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小夫郎》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命定小夫郎(女尊) 作者:顾山青 简介: 专栏有完结同类型女尊文,《首辅家的小夫郎》可宰 世女李阮棠跌了一跤,醒来便瞧见一位矜贵玉容的郎君坐在自己床榻边抹眼泪。 小公子眼角薄红,举手投足间风流自成。 瞧得李阮棠眼热又心慌,总归她与邻家那孟九郎打了赌,若年前再娶不到夫郎,就要乖乖认输,让出她好不容易得来的玄玉。 窗外花正浓。 与其打赌输了玉又丢了面,李阮棠合计着,她还不如求娶眼前这位小公子,来个一箭三雕。 …… 孟均怎么也没想到,踏青出了意外,两人从山崖滚下又冲进河里,竟然还能活着。 如今她们被困在一处不知名的村落,尤其孟均还偷听到捡他们回来的那户人家,正打着自己主意。 总归也是李阮棠失了智,求娶在先。他不过是为了自保! 瞥了眼面前正数着自己优点的李阮棠,小郎君当即声一软,红着脸扯了谎,“妻,妻主,你不记得我了?” 小郎君声清人俊,哄得李阮棠心尖又软又甜,费尽心力也要护他周全。 直到两人回京,李阮棠忽得记起。 当初滚落山崖之时,小郎君为了不连累他暗暗惦记的魏云若,转而将离得稍远的她顺手拉下山崖的那一幕.....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情有独钟青梅竹马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阮棠啾啾┃配角:《夫郎是朵黑心莲》求收┃其它:女尊追妻 一句话简介:妻主,你听我解释! 立意:真心相待,方得始终 第1章 桃花落怀 五月正是花浓,春风摆着暖意,徐徐吹向大地。 啾啾——,啾啾——,在檐下搭了窝的雀鸟叽叽喳喳,时不时往破了角的纸窗扭扭头,好似在讨论着什么。 躺在炕上的李阮棠依旧迷糊着,一袭木槿色的织金衣裙不知在哪黏了泥土,混着丝丝血迹,瞧着便触目惊心。 偏她还做着梦,放在被外的指尖微微弯起,无意蹙起的眉头看着便严肃认真。 “李阮......”抽抽噎噎的哭泣响起,坐在她身侧的小郎君垂着脑袋,还未来得及再去摸摸她的气息。 “真是晦气玩意!再叫看老娘不将你们一窝烧了!” 窗外,也不知是谁家娘子猛地吼了几声,不仅惊得檐下的雀鸟呼啦啦飞出,更是吓得李阮棠浑身一激灵,别说梦里落满怀的桃花化为虚无,就是全身也突然酸痛的不行,仿佛被人狠狠揍了几顿。 “唔......” 李阮棠才稍一清醒,便说不出的难受。 她略微动了动发麻的手指,正要问问是谁家婢子如此不讲究,却听耳边,还有人低低的啜泣。 这声音既压抑又难过,若非檐下的雀鸟被惊走,她倒还真的没有注意到。 “......棠,呜,棠。”他似是哭得久了,便是唤她的名字,也是断断续续,“你快点醒醒啊!” 棠棠? 唤的倒是亲近,李阮棠听得面上直烧,自打她回京,还未与哪家小郎君这么熟稔过。 不过,这声音听着还真是清泠,入耳隐隐又有丝熟悉。 会是谁呢? 李阮棠的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眼皮更是万分艰难地才细细睁开一条缝。她好奇地又故作镇定地凝神,努力将分散的眸光汇聚在一处。 入眼的阳光刺眼,却也遮不住四周斑驳的墙壁与破旧掉灰的房顶。 李阮棠一时有些怔,余光不及身侧。顷刻间,就被正悠悠顺着蛛丝欢快地往下降着的一只小蜘蛛吸去了全部心神。 那小东西降得极快,没等李阮棠眨眼,便与她的鼻尖只差分毫。 要知道,李阮棠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见到这些虫蚁后背就直冒冷汗。 刹那间,刚刚还好似压了山,灌了铅的魂魄登时就被唤回了七八成。 她嗷得一嗓子,哪里还顾得上去瞧什么小郎君,身形极为迅速地先往窗边一闪,眼看裙摆将将要挨到墙上的那一层灰黑,李阮棠眼角几抽,顺势转身,便往炕沿滚去。 毕竟除了怕虫蚁,她还是个喜洁之人。 “唔!” 预想之中行云流水般的逃离翻身被硬生生阻断,李阮棠惊得后背发麻,不等她完全刹住,就已经极为狼狈地滚进了目瞪口呆的小郎君怀中。 刹那间,她只觉得自己撞进了一处温香。慌得李阮棠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 索性她收了力,并未酿出大祸。 “对不住,对不住。” 李阮棠连连道歉,面前之人陌生,她心下疑惑,声音便迟疑了几分,“敢问郎君是哪家公子?” 小郎君颧上还有薄红,一双丹凤眼泪意涟涟,被李阮棠撞得闷哼了一声,缓了几口气方才同样震惊道,“你不记得我了?” 他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便是坐在炕沿,也依旧腰背挺拔,一袭霜色外袍,亦沾了不少灰。 李阮棠瞧得耳圈又红了几度,又不好再盯着他,只偏过脸在心里犯着嘀咕。 她该记得么? 听这话里的意思,她们竟是旧相识?怎得她竟一点印象也没有。 李阮棠微微蹙眉,可额间的痛丝丝缕缕,犹如密线一般缠住了她的神志,着实无法再去细想。只强忍着,不多时便落下了一脑门的细汗。 此处虽然落败,但院子里倒还开着不少叫不出名的花,花香随着风来,轻轻拂过了她垂下的鬓间发。 小郎君偏过脸,触在她肩头的双手稍稍用力,不露痕迹地将贴得极近的李阮棠往外推了推。 她原本就不怎么聪明,这会更是傻的紧,连衣领敞开也没注意。 孟均很是嫌弃地微微蹙眉,他才不稀罕瞧见什么所谓的女儿白。再说了李阮棠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比男子软了些么。 就算无意看了也要洗洗眼,毕竟幼时被她扯了腰带当众出丑的事,他可没忘! 这李阮棠啊,也就是那张脸惯会骗人,看着斯文有礼,柔美温和,实际就是个莽撞性子。 若非此刻天下太平,女皇下令偃武兴文,哪里会让她回京继续做什么世女。 李阮棠若不回京,他家娘亲也不会挖空心思,非说她们有什么青梅竹马的情谊,想要他飞上枝头,做她的世君。 明明,他都已经......已经有了在意的人。 一想起那女子温婉的笑,孟均耳尖忽得就有些痒。 虽说他还未与魏姐姐说过几句话,但她那般文采斐然又通透达练,理应能瞧明白自己做的那首诗才对。 孟均想得出神,手指下没了分寸,直捏得李阮棠手臂发疼。 小郎君瞧着便是一副神伤的模样,李阮棠抿了抿唇,犹豫地伸出手轻拍在他霜色的广袖。 她不太会与郎君相处,忖了忖才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话毕,她又点了点头,“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阮棠额头处刚刚才换的麻布,又沁出了新的血迹。她面色白里泛黄,一双杏眸闪了又闪。 她不太会说谎。 不过,这话也不能算是骗他。 她的确不记得他是谁,更不知晓自己为何会在这么落败的院子里出现。 除了记得自己的名字,她只记得有个小郎君,哭哭啼啼跟她赌誓,要是年前再娶不到夫郎,便要让出玄玉。 李阮棠虽然想不起他口中的玄玉是什么,可这两字单单在口中低低过上一遍,都是极为不舍。 想来应该是她珍视之物吧。 李阮棠瞥了眼窗外,不知名的花正开得红火。姹紫嫣红的,平添不少暖意。 她默默估算了日子,眼下差不多就是四五月间,离打赌的时间可没剩多少了。 娶夫郎? 李阮棠耳尖悄悄红了一片,偷偷瞥了几眼抿唇不乐的小郎君,连忙很是正经地端坐在一旁,哪里还记得刚刚被蜘蛛吓得面色发白的事。 没想到这样穷苦的地方,竟也会有俊俏白净的郎君。 李阮棠暗自惊叹,原本她不该如此无礼,偏偏这小郎君姿容着实令人惊艳。 单是一转眸低眉,拂手擦去沾在眼角的泪花,都翩然若仙。更消说他起身斟茶,长指拂袖,静雅天成。 “那......”小郎君稍微偏过些眼来,“你还疼不疼?” 说起来,他倒不曾见过李阮棠这么狼狈过。他虽然不想嫁她,但两人从那么高的山坡滚落时,硬生生将他护在怀里的,是她。 是以,他礼貌关心一下,倒也不算背弃了自己的心意。 “还好。”李阮棠与他微微笑了笑,“不知公子可知此处是何地?” 孟均摇头。 他一醒来,便是在她的怀中。想起枕过的那片柔软,孟均一怔,余光中,李阮棠的衣领依旧敞开几分。 他倏地背过身,握在杯盏的指尖微微发颤。 “你,你的衣领!” 完了,完了,他瞧见了! 小郎君悔得暗自生恼,恹恹闭目,李阮棠果真是个莽撞人,好歹她也是读过书,上过学堂的,怎地一点也没有读书人的慎与稳。 像魏姐姐,不论何时遇见,她的衣裙总是一袭月白,不染凡尘。哪里会跟李阮棠一样,连自己衣领敞开也不知。堂而皇之的露出那一抹白,一点都不知羞! 他恼得后脖颈都红透了天。 “什么?” 李阮棠懵懵低头,刚刚才平复的脸色刹那间便涨得五彩缤纷,“对,对不住。” 她绝非故意孟浪,可眼下却也不好再多做解释。也省得面怯的小郎君更加不知所措。 李阮棠定定神,手下飞快地整着衣领,引了话道,“那公子可知为何会与我一同出现在此地?” 背过身的孟均肩头一僵,却没有立即应她。 得李阮棠相护,他并未伤到分毫,只是摔昏了神。 就在这迷迷糊糊间,孟均可是听到救她们回来的女人说了很多不好的话,其中,便有敲李阮棠竹竿一事,亦有...... 小郎君抿唇,这世道于男子艰难。尤其此地瞧着便不富裕,没有妻主的男子更是受限的很。 刚刚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这家说,若他并非李阮棠夫郎,便要将他直接抵给村里的付娘子。 言谈间竟是丝毫不顾大晋百年律法。 孟均听得心惊,却也知晓单凭他一人之力,怕是难以逃脱。更明白,若是他当真被人强压着在这一处丢了臂上的守宫砂,就算等到府里来人相救,只怕也是败了名声。 又如何能再回京都,与魏姐姐同堂共参诗会。 好在,现在李阮棠什么都不记得。 小郎君恨恨咬牙,两害取其轻。比起这些不知礼的村民,他宁愿矮下身段,哄着李阮棠。 况且小时候她亦不是故意扯掉了他的腰带,要不是被人绊了一跤,无处抓手,也不会连累到他。 罢了罢了,总归都是些陈年旧事。 孟均低低叹气,悄悄回眸看向身后正理着衣领的李阮棠。她额上的伤最初是由这家娘子给包扎的,歪歪扭扭敷衍了事。 是他醒来实在看不过眼,才轻手轻脚地解开,又重新弄了一遍。 伤口他看过,倒不算太重。况且就她刚刚躲蜘蛛那利落的身手,孟均心下又松快几分。 不过她脸色着实难看的紧,也不知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伤势。 小郎君忖了又忖,总归只是借她一个名,那双丹凤眼似沾了桃花,开尽一春,还未开口。 就见李阮棠拱手,一本正经道,“敢问公子,家中可曾订过亲事?” 第2章 你是妻主 孟均心下一窒,转身定定看向老实坐在炕沿的李阮棠。 她面上略微有了些光彩,一双乌黑的杏眸亮闪闪的,“公子放心,我并非什么不清白的人家。” “询问此事,也是怕我受伤昏迷之际,对公子做了什么孟浪之举。” “我......” 唇角随着接连不断的说话被轻扯出了几道小细口,李阮棠不过稍微抿了抿干裂的唇,口内便有了淡淡的血腥气。 她叹了口气,低眸再瞧自己一身狼狈,滚在口中的求娶之言便顿了顿。 以她现在的模样,只怕这小郎君也未必愿意。须得她好好争取一番才是。 虽说是为了打赌,可...... 李阮棠悄悄瞥了瞥正握着杯盏的小郎君,心下又欢喜了几分。也不知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不过依照自己身上这套锦衣和腰间的玉佩,家中多半是富贵的。 毕竟在大晋,非权贵不可佩玉。 家世好算一条,那后院呢? 李阮棠微微蹙眉,可她又着实想不起什么。但以她刚刚抱住小郎君那心慌手抖的劲,李阮棠估摸着,她院子里应当还未有过近身伺候的小厮。 那就是家宅干净! 她悄悄掰着指头,正绞尽脑汁推算着一会要说出口的优点。 孟均转头,递过温在掌心好一会的杯盏,低低道,“先喝些这个吧。” 这屋里只有一壶冷茶,好在外间暖和,喝了倒也不会太伤肠胃。偏李阮棠受了伤,又渴得紧。 她才喝了一口,端着杯盏的手腕就被小郎君轻轻用指尖点了点,“喝慢些,这水凉,要是一会肚子痛可就不好受了。” 他声音清泠,这话里的关切却是不假。 李阮棠听得耳尖微微泛红,这小郎君果真人也温柔,她心中越发欢喜,才润过嗓,理了理思绪,便又十分慎重地道,“若是公子不弃,李某家世尚可,后宅也干净,再加上......” “妻,妻主。” 孟均勉强勾唇,轻轻打断了正数着自己优点的李阮棠。 他本就还未订亲,这两字过去听旁人叫的顺口,到他这却是头次,磕绊的不行。 有外人虎视眈眈盯着,他就算再不想与李阮棠扯上关系,此刻也只能乖乖认了这个妻主。 况且孟均还不确定,如今失了记忆的李阮棠还愿不愿意继续护他。与其旁生枝节,还不如直接坐实这个称呼,免得那伙人当真将他抵给什么付娘子。 “......你不记得我了?” 他眼角还有薄红,委屈又可怜地一转眸,唬得李阮棠肩头一沉,“公子唤......唤我什么?” 她瞪圆了双眼,怔怔瞧着偷偷抹泪的小郎君。 “妻主,你怎么能忘了我?”孟均用广袖遮了脸,声音闷闷地,透着股难过,“你是不是故意的?” “你是不是又看上了谁家小郎君,后悔娶我了?” 小郎君哭得实在真切,一连三问,唬得李阮棠又信了几分,“我,我真的是你妻主?!” 她竟然娶夫郎了? 昏沉的神志因这一句,忽得灵光了一瞬。犹如点燃了火,烧得她面上滚烫,怪不得她一瞧见这小郎君便欢喜的很。 不过,她竟伤得这么严重,连这么重要的事也忘了。 李阮棠手忙脚乱地在衣袖里摸了半天,才掏出一块帕子,翻着瞧了瞧,看着干净方敢递给正难过的小郎君,“你别哭,我真的没有其他小郎君。” “我发誓,就只你一人。” “哼!”孟均悄悄擦了擦硬挤出的眼泪,转头盯着她道,“妻主不是失忆了么,连我都不记得,又怎么知晓自己没有其他的相好!” 他说得条理清晰,李阮棠被问得眼角一抽,声立马矮了半截,“我,我......” 孟均自然知晓她不记得过往,不然以她的性子,哪里会被自己耍的团团转。 诚然,小郎君也想好了后招,李阮棠是真失忆,那他就装失忆。 等回了京,他再适时的恢复记忆,以她们过往嫌隙,撇得一干二净也不是难事。 思及此,小郎君眉目低垂,哀哀叹了口气,“妻主不记得过往,其实我也有些记不清的。” “比如,除了知晓你是我妻主外,我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妻主流落到这个地方。” “那你头痛不痛?可别伤到了暗处。”李阮棠暗暗吃了一惊,往他额上瞧了瞧,好在小郎君除了衣衫脏了些,倒没看见伤处。 那俊秀的脸颊红扑扑的,说不出的可爱。 她悄悄收了收不该有的心思,既然小郎君也失了忆,这夫郎的身份便有可能弄错。 但李阮棠不敢问,她瞥了眼站在身前正摇头的人,忖了忖道,“既然你不记得自己叫什么,那我先替你起个名吧。” 外面花开得正好,阳光透进窗缝,暖烘烘地洒在土炕。 李阮棠弯弯眉眼,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喜道,“就叫啾啾怎么样?” “啾啾?”孟均一愣,点了点头。名字是怪了些,不过也就这两三日的光景,她愿意唤他什么都行。 “哟——,看来是贵人醒了。” 院子里,之前骂走檐下雀鸟的女声高昂,从窗外探进的脸更是喜气洋洋。 “不知娘子怎么称呼?”李阮棠轻轻拽了拽愣住的孟均,示意他站在自己身后。 吱呀—— 薄薄的一扇木门从外打开,来人站在门槛,笑道,“娘子客气,我们小家小户的,哪里有什么大名,此地是胡家村,小人是里正的三女,是以村里人都称小人作三娘。” “敢问二位贵客高姓大名?”胡三娘眼珠转了转,盯住被李阮棠护在身后的小郎君。 “这是我家夫郎。”李阮棠撑着起身,反握住孟均的手腕,“啾啾,先与我一道谢过三娘的救命之恩。” 她们举止熟稔,胡三娘心下有谱,看来说与付家的那门婚是不成了。 李阮棠要拜,但她是一介布衣,又哪里能真站在那里受着。 “娘子客气。”胡三娘忙摆手,缩着头道,“也是小人与娘子有缘,那长山沟平日里甚少有人前去,若非小人家的夫郎闹着要吃些野味,小人也不会恰好前往,碰见娘子一家。” “不过小人自知家中贫寒,亦怕唐突了贵客。”她躬身,却没有再说。 李阮棠略一沉吟,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浅笑道,“三娘照顾周到,并无失礼之处。不过眼下我与夫郎误入此地,不知三娘可有方子往京都送信过去?” 胡三娘忙不迭的点头,“有的。咱们胡家村虽不富裕,但每三五天还是有货郎上门,到时候娘子可修书一封。” “这样我便放心了。”李阮棠微微颔首,又道,“那这三五天时日,怕是还要在此处叨扰三娘。到时候一并结给三娘。” “好说好说。” 胡三娘乐得直点头哈腰,“二位金贵,小人已经提前命夫郎烧好了热水,这会子就可以请二位贵客沐浴解乏。” 她恭顺有礼,临出去前还贴心地先拉上了房门。 孟均往窗外瞧了瞧,见胡三娘走远,这才压低了声,“妻主,不是不记得了么?那这信......” “放心。”李阮棠含笑,京都中姓李的也不过三五家,大不了她每家都寄出去一封,总会有人认上门才是。 要是真的没人来...... 李阮棠看了眼身侧的小郎君,那她也会好好照顾他的。 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屋里氤氲出丝丝缕缕水汽,李阮棠守在门外。刚刚她请胡三娘问村里的木匠要了一个还未用过的浴桶,又找了些新的被褥。 总归还要在这再呆上三五天,她必然要让啾啾过的舒适些才行。如今她添置的东西越多,胡三娘眼角乐出的褶子就越深。 这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足够她们胡家小半年的收成。 胡三娘应得越发恭敬,甚至还让自己夫郎将存了几日的鸡蛋拿出几个,做了荷包蛋给李阮棠补补身子。 屋里的水声渐渐小了许多,吱呀—— 紧闭的房门从里拉开了一条缝,“妻,妻主。” 小郎君微微探出双眼,叫的还有些别扭。 他大半个身子躲在门后,瞧见院子里没人,这才又把门板打开了些,请李阮棠进来。 屋里本就破败,这会又洇了水汽,潮乎乎的。 这里唯一的窗已经推开了半边。 小郎君发梢还有水珠,亮晶晶地勾在散在肩头的青丝上,依依不舍地滚来滚去,预备着要投向地面。 “啾啾。” 李阮棠瞥了一眼便偏过了脸,她端起周夫郎送来的碗放在桌上,又缓了缓精气神,方才勉力与他笑笑,“你也饿了吧,这还有两个荷包蛋,你吃了好补补体力。” “补补体力?” 孟均一怔,目色落在炕上新摆好的一对枕头和一床被褥,脚下便不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他单想着不能落在胡三娘手里,却忘了李阮棠也是个女子,要是她真的想对他做些什么...... 小郎君又惊又气,羞怒地看向正解着腰带的李阮棠,“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第3章 啾啾啾啾 “我也去洗洗。” 李阮棠顺手将外衫搭在浴桶前的竹架上,倒成了一副特制的屏风,隔开了浴桶与方桌。 “可......” 孟均猛地转过身去,眼角余光却止不住地往后面瞟着,小郎君耳朵烧得通红,一来是因为误会了李阮棠,二来—— 他声音又低了几分,犹如一阵风轻轻拂过站在浴桶旁的女子,“那是我洗过的。” 李阮棠喜洁,他自小就清楚。只不过大晋之中,女子为尊,压根儿就不可能会有女子用郎君洗澡水的。 更何况,那是他用过的水,李阮棠也用了,那岂不是间接地与他共浴? 孟均心口一闷,慌得面容越发通红。 哗啦——,隔着竹架,传来清晰的入水声。小郎君微微侧眼还能瞧见没被竹架遮住的半截白皙光滑肩头。 一如她放在枕边的羊脂玉,更像一道晃眼的光。 小郎君何时见过这光景,余光瞟着便忘了收回,直到听见她的低语, “无妨的,你并不是外人。” “嗳?”孟均轻怔,不语。 自打他爹去世,家中已经许久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娘忙着朝中之事,闲暇时少。家中虽然还有个主事的韩夫侍,但他为人惯来谨小慎微,自不会与孟均无规无矩,客气又疏离。 他那方小院子,除了几个一起长大的小厮,也就只有廊下养着的雀,会与他多说几句。 说起来,他的小院子与李阮棠的卧房只隔着一道院墙。 两家比邻而居。 小的时候,李阮棠还常常命人在墙头搭好梯子,爬上来与他说话解闷。 那段日子,也是她拍着胸脯说以后要做他的家人,永远陪着他。 可后来呢。 小郎君抿唇,压住心头怅惘。稚女戏言,也就他当了真。 这世间,相伴最难。 更何况这永远二字,说长可谓青丝白发,说短却也不过日出日落。 孟均心底蓦然窜起一股悲切。 “傻啾啾,你是我的夫郎。” 李阮棠面颊微红,瞥了眼身后呆住的小郎君,唇角微微上翘,声又低了几分,“荷包蛋再放就凉了,快吃吧。” 她的声音仿佛冬日里一道暖阳,温柔地融着草地上的薄雪。小郎君吸了吸鼻子,可惜这妻与夫,他知晓是假,她却不知。 挂在发梢的水珠顽皮的落下,孟均心尖处好似被人狠狠咬了一口,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慌里慌张地背过身坐在桌前。 “啾啾。” “嗯?”小郎君心不在焉地咬着荷包蛋。 李阮棠回头看了眼他,弯唇浅笑,“我问三娘要了些伤药,一会还得劳烦你帮我瞧瞧后背。” 没沐浴前倒不觉得后背有多难受,这会坐在水中,一阵又一阵的钻心疼。 她们既是妻夫,这点要求应当算不上出格。 “......我?” 孟均喉间一噎,眼前莫名地浮现出刚刚无意间瞥见的白,小郎君脸色陡然涨红,脑子里的弦更是绷得发紧,一双眼慌得不知该往哪里去看,要是替她验伤上药,那他岂不是要将李阮棠看光光了? 这念头一起,便犹如星火燎原。一不留神,就烧得他接连呛咳。 竹架后的水声哗啦作响,李阮棠匆匆披了衣衫起身,疾步而来。 “怎么了?” 她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孟均下意识地一抬头,便瞧见她松散的衣领,与顺着披散的青丝不断往下滴答的水珠,于白雪沟壑中一跃而下,再也寻不到踪迹,却又好似溅到了他的心尖、额头。 “......” “怎么脸这般红?” 李阮棠忧心忡忡地拂上小郎君额间,入手的滚烫骇人,她心下一惊,生怕他受了寒,刚要转身去寻药,衣袖就被孟均紧紧攥住。 小郎君偏过脸,清泠的声线微微发沉,“妻主,我没事的。” “胡说。”李阮棠以为他怕多花银子,心中越发怜惜。她李阮棠的夫郎,可绝不能委屈至此。 被她触过的额头更红,那双漂亮的丹凤眼转了转,忙道,“就是,就是刚刚不小心噎着了。” 这话说给李阮棠听,亦说给小郎君自己安心。 他暗暗提了口气,没错,他就是因为蛋黄噎着才呛红的脸,绝不是因为她! “真的没事?”李阮棠不放心。 孟均点头,极为正经地松开手,“我瞧那胡家娘子也是个......” 他顿了顿,低道,“是个精明人,妻主还是少去麻烦她的好。” 她身上还有水汽。 小郎君顺手递过他才用完的面巾,“妻主还是先用这个绞发吧。” 这一截棉布,质地粗糙了些,却已是胡家能匀出的上品。 孟均慢吞吞坐回凳上,瞧着碗里还剩下的最后一个荷包蛋。 他其实并不饿,从山上跌进河里,能活着已是万幸。比起口腹之欲,这会子他更疲乏。 早前生怕胡三娘起了歹意,他一醒便强撑着守在李阮棠身侧。 好不容易等李阮棠醒了,这会又洗了热水澡,小郎君眼皮渐渐发沉,也没提及身上锦衣潮湿。 他不说,李阮棠却是看在了心中。 她掀开新铺好的松软被子,里面好好叠着一套崭新的外衫,甚至于连中衣也有。 李阮棠笑笑,拿起面巾又往竹架后走去,“啾啾,我还得再泡一会,这套外衫是三娘的夫郎新做的,还未穿过。虽说不如你身上料子的柔软细腻,却也干净,你先换上,免得着了凉。” 浴桶中的水温早就没了热气。 孟均心头一热,手指拂过新的布衫,却生出些犹豫,“妻主,万一信送不到京都呢?” 这里具体是什么地界,离京都多远,他们尚未清楚。 要是胡三娘到时候收不到银子,起了歹心可怎么办。 小郎君忧心忡忡地收回手,总归他身上这套衣衫只是有些潮,这会日头正好,晒晒也就差不多干透了。 “妻主,咱们还是别太大手大脚的好。”孟均微微皱眉,“这衣衫我还未碰过,一会还是劳烦妻主送还给胡家娘子吧。” “放心,便是京都里不来人,我亦是女子,有能抵债的力气和头脑。”李阮棠浅笑,安慰着不安的小郎君,“你们男儿郎本就身弱,要是因此着凉生病,才是得不偿失。” “啾啾放心,我绝不偷看。”她保证的信誓旦旦。 偏偏孟均的心,随着李阮棠的话,又慌乱了不少,耳尖更是悄悄爬上来一层红意。 烧得小郎君拼命想要散开这一层看不着摸不见的热,脱口而出道,“妻主就是看了,也——” 未尽的话被小郎君猛地咽回,明明他本意是想说,他们自小相识,沦落在此境地,这点子信任还是有的。 可李阮棠什么都不记得。 他这话一出,就成了浅淡的暧昧。 屋里一时更静,半晌,李阮棠才低下头,背对着他轻轻弯了眉眼。 “傻啾啾。” 她的小夫郎,当真是可爱的紧。 李阮棠坐在浴桶里故意弄出些水声,听见后面悉悉索索的穿衣声渐渐小了下去,她才起身。 换了干燥的新衣,孟均发冷的手脚总算渐渐暖和过来。他瞥了眼站在竹架后穿衣的李阮棠,忽得想起一事,忙道,“妻主,你的衣裙不也是潮湿的么?” 她身上还有伤,哪里能再受凉。 小郎君抿唇,“你......” 他欲言又止,李阮棠唇角弯弯,从竹架后走出,揉了揉他的发顶,轻道,“放心,我是女子。这点苦还是能吃的。” 她上手亲昵又自然,小郎君面上一红,不自在地后退了小半步。 唔。 孟均偷偷瞥了眼脸色发黄的李阮棠,他避的是不是太明显了?! 小郎君心虚,转身哒哒去桌边端了碗来,“妻主,你吃这个。” 两个荷包蛋,孟均特意留下了大的那一颗。比起自己,李阮棠眼下才更需要补补。 “这都是留给你的,我吃过了。”李阮棠倒没在意他的躲闪,她抱起孟均换下来的潮湿外衫,转身往外走了几步,挂在了院里的竹架上。 霜色广袖顺着风轻轻摆起,很快就被她用手指抚平,她动作温柔又细致,没有一点不耐烦,更没有一丝嫌弃,好似在做着这世间最为重要的事。 孟均没做过粗活,李阮棠亦是不会。可现在她却肯为了自己,纡尊降贵,亲自做这些。 李阮棠好像......好像也没有那么鲁莽。 趴在窗边暗暗瞧着的小郎君,慢慢又红了脸。 从堂屋里出来的周夫郎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院里的醒目人影。当初胡三娘将人拖回来的时候,他曾打量过几眼。 这小娘子长得细皮嫩肉的,虽然眉目生愁,却是一等一的好皮相。尤其她醒来,问自家要的那些东西,多数都是为了身边的小夫郎。 周夫郎暗暗羡慕,总归在村里不似京都那般规矩甚多。他往前走了几步,好心招呼道,“娘子可是有什么难事?” “周夫郎。”李阮棠怀里还抱着啾啾换下来的中衣,她用自己广袖遮了遮,有礼道,“敢问村里浣洗衣物之处......” 堂屋的墙根下,就立着一口大缸。 不过,李阮棠也清楚,那水并非浣洗之用。 周夫郎眉间一惊,他在村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可从未听过谁家娘子问起此事。 周夫郎心下又生出几分好感,才往李阮棠身后看了一眼,就瞧见面红的小郎君鬼鬼祟祟躲在窗扇后,正竖起耳朵偷听。 他忍笑垂眸,“娘子顺着我家院子往外直走一里地,在大榕树那里左转,再走一会便能听到水声,我们村里的郎君都是在那里浣衣。” “娘子若是去,这会河边人少些。” “多谢。”李阮棠暗暗记下,刚抬脚,又被周夫郎叫住。他递上一个竹篮,里面还放了个肥皂团。 “这是皂荚做的,娘子用它搓揉起泡,再用水冲洗,就能洗净衣衫上的污渍。” 李阮棠点头,顺手又把刚刚晒好的外衫也一并收进竹篮。孟均偷听了半日,哪里还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小郎君压根儿坐不住,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衣衫,用发带匆匆束了发,这才哒哒一阵风似的,追上了出院的李阮棠。 “妻主!”他甚少这么跑来跑去,这会气血翻涌,直叫面颊上的红晕又深了几层。 “你怎么出来了?”李阮棠一转头,就瞧见小郎君鼻尖萌出的细汗,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可想起之前他的躲避,抬起的手指转了一圈,又收回了袖中。 “快回去歇着吧。” “妻主。”小郎君拉住她的衣袖,“你,你不是让我帮你看伤么?” 他不敢离李阮棠太远,她醒的晚,没听见胡家的算计。可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而且......”孟均垂下脑袋,余光瞥着压在竹篮里的中衣,那是他贴身的衣物,小郎君抿唇,“这些我自己来就好。” 他可以装模作样地唤她妻主,可有些事假的就是假的。 李阮棠低眉,脚步稍稍往前挪了挪,细致地将小郎君罩在自己的影子里,“那我陪你。” “咦?” 孟均微微惊诧抬眸,正落入她浅淡的笑意中,“总归我身上的衣裙也需要晒晒。” 风吹起李阮棠的发丝,仿佛一滴墨温柔地落在水中,散出不少墨色涟漪。 小郎君耳尖蓦地又烧了起来,呼,一定是他的错觉! 李阮棠才不会是这样温柔体贴的人! 第4章 拉钩盖章 村里不比京都,路上遇见了好几个男子,都没戴帷帽。村里人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李阮棠方才略略放下心来。 小郎君刚才出门着急,束起的发丝有些凌乱,这会蹲在河边,登时又恼了,他转头愤愤指控,“你怎得不与我说!” “什么?”李阮棠与他一同蹲在河边,手里正拿着肥皂团打量。 小郎君皱眉,恼得恨不能咬她几口,他顶着这样的乱糟糟的发在村里绕了小半圈,她竟还无知无觉。 看看,他就说李阮棠莽撞又粗心。 孟均自顾自地怨了她一眼,伸手解开发带。余光中,李阮棠的手指正要去拿他的脏衣。 唬得小郎君面上一白,赶忙打在她的手背,“我自己来!” 他这声高了不少。 李阮棠微微蹙眉,还不等她开口,就被心虚的小郎君补救似的又攥住了小手指。 “妻,妻主。”孟均略略抬起些眼皮,偷偷瞄着李阮棠的神情,“这是男儿郎的衣衫,大晋何曾有女子来做这些活的。” 他紧张的手心全是汗,生怕刚刚那一下叫李阮棠起疑。 “......” 李阮棠垂眸,眼神好似在望着被他紧紧拉住的小手指,又好似只是随意地看了过去。 孟均心下一慌,遭了,她该不会是觉得手感不对吧? “妻主。”小郎君咬咬牙,手指一伸,探进她的掌心,牢牢握住,“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他面上委委屈屈,心下忐忐忑忑。 李阮棠微微摇头,小郎君塞进自己掌心的手指纤细,骨节修长,怎么看都不像是做过粗活的。 她低低轻叹道,“啾啾,我知道你担忧什么。” “但这会不是分女男的时候,要不是我身无分文,你也不必受这种苦。” “可是......” 小郎君踟蹰又烦躁,明明只是借她一个名,怎得这会反而与她越来越亲近了? 他闷闷地看向哗啦啦欢快流淌的小河,又不能直接了当的告诉李阮棠,他压根儿没担忧过她的名声。 “啾啾,这个肥皂团,你可用过?” 孟均抿唇摇头,李阮棠低笑,手下不再犹豫,“那我先试试,会了教你。” 她说着要教他,可等小郎君明白怎么搓揉,这两三件衣衫就已经给洗得干干净净。 李阮棠也是头次做浣衣的活,将搓揉干净的衣衫又用水冲了许久,手指都泡得通红,才拿起来给眼巴巴蹲在一旁的孟均瞧,“啾啾,你觉得这样算是冲干净了么?” “干净。” 旁边不知何时来了几个郎君,他们往这边瞧了许久。这会子忙不迭的开口笑道,“娘子洗得够干净的了,瞧娘子穿着,不像是咱们村里的人家,可是镇上来玩的?” 村民淳朴,见李阮棠身上没有佩玉,便以为她只是个富家娘子,搭话也更自然些。 “我看娘子还有伤,怕不是前几日去了长山沟打猎伤着了?” 李阮棠淡淡含笑,与他们点了点头。 “娘子不是咱们村里人,想来不知长山沟凶险。这次既捡回一条命来,以后可不兴再往长山沟去。” 他们看了眼躲在李阮棠身后的小郎君,挤了挤眼笑道,“不然怕是有人要哭坏了眼喽。” 明明这些男郎没有指名道姓。 但孟均面上仍是一红,极不自在地攥着她的衣袖偏开脸。 哼,才不是,他才不会为了李阮棠哭呢。 小郎君别别扭扭躲在她身后,李阮棠顺手将拧干的外衫放进竹篮,拍了拍他的手臂,方才笑道,“我们妻夫二人也是初到此地,本来是看长山沟风景秀丽,却不想受了伤,此地怎得会如此凶险?” 她的话真假参半,其中一位面相和气的郎君听完长长叹了口气,“这就说来话长,其实我们胡家村原先也是这十里八乡的富饶之地,要不是前年有人非要炸山改河,长山沟哪里会成如今这模样。” “结果河道没改,长山沟却因此地陷了几回,一来二去的砸死了人,这才弄得人心惶惶。” 他愤愤往搓揉着自己手下的衣衫,周围的几人忙用胳膊肘捣了捣他,笑着又岔开了话题。 “看您夫郎这般姿容,就好像画里的仙君一样,也怪不得娘子如此体贴。” “可不是,二位登对的很。” 大伙说说笑笑,倒是把胡家村差不多都介绍了一遍。 李阮棠心中有数,笑了笑又问道,“听闻你们这全靠一个货郎往外递消息?” “是啊,娘子说得这人是孙货郎。咱们这除了她,还真没有其他人愿意前来。” “这孙货郎啊,原来可是......” “李夫郎!”几人中最沉默的一个男子忽得起声,“你来时不是说家中还熬了粥的么,这么久不回去,若是烧干了锅可怎么办,你家那妻主脾气大,少不了又要寻你的麻烦。” 面相和气的李夫郎一愣,他说得开心,倒真没注意时间。 几人匆匆将手里的衣衫洗了又洗,不多时就与她们告了别,三三两两的离开。 “妻主。” 孟均轻轻拉了拉李阮棠的衣袖,她面色越来越苍白,小郎君担心,总归该打听的已经打听的差不多了。 “回去还是问问胡家娘子有没有补气血的药材吧。”他话音才落,身侧的李阮棠就摇摇晃晃地有些站不稳。 “妻主!”小郎君吓了一跳,顾不上提竹篮,一把抱住要往地上摔倒的人。 “我,没......事。” 李阮棠的声音断断续续,她勉强站直身子,手指迟疑地落在孟均肩头。 “妻主,你是不是脑袋疼?” 李阮棠缓慢地摇了摇头,伤口疼的确是疼,不过这情形多半还是与她刚刚蹲的太久又起身过猛有关。 如今她眼前一片黑蒙,耳朵嗡鸣。整个人都好似飘出了这一方天地。面色更是又苍白了几分,惊得贴上来的小郎君,肩头微微发抖。 他用力地抱紧她的腰,眼圈又红了一层,“呜,李阮棠,你可不能死啊。” 她要是死了,自己或许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回京都。便是能回去,他又该怎么与天家交代,毕竟当初滚落山崖,可是他伸手拉了李阮棠。 一同踏青的那么多人,各个都是人证。 小郎君越想越难过,脸埋在她脖根处,眼泪滴滴答答就落进了李阮棠的衣领。 “傻啾啾。” 回过神来的李阮棠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我真的没事。” “呜。”小郎君哭得满脸泪痕,这会抬眸细瞧她的脸色,还是有些不放心,“真的?” “嗯。” “那你要和我拉钩,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他哭得情真意切,“李阮棠,我,我好害怕。” 那双看向她的漂亮丹凤眼泛着红,眼泪珠子一颗接着一颗,却仍固执地举起小手指。仿佛只要她应了这个承诺,便是生死也无法阻隔。 傻乎乎的。 李阮棠的心都被他要哭软了,就连声音也不自觉地越发柔和,她伸手勾住他的小手指,“别怕,我跟你拉钩。” “那你这回可要说话算数!” 小郎君抽抽噎噎,正踮起脚央她许诺,要一同安全回京。 李阮棠恰一低眉。 他的唇角就这么不经意又极为准确地贴上了她的下巴,与李阮棠略显苍白的唇只差分毫。 只一瞬,那原本染在眼角眉梢的红,犹如盛开的山茶花,自小郎君鬓边粉了一片。 “我,我......”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早就没了泪意,孟均磕磕巴巴,想与她认真解释又怕李阮棠多想,忙补救道,“你别误会,我,我刚刚只是盖章!” 他面上诚挚万分。 李阮棠低眸瞧了眼还抱着自己的啾啾,轻轻嗯了一声。 “......” 咦,她这个嗯是什么意思! 小郎君心口一窒,皱眉瞄她,“你别误会。” “嗯,我不误会。” 她倒是比之前又多说了几个字,可孟均怎么听都别扭。回去的路上,小郎君跟在李阮棠身后,愤愤地踩着她的影子。 要是刚刚他碰到的是魏姐姐就好了,小郎君默默想着,又踩了脚提着竹篮的影子。 虽然不知道魏姐姐会不会跟李阮棠一样,碰起来软软的,但魏姐姐肯定不会只嗯一声来敷衍他。 小郎君闷闷瞅了眼天上晚霞,他真的好想立马就回京都。 不过娘前阵子才刚刚遵了女帝之名去江南巡视,府中做主的只有韩夫侍一人。也不知道这会子韩夫侍有没有派人出来寻他。 吃过周夫郎特意留给她们的粥,小郎君越发恹恹无神。 他躺在枕头上,将白日里的事细细又想了一遍。 明明留给她的荷包蛋,是他吃不了不想吃的。 甚至于不让她帮忙洗衣衫也并非是替她考虑,只因他不想沾染她的气息。 他也压根儿不是她的夫郎。 可李阮棠怎么能这么傻,他随便说两句便信了! 孟均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院里,响起了李阮棠道谢的声音。 小郎君起身从半开的窗偷偷向外望去,李阮棠的面色还是有些难看。也是,她这一日净在照顾他,压根儿都没好好歇着。 就连她后背的伤...... 孟均心里有些愧疚,听着她的脚步越来越近。 吱呀—— 薄薄的木门被推开的瞬间,小郎君嗖地躺回被窝,刚刚他睡在靠外的一侧,这会李阮棠进门,孟均想也没想,便自觉地躺到了靠窗的那边。 来人的脚步极轻,小郎君紧紧闭上眼,生怕被李阮棠瞧出他在装睡。 寂静的夜里,孟均只觉得眼前昏黄的油灯一暗,淡淡的花香萦绕,惊得他唇瓣微颤。 满脑子就只有五个字,她靠过来了! 第5章 给你吹吹 她,她,她要做什么?! 该不会是...... 刹那间,早前看过的那些私密话本里的描述,一字一句忽然变得鲜活。 小郎君又愁又慌,万一李阮棠真动了心思,那他要不要醒啊?! 藏在被里的手指悄悄攥紧。 他紧张又忐忑,浓密的长睫抖了又抖。 李阮棠瞧了眼小郎君微微泛红的面颊,心中叹息。今下午她只顾着研究肥皂团,竟忘了要选一处荫凉的地。 还好周夫郎心细,给了她这罐面脂膏。 不过,这会啾啾好不容易才睡着,李阮棠想了又想,颇为怜惜地看了看睡梦中也皱着眉头的小郎君,心念一动,手指毫不客气地往小巧的木盒里挖出一大块,循着周氏教得方法,先在掌心滑开,方才小心谨慎地抹在小郎君的面上。 她动作又轻又柔。将全部心思都凝在指尖,从啾啾的额间、鼻梁再到面颊,细细过了一遍。 清淡的桂花香散进风中。 也不知是不是她手下用力太过,小郎君如玉的脸越来越红,李阮棠眼角一抽,停了手。 她拿起面脂膏嗅了嗅,又往自己脸上抹了点,清清凉凉。 奇怪。 李阮棠往小郎君面上凑近了几分,难不成是她哪一步做错了?! 她靠得越来越近,孟均压在喉间的心愈发不受控,一下一下,似要跳出来才能解脱。 藏在被里的手,死死攥住身下的褥子。 小郎君又羞又恼,身形都僵了几分,又生怕李阮棠看出端倪,只紧紧闭上眼,屏住了气息。 “啾啾?” 伸手往小郎君面颊上轻轻点了点,李阮棠低低吸了口气。 她后背还有伤,如今弯腰瞧了一会,便隐隐作痛。白日里问胡三娘讨来的伤药仍静静立在炕边柜上。 疼的地方她倒是清楚,只她一人,亦能处理伤势,左右就是上药费事些罢了。 过往在军中,倒也有过类似的情形,她也不算手生。 窝在被里的小郎君睡得正香甜。 李阮棠无声地弯唇笑笑,先替小郎君掖了掖被角,这才坐在炕沿,轻轻解开了自己的衣裙。 