叹一声:“她们是想问他们为什么分手吧。” 付沚没有提到过一句是室友好奇,这几位室友也没吱声,但沈可居就是知道付沚不会这样八卦的。 “可以说是世俗眼光,也可以说是性格不合,后者占比大一点。” 一句话,几人都已了然。 因为当初那个贴子的标题——穷小子恋上富家千金,已经多少猜到了一点,可结果竟是这样。 没有逃过世俗眼光的约束,他们分开了。 可性格不合又是怎么一回事?性格不合能从本科一直恋爱到研究生毕业? “那时候有点误会,但是两个人都不愿意面对。” …… 电话这头的三人良久没说话,都在发愣。 “我妈已经把我送给你了,你不能反悔了。” “知道了!”付沚咬咬牙:“睡觉了!” “这才几点。” “不早了。” “沈老师沈老师不早了!”白仪往付沚那边挪了挪椅子,对着话筒:“小渚现在是我们的!” “这是哪里来的道理?”话筒那边沈可居不赞同:“没有这种道理。” “因为不讲理。”沈珠的声音从上铺传来,气得沈可居咬牙笑笑:“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等下。” “怎么啦?” “是我的。” 迎着寝室里几人的目光,付沚一只手遮住半张脸:“……知道啦!” 随后付沚按掉了电话。 寝室的日光灯照在付沚白亮的皮肤上,却遮不住她脸上一点红色。 沈可居怎么这样呀…… 烦死人啦。 白仪摇头“啧”了声:“没想到谈恋爱的小渚是这样的。” 刘璇则是感叹道:“原来还有这么段故事。” 趁着话题转移,付沚赶忙点点头:“是啊,我就说最开始怎么听文徵姐名字耳熟,原来是这样的。” 白仪又问:“他们还有可能吗?” “那谁知道。” “说不好。” “晚安宝贝儿。” 三人转头看向沈珠,沈珠才把手机从脸边拿开。 她不小心把听筒模式按成了扬声器模式,而扬声器传出来的,“晚安宝贝儿”是一道男声。 寝室安静片刻。 “嗯,是那样。”沈珠说完这句话,迅速躺下把被子盖过头顶,一气呵成。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沈珠的做派。 她并不是不想让大家知道她在谈恋爱,其实想想,她从未隐瞒。 比如与众不同的消息提示音,比如那天接了个电话慌慌张张跑出去,比如很多次晚上没回来。 付沚在心里感叹一句,不愧是沈家的人,和沈可居可真像,说是觉得突然,可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沈珠“睡”了,剩下的三个人也不好再说话,各自回了各自的床上,也不早了,都打算睡了。 付沚有睡前检查消息的习惯,她打开手机。 anchor:我们之间不会发生那种事。 anchor: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anchor:晚安。 小渚:晚安。 消息发过去,付沚又见到对话框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消息过来,付沚哭笑不得。 anchor:是我的。 还想着这件事儿呢。 小渚:你的你的,是你的,晚安晚安! anchor:晚安。 付沚没再回复,放下手机却睡不着了。 一切都太快了,超出她的意料。从恋爱到现在,竟然直接见家长了。 倒不是说后悔或是不愿意,只是觉得他们这一路走得太平顺。 生怕日后出点什么小差池,她都会承受不住。 同样的,她也是第一次谈恋爱,很害怕自己会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 或许是深夜让人敏感,付沚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觉。 她最终还是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给沈可居。 小渚:阿洲,我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要多担待 第40章 Chapter40 “你能成为我的那…… 凌晨才睡着的付沚次日九点才醒, 十点的课。 打开手机,与往常无异,沈可居和她问早, 仿佛没看到凌晨收到的那条消息一样, 也没有任何撤回消息的痕迹。 付沚回了句“早”,起床洗漱穿衣服, 抱着今天要用到的笔记本打算去食堂吃个早餐过去上课。 还没到楼下, 从上楼的同学们口中,付沚已经听出一二了。 “楼下那是前几届的学长吧!” “好帅啊!” “听说现在在做讲解员呢。” “是不是来等女朋友的呀?” “天!这也太甜了!” …… 最后三阶台阶,付沚跳着下去,出了公寓楼果然看到沈可居就坐在正对着公寓楼门口的长椅上,身边有一个塑料袋儿, 里面热气把透明塑料袋蒸得汽蒙蒙的。 都不用她叫他, 他听到脚步声就抬起头,拎着身边的塑料袋站起来, 朝她笑了笑。 付沚小跑着过去, 站在他面前:“你怎么来啦?” “早餐。”沈可居拎着塑料袋递给她,里边是个煮鸡蛋,还有袋牛奶, 看起来还热着。 付沚接过, 果然是热的,她把书递给沈可居, 自己拿出袋子里的鸡蛋想边走边剥壳,却被沈可居拉住。 他拉着她坐在背向公寓楼那侧的长椅上,把笔记本放在自己身侧,拿过付沚手里的鸡蛋给她剥。 修长的手拿着鸡蛋敲了敲长椅椅背,付沚看得入神, 但还没忘问了句:“你吃了没?” “吃了,路上路过早餐铺子吃的。” “今天不工作?” “轮休。” “可是我有课诶。” “知道,”他已经跟沈珠要过课表了,只是每个人选修课不一样,只知道付沚这个时间有课,却不知道付沚是什么课:“陪你。” 陪她…… 付沚想到今天自己选修的课,突然别扭起来。 “你都多久没上课啦,能听下去吗?” “学无止境,”鸡蛋快要剥完:“我还没听过你们中文系的课。” “不然你去找历史系老师坐一会儿?” “渚渚,我都没和你一起上过课。” “也不是非要一起上课……” “可是余渊呢,和你一起上过课的吧。” “余渊跟我不一个班,我没注意过选修课有没有一起上过。” …… 他剥完鸡蛋,用塑料袋裹住,往付沚嘴边递过去:“张嘴。” “不要不要!”