悉悉索索的声响,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从外衣滑落,到解下腰带。每一种声音,都近在耳畔。 小郎君实在憋不住,才偷偷睁眼,入目便是两条细细的嫩黄绳带,在如雪的腰背上打了松松垮垮的结。 刚刚才替他抹过面脂膏的手指,正以极度弯曲的姿势,戳在紫红的伤痕上。 左一下,右一下,就是对不准伤处。 孟均瞧得暗暗叹气,她再这么折腾下去,药没涂抹多少,那两段细细的绳带八成会就此散开。 总归他心善。 小郎君默默抿唇,拥着被从炕上坐起。 “妻主。” “嗯?”回过神的李阮棠肩头一僵,忙忙扯过中衣披在身上,“可是我吵醒了你?” 小郎君摇摇头,烧红的耳朵悄悄藏在垂下的青丝中,“妻主,还是我帮你上药吧。” 那些伤,都是为了护他才留下的。 孟均心头难过,生怕她拒绝,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白日里答应过妻主的。” “傻啾啾。” 李阮棠面上淡淡升起一丝暗红,“快睡吧,我刚刚已经上过药了。” 孟均皱眉,瞄了她一眼,拿起药瓶握在自己掌心。 刚刚他看得分明,李阮棠手指抹来抹去,伤痕上压根就没多少药膏。 “妻主是不放心我么?” 小郎君问得严肃,紧紧攥住药瓶,“还是妻主觉得我没用,连上药这点小事都不会?” “傻啾啾,我怎么会不放心你。” “妻主骗人,妻主定然是觉得啾啾没用,所以上药才不叫醒我!”小郎君越说越委屈,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泛红,看向手足无措的姑娘。 他可是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她唤自己。 “啾啾,你误会了。” 李阮棠赶忙摇头,想要哄他几句,手指才将将拍在小郎君的肩头,之前系在后背松垮的结,便再也坚持不住。 随着她一抬手的功夫,展开了极为自由的姿势,那一片嫩黄晃晃悠悠,轻飘飘地自小郎君眼前悠悠落下。 白雪如山,红蕊新成。 变故陡生,直叫李阮棠面上笑意僵硬,原本要拍在小郎君肩头的手,电光火石之间硬生生改了道,倏地捂住了那双清澈的眸子。 “对,对不住。” 指腹下的眼角眉梢似是带火,烧得李阮棠越发不好意思。偏她又不知该怎么跟小郎君解释这偶然的发生。 屋里忽得寂静,只剩烛芯炸开的声响。 “啾啾。” 李阮棠艰难地开了口,她面上艳艳地红了一片。虽说小郎君一口咬定她们是妻夫,可如今她们两人都不记得过往,一切归零。 眼下骤然「坦诚相见」着实失礼,说不定还会吓到小郎君,以为她生性孟浪。 “妻,妻主?” 浓密的长睫应声要睁开,痒痒地扫在李阮棠手心,挠得她急道,“啾啾乖,你先闭上眼,我收拾好了再叫你。” 松开的手指极为慌乱地拾起落在被褥上的兜子,嫩黄裹着白雪,尽数盖在中衣之下。 她手下速度极快。 小郎君懵懵点了点头,眼皮闭得万分用力,生怕李阮棠看不出来。 “妻主?”孟均倒不是催她,只是半天听不见动静。一时有些好奇,她在做什么。 李阮棠低低应了一声,又仔仔细细检查了几遍自己的中衣,这才松了口气,她正襟危坐,面容更是严肃的紧。 “啾啾。”李阮棠低低唤着小郎君的名字,“你可以睁开眼了。” 孟均亦是肃容,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只抬眸瞧着李阮棠的发,丝毫不敢往下多看一寸。 夜风偷偷蹿进屋里,围着这一对小儿女欢快的打着旋。 她红着脸,他粉着颊。目光稍稍一接,便又极快的散开。 “妻主。”握在掌心的药瓶发烫,小郎君忖了忖,先扯了扯她的衣袖,“上药吧。” 伤在腰背,处理起来倒是不难。 李阮棠闷闷趴在被里,小郎君跪坐在她身侧,安安静静地往她伤处抹着药膏。 桌上的烛火暗了暗,映出两个依偎的人影。 她的伤远比孟均想的要更重些,小郎君指上蘸着药膏,眼眶渐渐酸涩起来。 要不是有李阮棠护着,他这会说不定早就不在人世了。 好好的踏青,怎得会无故冲出一头牛呢? 小郎君慢慢往李阮棠伤处揉着药膏,心里却开始升起疑惑。还好那时候李阮棠站得离他不远。 可就算他求生心切,又为什么会在那么危急的关头下,舍近求远,选择拉住她,而不是心心念念的魏姐姐? 小郎君百思不得其解,偏偏自山崖坠落的那一瞬,他受了大多惊吓,这会压根记不清细节。 稍稍一细想,脑袋便发懵空白。 “唔,啾啾!” 闷闷的女声唤回了孟均的神志,李阮棠吃痛,瞪圆的杏眸渐渐起了雾。 “呀,妻主。”小郎君慌了神,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揉了揉,急道,“要不,我再帮你吹吹。我爹常说,吹吹就不会太痛了。” 他鼓起腮帮子,极为认真地俯身。 温软的气息,一片接着一片轻抚而来。吹得似雪的腰背渐渐生了粉。 她身上还有过往从军时受的旧伤,这会被小郎君万分小心吹过,都成了无法言说的痒,犹如羽毛挠在心尖。 “妻主。” 小郎君局促不安,悄悄瞥向趴着的李阮棠,观察着她的神色,“你还痛不痛?” 孟均眉眼紧皱,仿佛只要她点头,就要鼓着腮帮子再吹上几吹。 “啾啾。” 李阮棠死命抑制住自己快要紊乱的气息,轻咬在舌尖,等那股酥麻的战栗褪去,方才佯装平淡道,“不痛了。” 话音毕,小郎君那双美极的眉眼立马就舒展开来,他欢快地翘起嘴角,“那妻主还有哪里痛,我都可以帮妻主吹吹。” 窗外月色清辉,窗内的李阮棠却已然由粉生红。 她那傻乎乎的小夫郎却浑然不觉,洗了手回来,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亮晶晶的盯住李阮棠额上的伤,“妻主......” “啾啾。” 李阮棠深深吸了口气,“快睡吧,村里人劳作,一般醒得都比较早,咱们毕竟是暂住在旁人家中,不好赖床。” “哦。” 小郎君抿抿唇,不甚放心地叮嘱着她,“那妻主要是夜里疼了,可一定要叫醒我,我帮妻主吹吹。” 这里没有草药,若非李阮棠底子好,怎么也是要卧床两三天才能爬起来的。 左右他也帮不上什么忙,至少能让她少痛一些,也算折罪。 孟均躺在被里,很是大方地让出刚刚暖过的那边,可吹灭了蜡烛的李阮棠却没有上炕。 她披上外衣,趿着鞋缓缓朝外走去。 “妻主?”小郎君揉了揉眼,“你不睡么?” 站在木门前的人影一顿,藏在暗处的耳尖又红了几分,李阮棠瞥了眼自门缝透出的星点月色,只觉得屋里越发燥热。 “妻主,我睡相不好。” 小郎君困了一日,等李阮棠也躺在枕上,打着哈欠用手在两人之间虚虚画了一条线,“小厮说,我夜里会咬人,妻主要记得,不能越过这道线。” 可当他比比划划的手指缓缓落下,小郎君自己却先翻了个身,咕噜噜就滚进了李阮棠怀里。 第6章 不知收敛 “......” 李阮棠眼角微抽,瞥向小郎君不久前虚画的那道线,轻轻在他耳边唤道,“啾啾?” “唔?” 藏进她怀里的人很是自觉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皮也没睁开。 五月的天白日里阳光正好,夜里的小山村,却仍是有些寒凉。 孟均困乏了一天,这会躺在枕头上,迷迷糊糊间便自发地向热源靠了过去。 他意识渐渐朦胧,听见她的声音,还不忘再叮嘱一遍,“李......唔,棠,棠,我真的会,会咬人。” 小郎君清泠的声线带了倦意,窝在她怀里,顺带还蹭了蹭黏在额前的碎发。 李阮棠无声地弯了唇,将小郎君身上的薄被细心地掖好,才稍稍往床沿挪了挪。 谁料,失了热源的小郎君也跟着动了动。 他俊秀的眉眼微微皱起,似是恼热源乱跑,手脚一伸,便牢牢抱住。 “唔。” 小郎君在睡梦中极为满意的弯弯唇,这热源软软香香,如同抱了一朵云。 是以这一夜的梦,偶尔出现自山崖跌落的场景,孟均也不再害怕。 他现在可是有了一朵云的人。 小郎君睡得舒服,李阮棠亦是累极。 这一觉还未到天明,村里已然灯烛四起,周夫郎按照胡三娘的意思,特意蒸了一笼白面做的馒头。 李阮棠是权贵,哪里能顿顿米汤窝窝头招待。 “爹。”灶房外探进一双笑眼,先是往李阮棠睡着的下屋瞅了瞅,这才刻意地压低了声,“自打家里来了贵客,我看娘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的情况,年前你祖母分家,偏心偏得厉害。除了那一亩三分田地,什么都不肯留给你娘。” 周夫郎招呼自家儿子一同坐在灶火边,握着他的手又叹了口气,“说白了,也是爹不争气,没有给你娘生下个女儿。你祖母一向看爹不顺眼,这次是爹连累了你娘。” “如今咱家有了贵客,若得她提点,你娘便多了份机会。再不济,咱们照顾她们几日,亦能得些银两。” “爹,我看那娘子似是伤到了头,娘又是从长山沟捡的人,万一她们是被人谋害才流落至此,娘的打算岂不是要落空?” “宁儿。”周夫郎示意他放轻声,“这话不要在你娘面前提起。无论如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这娘子是被人谋害,咱们救她一命,待来日她重归原位,你娘亦是首功一件。” 胡幼宁低眸,不再说话。 他长相与周夫郎肖像,只眉眼处得了胡三娘真传,天生是副含笑模样。 村里不少年轻娘子托了媒人来打问过,不过胡幼宁有自己的主意,是以还不曾许过人家。 周夫郎想到这,又笑了笑道,“你不是一直都想寻个合心意的妻主么,万一你娘真的飞黄腾达,咱们跟去京都,见的人多了,说不定就能遇见合你心意的女子。” “爹!”胡幼宁面上一红,被灶火映出三分羞,“我才不要嫁人!我要陪在爹的身边。” “傻孩子,又说胡话。”周夫郎净了手,站在案前切着新摘的青菜,“爹知道你性子傲,但贵客就是贵客,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是是是。”胡幼宁连连点头,笼屉里馒头的香气扑面而来,他瞧了瞧灶里的火,似是想起了什么,忽得八卦起来,“爹,听说那李娘子去河边洗衣服了?” “嗯。” 这消息传得快,周夫郎一点也不意外,他示意自家宁儿看院里晾着的锦衣外衫,感慨道,“所以啊,人还是该多出去看看,读书知礼。” 身为男子,能遇上这样的妻主,当真是有福气的。 他看了看身侧站着的宁儿,微微叹息,也不知这孩子的姻缘会不会得上天庇佑。 院子里的锦衣外衫随着晨风微微荡起,亦如缥缈的命运,起起伏伏,不知疲倦。 李阮棠是被馒头的香气勾醒的。 神志才恢复了些许,额上后背的痛意便紧随而来,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刚想起身,窝在她怀里的脑袋蹭了蹭,又紧了紧手臂。 李阮棠低眸细瞧,贴住自己的小郎君正睡得香甜,那俊秀的眉眼比清醒时多了分俗世烟火之气,瞧着不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模样。 傻啾啾。 李阮棠轻轻勾唇,抬手撩起小郎君蹭乱的鬓发,细致温柔地束在他耳后。 不过,小郎君昨夜里说得明明白白,不许她过线。 李阮棠眼底的笑意一滞,眉目平静了下来。 她慢慢抬起小郎君搭上来的手脚放进薄被,生怕在此刻惊醒啾啾,让他误会。 况且小郎君的衣衫还在外面晾着,得先收回来才是。 昨夜里啾啾穿不惯周夫郎新做的中衣,有好几次都嘟囔着让小厮帮他脱掉。 窗外还有人声,李阮棠放轻了脚步,刚刚走出屋子,伸手要去收回啾啾的衣衫。 绢丝轻盈,被风轻轻一吹,隐约露出个年轻男子的身影。 “你就是李家娘子?”胡幼宁手里还拿着刚刚洗好的短衫,一转头正对上李阮棠讶异的杏眸。 他才听周夫郎说了李阮棠好多优点,这会见着了真人,心里好奇的不行,丝毫不怯与陌生女子说话。 胡幼宁上上下下将李阮棠打量了好几遍,啧,这李娘子也没有爹说得那么好,面色发黄,额头带伤,分明就是个病秧子。 她身子不行,自然要体贴些才能娶到夫郎。 “宁儿。” 周夫郎抬眼就瞧见自家儿郎与李阮棠站在一处,他忙擦了擦手走出,与李阮棠笑笑,“让娘子见笑了,这是我家孩子,昨刚刚从他舅舅家回来。” “宁儿,你去看看笼屉。” 支了自家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儿郎回灶房,周夫郎这才歉意地低头,“还请娘子见谅,宁儿是被我惯坏了,说话才不知礼数。” “无妨的。”李阮棠笑笑,“其实胡公子并未说什么失礼的话,他性子率直,自有一份天真烂漫。” “娘子过誉。”周夫郎自然知晓李阮棠这话不过是场面话,可听在刚刚拥被起身的小郎君耳朵里,却有了别样的心思。 他揉了揉眼,伸手将窗扇推开了些。 院里站着的周夫郎,他是见过的。灶房里偶尔探出的脑袋,瞧着倒是个年轻的男郎。 模样清秀,天生笑眼自有一股明媚的气息。 孟均瞧了瞧,心下顿时有了主意。早前他一直担心,李阮棠会因为这妻夫二字,生出些理所应当的念头。 这会正好有美郎君在侧,若是他还未定下人家。那不正好可以与李阮棠凑成一对? 她们情深意切,李阮棠自然不会再对自己生出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孟均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法子绝妙。 吱呀—— 木门被人从外轻轻推开,李阮棠一进屋,就瞧见小郎君坐在被里嘿嘿傻笑的模样。 他发丝披散着,眉眼因笑意柔和,刚刚睡醒的脸颊还泛着微微红意,犹如枝头迎春盛放的桃花,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中似有潋滟波光,“妻主!” 小郎君心情极好,唤她的声音也比昨要软和许多,不再别别扭扭。 李阮棠递过他的衣衫,也跟着弯了唇,“昨你不是不爱喝米汤么,今早周夫郎做了馒头,闻着味道不错。” “哦。”小郎君兴致缺缺。 李阮棠想了想又道,“对了,原来他家中还有位男郎,与你年纪相仿,这两天有他伴着,想来你也不会太闷。” 她边说边用手试了试水温,才示意小郎君过来洗漱。 “那妻主觉得那男郎如何?” 收拾整洁的孟均坐在桌边,手指轻轻扣出一块面脂膏滑在掌心,淡淡的桂花香沁人心脾。 左右是要撮合,总得问问李阮棠的意思。 屋里没有镜子,小郎君将化开的面脂膏细细揉在脸上。再瞧李阮棠,忽得就想起昨夜里,她替自己涂抹面脂膏的情形。 白净的俊容一红,孟均慌忙低下头。要是她与胡家男郎在一起,那李阮棠会不会也这样温柔...... 小郎君想着想着,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长长叹了口气,转瞬又格外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面颊。 嗐,他想这些做什么,反正他也不喜欢李阮棠。 更不是她的夫郎。 他巴巴往窗外看了几眼,催着李阮棠回答。 她刚刚也只是与胡幼宁见过面而已,这会哪里能说出什么,但小郎君问得认真,李阮棠估摸着他大抵是想看看胡幼宁好不好相处,能不能一起说话解闷。 是以李阮棠思索了半日方道,“胡家公子性情直率,与他接触会轻松许多。” “那妻主喜欢这样的性子么?” 李阮棠点头,坦诚率真的个性可以省去不少麻烦事,也好打交道。比方像啾啾这样的,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小郎君,就很好。 孟均听着眉眼一亮,坐在胡家方桌旁时,又特意细细观察了胡幼宁。 胡幼宁也没闲着,他的目光亦在李阮棠和孟均身上来回打量着。心里更是直犯嘀咕,世家权贵的妻夫之间这般守礼,瞧着一点儿也不亲近,跟他娘和爹的相处完全不一样。 怪不得那些话本都写,一入侯门深似海。这简直就跟守着木头桩过日子似的。 胡幼宁目光直白。 孟均见他一直盯着李阮棠,手里的馒头渐渐就没了味。 他这还没开始撮合呢,这男郎的眼神也太不知收敛了! 小郎君默默在心里画了个叉,不行,这样轻浮的男郎,可配不上李阮棠的。 可...... 他又偷偷看了看正忙着剥土豆皮的李阮棠,她也说了喜欢这样的男郎。 第7章 解闷棠棠 小郎君轻叹了口气,大大咬了一口手里的馒头。 他有些怅惘。 不过,既然是李阮棠喜欢的,各花入各眼。他便做个中间人,好好撮合撮合好了。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转了转,目色落在她手中已经剥得差不多的土豆上。 李阮棠自坐在桌边喝了口粥后,便忙着与土豆皮作战。秀气的眉紧紧蹙起,聚精会神的模样,好似捏在她指尖的不是薄薄的皮,而是金箔。 桌上三人。 胡三娘和周夫郎一早便吃完去地里劳作,只留下胡幼宁陪着李阮棠二人。 他着实没见过谁剥个土豆皮也这么费事。 胡幼宁颇为无趣地瞅了瞅李阮棠,转头与孟均轻声地搭着话。 “李夫郎,你们在家用饭,李娘子也是这般......呃。” 到口的「呆」字被胡幼宁硬生生咽回,他斟酌了片刻,极为文雅的换了词道,“也这般认真么?” 李夫郎??? 孟均一怔,心头有些茫然。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身侧坐着的李阮棠,忽得回过味来,“我......” 他亦有好几年没见过李阮棠,小时候的记忆早就模模糊糊。哪里知晓她用饭是什么模样。 可「不知道」三字,却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权贵世家用饭都有严苛的规矩,讲究细嚼慢咽。 况且平日里,也无需李阮棠亲自动手做剥土豆皮这样的事,她第一次做,慢些也是自然。 小郎君微微含笑,“妻主是个细心的人,故而做事也认真些。” “哦。”胡幼宁慢吞吞地点了点头,他今还约了同村的好友一同去长山沟采野菌子。 虽说现在还不是雨季,但山中荫凉潮湿,运气好还是能捡到几个。再加上娘之前还在长山沟里做了陷阱,也是时候去瞧瞧里面有没有收获。 要不然,再过一两天,家中可真就没什么能拿来招待贵客的吃食了。 他坐不住,又不好开口。 孟均一早就看出胡幼宁开始有些心不在焉,郎君眉眼温和,蕴含浅浅笑意,压低声道,“胡公子可是还有事忙?” 虽说李阮棠看男郎的眼光不怎么样,但有一事她却说得极准。 胡幼宁的的确确是个简单的性子,与他相处无需弯弯绕绕。 是以孟均问的也直白。 胡幼宁眉间一喜,忙点点头,“李夫郎见谅,原本爹是让我陪着你们一同用饭的,但我的确有事......” 他略一迟疑,孟均随即笑道,“那胡公子先去忙就好,若是家中有什么要注意的,尽可嘱托与我。” 今日外间的阳光不甚明朗,天空灰蒙蒙的。 胡家除了这三两间瓦房还算值钱,也没什么贵重的。不过周夫郎亦与胡幼宁嘱咐过,贵客怕是不会生火,是以壶里的热水万不可缺。 “那......”胡幼宁忖了忖轻道,“李夫郎可会生火?” “生火?”孟均犯难。 “胡公子去忙便是。”刚刚一直默默剥着土豆皮的李阮棠道,她抬眼含笑看来,“生火一事,李某于军中曾做过几回,胡公子不用担心。” “啊?” 胡幼宁心中微诧,着实没想到李阮棠这么宠着她家夫郎。竟然连灶前生火一事也肯包揽,要知道村里的娘子们可从不会进灶房去。 他原本以为昨日浣衣不过是李阮棠心血来潮,可现在看来。她的确是认认真真在照顾她那什么都不懂的夫郎。 胡幼宁想着,打量的眼神便又落在了孟均身上。 郎君姿容如仙,便是坐在简陋木桌旁,也依旧腰背直立,举手抚袖间风流自成。 那双惯常温和的丹凤眼此刻正仔细瞧着李阮棠递来的土豆。 “妻主是剥给我的?”小郎君声音清泠,尾音藏着不易察觉的惊喜。 李阮棠稍稍在土豆上撒了些盐巴,“嗯,你尝尝,原来我在军中时,经常这样吃。” 不过,那时候她倒不曾像今日这般细致地剥过土豆皮。 小郎君咬上一口,李阮棠嘴角的笑意便深上一分。 胡幼宁静静看了片刻,忽得就品出了那么一点点甜,比看话本子还要生动。 原来世间真的有女子的眼神,既温柔又专注。 他心念几转,却没有再着急离去。灶炉里火苗跳动,胡幼宁忽得就明白了清晨爹说得那番话。 “胡公子?” 孟均提了水壶过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胡幼宁若有所思的侧脸,映在温暖火光中,微微泛红。 “李,李夫郎。”胡幼宁刚刚才胡思乱想了一番,这会被孟均一惊,莫名地生出些心虚。 他看了眼孟均手中的水壶,有些歉意道,“水还没开,要不李夫郎先回屋歇着,等开了我给你们送过去。” “哪能如此劳烦胡公子。” 左右孟均还有些话要问问他,小郎君瞥了眼身后紧闭的房门,笑道,“若是胡公子不介意,能不能教我如何生火?” “李夫郎要学生火?!”胡幼宁怔愣。 孟均点点头,“是啊。”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显出些颓然,“这世间,多的是要一个人去走的路。” 他说得落寞,胡幼宁心下越发好奇。 待李阮棠从屋里出来换水时,一眼就瞧见两个蹲坐在灶前的男郎,正凑在一处窃窃私语。 她并没有刻意去听,弯弯唇将房门轻轻掩上。 李阮棠实在太累,这会啾啾有人陪,她悬着的心放松许多,本来说要稍稍养养神,不知不觉却越睡越沉。 灶房里,胡幼宁早就被孟均编出来的故事惊得目瞪口呆。 “阿宁,妻主是个好人。”小郎君使劲憋出些泪来,“可惜,我们相遇太晚。如今我虽然嫁给了她,但......” 他哀哀叹了口气,“妻主她,值得一位能全心全意待她的郎君。” “没想到,你们还有这样的曲折。”胡幼宁也跟着沉沉叹息了几声,少年郎聊得来,便亲近许多。 但想起刚刚李阮棠的目色,胡幼宁又着实有些不忍,“啾啾,我觉得这事还是不要现在就跟李娘子摊牌的好。” “幼宁!”院子外,有男郎高呼着。 胡幼宁应了一声,很是安慰地拍了拍孟均的手臂,“再等等,至少等李娘子伤好了。这会我得出门去了,等晌午回来,咱们再说。” “嗯。” 孟均闷闷地垂眸,送了胡幼宁出门。刚刚还无精打采的小郎君转身的瞬间,眉梢一扬,嘴角得意地翘起。 有戏,绝对有戏。 屋里的李阮棠正熟睡。小郎君蹑手蹑脚的进来,本是送水壶的。可瞧见她紧皱的眉头。 孟均抬脚的步子便停了下来,他往前凑了凑,手指轻轻抚上她的眉,“可别是做了噩梦。” 他喃喃自语着,手腕一紧,却是被睡梦中的李阮棠牢牢握住。 “啾啾。”她迷迷糊糊唤他。 “嗯。”小郎君不过低低应她一句,李阮棠刚刚还紧皱的眉心便稍稍松懈下来。 孟均瞧着新奇,又道,“李阮棠,今天那个土豆很好吃。” 他从不知道,只是简单的在煮好的土豆上撒些盐巴,也能吃出回甘。 “还有啊,昨你帮我洗的衣衫很干净,皂荚的味道也很好闻。” 小郎君笑着又说了好多,躺在炕上的李阮棠,眉头渐渐舒展,握着他的手也放松了不少。 “李阮,咳。” 孟均正预备与她再说说胡幼宁,喉咙一痒,唤她名字时接连咳了几声,连名带姓的称呼,落下来就只剩无意叠起来的「棠棠」二字。 “咦!”小郎君稍稍缓了气息,一转头就发现睡梦中的李阮棠面色突然红润了不少。 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孟均担忧,伸手往她额间试了试温度。心下更奇,明明刚刚都还好好的。 不过,这情形倒与她昨日清醒时有些像。 小郎君瞬间有了猜测,总归眼下没有旁人,孟均提气,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紧紧盯住睡着的李阮棠,长指攥紧,又轻又低地开了口,“......棠棠?” 话音落,他便亲眼瞧着李阮棠的面色又红了几分,亦如春风来,漫山花开,艳丽动人, 小郎君先是一怔,眉眼间便染上了笑意,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坐在炕沿边,隔一会便悄悄唤上一声。 直到睡梦里的人露出的脖颈都透了粉,孟均才极为遗憾地停下。用帕子浸了温水,轻轻敷在李阮棠红了的脸。 他做的认真又细致,待院门吱呀一声响起。小郎君才惊觉,时日已近晌午。 长山沟里木森林立,前几年因为地陷,山体不似过去巍峨,处处山石嶙峋。河道毁的毁,散的散,水流却是不小。 胡幼宁回来的时候,裤脚都湿了大半。 听见动静的孟均一进灶房,就被竹篮里那几条肥美的鱼惊圆了眼。 “这些都是你抓的?!” “嗯。”胡幼宁颇为骄傲地点头,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今没捡到菌子,陷阱里也没见活物。” 偏他临走时,还夸下海口,要让孟均尝尝野味来着,胡幼宁有些低落。 “可是你捉了这么多鱼,阿宁,你真的很厉害。” 孟均夸得真心实意,胡幼宁心中好受了些,边收拾着鱼鳞,边道,“山中好物多得是,今我还发现——” 他故意卖着关子,等孟均接连问了几次,方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我发现了一株人参花!” 小郎君听得眼眸一亮,人参花稀罕,补气血却是极佳。要是有了这个,说不定李阮棠能好的更快些。 胡幼宁长长叹了口气,“可惜那处地势太险,而且今日的河水比之前又大了许多。” 剩下话胡幼宁没说,不吉利。 李阮棠还睡着,这一早便只有孟均一个人。 胡幼宁单是想想,都觉得孤单。 他有些歉意道,“啾啾,早知李娘子睡得这般沉,我就该带你一起去长山沟玩的。” “你一定很无聊吧。” 孟均下意识摇头,眉眼弯弯的模样更让胡幼宁好奇,“那你做了什么打发时间呀?” 第8章 算计原委 做了什么? 想起李阮棠红彤彤的脸蛋,孟均抿唇笑道,“我今——” 他的话戛然而止,胡幼宁好奇地追问道,“啾啾,你怎么不说了?” “我......” 回过味来的小郎君耳尖泛红,气息都弱了几分,他不甚自在地偏过眼,目光落在不远处紧闭的房门。 总不能跟胡幼宁说,他逗了一早上睡着的李阮棠吧。 毕竟不久之前,小郎君还极为惆怅地与胡幼宁编了故事,真真假假地哄了他不少叹息。 “啾啾你快说呀,我都要好奇死了。”胡幼宁将洗好的鱼腌了去味,与孟均扬眉笑道,“若是当真有趣,我以后闲在家中也有个消遣。” 他随口说说,小郎君却听得眼角一抽,甚至于脑海里登时就有了画面。 阿宁的声音更柔和,或许由他来唤「棠棠」二字,更合适。 明明是要打定主意撮合她们的,可小郎君的眉间却意外有些沉闷,犹如外间天空积压的厚重云层。 “其实,也不是很有趣。” 孟均垂眸,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袖,“肯定比不上去长山沟玩更快乐。” 没错,左不过就是女子脸红,又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就算他说出来,阿宁也不会觉得有趣。 小郎君抿唇,敛了笑意,“我就是坐在屋里发了会呆。” 反正他逗着李阮棠时什么都没想,与走神也差不离。孟均点点头,似是肯定着什么,“嗯,就只是这样而已。” “发呆?”胡幼宁怔愣,心中不由得越发同情这个小公子,家世显赫却嫁了不喜欢的女子,现在更是连发呆这样的事,都觉得欢乐。 等等,胡幼宁微微眯眼,或许他觉得欢乐,并非是因为发呆。 他脑中忽得灵光一闪,压低声反问道,“啾啾,你是不是说了谎?!” “......” 孟均被他问得怔住,有些意外胡幼宁的敏锐。 胡幼宁长长叹息一声,朝不远处紧闭的房门努努嘴,“我知道,其实你是因为李娘子熟睡,不用与她做戏,才会觉得发呆也欢喜吧。” “啾啾,你可别犯傻。” 胡幼宁是男郎,到底心软,他朝外看了几眼,将灶房门板一掩,道,“这世道于男子来讲,并非什么宽容之地。李娘子便是再疼你,总归是个女子。如何能容得下身侧之人另有心间月。” “你既不喜欢她,为今之计,只有让她慢慢疏远你,方是上策。这世间女子多风流,再加上李娘子样貌不俗,等你回京寻上几个美郎君,说不定她便转了心,不再念着你。” “这时候你再提和离,就更容易的多。” 胡幼宁肺腑之言,正中孟均下怀。 想起京中的魏姐姐,小郎君刻意抛开刚刚那点沉闷,故作怅惘道,“可妻主喜欢性子简单的男郎。” 他偷偷打量了胡幼宁的神色,低道,“更何况此事本就是我的错,所以我亦诚心想给妻主寻一个合心意的男郎。” 该递出的意思,他说得清清楚楚。 孟均看向窗外,“而且,你说得对。现在妻主受了伤,我不该在此时再去刺激她,但愿她的有缘人,能快些出现。” 胡幼宁也跟着点了点头。 天上的云层越积压越厚。 小郎君捧着脸颊坐在凳上,时不时看看还在沉睡的李阮棠。 阿宁性子直率,要是他能撮合成功,说不定等李阮棠恢复记忆,就不会与他计较冒充夫郎的事。 她救他一命,他还她一段姻缘 虽说攀不起知恩报德这四个字,却也算是将功补过。 孟均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极妙。 等李阮棠养足了精神,慢悠悠睁开眼。入目便是自家小夫郎趴在桌上打盹的背影。 李阮棠起身走近,“啾啾?” 她嗓音柔和,被唤醒的小郎君正压在自己胳膊上,那双漂亮的丹凤眼迷迷糊糊瞧她,愣了愣神,忽得咧开嘴,“棠棠!” 这声音熟悉,她曾在刚刚那场战火旧梦中听过无数次。 “嗯,你怎么睡在这了?”李阮棠耳尖微红,顺手扶起还犯困的小郎君。 他神志还懵着。孟均揉揉眼,乖乖张口喝下李阮棠递在唇边的温水,那双丹凤眼稍稍心虚,“我,我得守着妻主。” 孟均清泠的声线莫名低了低。 “傻啾啾。”李阮棠揉揉他的发,“我这些伤不算什么的,你不用这么担心我。” “早些年在军中,我这里还曾中过一剑。”她手指轻轻点在自己侧腰,“虽说当时流了许多血,可我还是熬下来了。” “更何况这次的伤,多是跌落磕破所致。”李阮棠指着自己的心口,唇边含着淡淡笑意,“所以,啾啾放心好了,我答应过你,无论如何,都一定会活着的。” 她说话时,眼眸温柔。清亮的目色犹如春风吹散一池碧水,波光潋滟。 小郎君怔怔地瞧着她,拢在袖中的手指却好似有了自己意愿,轻轻触在她的眼角。 他犹如一片羽毛拂过,李阮棠眼睫微眨。扫在小郎君指腹的痒意如同春雷,惊得他慌张缩回手。 “妻主,我,我不是故意的。”小郎君急急与她解释,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一张俊容红得似要滴血。 “啾啾无需道歉。” 李阮棠亦是粉了颊,她稍稍偏过脸,望向半开的窗,远处山峦叠嶂,云雾缭绕,一如自家小夫郎慌乱中皱起的眉。 “我......”李阮棠心口一甜,刚要开口,就被外间突如其来砸门咒骂的声音打断。 院里炊烟正起。 胡幼宁在灶房忙得满头是汗,乍听院门外这动静,心下暗道不好。 他在脑中极快的捋了一遍,八成是他早上去长山沟被那无赖看到了,这才又寻上门来。 说来也怪自己,应当再小心些才是。胡幼宁恨恨咬牙,胡家的田地离家远,就算此刻娘和爹得了消息前来,只怕也晚了。 他只能靠自己! 思及此,胡幼宁顺手把案上的菜刀提在手中。才走出灶房,就碰上了听见动静出来的李阮棠。 “胡公子。”她微微颔首,问得含蓄,“家中这是有什么难处?” “让李娘子见笑了。” 胡幼宁抿唇,眼神恨恨看向院门,“外面叫骂之人,是村里的无赖,姓付,早前我娘遭她算计,欠了其三钱银子。” 他话还未说完,院子外的付娘子却是再也按捺不住,几脚踹在破败的院门,震得土坯院墙唰唰直掉灰。 “姓胡的,快开门!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是没钱,就拿你家那个男郎抵债,怎么,你以为将你那宝贝儿子送出村,就万事大吉了?” 她一早就看上了胡幼宁,偏这小男郎眼光高,付兰仙请了几波媒人上门,胡家却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想她付家往上推三代,也曾在京都做过大官。如今虽然落败了,却仍是有些家底在的。 付兰仙伸手往身后扔了几串铜钱,跟在身后的那几个狐朋狗友登时都来了劲,一时间叫骂声高昂了许多。 其言词污秽,叫李阮棠听得直皱眉。胡幼宁气盛,如何能忍住,脚步一动,就要上前去。 李阮棠却比他要更快一步,手臂一伸,轻松卸下他手中的利器。 她朝胡幼宁温和笑笑,“胡公子到底是未嫁的男郎。若是胡公子不介意,李某愿代公子出面。” “李娘子,那几人都是村中的无赖。”胡幼宁虽然很感激李阮棠愿意相帮的心,但她瞧着病恹恹的,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只怕胡家下场会更惨。 胡幼宁眼眸泛红,却也不忍心自家娘和爹,整日里唉声叹气。 左不过,就是他以身抵债。 “胡公子,万事都有转机。”李阮棠低低叹了口气,“李某既然受了三娘的救命之恩,便没道理坐视不理。” “你且信我便是。”她示意胡幼宁先回堂屋去。 “妻主。”躲在房里的孟均听了半日,这才明白为何胡三娘当初要打自己的主意。他心里有气,从门里探出的面容便冷了几分。 “啾啾,你快躲起来。”胡幼宁在舅舅家躲了几日,今一早才摸黑回来,压根不知胡三娘动过的心思。 “付兰仙就是个无赖,仗着家中有些钱,村子里但凡有些姿色的男郎,她统统不放过。”胡幼宁忧心忡忡地劝着啾啾躲进屋里。 小郎君抿唇,拢在袖里的手指死死抠在掌心。 若非听见了胡三娘的算计,自己也不会假装李阮棠夫郎,撒下弥天大谎。 原本,孟均是想让李阮棠不要插手别人家事。 可阿宁无辜。 就算大人有错,他也不能牵连到什么都不清楚的胡幼宁身上。 小郎君伸手扯了扯李阮棠的衣袖,“妻主,她们人多,你一人......” 他的担忧明明白白写在眼中。 “别怕,你和胡公子在灶房等着我便是。” 李阮棠与他安抚地笑笑,将两个小公子送进屋里,这才细心地关好房门,缓步向外。 门外闹事的付兰仙耐心早就耗光,她伸手撩起裙摆,提气抬脚,还未踏在院门。 吱呀——,门板忽得朝里打开。 付兰仙脚下一空,差点儿摔个趔趄,“你就是胡三捡回来的贵人?”她口中气势未减,站稳身子往左右看了看,立马就围上来四五人。 李阮棠眉目微蹙。 付兰仙挑眉,往她腰间看了看,没见着玉,当即冷冷嗤道,“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她胡三娘没见过世面,我付兰仙可不是好糊弄的。”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就算天王老子来了,胡家还不上钱银,就得用胡幼宁抵债!” “对,抵债!” “母债子还!”刚刚收了铜钱的几人当即附和起来。 付兰仙扬手,示意她们安静,她嘴角一斜,瞥了眼李阮棠包在额上的棉布,“不过,我这个人呢,讲理。” “你既不是胡家的人,只要你不搀和此事,我便饶你一条狗命,如何?” 第9章 捉小白兔 她极为挑衅地看着守在院门前的李阮棠,在胡家村,便是已故的里正,见到她姓付的也要礼让三分。 更何况付兰仙来要债,名正言顺。村里人便是看着,也不敢上前阻扰,生怕殃及池鱼。 付兰仙见李阮棠不说话,手指一伸,便要去推她。 孟均和胡幼宁躲在灶房里,透过窗缝往外屏息瞧着。看到这一幕,小郎君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 李阮棠身上的伤还未好利索,也不知她一人行不行。 他紧张万分,眼眸往狭小的灶房里瞅了瞅,轻道,“阿宁,灶房里的东西能不能借我用用?” 借东西不是什么难事,可在这节骨眼就显得有些违和。 胡幼宁亦是紧张,点了头才想起问他缘由。 小郎君抿唇,认真挑了擀面杖握在手中,与胡幼宁解释道,“妻主毕竟有伤,她们又人多势众,万一到时候妻主顶不住。” 孟均趴在窗缝,压低了声,“我得出去保护她。” “啾啾,要不我们现在就出去吧。”胡幼宁怎么看,李娘子那病恹恹的模样也是经不住打的。 他才往灶房门口走了一步,就被孟均死死拖住,“不行。你现在不能出去。” 李阮棠出去前可好好嘱咐了小郎君,要他拦住胡幼宁。 “总归是我没有听爹的叮嘱,才惹得姓付的上门。”胡幼宁又自责又难过,“若是李娘子有个好歹,我们胡家怎么担待的起。” 娘所谋求的前程,就要毁到他的手中了。 孟均将急得眼圈发红的胡幼宁按在灶前的小凳子上,“阿宁,你这会要出去了,才是给妻主添乱。你想,只有我们安全,她才会不用顾忌太多。要不然——” 一声惨叫自窗外传来,小郎君悬着的心忽得就沉进了一片寒冰之中。顾不上再去安慰掉眼泪的胡幼宁,孟均急急趴在窗边,透过细细的缝隙。 只见李阮棠微微一闪,反手折住了付兰仙的胳膊。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倒是刚刚极为嚣张的付兰仙疼得龇牙咧嘴,口中连连骂个不停,忙不迭转脸与畏缩退后半步的几人怒道,“拿钱办事,你们这会躲什么!还不一拥而上,给本姑娘狠狠的打!” “付娘子,要不咱还是改日再来吧。” 刚刚还跟在付兰仙身后的几个跟班矮了声,她们几人都不会拳脚,过往打人多靠着蛮力和聚众。 这会子她们还未看清李阮棠怎么动的手,付兰仙就被折成了个枯枝模样,这谁还敢送上前去挨打。 付兰仙本就疼得脸红脖子粗,见她们要退缩,登时吼得声嘶力竭,“谁若能将这女子打得鼻青脸肿,本姑娘就赏一两白银!” “一两怎么够。”李阮棠唇角微笑,看向那几人,手中用力,之前还能吼出声的付兰仙立时就像被人压住了命脉,浑身抖如筛糠。 “至少也得五两银子。不然——”她面上笑意更深,“诸位后半辈子靠什么养活自己?” “......” 她说得诚恳,偏偏语气听来却极为狂妄。其余几人被唬得连连后退,哪里敢再上前半步,腿软脚滑地连滚带爬,生怕李阮棠追来。 “这就走了?” 李阮棠瞥了眼付兰仙洇湿的裙摆,极为嫌弃地松开手。 失去支撑的付兰仙狼狈地跌倒在地,自她懂事,还从未如此丢过面子。 她喘了几口粗气,按下眼中狠戾,换上副胆怯模样,“你当真就这么放过我?” “你若犯法,自有大晋律例处置。” 李阮棠冷道,“你与胡三娘之事,钱银如何公断,这是官府之事。你若自觉不公,可去县令那提起诉讼。” “我若对你下狠手,与你今日上门滋事又有何分别?” 她这话一出,付兰仙听得直在心中哂笑。不过,面上却还是一副怯懦的样子,“娘子说得有理,我付某记住了。” “总归欠我钱银的是胡三娘,今是我唐突,冒犯了娘子。”她忍着痛,文绉绉地嚼着词,破天荒地没有再纠缠。 付兰仙一走,周围站在自家院头看热闹的村民也三三两两散开。 “妻主!”小郎君再三瞧了瞧,这才猛地拉开灶房的门板,哒哒朝李阮棠跑去。 他手里还提着擀面杖,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满满担忧,“你没事吧?” “嗯,没事。”李阮棠忍不住点了点他的鼻尖,轻轻抹去上面萌出的细汗,“让你担心了。” “嗳?”小郎君一怔,不甚自在地撇开眼,他才没有担心。就......就只有一点点放心不下而已。 他还等着跟李阮棠一起回京都呢,自然要关心她的伤势,担忧她的安全,但绝不是她想得那种担心。 绝不是! 小郎君暗暗给自己寻好了借口,一转头就见胡幼宁眼圈红红地站在李阮棠身前。 “今日多谢李娘子。”胡幼宁低着头,极为正式地与她行了礼。 李阮棠自然不好去扶他,只拱手道,“胡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话刚落,院子外,来了慌慌张张的脚步。 “宁儿!”周夫郎声音都颤出了抖,跌跌撞撞跑进院门,见胡幼宁好端端站着,心里悬着的念头登时落了地。 脚下一软,便直接坐在了地上。 “爹。”胡幼宁急急上前扶起悲喜交加的周夫郎,一面替他顺了顺气,一面悄悄抬眸,看向正侧身与啾啾说着什么的李阮棠。 “是李娘子救了我。” 胡三娘慢周夫郎一步,听见这句话,扑通一声便跪在了李阮棠面前,“娘子大恩大德,我胡三没齿难忘。” “三娘快快请起。”李阮棠扶起满头是汗的胡三娘,“这里面有些事,还需说与三娘知晓。” “李娘子,李夫郎,里面请。”胡三娘连连点头。 几人一同进了堂屋。 孟均挨着李阮棠坐下,再见胡三娘,他心中还是有气。可一看见眼圈泛红的胡幼宁,小郎君冷凝的面色又缓了缓。 “宁儿,你去烧些热水来。”周夫郎轻轻拍了拍胡幼宁的手,将他支了出去。 