付沚伸手去拿,却被沈可居闪开。 这里可是公寓楼下呀!虽然是背对着公寓楼…… 但要是楼上有人有人往下看,肯定会被看到呀! 沈可居就不知羞的吗! “吃。”他又递过来。 “我自己吃!”付沚这下终于抢了过来,拿在手里慢慢吃,沈可居撕开牛奶的一角,给她递过去,她接过来。 她听到沈可居笑了。 沈可居也见她脸红了,更见到她嘴角沾上了蛋黄,伸出手给她抹去,却见她脸更红了。 待付沚终于吃完,沈可居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起身:“好了,上课去。” 路过垃圾桶的时候随手把垃圾丢了进去。 付沚看了眼沈可居拿着的本子,想起来自己没带笔,身旁就是便利店。 “我去一趟很快回来!” 沈可居执意要和付沚去上课,付沚回来又瞧了几眼自己被沈可居拿在手里的笔记本,深呼吸了几下。 大学校园里牵着手去上课的情侣很多,但沈可居和付沚却很惹人眼球。 不少人认识付沚,通过各种渠道。沈可居毕业已经有几年,现在学校里已经没多少学生认识他。 谁不爱见郎才女貌的两人走在一起?任谁见了他们,都想多看几眼。 两人迎着众人的目光,手也没松开。 到了教学楼,付沚突然接到专业课老师消息,要她过去一趟。 两人刚好就到教室办公室楼层,沈可居在楼道里等她,拿着她的笔记本。 “可居。” “吴老师。” 老吴一出门儿就见到沈可居在这儿等着,看他手里粉红色的笔记本,也能想到是在等谁。 “陪她上课?” “嗯。”沈可居点点头,不等老吴问他,他朝老吴伸伸手。 “给你给你。”老吴把饭卡递过去:“最近我夫人催得紧,我都回家吃,先放你那吧,不着急给我。” 沈可居接过,朝老吴扬了扬手:“多谢。” “还没出来呢。” “有点事儿。” “行,我先上课去了。” “回见。” 沈可居朝付沚要了这个笔记本,怕她跑路。他不知道今天她在哪个教室上课,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么抵触和他一起去上课。 拿着她的笔记本,她总不会跑了。 付沚为什么不想让他陪她上课? 走在路上的时候牵着手,她很正常,说明她不在意他们的关系被学校里的人们知道;早上她下楼的时候情绪没有什么异样,也没在跟他闹情绪。 那答案就剩下一个——是这节课的问题。 到底是什么课,让她不想让自己和她一起听? 如果是有关女性隐私的,付沚一定会告诉自己。既然是选修课,那么专业性不会很强,不会到自己听不懂的地步。 沈可居才摸上付沚笔记本的封面要打开看看本子里的内容,就听到付沚叫了一声“阿洲”。 老吴前脚刚走,付沚后脚就过来了,小跑起来刘海被迎面风吹散。沈可居没再打开本子看,抬手给她理好,牵着她的手去教室。 “哪间教室?” “……625。” 既然是选修课,那一般情况下付沚大概会选和文字学相关的,比如说文解字,比如小篆学习,比如尔雅研读。 对中文系的选修课,沈可居不太熟悉,只知道这几门。 可是等真正到了教室,沈可居才知道为什么付沚不想让他陪她过来上课。 门上贴着的课表明明白白写着,付沚选修的是唐代壁画鉴赏,任课教师:吴惟。 沈可居突然想起和付沚的父亲同住的那个晚上,她父亲说当初追老婆读了很多书,晦涩难懂,但好在最后追到了。 他还说了他最近在读段玉裁注《说文解字》的事情,他在向付沚慢慢靠近,想要他们之间越来越多的共同语言。 他却不知道,原来付沚早就在靠近他。 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接触他的领域。目的为何,不用多说,和他读段注《说文解字》是一样的。 为了和彼此靠得更近一点。 可他清楚地记得,本学期的选修课,报课时间为上学期期末考试之前,那时候她还没来石林实习,实习的事情也还没敲定。 沈可居最初就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为什么中文系的她,会来石林实习呢? 明明过来实习的都是文博系的学生,偏偏就她一个中文系的。 在首都的时候,她还说,她两年半之前就喜欢自己了。 他对她的喜欢,藏着掖着在心里放了两年半。 她对他也是如此吗? “走呀。”付沚拽了拽沈可居的衣袖,看不出他垂眸在想什么,一直对着门前的课表发呆。 当初自己选这节唐代文物相关的选修课的时候……可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陪自己来上她为他选的课。 一切都是那么巧。 他们进教室的时候,由前排的一个人,几乎带动了整个阶梯教室的人看他们。 整个学校认识沈可居的不多,可选修了这节课的,可不少都是文博系的学生,很多都是今年在石林实习过的。 在石林实习过的,基本上没有不认识沈可居的。 他是所有讲解员中最出色的那个,论语言,论学识,在讲解员业界都是数一数二的。 X大曾经有人翘课去过沈可居在S大的讲座,只为听一听他讲的课。 付沚是没去过的,一是没时间,二是没机会。她一直是个乖学生,翘课这种事基本与她无缘。 两人牵手进来,不知刺痛了多少人的眼睛。 在石林实习的人也都认识付沚,有些说过几句话的和付沚打打招呼,有些则是不怀好意地揣测人家,私底下说些不好听的话。 这些付沚倒都不在意,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和沈可居两厢情愿,倒还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 也对他们两个人谈恋爱造不成任何影响。 付沚拉着沈可居随便在某一排坐下,这一排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课堂底下人声鼎沸,几欲盖过上课的铃声。老吴把书竖戳在桌子上,发话:“好了,上课了。” 老吴打开电脑,扶着眼镜在屏幕上找了半天播放幻灯片的按键,开始播放幻灯片讲课。 “他之前都不会用幻灯片的。”沈可居突然说道。 “嗯?” “吴老师是老一辈教师,一直对多媒体设备很抵触的。” 那时候才刚刚开始推行多媒体,老一辈教师不满足于这种方式,说是让老师上课投机取巧,是偷懒的,自己不用。 后来才知道,用多媒体,是真的很方便。 就比如文物的图片很方便向整个课堂的人展出,不用再印照片在全班传阅了。 又比如现在这节课讲壁画,如果没有多媒体的放大图片功能,可能就需要同学们自行想象了。 时代在进步,老吴也在进步,老教师们也在摸索新路子,尽管上了年纪之后学点新鲜事物很难。 “选这堂的同学,应该都是刚实习完的学生吧?” 底下一片热闹,说“是”。 “好,”老吴手里的书卷成书筒:“第一堂课,咱们讲讲大唐。” 老吴讲课的时候不看课本,大唐于他而言太过熟悉,就像是多年的老友一样。他讲大唐,就像是在给学生们介绍这位老友的生平。 老吴讲着讲着口渴了,拧开瓶盖,喝了口茶叶水。他上课没带那白茶缸,带了个保温杯。 趁着老吴喝水的空,沈可居在她身侧低语:“今天我做得不够好。” “哪里不好!”给她带早餐,陪她上课,哪里不好? “忘记带水给你了。” 看见老吴喝水,他才想起这件事。 “也没有注意到你没有带笔。” “没有啊,那本来就是我该带的呀!你——” 付沚猛然想起自己凌晨时分给沈可居发的那条消息,她看向沈可居,沈可居目光中尽是温柔。 他在告诉她,他也会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难怪他一早就过来了。 付沚转移开目光,沈可居也扭头看向老吴。付沚打开笔记本,第一页赫然写着“梦回大唐”四个字,她快速翻过,生怕身边的人看到这一页下边的内容。 底下还有一行小字: “水中可居者曰洲,小洲曰渚,小渚曰沚,小沚曰坻。” 除此之外,还有一行字,在最下边。 “你能成为我的那方洲吗?” 这是当初选课的时候,为了这门课买的笔记本,顺手写下了。 看来可以。 且已经是了。 付沚看了眼沈可居的侧脸,他还真是不愿说。 上课之前去便利店的时候,老板娘和她说了几句话。 老板娘说,外边站着的那个青年,早上七点多就来了,从食堂买了鸡蛋,从她这儿买了包牛奶。 隔半小时跑过来热一下,总共来了四五次。 终于把她等来了。 这个男人,总能让她无比安心。 第41章 Chapter41 双向奔赴。 付沚的大三下学期到大四上学期结束, 一言以蔽之:忙。 回学校之后除了课业,旋踵而来的就是实习报告,而后就是大三学年论文, 还有各种期末考试。 好在付沚勤奋, 大一大二已经把所有要考的证件全部考完,大三就只剩下学校和系上布置的任务, 虽然如此, 依旧很忙。 几个月脚不沾地,人生的下一阶段终于在这一天有了着落。 付沚保研结果出来那天,沈可居他们考古队也有了新进展。 两个人几乎同事给对方打电话报喜,沈可居电话先进来,付沚接起。 她站在X大的人工湖畔, 三月初春, 柳丝轻拂湖面,微风徐来, 水波不兴。 “渚渚。” “嗯, 在呢。” “你说的是对的,”沈可居的话语里藏着激动和喜悦:“早晚会回来的!” “回来了吗?”付沚也跟着激动,她知道那次的竹篮打水对沈可居的影响很大。 “嗯, 回来了, 在海’关那边被拦回来了,而且这边一座汉墓也有新发现, 很多。” “恭喜恭喜!”付沚差点忘记了自己也有好消息:“阿洲,我保研成功啦。” 沈可居沉默片刻,他本是边走边说,这下停住脚步。被喜悦冲昏大脑,需要缓冲一会儿:“双喜临门。” 他又补充句:“你和我同门。” 这话说得不错, 确实同门。付沚也是上过老吴课的人了,可沈可居偏偏不是指这个,不止指这个。 尽管先前在某个夜晚沈可居曾在无数次鼓起勇气之后“无意”中提过一句,说等付沚本科毕业就去领证,仪式可以等她学业结束之后再办。 那日他没等到付沚的回答,姑且当作是她半睡半醒之间没听清。 付沚其实那天听到了,清清楚楚,但当时她没有给出沈可居一个回答,装睡混过去了。 那天过后,她仔细想了想。她明白五岁年龄的差距在这儿,她今年二十二岁,但沈可居已经二十有七了。 早就立业了,也该成家了。 “渚渚,从电话里说不太好。”沈可居的语气十分认真。 “嗯——”付沚赞同,他们应该当面说这件事。 “但是我似乎等不及了。” 透过电话,付沚隐约能听到沈可居那边 的呼吸声,有些重。 “你想想,我送你青玉吊坠和玉项链,我妈送你玉耳环,我姑姑也送了你副玉手镯,”这是前些日子付沚被沈可居带去家里的事儿,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沈可居的家人几乎全都在场,各行各业的沈家人把付沚认了个遍,他又道:“你知道还缺个什么吗?” 吊坠,项链,耳环,手镯。 要说还差什么—— 付沚鬼使神差地扬起没拿电话的那只手,无名指上空空如也。 沈可居说:“我手上什么都没有,但是可以有些什么。”他也正看着自己的手。 “你知道的,是戒指。”沈可居问她:“人家都送五金,金是金玉良缘的金。” 他话只说一半,付沚却懂了,她应了句:“玉也是金玉良缘的玉。” 他家里人送的玉,一件比五件金都要昂贵得多。 两人沉默片刻,心里都在笑。沈可居先笑出声:“是啊,渚渚。玉养人,金不养人,你也知道我们家里人多喜欢你,这下好了,我们一家子养你,愿不愿意?” 人家婆家送“五金”,他们家送“四玉”,就还差一件戒指,就凑成了五件。 “玉戒指太沉了,扳指样子你一定也不喜欢,那也不是小姑娘戴的,了。咱们还是俗一点,还是订钻戒。” 这问句里含着试探:“好不好?” 付沚能听到他沉稳的脚步声,慢慢加快。她环顾一周,她这边阳光灿烂,学校里的玉兰花都开了。看起来也是个适合定好事的日子,她深吸了口气,道:“好啊。” 脚步声瞬间停下,相继传来的是一阵趔趄声、碰砸声,手机话筒处被砸得噼里啪啦,像有沙子泥土顺着听筒传进付沚耳朵里一样。 几秒过后,传来手拍布料的声音。 