胡三娘坐到这会仍心有余悸,她眉目紧皱,沉沉叹了口气,“李娘子,今日若非您出手,只怕我这独子就要被姓付的那小人掳走,不知糟蹋成什么样。” “三娘客气,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李阮棠神色淡淡,“但我瞧那付兰仙并非是个真怯懦之人,今日虽被我料理一顿,但此人在村子里横行多年,又岂会轻易咽下这口气。” “是以,今日之事,于胡家到底是喜还是忧,都是未知。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寻官府之力。” “李娘子所说,我们何尝没想过。”一提起这个,胡三娘眉头便皱得更深了几分,“只是这长山沟多发地陷,我们便是去寻官府,官府也常推延了事。” “那村中里正呢?”李阮棠一怔。 周夫郎握住自己妻主的掌心,替她开口道,“早前的里正是我妻主的娘,但她老人家已经故去,村里虽说已经报了新里正上去,但官文没下来之前,谁又会去趟这浑水,惹上村霸。” “那付兰仙说你欠她银子。”李阮棠沉吟了片刻,问道,“你可立过字据?” 胡三娘面上一窘,慢吞吞点了头,“当初小的多喝了几杯,是以才......” “这样吧。”李阮棠目色略略扫过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小郎君,“既然胡公子与我家夫郎聊得来,等过两日家中来寻,那三钱银子便一并算进帐中。” “这......” 胡三娘听得又惊又喜,忙跪在地上接连磕了几个头,“多谢李娘子,多谢李夫郎。” 外间的天色,云层越发的厚重。 回到她们暂住的屋里。 小郎君始终闷闷的,只在胡幼宁端了清蒸鱼进来时,才稍稍露出些笑意。 “啾啾,今天多谢你与......” 胡幼宁瞄了眼躺在炕上睡着的李阮棠,真心实意道,“与李娘子。” 小郎君虽然气胡三娘心思无耻,为了自己儿子,便算计到其他男郎身上,但他与胡幼宁接触下来,又深觉阿宁是个心善的男郎,总归母父为人,做子女的无法选择。 孟均叹了口气,“阿宁,为今之计,你还是得尽快寻个人家,定下亲事才好。” 不然,若是他没能撮合成功,等她们过几日回京,只怕那付兰仙会更加难缠。 “啾啾,实不相瞒。在这胡家村里,已然没有敢上门求娶与我的娘子。” 胡幼宁哀哀抿唇,压低了声,“付兰仙没来闹之前,我心气高,一心想寻个心仪的妻主,拒绝了不少亲事。可现在付兰仙闹成这样,那些年轻娘子都怕她,又怎么会再登门求娶。” 这些事周夫郎不曾与他说过,胡三娘亦是沉默着。 但胡幼宁并不痴傻,又怎么会不知其中关系。 他不过是寻个一心人,奈何命数弄人。 孟均听得心下暗叹,正要开口宽慰。 “唔,啾啾。” 女子软乎的声线低低响起,李阮棠还未完全醒。 之前她对付付兰仙看起来轻松,实际却耗费了不少体力。再加上她身上的伤势,这会一起作痛,让她唤着小郎君的尾音,听着便带了不同意味的亲昵。 “啾啾,你......你先照顾李娘子吧。”胡幼宁连忙往外转身,他走得慌张,连自己的帕子落在地上都不知。 “阿宁!” 孟均刚刚捡起手帕,门口哪里还有胡幼宁的身影。小郎君疑惑地皱皱眉,又往炕上盖得严实的李阮棠瞅了瞅。 奇怪了,他又不吃人,阿宁跑这么快做什么。 不过现在可不是追究这事的时机。 小郎君哒哒往炕沿走去,扶着迷迷瞪瞪的李阮棠坐起身,“妻主。” 他认认真真瞧了瞧李阮棠紧皱的眉头,“你是不是又头疼了?” “......嗯。” 她刚刚不过稍稍用了些力道,这会就浑身疲乏无力,便是坐起都晕晕乎乎。 李阮棠撑着手,耳边嗡嗡直响,脸色比起之前越发苍白,倚在小郎君怀中,气息也比之前要虚弱许多。 “那我给妻主吹吹。” 温温的气息拂过李阮棠额前碎发,孟均心口有些难受,他可从未见过李阮棠这么无神的样子。 他们即便不是妻夫,亦还有自小长大的情分。 小郎君将人抱紧了些,那双丹凤眼微微低垂,犹豫了片刻试探道,“棠棠?” 李阮棠眼皮沉得厉害,听见他小小声唤她,有心想睁开眼,却只有嘴唇微弱地动了动。 而那本该在预料之中,染上她眼角眉梢的粉意不再。 明明不久前,她还会因此红了脸的。 孟均心下一沉,无止境的寒颤自脚底升起。不行,今说什么也要让胡三娘请个郎中。 李阮棠身上的伤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可她撞到了头,还流了那么多血。 之前只是记不得人,这会瞧着竟是醒不过来了。 小郎君忙忙将人细致地扶在枕上,还未迈开步,宽大的广袖就被人紧紧攥住。 “啾啾。” 李阮棠努力睁开些眼缝,想与他笑笑,可唇角勾了半日,也只轻轻动了动,“我没事的。” 她曾受过重伤,亦死里逃生。心中清楚,此刻不过是因气血两虚,造成的困乏与无力。 但啾啾只是个养在内院的小公子,哪里见过这阵仗。 眼瞅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噙着泪,一脸担心。李阮棠心尖都软乎了不少,握着他衣袖的手指稍稍失礼,隔着衣袖牵住了小郎君的手腕。 “你瞧,我真的没事。” “我就只是饿了,所以才没劲。” 她每说一句,小郎君眼眶里的泪花花便吧嗒一声打在她的手背。 “啾啾,你别哭,我身子好着呢。” 李阮棠哪里见过这阵仗,慌忙握住小郎君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隔着一层中衣,熨帖上来温度恰到好处。 她抿唇笑笑,温柔地安慰道,“你看,它是不是跳得很起劲。” 咚咚——,咚咚—— 强劲的心跳似要透过皮肤钻入他的指尖,小郎君下意识地一缩手,偏手背又叫李阮棠紧紧按住。 贴上去的指腹一哆嗦,便轻轻地,几不可察地捏了一下。 刹那间,小郎君耳边咚咚咚咚乱成一片,似是有人敲锣打鼓,又好似春雷炸开。 偏偏那软言安抚之人压根儿没有察觉,还挖空心思哄着他说,“啾啾,你别担心,我这心脉跟林木间蹦跶的小白兔一样,极为有力。” “听说男郎都喜欢可爱动物,等过几日我伤好,也给你捉一只小兔子,怎么样?” 嗳? 小郎君一怔,哭红的眉眼越发艳丽,他懵懵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要捉,捉什么? 第10章 三心二意 “啾啾?” 李阮棠等了半晌,也不见小郎君说话。她轻咳了几声,听着院里安静,才用手在自己脑袋上比划着,“你瞧,就是这样一蹦一蹦的小兔子。” “哦。” 回过神来的小郎君淡淡应着,缩回衣袖的手指却好似被火烧了一般,倏地便握紧了一掌心的汗意。 天! 他刚刚都在想些什么!? 小郎君敛眉,偏始作俑者还是一副无所察觉的模样,他心下登时有了恼意,嘴下一快问道,“妻主,你听谁说男郎都喜欢小兔子的?” 她哄人哄得这么自然,保不齐已经跟谁说过几遭了。 孟均稍稍偏过脸,用余光瞄着愣在原处的李阮棠。心下暗暗哼了一声,他可不是只窝在内院,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公子。被人随便的哄一哄就不知东南西北。 小白兔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更比不上金石玉器。 他才不要。 小郎君微微撇嘴,傲气地又瞥了眼正打着草稿,准备解释的李阮棠。 她眉目越认真,孟均便越起劲。 待李阮棠刚要张口。 “哦~” 小郎君拖长声,故意抢在她前面,“我知道了,妻主在外面果真还有旁的相好!” “不是的,啾啾,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小郎君委委屈屈往炕沿一坐,身形微微发颤,单瞧背影,既受伤又可怜。 可在李阮棠瞧不见的地方,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哪里有半分难过,只欢快地转来转去,竖起耳朵听着身后人的动静。 这一出话本常有。 孟均初读只觉得矫情,这会子反倒明白其中乐趣。 总归是逗人嘛。 他抱着自己手臂,偷偷瞥了眼手足无措的李阮棠,语气又低了几分,“妻主,不必在意啾啾,啾啾刚刚只是一时胡话。” “妻主若是有心仪的小公子,等以后回京只管接人就好。” “做主夫的,自是要大度。” “啾啾,你听我说,我——” 修长的手指适时地隔着帕子轻轻捂在李阮棠唇角,小郎君甚是气足地长长叹息一声,“妻主不必再说,我都知道的。” 那双漂亮丹凤眼还有些许薄红,似是春来刚醒的桃花,艳艳地落进李阮棠心尖,直教人生出满满怜惜。 “我只有......” 隔着手帕,她的话模模糊糊,听不清。 还做着戏的小郎君好奇抬眼,即刻便落入一片诚挚目色。 “啾啾。”这两字她倒是唤得清楚。 她是说只有他,还是只叫了他的名字? 小郎君气息一滞,又不好问她,心下随即又恼了三分。早知道就不学话本上那些男郎动不动捂人嘴,这下好了,反倒给自己平添许多烦恼。 虽然早前她也曾信誓旦旦说没有他人,可一个失忆的女子,又能记得多少前程往事。便是真有心仪之人,也早就不复记得。 小郎君垂眸,不甚自在地松手。 反正她们又不是真的妻夫,他......他才懒得在意这些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呢。 深深吸了口气按下腔子里那颗胡乱跳动的心,孟均站在桌旁,瞧见刚刚阿宁端来的水煮鱼,才想起正事。 “妻主。” 小郎君给她舀了一碗鲜美鱼汤,道,“这会外面的天还阴着,若是下起雨,长山沟水位怕是要涨,阿宁说,往常一到雨季,就是熟悉山路的孙货郎也难进村来。” “嗯,这事胡三娘也提到过。”李阮棠点头,还未起身。手边就递来碗勺。 极鲜的鱼汤里,藏着小郎君精心挑过刺的鱼肉。 他颇为严肃地先舀起一勺吹了吹,这才喂在李阮棠唇边,“可这样一来,就会耽误妻主回京的时日。” “咱们是不是该另做打算?” 她们留在这越久,这一桩假扮日后就越难说清。 更何况前不久,他为了让自家娘的主意落空,还特地去寻李阮棠打了赌。 虽说李阮棠当时并未应他,但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如今他又上赶着冒充她的夫郎。 要是这几日里,李阮棠突然恢复记忆,那他可就彻彻底底丢了面。 一想起这个,小郎君登时烦恼的眉头都开始打结。 “其实在这多留几日也没什么事。”李阮棠咽下最后一勺鱼汤,浅浅笑道。 “可妻主有伤。”孟均皱眉,“就算此地路远请不来郎中,也总得吃些补气血的才行。” 胡三娘家拮据,这两日吃得已是她们预备过年的粮食。况且李阮棠今又教训了付兰仙,过几日若是没见着京都来人,这村霸会不会再寻胡三娘的麻烦,都是未知。 便是不考虑这些,等回京之时,就是他要坦白之际。若李阮棠病恹恹的,他,他怎么好说出口。 所以无论如何,李阮棠都要尽快康复才行。 小郎君想得忧心忡忡,也不知忆起了什么。 “妻主!” 他眉眼一亮,兴冲冲道,“阿宁说长山沟有许多药材,今他还发现了人参花,就是地处险境,我——” “不行!”李阮棠伸手点在小郎君鼻尖,与他摇摇头,“不许胡闹。” “可是——” “没有可是。”李阮棠肃容,瞧着渐渐失落的小郎君,“我伤得又不重,可以慢慢养,但若是因我一人,而让胡公子身陷险境。你叫我如何能安?” 她一席话,点的通透,并未留有余地。 孟均如玉的面颊渐渐染红,他低下头,愧得说不出话来。 刚刚提及人参花,小郎君的确动了心思,想央阿宁帮忙。 随着手臂垂下的广袖微微拂动,孟均抿抿唇,有些不知所措。他自出身,便是养在内院里的小公子,想要什么只消说上一句,稍后便会有人奉上。 何曾想过旁人会经历些什么。 他一时觉得自己不够朋友,未曾替阿宁多想,一时又觉得自己着实自私。 小郎君羞愧难当。饶是李阮棠有又软言哄了半晌,也没能让他眉间郁色消退。 这一日天沉,远远瞧着,连天空的云层都快要坠入瓦顶。 灶房里炭火烧得旺。 正忙碌做饭的胡幼宁,抽空瞥了眼搬了小凳子坐在门口的啾啾。 他一言不发,整个人都闷闷的。 就连刚刚李娘子出门,他都没反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胡幼宁望了眼天色,心下隐隐有些担忧。 村后面那个小山坳里,的确有不少兔子。可想要寻一只皮毛白净的兔子,却还是有些难。 更何况...... 胡幼宁微微拧眉,也不知李娘子体力能不能支撑的住。 “唉——” 眼看坐在外面的小郎君又长长叹了口气,胡幼宁到底忍不住,“啾啾,你是不是有心事?” “嗯。”孟均点头,有些没精打采的。 “你该不会是因为——”胡幼宁顿了顿,不等他问出口。 小郎君转身,低道,“阿宁,你觉得妻主人怎么样?” “我?”胡幼宁没料到啾啾会谈起这个,他手下的擀面杖一停,复又飞快地擀起了面团,“我觉得李娘子,人好。” 他谨慎又小心地给出了评价。 “她的确是个好人。”小郎君有些烦恼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刚刚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李阮棠身上隐隐有光。 更有了真嫁与他也不错的危险念头。 虽然这个想法一冒出就被小郎君死死按住,可孟均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明明自己一直惦记着的姑娘,是魏姐姐。有这念头,可不就是三心二意了么? 呸! 小郎君连忙暗暗啐了几口,定是他这两日又惊又怕,才会产生错觉。 他可是个专一的男郎! 静下心来的小郎君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脸,等锅里的水沸开。这才往看了许久的那扇房门走去。 也不知李阮棠醒了没有。 他踮着脚,轻轻推开屋门。打眼见炕上空落落的,心下登时咯噔一声。 不大的旧屋,一眼就能看个清楚明白。 孟均慌慌张张往在胡家院里转了两三圈,前院茅房,哪哪都寻不到人。 除了紧闭的院门,掩住的房门,唯一开着的,便只有她们暂住的那间屋子的后窗。 刹那间,小郎君心中闪过无数个可怖的念头,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即刻便有了泪花。 “阿宁,妻主不见了!” 呜,定是付兰仙记恨在心,耍了阴招。不行,他得去救李阮棠。 小郎君抹着眼泪,跌跌撞撞就要往外去寻。还未踏出院门,就被胡幼宁急急拦住,“啾啾,你不记得了?” “嗳?”孟均一愣。 胡幼宁无奈地笑笑,“你呀,刚刚李娘子出门时,不是还与你说话来着么?” “我瞧你不理她,还当你们闹了脾气。没想到——” 他拉着小郎君走回院里,“你是真的走神没听见。” 嗯?李阮棠是自己出去的? 孟均一呆,眼角的红渐渐染上了脖颈。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脸,好在周夫郎和胡三娘因中午耽搁了时日,这会还在田地未归。 不然,他怕是要装晕才能避开此刻的尴尬。 小郎君吸了吸鼻子,看了眼阴沉沉的天,“阿宁,那你知不知道,妻主去哪了呀?” 她可还有伤呢,不好好养着,净瞎溜达。 孟均微微撇嘴,这也太不叫人省心了。 第11章 送花哄人 “我......” 胡幼宁抬眼往屋后的小山坳方向看了几眼,想起李娘子出门前要他保密的情形,到口的回答掖了掖,又吞了回去。 他摇摇头,只认真擀着手里的面团。 李阮棠回来时,灶上的汤已经热了有好一会。 她一进门,在院子里劈柴的胡三娘就先迎了上去。孟均起身慢了些,落在了后面。 “李娘子,您回来了。” 因着白日里的事,胡三娘语气比之前多了几分热络,少了些许算计。 李阮棠浅浅笑了笑,目色一顿,落在了站在后面的小郎君身上。 啾啾的神色看起来依旧恹恹的。 李阮棠心下微叹,与胡三娘寒暄了几句。背在身后的手,却在夜风中渐渐生出了汗意。 万一他不喜欢...... 她分神地想着一会小郎君的反应。 胡三娘瞧得分明。连忙吩咐周夫郎准备开饭。将不大的院落留给杵在原地的两人。 胡家堂屋里,亮着一盏豆灯。 昏暗的光透过窗,星星点点洒在院里,犹如一条小河,在越发黑沉的夜色里,流淌出一地清凉。 李阮棠紧张的唇角都有些发干,而她傻乎乎的小夫郎,正闷闷地站在另一边。 只有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时不时悄悄抬起,与她四目相接,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撇开。 总得说些什么。 李阮棠舔了舔唇,正要开口。刚刚还低着脑袋,用脚踩着小石子解闷的小郎君,忽然肃容。 他定定看向李阮棠被风吹起的衣裙侧摆。那里有极为明显的泥土痕迹。李阮棠喜洁,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弄脏衣裙回来。 再想起白日里她难受的模样。 孟均心头一紧,眼前登时便出现了她晕晕乎乎摔倒在地无人上前的场景。 所以她才会这么晚回来?虽说五月天暖,可今不是天阴么,地上又那么凉,也不知她趴着缓了多久,才能勉强走回胡家。 小郎君越想越觉得心头不好受,抚在自己衣袖的手指渐渐攥紧,他瞥了眼正露出笑意的李阮棠,莫名地生出些心酸。 早知道如此,他就该出去寻她的。 “妻主。”他唤得轻。垂着脑袋走上前的模样更是乖顺。 李阮棠听得面上一红,刚刚打好的腹稿登时便乱了序。她急巴巴地从背后伸出的手,献宝似地捧出一个新做的花环。 “啾啾,这个送你。” “嗳?” 孟均一怔,眸子里满是诧异,“妻主带伤出门就是为了这个?” “嗯。” 李阮棠到底是第一次编花环,坐在山坡上编了许久,才弄出这么一个。她手又笨,刚开始摘花时,还被花刺误伤,拇指与食指划了几道小口。 见小郎君凝神看来,李阮棠忙用袖子遮了遮,窘迫道,“本来我是想给你捉一只小白兔的。只可惜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早前听闻——” 想起啾啾中午问她的话。 李阮棠溜到嘴边的词一顿,硬生生转了口,“我看书上说,男郎喜花,所以就试着编了花环。” 她手艺不行,编在柳条里面的小花颜色倒是选的极妙,小郎君看得耳尖一红,唇角刚刚扬起个弧度,又生生抑住。 不行,他可不能被收买,今可得好好说说李阮棠才行,不然日后她又带伤出去怎么办。 况且有伤本就该好好养着,再不济,也得带着他一块出去,这样在这山野之中也好有个照应。 孟均将目光从花环上收回,“妻主,今——” 虽说胡三娘再三保证这招有效,但李阮棠瞧着自家小夫郎,也不太像欢喜的模样。 尤其这会啾啾还皱着眉,李阮棠想起白日小郎君恹恹坐在灶房前的情形,悔得肠子都快青了。 不等小郎君说完,她忙点头道,“今中午的事,是我不知好歹。” 啾啾一心为她,又不曾吃过苦。想不到这其中艰辛,本就是常事。 而且小郎君面薄心软,又与阿宁处得不错。她那么说,无疑是给了他一盆凉水,虽叫人清醒,却也冷了心窝。 小郎君这般护着自己,她身为妻主,自然要珍惜这份心意。 是以李阮棠认错认得十分自然,并未有半分为难。 “妻主......” 孟均怀疑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他没有听错吧。李阮棠竟是与他在道歉?! 小郎君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眼,他踮起脚,伸手摸了摸李阮棠的额头。 没发热。 孟均被惊得缓不过神来。 要知大晋之中,女子为尊,便是他娘,也不曾因为言语小事,矮下身段哄过爹。 他怔怔地瞧着李阮棠将手中的花环递来,许是夜色太凉,月光脉脉。 明明面前的姑娘脸色还十分苍白,偏小郎君瞧得心口一热。 那双含笑的杏眸好看,秀挺的鼻尖也好看,还有...... 打量的目色落她的唇角,孟均面上发烫,低下脑袋。其实李阮棠不比魏姐姐差,甚至于比起魏姐姐还要好看几分。 不过,也就只好看那么一丢丢。而且还是在她不冷着脸的时候。 孟均偏过脸,暗暗吸了口气,这可不是他三心二意,要是京都里那些男郎瞧见李阮棠此刻的神情,指不定也会被迷得心绪纷飞。 而且她还编了花环! 小郎君心下乱做一团,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啾啾。”李阮棠嗓音柔和,“剩下的话,我们一会回屋再说,这会先去吃饭吧,莫让人等急了。” 胡三娘和周夫郎在田地劳作一日,不好叫她们多等。 孟均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她不帮他戴花环了么? 小郎君抿着唇偷瞄了她一眼,快走到堂屋时,孟均脚下一顿,拿着花环哒哒哒哒先回了她们房里。 这鲜花离根,经不得油烟气。他还没戴呢,可得好好收起来才行。 与胡家一起用饭的时候,小郎君便有些魂不守舍。这会趁李阮棠被胡三娘留在堂屋说话。 回屋的孟均先是推开窗瞧了瞧,才从衣袖里拿出问阿宁要的小镜子摆在桌上,他小心翼翼地将花环戴在了发间,欢欢喜喜地照了照。 唔,李阮棠的眼光还是不错的,挑得这些花极衬他的肤色。 “啾啾。” 窗外响起阿宁的声音,“水烧好了,你这会——” 话未完,探双眼进来的胡幼宁就噎在了原处。 啾啾姿容一绝,偏这会戴着发丝上的花环,着实是有些鲜艳,好似搬来了谁家染坊,红紫黄蓝齐齐上阵。 他瞧得嘴角微抽,这些颜色,也就啾啾肤白尚能撑得住。要是换了其他男郎,指不定要吓哭多少孩童。 可正含笑的小郎君并不这么觉得。 “阿宁,你看!”孟均嘴角扬得老高,“是不是很配我?” 小郎君眉眼间的欢喜满满,胡幼宁哪里能说出事实。他呐呐地点了点头。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胡幼宁拘谨地回眸,打了招呼,“李娘子。” “胡公子可是有事找啾啾,进去说吧。”从堂屋出来的李阮棠温温笑着,细看了胡幼宁两眼。 站在院里的人慌忙摇头,“也没有什么特别,就是水烧开了。我来问问啾啾,他何时用水。” 他低垂着脑袋不敢看她,余光望向窗内,便瞧见铺好的一床被褥和两个摆在一处的枕头。 胡幼宁微怔。 耳边却还有她温和的嗓音,“有劳胡公子了,总归水也烧开了,我去拎就好。胡公子亦累了一日,快回屋歇着吧。” 院里的脚步来来回回。 待在屋里的小郎君听见动静,急急将戴着发间的花环摘下,又刻意坐远了些。 可从木门被推开,直到沐浴后的水气散去,李阮棠也没再提花环的事。 孟均偷偷瞥了眼正用帕子绞着水珠的人,趁着她未转身,又把摆在桌面上的花环放到了更显眼的地方——李阮棠的枕上。 他躺在被里,听着竹架后悉悉索索的穿衣声,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笑得像只得了好处的小狐狸。 “啾啾。”站在炕边的李阮棠垂眸,才低低唤了一声。 早就该迷糊睡着的小郎君立马转过头来,他眼眸闪闪发亮,“妻主叫我?” “嗯。” 今夜的啾啾看起来格外精神,不再恹恹的。李阮棠暗自松了口气,顺手拿过伤药递给他,轻笑道,“今天也要麻烦夫郎替我上药。” “嗳?” 小郎君眨了眨眼,微微有些失落。再看李阮棠将放在枕上的花环移到了桌上,眉眼又耷拉几分。 看来李阮棠果真没有其他男郎,不然也不会愣成这样。只知道送花环,却不懂帮人戴上。 孟均低低叹了口气,边帮她后背上药边故意提示道,“妻主不是说还有话要与我说么?” 有话? 李阮棠怔了片刻,朝洗了手回来的小郎君扬扬眉,压低了声,“的确有一件,我今日去采花时,恰好碰上了三娘务农归家,她请我回京后,帮胡公子物色一处好人家。” “我知你与胡公子谈得来,所以便应了这事。” “哦。”小郎君应的没什么起伏,眼神从桌上瞄过,“妻主只是要与我说这个?” 李阮棠实诚的点头。 孟均心下一窒。唉,看来他若想撮合李阮棠的姻缘,还需教她如何哄男郎才行。不然,就她这性子,难啊! 等吹了灯,身侧的李阮棠躺好,他才闷闷地背过身去。 迷迷糊糊间,李阮棠的声音低低而来。 “啾啾,你戴那个花环很好看。” 刚刚她都瞧见了,小郎君戴着花环的模样,虽说只短短一瞬,可公子艳绝,惊鸿一瞥又怎么会轻易忘之。 偏自家小夫郎一听见她的声音便慌忙摘下,李阮棠微微暗叹,他既不想让她瞧见,她也只能把称赞的话又压回了喉间。 等小郎君气息平稳熟睡后,方才轻轻说出。 透窗而来的月色温柔。 被她一句低语唤醒的小郎君,无声地弯弯唇角,算了,算了,总归李阮棠还知道要夸上两句。 他很是大度的起身,支肘看向「睡着」的姑娘,指尖顿了顿,悄悄戳向她的面颊,试探地唤她,“棠棠?” 第12章 情愫暗生 她额头包扎伤口的棉布刚刚才换过,映在朦胧月色之下,让整个人透出一股病弱的模样。 指腹下的脸蛋温热,孟均细细瞧了半晌,确定她睡熟了,方才又靠近了些。 他拿起放在枕边的伤药,轻轻旋开盖子。 早前替她后背上药时,孟均就想将她手上那几道小口也一并处理了。可李阮棠大大咧咧的,非说女子没那么娇气,那点小伤用不着涂药。 小郎君低低哼了一声,握住她的手腕放在自己膝上,细细抹了几遍伤药。 谁说小伤就不用涂药了,他可听说之前与魏姐姐订过亲的那家公子,便是不小心踩到了生锈的铁钉,高热了几日最后骨化形销。 他虽不懂医理,但也知伤无大小。 涂好药的小郎君握着李阮棠的手,借着月色认认真真检查了几遍。她摘花时划破了手,可送给他的花环上,却没有一根小刺。 其实,她也挺细心的。 孟均眉眼弯弯,总归是拿人手短。小郎君鼓起腮帮子,温温吹在她的伤口,也算是礼尚往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心满意足地重新躺在枕上。不一会便跟昨晚一样,迷迷糊糊地又滚进了李阮棠怀里。 小山村一入夜便静了下来,偶尔有几声狗吠,也极快地散在冷意之中。 刚刚还「睡着」的李阮棠,紧闭的长睫微微颤了颤,掀开了一条缝。窝在她怀里睡熟的啾啾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正眉眼弯弯。 李阮棠不过稍稍动了动手臂,小郎君便紧跟着又黏了过来,非得靠在她怀里才踏实。 “傻啾啾。” 李阮棠抿唇轻笑,到底没像昨夜那么僵。抬起的手上还有淡淡药香,她耳尖微红,轻轻落在了小郎君背上,将人圈进了怀中。 这一床被,意外的宽绰起来。就连她的梦里,落满怀的桃花亦开始有了实质。 李阮棠惯常早醒。 昨夜里听胡三娘说了长山沟的情形,她便有了要亲自去看看的念头。只是这话却不能跟自家的小夫郎直说,不然他又会紧张地眼角泛红。 李阮棠想得心口生甜,先细心地给啾啾掖了掖被角,临出房门,又折回揉了揉他的发顶,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灶房里,周夫郎跟胡幼宁正忙碌着,见她出来,周夫郎怔了下,擦了擦手招呼道,“李娘子有伤怎得还起的这般早,可是我们吵到了您?” “并非如此。”李阮棠浅浅一笑,“是李某一贯早起。” “那李娘子稍等,我这就去把妻主叫起来。”周夫郎搬出小凳子放在院里,请李阮棠坐下,又转头往灶边低声嘱咐道,“宁儿,锅里的面你瞧着些。” 晨间有风,今日的云层虽不及昨天积得厚,但仍是雾蒙蒙的蓄了不少。 灶火烧得旺,映得灶边人脸蛋发红。 胡幼宁刚刚往锅里点了水,一瞥眼就对上李阮棠看来的目光。 “李,李娘子。”胡幼宁喉间一结巴,握着碗边的手也跟着微微发颤。 她依旧是副浅笑的模样,看着温和又疏离。 “胡公子早。” 李阮棠留意到胡幼宁的紧张,再一想之前上门的付兰仙,心里不由得有了猜测,多半是这男郎被骇得不轻,有些惧怕与女子说话。 她忙侧过脸,轻道,“今日李某有一个不情之请,恐再次劳烦胡公子。” “李娘子吩咐便是。”胡幼宁抿唇,偷偷往外看去。 她的脸色比起昨日里好了些,看来多吃些滋补的食材果真是有效的。 他胡乱地想着,带着凉意的风打着旋送进李阮棠的声音,“今日我前去长山沟的事,还未与啾啾说过。” 胡幼宁瞧见了她上扬的唇角,与刚刚的笑意不同。 李阮棠揉了揉还发麻的胳膊,她家小夫郎黏人的很,像个小尾巴一样。又容易多想伤心,万一他知晓了,怕是又要委委屈屈缩成一团。 “还请胡公子今日里多多照拂与啾啾。”她眉眼弯弯,顿了顿又补道,“此事依旧请胡公子代为保密。” “李娘子放心。”胡幼宁明白她的意思。 堂屋里渐渐有了动静,周夫郎含笑走出,请了李阮棠进去坐。 一进灶房,周夫郎就发觉了自家儿子的异样,他伸手拍了拍胡幼宁的肩头,“宁儿?” “爹?”胡幼宁回神,忙道,“娘起来了么?” “嗯。”周夫郎上前将熟透的面头捞进碗里。又看了几眼正专心洗着青菜的儿子,“宁儿,你跟爹说,你是不是——” 胡幼宁手下一抖,“爹,您想说什么?” 周夫郎叹气,“你是不是被昨日之事吓到了?” “你莫怕,昨日你娘已经与李娘子说过,请她回京后替你安排一桩好婚事。” “那......”胡幼宁敛眉,“她怎么说?” 周夫郎笑笑,“李娘子心善,说你与李夫郎有交情,这事便包在她身上。” “是么。” “是啊,只要这几日不下雨,出长山沟应该不是问题。”周夫郎眉眼欣慰,“一旦离开了胡家村,你就再也不用躲着付兰仙,我与你娘也不必再担惊受怕。” “李娘子她,还真是我胡家贵人。” “爹。”胡幼宁咬唇,“昨天山里的河流湍急,我怕——” “呸呸呸,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周夫郎摇摇头,“今日你娘就要陪着李娘子去长山沟瞧瞧,回京怕是就这两日的事了。” 热乎乎的汤面一上桌,胡三娘脸上便乐开了花。 周夫郎又给两人装了几个馒头和小菜,待她们出门,小郎君还窝在被子里睡得香甜。 李阮棠看了眼紧闭的门窗,目色里立时便温柔了几分。 胡三娘是过来人,哪里能不知她的心意。一路上,便将当初求娶周夫郎的那几招倾囊相授。 “可是。”李阮棠想起昨夜小郎君不肯叫她瞧见戴花环的模样,抿唇道,“我家夫郎,好像不太喜欢花环。” “怎么可能,这世人都爱美的事物。”胡三娘疑惑地挠挠头,“我昨还见宁儿找了铜镜给李夫郎。” 李阮棠轻叹了口气,铜镜她倒是见着了。 胡三娘忖了忖,压低声道,“那李娘子昨将花环送给李夫郎,他可做了什么?” “将花环放回了屋里。” “......”胡三娘眼角一抽,总觉得缺了点什么,“那之前呢?” “之前?”李阮棠蹙眉,“我认了错。” “等等,李娘子您是说,您只给李夫郎送了花环?”胡三娘见她点头,了然地叹了口气,“李娘子啊,一般来说,要给夫郎送花环,可是要帮他戴上才算正式。” “还要戴上?”李阮棠脚步微顿,想起昨小郎君沉默的那段时间,莫不是就在等这个? “可不是。”胡三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点头,两人说着话,就快到长山沟地界。 “李娘子,一会您可得跟紧了。这山体早年被炸过几回,有些地方只瞧着瓷实,要是不留神,指不定就掉进了被草皮掩盖的石缝之中。” 她又递来一根长长的树枝,“您拿着这个做手杖。” 李阮棠没有推辞,跟在胡三娘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踏进了长山沟。可心里,却还想着昨夜里放在她枕上的那个花环。 原来是要戴上的啊。 她想得出神,睡在被里的小郎君眉间却渐渐皱起。 他又梦到了跌落山崖的那天,可是这次的梦境极为怪异。 他成了一个挤在人群外的看客,除了眼睁睁瞧着那头牛冲向山崖,竟是连个声都发不出来。 不过,没有他,以李阮棠的身手应该能避得开。小郎君才松了口气,下一瞬便清清楚楚瞧见素来温善的魏姐姐趁乱推了李阮棠一把。 她动作又快又狠,看得孟均心头大震,想要冲过去问个究竟,却被人群牢牢挡住。 他又急又慌,偏偏口鼻又好似被人用棉花堵住,发不出半点声响。 “唔唔唔。” 小郎君奋力的挣扎着,好不容易冲破人群,还未跑近,转瞬便扑通一声,连人带被摔下了土炕。 沉沉的痛意自后背散开,孟均迷迷瞪瞪睁开眼,在地上躺了片刻,方忆起这是哪。 原来是梦,他就说魏姐姐怎么会出手害人呢。 小郎君心有余悸的揉揉眼,不过李阮棠去哪了? 他先往房里瞅了一圈,没寻到要找的人,忙穿好衣衫朝外走去。 “啾啾,你醒了?” 坐在小凳子上摘菜的胡幼宁与他笑笑,转身就进了灶房,“今早吃汤面,你先去洗洗,我做好叫你。” 小郎君点点头,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往堂屋瞅了瞅,疑惑道,“阿宁,三娘不是说今不去田地么?” 她不在,李阮棠也不见人。孟均心下疑惑,并未直接问胡幼宁。 “我娘陪李娘子出去了。”胡幼宁说得自然,“说是要去后面那个小山坳寻些药材。” “小山坳?”孟均眉眼一亮,“那里药材多么?” “这......”胡幼宁迟疑,“我也不清楚,家中无人识得药材,不过那里常年绿植遍野,鲜花满山,所以李娘子说想去瞧瞧。” “你说那里有花?” 小郎君显然来了兴致,昨李阮棠送他的花环只放了一夜便蔫了不少。 他还没戴够呢。 “嗯,那里可以说得上是花海。”胡幼宁唇角弯弯,“你若是想看,一会我带你去瞧瞧。” 总归付兰仙逃走得狼狈,一时半会怕是很难再来滋事。 两个少年郎一拍即合。 胡家房后的小山坳,一如胡幼宁所说,繁花盛开,姹紫千红。小郎君欢快地追了会蝴蝶,正坐在大石头上缓着气,就瞧见阿宁摘了好些花过来。 他坐在小郎君身侧,手指翻飞,不多时就编出一个花环,“呐,送你。” 孟均笑盈盈地接过,认真看了又看,忙夸道,“阿宁,你手真巧。这个花环编得真好看!” “这不算什么的。”胡幼宁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昨我瞧你戴了花环,想必是李娘子送的吧。” “嗯。” “在我们这,若是男郎收了女子的花环,还要回赠一个,才能得到山神娘娘的祝福,长长久久都守在一处。” 胡幼宁腼腆的笑笑,目色落在啾啾手里拿着的花环,“要是你不会,可以用这——” 未尽的话被小郎君一声惊呼打断。 “嗳?还有这种说法?”孟均怔愣,耳尖微微泛红。什么长长久久啊,他们又不是真的妻夫。 不过,学会编花环也不错。 至少等以后回京,遇见魏姐姐,也能给她送花环! 孟均越想越欢喜,眉眼一弯,“阿宁,你教我吧!” 第13章 何谓喜欢 “你要学编花环?”胡幼宁奇道,“可你不是说,心中并无李娘子的么?这花环一送,便是接了山神娘娘的祝福。” 他定定看向愣住的小郎君,“啾啾,难道你不想跟李娘子和离了?” “怎,怎么会。” 孟均低头,暗暗提了口气,圆着谎道,“和离自然是要的。” “这花环,我是想学会以后,编来送给魏姐姐。”小郎君说到这,总算不太磕绊。 胡幼宁闻言眉眼舒展,神色放松后又立时与孟均凑近了些,八卦道,“魏姐姐?可是你挂念的女子?” “嗯。”小郎君有些心虚的点点头,随手揪起身边的一株红色的小花,放在鼻尖嗅了嗅。 入鼻的气味清甜,倒是跟李阮棠的发香很像。 这两日小郎君清晨一睁眼,都是睡在她的枕头上,故而熟悉的很。也不知她一个女子怎么也会香香的,好闻极了。 明明她都只是用他的洗澡水沐浴来着。 孟均疑惑地用手勾起自己的发尾嗅了嗅,随即便又恹恹地放下。他这一分神,心思就挪到了旁处。 小郎君接连揪了好些同色的小花,小心地用衣袍捧着。末了还嘀嘀咕咕着,今夜里要用它们泡个澡。 怎么说他也是个男郎,哪里能被李阮棠比下去。 “啾啾。” 胡幼宁用余光瞥了几眼专心摘花的小郎君,抿了抿唇轻道,“你说,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我也看过些话本,可每册书写得都不尽相同。” 胡幼宁颇为烦恼地拽着自己的衣袖,“缠绵悱恻有,红豆相思亦有,甚至于生死与共。可不论哪一种,书上都只写,情不知所起。” “我亦不好与爹打问。”他怔了怔,眼中迷茫,“啾啾,你是怎么知晓自己喜欢魏姑娘的?” “我?!”小郎君摘花的手一顿,破天荒地认真思考起来。 其实,他与魏姐姐并不十分相熟,说起来就只在诗会上,借景抒情地写了首五言绝句,就连正经八百的谈话,也不曾有。 而且,要不是去年和相熟的男郎一起去青山书院瞧书生娘子射箭,他压根儿也不知京都中还有这样惊才绝绝的女郎。 一切都是偶然。 他偶然见到了魏云若,骑射文采,样样都能拔得头筹,姿容性情亦是同批内舍生中的佼佼者。 单单射箭场上回眸淡淡一笑,就惹得不少男郎红了脸。 再加上今年三月春试,其大魁天下,留在在翰林院任编纂一职。要知当朝首辅苏锦苏大人,便是从翰林院一步步高升。 如此风光,前程似锦,又会有哪个男郎不动心? 早前韩夫侍也曾与他说过,京都里有不少世家郎君都瞧上了魏姐姐。偏她重情义,愿为订亲后骨化形销的那位公子守一年丧期,这才绝了世家想笼络她联姻的念头。 思及此,孟均谨慎道,“唔,这个嘛。” 他坐在大石头上,掰着手指与胡幼宁说道,“魏姐姐品行端正,又有功名在身,她既有前途人又温和,本就是做妻主的不二人选。” 虽然他只见过魏云若三回,但该吹的牛还是要吹一吹。 孟均微微扬眉,“况且所谓喜欢,便是一想起她,心中就会很欢喜。我每每见到魏姐姐,都觉得很开心,自然是喜欢她的。” “那......”胡幼宁听着疑惑,追问道,“李娘子呢?” “你问妻主?” 小郎君托腮,不假思索地张口道,“现在的她呀,很会剥土豆,还会细心的照顾我,帮我洗衣衫,也会帮我挑鱼肉里的小刺。” 他说得没什么顺序,完全是想到哪便说到哪。桩桩件件,全是小到不能小的细节。 小郎君记得牢。 这会也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明明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亮晶晶的,犹如嵌了夜间星河,熠熠生辉,却又意外地安静下来,只偷偷笑着。 胡幼宁一默。 啾啾虽未说欢喜,可那高高扬起的唇角,比起之前提及魏姐姐时,不知快乐多少。 若是按照啾啾刚才所说心悦一人的表现...... 胡幼宁微微摇头,啾啾没道理不知晓自己真心所在,他摁下了这个荒谬的念头,又问道,“啾啾,听你这话的意思。李娘子原先不是这样的么? “也不是。”孟均皱起眉头回忆着,其实小时候的李阮棠跟现在失了忆的性子差不离。 只不过自打她从军中归来,整个人身上便有一份冷冽,犹如泛着寒意的刀。 见任何人,都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透出一副生人勿近的神色。导致他每每在家门口附近遇到李阮棠,都有些害怕。 不像现在,她会与他弯弯眉眼,还会温柔地叫他啾啾。 一想起昨夜里李阮棠着急认错送他花环的模样,小郎君耳尖便偷偷染上了红。 其实,她这个人细心又温柔,就是呆了些。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是以小郎君郑重地看向阿宁,极为认真地下了评语,“妻主她呀,原先就是有些不解风情。” “不过,阿宁,你这么问,是不是有了意中人?”孟均冲他狡黠的眨眨眼。 “没有。我,我就只是随口问问。” 被戳中心事的胡幼宁一愣,口中有些打绊,那双天生笑眼慌乱地转来转去,往草丛一瞥,立时欣喜,岔开话题道,“啾啾,你瞧,是黄芪!” 这野生黄芪不多见,用来补气血是极佳的好物。 胡幼宁两三步走上前去,用手往泥土里挖了挖,“啾啾,看来咱们要先回家去拿个小铲子,有了黄芪,今夜里也好给李娘子补补身体。” 他说得兴致勃勃,身后的小郎君却没什么反应。 他静静站着,原本好好兜在衣衫里的小花,落了一地。 “阿宁。”孟均悄悄攥紧手指,“你不是说家中无人识得药材么?那你又师从何处?” “......” 胡幼宁沉默地低下脑袋,暗怪自己一时大意。他分明答应了李娘子,这会漏了底,怕是要愧对她的信任。 小郎君眼眸渐冷,阿宁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谎,定是李阮棠去的地方凶险,所以才瞒着他。 孟均想起今早做的那个梦,只觉得心头越发梗得慌。 他皱着眉,不等胡幼宁解释,又道,“阿宁,我家妻主到底去了哪?” 第14章 要不,你送我个花环吧?…… “啾啾,我答应了李娘子。”胡幼宁为难地转过身,“做人不能言而无信,你......你就当不知道好不好?” “而且李娘子和我娘在一处,绝对不会有危险的。” “世上之事,哪有绝对。”孟均伸手拉住胡幼宁的衣袖,“阿宁,妻主她还有伤,若是到时候遇到什么情况,对于胡娘子反而是拖累。” 他说得恳切,眼瞧胡幼宁眼神松动,又道,“你答应了她不能说,我也不会逼你。” “不过,若是我猜中,她也怨不得你,对不对?” 胡幼宁气息一顿,其实他也是有些怕的。昨日长山沟中的水势着实有些迅猛。虽说娘在长山沟也打猎多年,可那都是没有炸山之前。 更何况早前他曾听孙货郎无意说起过,若是山中水势渐大,出入长山沟便要格外注意。 他悄悄瞥了眼正皱眉沉思的小郎君,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风吹起山间野花,荡起层层涟漪。吹拂过两个少年郎,连带着那清泠的声线都微微发颤,“阿宁,妻主她可是去了付家?” 小郎君抬眸,有些紧张地看向胡幼宁,暗暗忖着。这个小山坳里不见人,昨日付兰仙又来闹过一回。 多半是胡三娘瞧着李阮棠身手好,有心请她去付家登门警告,又怕李阮棠说了这事他不同意。 不然,没道理胡家所有人都知晓,就只瞒着他。 胡幼宁一怔,摇了摇头。 “不是?” 孟均疑惑道,“那......是去了田地?” 胡家拮据,李阮棠想帮她们出一份力,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胡幼宁又摇了摇头。 小郎君往大石头上一坐,捧着脸皱眉。奇怪,她和胡三娘不在村里,难不成是去了村外? 不,不会的。 孟均连连摇头,否定了这个念头。李阮棠分明说过,回京一事不急。况且,这两天只是天阴,未曾落下雨滴。说不定孙货郎明就会到胡家村,到时候送了信出去,等府中人来接更稳妥。 “小河边?” “祠堂?” “山神娘娘庙?” ...... 小郎君一口气问了许多,可胡幼宁除了摇头便是摇头。 现在孟均已经将胡家村都问了个遍,抛开所有的可能,那一点不可能反倒清晰。 “长山沟?” 小郎君暗暗屏气,那双漂亮的眸子定定望住垂着脑袋的胡幼宁。 片刻寂静后,少年郎乌黑的发尾顺着那一点头,偷偷甩出细微的弧度。 “真是长山沟?!”孟均忍不住反问。 胡幼宁面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拉住小郎君的手腕,“啾啾,其实今日是我的生辰。娘说家中有贵客在,所以想要办得丰盛些。” “你放心,娘置在山中的陷阱并不在经常地陷之处。” “那妻主她是去......” “李娘子说她也想去瞧瞧长山沟地形,所以才寻了我娘一起。”胡幼宁弯弯唇,“啾啾,李娘子不告诉你,就是怕你担心。” “现在我都告诉了你,你就别太担心了,有我娘在呢。” “一会等李娘子回来,你可千万别漏了陷。” 胡幼宁一句一句嘱咐着,可听在小郎君耳朵里,便只剩李阮棠与胡三娘一起去长山沟,是为了筹办这个生辰。 所以,昨夜里她突然提起阿宁的婚事,是在试探他的意思么? 小郎君微怔。 不过,本来她们也不是真的妻夫,他也压根不需要多想些什么。 孟均弯弯唇,压下不知何时沉在心尖的烦闷,极为自然地挽起胡幼宁的胳膊,“阿宁,今日是你的生辰,怎得也不早点告诉我。” 平日里那些与他一起长大的男郎过生辰,每每都需提前半月准备贺礼。 如今他吃住在胡家,贵重的给不了,一颗祝愿的真心还是有的。 胡幼宁腼腆地笑笑,“其实每年的今日,我们家都只是吃碗汤面,然后每人再吃一个荷包蛋,就算过了生辰,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 “怎么不算大事。”孟均与他一起往胡家边走边笑道,“对了,你可有什么想要的?等过两日回京都,我买给你补做贺礼。” “使不得,使不得。”胡幼宁连忙摆手,想要的东西自然是有的,但哪里需要啾啾专门补送。 眼瞧面前的小郎君眉眼有些恹恹,胡幼宁到口的「不」字生生一折,神使鬼差下,脱口而出,“要不,你送我个花环吧?” “花环?”孟均怔愣,他还没有学会怎么编呢。 屋里倒是有现成的。 小郎君轻轻抿唇,可那是李阮棠送的,他都戴过了,也不好转送给他。 总归他们还要拿铲子再去挖野生黄芪。小郎君心下松了口气,大不了他再摘些鲜花,编一个送他。 不过。 “阿宁。”孟均微微皱眉,“咱们两个男郎互送花环,山神娘娘会不会误会啊?” 他问得一本正经。 胡幼宁没料到他还记着这出,有些心虚道,“放心吧。” “山神娘娘是神明,洞察万事。自然不能误会你我。” 小郎君听得一呆,心下不由得暗暗感慨。也就胡家村人少,若是放在京都,那么多女女男男,可不得将这洞察万事的山神娘娘烦得再也不管人间事。 胡幼宁说着话,眼神便看向了檐下搭着鸟窝的窗,怔了片刻又低道,“啾啾,其实刚刚我就是随口玩笑。” 他朝小郎君温温一笑,“做不得数的。” 嗳?那怎么行。 孟均面上不动神色,可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送阿宁一个花环做生辰礼。 再出门时,小郎君特意问胡幼宁要了一个花篮,只说要摘些花瓣泡澡。好在阿宁亦看起来心事重重的,也没有多问。 这一下午,从山坳回来的孟均便借口困了,缩在屋里忙活着。阿宁还未教他怎么编花环,小郎君将手里的柳条折来折去,也没能成个形。 他哀哀叹了口气,躺在炕上翻来翻去,打量的目色刚刚落在李阮棠送他的花环,又急急收回。 不行,不能拆。 他才戴了一次,拆了多可惜。小郎君将脸捂在被子里,正烦恼。 院外渐渐有了人声。 李阮棠到底有伤,便是进长山沟,没走上多远便体力耗尽。好在胡三娘设下的陷阱里,收获颇丰。 这会两人说说笑笑走近,才推开门,听见动静的胡幼宁便迎了上来。 “娘,李娘子。”他微微低头,顺手接过李阮棠提着的鱼篓。 小郎君趴在窗边,偷偷瞧着温和地与阿宁说话的李阮棠。她笑眯眯地,正伸手从衣袖里拿出一把簇新的小木梳, 哼,亏他担心那么久。原来真的是去寻阿宁的生辰礼了! 第15章 那妻主要不要戴戴看?……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瞪得圆溜溜的,躲在窗扇后,一瞬不瞬地盯住李阮棠。 不是说没钱么,怎得还特意去买了小木梳。 他闷闷地揪着李阮棠的荞麦枕,幽幽叹了口气。 说她不开窍吧,她又知晓送男郎什么礼物合适,可若是说她开窍,送别人花环又不知道还要戴上。 可她和阿宁才认识几日啊,就这么上心。瞧瞧那脸上的笑意,小郎君极为嫌弃地撇撇嘴。 院子里,胡幼宁的的耳朵已经红透了边。 李阮棠没注意。 她全副心神都在那躲在窗扇后探头探脑的小郎君身上,见他偷听的正起劲,李阮棠唇角的笑意就越发难抑。 她家小夫郎当真是傻乎乎的,哪里有人偷听,还抱着枕头捏来捏去。一点儿也不警觉。 她刻意咳嗽着抬眸,躲在窗扇后的人影这才察觉,倏地卧倒。可他脑袋是蒙在了被里,却还撅着身子。 这几夜盖着的薄被高高拱起,透过窗格,清晰地表明了此地有人。 李阮棠抿唇忍笑,目色看向胡幼宁,却并不落在他的身上,“胡公子,今是你的生辰,这是我与夫郎一同送你的贺礼。” 小小一柄木梳,也是进了村经由胡三娘提及,她这才又赊了账。 “虽说准备仓促了些,但却是我和啾啾的一份心意,还望胡公子笑纳。” “使不得,李娘子您于我有恩,哪里还能劳您费心准备这些。”刚刚还垂眸的胡幼宁,脸颊倏地发红,他有些犹豫地看向胡三娘。 “傻孩子,既是李娘子妻夫的一份心意,你收下便是。”胡三娘颇为爽朗地笑了笑。 这次与李阮棠一同进长山沟,她们一路上可交流了不少讨夫郎欢心的法子,此刻正是关系亲近的时候。 “还请胡公子笑纳。” 李阮棠亦含笑往前递了递,那双杏眼怎么瞧都好似藏了小勾子,直教人心慌意乱。 胡幼宁的脸更红了,接过李阮棠递来的小木梳,他怔了怔,方才压低了声,“李娘子且先留步,我还有一事要说。” 她们谈笑风声,小郎君心下忽得别扭起来,捂在被子里越发闷闷不乐。 听不到,他什么都听不到! 院里脚步声散,吱呀——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李阮棠弯眉,瞧了眼摆在桌上的花篮和柳条。又看向高高拱起的薄被。 也亏得胡幼宁如实相告,不然她估计还要猜许久,才能知晓自己夫郎为何又闷在了屋里。 “啾啾。”李阮棠洗了脸,坐在炕沿轻轻唤他,“我今天去长山沟,只是想看看自己的体力能支撑到哪。我是怕你担心,所以才决意瞒着你的。” “哼,我才不担心。” 捂在被里的人闷闷的,“可妻主明明才说过不着急回京,这会子又巴巴跑去了长山沟。妻主不必骗我,啾啾不傻,知晓妻主的画外音,言下意。” “而且这件事,胡家人都知晓,就只瞒着我。妻主分明不当我是自己人!” “怎么会,”李阮棠眉眼弯弯,轻轻拍了拍薄被,“啾啾如今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之人,我是真的怕你担心,才没有与你说。” “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真的?” 应声掀开的被缝只有细细一条,李阮棠凑上去,一被暗色中,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似是纳入了天上繁星,她原本只是想逗逗人。 却不想,这一靠过去,与小郎君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 气息缠绕,犹如风吹过星点火势。 她骤然凑上来,又靠得如此之近。孟均心口一慌,登时就有些结结巴巴,也忘了避开。 “妻,妻主。” 被里闷热,捂得小郎君汗流浃背。 李阮棠也没有好到哪去,她颧上泛红,偏那目色里掺杂了几丝不可深究的怪异。 孟均看不懂,他下意识地抿住有些发干的唇,脑袋里懵懵地想着话本里的句子。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略微垂下,长睫倾覆,盖住了潋滟波光。 耳边,咚咚欲出的心跳快得犹如擂鼓。 小郎君攥着薄被的手指渐渐缩紧,还未想明白,就听红了耳尖的姑娘低道,“傻啾啾,闷着不热么,快出来吧。” 她坐远了些,顺手给小郎君也倒了杯茶水。 孟均端着杯盏,眼眸转来转去,却是迷茫的很。李阮棠轻轻咳了一声,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柳条,“啾啾也打算做花环么?” 她问得温柔。 小郎君一怔,耳畔忽得响起阿宁说过的女男互赠花环的事,忙急急撇清,“嗯,因为不知道妻主会给阿宁挑生日礼物,所以我就答应他编个花环当做生辰礼。” 他小心地看了看李阮棠的神情,见她没有生气。方才暗暗松了心神,“可惜我刚刚折腾了许久,也没学会。” “这个呀,其实也不太难。”李阮棠伸手拿起小郎君放在炕边柜上的花环,“你瞧,柳条要顺着......” 她就坐在孟均身边,一点一点指给他看。 小郎君刚开始还听得认真,可听着听着,那温柔的声线便不知飞到了哪里去,他呆呆瞧着李阮棠的手指。 唔,她手上的伤痕结痂了,看来抹伤药还是有用的。 “……啾啾,你看明白了么?”李阮棠一低头,就看见自家小夫郎傻愣愣发呆的模样,犹如一只小笨鹅,憨态可掬。 李阮棠瞧得忍俊不禁,才漏出些许笑意,就被回过神来的孟均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小郎君点点头,看会容易。可要上手,却还是有些难。 尤其手里的柳条就跟诚心与他作对一般,孟均越编越颓然,抬眸望着李阮棠,“妻主,要不你替我编吧。” “那怎么行,这是你答应了胡公子的礼物。”李阮棠微微扬眉,伸手接过小郎君手里的柳条,“虽说我编得也不太好,不过你看,这个地方是要折回来的。” “喏,你来试试。”李阮棠侧过身,原本坐在她身边的小郎君应声往前凑了凑,恰恰好被她半揽在怀里。 他无知无觉,还在努力编着花环。 李阮棠心口一窒,不经意地低头,鼻息间便满是他清甜的发香。烧得她耳尖止不住的生红,生烫。 她悄悄坐直了身子,往炕沿挪了挪。 “咦,真的行!” 兴高采烈的孟均并未注意到两人现在的姿态,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亮晶晶的抬起,“妻主,那下一步要怎么弄?” “你不是还摘了许多花么,这会就可以把它们都点缀上去。” 小郎君点点头,很是听话地挑了些好看的花朵。他做得认真,额前发丝被风轻拂带来的丝丝痒意,也腾不出手去挠,只随意地往身边人肩头蹭了蹭。 窗外,天边的云滚滚压来,连带着风势也猛烈了些。 被他靠着的李阮棠眸光一暗,悄悄偏过脸,只留下烧红的耳被风忽远忽近的吹过,灌出乱序的心跳。 “妻主你看!” 小郎君兴致勃勃地唤她,还不等李阮棠也夸赞几句,他自己倒先颓然地低下了脑袋。 捧在手中的花环大体有了雏形,可要送人却还是有些简陋。 “世间万事,都离不开熟能生巧。你第一次就能编成这样,已是不易。昨日里,我可是编了十来个花环,才在里面选出最像样的来送你。” 李阮棠温温宽慰着自家低落的小夫郎,“况且,我也并未觉得这个花环不好。” “真的?” 小郎君微微抬眸,以他对李阮棠往常挑剔的个性了解,她若是肯戴,便说明这花环的确不差。 思及此,孟均眉眼倏地发亮,巴巴地瞧着正点头的李阮棠,“那妻主要不要戴戴看?” “我?” 李阮棠气息一窒,瞥了眼昨日里她送给小郎君的花环。本该干涸的花瓣上,一早就被人细心地点了水珠。 他既珍视如此,又忍着羞怯暗示,她身为女子又如何能退缩。 况且这一路上,胡三娘也与她也聊了不少,其中有句话就说得极为在理,「既是妻夫,便不应见外。」 想到这,李阮棠拢在袖中的手指攥紧,像是要死死攥住这一抹姻缘不放,她勾勾唇,笑得和煦,“好。” 咦! 她竟真的肯,那是不是说明他做的花环真心还不错? 小郎君心下欢呼,跪坐在李阮棠身前,小心翼翼地捧上花环,落在她简单梳成的发髻上。 他摒着气,凝了神,似是再做什么顶顶重要的事。 刚一收回手,还未等他欣赏一番。李阮棠含笑,亦替他也戴上了花环。 轰—— 滚烫的羞意自孟均清俊的容颜一路散开,他有些慌张地瞧着面前的姑娘。 “啾啾,今晚上我想——” 话音还未落下,胡三娘的声音便恭恭敬敬在房外响起, “李娘子。”她站在门外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您这会可忙?小的有事想寻您打听一番。” 紧闭的房门,并没有多余的动静。 胡三娘焦急的抿唇,又不敢冒冒然推门进去。好在李阮棠并未耽搁多久。 她一出门,小郎君连忙伸手摸了摸自己还烧得通红的脸,又试了试自己的额头。 他该不会是今天在小山坳吹了风吧,不然怎得都坐了好一会,也没见脸上的热度消下去。 完了,生病要花钱不说。 小郎君有些委屈地皱眉,虽说他没提送这个字眼,可李阮棠的确戴了他的花环,要是山神娘娘误会了,当真许她们长长久久,那可怎么办啊? 呜,他怎么就没想起来这茬! 不过,那双漂亮丹凤眼微微一眯,有些疑惑,她刚刚到底想要说什么啊? 难道今晚,她是想做些什么吗? 第16章 他可是一个人睡惯了,被她抱…… 半开的窗,依稀还能瞧见两人站在院里的身影。 胡三娘颇有些局促地搓搓手,“李娘子,本来这事我也不想在此刻说。可是......” 她撇开眼院门的方向,心下一紧,又拉着李阮棠往里走了几步,“早前娘子出手教训了付兰仙,我们胡家深为感激。可这她在村里积威做福已久,村里人都怕她。” “这会子,早前替娘子赊账的人家都反了悔,要娘子立即还钱,不然——” “不然什么?”李阮棠微微蹙眉,她就知道那个付兰仙不会善罢甘休。 胡三娘为难地轻咳几声,惴惴不安地看向地面,也不知是不是这两日积云太厚的缘故,这会子一低头,才发觉竟有蚂蚁排着长队,自青砖缝隙穿过。 它们行得慢,胡三娘却不敢耽搁,只飞快地说道,“不然她们就要拉......” 她偷偷看了眼李阮棠二人暂居的房门,抹了抹汗低道,“就要拉李夫郎去抵债。” “哦?” 这倒的确是付兰仙能想出的辙,李阮棠冷冷勾唇,衣袖轻拂,却莫名地生出一股压迫,“我看她们谁敢!” “李娘子息怒。”胡三娘自然知晓李阮棠的身手,但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就算是没怎么读过书的她亦明白。 “这会她们还未寻上门来,娘子不如先领着夫郎进山去躲躲。正好我家在后面小山坳里有一处陋室,收拾收拾也能凑合几天。” 她言辞恳切,说着话便招来周夫郎,他挎着一个小包袱和食篮,跟在身后的胡幼宁背着床被褥,竟是已经准备妥当。 “那你们呢?” “李娘子不必担心,我们毕竟是一村之人。想来她们也不会太过为难。” 李阮棠摇头,“这付兰仙既然肯出此下策,必是准备要讨口气。她对胡公子尚有贼心未死,前来之人又岂会善罢甘休。” “李娘子说得有理。” 胡三娘忖了忖,与周夫郎相视一眼,似是做了决定,她躬身拱手,“我胡三就这一个儿子,如今便厚着脸皮,请李娘子带上宁儿一起上山。” “不可。”李阮棠摆手。 “李娘子,宁儿他能吃苦,绝不会拖累二位。”周夫郎最是担忧此事,这会听李阮棠说得有理,膝盖一弯就要跪下再求。只盼宁儿能就此跟着李阮棠远离胡家村这是非之地。 “周夫郎,你误会了。”李阮棠虚虚扶在他的衣袖,“并非是我不肯带胡公子上山,而是我本来就不打算躲避此事。” “李娘子,她们人多势众,您还有伤,到底会吃亏。”胡三娘说得又急又快,她声量一高,坐在屋里认认真真给阿宁编花环的小郎君惊得手下一抖,方才入耳半句残音。 吃亏?吃什么亏? 他心下疑惑,侧耳听了半晌,可院里的人说话声越来越小,孟均不得已放下柳条朝门口走去。 他小心翼翼贴在门板,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料。 李阮棠的声音模模糊糊传了过来,“啾啾既是我夫郎,此事便再无商量。” 胡三娘见她态度坚决,眼底渐渐涌出一丝希冀,“李娘子可是想出了对策?” “嗯,差不多就是今晚。” 李阮棠颔首,抬眸看向压在天边的云,乌泱泱厚重连绵。犹如压在她伤口的痛意,总没个消停的时候。 她低低又嘱咐了胡三娘几句,这才转身往门口走来。乍听见她的脚步声,小郎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忙吸气踮脚,一股脑溜回炕上,坐的端端正正。 他坐的笔直,又觉得有几分刻意。急急拿起编了一半的花环,才刚刚从花篮捻起朵花。 吱呀——,房门应声而开。 孟均紧张地手指直颤,偷偷瞥向门口。早前她话未说完,在院子里又提了今晚。 可小郎君懵懵地略过窗外的天色,着实也看不出今晚会有什么特别。 她到底想做什么? 正想着,手里的花朵一时不察,便晃晃悠悠落在了地上。 李阮棠走近,俯身拾起。 她眼中原本还有几分沉郁,可推门而入的瞬间,那双杏眸弯弯,哪里还能瞧见半分不虞。 这会更是温柔。 要不是小郎君偷听到了些许,还当真会被她唬过去。 “妻主。”他迟疑地开口,目光落在她掌心的小花,忖了忖又换了口风,“你看我这个花环编得如何?” 托在孟均手中的半成品,远比他第一次编出的花环要精致些。 李阮棠点点头,“我都说啾啾手艺不差。你瞧,这才第二次编,就已经编得像模像样。” “那......”小郎君被她夸得面上一红,垂下脑袋偷偷瞧她,“我重新送妻主一个,好不好?” 总归他也不是胡家村的人,再者以阿宁的说法,山神娘娘是极为洞察人心的。想必定然能清楚,他第一回 送李阮棠花环只是无意,这次确实有心,却并非情深意切。而是他第一个花环着实编得不像样,现在李阮棠失了忆,温柔又暖心。 可万一她恢复记忆又变回那冷冰冰的模样,再看见自己送的那花环...... 小郎君后背一寒,有些怨念地瞥她。 他赌八成,不,九成。 李阮棠定会极为嫌弃地随手扔在他家门口,叫他以后莫要做这么无用又丑的东西。 毕竟,京都中有传言,当初有男郎在边疆赠她香包,她就是这么大喇喇的回绝的。 一点情面都不留。 他记得,有传言说那追去边疆的男郎还颇有身份,李阮棠被召回京都,也是这男郎家中向女帝进言,天下太平尚需偃武兴文。 等等,若此事是真,那李阮棠的婚事岂不是早就板上钉钉。 孟均皱眉,怪不得娘那会总说他莫要延误了时机,多半就是想趁着李阮棠初回京都,在那家人奏请女帝前先抢了婚约。 毕竟,李阮棠不喜那男郎,比起陌生人,选一个知根知底的竹马,到底是最为稳妥的。 思及此,小郎君微微撇嘴,她倒成了香饽饽。反正她的世君,他也不稀罕当! 偏李阮棠不知他所想,只瞧见他眉眼不虞,心下一紧,连忙安慰道,“啾啾,其实刚刚你帮我戴的那个花环就很好看。” “真的?” “嗯,真的,我很喜欢。”李阮棠浅浅一笑,将两个花环放在了一处。 这么看来,他做的花环和李阮棠编得也差不了多少嘛! 正独自别扭的小郎君缓缓舒展了眉头,他心里隐隐成出些莫名的得意,唇角才翘起半分,又强压下来。 “那妻主刚刚说今晚,是想做什么吗?” 现在他还担着李阮棠夫郎的名衔,自是要问个清楚明白。 他可私下里看了不少话本,那些娶了夫郎的女子,每每到夜里,都会与自家夫郎叠成一对。 虽说他还不太明白,话本中这四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根据他的猜测,多半就是抱在一起睡。 而且话本上还写得清清楚楚,若是常常叠成一对,男子就会有身孕。 他还没出嫁,哪里能就此迷迷糊糊失了清白。 是以,小郎君颇为严肃的瞅她,若是李阮棠提了这个,那他便要与她说清楚,偶尔抱一下,也......也不是不行。 但绝对,绝对不能抱着一起睡! “啾啾,你听到了?” 李阮棠看他一脸严肃,微微叹了口气,“你放心,今日必不会让你受委屈。” 她于此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尤其这半日风向变化极快。 受委屈?? 小郎君被她这理所应当的态度噎得掌心生汗,可若是他拒绝的太明显,保不齐就会叫她发觉自己并非是她夫郎的秘密。 “妻主。”孟均放柔了声,“这里毕竟不是府里。” ——理应收敛克制。 本该说出的后半句,被小郎君极为审时度势地换了说辞,“一切还应以你的身子为主。” “啾啾莫要担心,此事我虽无十足肯定,但也有七成把握。”李阮棠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你只管歇着就是。” 咦惹,李阮棠好不知羞。 这话也能这样明晃晃的说出来么? 孟均忧愁地眉头打结,先不提她这七成到底灵不灵,他可是一个人睡惯了,被她抱着,那还怎么睡得着啊? 坐在炕沿的小郎君心不在焉,他一时瞅瞅坐在桌边沉思的李阮棠,一时又暗戳戳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只是七成把握,应该也不会有这么准吧。 而且他这两日沐浴的时候还瞧过自己手臂上的守宫砂,倒是没什么改变。 奇怪了,他可是听说,成婚后的男郎可都再无这一点朱红映臂。 那也就是说,只睡在一张被里,并不会有影响。所以定然是抱着睡,才会破除男郎的守宫砂。 没错,一定是这样! 小郎君越想越觉得自己揣摩的不错。他稍稍将自己的枕头往窗户边移了移,心下暗暗定了主意。 以后一定要让李阮棠离胡三娘远些,那么好骗的人,就跟着她出门一趟,回来便想着法折腾人。 而且,他可是清清楚楚听见,胡三娘说李阮棠吃亏,还要她想出对策。 哼! 小郎君从鼻子呼出个气音,看来今晚阿宁的生辰宴上,怎么也要把李阮棠灌醉才行,免得她一天天净想些有的没的。 可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一落在李阮棠的侧脸,随即在心中又开始连连否定。 不行,不行。 她还有伤,喝不了酒。 他想得愁眉苦脸,院门外忽得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 “阿宁这是还请了同村的伙伴?” 孟均刚想转头从窗户向外看去,就被李阮棠一把握住了衣袖,“啾啾,你不是还要送胡公子生辰礼么?” “可外面来了人。”他也想去凑热闹。 “傻啾啾。”李阮棠点了点他的鼻尖,“这会时间快近黄昏,你若是再不快些,可就会耽误了时辰。” “哦。”小郎君闷闷地应了一声,接过李阮棠递来的小花,长吁短叹了几回,渐渐又入了迷,认认真真编着手里的花环。 院子外。 胡三娘已经尽力将赶来要债的村民拦远了些,“大伙都莫要再争,李娘子说过会给大家结账,就必定不会食言。” “我说胡三,你说这话良心痛不痛?”为首的木匠张最是激动,“你算算,你掰着手指算算,自打她来,在我这赊了多少?就她金贵,难道我一家老小不用吃饭么?” “而且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总不能你家欠着付兰仙的银子,便由着她也欠大伙的钱银。” “可不是,我听说这李娘子可并非什么世家贵族。胡三,你可别被她哄去了全部家当,还搭上你家小郎!” “王五娘,你这说的什么话!”胡三娘一向护短,听见她们说话越来越过分,言语间竟是起了诋毁宁儿之意,登时柳眉一立,怒道,“这天下谁不知男郎清誉最是重要!你们这般胡说,可有依据?!” “依据,这还——” 王五娘的话还未说完,院门吱呀一声打开,李阮棠缓步走出,她淡淡略过正聒噪的众人。 那双杏眸一顿,定定看向正叉腰得意的王五娘,“这位娘子是?” “李娘子当真是贵人多忘事,您赊的是小钱,于我们却是吃饭的家伙事。您前日不是还欠小人三吊钱么?” “是么?” 李阮棠微微扬眉,嗤笑道,“可这几日我所赊账的每一笔钱银,都写下了单据。” “一来,我并未见过娘子,二则,娘子手中可有我亲笔立下的字据?” “那是自然。”王五娘就等着李阮棠问这一句话,她忙不迭的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张单据,“李娘子不妨瞧瞧,这是不是你的笔迹。” 胡三娘上前接过,这几日都是她陪着李阮棠前去采买,一笔一账都记得清楚,别说王五娘,便是这涌上来的大部分人,她们压根都没去寻过,又何来单据一说。 但王五娘说得信誓旦旦,胡三娘顺势低头一看,心里当即咯噔一声。 她虽粗通文墨,看个字迹还是绰绰有余。这会乍一瞧,也被唬了一跳。 “李娘子。”她颇为担忧地看向身侧面无表情的李阮棠,压低声道,“咱们怕是被人算计了。” “怎么样,李娘子可是回忆起来了?” 王五娘得意地上前半步,“原本呢,您是贵人,咱们不该如此无礼。可如今咱们大伙吃不上饭,您也就别怨大伙不厚道,以下犯上。” “我瞧娘子身上这套锦衣不错,虽说是旧物,但上面金线倒也值钱。不如,您就把这件衣裙先抵了我的三吊钱?” 第17章 如今,她还剩一次。…… “混账!五娘,你可知这位是京都来得贵人,岂容你这般放肆!”胡三娘心下一骇,忙低声呵斥道,“便是你收了付家钱银,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小命。” “胡三娘这话我可就有些听不大懂了。”王五娘不以为意地用手指着静静站着的李阮棠,“就她?瞧起来病恹恹的,至多也就是身上这衣裙值钱些,况且此人并未缀玉,何来贵人一说?” “你呀。”她冷冷一嗤,“可别被这人蒙骗了才是。到时候她悄然抽身离去,留下这么多债务,你就是种地三年也未必还得清。” “你!”胡三娘心中一梗,正要再辩。李阮棠与她摇了摇头,伸手接过那张字据瞧了瞧,手指微动,又递给了胡三娘。 “既然王家娘子言之凿凿,此字据是我所写,那还请王娘子念与大伙听听。” “李娘子?”胡三娘眉头紧蹙,刚要劝她,眼神落在手中的字据,却又怔了怔。 她瞥了眼还在洋洋得意的王五娘,故意道,“您不是咱们胡家村的人,想必还不清楚,这王五牙尖嘴利,却是个不识字的。让她念,岂不是强人所难么?” “胡三,你这是瞧不起谁呢?”王五娘眉头一立,怒道,“诗书经典我虽不懂,可看个字据又有何难。更何况——” 她得意地一笑,倏地抽走胡三娘手中的字据,“这可是我的辛苦钱。” 王五娘似模似样地拿起字据,一字一句念得大声,末了还不忘哼道,“李娘子,我念也念了,您那身衣裙是不是可以就此脱下?” “不急。”李阮棠微微摆手,问着胡三娘,“村里可有读书人或是身有功名者?” 胡三娘点头,与围观过来的村民一点头,请她去唤村里唯一的书生娘子曹蕊过来。 王五娘本就巴不得将此事闹大,压根儿没有阻拦的意思。 胡家村不大,没多久曹蕊就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她来得匆忙,手中还拿着一本书册。 “李娘子,有礼。” 来得路上,曹蕊大致听闻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会乍见李阮棠,那一身金丝锦衣,绝非普通富贵之家可以置办,她心中立马有了计较。 曹蕊先是躬手行礼,登时就唬得王五没底。这会又见她极为谦卑地开口。 王五心中倏地打起了鼓。要知曹蕊自持曾去过京都,参加过青山书院的入学试,平日里不知多清高自傲。 就算是故去的里正,也得卖她三分薄面。 眼下她竟对李阮棠如此恭敬,着实不令人起疑。可付兰仙又指天发誓,说李阮棠不过是家中有几个小钱罢了。 王五一时拿不定主意,呐呐地站在一旁,反倒没有了之前的咋呼劲。 “曹姑娘有礼。”李阮棠单手虚扶,浅浅一笑,“素来听闻曹姑娘勤勉,今日怕是要耽搁姑娘一点时间。” “李娘子有话只管吩咐便是。” “如此就麻烦曹姑娘瞧瞧这张字据。” 李阮棠话音一落,王五娘登时捂紧了手里的那张纸,她瞪着面前的几人,“李娘子,我可警告你,莫要耍什么花招。” 曹蕊听得直蹙眉,她双手接过李阮棠递来的字据,这厢王五也递了一张纸过来。 “王五娘,你这是?” “字据啊。”王五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就说曹蕊读书读傻了,刚刚才说过的话,这么快便忘得干净,要不是她家幺女正跟着曹蕊读书,她当真是懒得再多废话。 “这李娘子不让你瞧瞧么?你就给好好看看,叫她早点死心,欠债还钱本就天经地义,也就我心善,才会与她周旋许久。” “王五娘,你手中的并非什么字据。”曹蕊冷下脸,“这只是一份清单,罗列了日常所需的一些物品。” “不可能!”王五娘心下一慌,指着落款的三字,“这里分明就写着李阮棠三字!” “这第一个字的确是李。”曹蕊从地上捡起一个小树枝,在泥土地里写了李阮棠三字,“你自己看,这后两字是否一样?” 围观的村民也凑了过来,她们看看王五娘手中攥着的纸,又瞧瞧地上的字迹,纷纷摇头,“的确是不一样。” “怪不得刚刚李娘子说并不认得王五。” “可不是,依我看啊,这王五素来是个游手好闲之辈,八成是在哪捡到了这张纸,看见个李字,便动了歪脑筋,趁机上门浑水摸鱼。” “啧啧啧,她也不想想,她不识得几个字,人李娘子可是京都里来得贵人,怎么可能不识笔墨。” 胡家村的人惯来嗓门大,这会子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站在院门前的几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王五娘眉眼一跳,方要开口。就被曹蕊瞪了几眼,“王娘子也是有儿女之人,正所谓上不正下参差,如何能做的这般糊涂之事。” 她愤愤拂开王五娘的手臂,拿起李阮棠的字据又道,“这一份是李娘子写与胡三娘的字据,你若不信,自可叫你家幺女前来。她随我读书五年,认得清更看得明。” 这一番话说得极重,王五娘脸色惨白了几瞬,依旧想不通是哪里出了纰漏,明明付兰仙将这字据给她时,说得斩钉截铁,这是花大价钱请了高人描摹了李阮棠字迹所写,绝不会被发现。 她瞥了眼一同前来的另外几人,刚刚还站在她身后,这会瞧势头不对,早就溜回了人群。 一群胆小如鼠之人。 王五娘暗暗啐了几口,只不过如今这场面的确不能叫幺女瞧见。她极不服气地将手中的纸张搓成一团,狠狠扔在地上。 “今日各位前来,我明白亦非大伙本意。”李阮棠冷漠的眸子一一扫过刚刚前来闹事几人,“正好现在曹姑娘也在,不如大伙将字据一起拿上来,请她给掌掌眼,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这......” 缩进人群中的几人相互瞅了瞅,都讪讪地笑了笑,“想必是一场误会,最近春种,八成是家中那口子忙昏了头,才出现这等纰漏。” “既是误会,解开便好。”李阮棠浅浅一笑。 她们推脱的一干二净,绝口不提背后之人。 李阮棠也不介意,由着她们道了歉,灰溜溜离去。只在王五娘往后退时,略略瞥了几眼。 “李娘子,您贵人有雅量,学生着实佩服。”这会围观之人散得差不多,曹蕊面上方才有了笑意。 李阮棠摆手,“总归她们也只是受人唆使,况且若非曹姑娘及时赶来。想必那王五也不会哑口无言。” “是啊,今日多亏了曹姑娘。”胡三娘附和点头,笑盈盈做了个请的手势,“恰巧今是我家宁儿的生辰,曹姑娘若是不弃,还请上座。” “三娘客气,只是我来的匆忙,也没准备什么生辰礼。” 曹蕊正愁京中无人引荐,这会既然天赐良机,她先是客气了几番,才将手中书册收进袖中跟着胡三娘走进了院里。 刚跨过门槛,曹蕊本想与李阮棠寻些话题,这一转头,才发现原本就在身侧的女子早就不见了踪影。 奇怪。 曹蕊面上疑惑,不等细想,这厢胡三娘很是热情地招呼着她进堂屋。 家中来了未婚配的女子,男丁自是要避嫌。 早前院子外的动静不小,孟均虽未听清,但也猜出是付家搞出的幺蛾子。 小郎君从门缝里瞄了几眼,没瞧见李阮棠的身影,心里登时就有些急。但阿宁在门口堵得牢实,说什么都不肯放他出去。 “啾啾,你要相信李娘子。她并非有勇无谋之人。”胡幼宁抿唇,“况且我答应了她,这次绝不能再食言。” 他说得坚定,目色落在那摆在一处的两只花环,又极快地撇开脸。 “可是妻主她还有伤。” 论气力,孟均自然不如胡幼宁。他烦闷地坐在炕沿,只觉得眼皮突突直跳。 不行,他不能再傻傻等在这里。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滴溜溜转了转,将桌上的茶壶拎起,一杯接着一杯,咕咚咚喝着凉了的茶水。 “阿宁。” 小郎君喝了个水饱,偏看向胡幼宁的眼神及其无辜,“也不知是不是我太担心妻主的缘故,这会突然渴得不得了。能不能麻烦你再帮我烧一壶茶来?” * 回去的路上,王五娘越想越窝火,她从未像今日这般丢面。 过往她总自诩是读书人的娘,这会被曹蕊连连讥讽,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 也不知李阮棠从哪知晓了自家与曹蕊的关系,这一个软钉子吃得她不上不下,窝火的很。 不过,怎么说她也是替人办事,这事还得寻付兰仙再商量商量。 她就不信了,一个病秧子还能有什么能耐。 思及此,王五娘脚下一顿,转身又往付家赶去,可走了没几步。一枚小石子便倏地打在她的膝窝,不等王五娘反应,又一枚石子极为精准的打来。 她低低哎呦一声,立时摔得鼻青脸肿。好不容易回过神,一抬眼,就瞧见金丝缀着的裙摆立在眼前。 她心下一寒,不自主地顺着金线向上瞧去,背光而来的黑暗,叫人看不清来人的样貌。 可这金线,除了李阮棠又能是谁。 “你,你想做什么?” “叫你转告她一句话。”李阮棠的声音淡漠,“我一般只给人三次犯错的机会。” “如今,她还剩一次。” 第18章 夜之宁静我想出来寻妻主。 映在天边的晚霞,露出火一般红的艳丽。 李阮棠缓步往胡家走去,还未靠近。就看见后窗上颤颤巍巍试探地伸出一条腿。 瞧那衣摆的颜色,不是啾啾还能是谁。 由于没有落脚点,小郎君脚尖只能用力地踩在墙上,他手臂攀在窗框,正努力地伸出另一条腿,预备一鼓作气跳下来。 “啾啾,我进来了。” 偏偏这会,胡幼宁提了烧好的茶水,眼看那扇薄薄的木门就要被推开。 小郎君咬咬牙闭上眼,攀住窗框的手指一松。 连跳带摔的跌了下去。 不过,预想之中的的疼意并未袭来。孟均一睁眼,入目便是李阮棠吃痛的神情。 “妻主?” 乍见她,小郎君心头的欢喜怎么也按捺不住,他一把抱紧被压在地上的李阮棠,“真的是你么?” 他额前碎发胡乱蹭在她的脖颈处,那清泠的声线带了些许颤意,“你没事就好。” “傻啾啾,不是让你待在屋里等我么?”李阮棠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暗暗吸了口气,看向那离地一人多高的后窗。 京都里的男郎,一般都是养在内院。刚刚啾啾腿肚子抖得明显,一瞧便是从未做过这个。 “我想出来寻妻主。”小郎君的声音低落了下来,“咱们说好要一起回京都的。外面的事我帮不上忙,可是我......” 可是什么,其实他并不清楚。但既然拉了勾勾,他就该陪在她身边才是。 “傻瓜。”李阮棠轻轻低笑,“谁说啾啾帮不上忙的。” “要不是那日,咱们一起去河边洗衣服,我也不会知晓曹蕊和王五娘之间的关系。说起来,这些都是因为啾啾是我的福星。” “嗳?”孟均心尖一软。 “李阮棠,其实我很容易相信人的。”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亮晶晶地弯起,“既然你这么说的话,我可就当真了。” “嗯,我不骗你。” “那你——”小郎君还未说完,屋里就传来了胡幼宁焦急地低唤。 “呀,是阿宁。”孟均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李阮棠怀中起身,踮脚往屋里挥了挥手。 “啾啾,你怎么爬窗出去了!”胡幼宁连忙趴在后窗,“若是李娘子知道了......” 后窗下,被他念在口里的女子正拍打着衣裙上的土。含笑的眉眼间,依旧追着啾啾的身影。 胡幼宁担忧的话被舌尖一压,生生咽了回去。他静静瞧着,那两人的影子被夕阳照在一处。 “阿宁?”小郎君在他面前挥了挥手,“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怎么会。”回过神来的胡幼宁扬起个笑脸,“既然李娘子也回来了,你们就快些进来吧。” “嗯。”小郎君欢快地点点头,跟在李阮棠身后。 夕阳拉长了那一处走远的身影。 “宁儿。” 周夫郎的声音从屋门处传来,胡幼宁急忙关上后窗,应声走到门口时,又停下了脚步,看向那摆在一处的花环。 尤其李阮棠送给啾啾的那个花环上,红蓝紫黄的花朵不少。 他犹豫了片刻,伸手掐了一朵红花悄悄拢在掌心。 外面,周夫郎已经打开了院门。 回到屋里。 小郎君一早就发现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可别是刚刚垫在他身下,又加重了伤势才好。 他颇为忧心忡忡地看向正洗手的李阮棠,“要不我帮你揉揉摔疼的地方吧。” 刚刚阿宁送了清水过来,也说胡三娘和曹姑娘在堂屋等她多时。要是李阮棠就这样过去,不知又要忍着疼坐多久。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正灼灼看着她的腰背,李阮棠只觉得面颊隐隐发烫。 她缓缓摇了摇头。 “妻主,总归你这也是为了我才又受的痛。”小郎君并不放弃,他拉住李阮棠的衣袖,“其实我帮妻主吹吹也行。” 腰背摔伤不比她的额头或是手指的伤势,估计得吹好久。 不过他可不怕腮帮子呼久了发疼,只要李阮棠能快些好起来就行。 “啾啾。”李阮棠眸色一暗,低眉看他。 “嗯,妻主别怕,我帮你吹吹就好了。”小郎君眉眼亮晶晶地,似是藏有星河万千,于夜中熠熠生辉。 他很是肯定地点点头,顺手拍了拍自己身侧,要她趴好。 “......” 李阮棠耳尖生红,深深吸了几口气,方才伏在小郎君耳边低道,“可是啾啾,我伤——” 她顿了顿,颇为认命地抿唇,“伤在腰背之下。” “腰背以下?” 小郎君懵懵地接着她的话往下瞅去,疑惑地目色倏地就成了漫天的晚霞,映得眼角眉梢通红。 天!他刚刚都说了什么! “啾啾夜里记得帮我上药就好。”李阮棠瞧着他清俊的面容渐渐红透,忍不住弯起唇角,“至于我那里的伤,不碍事的。” 她伸手揉揉小郎君的发顶,缓步走了出去。 合上门时,依稀还能瞧见自家小夫郎懊恼地在炕上滚来滚去。 李阮棠弯弯唇,傻啾啾。 堂屋里,胡三娘正与曹蕊说得兴起。乍见李阮棠,两人齐刷刷起身,忙笑着又说了些场面话。 