接着,她听电话那头的人说:“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反悔——”付沚说话大喘气,把沈可居听得提心吊胆,她接上前句:“做什么?” 反悔做什么? 被心上人求婚了,她也开心着呢呀。 “好,好,我这边现在可以走了,你在X大等我,我马上过去——不对,你要先回寝室等我,我傍晚到。” 他不能瞬间移动,要开车回去,还要收拾收拾自己,这一身看上去不太像是要去求婚的。 “不着急,”付沚胳膊撑在长椅上,看向湖面笑了笑:“我又不会跑。” “你不会,我会。” 跑着去找你。 这枚戒指沈可居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付沚的好消息来。他都想好了,付沚如果保研成功,他就直接讲。当然万事都并非绝对的,假如,只是假如,没有保研成功,要去考,那沈可居也愿意等她考完再讲。 如今就是最好的安排,在同一天,他的事业和她的学业都有了很大的进展。天时地利人和,不是好日子是什么? 既然是好日子,就要好好珍惜。 沈可居和队员们说了一声,今天的收尾工作他们做,他要先走了。他驱车回家,路上遇到红灯就急,还好没几盏红灯,也不算堵。 他一分一秒都不想耽误,想要飞奔到她面前,怕他耽误的这些时间里她会后悔。 甚至路上在想她为什么会后悔,因为年纪,因为要完成学业,因为家里…… 这一切都是沈可居的假想而已,付沚不但没后悔,还算着时间给她母亲打了个电话,她爸也在,开了免提。 她几句话简单交待了即将发生的事,说自己已经想好了。 这一年时间里,沈可居陪她回去过,也在假期去她家里找过她,付沚父母对他印象也越来越好,走到这一步是迟早的事。 付沚从小目标就很明确,人生基本是按部就班来的。 这一步虽然比他们预料之中来得早,但既然付沚决定了,沈可居人也没得挑,这通电话也没有什么“商量”的意思。 也就应了。 沈可居到的时候果然已经是傍晚,他先回家收拾了下自己,再带上早就准备在枕头底下的戒指,马不停蹄去了X大。 路上还不忘了买束玫瑰花,听说女孩都喜欢花,这还是秦鸿和顾陨泽谈话的时候他听到的,先前没注意过。 花,戒指,自己,全部准备好了。 沈可居打去电话的时候,付沚已经在下楼梯了。 她在阳台上看到沈可居过来就下楼了,“矜持”二字与她再不相关。 要矜持做什么?爱得不够才要矜持。 不等沈可居说什么、把藏在身后的玫瑰花拿出来,她一下来就抱住了他,飞奔到他怀里。 沈可居腾出一只手回抱住她,心里软得不行,心尖都在滴水,顾不上拿着花的手,还是把她环抱住:“渚渚,花。” 付沚侧头看了一眼:“很漂亮。” 还是不愿意从这个怀抱里离开,她瞧了眼沈可居:“你好像黑了。” …… 在田野每天接受阳光的暴晒,能不黑吗? “不过还好,”付沚收回胳膊朝上去,捧住沈可居双颊,显然是刚刚刮过胡子的触感:“捂一捂就白了。” 被付沚捧着脸,沈可居开口时声音有点模糊:“天天给我捂?” “好呀。” “愿意吗?” “愿意呀——” 这会儿正值最后一节课下课,公寓楼门口来回经过的人不少,都看向这两人,也见怪不怪了,沈可居总会来找她,牵着她的手一起去上课。 但还从没见过他带着这么大一捧花过来。 毕业季就快到了,路过的人也多多少少猜到了点这束玫瑰花是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付沚哼着小曲儿抱着花推开寝室门的时候,刘璇和白仪正慌张着从阳台往寝室里跑,刚才她们可全都见到了。 从付沚下楼她们就开始看了。 从他们拥抱,到付沚摸沈可居的脸,到沈可居把花给付沚,再到他说了无数句话,再到他给付沚套上戒指。 沈可居没做什么大动作,起哄的人很少。付沚却觉得这样偏偏还有些神秘感,他们在人来人往之中做了这么一件不得了的事。 小小一枚戒指,就这么交换了余生。 人可真奇妙。 两人都期待着共同生活那一天的到来。 付沚研究生还在X大读,沈可居每天送她来上学,只要有时间就会过来陪她上课。 今天碰巧又是节选修课,但没在门口遇到老吴,付沚也没再扭捏。 这节课是《说文解字》选讲,是给本科生开的课,付沚研究生学的是文字学的方言方向,这节课是她的导师赵言殊开的。 正所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付沚对这类选修课还是没有任何抵抗力,尤其这节课还是她导师开的,更得来看看。 “同学们,欢迎你们来到我的课堂。”赵言殊赵教授穿着一身素色盘扣旗袍迈进课堂,一双桃花眼被挡在眼镜后。 付沚翻开笔记本,这个本子还是之前选修老吴的课时用的那个本子,没用完,接着用。 “在你们眼里,文字是什么?” 有人回答:“语言的载体。” 又有人回答:“书面交际的工具。” 还有人说:“是历史的见证者。” 赵言殊道:“时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转移,文字见证历史,历史也在见证文字的变革。没有文字,古人无法记录,我们无法交际。” “你这位教授似乎名声很响亮。” “是啊,赵教授在核心期刊发表过很多论文,做学术也很严谨,学生们也都挺喜欢她的。” “各位,来上课之前,读过《说文解字》吗?” 有点头的,有摇头的,她身边的沈可居没动静。 “那我来问问大家,谁能简单说说段玉裁与《说文》?” “你来。”赵言殊指指沈可居。 “老师他是——”付沚没说完,她本想说“他是来陪我上课的”,可沈可居在桌下按了按她的手,起身开口。 “段玉裁从乾隆庚子开始写作,于嘉庆戊辰年成书,时间长达近三十年——” 沈可居的声音一如既往低沉动听,整间阶梯教室的人都安安静静地听他回答问题,听他说段玉裁纠正了许多《说文》中的谬误,听他举例,听他说段玉裁的生平。 仿佛他才是应该站在讲台上讲课的那个人一样。 付沚也是,很吃惊。 她不知道沈可居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说文解字》的,他的研究方向明明是中国古代史的唐代史。 