这一顿饭下来,三人倒是其乐融融。 酒酣之际,曹蕊仍不忘自己前来的打算,她双手执杯,敬了李阮棠道,“李娘子,学生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娘子成全。” “曹姑娘请说。” “学生自幼读书,如今已有十三载,大晋读书之人,都向往青山书院。” “可惜学生五年前参加入学试,未能考中。如今学生准备妥当,只差一位引荐之人,不知李娘子可愿沾染这等俗事之中?” 她问得谦卑,李阮棠以茶代酒,微微含笑,沉吟了片刻方道,“这并非什么难事,曹姑娘既然苦读许久,理应再得一次机会。” “不过,曹姑娘也应知晓,有人引荐并不能保证姑娘一定能通过入学试。青山书院素来秉持真才实学。” “学生明白。如此,学生就先谢过李娘子。”曹蕊心里的石头落地,忙不迭地替李阮棠布菜斟茶。 等月上树梢,喝得迷糊的曹蕊才跌跌撞撞从胡家出来,胡三娘酒量好,虽说陪了不少,但这会却依旧清醒,她坚持要送曹蕊回去。 周夫郎难免担心,也提着灯笼跟了出去。 一时间,胡家院子亮着灯的,便只剩两间房。 李阮棠坐了一晚,腰背疼不说,被酒气熏着也有些发晕。 推门进屋时,就瞧见自家小夫郎正趴在被褥上数花环上的花朵。 刚刚女眷在堂屋用饭,他们这些男郎便都去了胡幼宁房中。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孟均总觉得今夜里的阿宁有些心不在焉。所以他也没有多留,早早就回了屋里。 原本是等着无聊才数着花朵玩,可这数了几遍,花环上的小花数目总是不对。 明明今早他还又数过一遍的,不可能记差数。 “妻主,你编花环时,可还记得用了多少朵小红花吗?”孟均坐起身,将花环拿给她瞧。 他眉眼中隐约有些急躁,李阮棠瞧着心口一甜,忍不住故意问道,“为什么要数这个?” “嗳?”小郎君愣住。 是啊,他为什么要数这个呢? 他答不出个所以然,只能顺着本意道,“因为,因为是妻主送的。” 所以他总是忍不住,想要去摸摸上面的小花,摸来摸去就记下了数。可现在,他的小红花少了一朵。 小郎君有些难过地低头,定是他早上滴得水珠不够。小花枯萎落在桌上,又被风吹没了影。 “傻啾啾。”李阮棠从他放在桌上的花篮里捻起一朵红花,轻巧地放进花环中,“小红花我用了九朵,你瞧这样是不是就跟原来的一样了?” 不仅数目对得上,就连位置也分毫不差。 孟均小心地接过花环,忽得意识到了什么,“妻主的意思是,每样花的数目,都是妻主预先想好的?” 可为什么,都是九呢? 房中烛火摇曳,映出一地昏黄,藏起了不易察觉的红。 李阮棠颔首,那双杏眸微微瞥开,轻道,“因为,九与啾谐音。” 她的声线温柔,犹如一片羽毛落在云朵。 小郎君听得一怔,脑海中猛地晃过一丝念头,却又极快地溜走。直教人怅然地皱眉。 便是泡在满是花瓣的浴桶里,孟均也仍沉思着。 不过。 小郎君伸手掬起一捧清水,瞧着里面的带着香气的花瓣,又偷偷向后瞥了眼正整理枕头的李阮棠。 她又为什么会给自己起一个「啾啾」的名字呢? 是不是因为他当时哭得很吵? 小郎君脑海里一时涌过许多念头,他用力的摇了摇头,算了,这些跟他孟均有什么关系! 他伸手挑起自己的发丝嗅了嗅,唔,果然也有了淡淡的清甜。就是不知能不能多保留一会。 小郎君弯弯唇角,披了衣服出来。一眼就瞧见了摆在炕上,紧紧挨在一起的荞麦枕头。 离得这么近,这是要抱着他睡了么? 他发丝还勾着小水珠,鼻尖却渐渐沁出了细微的汗。孟均心口一窒,悄悄用余光瞥向衣架后的身影。 他怎得忘了这茬,都怪白日里那些上门闹事的人。 小郎君坐在炕沿,都好似坐在了火堆上,烧得那张清俊的容颜无边的艳丽,满脑子都是她下午说的那七成把握。 他得想个什么借口才好? 孟均心口砰砰直跳,眼看李阮棠要从水中起身,小郎君慌忙蹬掉鞋,将自己囫囵藏进被里。 他急急闭上眼,装出一副睡熟的模样。 李阮棠擦干发丝,一回头,就瞧见自家小夫郎青丝还未干透,就已经又累又困地趴在枕上直接入了梦。 她颇为心疼地扶起小郎君靠进自己怀里,手下又轻又柔地替他将发丝绞干。 期间,但凡啾啾气息改变,李阮棠都会谨慎地停下,生怕弄醒了他。 “啾啾。”总归他也睡熟,李阮棠稍稍将人多抱了一会,方才低低地自言自语道,“今晚怕是有很多人都无法安眠了。” 第19章 夜里波澜妻主,你,你不可以离开啾啾…… 窝在她脖颈处的孟均闻言,疑惑地掀开些眼皮。 李阮棠却没有继续往下说,她只是轻轻拍着怀里的小夫郎,哼着幼时她爹哄她入睡的童谣。 低柔婉转的曲调在寂静的夜里,慢慢飘散,终是落入一地昏黄之中。 小郎君原本还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她越矩做出什么。可她的怀抱又香又软,那一头黑丝自耳畔柔顺的垂下。 孟均轻轻嗅了嗅,暗自在心底叹了口气。 果然,他泡了那么久的花瓣澡,这会闻起来,还是李阮棠更香甜些。小郎君好奇的紧,想要仔细地辨辨她身上到底是什么香。下巴一扬,不经意地就将鼻尖触到了她露出的那一段雪颈上。 自耳畔轰然而来的烫意,烧得小郎君一时愣在原处。他不敢动,亦不敢呼吸,生怕被李阮棠发现自己的装睡。 好在这细微的触碰,并未引起她的注意。孟均将将松了口气,就听李阮棠叹息着道,“我的啾啾这么傻,若是......” 若是什么,她没有再说。可那语气之中,隐约的悲意,让小郎君心头倏地一震,修长的手指不自主地便悄悄捉住了她的衣袖。 他,他才不傻,总归是拉了勾勾,定了誓约。如今她去哪,他就跟到哪。除非回到了京都,那他就离她远远的。 对,除非回了京都。那这个誓言便再无效力,他就可以去寻魏姐姐。 眼下还在胡家村,所以...... 小郎君紧紧攥住握在掌心里的那一点衣袖,装作梦呓地唤她。 “妻主。” 生怕李阮棠听不清,孟均使劲抬起下巴往她耳边凑了凑,他抿着唇,压下颧边的那抹淡红,“你,你不可以离开啾啾。” 清泠的声线带了些许迷糊,自李阮棠心尖轻轻漾出一朵朵小小涟漪。 她忍不住弯了唇角,低眉瞧着怀里睡着的小夫郎。半晌,才低低地,又轻又柔地应了一句。 “嗯。” 月色清凉,于厚重的云层中染出微弱的光。小山村里,一片寂静。 本该早就入梦的胡幼宁,却怎么也睡不着。来来回回翻了几遍身,不仅越来越精神,更是越发地心慌意乱。 慌的是什么,他不知;乱的又是什么,他更不敢深想。 枕边,那朵小红花静静躺着。 胡幼宁瞥了几眼,忽得翻身坐起,虽然他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但这也是啾啾不喜欢,不想要的。 他不过是看着可惜,方神使鬼差下顺手掐了一朵。 只一朵,的确也算不得什么。 他兀自点头,伸手推开窗向外看去。亮着灯的那间窗上,朦胧映出一个身影。 许是屋里烛火惺忪,她的身影瞧着比平日里的人更大些,正坐在那,好似在发呆。 胡幼宁静静看了一会,那双笑眼就弯成了天上月牙。伸出的手指顺着轮廓,细细隔空描摹着。 明明那么病恹恹的一个女子,竟能教训得付兰仙直接在家养伤。 也多亏她出手相助,否则他早就成了付兰仙手底的另一枉死孤魂。 她于他,是救命之恩。戏文常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胡幼宁将后四字在口中暗暗过了几遍,只觉得面颊好似着火。他拿起杯盏喝了几口凉茶,方才又平静下来。 可她是有夫郎的人,虽说那些有钱的女子多的是三五知己,四六小侍,但啾啾是他的朋友。 胡幼宁微微拧眉,他尚有廉耻之心,更知晓朋友之义。 好在,啾啾也说过他心中另有她人。 他渐渐缓了眉头,不错,啾啾迟早是要与李娘子和离的。胡幼宁面上涌出些笑意,他只需再等等。 说起来,今中午,他就发现李娘子裙摆被树枝勾破了一个小洞。刚刚她从堂屋出去时,那小洞还在。 看来啾啾还没发现。 不过这也不稀奇,对于不喜欢的人,自是不会多分些心神留意。 胡幼宁轻轻叹了口气,大不了明早他提醒提醒啾啾,若是啾啾不会针线—— 胡幼宁面上生红,拿过针线篮细致地选了选,她的衣裙华贵,破了的洞不可直接缝补起来,这样不好看不说,还会使得裙角高低不一。 最稳妥的,是在上面绣上一朵花,既美观又有心意。 他微微抬眸,才往外看了一眼,面上的笑意登时便僵住。 那扇纸窗上,刚刚映出的人影一分为二,正缓缓地,极为亲密地挨在一处,一点一点往下。 胡幼宁整个人都好似被浸入无边冬意的井水,就连手中的线团咕噜噜滚到地上,碰落了好好放在枕边的小红花都没发觉。 他怔怔的瞧着那快要再度融为一体的人影,直到那间屋里变得黑漆漆一片,方才回神。 是了,她们本就是妻夫,亲密无间也是正常。胡幼宁勉勉强强压住心头的涩然,伸手关上了窗。 夜里山风渐起,透过半开的窗,晃晃悠悠就将本不甚明亮的烛火倏地吹灭。 李阮棠正细心地托着啾啾的脖颈,想要将他好好放在荞麦枕上。 骤然而来的黑,失去了光感,却让触觉变得尤为细腻。 她的手臂,与那无意间蹭过来的柔软,犹如一把火,从脚尖一路慢慢往上,烧得小郎君面色生红。 他死死咬着下唇。 也亏得此刻没有光亮,不然定会叫李阮棠发现其中端倪。 虽说她的怀抱很暖和,但他可不是随随便便的男郎,绝不能让她抱着睡。 七成的把握,怎么听都有些...... 小郎君不过忖了忖,都觉得身上又烫了几度。也不知李阮棠到底怎么想的,这种事如何能大喇喇与外人说。 他一时恼李阮棠口无遮拦,一时又担心她真的抱上来。 浓密的长睫抖来抖去,正准备睁开眼与她晓之以情,言明这种事不宜着急,等她身子康健也不迟。 托在他腰后的手臂一抽,李阮棠侧身,躺得规矩。 嗳? 小郎君都打好了一肚子的草稿,这会不但没有用武之地,反而让他猛地生出些许困惑。 李阮棠她,说得那么信誓旦旦,该不会不知道如何行敦伦之礼吧。 也不怪孟均会这么想,李阮棠自幼便在青山书院读书,考上内舍生后,就直接去了边疆。 世人都知边疆苦寒,她们忙于操练,定然没时间去看男郎喜欢的话本,也没空听什么戏。 而且,小郎君悄悄睁开些眼缝,瞧着身侧闭目而躺的李阮棠。她年少时便没了母父,想必也无人替她操心这些。 思及此,孟均忍不住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大不了等回京以后,他寻些话本送她。也免得等她真的娶夫时,被人瞧扁了。 窗外,倾盆而来的雨势似是老天洒落了满盘玉珠,噼里啪啦不绝于耳。 他迷迷糊糊想的都是李阮棠,竟是分毫都未听到,已在梦深处。 直到一记电闪雷鸣,照亮了整个屋子。 “啾啾!” 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绝望,惊得睡着的小郎君后背一寒,他猛地睁开眼。 桌椅板凳俱在,就连他也依旧睡在李阮棠的枕上。 可小郎君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懵懵地看向塞在掌心里的那块羊脂玉,再一想夜里李阮棠说话时的语气,刚刚还疑惑的心顿时就飘忽忽地直往下沉。 第20章 雨声惊吓呜,妻主,你好了没?…… 孟均慌慌张张从被里爬起,抓起外衣披在肩上,就往门外跑、 玉乃世家贵族女子象征。有这玉傍身,便是妻主不在身旁的男郎也无需惧怕外人欺压,自有律法章条相护。 若是受了丁点委屈,只要上报衙门,就会以持玉者说辞为主,降下酷刑。 大晋百年,因此一条律例,亦甚少有权贵女子将自身之玉赠予自家夫郎。 除非身死或是大难临头。 不论是这两个中的哪一句,小郎君都不想听。他猛地拉开房门。 外面早就被绵延不绝的雨势洇湿了整片天地,四周隐隐有雾。 不行,无论如何他都得找到李阮棠。来不及细想,孟均用手粗略系上腰带,脚下一抬,就要往雨里冲。 “啾啾?” 从灶房拿了热水出来的李阮棠刚抬眼就瞧见自家夫郎不要命似地向外跑。 他发丝散乱,囫囵套上的衣衫松松垮垮,哪里有平日里半分贵气,被雨打湿的土地里,清晰地踏进一只没有穿鞋的脚。 她心下一惊,几步跨进泥泞的院子,顺手将小郎君抱起,“你——” 问询的话还不及说出口,刚刚还怔愣的小郎君忽得回过神来,那双眼角微红的丹凤眼蓦然委屈,狠狠一口咬在李阮棠肩头。 他用了力,却又收着劲。 低低的呜咽跟噼里啪啦的雨珠混在一处,勾得人心都要碎了。 李阮棠轻轻拍了拍小郎君的后背,朝提着热水的胡幼宁歉意一笑,转身抱着人回了屋。 这一来回,两人都被雨淋湿了大半。尤其是坐在炕沿的小郎君,那双脚上沾了泥,冻得红通通的。 可他却丝毫不在意,只定定瞧着忙忙碌碌往浴桶里添热水的李阮棠。 她的背影比起在京都时,又瘦了些。额上的伤虽然结了疤,可总归还得小心护着。 明明就还需要人照顾。 孟均紧紧攥住握在掌心的羊脂玉,吸了吸鼻子。 “下次就算再急,也要穿上鞋。男郎身子本就柔弱,这么冷的天赤脚出去,搞不好就会发热难受。” 李阮棠一面用手试了试水温,一面转头嘱咐着仍抽抽噎噎的小郎君。 啾啾聪慧,定是猜到了她的意图。 李阮棠悄悄叹了口气,看来今日的确如胡三娘所说,诸事不宜。 原本她们一早就该出门探查的,可周夫郎腿上风湿犯了,疼得走也走不了。胡三娘只得先去帮他去后山坳弄些草药回来敷着。 这来来回回,就折腾了不少时间。 要是李阮棠一人前去,只怕体力难以支撑。况且,她也压根儿没想到,啾啾会这么早醒。 她取了方干净柔软的帕子,蹲在自家小夫郎面前,才握住他的脚腕,入手的凉意便叫李阮棠微微皱眉。 “妻,妻主。”小郎君声音结结巴巴的。 她掌心温热,贴在他的脚腕犹如覆了一层火,烧得孟均耳尖倏地通红,有心想要缩回脚,可李阮棠抓的牢,动作又细致。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只往下瞅了瞅,就又慌慌张张的瞥开,怔了怔,又偷摸地看了回来。 托在她手中的帕子柔软,正随着李阮棠的手指,一点点抹去他脚上沾染的泥。 小郎君羞得俊容通红,脚心更是被帕子轻轻擦过,带出不可抑的痒意。他撑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抓住被褥,方才压住要窜出口的笑。 “呜,妻主,你好了没?” 清泠的声线还有哭腔,可那双俊俏的眉眼似弯非弯,看起来既难过又快乐。 莫名地让人想要在那张如仙似画的面容上,看到更多。 李阮棠手下一顿,急忙背过身,“好......好了。” 她语气严肃,指着竹架后的浴桶又补充道,“你刚刚受了寒,先去泡泡。” 说罢,李阮棠抬脚就往门口走去。 “妻主!”小郎君不明所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要去哪?” “你是不是又要丢下啾啾一个人?” 他问得急,刚刚才染了红的眼角又蓄起了泪花花。 “怎么会?”她依旧背着身,单瞄上几眼,都看得出那紧绷的肩头。 小郎君眼皮又跳了跳,若是平常,李阮棠早就该跟他坐在一处,哄着他才是。 孟均死死握住李阮棠的衣袖,恼道,“妻主别想骗我。” “我......”李阮棠心口一窒,又不好与他明说,只略微侧过脸看着他道,“我真的不走。你不是要沐浴么,我去外面待一会。” 这几日,每逢孟均泡澡,她的确都会避出门去。 可今时不同往日,说不准他一坐进浴桶,李阮棠就没了人影。 “我不信!”小郎君固执,他转了转眼珠,总归这几日李阮棠并未有什么越矩之意。 而且她压根不大懂女男之事。 孟均心下一横,低道,“其实,我沐浴的时候,妻主不必都出去的。” “......”李阮棠耳根登时就烧了个透彻。 偏攥着她衣袖的小郎君还无知无觉,只软着声道,“妻主,你这件外裙湿了,要不也一起脱了放在竹架上。” 没有了外衣,看她还怎么偷偷出门。 孟均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他身上早就沁了凉气,想泡热水许久。这会有了主意,手下更是迅速。扒拉着李阮棠的衣袖,就要往竹架去。 “啾啾,啾啾,你等等,你......” 李阮棠耳尖红了又红,又不敢真的用劲伤到正与她腰带作斗争的小郎君,半推半就地走到竹架。 那温热的水汽扑面而来,熏得李阮棠耳垂似要滴血。埋在她衣襟前的脑袋却还在不安分的蹭来蹭去。 李阮棠拢在袖里的手指攥得发白,才平息了些不该有的念头。 “妻主。” 偏偏这会,小郎君折腾了半天也没能抽下她的腰带,他稍稍抬眼,不甘心地嘟囔着,“我解不开。” 他的衣衫本就穿得松松垮垮,此刻折腾了半天,原本该规规整整拢起的衣领微敞,掩住其间半截风流。犹如那块她特意赠给啾啾的羊脂玉,只一眼,便知触手细腻。 “妻主?”小郎君催着愣神的李阮棠,“你帮帮我,不然水都要凉了。” 那清泠的声线带着不知名的委屈,犹如一把小勾子, 李阮棠慌忙地扭过头,不等小郎君再说出第二句,三下五除二便将自己的外衣放在了他手里。 她极快地转身,好似后面跟着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火急火燎地就往门外走,“我,我还是去外面等你。” “妻主!”小郎君追了几步,忽得瞥见她红透的耳垂。奇怪了,他也没说什么越矩的话呀。 他想不通,又趴在窗户那偷偷瞧了几眼站在门口望天的李阮棠。这才放下心来,小郎君轻轻舒了口气,顺手将她的外衣搭在竹架,一扭头,就瞧见浴桶了洒满了他昨日里摘的小红花。 孟均心中一暖,眉眼弯弯地坐在其中,捧起花瓣嗅了又嗅。又伸手轻轻点了点挂在竹架上的锦衣。 时不时,还要再唤几声李阮棠,听见她回应,小郎君紧绷的神经才一点点松快下来。 不过,她的裙角那一块,也不知是何时破了洞。 孟均微微拧眉,又凑上前瞧了瞧,破损不大,就是缝起来得用些心思。都说女子最是注重衣着,他如今好歹也担着她夫郎的名号,没道理装看不见。 这间屋里倒是有针线。不过,小郎君对自己的手艺也很有自知之明。 他匆匆擦了擦打湿的发丝,抱着李阮棠的外衣坐在桌边,愁眉苦脸地比划了又比划。 绣个什么好呢? 屋里的小郎君想得出神,屋外的李阮棠被冷风吹了半晌,烧在全身的滚烫之意才将将消退。 她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挫败地捂住脸。 刚刚那一瞬,那句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的「还没」,打破了她自持的克制。 她从不知,那样清泠的声线,也会如此软糯。更没料到,自己心底,竟想让那哭腔再久一些。 李阮棠合眼,正自责自己生出那样的念头。尤其是对着明显并不知事的啾啾。 “妻主。” 她那什么也没发觉的小夫郎,忽得推开房门,拉着她神神秘秘往里走了几步,“你看!” 半湿的长衫被啾啾挂在竹架,他穿着前几日从周夫郎那买的布衣,兴致勃勃地举起修补好的裙角给她瞧。 “这只小兔子圆是圆了点。”他用余光打量着身侧的李阮棠,见她并无嫌恶,唇角登时就翘的老高,“可是看起来还是很可爱的,对吧?” 入目的裙角,被人用针线细致地绣了一只小灰兔。 李阮棠还未开口,小郎君又急急补道,“妻主要是不喜欢,我还可以绣其他的。” “不过——”他懊恼地垂下眼,“这里只有灰线。” 原本他是想绣个雪白的小兔子来着。 “依我看,小灰兔就很不错。” “真的?” 李阮棠点点头,小郎君登时又欢喜起来。 她温柔地看向正处理线头的啾啾,心口一甜,认真道,“的确很可爱。” 明明知晓她是夸小灰兔,偏小郎君脸颊止不住的生红发烫。他偷偷抬眼,就听李阮棠正色道,“啾啾,有件事我瞒了你。” 她顿了顿,低道,“其实,我差不多已经恢复了记忆。” 第21章 上山安排妻主,你别害怕,有啾啾在呢…… 轰隆—— 下了小半夜的雨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绵延,天边蓦地发亮,紧接着便是几声雷鸣。 一时之间,那雨滴犹如银河漏了底,倾盆而下。 丝丝凉意透过窗缝,与屋里尚未散去的水汽融合,又湿又冷。 孟均手里的小剪子一顿,怔了半晌才又继续细心地打着线结。 既然李阮棠说是差不多,这三字便有许多揣摩。 况且她并未变回那般冷冰冰的性子。 小郎君缓了缓神,慢吞吞问道,“那妻主,到底想起了多少?” 指腹下的小灰兔依旧憨态可掬,孟均摸了摸,心里有些遗憾,要是有白色的线就好了。 他低着脑袋,不敢多瞧对面坐着的李阮棠。 “不多。”李阮棠本就没打算瞒他,这会话开了口,也就直截了当道,“我只记得自己要查一个案子。” “至于跌落山崖之事,还有——”她看了眼低着脑袋的啾啾,抿了抿唇的道,“你我之事。” 偏到了关键点,她却顿住,孟均悄悄竖起耳朵,万分紧张地偷瞄她。 李阮棠看得心口一酸,忙补充道,“甚至于我是谁,都不曾想起。” 想不起其他事不要紧,可要是想不起自己的夫郎,说出来的确是有些伤人心。 尤其她家小夫郎本就心思细腻,再加上失忆后两人就一直黏在一起,更消说没失忆前。 李阮棠面上浮出淡淡的红,或许就如诗文中所说,如胶似漆。 对她这样重要的男郎,要与他说并未想起关于他的点点滴滴,李阮棠做不到。 这也是李阮棠之前选择瞒着啾啾的原因。 但诚如胡三娘所说,既是妻夫,便不该见外。 李阮棠暗自叹了口气,从自己枕下抽出写好的信递给他。 原本她是怕今日出门不利,才留下自己的羊脂玉和一封书信,好护他周全。 现在看来,倒是不用等他自己发现信笺了。 她用余光打量着低眉沉思的小郎君,他刚刚才沐浴过,青丝未干便坐在了桌边,细心地替她补着衣裙。 这会布衣上洇了水渍,瞧着极为明显。偏他无知无觉,只攥着信纸,静静地瞧着。 他不说话,李阮棠心里没底。 “啾啾,今日这天不好,你进被里暖和暖和。”她伸手牵过啾啾的衣袖,忖了忖又道,“这外衣也湿了,我先帮你挂起来。” “谢谢妻主。” 面前的小夫郎依旧没什么精神,语气更是疏离。 李阮棠微微攥紧手指,等他钻进被里,将自己裹成一个小山,方又斟酌道,“啾啾,并非你是不重要,我才没有想起。” “我知道的,妻主不必解释。” 孟均朝她浅浅一笑,明明知晓于他,她想不起来才是最好,可这心底袭来的失落,犹如野草疯长,窜出无数念头。 小郎君面上还带着笑意,可耷拉下的眉梢,瞧着可怜又委屈。 李阮棠不知晓她为何没有想起有夫郎一事,孟均却是心知肚明。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 而且他,对她来说,也真的不重要。 或许没有这次坠崖的阴差阳错,她压根儿也不会记得有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想起坠崖前,娘几次威逼利诱,让他去肃亲王府门口转悠,制造所谓偶遇。 小郎君愈发地生出些许不自在。 尤其想起她杏眸淡淡扫来的时候,只一眼,那目色又冷又直白,犹如一把把尖锐的刀锋,未语之前就已不怒自威。 这样凌冽气势的女子,他自然也怕。偏偏向后逃跑时,脚下一滑,身子没站稳,又被「贴心」的小厮误以为他要投怀送抱。 好好地后仰,被他们暗中一推。 孟均就这么毫无气质地,直直跌倒在了她的面前。 其实,按照那时两人的距离,李阮棠只要伸手,就能接住他。 小郎君微微用余光瞥了眼正打着腹稿的女子,那时候她避得极快,想来应该是厌恶他的吧。 “啾啾?”李阮棠有些茫然,她稍稍往小郎君身侧靠了靠,压低声道,“其实把玉留给你,也只是为了以往万一。” “况且我答应过你,要一起回京都的不是?” “嗯。”小郎君恹恹地,只紧紧攥着她的衣裙,“妻主。” 他抬眉,语气微滞,“你会不会讨厌我?” “又犯傻。”李阮棠眉间的笑意还未绽开,就被孟均一把握住了手腕,“如果,如果......” “嗯?” 想问的话,着实说不出。小郎君颓然地耷拉下眉稍,“那妻主可想起了自己在查什么案子?” 面前的啾啾显然有话憋着,李阮棠想了想,连人带被轻轻拥在怀里, “是一桩金丹案。” 她声音温柔而来,又压得极低,淡淡散在孟均耳边,恍若东风吹拂过含苞待放的一枝桃花,红粉薄染。 小郎君有些走神。 他窝在李阮棠肩头,怔怔瞧着她随着说话而动的唇。 “......因为此事涉及到朝中多名大员,是以我需要万分小心。可如今我这记忆——” 轻柔的嗓音一顿,李阮棠哭笑不得地垂眸,果然,男郎都不爱听这些。怀里的小夫郎一看就走了神。那修长的手指正好奇地放在自己的下唇珠,又轻又迟疑地捏来捏去。 “啾啾?”她轻轻唤着。 回过神来的孟均一愣,呐呐地缩回手,不好意思道,“妻主,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他话这样说,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却紧紧盯着李阮棠的唇角。 摸起来,似乎是比他的要软一些。 小郎君偷摸又捏了捏自己的,有些气馁。他指尖上的触感早就没了影,比较也模模糊糊的。而且他这会要是再捏捏李阮棠,不就被她发现自己不认真听的事了么。 “所以,长山沟我必须要去。此路凶险,但若能查清,也不枉恩师于我的教诲。” “哦。”孟均认真地点点头,“既然这么凶险,那我跟妻主一起去长山沟!” 李阮棠:“......” 她微微蹙眉,“啾啾,如今的我怕是不能护你周全。” “那正好,我来保护妻主。”小郎君眉眼一亮,骄傲道,“这样妻主就不怕受伤了,有我在,能给妻主吹吹止痛。” 有他在,李阮棠就能少受些罪。 “啾啾,重点不是这个。” 李阮棠无奈地一笑,刚开口,怀里的孟均倏地直起身子,跪坐在她面前,“我知道妻主的担忧,可是既然我们......” 他微微抿唇,将鬓边垂下的青丝胡乱地拨在耳后,“我们是妻夫,我就没法子瞧着妻主一人前去赴险。” “而且。”小郎君放在膝上的手指蜷缩着,薄被自他肩头轻轻滑落,他抬眸定定看向李阮棠,“妻主的伤还没好,我,我不放心。” 谁晓得,胡三娘会不会中途反水。他可得盯着些,不然等出事可就晚了。 “那这样吧。” 总归留他和周夫郎在家,李阮棠心中也甚是忐忑。 她沉吟片刻,终是松了口,“一会上山后,你就跟着胡公子。” “阿宁也去么?” 小郎君刚刚才亮起的眉眼倏地黯淡了几分,李阮棠果真是觉得他没什么用,宁愿带着阿宁也不带他。 李阮棠没瞧见,只道,“嗯,原本是周夫郎放哨,可他腿疾发作,不得已才换了胡公子。他自小就在这片长大,于地形极为熟悉。” 她轻轻揉了揉啾啾的发顶,“到时候一定跟紧胡公子。要是遇到险境,你们只管先逃就是。” “嗯嗯。”小郎君欢快地点点头,末了又觉得不妥,“那妻主呢?” “我和胡三娘在一处,你不必担忧。”李阮棠微微含笑,避重就轻道,“你们只需在长山沟入口躲起来,若是瞧见付家人进山,记得她们来了几拨人就好。” 轰隆——,又是一声雷鸣,惊得小郎君猛地一抖。 “啾啾。”李阮棠到底不忍,刚要再劝,就见自家小郎君头摇的好似拨浪鼓一般,“妻主放心,啾啾什么都不怕。” 他口里说着不怕,可等第二声雷鸣。那修长的手指便倏地抓紧薄被,紧紧蒙在自己脑袋上。 末了,还不忘略略掀起一条被子缝,与哭笑不得的李阮棠颤着声保证道,“妻,妻主放心,我真的不怕。” 他就是不太适应这么大的雷鸣。 “好好好,啾啾不怕。”李阮棠压住面上的笑意,伸过手道,“不过,被子里太闷。” 那双杏眸微微弯起,浮出些许潋滟波光,“而且,我也很怕雷鸣的。” 咦? 小郎君探出双眼,瞄了瞄她伸来的手。李阮棠这话没作假,小时候的她的确特别害怕雷鸣,总得要人抱着才行。 现在她伸出手来...... 孟均怔了两三秒,忽得恍然大悟。原来是要他抱着么? 他试探地握住李阮棠的指尖,见她黑眸水润润的,心下一横,罢了,又不是没抱过。 孟均抿唇,手臂一伸,直直搂在李阮棠的脖颈。 原本只是怕他闷坏,想牵着他的李阮棠一愣,还不等反应,就听那窝在她肩头的小郎君轻轻道,“妻主,你别害怕,有啾啾在呢。” 第22章 炸山祭台小郎君心心念念要跟在她身边…… 也不知李阮棠是不是被吓得狠了,这会抱起来僵得犹如一根木头。孟均心中喟叹,抱着她脖颈的手略微抬起,不轻不重地拍在她的后背。 外间电闪雷鸣,被他攀上的肩头却渐渐放松。 李阮棠面上浮出淡淡一片红,她顿了顿,犹豫片刻方才伸手回抱住还有些抖的小郎君。 “妻主。”原本清泠的声线软乎乎的在耳边响起,小郎君稍微偏脸,挨着她的鬓发道,“我看这雨一时半会也歇不下,若是你跟胡三娘进山,再遇见打雷怎么办?” 他颇为担心地瞄着窗外的天色,“要不,我还是跟在妻主身边吧。” 这样一来,要是再遇见打雷,有他抱着,李阮棠也不会害怕。况且,他还能替她止痛呢。 孟均越想越觉得自己肩上担子沉重。他心中一急,连忙往她怀里又钻了钻,侧脸的瞬间,不偏不倚地与她的面颊轻轻蹭过。 刹那间,原本淡淡的红犹如灶炉里点燃的柴火,艳丽地滚烫而来。 李阮棠登时僵在原处,她不敢再动,余光里,她那傻乎乎的小夫郎并未意识到,仍趴在她耳边低道,“妻主是女子,这种事总不好被胡三娘知晓,有我在身侧,妻主就可推说是我害怕,到时候就算——”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垂下,抿了抿唇,方又低了些声道,“就算妻主抱我,旁人也不会知晓真相。” 小郎君心心念念要跟在她身边。 李阮棠心口泛甜,却仍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三娘嘴很严。” “妻主!”孟均悄悄撇嘴,正要再说。 抱在他腰间的手臂略微收紧,李阮棠唇角微扬,“况且我本来就有啾啾陪着。” 她看向放在一旁的衣裙裙摆处,“到时候,若我害怕,就蹲下来摸摸小灰兔。” “嗳?”小郎君一怔,脑海里立马涌出几个场景。 长山沟密林之中,李阮棠在瓢泼大雨间,可怜巴巴蹲在地上,攥着他绣的小灰兔。 “妻主。”孟均可见不得这情形发生,单是想一想,都叫人恨不能直接冲上去抱着她,既然李阮棠说什么都不肯他一起去,“我再给你绣个小灰兔吧。” 说罢,小郎君一骨碌从她怀里坐起,趿着鞋先去桌上拿了绣篮过来,这才又将自己靠在李阮棠怀里,他拿起李阮棠的衣袖比划了比划,颇为细心道,“妻主,这会我要做绣活,不能抱着你。你若是害怕,抱着我也是一样。” 其实,要是有布料,给她做个小荷包更好,缀在腰间。保准谁也看不出,可眼下什么都没有。 小郎君咬着唇,将整副心神都放在手中的针线。 他认真,她却走了神, 李阮棠鼻息间此刻全是啾啾发丝上淡淡的清甜,嗅着极为沁人心脾。犹如挠在心底的羽毛,一而再,再而三地勾得人心慌乱。 “小傻瓜。” 她无声地弯唇,略微压低下巴,轻轻拂过他的发顶。 院子里,隐约有了动静。 听见声响的李阮棠微微蹙眉,看来胡三娘已经准备妥当了。 可...... 她向下扫了眼被啾啾捏在手中的衣袖,小兔子依旧圆滚滚的,只差半只耳朵。 “妻主!”小郎君显然也听见了外面的人声,他慌忙抬眸,“我就快绣好了,你等等我。” 他一着急,手中的针线也跟着添乱。直直扎在小郎君食指,可孟均一声不吭,硬是咬着牙将最后几针收了尾。 十指连心,他又是自小就娇养的小公子。这会泪花花就在眼角缀着,却还不忘叮嘱着李阮棠,“妻主,你还有伤,进了长山沟不要逞强,既是探查,瞧清楚了就赶紧回来。” 他将手藏在背后,眼看李阮棠系好腰带转身,忙追了上去,“我,我和阿宁在长山沟入口等你。” 小郎君忧心忡忡,紧紧跟在李阮棠身后,谁料她脚步一顿,忽得又转过身来。 那双杏眼里肃然一片。 孟均心下发紧,杵在原地,登时就结巴了不少,“妻,妻主?” 可别是在这档口,她恢复了全部记忆才好。 小郎君惴惴不安,藏在身后的手指攥得发紧也不自知。李阮棠微微叹气,伸手拉过他的左手。 淡淡的血气蔓延。 李阮棠心下沉了几分,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帕子,她敛眉沉静地站着,只手中忙碌,极为细心地清理包扎,末了又很是耐心地往上吹了吹。 孟均偷摸瞧了李阮棠几眼,心里咕噜噜冒起了小泡泡。 “妻主,我,我不疼的。”小郎君面上淡淡扫出一抹红,慌里慌张地缩回手,偏偏她的气息还残留在掌心,温温热热,烧得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慌乱无措,不知该看向哪里。 傻乎乎的。 李阮棠抿唇露出些浅淡笑意,刚转身。 “妻主......”宽大的广袖被人紧紧攥住,小郎君眼圈又红了几分,“你真的不带啾啾一同去吗?” “傻啾啾,我就只是去查看一番。”李阮棠忙不迭替他擦着眼泪,“刚刚不是说好,你要跟胡公子一块守在长山沟入口吗?” “可是——”小郎君心里总不得劲,他也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只有拉着她,方能缓解那一阵一阵涌上心头的憋闷。 “啾啾。” 院子里,胡三娘已经穿好了蓑衣,李阮棠转身稍稍摸了摸袖口,与跟出门的啾啾低低笑道,“放心吧,我有这个小灰兔,遇见什么都不会害怕的。” 可她的小夫郎显然不放心,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带着泪珠,撑着伞又送到了院门。 李阮棠心中也舍不得啾啾,但她早前已经通过王五娘洒下了诱饵。 这样大的雨能冲刷掉山里的一切印记。 她知晓这个,付兰仙必然也清楚。 李阮棠狠下心,伸手揉了揉啾啾的发顶,转身跟着胡三娘走入漫天雨帘之中。 胡幼宁寻到院门的时候,小郎君半身衣衫都已经被风雨打湿。 “啾啾。”他伸手拍了拍孟均的肩头,“灶房里有热粥,你吃一点,咱们差不多也要出发了。” “哦。”小郎君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又往李阮棠走远的方向瞅了又瞅,才跟着胡幼宁进了灶房。 灶炉里炭火烧得正旺。 “阿宁,昨咱们挖出来的野生黄芪还有没有剩啊?”孟均喝了几口粥,放下碗问道。 “有的。”胡幼宁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想带黄芪水过去给李娘子喝?” “嗯。”其实也可以等她回来,慢慢调理。可他今日里总是心神不宁的,孟均点头,“这天气不好,我怕妻主体力支撑不住。” “总归我们是守在长山沟入口的。”小郎君眉眼间有了些许光彩,“而且我一直抱着,等她喝的时候也不会太凉。” 胡幼宁本就担忧李阮棠,这会听小郎君主动提起,他反倒松了口气,两个少年郎一拍即合,装了两壶煮好的黄芪水,穿上蓑衣急匆匆往长山沟赶去。 此刻,天依旧灰蒙蒙的,不辨时日。 李阮棠跟在胡三娘身后,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长山沟狭长,两边山体巍峨,冷风自谷间扑面而来,吹得两人斗笠都快按不住。 “李娘子,您怎么样!”胡三娘到底常年狩猎,早就适应了这穿心而过的冷意。 李阮棠瞥了眼快要靠近的祭台,咬牙道,“三娘莫要担心,我还坚持的住。” 她鼻尖刚刚萌出的汗珠被寒风略过,瞬时便带起一身寒颤。 “娘子为何不等回京,再派人前来查看?”胡三娘走慢了些,她特意挡在李阮棠身前,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 脚下山石湿滑,李阮棠抿唇,风将她的声音又吹散了些,“三娘,此案牵连甚广,若是宣扬出去,只怕胡家村再难平静。” 胡三娘听得一愣,她虽未出过远门,却也知晓李阮棠这句低语下隐藏的含义。 当即心下又恨了付兰仙几分,若前几年的炸山开河真的只是幌子,那此事一发,胡家村岂止是再难平静! 她们两人一时都静了下来,只脚下又快了几分。 越靠近当初炸河的祭台,四周就越发荒芜。别说树木,便是植被也不曾见过。 方一踏脚,触地的柔软就让李阮棠心头一紧。 她一把拉住要上前查看的胡三娘,“这里两面环山,土地又太过松软如今雨势如此绵延,只怕不多时就要山体滑坡。” “你且小心些。” 早前炸山时,长山沟就地陷过几次。眼下这祭台,已是半倾斜之势。李阮棠与她比划了要找的图案,两人小心沿着祭台四周,细致地寻着。 雨势越来越猛。 李阮棠敛眉,暗自将周围地形牢牢记在脑中,她背身四望。刚一转头,便瞧见几把银闪闪的匕首,于天际电闪下泛出耀眼的寒光,疾奔而来。 胡三娘一眼便认出那为首之人,当即挡在李阮棠身前,怒道,“付兰仙!” “啧。” 骤然被叫了大名的女子扬手,止住剩下几人上前趋势。她唇角一勾,“不过几日,李娘子就养了这般忠心的狗,怪不得是京中来的能人。” “只可惜,你生在京都,今日却要葬在这小小山沟之中。” 她刻意地唏嘘了几声,有些得意的挑挑眉,看向胡三娘,“我若是你,就不会一直帮着这个外人,将整个村子置于危险之中。” “毕竟,你也知道,只要没了她。”付兰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盈盈道,“咱们胡家村仍是一处世外桃源,不是么?” 第23章 泥石滚滚没想到,李阮棠竟还有两幅面…… 轰隆——,又一声雷鸣在天空炸开。伴随着闪电,将在场众人面上的神情映照的清清楚楚。 胡三娘在犹豫。 付兰仙是个无赖不错,但有一事,她却说得有几分道理。若没有李阮棠,此事自然不会被宣扬出去。 况且前年炸山时,她娘尚是村中里正,若要追查,那她胡家...... 付兰仙似是早就料到她的反应,“三娘,你我同村多年,我付兰仙虽是小人,但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她眼中诚恳,继续蛊惑道,“你想想看,只要除掉她,咱们几人守口如瓶,于胡家村可是半分影响都不会有。” “况且,她身无玉珏。”付兰仙极为挑衅地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李阮棠,“至多是那些大人物手下的小喽啰,就算没了性命,也不会有人在意。若当真有人问起,咱们也只照实,说她坠落山崖,重伤不治而亡。” 她绝口不提此事于胡家的牵连,可那眼神却明明白白,瞧得胡三娘愈发凝重。 “你若答应,便是自己人。”付兰仙负手往前半步,笑道,“你我之间那点恩怨,亦可一笔勾销。” 她倒是不担心胡三娘,有已故的胡里正在前,那些塞进胡家的银两,也不是她胡三娘一人否认得了的,白纸黑字上清清楚楚画了押,就算上了京都,也难逃罪责。 “你......”胡三娘气势弱了许多,她略略瞥过李阮棠苍白的脸色,压低了声,“你容我想想。” “你说什么?”付兰仙极为夸张的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朝李阮棠得意一笑,“三娘,这雨势颇大,你说话声大些好,免得李娘子听不清。” “再者你我都是女子,做决定如何能同那些男郎一样犹豫。我知你与这姓李的有交情,可这人呐,活着不能只靠这点捉不住也摸不到的劳什子情谊,你总得抓住些实际的。” “比如——”付兰仙从腰间荷包拾出几锭碎银,搁在手心里掂了掂,“我知道这姓李的在村里订了不少好物,她若身死,那些债主定会上胡家去闹。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一会不瞎掺和,这些便都是你的,如何?” 付兰仙甚是贴心地露出个笑,眼看胡三娘眉眼间愈发动摇。她猛地一抬手,身后那早就准备好的几人,忽得略过缓步上前的胡三娘,直直冲着李阮棠而去。 倾盆而下的雨势并未渐缓那几把匕首上前的速度。 李阮棠微微蹙眉,转身躲过一人,还未站稳,右侧又双双刺来。她扫了眼快要走近付兰仙的胡三娘,双手极为灵敏地将那握着匕首的手腕一折,雨中顿时响起了哀嚎声。 正得意的付兰仙还未再装上一装,就瞧见一把匕首自李阮棠手中直直脱出,奔着她脑门而来。 不等付兰仙躲避,刚刚还一脸犹豫的胡三娘忽得变脸,趁她走神,极为利索地扣住她的手腕。 胡三娘常年做惯农活,手劲极大,一把压住惊慌失措的付兰仙。 “你这是做什么!” 她吼得声嘶力竭,“胡三娘,你疯了不成!这里面牵涉多少大人物,一旦宣扬出去,你我皆为草芥!你若是还有神志,这会就该帮着我,将这不怀好意的李阮棠一起收拾了才是!” 付兰仙已是穷途末路,她拼命挣扎了几番无果,越发恶狠狠道,“更何况,她本就是将死之人,若非你将她拖回胡家村,又怎么引出这些事!” 胡三娘一声不吭,她抬眸看向处理完那几人的李阮棠,恭敬道,“李娘子。” 缓步上前的女子,衣袖上溅了不少血迹,那平日里温和的面容泛冷,随手捏出一个药丸,胡三娘见状,忙掰开付兰仙的嘴。 入喉的苦涩,呛得付兰仙涕泪横流。 她惊讶地瞪大双眼,怒道,“李阮棠,你不是自诩公义么,怎得也会使出这下三滥的手段!” 早前在胡家门口,正因她那做派迂腐,付兰仙这才敢带人上山。没想到,李阮棠竟还有两幅面孔。 她恨恨呸了几声,张口要呕,就被胡三娘掏出汗巾牢牢堵住了嘴。 李阮棠微微挑眉,一脚将人踹翻在地,踩在她心口道,“你既然与京都联系紧密,想来那孙货郎也是你的人吧。” 长山沟的确地陷过几回,但李阮棠翻过胡里正留下的札记,亦问过曹姑娘,经地陷死的那几户,无一例外,俱是与付兰仙有过节之人。 且,每每地陷之时,亦有人在村里遥遥瞧见长山沟中有青烟冒出。 是以这地陷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便是一大疑点。 再加上这两年,因地陷死人之事,胡家村人各个惧怕,甚少有人经长山沟外出,若有人当真在这里做些什么,也难发现。 李阮棠脚下用劲,冷道,“刚刚你吃的药丸乃我府中秘药,于经脉有烧灼之效,食之一日内若无解药,便会七窍出血,筋骨烧裂而亡。” “你若和盘托出,我便保你一命,如何?” 付兰仙从来都没什么骨气,这会被李阮棠一说,登时就觉出五脏发热,她吓得连连发抖,忙不迭的狠命点着头。 胡三娘很有眼色的取出塞口的汗巾,付兰仙深深吸了口气,眼珠转了转,面上神情当即由惊慌转为谄媚,“李娘子不愧是京都里来的贵人,实不相瞒,那孙货郎的确有些身份。您也知小人不过就是个村头无赖,就是做这些事,也不过是遵循了上面的意思。” 李阮棠斜眼睨她,脚下又加重了力道。 刚刚还勉强赔笑的付兰仙登时连连求饶,“李娘子饶命,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当初孙货郎带着贵客寻上付家,也说是要在长山沟借运。” “小人与风水命理不通,只记得那戴着斗笠的贵人,说此处有真凰之气。” “真凰之气?”李阮棠冷笑,嗤道,“此言若真,现如今此地荒芜,你可知自己有几个脑袋!” 付兰仙明显一怔,那眼珠瞪得斗大,忽得转过弯来。 若当初那人所说属实,她岂不是成了断送女帝真凰之气的帮凶?! 不等她再想,李阮棠淡漠的声音低低传来,“私造祭台,毁此地风水是死。不过,若是被人蒙骗——” 她居高临下地看向惊吓过度的付兰仙,“将功折罪,尚有一线生机。” “李娘子,不,不,李大人!”付兰仙当即痛哭流涕,“小人当真是被人蒙骗,这才误上了贼船。您行行好,救救小人吧。” 正说着话,长山沟沟顶忽得传来轰轰之声,不同于雷鸣的响亮,似是裹挟着厚重疾奔。 李阮棠眉头一紧,示意胡三娘拎起软成一团的付兰仙,“快走!” 长山沟的地形狭长,祭台四周又无植被树木,顷刻间,黑色的泥石奔涌而下。 李阮棠倒是在古书中见过记载,不过书中却并未写明该如何躲避。 胡三娘得了李阮棠的指令,拉扯着付兰仙便往外跑,起初李阮棠也紧随其后,眼瞧再转过两个大弯,就到了长山沟出口。 她却膝下一软,眼前止不住的发黑。 “李娘子。”胡三娘心急,转头瞧了眼跟在身后黑压压的泥流,当即蹲在李阮棠身前,“我背您出去。” “不了,你们先走。”李阮棠白着脸咬牙,压低声飞快说道,“付兰仙是人证,你且护她先行,如若不然,我们三人都会葬身于此。” “可是——” “没有可是!”李阮棠肃容,“我自有应对之法,三日后,你再来长山沟寻我便是。” 她说得信誓旦旦,胡三娘不疑有他,忙道,“李娘子放心,三日后我胡三必定前来接应。” “至于啾啾。”李阮棠眼眸一软,“还请三娘代为照顾。” 身后,轰隆声越来越近,胡三娘来不及多说,匆匆告别了李阮棠,扯着求饶要解药的付兰仙便往外跑去。 她一面跑,一面忍不住回头。 身后的沟谷早就被黑色的泥石吞没,就连刚刚李阮棠站着的位置也...... 胡三娘心中大骇,两人跌跌撞撞转过两道大弯,再回头时,那泥流速度比起之前已经减缓不少。 不远处,躲在草丛中的小郎君正抱着一壶黄芪水,眼巴巴地往长山沟中瞅着。 乍瞧见两个人影,孟均心头一喜,还未上前,就听胡三娘喊得声嘶力竭,“快,宁儿,带着李夫郎往回跑!” 胡幼宁不明所以,却也听话,拉起啾啾就要转身。 他伸手极快,一不小心就把小郎君抱了许久的那壶黄芪水碰倒在地。 咔嚓—— 清脆在瓦裂之声于破天的雨势不过稍纵即逝,孟均怔怔地望着快要近前的两个人影。 跑在前面的是胡三娘,被捆住手臂,狼狈跟在后面是付兰仙。她们二人跌跌撞撞,脚下步子迈得飞快。 不远处,低低的轰鸣入耳。一股泥土的气息极为浓重地自长山沟散开,小郎君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跟着付兰仙一同进山的人都没有出来。 李阮棠呢?! 他心中堵得难受,梦境之中那种无力不详的感觉一遍遍涌上心头。 胡幼宁局促地拉住孟均,“啾啾,长山沟里怕是又地陷了,不然我娘她不会......” 没见到李阮棠,胡幼宁就已经猜到了结局,眼下却是不好与啾啾直说。他手腕上用了力,“啾啾,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来不及?! 小郎君压在腔子里的心好似被人紧紧攥住,他张了张口,明明想要反驳,却吐不出半个字。今早李阮棠临走时,还特意把羊脂玉用红绳穿好,给他戴在了身上。 这会贴在心口的玉依旧温凉,可她呢? 自沟谷中漫出的凉意与雨势混在一处,冻得人唇齿发寒,哆哆嗦嗦地竟是连手指也攥不住。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渐渐黯淡下来,犹如被夺去了神采的夜星。 几乎是下意识地,孟均用力撇开阿宁的手臂,发了疯似的往长山沟跑去。 她们拉过勾勾的。 别人都可以不管她,可他不行,他得去寻李阮棠。 不然,她该有多孤单,多疼。 第24章 雨歇夜黑作话含入V公告 霜色衣袖被风迎面吹起,那如画中走下的郎君好似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欲坠。 胡幼宁急得都快破了声,可小郎君什么都听不到。只一股脑地往长山沟里冲。 捂在胸口的掌心下,是那一方羊脂玉。 “李夫郎!”胡三娘惊得顾不上手边的付兰仙,她一把拦住孟均,飞快道,“您这会去,实在太危险了,不如等这泥石缓和,咱们再一同上山去寻。” 李阮棠一向对自己夫郎疼爱有加,胡三娘自是不敢举止粗鲁。 她示意愣在原地的胡幼宁上前,又急急劝道,“李夫郎不必忧心,李娘子的确说过有应对之法,李夫郎只需等待三日,到时候就算雨仍不停,小的也绝不推辞,亦不会阻拦李夫郎去往长山沟。” “妻主她,真的这么说过?” 眼看孟均半信半疑,脚下慢了许多。胡三娘忙不迭的点头,“小人不敢欺骗李夫郎,更不敢以李娘子的性命信口开河。” 她顿了顿,低道,“这也是李娘子的意思。” 胡三娘面容诚恳,就是一旁地付兰仙也附和地点着头,“李夫郎,小人亦可作证。” 面前的郎君姿容俊朗,便是紧着眉头,也依旧芝兰玉树。 天地云乌风起,可他在这站着,就好似自云端走入俗世的仙君,连带着这一方都明媚起来。 付兰仙一贯心疼美人,这会一改之前鬼哭狼嚎求饶的神色,谄媚道,“李夫郎莫要忧心,到时候便是胡三娘不肯去寻人,您找小人,小人一定亲自陪您走一趟。” 她身上还中着李府的密药。 而且刚刚分别时,李阮棠说得清楚,她家小夫郎手中有能暂缓压制此毒的药方。 付兰仙眼珠精明地转了转,才往孟均身前稍稍挪了一步,就被胡三娘狠狠瞪了回去。 天上的雨犹如泼水,落得毫不客气,打在蓑衣上发出清脆的吧嗒声。 小郎君怔怔地瞧着,有些不明白李阮棠为何要定下三日之约? 他不是不信李阮棠所言,可若她只是不想拖累旁人,才说了这样宽慰的话。 孟均越想越没底,他摇了摇头,侧身避开胡三娘。 不行,无论如何,他都得去亲自瞧瞧。 三两句话的功夫,这一方天地便充斥着湿润的土腥气,嗅得人眉头直皱。 “啾啾,你别固执了。”胡幼宁急忙小跑上前,死死抱住小郎君的胳膊,咬了咬牙狠道,“再这样下去,我们只会成为李娘子的拖累!” 这话刚落,他便感觉到啾啾身形猛地一僵。 可胡幼宁无法,若是不说的重些,小郎君又怎么会听他们的劝。 拖累? 孟均一怔,只觉得口中泛苦。阿宁说得不错,原本,李阮棠就不许他跟来。 如今她既让胡三娘等人先出来,便是要保住她们的命做人证。 他若再拖下去,只怕这里的任何一人都会被那黑漆漆的泥流吞没。 天地间风声依旧,孟均的心却好似被山石重重击落,他垂下眼,“我跟你们回去,我......” 清泠的声线颤得发散,小郎君吸了吸鼻子,“我,我不拖累妻主。” 他紧紧攥着那块羊脂玉,绯红的眼角蓄满了泪珠。 耳边,好似还有她温柔的声线,“傻啾啾,这案子牵涉宫中争斗,若是不能查出真相,只怕会危及我大晋百年基业。到时候国不成国,何处为家?” 小郎君默默抿唇,国之大义什么的,他不懂。可李阮棠要护着的人,绝不能因他而没了性命。 耳边,风声凛冽。Ding ding 除了心思几转的付兰仙,其余几人都沉默地跑着,离长山沟越远,那股土腥气便越弱。 等到了胡家村,雨势渐渐收敛,就连天上的乌云也散去不少。 屋里还是早上李阮棠离去的样子。 小郎君静静站着,藏了一路的泪珠在看到那摆在一处,好好放在炕边柜上的花环,吧嗒便从眼角滑过。 一夜的连绵雨势,让花枯萎的慢了些,可即便如此,也不复当初的鲜艳,稍稍一碰,便落下许多花瓣。 孟均伸手抹了抹眼泪。 呜,他不能哭。既然李阮棠说了三日后,那她一定会没事。 窗外,周夫郎甚是忧心忡忡,悄悄问着同样愁眉不展的胡三娘事情原委。 胡三娘谨慎地压低了声,如今她倒是不担心付兰仙会有什么小动作,那无赖惜命的很,眼下又是讨好又是谄媚,无非就是为那能够暂且压制毒性的丸药。 “且等等。李娘子说了三日后,想来她自有妙招。”说这话时,胡三娘特意扬了声。 小郎君听得分明。 可他就是担心,天灾面前。人力渺小不说,她......她还有伤。一想起李阮棠这几日忍着疼的模样,孟均心尖就越发酸涩。 偏偏这样的忧虑,小郎君还不能表现出来。 李阮棠早上那封信写得明明白白,要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慌张,更不要在胡家村村民面前露出难过伤心。 起初孟均并不觉得此事难办,总归他也并非李阮棠真正意义上的夫郎,但事到如今。 小郎君难过的心都快要碎成一片一片,他用薄被将自己严实地裹好,偷偷抹着眼泪。可要是李阮棠在,又怎么舍得他这样闷在被里。 “呜呜呜......妻主。” 含着泪的清泠声线早就支离破碎,周夫郎站在窗外听了半晌,轻轻叹着气离开。 灶炉旁,坐着同样魂不守舍,没什么精神的宁儿。他心头一沉,轻轻拍了拍走神的胡幼宁肩头,“在想什么?” “爹。”胡幼宁抿唇,摇了摇头,“我有些担心啾啾。” 他细细说了之前劝说时的那句戳人心窝子的话,周夫郎微微蹙眉,“宁儿,此事你且去好好道歉。旁的事先不要提起,免得再勾起李夫郎的难过伤心之意。” 总归宁儿并非是为了生死未卜的李娘子,周夫郎松了口气,又兀自念了几声佛号。 “宁儿,一会你陪爹去山神娘娘庙里拜拜,求山神娘娘保佑李娘子平安。” 胡幼宁低低应了,抬眸望向对面紧闭的房门。 啾啾那么难过,应该不全是担心她。 多半还是怕李娘子失踪,再也无法和离的缘故。毕竟,啾啾说起魏姐姐时可是极为崇拜的。 可他亦没有忘记,昨夜里无意瞧见的光景。捏在手里的柴火因被雨气浸润,始终烧不起来。 木刺伤手,胡幼宁倒是没觉出疼,只心酸的无法呼吸。 若是可以,他也想不顾一切地去寻她。 这一日快尽头,好似破了口子的天,方才停下了雨势,就连那黑沉沉的乌云也被风吹得干净。 胡家院门,又被火急火燎的付兰仙再次敲开。 她一改过往飞扬跋扈地态度,极为谄媚的笑笑,“三娘,劳烦你替我问问李夫郎,这药......” “等着!” 胡三娘没什么好气地打断付兰仙,若非李阮棠交代过,她宁愿付兰仙就此毒发生亡才好。 不过,现在却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周夫郎与她轻轻摇了摇头,转身敲响了紧闭了大半日的房门。 “李夫郎,您可歇下了?” 问候的话刚刚才落,薄薄的木门吱呀一声自里打开。 面前的郎君一身霜色衣衫,那双漂亮的丹凤眼还有些肿,却是极为淡漠地递来半颗红色的丸药。 “每夜子时服下,方可缓解五脏烧灼之效。不可早亦不能迟。” 子时? 周夫郎抬头望了望天色,站在院门口的付兰仙显然也听到了孟均的话,她脸色一白,原本还想着拿回去让人研究一番,此刻却是再也等不得,慌忙吞下丸药,还没尝出味道,一股清凉登时由腹内升起,隐约有通向谷道的趋势。 不等胡三娘落下门闩,付兰仙便窜没了人影。她冷冷呸了几口,转头看向那间已经熄了烛火的屋子,压低声问道,“你刚才瞧着李夫郎情绪可还好?” “看着是平静了不少。”周夫郎有些犹豫,跟在胡三娘身后,“要不今晚还是让宁儿过去陪着李夫郎吧。” “也好。”胡三娘点了点头,又亲自将胡幼宁叫到面前嘱咐了几句,才遣了他去敲门。 雨后的夜寂静,胡幼宁轻轻说明来意。不多时,那清泠的声线响起,似是刚刚被惊醒,带着迷糊道,“阿宁,我今有些累,已经睡下了。” 门外的人一慌,显然没料到他竟如此无心无肺,却还是温温道,“那啾啾你好好歇着,明早我给你做好吃的。” 直到院子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黑暗里,坐在炕沿的小郎君这才轻手轻脚地打着小包袱,先是放上了白日里没有吃完的馒头,又将今早剩下的野生黄芪装了一口袋。接着,又把那两个花环也放了进去。 大开的后窗,透出丝丝冷意。 提着灯笼的小郎君脚下飞快,在夜色里朝长山沟跑去。 反正她也从未将他置于查案的谋算之中,所以只他一人偷偷去寻的话,理应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况且他还留了一颗半的红色丸药在桌上。 若是三日后李阮棠没有回来,那付兰仙必然是要给她陪葬的! 小郎君冷下脸,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袖。 不远处,仍是有淡淡的土腥气蔓延。孟均掰下一根稍粗的树枝,一面往积水泥潭中试探着深浅,一面四处望望。 听胡三娘说,她与李阮棠是在进山沟后的两个大弯处分别的。 小郎君咬咬牙,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向前。好不容易快要走出第二个大弯,葱郁的树林里,忽然来了不少悉悉索索的动静。 孟均一愣,不等他反应,一股寒风直起,倏地扑灭了他的灯笼。 四周登时黑黢黢一片。 他又惊又怕,下意识地就往里跑去。还没迈出几步,又不知踩到了什么,趔趄着快要摔倒之时,一双手自身后扶住了他。 温热的气息浅浅扫在孟均耳垂。 沟谷里不会有别人。 刹那间,小郎君只觉得心尖颤得发慌,他下意识地握紧放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 第25章 救命之恩淡淡的甘甜自舌尖散开,连带…… 比他反应更快的,是那突如其来,啪嗒落下的泪珠。 这一路摔的跟头,跌的跤,那些被孟均刻意忽略的疼和痛,这会齐齐涌上。 连带着沟谷里吹来的冷风,四周呛人的土腥气,还有这一望无际的黑。全都让小郎君越发委屈。 他真的很害怕,怕黑怕孤单,却也更怕寻不到李阮棠。 好在如今,她出现了,还好好地接住了他。 小郎君悬在心头的那块总算放了下来,微微红肿的丹凤眼欢快的弯起, 刚刚偏过头,正要唤李阮棠。 泛着凉意的指腹摩挲在她的食指,却没有触到熟悉的伤痕。 “咦?”孟均后背一寒,又抓着那双手比划了两下,忽得一把推开那人。 李阮棠的手指远比此刻的这双手要更纤长有力。 小郎君跌跌撞撞往前跑了几步,转身握住手里的树枝对准刚刚的方向,怒道,“你是谁!?” 他又恼又怕,话音才落,只听一声短哨。 刹那间,无数火把在周围亮起,朦朦胧胧映出站在那的人影。 锦衣华服,便是身处积水泥潭,也依旧矜贵温和。 “孟公子。”来人明显地松了口气,“这几日让你受惊了,还好魏某不负所托,终于寻到了公子。” “魏......魏大人?”孟均怔怔站在原地,一时分不清她究竟是幻觉还是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其实魏某本该在昨日到达的。” 魏云若很是知礼偏过脸,用余光扫了眼小郎君牢牢绑在背上的小包袱,温和道,“只不过昨日有事耽搁,这才又连累孟公子在此地担惊受怕。咳咳——” 那惯常温和的面上随着咳嗽声涌出一丝痛楚,不等孟均问出口。 魏云若身边的伺候的十八急急举着火把靠近,“大人,您风寒未好,昨大夫还特意嘱咐,要您好好歇上两天。拢共翰林院便只给您三天假,您倒好,这来来回回全都折腾在了路上。” “住口,休要多嘴。”魏云若到底温和惯了,便是板起脸训人,也少了几分凛冽。 她白了眼十八,拱手与孟均歉意道,“孟公子莫要听这丫头胡说,魏某既是受韩夫侍所托,必定言出必行。” “眼下既然偶遇了孟公子,魏某这就护送公子回京。” 回京? 孟均下意识地退后半步。 面前的郎君一身狼狈,咬唇垂眸的模样宛如受到惊吓的幼兽,瞧得魏云若几多不忍。 她放柔了声音,缓缓往前迈了几步,“孟公子不用怕,这路虽黑,但有魏某在,定不会叫公子平添担忧。” “公子若是有什么不便,也可直接告知魏某,魏某必定竭尽所能。” “真的?”低着脑袋的小郎君眉眼一亮,稍稍瞥她几眼,“我说什么要求都行么?” “自然。”魏云若含笑,正打算伸出手搀扶住他。 就听那略微沙哑的清冷之音道,“还请魏大人替我寻一人。” 小郎君说得着急,寻的是谁还未说全,就被口水呛住,用衣袖覆着脸低低咳嗽起来。 “公子?”魏云若关切上前,还未触到他的衣袖,小郎君轻巧一收,恰恰好避开,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不好意思道,“让魏大人见笑了。” “无妨。”魏云若极为自然的收回手背在身后,只亲切道,“魏某与韩夫侍也算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公子若是不嫌,称我一声姐姐便是。” “嗳?”孟均面上还有刚刚咳出的薄红,那双微微泛红的丹凤眼一愣,半晌才小心道,“魏——” 虽说他在人后不知唤了她多少次魏姐姐,但要当面称呼,总有些怪怪的。 更何况魏云若此刻目光灼灼,正直直看来。 小郎君心头忽得涌上一股别扭,到口的姐姐二字怔了怔,仍是没能叫出口。 “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大人是官身,若是日后被人知晓,保不齐又会编排出什么故事非议大人。” 他娘常说,这世间最不可估量的便是人心。尤其像魏姐姐这样出众的年轻女郎,朝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孟均不敢大意。 魏云若面上的笑容微滞,她瞥了眼身侧的十八,后者立马会意,“大人,如今时候也不早了,若是要再寻人——” 那婢子顿了顿,露出些许为难。 “魏大人。”小郎君心下一急,往前半步,“你说过我提什么要求都行的。” 他都还没说寻的是谁呢。 “十八,本官与你说过多少次,不得造次!” 魏云若肃容,抬脚便踹在多嘴的婢子身上,“我魏某既是受韩夫侍所托前来寻孟公子,在这档口又岂会出尔反尔?” 她厉声训着不知轻重的婢子,转头又温和了下来,“孟公子莫要听这婢子乱说,她跟我时间太久,说话间总不知分寸。” “我既答应了公子,此刻便是孟公子想要天上的星辰,魏某也会竭尽全力,更何况只是寻一人。” “更何况。”魏云若略微顿了顿,压低了声,“我亦是心甘情愿为公子做这些。” “大,大人?!” 孟均一时琢磨不出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那么不知轻重缓急的人么? 这会李阮棠还未找到,他要个星星有什么用。 小郎君闷闷地低头,“大人,我不想要星星。” 魏云若听得心头直梗,那双黛眉微微打结,她也是头次遇见这般不通风情的男子。 不过,也说不准是这男郎谨慎。 “那孟公子想要什么?”魏云若问得越发温和。 孟均抿唇,悄悄抬眼看向四周,“我想请大人帮我找找李阮棠。” “她今早上就在这长山沟里。”说起这个,小郎君声音就有些哽咽,“她没有吃午饭,也没有换药。” “我们还拉了勾勾,要一起回京的。” “魏大人,你能不能帮帮我?” 以他一人之力,要想在这偌大的长山沟里寻到李阮棠,只怕最快也得两三天。 小郎君不怕吃苦,可他担心李阮棠坚持不住。 “李阮棠?”魏云若挑眉,惊讶道,“世女她,还活着么?” “魏大人!”孟均脸色登时就变得十分难看,不等他再说,魏云若好似才发觉自己失言,忙歉意道,“我的意思是,那日世女本就中了毒——” “中毒?!”小郎君惊得头皮发麻,“怎么会?” 李阮棠不过刚回京都,她都乖乖卸了兵权,做个闲散世女,怎得还会有人出手伤她。 魏云若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四周,低头轻道,“这也是孟公子坠崖后,魏某派人去查那头疯牛来历时,才偶然得知。” “听闻李世女所中之毒极为特殊,只可惜魏某再想往下深挖之时,已然线索全无。” 小郎君听得一愣一愣的,压根儿没注意到此刻的魏云若离他只半步距离,他满脑子都是李阮棠那几次睡梦难醒的样子。 糟了,若是她体力耗竭晕倒在某处...... 孟均不敢再想,他急急求着近在咫尺的魏云若。 偏她此刻仍是副温吞的模样,“孟公子莫急,世女她吉人自有天相。我这就遣人。” 小郎君早就心慌的六神无主,等她话落,背着小包袱便跟着火把上了山。 魏云若瞧着那霜色身影走远,眸子渐冷。 她扬扬手示意十八上前,勾唇道,“切不可怠慢。” 十八恭敬地弯腰,会意道,“奴婢明白。” 这一夜搜山,走得孟均是精疲力尽,虽说那些女婢虽然不怎么上心,但火光一直充足。 这会大伙寻了块高地歇息,山尖处不比沟谷土腥气重,淡淡的树木香气沁人心脾,不多时,那些女婢便挨着几颗大树,寻了个没有积水的地方,打起了呼噜。 魏云若眼下也蓄了乌青,她与孟均一同坐在火堆处,跳跃的火舌生出无限暖意,烘烤了一会,小郎君脚底就暖洋洋的。 他稍稍拧了拧裤腿的水,又往火堆前靠了靠。 “孟公子,我瞧那边还有处山洞,不如我命人在那里面替公子生火,这衣物湿透,穿着烤火可是极易烫伤。” “多谢魏大人。”孟均摇摇头,“我就这样简单烤烤就行,总归一会天亮,还得在泥水里行走,着实没必要再劳烦大人。” “公子为何会这般担忧李世女?”魏云若微微敛笑,倒也没再提其他的,“我记得公子之前,可是与李世女避嫌的紧。” 孟均:“......” 这话说得不错,可那都是以前的事。 想起李阮棠的眉眼,小郎君耳尖倏地发红,默默低下头,“因为,她救了我。” “原是救命之恩,怪不得。” 魏云若颔首,从身侧拿过一个三层食盒,轻轻掀开。入目便是做成桃花形状的糕点,单是瞧着,也知是大师手艺。 她从中选了最精致的一块衬在裁好的油纸里递给孟均,“我听闻公子素来好美食,今来得匆忙,只买到了五心斋的糕点,公子尝尝。” 寻了一夜,小郎君肚子里早就饿得直叫。这会闻着糕点的香甜气,孟均也不推脱,再三谢过魏云若,才浅浅咬了一口,那双漂亮的丹凤眼蓦然发亮。 魏云若见状,面上笑意诚挚,“一路带着这糕点时,我还怕不符公子口味。” 如今小郎君眉眼弯弯地咬着桃花酥,瞧得魏云若心尖一软,“公子若是喜欢,这里还有。” 桃花酥入口香甜,孟均一不留神便吃完了整个儿。他往食盒里看了看,不好意思地问道,“魏大人,我能不能再拿一块?” “公子这话见外。”魏云若将食盒往他面前推了推道,“我不爱吃这般甜的糕点,只是想着孟公子在崖下受苦,这才特地买来。” “那......我拿两块好了。” 小郎君压根儿没注意魏云若递来的话,他欢欢喜喜捻起两块桃花酥放在油纸里包好,这才又打开随身的小包袱,认认真真放了进去。 他包袱里虽然有馒头,可经过一夜早就冷硬,这糕点松软,等一会寻到她,一起吃点甜的也好。 也不知李阮棠她这会还能不能坚持的住。 小郎君刚刚还亮晶晶地眸子转瞬黯淡,他看了看四周倚着大树睡熟的女婢,犹豫了片刻道,“魏大人,总归我现在也不累,不如我先继续在这片山头找找,等午时的时候,在到此处汇合,怎样?” 魏云若听得连连摇头。 “孟公子毕竟是个男郎,这山林茂密,若是有危险那该如何是好。这样吧,不如我陪公子再寻一段。”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孟均,魏云若倒是不在乎他心心念念全是李阮棠。 不过是救命之恩罢了,等一会她们独处于山林之中,多得是相救的机会。 她用余光轻轻扫过身侧之人。 踏青时他写的那首诗,意思虽然隐晦,但的确是首情诗。一起出游那么多人,孟均独独将这诗递给自己品评。 魏云若不傻,几日前她装作看不出,为得便是想先瞧瞧女帝对于孟大人究竟信任到了什么地步。 现如今,江南一带诸多重臣落马,均是孟大人——这位都察院副都御使的功劳。 魏云若初入朝堂,自然需要大树乘凉。 这些年,她身边亦有不少男郎示好,可这身份背景一圈看下来,还得是面前这姿容俊美的郎君。 如她一般自底层爬上的女子,选夫郎时,自然要选个能入眼又能有所助力之人。 “魏大人本就病着,其实我一人也行。” 总归这会天已大亮,小郎君将自己的包袱牢牢打了个结,摇摇头,“再者魏大人已经帮了我许多,眼下就剩这一片山头。” 他很是笃定的说道,“只要我认认真真去找,一定能寻到她的。魏大人不必担心!” 小郎君每每一提到李阮棠三字,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都亮晶晶的,犹如缀了天上银河。 魏云若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地瞥了眼不远处的山林,不过转头瞬间,又恢复到了往日里含笑的模样,“魏某既是受韩夫侍之托前来寻人,便不会让公子一人涉险。况且,我是女子,哪里就有这般娇弱。不过区区风寒,不碍事的。” 说罢,她率先起身,指着眼前一片茂密山林道,“此处多树,主干粗壮,若当时是我,多半也会往此处躲避。不如,我们就从这开始?” 魏云若负手向前,与跟上来的十八摇摇头,“你们且歇歇脚,我陪着孟公子。” 她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孟均点点头,并未再推辞。 他还着急寻人呢,的确没有这么多功夫在花在虚礼上。 搜寻了一夜,小郎君也瞧明白了,那来势汹汹的泥石多是从靠里面的那座光秃秃的山头滑下,除了大雨浇得脚下泥土湿滑,行走不便,这两侧的山林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他一手扶着沿路的树干,那双疲累的丹凤眼细致地扫过目光所及的每一处。 霜色的衣衫下摆早就被泥泞弄得一塌糊涂,更别提小郎君行山路不熟练,磕磕绊绊又摔了好几次。 这会整个人瞧起来灰扑扑的,唯有那双眼眸神采非常。 魏云若走在前面,一边细心地替他将那些野草踩平,一边伸手虚虚护在孟均袖边。 “孟公子。” 偌大山林,两人渐行渐深,魏云若忽得开口,侧脸看他,“这里——” “什么?” 她离得极近,小郎君心下一惊,脚步顿在原地。 “我是说你脸上沾了泥。”魏云若浅浅抿唇而笑,伸手点在自己的面颊,“喏,就在这里。” 她颇为自信地看着蓦地僵住的孟均。 果然,男郎都吃这一套。 魏云若心里浅浅嗤了几声,她这转头的姿势,靠近的距离,甚至弯唇的弧度,都是经过细心琢磨,俱称完美。 面前的男郎,一如她所预料,那清俊的容颜好似铺上了淡淡的薄红,更消说那双惯会勾人的丹凤眼,正含情脉脉。 魏云若得意地挑眉,轻咳了几声,还未从袖中递上自己的帕子。 刚刚还僵在原处的小郎君忽得欢呼雀跃起来,“魏大人,你瞧,李阮棠真的在这一片山林。” 顾不上浑身的疲惫,孟均提起衣摆,极快地侧身而过,哒哒跑向前面山路上那颗极为苍翠的古树。 他踮起脚,用手够着被人细心绑在树枝上的一段锦衣布料。 这颜色和质地,小郎君甚是熟悉。 呜,她真的还活着! 酸涩的眼眶有泪珠儿轻轻滑过,小郎君哭得抽抽噎噎,唇角却是高高弯起,细长的手指紧紧攥住她留下的记号。 “魏大人!”小郎君偷偷抹干泪花,转头高兴道,“能不能麻烦大人再派些女婢在这片山林细细搜寻,她就在这!” “自然。”魏云若点头,却不似刚刚那般温和。 但孟均到底还是孟大人的嫡子,这几分薄面还是要给的。 她屈起手指,极短地发出一声短哨。不多时,山林里便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小郎君欢欢喜喜就要往里再寻。衣袖一紧,却是被魏云若轻轻拉住。 “魏大人?” “请孟公子恕魏某唐突。”魏云若拱手松开那抹霜色,弯起唇角道,“只是魏某瞧公子涉世未深,难免忧心。虽说是要报答救命之恩,但公子还需多多考虑孟大人的处境。” “我娘?她......她怎么了?” 难不成是遭了匪?孟均心头一时猜测纷纷。 眼看面前的男郎总算生出些疑惑,魏云若摇头,“朝堂之势,风云变幻。稍有差池,高楼变平地也不过是转眼之间。” “孟大人久在外地巡查,消息往来多半受限。”魏云若轻轻叹了口气,“这李世女回京之初,的确是深得陛下喜爱。只不过,圣心又岂是我等可随意揣测。” “魏某不才,这两天倒是听闻了一些于李世女极为不好的消息。” 魏云若略略扫过明显焦急起来的孟均,低道,“我听说,李世女怕是只能继续做世女。” “嗳?” 她这话说得小郎君一头雾水,李阮棠本来就是世女不假,可娘早说过,等李阮棠过了十九岁生辰,便能正式被授于肃亲王的爵位。 若她只能做世女...... 电光火石之间,孟均忽得反应过来,那岂不是说女帝要准备收拾李家? “可是,李阮棠她只会打仗,她对大晋向来是忠心不二的!”小郎君急得声量都高了不少。 魏云若与他摆了摆手,“自古功高盖主,更何况有人参了李世女一本。说她意欲谋害——” 她故意顿了顿,示意孟均靠近半步,方才低低说出了一个名字。 “魏某也是怕孟公子好心办坏事,报恩固然重要,但仍需量力而行。” “孟公子若是愿意。” 魏云若颇为体贴的提议,“我可派女婢在此继续寻找,公子先随我回京,不然若是被那有心人得知,恐怕要说出不少胡言乱语,误中副车。” “我......” 流言蜚语,孟均自然是畏惧的。 可他早就唤过李阮棠一声妻主,就算那些人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也是他一早就预料到的。 更何况,女帝猜忌她,若他也在这时候离她而去。那李阮棠岂不是会很难过。 她还有伤。 小郎君单是想想,心尖都好似被人狠狠咬了一口,隐隐作痛。 当年李家女子战死沙场方才得来这一个异姓爵位,不过匆匆十年,女帝便又猜忌起了李家仅剩的独苗——李阮棠。 这三字自唇间滑过,忽得便涌出了淡淡的苦涩。 小郎君悄悄攥紧衣袖,扫了眼近前的女婢,“魏大人,朝堂上的事我不懂,可我娘常说,陛下是明主。” “我相信陛下。” “多谢魏大人好意提醒。” 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似是料到孟均的反应,魏云若唇边笑意更深,这小孟公子果真如她想的一般心软心善。 这样的男郎,便是日后娶进家门,后院也不会闹得鸡飞狗跳。 不过,眼下却是要他先记着自己的好才行。 魏云若压低了声,“既是如此,那我便陪孟公子一起寻到李世女。有我在,便可力证孟公子清白。” “多谢魏大人。”小郎君压抑住难过的心,真诚道,“有魏大人这句话,我便放心许多。” 他说得恳切万分,这厢恭敬上前的十八陪着小心,向魏云若禀道,“大人,今下午是您侍讲,若是现在快马赶回,尚来得及。” “这......”魏云若蹙眉,欲言又止地看向孟均。 “魏大人若是有事,不用管我的。” 本朝开启经筵已有十来年,每每侍讲都是选些年轻的翰林前去。既是在女帝面前露脸的好时机,亦是考验学问机敏之时。 小郎君自然明白此事于魏云若的重要,亦明白她一走,这些女婢自然也是要跟着一同回去。 毕竟若她们留下,在这山林若是发生了什么,就算是魏云若,到时候亦无法说清。 他很是了然的笑笑,“魏大人已经帮了我许多,眼下她就在这片山林,我可以自行寻找。” “孟公子,此事是魏某考虑不周。”魏云若忙不迭拍着胸脯道,“请公子放心,魏某回去定会把公子所在告知韩夫侍。” “如此,就多谢魏大人了。”小郎君颔首谢过,想了想又道,“那李阮棠......” “李世女?”魏云若瞧他一脸纠结,示意十八等人站远些,方道,“肃清王府这几日也在派人寻找李世女的下落。只是目前京都于李世女来说绝非太平之地,若她回京,恐会有危险。” “依魏某之见,公子若是寻到李世女,不如请她在这小山村先将养着身体。” 她忖了忖又道,“这样吧,这两日我会在宫中讲学,公子若是信得过我,可等我两日好好打听一番。” “只是若要打听,那公子的下落便不好直接告诉韩夫侍,不然府上来人,定会发现李世女,继而引得那些有心人纷至沓来。” 她越说眉头便皱得越深,小郎君被她唬得分寸大乱,伸手捉住魏云若的衣袖道,“不行,李阮棠还有伤,要是真的被人盯上,肯定不是她们的对手。” 女帝要对付的人,只需暗示几番,便有朝中大臣挖空心思顺迎圣意。 孟均急得手心都是汗,“其实,我还能坚持的。” 无非就是在吃两三天的粗茶淡饭,比起李阮棠的安危,这些都不算什么。 小郎君思来想去,下定决心道,“总归现在只有魏大人知晓我们的所在,我相信大人。” “公子可想清楚了?”魏云若覆着衣袖的手臂一翻,握住孟均的手腕,“魏某定不负公子所托。” 她那双眼惯常温和,此刻却好似烧了一把暗戳戳的火。 小郎君点点头,目送魏云若几人离去,这才又继续往山林深处寻去。 他走走停停,顺着那时不时就会出现在树枝上的锦衣布料一直往前。 快晌午时,才走到山峰处。 山风吹拂,鼓动那霜色衣袖,翩然似仙。 可这里一眼就可看到尽头,除了葱郁大树,哪里有他想见之人。 小郎君懊恼的垂下脑袋,定是他来得太迟,李阮棠多半是体力不支,被猛兽叼走了。 刚刚魏云若可没少说山中多虎豹豺狼之事。 他一时难过地用手背直抹眼泪,“呜......李阮棠。” 山林之中,送来风与清淡的花香。 “嗯。” 回荡在耳畔的嗓音温柔,小郎君一怔,红着眼抬起头。入目便是一张苍白的脸,锦衣褴褛。 “李.....李阮棠?” 清泠的声线有些哑,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眉眼弯弯的女子,生怕这又是一场幻觉。 李阮棠压根儿没料到能在这见到自家的小夫郎,乍见一身狼狈的啾啾,登时心疼万分。 好在这山中有泉眼。 她刚刚去寻了水源,本打算恢复些体力便下山,这会倒是不再着急。 牵挂的人就在眼前。 李阮棠伸手,轻轻牵起怔愣在原地的小郎君,“傻瓜,不是让你等我回去么?” 他眼下乌青深重,定是寻了一夜。 不等李阮棠再问细节,那哭得跟小花猫一样的人,倏地冲进她怀里,紧紧抱住她的腰,“呜呜呜,李阮棠,我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哭得委屈又可怜。强撑了一夜的精神在见到她时,终于松懈。 李阮棠微微叹息,将自己的小夫郎回抱在怀里。她亦清醒不久,这会身形将将有些摇晃,就被敏锐的孟均发觉。 “妻主,你是不是饿坏了!”他急急扶住李阮棠,伸手就要解开自己背了一夜的小包袱。 “啾啾,先不急。我带你去个地方。” 左右她这头晕也不是一两日了,李阮棠更担心小郎君浸了多时泥水的双脚。 她示意啾啾跟上,还未迈开步,手指就被满脸担忧的小郎君紧紧攥住,他面上还有刚刚哭过的薄红,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低低垂下,“我,我怕妻主晕倒。” ——所以得牵着才行。 十指交握。 小郎君脸上的红意却越来越深,他偷偷瞄着李阮棠的侧颜,唔,好像又瘦了些。 也不知她这一夜是怎么过的。 那双漂亮的眼眸细细扫过身侧的女子,心下登时咯噔一声,“妻主!” 他颇为担忧地开口,那双剑眉深深拧在一处,“你是不是很痛?” 她褴褛的外衣裙下,隐约略出些暗红的血迹,手臂那里最甚。 李阮棠一愣,弯弯唇,“放心吧,伤势我自己看过,已经结了血痂,不碍事的。” 不远处有细细的水声。 李阮棠牵着忽然沉默的啾啾上前,山泉之下,流泻出一汪浅潭。 水流清冽,不像她之前寻的水源浑浊。 “啾啾,这会阳光正好,你且先在这洗洗,我这就生火。” 李阮棠到底是在边疆历练过的女子,还不等小郎君脱下衣服,她这边已经捡了些干柴,开始忙着取火。 粼粼潭水,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寒凉。 小郎君转头看向背对着自己的李阮棠,再三确定她不会突然消失,这才认认真真清理起脸上、发间的泥垢。 他洗得细致,准备起身时,才发现身后的大石头上不知何时摆放上了被炭火烤得暖和的衣物。 就连上面的泥巴,也被人细心地搓揉干净。 小郎君眼睛登时亮晶晶地,穿好衣衫坐在火堆旁。他只穿了布袜,洗了泥的鞋子还在一旁烤着。 “妻主。”孟均低低唤她,伸手从小包袱里拿出油纸袋,“这里有馒头有糕点。” “还有这个!”小郎君兴致勃勃地掏出一把切了片的野生黄芪给她瞧,“我听阿宁说,黄芪也可以生吃。” 他的小包袱里拢共就几样物件,这会掏出一大半,登时瘪了下去。 李阮棠眼尖,看见那一对花环,还不等她问,小郎君自己倒先红了脸,“我,我......我知道应该再装些吃食,可这是妻主送我的礼物,我想着若是自己寻不到妻主,有个念想在身侧也是好的。” 他说得结结巴巴,手里把玩着花环,忐忐忑忑瞅着李阮棠的神色。 糟了,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更加没用! 小郎君紧张地呼吸都慢了半拍。 李阮棠心尖发软,低低喟叹,她这傻乎乎的小夫郎,竟是压根儿都没想过自身安危,只一门心思的要来寻她。 “对,对了。”等了半晌也不见她说话的小郎君愈发磕绊,急急忙忙又从小包袱里掏出她写的那封信,“妻主,我还拿了这个!” “傻啾啾。” “嗳?”李阮棠为什么又说他傻,呜,她果然嫌弃他没用了,不是个能干的夫郎。 叠在一起的脚丫委委屈屈缩成一团。 李阮棠抿唇,“啾啾,你脚冷不冷?” 这档口她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冷自然是冷的,不过却不是脚冷,而是心冷。 小郎君委屈地低下脑袋,手中的花环被人轻轻接过,“傻啾啾,花环是要戴着才好看。” 半散的发丝上端端正正戴上了花朵掉了大半的花环,孟均抬眸,就瞧见李阮棠发髻上也戴着另一个。 只不过他手艺不精,那花环颠簸了一路,早就有些扭曲。 小郎君瞧着瞧着,突然就乐了起来,这会李阮棠看着才傻呢。 他刚刚才翘起唇角,脚腕一热,却是被李阮棠轻轻握住,裹在了自己怀里。 “妻,妻主。”小郎君心下一抖,清俊的容颜登时便红得透彻。他有些无措地四周瞄瞄,手臂向后撑着,压根儿不敢真的将脚心贴紧她的腰腹。 “别怕,我只是帮你暖暖。”李阮棠一派正色。 可听在孟均耳朵里,字字都成了那跳跃的火舌,烧得小郎君浑身都透了粉。 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似是被东风拂过的粼粼水波,光华潋滟,“妻主。” 小郎君别别扭扭唤她,“我能不能瞧瞧你的伤。” 正午的阳光耀眼,燃烧的干柴猛烈,都不及孟均伤心的眼神刺得李阮棠心疼。 她缓缓拾起半边衣衫,笑道,“你看,我说了不碍事吧。真的只是擦破了皮,等过几天褪了血痂就会好很多。” “妻主又骗人。” 小郎君眼角绯红,她后背上旧伤未愈,又添新患,那些伤口远非简单的擦破皮,瞧着倒像是被摔倒在哪,被深深划出血口。 他小声嘟囔着,鼓起腮帮子轻轻往上吹了吹。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偏偏孟均做的认真又细致。 李阮棠原本是疼的,这会心里的甜蜜一阵强过一阵,尤其小郎君还时不时要往她嘴里塞上一片切好的黄芪。 