她的脑海里突然又出现很多碎片,在她提起《说文》里某个部首时他接的话,在她说到许慎的时候他应答自如…… 恰好有道光从窗帘缝隙之中偷溜进来,照得指上的戒指熠耀生辉。 她和沈可居,从来都不是她单向的奔赴。 一直都是两个人在相互靠近。 她把手伸到桌下,握住沈可居的手。不必多说,沈可居也知道她已经察觉。 他也没有隐瞒。 就这样,到老。 -正文完- 第42章 Chapter42 “你和我,天生一…… 当初付沚结束实习那天沈可居买的那两张票终于用上了。 检票处的人都认识他们俩。 一位是这儿的讲解员, 一位曾经在这儿实习。 他们曾经来过许多次,不是忘记带上这两张票,就是在古都转着转着就想过来看看, 身上没带票。 今天是他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 春日里的丁香开得正好, 青铜古钟上的蒲牢在人们听不到的地方嘶鸣长叫,篆隶楷结合的字体刻在钟身, 钟钮圆润, 长弧优雅,飞天凸出。 两人牵手绕着古钟转了几圈,守着古钟的小猫过来“喵喵”叫了几声,这猫认得沈可居。 “小猫怎么都认识你。” “面熟。” 他每天过来,偶尔给它们喂饭, 自然而然就熟悉了。 这猫和木牌坊底下的猫不一样, 没那么黏人,却格外喜欢沈可居。在沈可居蹲下身后, 猫迈着高傲的步子过来, 仿佛让人摸它是这人的荣耀一样。 沈可居偏不合它的意,手虚虚探出去,不落在它头上, 惹得它只好过来几步, 把头塞到沈可居手下去。 沈可居手指上的银圈在猫的黄色毛发之间格外显眼,那是他们的婚戒。 付沚也过来, 小猫却不亲她。 “它就这个脾气,好不了。”沈可居解释道,收回手,牵住付沚:“走吧。” 沈可居起身之际,有个小本子掉到地上。他像是没察觉, 付沚看到之后去捡。 这个小本子她看过很多次,沈可居总会在上面记东西,应该是沈可居的某个习惯。 她尊重沈可居的隐私,平时看到这个小本子她从来都不会打开。 哪怕是基本每一次洗衣服沈可居都会把这个小本子忘在口袋里,哪怕他偶尔把这个小本子忘在床头柜上,又或是他在书房的时候,让她把这个小本子递给她。 现在摊开在地上的是某一页。 付沚捡起来的时候没有刻意去看,只见到小本子上有一个小猫的画像,上面的日期写得很显眼,是几年前的十一月。 这一页右下角写着“巷陌”,付沚知道这是省博里的那只猫。 11月…… “什么时候掉的。”沈可居走过来拿过付沚手里的本子,但付沚没给他。 “你画这只小猫的时间……” “是第一次和你一起去省博。” 那时候就刚好是11月,因为那年他第一次给自己过生日,第一次送自己生日礼物,所以印象尤为深刻。 “我……能往前翻翻吗?”付沚征求他的意见。 沈可居握住她的手:“当然。” 她看到这个小本子里很多都是与她相关的事,比如她的口味,甚至是到醋要倒多少,甚至是摆筷子的小习惯。 最前面几页,还有一张她的缩小版速写。 上面的泪痣很明显,在她的左眼下。 沈可居最是喜欢吻她的这颗泪痣。 “这副画,最开始是没有这颗泪痣的。”沈可居说:“直到那天和你一起回学校,我才发现原来你的眼睛下有一颗小泪痣,近距离才能看清的。” 已经是很多年前的场景,付沚脑中却有画面。 难怪当初在车上,他一直在小本上写写画画。 “走了,”沈可居拿过付沚手里的小本子,揣在怀里,一手刮了下付沚的鼻尖:“最了解你的就是你了,还自己看自己,嗯?” 付沚却对这个本子爱不释手,低头翻看着,另一只手挽上沈可居的手臂:“去第一间展室。” 要他带她去。 到了展室里,付沚把小本子揣进自己口袋。 付沚没有在石经上找过自己的名字,只找过沈可居的,且找到了,位置烂熟于心。 “不如咱们互相找找,都在哪儿呢。” “你作弊。” “那我让让你,”沈可居笑中充满自信:“你先找,给你半小时。” 付沚蹲下身,手指了指身侧。 她的指尖每隔着空气划过一个字便念一下:“水——中——可——居——者——曰——洲。” 她蹲着,仰起脸看他,笑眼盈盈中含着点得意:“我先找到啦。” 沈可居失笑,低头看她:“到底谁作弊。” 付沚知道,他对于这件展室的石经上每一部经典的位置了如指掌,但并不是每一句话的他位置都知晓。 她说是他作弊。 其实自己才是作弊,早就找好了,却没有和他说。 “你名字的那句,我闭着眼都能带你走过去。” 付沚起身:“我信你。” 才站起来,付沚就被个小孩儿撞了下,好在沈可居眼疾手快把付沚扶住。小孩儿的父母过来道歉,两人笑着说没事。 那小孩儿却来劲了,先是给他们鞠了个躬,再是来了句“多有得罪,冒犯之处还请原谅”,两人听了哭笑不得,忙说“没事没事”。 五六岁的小孩儿,说这种文绉绉的话。 “这小孩儿真可爱。” 沈可居目光稍有些不自然,别开眼喃喃了句:“其实我小时候,也跟他差不多。” 没怎么听沈可居提起过他的童年时期,付沚这下好奇起来,跟他走在第一间展室里,石经默默听着这位无数次向旁人介绍它的人说着自己的小时候。 “小时候咱爸妈都出去做生意,大哥带我看书,我认字早,读书也早。”付沚见过沈可居的哥哥,也是位商人,却谈吐非凡。 “读过那些小儿书觉得没意思,开始读四大名著,当然那时候第一遍读的不是文言的也不是半白半文的,是白话文解释过的。后来慢慢接触文言,接触经书,读了读四书五经,又读了读史记左传,诗经我当时是不太爱读的。”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却成了我最爱读的。”沈可居紧了紧握着付沚的手:“或许是上天注定。” 沈可居在付沚耳边低声说:“上天注定让我娶了位名字在诗经中的人。所谓伊人,宛在水中沚……不如宛在我怀——” 情话还没说出口,一道童声响起。 两人刚好走到石经上《诗经》这处,有个看上去初中大小的小姑娘问她妈妈“《诗经》六义是什么”。 她妈妈看上去不太懂这些,并没有回答。沈可居说了句:“风、赋、比、兴、雅、颂。” 正巧赶上这旁边还有位读诗经的游客,搭了句话:“这顺序不对吧?” 沈可居瞧了眼付沚,付沚收到爱人眼神马上会意,目光移向那位游客,笑着开口:“《文心雕龙》里有个词是’五石六鹢’,’石’是说陨石,’鹢’是说鹢鸟。但’五’在’石’前、’六’在’鹢’前,说明了古人观察的顺序。先见数量五和六,再见才看出是陨石和鹢鸟。” 付沚声音似水般温柔,讲起专业知识来倒像是娓娓道来:“刚才您说的风、雅、颂是《诗经》的三个组成部分。但人们先见国风,见国风中的赋、比、兴,再见雅和颂,故而是风、赋、比、兴、雅、颂。” 周遭的人都拍了拍手,沈可居也跟着拍手。 这一幕格外熟悉。当初老吴领队,他们第一次在石林见面,沈可居也是跟着游客们鼓了鼓掌,像现在一样看向她。 带着些骄傲,为她骄傲。 他讲,她解,般配得不得了。 付沚转头回到沈可居身侧,抻了抻沈可居的袖子,示意他快带自己走。 待人群散去,付沚接上之前的话茬,又问:“那之前沈珠和我说的,你不好好上学是怎么回事?” 沈可居知道当初沈珠对他的印象停留在他不好好上学的时候,以为他不是什么好人,不希望付沚和他在一起,和付沚说了说对自己的印象。 他边走边说:“书读多了,被书惯的。” 沈可居回忆自己的青春年少,低头嗤声一笑。 那时候还真是“惜取少年时”,把想做的事做了个遍。 十年前,那时候沈可居十八。 很好地继承了父母所有相貌方面的沈可居是学校无数女生的理想型,个子高,人生得好,再加上他是不好好上学那一类,带那么点痞,更惹人喜欢。 沈可居自幼读书,以前是读,后来是悟,能把读的书都放到自己说的话里,说话三句不离文言,当时的同学不少听不懂他话里的典故。 年纪尚小的他自然得意,但还是会把典故和不懂的同学说清,久而久之,养成了不可一世的性子。 老师的话他都能接,那些文言文阅读对他来说没有难度,数学题他解起来也是逻辑清晰,他家里有外贸生意,他和他哥一起很早就学英语。 背东西,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题。 教室圈不住一个不爱学习其他课程的人,学校围墙拦不住少年向往自由的心。 除了每天一节的历史课。 沈可居高中时代的历史老师幽默风趣,在讲述历史的时候逻辑清晰,往往在响起下课铃的那一刻“卒章显志”,为自己的这一堂课画龙点睛。 不听完整堂课,会抓不住重点。 沈可居就是被这位老师的讲课方式所吸引,初中也上过历史课的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历史课堂可以这么有意思。 那是位名校毕业的历史老师,本可以留在他大学的本校课堂,给大学生讲课。但爱人身体抱恙,他选择回到家乡,做一名高中历史老师,方便照顾爱人身体。 这是故事都是后来沈可居听说的,那位老师从来不会在课堂上说这些话,只是从高一到高三,那位老师从个有点啤酒肚的人瘦成一根笔杆。 却也从来没缺过一堂课。 沈可居清晰地记得,那次他去听了别的班的历史课,索然无味。 那次老师正在讲隋唐,学生们对隋朝兴致缺缺,沈可居可不是。 最吸引他的,是老师那句“其实真正学历史的都知道,隋朝是一个特别重要的朝代。” 什么是真正学历史的? 他了解隋朝,知道隋朝的重要性。但是,到底什么是“真正学历史的”? 由这句话,沈可居开始认真起来。 考上X大,进了历史系。 这时候,他懂诗书礼仪,却还是不可一世。 直到他被自己所学的历史折服,直到他与文物为伴。 只有在历史和文物面前,他才怀着敬畏之心,本着尊重历史的原则,实事求是地讲解文物的故事。 这时候,对人,他身上还是有傲气。 心气高,喜欢他的姑娘他都瞧不上。 直到二十五岁那年遇见她。 他以为他将终生与孤灯碑碣为伴,直到与她岁岁年年,他才见识了不孤独的美丽。 这些事情,他没有完整地给付沚讲过,今天这算是第一次。以自己前二十几年的人生时间线为轴,铺在她面前。 付沚根本就没刻意去记过这些,什么她对着文物傻笑,什么她对着文物道谢,这只是她不经意之间的举动。 可正因如此,才最动人。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你说。” “因为你当时说了一句’我们讲的是历史,我们要对历史负责’,”付沚学着沈可居的样子说出这句话:“我呀,就是被你这句话骗到手了。” “怎么是骗,”沈可居笑笑:“是真的。” 付沚不服:“骗的不是游客,是我。” “是,用瓶桃子汽水骗个老婆,值得很。” 古都人说话,喜欢把“很”放在最后。 “你说小孩儿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最开始遇到那个。” 她说小孩儿真可爱。 “等你毕业,好不好。” 付沚知道他在说什么,绯色又悄悄爬上脸颊。 她轻声说了声“好”。 两人兜兜转转,又绕到《尔雅》那边。 “水中可居者曰洲,小洲曰渚,小渚曰沚。” 这句话,沈可居最喜欢,也最爱念,甚至在他们结婚之后带游客到这里的时候高兴了会给游客们说说他和他太太名字里的联系。 沈可居拍拍付沚的手,两人都看向那句话,沈可居开口:“你和我,天生一对儿。” 第43章 Chapter43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大学毕业之后, 她们四个虽说基本都在不同的城市,但每年还是会回古都聚一聚。 付沚和白仪都在古都,刘璇去了蜀地, 沈珠跑得最远, 去了首都。 四个人聚到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仿佛还在上大学一样。 付沚读完研读博, 走的学术, 已经是X大的讲师。白仪读完研究生就没再读,家里开了间教育机构,她在那里工作。沈珠硕博连读,现在在首都一所名校任职,刘璇读完研究生没走学术, 进了作协走了写作的路子。 当初的“乱室神兽”几人都过得不错。 这次聚会地点定在古都的某家酒吧, 是刘璇提议的。以前本科的时候,刘璇玩得最凶, 白天教室晚上夜店, 后来遇到了现在她这位男朋友才消停了。 