淡淡的甘甜自舌尖散开,连带着心中的悸动,让她整个人都好似浸在了蜜糖里。 那双杏眸弯起好看的弧度,瞧着地上叠在一处的人影。 “啾啾。” “嗯?”正往伤口上呼气的小郎君应得模模糊糊,他蹲坐许久,这会腿肚子有些发麻。 刚活动了活动腿,就听咬着桃花酥的李阮棠低道,“等回京,我们——” “我们?”小郎君好奇的停下。 他微微侧身探过脸,眼前姑娘的面色比起之前不知又苍白了多少,她眉头打结,似是在极力忍着什么苦痛。 “妻主!你怎么了?!” 小郎君生怕是黄芪出了什么纰漏,慌忙伸手去探她的额头,还未触及就被李阮棠一把握住,“啾啾,这糕点,你是从哪得来的?” 京都之事,她忆起来的不多。可当这桃花酥入口,她却清楚的知晓,此物出自于五心斋。 五心斋必定不是这胡家村能开得起来的店铺。 是以啾啾必定见过外人。 这人出现在胡家村,又特意带着糕点,分明就是有备而来。可惜她如今只记得自己在查一桩金丹案,也不知她这傻乎乎的小夫郎有没有被人蒙骗,李阮棠越想越后怕。 她面色严肃的紧,小郎君惴惴不安地抿唇。 惨了,李阮棠怎得知道这糕点不是村里买的,难不成她想起来了?! 孟均着急起身想细瞧她神情,可他腿还麻着,眼看身子失去支撑就要压在李阮棠后背,小郎君下意识地将手从她后背拿开。 霜色的衣袖自李阮棠腋下穿过,稳稳地避开她后背的伤,寻到了新的支撑。 还不等孟均松口气,指尖传来的触感柔软又陌生。他好奇地捏了捏,刹那间,刚刚还肃然的李阮棠,耳朵忽得红了又红。 奇怪。 孟均有些疑惑地往下看去,入目便是指腹中一片高耸的白。 轰—— 自脚底升起的滚烫倏地冲向头顶。 小郎君飞快地松开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犹如火烧的手指羞恼地捂住快要红透的俊容,偏偏那触感极为强烈,一想到他刚刚捏过的地方,小郎君整个人都快要红得发紧。 他从眼缝里偷偷瞧着愣在原地的李阮棠,越发紧张起来。 她,她该不会生气了吧? 第26章 给你解毒小郎君默默握拳鼓劲,与李阮…… 孟均等了又等,眼前的背影一直僵着,好似一座冰雕。 他悄悄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拽了拽李阮棠的衣袖,“妻主,我不是故意的。” 李阮棠脸上一烫:“......” 她本就只有半肩衣衫挂着,这会被心虚的小郎君一拉,若非还有腰带松松垮垮系着,只怕会彻底自然于天地间。 偏偏那「罪魁祸首」还没发觉,摇着她的衣袖,声音都闷了下来,“妻主,你要是生气的话,要不啾啾让你捏回来好不好?” 嗡—— 耳边似有轰鸣,犹如那打了一夜的雷雨。震得人心头恍惚。 正准备拢好衣领的李阮棠肩头越发僵硬,稍微偏过些脸看他,啾啾目色纯真的很,仿佛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那双惊诧的杏眸有些犹疑地打量在他前襟,所以她这傻乎乎的小夫郎是打算让她捏回哪去??! “妻主!”见她回头的小郎君登时弯起眉眼,伸出自己的手腕给她,“呐,妻主用力捏,啾啾不怕疼!” “小傻瓜。”李阮棠被他逗得忍俊不禁,轻轻揉着他不知磕在哪泛红的腕子,“我没有生气。” “而且,我也舍不得。”这后半句几乎是浅浅的气音。 可孟均一直都将全副心神放在李阮棠身上,此刻乍听见这几字,也是微微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 咦咦咦,她说舍不得嗳! 小郎君害羞地低下脑袋,耳尖偷偷红了一片,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亮晶晶地眨了眨,额头轻抵在李阮棠的肩头,又轻又小道,“我就知道妻主最好了!” 他翘起的唇角满是欢喜,挨着李阮棠没多时,便渐渐松下了心神,尤其鼻息间,还有他最最喜欢的清甜味道。 小郎君熬了一夜。 他困困地揉了揉眼,很是自觉地靠进李阮棠怀里,“妻主,我,我实在坚持不住了,我就睡一会。” 他摇摇晃晃举起一根手指,“就,就一小会。” “妻主。”小郎君睡得迷迷糊糊,挣扎地轻声唤她。 “嗯?” “你......你记得吃黄芪。我装了好多......好多,都给妻主。” 李阮棠轻轻嗯了一声,山风被阳光照得和煦,孟均睡得似梦非梦之间,只觉得额间似有风温柔吹过,又轻又快,万分珍重。 他往李阮棠怀里又靠了靠,迷迷糊糊间脑海里忽得升起一个念头。 对了,他的话本上好似是说,两人抱在一起睡,就会生小娃娃来着。 那这会,算不算一起睡呀? 小郎君脑袋越来越沉,思绪更是奔腾的厉害。 一时想着,她们两人虽抱在一起,可李阮棠并未睡着,到底算不得一起睡,一时又偷偷害羞,其实就算给她生个小娃娃也不错。 左右娘也希望他能做肃亲王府的世君,再说了,她们都对她严苛,若是连他也走了,不陪着她。 孟均微微蹙眉,登时就不快乐起来。 更何况她傻傻的,就连自己中毒也想不起来。小郎君一想起这个,就觉得心口呕的慌。 保不齐,李阮棠失忆,也是因为这毒! 清俊的容颜登时又忧又愁,便是梦里,也难解开。 李阮棠瞧着自家睡着的小夫郎,一会红了脸,一会又紧着眉头。还当他做了噩梦,刚刚把人抱紧了些,就听到啾啾软软说起了梦话,“唔,我,我要跟着妻主......一,一辈子!” 拍在啾啾后背的手指一顿,李阮棠脸唰得生红生烫。她家啾啾,果真傻乎乎的。 哪里有男郎,自己表露心迹的,还是在梦里。 她这样想着,那双杏眸却不自主弯弯,犹如夜里月牙,好看分明,玩笑道,“傻啾啾,说好可就不能再变了。” 山风温柔,徐徐拂来,似是在应证这一个诺。 胡家。 胡幼宁是被周夫郎拍着门板叫起来的。 “爹?” “宁儿,不是让你陪着李夫郎的么?”周夫郎心急如焚,再瞧自己睡懵的儿子,忍不住责备道,“如今李夫郎不见了,若是三日后他还未归,我们该如何与李娘子交代!” “爹,你是说啾啾不见了?”囫囵抹了把脸的胡幼宁吃惊地看向对面紧闭的房门,“不可能吧。昨夜里我去寻他时,啾啾分明就要睡着了。” “而且,咱们胡家村就这长山沟一条进出之路,昨日里那泥石流速啾啾也是见过的,没道理他会在这时候出走。” “难不成......”胡幼宁眉眼一亮,若有所思道,“他是去寻李娘子了?!” 可转瞬,这个念头就被他自己连连否认,不会的。 啾啾瞧着便是个娇气的性子,便是他自小在村里长大,亦不敢走夜路。更何况是长在内院,不熟悉路的小郎君。 “宁儿,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不论李夫郎去了哪,现如今都是我们照顾不周的缘故。你娘本打算以此搏一条出路,眼下怕是要打了水漂,但做人不可无信。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四处去寻找几番。” 周夫郎一想起昨在墙外听见的那压抑哭声,心头就越发慌乱,“李夫郎脚程不快,你先去后山找找。我和你娘去长山沟看看,记得,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 不然以付兰仙的性子,定然又会生出不少幺蛾子。他可没忘,昨夜里付兰仙上门要解药时,那目色中的贪婪。 “爹,若是啾啾他不愿意回来呢?”临出门时,胡幼宁脚步一顿,转过身低道,“我是说,万一是有人来接他呢?” “你是说李府的人?”周夫郎摇头,“大户人家才不会这么不讲究,就算寻人,也是要进胡家村才是,哪里会偷偷接了人从后窗离开。。” “可......”胡幼宁攥紧衣袖,有些犹豫。 现在李娘子生死未卜,万一真的是啾啾口中的那位魏姐姐前来接应,的确是极好的离开时机。 虽说要是啾啾当真这样走了,只会落得无名无分。但话本里不是常写着,两情相依才最珍贵么。 要是娘和爹当真追上了啾啾,那岂不是就暴露了这一桩不可说的错姻缘? 胡幼宁可不想小郎君被人在身后指指点点,他想了想道,“爹,后山不通村外,不如我跟你们一块去长山沟吧,您腿疾还未好利索,有我在,还能搀扶着您。” “......也好。”周夫郎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其实他也觉得李夫郎多半是寻去了长山沟,但事有万一,思来想去这才安排了宁儿去后山。 现在想想,却是有些多此一举。 他伸手掏出一颗半红色的丸药放进小木瓶里,嘱咐胡幼宁贴身戴着,“这里面是能暂且压制付兰仙身上毒性的药丸,李夫郎将它留下,便是给了我们胡家一条生路。” “她们呐,都是好人。” 周夫郎向原处层层叠叠的山峦看去,口中低低念了声佛号,“是以这漫天神佛与山神娘娘,都会保佑她们。” 山间云气缭绕,也好似有所应验,渐渐露出湛蓝的天色。 积在地面的污水被阳光折射,散出五彩的光。 “阿嚏——” 经不起念叨的小郎君吸了吸鼻子,自李阮棠怀里缓缓睁开眼。头顶便是一处绿荫,他懵懵地向四周看了看,不远处,火堆中跳跃的光芒比起刚刚小了不少。 而他,原本是靠在她肩头的。 也不知怎么睡的,侧脸处竟是一片柔软,小郎君不过用眼角偷偷瞄了瞄,那清俊的容颜瞬间就如同火堆里燃烧的干柴,艳艳地红了一片。 唔,总归李阮棠也没有醒。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睁得老大,认认真真瞧着她的面容。不知道为何,孟均总觉得此刻倚着大树睡着的李阮棠不太对劲。 他皱眉,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肩头,“妻主?” 怎么……怎么回事!她怎得没反应! 小郎君心下一慌,很快又摇了摇头,不会的,定是他用劲太小的缘故! 伸出的手指本来要戳戳她的脸蛋,等孟均反应过来,竟是直接捏住了她的下唇。 虽说是个意外,可那鼻息间均匀的呼吸,还是让小郎君放心不少。 他手上用了些劲,偏偏李阮棠连睫毛都未动分毫。 孟均越发没底。 也不知她究竟是中了什么毒,前几次睡梦不醒时,只要他碰碰她,李阮棠好歹都会有所动静。 今却怎么都没反应。 小郎君跪坐在李阮棠身前,有些伤心地捧起她的脸,甚至她此刻的面色也不如刚刚跌落山崖苏醒那会。 足见毒性蔓延之势。 “妻主?” “唔……棠棠?” 可不论小郎君怎么唤她,李阮棠愣是没有半分反应。他越想越难过,眼神滑过她的唇,意外地停了许久。 孟均记得,话本中曾写过女子中毒时的解救之法。 虽说书上亦没写她们中的到底是什么毒,只用口口代替,但小郎君觉得,李阮棠多半就是中了与她们一样的毒。 不然,为何书上不敢注明? 绝对是因为此毒特殊!魏姐姐不也说李阮棠中了特殊的毒么?! 小郎君攥紧手指,怔怔瞧着面前的李阮棠,她仿佛一朵快要枯萎的花,正随着时间流逝着有限的生命。 罢了罢了,总归书上写,对付这种毒,只需与女子唇角相贴。 孟均深深吸了口气,大不了他牺牲一下。娘不是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 他这也是逼不得已! 无可奈何! 事出有因! 对!就是这样! 小郎君默默握拳鼓劲,与李阮棠凑近几分。 她毫无察觉。 孟均顿了顿,再三回忆了话本上的插图,确定是两人唇角贴贴。这才伸手捧住李阮棠的脸颊。 明明知晓不过是为了解毒。可小郎君还是涨红了脸,他微微闭眼,只留着一条眼缝,一点一点,凑近李阮棠的唇。 唔,他分神地想着,这下,是不是也能比较出女子和男郎,究竟是谁的唇更软? 第27章 贴贴夫郎门缝外,隐约投下的一片黑影…… 风轻轻地吹,小郎君悄悄地靠近。 眼瞅着两人鼻尖快要对上,孟均忽得停下,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满是疑惑地睁开。 等等,好像有什么步骤不太对! 他皱眉,认认真真托腮想了想,嘟嘟囔囔道,“妻主和我,一女一男。嗯,闭上眼,然后贴贴。” 啊!对了! 小郎君眉眼陡然发亮,他就说哪里怪怪的,原来是他的手臂没有抱住李阮棠的肩头。 捧着她脸颊的手轻轻落在那瘦削的肩头。 孟均重新提了口气,小心地目测了与她唇角的距离,这才紧张万分的闭上眼。 “妻,妻主,啾啾帮你解毒。”小郎君脸蛋绯红,低低与她解释了一句。 清俊的容颜犹如春意吹过山头,每靠近一分就越发艳丽。 抵在李阮棠肩头的手掌抖得毫无章法,若非广袖遮挡,一眼就能瞧出他此刻的慌乱。 她的鼻息近在咫尺。 孟均只觉得鬓发处嗡嗡直跳,浑身的筋脉都好似着了火,就连那藏在衣襟下,躲在腔子里的那颗心,亦是砰砰直跳。好似只一张开嘴,便能捧出颗心来。 要......要碰上了。 攀在李阮棠肩头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攥紧,小郎君狠命地咽了咽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口水,悄悄睁开一条眼缝。 如今只要再凑上去一点点,就能碰到。那淡淡的清甜气,犹如裹了蜜的糖,牢牢黏住了小郎君的注意。 同样都是在山里过了一夜,怎得自己就一身泥垢,一点都不香香的。 小郎君心下一走神,怔愣间,刚刚还似要醒过不过来的李阮棠缓缓睁开了眼。 她神情疲累的很,却在见到自家小夫郎时,下意识便弯起了眉眼。 也不知他刚刚在做什么,整个人连脖颈都透了粉。 “唔,要是我与妻主贴贴的话,保不齐就会香香的。” 低着脑袋深思的小郎君低低自言自语道,“不过,洗花瓣澡也需要泡上许久,才能沾染其半分香气。要是只贴贴——” 孟均忧愁地叹了口气,眼下就快近未时。她们还要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去,他认认真真掰着手指算了又算,“那就需要两个时辰才行。” “什么需要两个时辰?”李阮棠听得好奇,她顺手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此处到底是山顶,便是山风再暖,也经不得多吹。 “就是与妻主贴——”到口的解释戛然而止,只剩慌乱,“妻,妻主,你醒啦?” “嗯。”李阮棠点点头,看向那微微失落的丹凤眼,奇怪了,啾啾甚少这么无精打采的。 便是今早见到他,小郎君眉目里亦是欢喜。 是不是她家小夫郎嫌她睡得太死?也难怪,明明是她说要守着啾啾的。 李阮棠心中猜测纷纷,顺手覆在他烧红的面上,“啾啾,你——” 不等她说完,刚刚还闷闷不乐的小郎君倏地紧张起来,“嗳?我,我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 他可以发誓。 李阮棠:“......” 她家小夫郎眼眸瞪得圆溜溜的,一瞧便是藏了心事。言语间如此慌乱,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想起刚刚睁眼时,啾啾咬唇苦恼的模样。 李阮棠呼吸一窒,抱着他的手悄悄攥紧,才压下那莫名地躁动。 “妻主,你,你不相信啾啾吗?”小郎君见她只红了脸不说话,以为李阮棠看穿了自己的念头。 他忙地竖起手指,结结巴巴道,“妻主,我可以对着山神娘娘发誓。” 阿宁说过,这里都归山神娘娘管。 小郎君眼神一闪,在心中小小声补充祷告道,“山神娘娘明鉴,刚刚我真的没有其他意思,我,我就是想——” “傻啾啾,好好的发誓做什么?”李阮棠噗嗤一乐,刚要顺手揉揉他的发顶。 谁料孟均被她突然一唤,原本藏在心底的碎碎念登时惊出了声,“想和妻主贴贴。” “贴贴?” 这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词? 李阮棠怔了怔,意识到自己说了真话的小郎君蓦地捂住自己的唇,糟了! 他怎么全说了出来。 呸呸呸,他才不是只想贴贴的。可帮她解毒的话,小郎君却不敢说。以李阮棠的性子,必然会问的清清楚楚。 可眼下...... 孟均颓然地低下头,她到底中了什么毒,圣意还有没有回旋余地,这些都是未知,都需要魏姐姐两日后带来的消息。 更何况,他要怎么与她解释,自己并非她夫郎的事。 要是她更讨厌自己怎么办? 呜,早知道,一开始就不说谎好了。 小郎君苦恼地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李阮棠顿了顿,心道这所谓贴贴,多半又是话本子里的新词。 京都里的男郎,就没有谁不爱看这内院读物。 就好比住在她家隔壁那小公子,便喜欢的不得了。每隔三日里都会去书局瞧瞧有没有新上的话本。 那次她遇见他时,那小公子怀里便抱着一本。不过,他似是极为讨厌自己的。 李阮棠微微蹙眉,虽说记不起这小公子样貌如何,但他那时的眼神,她却意外地记得分明。 甚至于他不小心跌了一跤,也要极为避嫌地摔向另一边,好似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她伸出的手也是在看清他厌恶的眼神时,生生缩回了衣袖。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啾啾与那小公子在某些地方极为相像。 但是一个那么厌恶她的人,又怎么会成为她的夫郎。 不错,怎么可能。 一口气轻轻叹出,李阮棠微微颔首。 含笑的唇角刚刚扬起,她却蓦地发愣。再瞧乖乖窝在自己肩头的啾啾,登时生出好些自责。 她竟在抱着啾啾时,脑海里念着其他男郎。 意识到这一点,李阮棠眉眼陡然生皱,只将怀里的人抱紧了几分,“啾啾。” “嗯?”窝在她脖颈声音有气无力,稍微扬起脸应她,就被低头的李阮棠轻轻蹭了蹭面颊。 “嗳嗳嗳嗳!!”小郎君惊得话都说不利索,犹如缺水的小花喝饱了甘露,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润润地发亮。 他猛地坐直身子,定定看向有些不确定的李阮棠,“妻,妻主,你做,做什么呀?” 小郎君很是害羞地偏过脸,只余光偷偷瞄着亦涨红了脸的李阮棠。她傻傻愣愣的,似乎正处在惊讶疑惑之中。 难道不是这样贴贴? 李阮棠头一次觉得难为情,可做便是做了。她轻轻咳了几声,坦诚道,“我就是头脑一热,才做了这般蠢事。” 总归她们是妻夫,李阮棠低眉看向攥紧自己衣袖的啾啾,只要他不嫌她唐突就好。 既然不是贴贴脸颊,李阮棠打量的目色一怔,定定看向小郎君的鼻尖,会是那里么? 正想着,山林中,远远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李娘子——” “啾啾——” 早上魏云若离去前,曾派人去胡家报信。这会子胡三娘知晓了她们二人的具体方位,总算不用像无头苍蝇一般在山林中乱晃。 又一路跟着李阮棠做的标识,终是寻到了这块山峰。 等小郎君穿好鞋子,又将两个花环收进小包袱。 一人多高的草丛后方才悉悉索索有了动静。 胡三娘率先探出身子,乍见活生生站在面前的李阮棠,当即激动的老泪纵横。 她身后跟着的胡幼宁亦是气喘吁吁,这会先是简简单单与李阮棠见了礼,方才朝火堆旁坐着的啾啾走去。 “还好李娘子你们没事。”胡三娘抹了抹头上的汗珠,庆幸道,“若非刚刚宁儿出门慢了一步,意外得了消息,小人怕是还要折腾许久才能寻到您。” “三娘是说,有人报信?” “是啊。”胡三娘一脸迷糊,“怎么,李娘子不知晓?” “......” 李阮棠微怔,再想起小郎君带来的那块桃花酥,一时竟分不清此人是敌是友。 不过,既然对方先伸出了手,她也没必要咄咄逼人。等回京后,细细查过再做打算也不迟。 是以,李阮棠含笑点头,将这事糊弄了过去。 等几人回到胡家,日已渐西。 许是黄芪起了效,这会李阮棠倒是比孟均刚刚寻到她时精神许多。安顿好小郎君后,转身便去了堂屋与胡三娘议事。 炕边柜上,好好摆放着一对花都快掉没了的花环。 躲在薄被里的孟均只探出双眼,瞧了又瞧,再想起她傻愣愣贴过来的情形,登时捂着脸又翻了个身。 也不知道李阮棠什么时候才能再头脑一热。 咦咦咦,他在想些什么啊! 小郎君难为情地红着脸,他心里虽唾弃的不行,唇角却欢快地翘起。 既然白日里没能帮她解毒,那就等一会入夜,等她睡着,他再悄悄与她贴贴好了。 这样既能帮她解了毒,也不会让李阮棠起疑。 小郎君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 “啾啾。”窗外,蹑手蹑脚靠近的胡幼宁极小声地唤他,“你出来一下。” 李阮棠随时都有可能从堂屋走出,胡幼宁忖了忖,有些私密的话还是应当躲起来说才好。 是以灶房里,破天荒地虚掩起门。 孟均接过胡幼宁递来的一杯茶,润了润嗓问道,“阿宁,你是不是要跟我说什么秘密啊?” 小郎君眉眼弯弯,好奇地看着欲言又止的胡幼宁。他甚少这般遮遮掩掩,难不成是是这一日夜里又生了什么意外? 一时间,他们一人疑惑,一人斟酌。 两个少年郎谁也没注意。门缝外,隐约投下的一片黑影。 其实这些女男之事,本不该胡幼宁过问,但李娘子是好人,亦是他所在乎之人。 过去啾啾口中的魏姐姐只在京都,如今她竟寻到了胡家村,所以有些事,他就必须要问清楚,免得李娘子身心俱伤。 胡幼宁抬眸,盯住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极为认真道,“啾啾,你现在是不是还喜欢着魏姐姐?” 第28章 看谁先睡很好,她已经困了!…… 喜欢......魏云若? 小郎君一怔,对啊! 他不是喜欢魏姐姐的吗? 可在长山沟时,他居然,居然只想着李阮棠。孟均猛地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哎呦-”他吃痛地低低呼了一声,心里却想起了另一桩比较。 其实魏姐姐,离得近时,一点儿都不如李阮棠好看。而且她说话弯弯绕绕,身上也没有李阮棠独有的香甜味道。 要不是娘还未回京,李阮棠又失了忆。他也不必拜托魏姐姐去查京都风向。 “啾啾?”胡幼宁心急,又压低声道,“如今李娘子刚刚逃出一劫,若是你要跟着魏姐姐离开,能不能再缓两三天?” “阿宁,我还有重要的事。”小郎君皱眉,却也不知如何与他解释这其中误会,总归是他先诓骗了胡幼宁。 孟均组织了语言,正要再开口,忽然觉得后背一僵。 小郎君疑惑地转过头去,虚掩的门缝透着光,别说是人,便是连个雀鸟也不曾落下。 他摇了摇头,“魏姐姐亦有她自己的事做。” “况且妻主也需要我来照顾,我绝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她的。” “真的?”胡幼宁疑惑的皱皱眉,旁的不说,他总感觉啾啾似是与这个魏姐姐并不热络的样子。 可魏家又的确派了人前来通知。 小郎君点点头,李阮棠什么都不记得,他自然要帮她多打点一些。虽说他能做的也不多。 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住藏在衣襟下,她送的那块羊脂玉,孟均很是严肃地看向略略放心的胡幼宁,“阿宁,你之前说后山坳里有兔子是不是?” “嗯,有好多呢。之前我跟娘常常去那捉些野兔尝鲜。”胡幼宁不明所以,反问道,“啾啾,你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个?” “因为妻主又受了伤。” 小郎君默默垂眼,她中了毒又伤了身,虽说胡家已经在吃食上尽了全力,可李阮棠消瘦的明显。要是再不加餐,他担心她坚持不到魏姐姐传回消息来,就会彻底病到。 “所以,我...我想抓几只肥兔子给妻主补补身子。” “你?”胡幼宁有些难以置信地又掐了掐自己的手臂,不是他不相信啾啾的决心,可这样一个养在内院里的小公子,着实瞧着不像是能捉住兔子的模样。 “阿宁,你这会带我去吧。”小郎君拉着他起身道,“我学东西很快的。” 可是,山坡上的草地才铺上一层绿色,这会也不是兔子肥美的季节,胡幼宁拗不过说尽好话的小郎君,只得叹气答应道,“那我们就去碰碰运气。” 黄昏中,胡家院门吱呀一声轻轻关上, 两个少年郎猫着腰前后脚从院里溜出,后山离胡家并不远。胡幼宁先是嘱咐了啾啾一些要注意的点。 两人便围在了兔子洞四周,也不知是不是运气太差,接连几次都扑了空。 眼瞅天就要全黑,窝在草丛里也瞧不分明。 胡幼宁轻轻拍了拍还守着最后一处的小郎君肩头,“啾啾,要不我们先回——” “嘘!”修长的手指忽得捂住胡幼宁的唇,等他安静,孟均朝不远处挤了挤眼,两人一起看向那正窝成一团啃草吃的兔子。 虽比不上秋天肥美,却也是圆滚滚的,蹲在那就好似一团毛茸茸的圆球。 小郎君眼睛都亮了几度,他蹑手蹑脚地跟着胡幼宁起身,可这兔子机敏,稍稍听到些动静,便立马迈腿要跑。 孟均心下一急,整个人直直就朝兔子扑了过去。手指恰恰好,紧紧攥住了那正蹬得欢实的一对后腿。 “啾啾!”胡幼宁没料到小郎君动作这么迅速,他几步上前,一把便揪住了兔子的的后脖颈,手脚麻利地捆住放进小背篓里。 “你怎么样?”面前的小公子狼狈,露出的一截手腕,被土地狠狠蹭过,擦出不少细细的血痕。 胡幼宁担心地瞧了瞧,“这要是被李娘子瞧见了,定会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怎么会。”小郎君拍了拍衣衫上黏的灰,唇角飞扬,“妻主才不是这样的人呢。而且,我也不会让妻主发现。” “可是——”胡幼宁忧心忡忡地皱眉,不等他说完,孟均又道,“等回去,我就把衣袖这么一挡,妻主累了一整个日夜,哪里还有多余的精神,肯定不会发现的!阿宁,你就放心吧。就算,就算她发现了。” 小郎君耳尖一红,“我就说是今在长山沟摔的。” 如今只要一提到长山沟三字,孟均的心尖便又甜又麻。他轻轻咳了几声,压住自己的不自然,想了想又道,“阿宁,这个兔子要不就说是你抓的怎么样?” “我?”胡幼宁背着小框的脚步一顿,不太明白。 小郎君点头,“若说是我,妻主肯定不信。而且这兔子一会还要劳烦阿宁你帮着做好。你功劳最大。妻主最是恩怨分明,她记着你这份心意,等以后替你寻合适的人家也会更上心些。” 经此一事,孟均也看清了胡幼宁的心性,他是真心将阿宁当做了朋友。 虽说早前存了撮合之意,但眼下李阮棠前途似迷,万一圣意当真无法转还,再撮合阿宁和她,着实不太厚道。 想着想着,小郎君心头渐渐生出些后悔,早知道白日里就该托魏姐姐带封信出去。 算算日子,娘应该也已经踏上了回京的路。 她那么希望自己做李阮棠的世君,应该不会袖手旁观才是。 “啾啾。” “嗯?” 还有几步,便是自家大门,胡幼宁瞧着那双含笑看来的丹凤眼,脚步一顿,鼓足勇气道,“其实我心中已经有了......” 吱呀—— 院门适时的从里打开,提灯出来相迎的女子微微与他颔首,目色便落在了忽得低下脑袋,飞快拉着自己衣袖的啾啾身上。 “妻主。”孟均声线矮了矮,透着股快要被抓包的心虚。李阮棠侧身避让过胡幼宁,伸手牵起自家的小夫郎。 她们低低说了几句。 胡幼宁怔怔地瞧着地上映出的那一对人影,自嘲地弯弯唇角。 有些事,错过时机,便不再有机会。 点了油灯的屋里,泛着淡淡的暖黄。 小郎君乖乖泡进李阮棠备好的热水里,他时不时瞧瞧背身坐着的人影,就连掌心里捏着的小红花瓣快被揉皱了也没发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李阮棠好像有心事。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正想着会令她不开心的所有可能,半开的窗里,渐渐透出些红烧的香气,光是嗅嗅便让人止不住咽口水。 阿宁的手艺当真是没的说。 小郎君暗暗羡慕了好一会,倏地又惆怅起来,要是他也会做菜就好了,这样的话,她喜欢吃什么,他也能立马去做。 “啾啾?”身后的水声渐渐小了许多,李阮棠微微侧脸,用余光瞥了一眼竹架后,就瞧见小郎君万分珍重地先把她的羊脂玉挂在脖间,这才捞起中衣囫囵套上。 那一晃而过的白似火,烧得李阮棠面上暗暗生烫,只得攥紧了手中的杯盏。 “妻主,你叫我?”身后的脚步轻快,哒哒像阵风似的便涌了过来。更消说那双黑亮的丹凤眼,一瞬不瞬地抬眸瞧她。 李阮棠心中一动,想问的话转了转又咽了回去。她家小夫郎傻乎乎的,什么都藏不住,哪里会是善于玩弄人心的男郎。 “嗯。”伸手拿起放在手边的伤药,李阮棠伸手握住小郎君藏在背后的手腕,“你的伤还未结痂,得好好伤药才行。” “嗳?妻主......”孟均一愣,没料到她竟真的注意到了,明明之前见她时,他还藏得很严实来着。 小郎君鼻尖莫名一酸,问得傻气,“你,你是怎么发现的?” 李阮棠微微摇头,轻轻戳了戳他的脸蛋,“你衣袖上有土。” 外面到底下了一日一夜的雨,就算雨过天晴,也是半干半泥,广袖上不小心沾了些泥土也不足为奇。 更何况,小郎君平日里黏人的很,刚刚回来却一反常态。眼神时不时便飘去了胡幼宁背着的小框。 再加上灶房里,又开了火。 李阮棠蘸了好大一块伤药,轻轻在他手腕上揉开,小郎君手背上还有几道被兔爪用力蹬过的痕迹。 “为什么要说那兔子是胡公子抓的?”她心下怜惜,手上又轻了几分。 “因为,的确是阿宁出了大力气。”小郎君眼帘低垂,颇有几分难过,“我也不会下厨。” “傻啾啾。”李阮棠心头喟叹,轻轻往他抹了药的腕子上吹了吹,她低眉认真,压根儿没瞧见自家小夫郎那张俊容倏地红透。 一瞬间,孟均只觉得自己心跳得飞快。他慌里慌张地缩回自己的手,捏住伤药瓶子,气息都慢了几分,“我,我也帮妻主上药!” 小郎君今晚的计划早就订好了,先是给李阮棠加餐,然后就躺在炕上等她睡着,再然后—— 那双黑亮的丹凤眼偷偷瞄了眼前去开门,端了碟子进来的人。唇角悄悄扬起,再然后他就要与她贴贴! 不过,关于解毒这事。 孟均认真回忆过,话本上通常都会用「又是一夜烛泪落」来描述。虽说上面写得笼统,但要一夜的话,看来贴贴解毒的确是极为费心费力之事。 小郎君倒不是嫌麻烦,他只是有些想不通,为什么贴贴之后,那些话本都会写男郎腰酸。 要是真难受,不也应该是嘴么? 孟均心里疑惑万分,偏偏他看的那些话本,都是经由修书局校正过的,稍微有些出格的,不是口口,便是略过。 好在这点内容有与没有,倒也不影响情节。 眼下,距离李阮棠熄灯睡在自己身边,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小郎君偷偷揉了揉自己的唇角,才翻了个身,正对住平躺的李阮棠。 也不知是不是他太紧张的缘故,亦或是刚刚吃得太多。 一个嗝悠悠响起。 刹那间,于映窗而来的一片月色清辉中,孟均清晰地瞧见了闭目而睡的李阮棠唇边漾出笑意。 她,怎么还没睡着?! 完了,小郎君有些丢脸地用薄被蒙住头,她定然听见这声响,呜呜,他不要活了。 他怎么想,都觉得李阮棠刚刚那笑有些苦涩,说不定她此刻就在腹诽他能吃,不是个好养活的夫郎。 虽说刚刚阿宁做好的夜宵,大多数都被李阮棠喂进了他的嘴里。可要不是她笑得太过好看,他也不至于走神,不知不觉就咽了下去。 孟均越想越委屈,明明他平时也吃不了这么多的。 都怪李阮棠! 小郎君悄悄捏住怀里的羊脂玉,顺手又暗戳戳地点在她的中衣袖口。哼,等解了毒,她就知道他多有用了! 李阮棠哭笑不得地瞥向薄被里鼓起的小山,“啾啾,你睡不着吗?” “没有,妻主,我睡着了!”被里的声音清晰,李阮棠一愣,差点儿就笑出声来。 “呼噜——呼噜——”似是怕她不信,小郎君学着自己娘午睡时打呼噜的动静。 李阮棠挑挑眉,一时也有些好奇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等了半晌的孟均怎么也没想到,打呼噜竟是这么难受。他学了一阵,嗓子眼里便干得直冒火。 小郎君憋得难受,刚坐起身,手边便有茶递来。他瞅了眼明显有困意的姑娘,咕咚咚一口气喝了好多。 很好,她已经困了! 小郎君悄悄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这才精神抖擞的闭上眼,重新睡在枕上。 吸取了前两次的经验,这会的孟均躺的是规规矩矩。 可当整个胡家村都静下来,。 他只稍稍挪了挪手臂,睡在身侧的李阮棠便很是自觉地往边上靠了靠。 她家小夫郎昨夜里爬上爬下,耗费了不少体力,只白日里打了个盹,压根儿没有睡饱。若非受到惊吓,又怎么可能熬到现在还不敢入睡。 明明就不曾走过夜路,也不知昨夜里,他一人是怎么鼓足勇气去的长山沟。 不过,想起之前在灶房前无意听见的对话,李阮棠轻轻叹了口气,或许他也并非独自前往。 这个魏姐姐,多半就是往胡家报信的人了。 所以,他并非是不敢入睡,而是要准备离开吗? 李阮棠只想想,整个人都好似站在了冷风口,丝丝绕绕的酸涩缠在心尖。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想试着留住他。 “啾啾。” 李阮棠的声音低低而来,温柔又好听,“别怕,我在呢,放心睡吧。” 咦? 紧紧闭着眼装睡的小郎君闻言顿生疑惑,奇怪,明明他这装睡已经快要以假乱真了,李阮棠是怎么知道他没睡着的? 第29章 新的约定有自然是有的,却是不能再说…… 浓密的长睫颤了颤,犹豫着要不要睁开眼。小郎君兀自纠结,又着实想不通是哪里出了纰漏。 明明他已经尽量不去乱动,也没有翻身,按理说,不该被李阮棠发觉才是。 而且,他还悄悄用眼缝瞄过,李阮棠亦是闭着眼的。搞不好她跟上次一样,也是在说梦呓。 孟均暗暗放松精神,唇角却高高翘起,其实李阮棠还是很惦念他的。不然,也不会每次做梦都有他。 身侧。 李阮棠几乎止了气息,她静静等着,等着她家傻乎乎的小夫郎同往常一样,困困地滚进她怀里。 偏偏孟均亦在等她睡熟。 一时之间,山里寂静,月下有影,房中无话。 “啾啾。”她的声线淡了几分,拢在衣袖中的手指紧紧攥成拳,继而不甘地松开,“......好梦。” 既然他决定了要走,李阮棠沉沉地闭上眼。 她放手。 人呐,原本就是孤独的来,静静的去。 压在心底的情愫翻腾不休,犹如一把钝刀一点一点磨着血肉。罢了,就当只是做了一场梦。 她的叹息又轻又浅,便是那一弯月也染了愁,夜色更深了些,终是彻底静了下来。 小郎君眯着眼偷偷瞄了瞄身侧的姑娘,“棠棠?” 他试探地唤她。 鼻息间,有清甜的气息袭来,李阮棠浑身一僵,却也明白,大抵是他要离去的时候了。 她只装作睡熟的模样。 “唔,睡得真香。”孟均弯弯眉眼,前些日子都是他睡得早,还没怎么见过李阮棠睡着的模样呢。 这会一看,小郎君登时心痒痒地不得了,忖了又忖,方暗暗找着借口,既是要贴贴,定然要等她睡熟才好。 他这么想着,伸出的手指便又轻又柔地戳在了李阮棠的面颊,流连了好一会,见她没有反应,小郎君胆子一肥,手指便抚上了她睡梦中也微蹙的眉眼。 “棠棠,好梦。” 清泠的声线带着愉悦,那翘起的薄唇轻抿,孟均俯身而来,半散的青丝滑落,犹如一朵朵即将冲破土壤,要艳艳儿盛开的花,迫不及待又谨慎万分。 便是那压在腔子里的心,也渐渐地不受控制。 每靠近一分,小郎君的双耳就愈发生红生烫。他紧紧闭着眼,攀住她肩头的手指早就生了一掌心的汗。 “......” 他不是要走么? 李阮棠疑惑地睁眼,便瞧见啾啾轻轻抿住的唇和那万分紧张的眉眼。 小郎君正低低嘟囔着给自己打气,“没事的,只是贴贴。” 可他越是这么说,腔子里那颗心便窜得越欢快。像是正月里密集的鼓点,咚咚咚跳得他气都有些上不来。 不行了! 小郎君颓然地坐回李阮棠身侧,用力捏了捏自己快要烧透的面皮,这才睁开眼,他颇为懊恼地叹气,怪不得李阮棠不愿意他陪着一起涉险,如今看起来,他果真是没用的。 单是想贴贴替她解毒,都把自己紧张地出了一身汗。可是,那双漂亮的眸子定定看向依旧平躺着的姑娘,他若是不继续,她可怎么办啊。 而且,而且,她们都互送过花环了。山神娘娘定然已经把她们绑在了一处。 “棠棠,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小郎君深深提了口气,闭着眼又俯下身。 他来得比刚刚莽撞。 李阮棠听得纳闷,才将将掀起眼帘,打算细问问,唇上一软,登时满怀俱是清甜。 她怔怔地僵在被里,一时觉得自己好似跌进了一场荒诞的美梦。 他不是说了要跟那个来接他的魏姐姐走么?! 落在唇上的软,轻轻地好似一根羽毛,只一瞬便撩动起内心的弦,铮铮嗡鸣,流淌出难掩的欢喜。 大抵,是她听岔了吧。 李阮棠眉眼微微泛红,好在夜色浓重,无人可察。只在心底轻轻地笑,原来,他说的贴贴竟是指这个。 不过,她家小夫郎果然傻乎乎的。 就算她再怎么清心寡欲,亦并非圣女。哪里经得起他这样一再撩拨。 更何况,此处还是胡家。 小郎君哪里知晓她心里这些弯弯绕绕,脸红红地起身喘了几口气,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腰。 唔,话本子上的写得果真没错,他的腰果然好酸! 如今他扭成个麻花样,别说腰了,赶明早上,指不定脖子也会疼。也不知道爬进她怀里会不会好一些, 孟均掀起薄被,正打算调整姿势再继续贴贴。 刚刚还熟睡的李阮棠忽得就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她一贯是睡在外面的,孟均跪直身子歪着脑袋瞧了瞧,也不知是不是他刚刚挤着李阮棠了,她这一翻身,离床沿就只有半个手掌的距离。 很明显,她的怀里这会是睡不下他的。 小郎君烦恼地皱眉,要解毒怎么也需一夜吧。他这拢共也才贴了不过一下。 伸出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稍微用力,想要她转身。可李阮棠一动不动。 孟均发愁的目色落在桌旁的长条凳上,忽得灵机一动。 等一下,他为何不把凳子并在炕沿边上,这样虽说硌一些,但总算是有地容身。 而且,李阮棠总会翻身的,他也不会在凳上睡一夜。 他可真是个天才! 小郎君美滋滋地摸黑下炕。 “......啾啾。” “妻,妻主?!你醒了?”正弯腰勾鞋的小郎君一惊,忙装作口渴的样子,去桌旁倒了杯茶, 李阮棠低低嗯了一声,才撑着手臂起身,就见心虚的啾啾杵在桌旁,磨磨蹭蹭地不肯过来。 “这屋里凉,起夜也要披上外衣才行。” 落在肩上的外衣,还有她的香气。小郎君轻轻嗅了嗅,心底越发遗憾,她怎么就醒了呢? 在夜中久了,视物反而清晰起来。 李阮棠定定地看着自家小夫郎闷闷不乐的眉眼,心尖一软,手指轻抬起他的下巴,低眉,犹如一抹春风蹭过唇角。 刹那间,无数桃花纷纷盛开,嵌在眉梢眼角,粉了颊。就连藏在腔子里的心也好似被人紧紧捏在手心,只想要贴得更近。 小郎君怔怔地仰着脸,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在夜里愈发的光亮,他好似什么都没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傻啾啾。”李阮棠亦红着脸,将人搂进怀里,“这几天是我忙过了头,以后——” 这话说来总是有些不知羞的,但说与心上人听,却是不碍事的。 她顿了顿,那声音低了又低,却好似一把火,烧得小郎君止不住地从脚底漫出滚烫。 “等回京后,我每天都陪着啾啾,好不好?” “妻,妻主,那贴贴呢?”强忍住自心底涌出的羞,孟均悄悄掐了自己的大腿,迫使自己清醒。 他还得给她解毒呢! 李阮棠呼吸一窒,面上又红了几分,轻轻点了点头。 小郎君会意,她是说每天都要贴贴的意思。那这样的话,她们贴一次,大抵是弹指功夫,要是把一夜按算三个时辰,怎么也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 孟均躺在被里,掰着手指翻来覆去地算了几次。压根儿没有半点睡意。他搬着自己的荞麦枕往李阮棠身边靠了靠,很是热络地小声道,“妻主,你这会有没有什么感觉呀?” 也不知这弹指一瞬的贴贴有没有帮她缓解些许毒性。 可这话听在李阮棠耳朵里,却是暧昧的紧。 “......很,很舒服。” 唔,没错,没错,她的唇那么软,贴起来的确很舒服,孟均分神地想着。 黑暗中,李阮棠耳朵红得快要滴血,偏她家那小夫郎还穷追不舍,又问道,“还有呢?” 有自然是有的,却是不能再说,不然,克制将难。 “......啾啾。”李阮棠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替小郎君盖好薄被,“快睡吧。” “哦。”孟均乖乖闭眼,他早就困得不行,若非惦记着李阮棠的毒,也不会坚持到现在。 