但消停了没多久,她就发现了带男朋友一起去酒吧的乐趣。 这次她们都没带男人,四个女同志去了酒吧。 付沚和白仪是没来过这种地方的, 两个人跟在刘璇和沈珠身后, 乖得不像话。 以前沈珠也不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来夜店这种地方。 地上入口处很安静, 经过的人根本听不到里面的喧嚣。 可下了楼,就不一样了。 晚上十一点,场子还没热起来。DJ站在台子上,戴着黑色墨镜穿着靓色衣服,拿着话筒活跃气氛。 付沚和白仪哪里见过这些, 满是局促不安,在紫蓝的灯光下,跟着刘璇走到了她预订好的卡座那里。 服务生来回几趟,拿来几瓶洋酒和饮料,还有一桶冰块和几个杯子。 刘璇看着他倒酒,倒好之后把边上三个杯子推到三人面前,她拿起自己的:“今晚我请,敞开儿了喝。” 最先拿起酒杯的是沈珠,她今晚穿得就很夜店风。黑色西装外套搭在肩上却没有穿,里边是酒红色吊带包身裙,她比上学那时候更有女人味了。 付沚和白仪穿得像两个误入夜店的人,倒是像是要去隔壁咖啡馆点杯咖啡读书的。 刘璇的男朋友知道她爱玩,她报备了。但是付沚、沈珠、白仪并没有报备。 “你们家那位让你来吗?”刘璇看看付沚。 付沚摇摇头,那当然是不让。 她没有问过,但沈可居绝对不会同意的。 今晚和她们出来玩,还是和沈可居商量半天才商量好今晚住在外边的。 原本以为刘璇说的“好地方”是什么有雅致的地方,结果却是夜店。 付沚在得知要来这里之后几欲先走,沈坻还小,她说她得回去看孩子,沈可居可能自己顾不过来。 结果谁成想,沈珠那消息灵通的,说沈可居下午就把沈坻送到她婆婆那里去了,今晚沈坻住在谢婉仪那里。 这下,付沚没了借口,刘璇和沈珠又借着“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古都”的借口,劝付沚留下了。 刘璇和沈珠混迹酒场多年,付沚和白仪哪是对手?白仪长得小,酒量却不小,喝到后面她才说家里是有练她酒量的。 但付沚这边就不太好了。 起初,付沚说,只喝这一口。 接着,付沚说,只喝这一杯。 后面,付沚说,只喝这一瓶。 场子彻底热起来的时候,付沚的脸还是白色的,被乱七八糟的灯光照着,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 但她的眼神已经不对劲了,早就醉了。 付沚迷茫地看了看四周:“阿洲呢……” “沈可居没在这儿。” 听沈珠说沈可居不在,付沚的眼睛里顿时蒙上一层悲伤的情绪,委屈巴巴道:“可是阿洲不在这里,我怎么回家。” “今天你不回家,”刘璇拿着冰凉的酒杯碰了碰付沚滚烫的脸蛋,把付沚冰得一颤:“一会儿跟我们回去。” 付沚挪开脸,低下头,安安静静的,乖乖的,看上去也怪可怜的:“可是我只想和阿洲回去。” …… “付沚?”一道女声传来,三人看去,唯独付沚还低着头。女人浓妆艳抹,穿得比她们暴露多了,手里拿杯特调过来,把酒放在桌子上。 “请问你是——” “我叫文徵。” 三人一惊,文徵这名字实在是太耳熟了。几年前的某个夜晚,她们曾经坐在一起八卦这个名字。 文徵看向付沚:“她还好吗?” “还好……吧。” “文徵姐?”付沚听到文徵的名字抬起头,见到文徵之后撅撅嘴:“文徵姐,帮我叫阿洲过来好不好啊,我要他带我回家。” “没事的姐姐,我们一会儿会带她,我们都是她大学室友,您就别操心了。”刘璇打着圆场,沈珠不说话,白仪是不知道说什么。 文徵半信半疑,转身离开,没再碰那个酒杯,留下句话:“你们别碰。” 这种地方,目光离开过酒杯,就不能再碰那杯酒了。 过了约莫十五分钟,沈可居来的时候,付沚已经睡着了,靠着白仪的肩膀。 沈可居与这里格格不入。 一路走过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姑娘见了他手指上的戒指,也没人过来搭话。 他气场太强。 这还是沈珠第一次有些害怕沈可居,第一次见到沈可居这种神情。 沈可居剜了沈珠一眼。 也就是这个人,做出了与他气场截然相反的动作,他单膝跪地半蹲到付沚面前,双手握住付沚的,低声叫她:“渚渚?” 这一声没能把她叫醒,沈可居又叫了几声,付沚才微微睁开眼睛。 “渚渚。” “阿洲……”付沚身体软得像滩水,纤细的胳膊缠上沈可居的脖子:“你终于来了……” “带你回家。” 沈可居转过身去,先让付沚趴在自己的背上,而后起身,带着付沚出了酒吧。 文徵到底还是跟沈可居说了。 她就想看看沈可居的反应,也还有个别的目的。 听说某个人回来了。 就算沈可居已经结婚很多年了,但在他们这群人眼里,沈可居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人。 文徵也就算这么多年,他是不是还会在付沚面前弯腰。 没成想,他直接单膝跪在地上,哄着老婆,把老婆抱着回家去了。 跟想象中大差不差,总觉得有点没意思。 文徵点了支烟,透过烟雾又看向那几个姑娘。 她见到又来了个男人,这男人她恰好也认识,顾陨泽。她期待着顾陨泽拉谁的手,却看到他和那边两个姑娘说了几句话,直接坐在另一个小姑娘身边,拿过她的酒杯就开始喝。 这位前同事,少爷病不少,到女朋友这儿还挺纯情,那点讲究的毛病全都没了。 文徵几年前辞掉了石林的工作,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金钱,自由,学历,她都有,找工作不是问题,不找工作也不是问题。 想收收心,却不知道心该放在哪里。 那边卡座上的姑娘一个接一个被人带走,就剩下最后一个。 她认识这姑娘,沈可居的表妹。 而那姑娘正好也在看自己。 她笑笑,等着她过来。可那姑娘才起身,肩上搭着的西装外套顺着优雅的肩线滑了下去,就有人坐不住了。 那人戴着口罩,但从单看眼睛就能看出来他是冷着脸过去。许多小姑娘的目光本都放在他身上的,这下见他是有主的,不少移开了眼。 那人看起来很眼熟,应该是在哪里见到过。 那姑娘也被人带走了。 文徵敛眸笑笑,吸了口烟。 罢了罢了。 接她的人,在哪呢? 半醉半醒之间,她听到有人叫她名字。 她努力看清那人的脸。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对她皱着眉头。 赵至秦公务出差到古都,在收到沈可居消息的时候,他发觉自己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算他犯贱,可还是要来。 她笑笑:“赵过,你来了啊。” 那人身形一颤,咬着牙道:“你都忘了。” “没忘啊,”文徵歪歪头,一片春光露在他面前,可锁骨上的“赵”字格外显眼,她指了指:“这儿呢。” 这个小小的篆体“赵”字,足以让赵至秦为她痴迷一生。 从这个方面来说,文徵给沈可居发消息说付沚在这儿的目的达到了。 沈可居可不是会欠人情的人。 这不是帮她了个忙,把赵至秦喊来了。 / 沈可居背着付沚出了酒吧,夏季的晚风含着几分燥热,吹不醒喝醉的人。 “渚渚。” “嗯——”付沚把一声音拉得很长:“阿洲。” “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在我面前醉酒?”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可是沈可居记忆犹新。 “不记得,我喝酒从来不会醉的。”付沚伏在沈可居耳边说话,下巴枕在他肩膀上,怕他听不清一样和他耳朵越凑越近:“我酒量很好,不会醉不会醉——” “可你要不是当初醉了,可能今天就没有阿洲来接你了。” 酒后吐真言,在付沚这里百试百灵。 “什么意思?”付沚突然警惕起来,缠在沈可居脖子上的胳膊突然收紧,怕他跑掉一样,手指上的钻戒时不时划过沈可居的喉结:“阿洲不会来接我?” “会,一辈子都会。” “阿洲。” “嗯。” “小坻呢。” “在奶奶家,一会儿回去看照片好不好?他已经会自己洗袜子了。” “自己洗袜子!”付沚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们小坻最棒了,学什么都快……” “是啊,随你。” “可是小坻也有点缺点。”比如那小小年纪就不可一世的性格。 “缺点随我,都随我,”沈可居收收手,把付沚往上背了背,颠起付沚:“优点都随你。” 付沚戳了戳沈可居的脸颊:“阿洲真可爱……” 沈坻今年五岁,是沈可居和付沚的儿子。 当初沈可居有多希望付沚肚子里的小孩儿是个女孩儿,就怀着多大的期待,结果出来的是个小子。 小子也行,但竟成了他的翻版,他小时候的翻版。 不过也不太一样。 他小时候父母外出经商,对他疏于管理。可他和付沚在教育孩子方面都是亲自去做,从不缺席孩子成长的每一阶段。 他小时候读的书,沈坻现在不爱看。沈坻偏爱外国文学,对于他递过去的史书和付沚递过去的经书并没有多大兴趣。 沈坻说话也喜欢旁征博引,但说的都是外国文学的内容,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倒是越来越绅士,颇有几分小绅士的样子。 沈可居三十多岁的时候才迎来了沈坻。沈坻在全家人的关心爱护下长大,周围人对他都纵容了些,除了沈可居和付沚有时候对他要求严格。 沈坻在谢婉仪那儿待的时间不如在宁华施那里待的时间长,一方面原因是宁华施的藏书要比谢婉仪的多,书房要更大一点。 虽然宁华施不教外国文学,但书房里很多外国文学的书籍。 有一次谢婉仪去宁华施那里做客,推开书房的门看到沈坻,就像看到了沈可居小时候。 那时候她和沈厉山还在外打拼,偶尔回家。 他家的书房也不小,沈可居总是喜欢在里面读书。 那天她才回家,推开书房的门,就见到沈可居坐在椅子上正在看书。 和眼前的沈坻是一样的。 神态,动作,甚至眼神。 沈家在上一代只出了沈可居一个读书人,看来又要在读书的路子上后继有人了。 沈坻的成绩很好,他不像沈可居一样会逃课,而是安安稳稳上完一天的课再回家。在学校听老师的话,认真完成作业,这是继承了付沚的。 沈坻还继承了父母共同的一个点—— 小心思多。 那天,他在家里的书房见到一张合照。 这张合照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现在的手机照相机比这张照片的像素要好很多。 这张照片上,他爸握着他妈的手,身后是国旗和群绕的和平鸽。 小小的沈坻心里瞬间不平衡起来。 凭什么一家人的合照里没有他? 于是,付沚例行擦相框的时候发现—— 她和沈可居在首都广场留下的那张合照前,有一张从一寸照片上裁下来的人,别在相框上。 这个人,就是沈坻。 她和沈可居年年坐火车去首都的约定停止在她怀孕的那个冬天,已经好几年没去了。 付沚叫沈可居过来看这张照片。 沈可居吻了吻她,道:“今年,咱们一家三口去趟首都吧。” “再拍张新照片。” “一言为定。” 又是一年一月一日,这一次和往年不一样。到首都的不再只是沈可居和付沚,还有一个六岁的小男孩。 沈可居和付沚带他看一月一日的升旗仪式,带他去了故宫,去了国博。 元旦这天的国博,一如既往人很多。 他们又一次站在陶范前,付沚想起沈可居当年和她说的: “文物也又老了一岁。” 这周围人很多。 付沚问他:“你说,究竟是百来年的人在看文物,还是几千年的文物在看人呢?” “看客走了一群一群,”沈可居握着沈坻的手,付沚和沈坻都看向他:“唯古物听得喧嚣,守得冷寂,千古垂今,坐看秋月春风。” 听到自己熟悉的句子,小沈坻自然不放过表现自己的机会,装成个小大人儿,看似深沉地道了句:“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付沚和沈可居相视一笑,不知道将来哪个小姑娘,能降住这小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