如今既然约定了每天都贴贴,那慢慢解毒便是。 小郎君心下大石一轻,不多时又熟练地滚进了李阮棠怀里。 他睡得香甜。 原本疲累的姑娘却缓缓睁开了眼,她浅浅笑着,伸手隔空拂过自家小夫郎的唇角,“小傻瓜。” 怀里的小郎君眉眼弯弯,似是得了美梦,也不知他的梦里,会不会有她。 * 连绵的大雨过后,天空一日晴过一日。 昨夜里折腾许久,小郎君毫无意外地赖了床。便是胡家三人亦是难得多睡了一会。 李阮棠惯常醒的早,才推开院门,四周大树的枝叶忽得无风而动,顷刻间,几个覆面的玄衣女子自高处轻巧落下。 “世女,属下来迟。” 这几日里,她们接连被人设计,好在跟踪魏云若的姐妹有消息说她马车自长山沟离开,这才又兵分两路,追进了胡家村。 毕竟,翰林院的编修大人无缘无故来这么一个刚刚发生过泥石流的地方,本身就不合常理。 更何况,那日世女跌下山崖,魏云若亦在跟前。 领头的女子垂首,“世女,这几日陛下的头疾愈发严重,便是苏大人,也无法得见圣颜。” “......” 李阮棠微微蹙眉,却也没想起来这几人究竟又是谁,只凭着那声音的熟悉感,低道,“此处怕是与金丹案有关,你们且去查查那付家付兰仙可还有猫腻。” “是。” “妻主?!”院子里,薄薄房门被人慌里慌张地推开,啾啾焦急寻人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她家那黏人的小夫郎呀。 李阮棠心头微甜,扬声应了一句,并未注意到低首领命那几人眼中的惊诧。 “世女——”领头的女子名唤未丹,是李阮棠贴身的婢子。自回京后,她跟在李阮棠身后,也曾遇见过这声音的主人,孟家的九郎——孟均公子。 虽说她们两人一同跌落山崖,但当时在场之人都说,是孟公子拉扯着世女,这才有了这出意外。 他这一声妻主,谁知会不会有诈。未丹忠心,忙抱拳想要提醒李阮棠。 可院门后来了脚步。 李阮棠哪里还有功夫再听,忙不迭地挥手示意未丹几人避开。 吱呀—— 睡迷糊寻不到李阮棠的小郎君哒哒跑了出来,他发丝仍是半散着,乍看见好端端站着的李阮棠,想也没想就一头扎进她的怀里,紧紧抱着,声音还有点哭腔,“妻主,我还以为,你又不见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两天被吓得的狠了。 今早睁眼没瞧见她,孟均心头难过的都快要上不来气。生怕昨夜的一切都是梦,他压根没找到李阮棠。 “傻啾啾。”李阮棠笑笑,揽住自己的小夫郎,慢慢往回走着,她面上温柔,眼角微微扫过大树枝叶,“我就是出来透透气。” 九九? 藏在树上的未丹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世女这是与孟公子患难见真情了? 她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还好刚刚没有对孟公子出言不逊,不然,以世女的性子,怕是要重罚。 未丹嘿嘿一笑,临走前又往胡家院子里瞥了几回,不容易啊,能让世女这颗铁树开花,孟公子果真是有些本事的。 要知道,当初那齐公子都追去了边疆,也没得世女多看一眼。更何况,单论姿容家世,齐公子远比孟公子更适合世女。 足见这情字,当真是玄妙。 她感叹连连,虚掩的房门里。 毫不知情的小郎君正端端正正坐在板凳上,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偷偷看向换衣的李阮棠,放在膝上的手指紧紧蜷起,结结巴巴道,“妻,妻主,我漱过口了,漱了好多遍。” “嗯?” 她并不清楚贴贴意味着什么,孟均只能忍住涌上面颊的羞意,细心提醒道,“那......我们今天什么时候贴贴呀?” 第30章 开始贴贴啾啾,我有个好消息要与你讲…… 李阮棠理衣领的手指一僵,脸上蓦然生红。那双杏眸不甚自在地瞥了眼窗外,有些为难地压低了声,“啾啾,此刻还是白日。” 她是女子自然不会被名声所累,可啾啾是男郎,她纵然有堵住悠悠众口之力,却也担心他会被这些不堪说辞伤了心。 “嗳?” 小郎君抿抿唇,低下脑袋轻道,“我,就是怕妻主一会还有安排。” 要是早点贴贴,说不定还能多贴一会,解毒更快些。况且只是解毒罢了,白天和夜里会有什么不同么? 孟均揪了揪自己的衣袖,有些想不通。 虽说他最初也把贴贴的时机选在了李阮棠睡熟之后,但那不是因为怕李阮棠问起来,解释不清么? 眼下李阮棠并未多问贴贴的缘由。 说起来,之前的话本子也多写夜中如何如何,孟均亦在私底下问过小厮,可他们全都摇头表示不知。他与家中的韩夫侍一向不甚亲厚,自然也开不了这口。 相熟的那几个男郎,每每说起这个,都支支吾吾的。 正好,李阮棠提起了此事。那她一定知晓缘由! 小郎君暗暗点头,他好奇又懵懂,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亮晶晶地盯住缓步而来的李阮棠,问的十分认真,“妻主,为什么贴贴一定要在夜里啊?” “......” 李阮棠心头微颤,坐在小郎君身侧,斟酌了片刻才郑重道,“并非是一定要在夜里,只不过此刻并非在府中,白日里人多,若是被家主人瞧见,总有些失礼罢了。” “哦。”他还以为是什么呢,小郎君靠在她的肩头,想了想小声道,“妻主,那我们还是晚上贴贴吧。” 白日里,若他又不争气的红了脸,可就会被李阮棠瞧得清清楚楚。这情形,单是想想,都让孟均耳朵烧得厉害。 李阮棠轻轻嗯了一声,握住自家小夫郎的手指,眉眼中的笑意还未扬起。 便听窝在她怀里的啾啾很是犹豫地与她商量道,“妻主,今,今晚上贴贴,能不能——” 明知道这只是件正经不过的事,不该掺杂任何多余的情愫。可小郎君还是不可抑制地红透了脸,他微微抬眸,央着李阮棠,“能不能久一些啊?” “嗯......嗯??” 反应过来的李阮棠眉心几跳,那双杏眸满是复杂地看向怀里的啾啾,他好似并不清楚这要求会引出什么,“久一些?” 她重复了一遍。。 孟均点点头,他是有点点害羞,可一想到这是在救人,小郎君眉目间登时正气凛然,比比划划与她道,“要是妻主能坚持到蜡烛燃下去这么多就更好了。” 眼瞧那双杏眸怔愣,孟均又稍稍将比划的两个手指从外向里挪了挪,很是贴心道,“这么久也行。” 李阮棠:“......” “妻主若是坚持不住,那就——” 还要向里挪着比划的手指被李阮棠轻轻握住,“这个时间是可以的。”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也知道,若是让啾啾继续说下去,指不定自家这小夫郎还有什么惊人之语。 不就一刻钟么,她......应该能克制的住吧? 李阮棠没什么底。 见她答应,小郎君心中才好似轻松了些。 其实她们能这样呆在一起的时日,应该也不会再有多少了。 李阮棠迟早是要回京的,只要踏入京都,不用他自己说出口,便有许多人等着告诉李阮棠。她护了一路的男郎并非枕边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或许也不能再用一个半月的时间帮她慢慢解毒。 小郎君一想起这些,心口就好似被人重重咬了一口,疼得眼角绯红。 孟均懵懵懂懂中亦知晓这事许是很亲密的,可就算这样,他还是想救她。 眼下,李阮棠又了出门。 小郎君独自忧郁了一会,目光落在那一对快要枯萎的花环,忍不住握拳鼓劲,现在可不是感春悲秋的时候,他得振作才行! 孟均急急蹬掉鞋,抱着被子又睡回了榻上。他紧紧闭上眼,很是认真地算了又算。 虽说李阮棠坚持不住,但他没有受伤,只要白日里睡足了觉,等夜里精神,他主动贴贴,应该不会让李阮棠太费神才对! 对,她坚持不住,不是还有他么?! 贴贴,那可是两个人的事。 小郎君越想越在理。刚刚才培养出些困意,咚咚——,房门被人轻轻敲响,周夫郎温和的声音传来,“李夫郎,今是芒种,村里的男郎们准备聚在一处青梅煮酒热闹热闹。您可有时间?” 煮青梅酒? 孟均一骨碌从炕上坐起,往常在京都,遇到芒种,多是大伙聚在一处送花神,倒是没听说过还有煮青梅酒的习俗。 小郎君好奇的紧,可他还惦念着要提前养足精神,哪里有空去瞧这个。他伸手将薄被蒙在头顶,刚要出声婉拒,就听周夫郎隔着门板又道,“这两日发生了太多事,李夫郎若是去,喝些我们煮的青梅酒,于夜里安睡也是极为有益的。” “真的?” 周夫郎话音刚落,薄薄的木门就被人从里轻轻打开,探出眼来的小郎君还有些犹豫,“要是我只去一小会,能喝到青梅酒吗?” “自然。”周夫郎很是肯定的点点头。等孟均收拾好,两人一起走出院门,小郎君这才发觉阿宁不在。 “李夫郎有所不知,这煮青梅酒的往往都是些成了婚的男郎相聚,宁儿还未许人,所以今日便跟着我家三娘一同去后山坳打猎了。” 周夫郎一面在前边引路,一面又笑道,“村里煮青梅酒的地方就在村口那颗大槐树下,李夫郎,请。” 今日里才参加煮酒的男郎都是精心打扮过的,这会三三两两坐在大凉席上,正交谈的不亦乐乎。 周夫郎简单介绍了身侧的孟均,当即就有几个年纪稍长的男郎打趣了几句,大家嘻嘻哈哈笑做一团,陌生感登时消除了不少。 一杯暖酒下肚,小郎君面上就被催出了薄薄的红。他小口小口抿着,耳朵却竖得老高,听着身边人眉飞色舞地说着趣事。 “要我说,你家那娘子一瞧便是个虚的,你平日里不给多补补,只怕是翻过年去,肚子也难有消息。” “补?还要怎么补?家里但凡贵一些的,都统统喂给了她,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家那口子吃了药也就一口气的功夫,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要我说,还是你花活不够多的缘故。你可知邻村那个张夫郎么?”说这话的人神神秘秘往四周看看,示意大家围过来些,低道,“他家那娘子听说原本是从军中退下来的,一早就伤了身子。” 嗳?受了伤? 孟均听得一怔,端在手中的酒也忘了喝。他悄悄挪了挪身子,侧耳过去。 “可张夫郎不是普通人,愣是将病苗唤出了新芽。” 众人登时都唏嘘一片,更有男郎直接质疑,那人也不慌,低道,“大家都是一个村的,我骗你们作甚。总归他就在邻村,等下次孙货郎来,你们打听打听不就清楚了?” 小郎君虽说没有完全听懂,但他连猜带蒙,大抵知晓他们是说花活能让女子尽快康复。 可花活又是什么? 偏偏在场之人都一脸心知肚明的神情,孟均也不好多问。小郎君登时又愁闷起来,眼神落在身侧快要开败的小花,忍不住伸手轻轻揪在掌心。 新的青梅酒又上了一轮。 分酒回来的周夫郎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闷闷坐着的锦衣男郎,他与周围人简单寒暄了几句,这才坐在孟均身边,悄声道,“李夫郎可是有心事?” 小郎君刚刚摇头,又顿住。他先是往四周看看,见无人注意他们,犹豫了片刻,方低低开口,迟疑道,“周夫郎,你知道什么是花活么?” “......”周夫郎面上一僵,随即便明白定是那几人又口无遮拦,说了些浑话。他勉强镇定了精神,正打算敷衍过去,就听孟均恹恹道,“刚刚他们说花活可以让女子重获新生。可是我连花环都编不好,也不知这所谓花活难不难。” 要是他手再灵巧些就好了,这样就可以让李阮棠尽快伤好,无病无痛。 小郎君闷闷地托腮,头次觉得自己往日里学得那些琴棋书礼,竟是于她一点用处都没有。 “李夫郎当真想知道?”周夫郎到底心软,忖了忖,等孟均点头,方伏在他耳边简而化之的说了两句。 “嗳?就这样?”小郎君听得直疑惑。编花环他不行,可周夫郎说得这一桩,却是不难的。 “李夫郎只管试试。”周夫郎很是肯定的点点头,他面上罕见地浮出一抹红,低道,“当初我用这招可是百试百灵的。” 小郎君暗暗记下。 等入夜,李阮棠刚解下外衫,将两人的枕头拍打松软,便察觉到躲在竹架后探头探脑的小夫郎,他鬼鬼祟祟的,似是在犹豫什么。 傻乎乎的。 她弯弯唇,轻轻唤他,“啾啾,我有个好消息要与你讲。” 预想之中的欢快脚步没有动静,李阮棠一回头,便瞧见自家小夫郎走的心不在焉,腰间的系带也松松垮垮。 “啾啾?”李阮棠连忙上前迎了几步,刚刚周夫郎说他喝了两杯青梅酒,可别是这小傻瓜吃不住酒力才好。 她一靠近,小郎君脑袋垂得越发低,脚下的步子更是慌乱,身子轻轻晃了晃,不等他跌倒,就被李阮棠稳稳接进怀中。 “你——” 询问的话,被那一片忽然敞开的衣领惊回了肚里。李阮棠怔怔地瞧着,怎么也没记起自己是在何时不小心扯开了他的衣襟。 唔,果真有用! 李阮棠果然像只呆头鹅愣住了。小郎君更加相信周夫郎所言,这会只要他再主动一点,说不定就真的能贴一晚上,帮她解了毒又疗了伤。 “妻,妻主,你有没有很精神?” 李阮棠:“......” 小郎君细细瞧了她的眉眼,呆是呆,好似还差点儿周夫郎所说的那种幽深的眼神。 八成是他敞开的不够多? 孟均面皮涨得通红,手下利落地一拉,正正好露出的一段锁骨,犹如极具禅意松枝,覆雪傲然。 刹那间,李阮棠只觉得鬓间嗡嗡直跳,怀里的啾啾也渐渐跟记忆中一个哭哭啼啼与她打赌的小公子融合。 是他,又不似他。 那双杏眸的视线犹如陷入了一片迷雾。 察觉到抱着他的手臂微松,小郎君皱眉,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错。 他咬咬牙,伸手抱紧僵住的李阮棠,一鼓作气道,“妻,妻主,那我们开始贴贴,好不好?” 第31章 你是棠棠他,他舍不得。 一片花落无声。 可被他触动的心,却犹如离了花的枝丫,无风微颤,漾起层层涟漪,轻而易举地驱散开了眼前那片迷雾。 李阮棠失神地望着踮起脚,正闭眼凑过来的啾啾。小郎君面上艳艳地红了一片,露出的那一段脖颈还挂着她的玉珏,上面用红色喜庆的绳子打了个极为结实的结。 「李阮棠」 她舌尖滑过自己的名字,眼中泛起苦涩。若今日那些护卫没有认错人,以她肃亲王府世女这一尴尬身份,只怕护不了他几时。 “傻啾啾。” 李阮棠打横将快要贴上来的小郎君一把抱起,缓步往炕边走去。 有些事,他不清楚,她却不能糊涂。 被她好好抱在怀里的人显然吓了一跳,他怔怔地搂在李阮棠的肩头,脸上的红意登时又烫了几分。 唔,躺在枕头上也好。 小郎君默默点头,他靠在李阮棠怀中,一想到今夜里就能帮她疗伤解毒,抿紧的唇角悄悄露出些笑意。 松软的被褥,被整理的刚刚好的荞麦枕,还有——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偷偷瞥向坐在自己身侧,眉目肃然的李阮棠。她这几日可从未露出这般为难的模样。 难不成,是她也害羞了么? 小郎君心尖登时痒痒的不得了,虽说他也喜欢瞧她在无人时脸红的模样,可眼下正事要紧。 他小心翼翼地从薄被里伸出手,修长的指节玉白,轻轻勾住李阮棠放在炕沿的衣袖。 “妻主,吹了灯贴贴,也行的。” 李阮棠一默,面上登时又红了几分,哪里敢再多瞧一眼自家的小夫郎。 “啾啾,我有话要先与你说。” “......哦。”刚刚还黏腻的小郎君,颇为遗憾地,又不得不先停下自己的救人大计。 总归还有一整夜的时间,孟均眼眸转了转,念及周夫郎亲口所传,狠狠心,将自己的衣带一股脑抽了下来。 薄被下,松散的中衣自然的散落。 等她说完,就将人扑倒! 小郎君默默更正着救人大计,生怕自己拉下什么,功亏一篑。 他非常认真地将周夫郎白日所说之语,挨个想了又想。 呀,对了,周夫郎还说了要拉手来着! 背过身去的姑娘没发觉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正亮晶晶地盯住自己,她艰难地叹了口气,刚刚把那股子邪火压下去不少。 偏偏那勾着她衣袖的手指还不甚自觉,顺着衣袖又牵住了她的手指,偷偷捏得不亦乐乎。 傻乎乎的。 李阮棠目中肃然淡了些,多了几分笑意。 今日出门,她得了两个消息,一好一坏。想起之前给啾啾讲金丹案时,他走神的模样,李阮棠笑意更深,便略过那不好的消息,只道,“明日里,咱们就能启程回京了。” “哦。”小郎君一如既往地应得敷衍。 他一点点牵着李阮棠的手指挪动,心底又暗暗背了几遍口诀,「拉拉小手,放在心口。解开衣扣,日后不愁。」 等等,他的步骤好像错了。 小郎君微微皱眉,余光瞥向一早被自己解下的衣带。这样一来,李阮棠的手指岂不是要直接贴上他的心口了么?! 孟均只想想,都觉得脸上烫的厉害。 更何况,他虽然不太明白女男之事,却也读过书,知晓这样肌肤相亲着实是太过亲密了些。 可邻村的张夫郎成功救了自家妻主。小郎君暗暗点头,足见这法子可行。 况且早前娘也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没错,只要能救人,亲密——,牵着李阮棠的手指渐渐生出一层薄汗,孟均抿紧唇,只把她的手又握紧了几分,这样的亲密也不是不行。 总归她们也没有抱着一起睡,小郎君一条一条寻着必须要救她的理由。 说完明日里的安排,李阮棠侧过身,一眼瞧见的便是自家小夫郎越来越红的脸。 “啾啾?” “嗯?”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似是纳了天上星,湖中波。应声从薄被里探出,目色潋滟地看向她,慌忙解释道,“......妻主,我这次没有走神!我听得可认真了。” “你说明日咱们要回京。” 小郎君顺着话,悄悄将握在掌中的手指往薄被里牵着。 李阮棠微微挑眉,也猜不透他又要做些什么,她好笑地叹了口气,并不拆穿他。 “啾啾,明天要赶路,此地离京都又还有段距离,马车行进长山沟不易,还需人步行。所以,我们今晚就只贴......” 低低的温柔嗓音戛然而止,李阮棠眸子登时圆了几度。躺在薄被里的啾啾亦是发怔的模样。 可压在她手背上的掌心,却不曾有过半分犹豫松动,“妻,妻主。” 小郎君原本清冷的声线忽然便颤了许多,他委屈又可怜,一双眼眸全然不解,似是在问她,又好似只是在低低呢喃,“我的心,好奇怪啊。” 明明她的手指只是贴在了心口,偏偏孟均却觉得,她的手就在自己的腔子里,轻轻儿地捏一捏心尖,顺带又挠挠。 又痒又疼,整颗心都因为她不上不下的,咚咚咚咚跳得好似要疯魔了一般。 “啾啾,你,你先松松手。”指腹下的触感细腻,李阮棠便是再能忍,到底也只是一个女子。 更何况她的小夫郎已经表示的这么明显。 小郎君正难熬的紧,听见李阮棠的声音,下意识便照做。登时,压在手背的掌心就略微松动了几分,还不等李阮棠抽出手。 “不行。”啾啾眉眼绯红,重新将她的手又按了回去,“妻,妻主,你把手拿开,我的心更奇怪了。” 空空落落的,似乎她本就该在那,而不是分开。 他不敢看李阮棠此刻的神情,亦不太明白自己这颗心到底出了什么事。 刹那间,李阮棠只觉得脑海里那根若有若无的弦绷得越发紧张,“傻啾啾。” 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自耳畔响起,不等孟均反应,一方素帕轻轻蒙住了他的唇。 李阮棠俯身,克制又贪恋地贴了上去。 天上月躲进了云,只露出一小半清辉。 小郎君懵懵地,瞧着明显精神的姑娘。呼!花活果真有用! 就是这素帕碍事些。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晕晕乎乎地闭起,神使鬼差地悄悄咬了咬她的唇。 隔着素帕,没有昨夜里贴贴时舒服,还是抽掉好了。 小郎君稍稍掀起眼帘,还不等他伸出手,李阮棠已经坐起了身,她耳朵脸颊俱已红透,不好意思地瞥了眼一脸茫然地啾啾,干巴巴解释道,“一,一刻钟,已经到了。” 再继续下去,她或许就不能做个人了。 放在小郎君唇上的素帕,边角上绣着一个笔迹苍劲的忍字,李阮棠深深吸了口气,刚刚平静了几分,目色一转,便瞧见素帕上那一点醒目的湿痕。 拢在衣袖中的手指陡然收紧,幸亏她刚刚尚有几分清明,放了一块素帕做遮挡,否则此刻又怎能及时停止。 “嗳?这么快?”小郎君犹疑地看了看桌上的蜡台,他拥着被起身,用手指远远比划了一下,还别说,跟他白日里所说的果真是差不离。 “可是。”伸手攥紧刚刚覆了面的素帕,孟均微微撇嘴,低着脑袋道,“妻主耍赖,哪里有人贴贴还隔着帕子的。” 他的话本上可写得清清楚楚,再者,若是隔着帕子没有效果怎么办。 总归眼下时间还早,小郎君将手帕悄悄塞在自己枕下,“妻主。” 那双黑亮的丹凤眼,羞是羞,却依旧纯真地看向她,“要不——” 未尽的话,被李阮棠慌忙捂住,她脸上烫得厉害,急急换了个话题,“啾啾,你就不问问我,明日里长山沟外面迎接的马车是谁家的吗?” 肃亲王府啊,小郎君微微怔愣,他当然知道她是谁。 “啾啾,或许我未来的路,并非一帆风顺。”李阮棠定定看着青丝披散,清俊容颜上尚有薄红的郎君,“还有可能会牵连你。若是,若是——” 那句「你若有其他打算,我可放你离开。」明明演练了几十遍,可对着他,李阮棠却怎么都说不出。 那双杏眸静静地,看向孟均。 “我不怕!”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小郎君拉下她的手握在自己掌中。 小时候,肃亲王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入京都时,她趴在墙头与他告别时,也是这副神情。 可惜那时候他不懂,但如今,他看得清清楚楚,就不能再如幼时一般,轻易地挥手,任她一人落寞。 他,他舍不得。 单是想想她孤立无援的情形,孟均心尖便酸涩得好似叫人拿着针尖密密过了几遍。犹如缠绵的小雨,让那如山峦皱起的眉尖拢上一股淡淡的愁。 明日里,他怕是等不到魏姐姐传来的消息了。要是回京后,圣意当真如她所言对李阮棠极为不利。 小郎君咬咬牙,那他就豁出去了。就算旁人都不出手,他也会努力求娘,求她帮李阮棠在女帝面前多说说好话。 “小傻瓜。” 当真是养在内院中的小公子,李阮棠心中喟叹,啾啾不懂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又怎么能理所应当的要他家里人也跟着一起遭殃。 “妻主,我说认真的。”小郎君急急坐直身,手下一松,薄被应声而落,露出大片如玉的肌理。 他压根儿顾不上,只紧紧攥住她的手,“我会陪着妻主。” 少年郎不自知又炽热的情意,犹如一道东风吹过万里冰封,轻拂开漫山桃花。一瓣一瓣,缓缓绽开。 “为什么......要陪着我?” 李阮棠声线微涩,略略偏过脸,藏起眼中动容。 她家啾啾一向傻乎乎的,现在这般坚定,多半是还未有人与他说过,肃亲王府的尴尬境地。 只要回京,等着她们,便只剩和离。除非,她能尽快查出金丹案幕后主使,成功面圣。 李阮棠蹙眉,虽说她想起来的不多,但依照目前所知,若是为啾啾考虑,越早放他离开固然是最好的。 可若是啾啾和离后被人言语取笑怎么办?又或者他再嫁,被人借故欺负。 一时间,李阮棠脑子嗡嗡作响,僵住的肩头,有淡淡的清甜涌来。 孟均靠在她肩上,借着月色,小郎君轻轻抿唇,抱住了她的手臂,“因为,你是棠棠。” 她们小时候也拉了勾勾,盖过章的。现在的她不记得没关系,他记得就行。 “傻瓜。”李阮棠无声地笑笑,刚刚还忧愁的心好似被春风吻过,刹那间柔软鲜活。 不错,如今单凭她迟迟无法继承肃亲王封号来推断圣意,王府的确不太平安。 但万事总有转机,比如这桩刻入骨髓的金丹案。 隐约中,李阮棠总觉得这背后还有些极为重要的事。不过,此刻却不是细想这些的好时机。 尤其她那黏人的小夫郎,生怕她不信,已经束起手指准备发誓。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极为认真,瞧得李阮棠扬起的唇角越发明显,“傻啾啾,你是我在世上最亲的人,我又怎么会不信你。” 伸手拢好小郎君散开的衣襟,李阮棠点了点他的鼻尖,笑道,“周夫郎说青梅酒极易让人疲乏,你今日又喝了两杯,还不困么?” 她不提,小郎君也没觉得自己累。这会李阮棠话音刚落,孟均便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吹了灯,两人脸上的红意才渐渐消退。 孟均睡了一会,总觉得有什么不得劲。他悄悄用手丈量了两人枕头之间足以放下一个拳头的距离,偷偷摸摸搬着自己的荞麦枕又靠近了些。 直到两个枕头并在一处,小郎君这才满意地重新躺好,他侧目瞅了瞅端端正正睡在自己身侧的李阮棠。 唔,怎么看着好似还是有点远啊。 要不,再近点? 第32章 开窍之梦我觉得李娘子便是我要寻找的…… 小郎君躲在被里偷偷的挪着身子,动两下便停住,极为认真地听听李阮棠的气息,确认她还睡着,这才又继续往前。 短短一段距离,因着紧张又欢喜的缘故,不多时就在那鼻尖上萌出一层细汗。 越靠近她,鼻息间的清甜就越发明显。 小郎君瞅了瞅侧脸便能枕在她肩头的距离,登时唇角飞扬,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亮晶晶地看了好一会李阮棠,这才紧紧闭上。 “妻主。”孟均轻轻唤她,“我,我害怕,所以想挨着你睡。你要是不反对,就不用特意醒来告诉我了!” 他的声音小到不能再小,后半句更是说得飞快。 「睡着的」李阮棠乍听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小郎君欢欢喜喜枕在她肩头,嘟嘟囔囔与她咬着耳朵,“棠棠,我的枕头不舒服,我想——” 孟均耳尖微红,抬眸瞥了眼没什么反应的李阮棠,轻道,“我想这样睡,好不好呀?” “你要是答应,就闭着眼。” 李阮棠:“......” 今日里的小夫郎着实太过主动了些,平日里总要她别过线的男郎,那修长的手指此刻正偷偷摸摸搭在她的腰间。 她微微睁开些眼缝。 小郎君似乎格外的精神,刚刚的困意不知何时驱散地一干二净,他悄悄捏着李阮棠腰间的软肉,翘起的唇角愈发明显,“棠棠。” 他又唤她,“你真好闻,我想——” 李阮棠一怔,不等她细听,那枕在自己肩头的小夫郎便悠悠打了个哈欠,小郎君舒舒服服窝在她脖颈,扬唇轻轻蹭了蹭,“唔,想,想......” 他迷迷糊糊又起了困意,眼皮沉重地犹如一座山,话还没有说完,便直接滚进了李阮棠怀里,睡得愈发香甜。 “傻啾啾。” 李阮棠失笑地戳戳他的鼻尖,顺手挑起自己的一缕发丝细细嗅了嗅,过往啾啾总说她身有花香,可不论她怎么闻,都没闻到那所谓的清甜。 便是这会,她发丝上至多也只有皂角的气味,可与好闻沾不上什么边。 不过,腻在她怀里的小夫郎,却是清甜的很。 这几日,他都用采摘的鲜花泡澡,看来也不算白费功夫。 李阮棠面上的笑意正浓,抓在她腰间的手臂一紧,小郎君又贴近几分,似要结结实实陷进她怀中,便是那梦呓,也与平常不甚一样,透着股欲说还休的情愫,“唔,妻主。” 他微微皱眉,也不知在梦中遇见了什么为难的事。 李阮棠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和的声线犹如一股暖阳,耐心又专注,“啾啾别怕,我在呢。” 她低低唤着他的名字,夜里的这些温柔缱绻,落在小郎君梦里,渐渐都成了不可言说。 他也不知什么时候误入了一片迷雾,层层云烟缭绕后,只放着一个竹架。 淅淅沥沥的水花渐起,却没有人声。 小郎君登时心生疑惑,才好奇地靠近,刚刚探出双眼,便瞧见竹架后的浴桶中,正端坐着一位姑娘。 她背身撩水,似是压根儿没听见任何动静。 露出的那一段肩头,白皙中带着陈年的伤疤,一瞧便知道受了许多苦。 孟均瞧得面上一红,下意识地挪开眼。 他,他,他可不是故意要看的,谁让这竹架跟屋里的一模一样,小郎君有些恹恹地闭眼,他还以为里面会是李阮棠呢。 李阮棠?! 不对啊,他说不出哪里怪怪的,可那迷雾再次袭来,等小郎君揉揉眼,入目便是那放在一处的荞麦枕。 睡在上面的人,他认得。 “唔,妻主!” 不等他欢欢喜喜地靠近,李阮棠身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瞧不清面容的男郎,正缓缓俯身,要与她贴贴。 不行!不行!那是他的妻主! 小郎君面色陡然不快,他蹬蹬蹬几步上前,每每想拉开要凑近的男郎,捏在手里的衣袖都会化作一层烟。 止不住,也驱不散。 眼瞅着那男郎就要得逞,小郎君头脑一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直直穿过那层云烟,扑进了李阮棠的怀中。 他眼角还有急出的泪花花,一面用手小心地护着李阮棠,一面紧张地朝后看看。 云烟做成的男郎还在依依不饶地继续俯身。 小郎君一着急,根本顾不上什么羞怯,以身做挡,将李阮棠与那层云烟隔的分明。 他要来牵李阮棠,孟均便抢先捉住她的手。 他要凑上去贴贴,小郎君便直接先沾了她的唇。 一丝一毫,都不许这云烟做成的男郎肖想李阮棠。 不行!绝对不行! 孟均将人护得严实,那云烟纠缠了一阵,渐生无趣,又不知被何处吹来的风轻轻散去。 他一走,小郎君这才松了口气。 浓密的长睫遮住了那双有些害羞的丹凤眼,孟均抿唇轻笑,修长的手指捏在他才贴过的唇角。 犹如墨染的青丝半散,低低从耳后滑落,小郎君定定看向近在咫尺的朱唇,喉头微动。 怎么会有人睡得这么好看。 她犹如裹了蜜的糖,蛊惑着孟均动摇的心。 只要再低一下,只要再贴一下...... “阿宁,你把这热水先送去你娘那里。” 隔着窗,周夫郎嘱咐胡幼宁的几句家常清晰的传来,小郎君一怔,才分了心,刚刚还被他紧紧抱住的李阮棠也想一阵风,飘忽忽就没了影。 “妻......” 出口的声音比往常愈发艰难,小郎君费了好半天劲,刚刚动了动僵住的手指,眼前一道微光袭来,四周的声响越发清晰。 他呆呆地瞧着破败的屋顶,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这里不仅被褥不够软和,便是中衣也不太舒服。 正想着,小郎君起身的动作一僵,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惊疑不定,先是四周瞟了瞟,确认李阮棠不在屋里,这才犹犹豫豫地伸手往里一探。刹那间,孟均如玉的面色便浮出艳丽的红。 呜,完了! 这男子开窍的第一遭,怎么偏偏是在这会! 孟均怎么也想不通。 虽说韩夫侍的确隐晦地与他提起过这茬,但小郎君心里仍是有些迷惑,他什么都没做,怎地突然就开窍了呢? 他仓皇无措,又不知该去问谁。 推门提水进来的李阮棠一抬眸,便瞧见自家的小夫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难过地快要哭了的情形。 “啾啾?” 李阮棠关切上前,还未走近,就被回过神来的小郎君扬声止住,“不,不行,妻主你先别过来。” 他可不想让李阮棠瞧见他现在这副模样,更何况,这说出来多羞人啊。 小郎君急急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个蚕蛹,又怕李阮棠真的误会生气,忙结结巴巴又解释道,“我,我就是想沐浴。” 他小心翼翼瞅着李阮棠的神情,与她试探的伸出一根手指比划道,“妻主,我就只泡一会,不会耽误回京的时间。” “傻瓜,你是我夫郎,说什么耽误不耽误的。”李阮棠缓缓走近几步,见小郎君放松了心神,这才又伸手,轻轻探上他的额头。 触手的温度略略有些烫,却不知是他着凉发热抑或是蒙出的汗珠。 李阮棠顿了顿,目色落在小郎君紧紧抓住的薄被,与他商量道,“啾啾,沐浴也要等汗凉下来才好脱衣。这会你且先把薄被放下,不然冷热不均,可是极易着凉的。” 说着,她便伸出手,想要跟前次一样,等啾啾钻进自己怀里。 偏偏今日,小郎君也不知在里面藏了什么,说什么都不肯解开薄被。 “妻,妻主,我没事的。”孟均越发不自在,裹着被子避开李阮棠的手指,又坐远了些,朝窗外努努嘴,“妻主,要不你还是去看看胡三娘她们收拾的怎么样了。” 左右今日胡三娘一家也要跟着李阮棠回京,小郎君灵机一动,便催着她往外走。 李阮棠心底越发纳闷,但啾啾这般抵触,她若是再问,恐怕也得不出什么正确答案。 思及此,李阮棠含笑点了点头,倒了杯温水递给他,“也好。” 她走得爽快,小郎君登时松了口气。竹架后的浴桶里,依旧有她细心洒满的花瓣。 孟均刚刚坐进去,脑海里蓦地又回想起那个诡异的梦。 奇怪了,为什么他会连做这个开窍的梦,也是与她贴贴啊?!明明,他是为了替李阮棠解毒不是么? 小郎君心底越发不平静,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瞅了眼丢在一旁的中衣,趴在浴桶边哀哀叹了口气。 人是洗干净了,可衣服怎么办? 洗过又不能立马变干,孟均怎么想,都觉得还是该剪破丢掉。要不然,万一被李阮棠看见,他,他可解释不清。 换好衣衫的小郎君到底不放心,发丝还未来得及擦干,趴在窗边就先问胡幼宁借了一把剪刀。 这贴身的物件,便是剪破,也要剪得细碎才好。 孟均坐在凳上,正聚精会神地飞舞着手中的小剪刀。 咚咚——,房门被人轻轻敲响,“啾啾,我是阿宁,我能进来么?” 嗳?在这节骨眼?! 小郎君欲哭无泪,只手下越发迅速,一面应着胡幼宁,一面赶紧寻了个小包袱,先将这些碎布条裹了进去。 “阿宁。” 胡幼宁推门进来的瞬间,孟均刚刚打好最后一个死结,他暗暗松了口气,用脚将小包袱往后踢了踢,笑道,“你的行礼可收拾好了?” “嗯。”胡幼宁点头,半晌才又小心道,“啾啾,等回京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他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不等小郎君回答,又道,“之前李娘子有伤,经不得刺激,但眼下一切都在好转,更何况魏姑娘就在京都,你若是当真不想与李娘子一起生活,此刻倒是个契机。” “阿宁,其实我——” “我知道。”胡幼宁与他摆摆手,颇为懂他的点了点头道,“这是魏姑娘今一大早便托人送来的信。她亦牵挂着你。” “啾啾。”胡幼宁低垂下眉眼,“人这一生,若是不能寻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只怕会留下许多遗憾。” “现在你与魏姑娘情投意合,必然担心李娘子一人孤单,对吧。”他深深吸了口气,涨红的脸色犹如上好的胭脂淡淡在面颊扫开,“其实,我一直觉得李娘子是个好人。” “经过这些天,我已经清楚李娘子便是我要寻找的那个妻主。”胡幼宁含笑的双眸愈发羞怯,他伸手拉住僵住的孟均,“啾啾,你放心吧,我会守着李娘子的。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也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所以,等回京后,你可以放心与李娘子和离了。” 第33章 男郎心事要是被李阮棠知晓,怕是不好…… “和离......”孟均闻言,渐渐垂下眼帘。那双修长的手紧紧蜷起,“阿宁,有些时候守着未必会有回音。” “你是个好男郎,应该寻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女子相守。” “啾啾,我知道你的好意。”胡幼宁抿唇含蓄地笑笑,“可这世上多的是盲婚哑嫁,如今李娘子误入胡家村,我想这或许便是山神娘娘给我的旨意。” “不然,怎么会这么巧。你们双双被我娘救起,你我又这么投缘,更巧的是,啾啾你并不心仪她。” “其实,一开始我也曾犹豫过。”胡幼宁拍了拍小郎君的肩头,“是你的故事给了我勇气,男郎也是可以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的。” 面前的阿宁一脸向往,小郎君只觉得板凳上好似长满了铁钉,刺得他压根儿坐不住,他急急出声,“阿宁,我可能不会和妻主和离了!” 胡幼宁唇边的笑意发僵,“啾啾?” “我,我......”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明显憋了许多话,可能让阿宁死心的,或许只有那一条。 孟均脸上微红,盯着他道,“你也知道,这几日我都和妻主一直在一处,我,我可能已经有了妻主的孩子!” “我不能让孩子没有名分,所以阿宁,我很抱歉,但是我亦不会再离开她了。” 她们在山上那一会,应该算是抱着睡了吧。 小郎君有些不确定地想着,李阮棠既然说过此事有七成把握,那应该也差不离。 可他的守宫砂还在,孟均微微皱眉,关键他的话本也没提过抱着睡守宫砂一定会消失。 算了算了,就当是抱着睡过好了。 小郎君面上又红了几分,他才不是不知羞,总归跌下山崖前,娘也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把握好时机。 少年郎都喜欢两情相依的戏码,孟均暗暗瞧了胡幼宁一眼,这会他应该就会死心了吧? “......我还以为是什么。” 意料之中的失落并没有出现在胡幼宁脸上,他长长松了口气,反倒有些庆幸,“其实啾啾你不与李娘子和离,与我来说才是最好的。” “嗳?阿宁,你是不是说错了?” “啾啾,我问你,京都之中,像我这般身世的男郎嫁入世家权贵做正夫的有几人?” 孟均一怔,摇了摇头。门第之见,早就根深蒂固。 胡幼宁无所谓笑笑,“所以啊,若是你与李娘子和离,我便是入了她府中,至多也是个小侍。要是日后的正夫不好相处,只怕会很难过活。” “但若李娘子的正夫还是啾啾你,那我就无需担忧这些。” “可,可是——”明明知晓他说得有理,也清楚阿宁之所以动了这心思,有自己之前撮合的功劳,但小郎君就是不开心。 他一点儿也不想李阮棠身边站着其他人。 一点儿也不。 “你放心,啾啾。”胡幼宁很贴心的接过他的话茬道,“我保证,就只是守在李娘子身边,就算她看不到我也没有关系。” 孟均听得直摇头,“阿宁,我不能答应你。” “姻缘一事,还是应有两情相悦之意才好,不然这般一味的付出,只会越发委屈。况且,妻主是女子,她的后院要留给喜欢的男郎。我没有权利添人或是阻止,旁人也不能借恩胁迫。” “阿宁,喜欢一个心里没有你的人,日子会更苦,倒不如看开些。” 小郎君认真劝着,“再说了,妻主也答应回京后要替你寻一门好亲事。做正夫不比做小侍更好么?” “啾啾,你不是我。”胡幼宁勉强维持着笑,“魏姑娘也好,李娘子也罢,她们都是心中有你的。可我不同,那些两情相依的戏码,于我这样普通的人来说,甚至可用遥不可及四字来概括。” “这世上多得是凑合过日子,有生出真情来的,亦有生出愤恨的。万般都靠一个命,就算我不信命,可身世低微不可变,早前若非李娘子出手,我或许早就被付兰仙磋磨致死。” “所以,啾啾,你不必担心。我想跟着李娘子,并非有什么旁的心思,而是真心爱慕她。更不是借恩胁迫,相反,我是想报恩。” “就算报恩,也有很多方式。”孟均放轻了声,“阿宁,我只问你一句,要是那日替你解围的并非妻主,你还会喜欢她么?” 胡幼宁沉默了片刻,摇摇头,“我......不知。” “但现在,救我的是她,我们能遇见,这难道不是缘分吗?” “是缘分,却不一定是姻缘。”小郎君招招手,示意胡幼宁靠近些,压低了声道,“其实,妻主也有很多缺点。毕竟人无完人嘛,而且,我觉得你这份情意不太像是完完全全的喜欢,倒像是将她当成了救命稻草。” “若是你想彻底脱离胡家村这个地方,不一定要依附于妻主。”孟均很是豪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阿宁,你是我的朋友,等到了京都,还有我替你撑腰呢。” “......” 胡幼宁微怔,他那点小心思,倒是被啾啾说得分毫不差。 喜欢李娘子的心自然是有的,但想借她一飞冲天的念头也不少。窗外,有人影靠近。 胡幼宁无意间瞥见,心念几转,还是忍不住,“啾啾。”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得极为无辜,“先不说旁的,你和魏姑娘这段情,当真能彻底放下吗?” 窗外,原本要走开的人影一顿。 胡幼宁叹了口气,“今早魏姑娘的人送信来时,还说她为了寻你,风寒又重了不少,这会卧床不起,人都消瘦了不少。” 他悄悄从袖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 “魏姐姐她,病重了?!”小郎君心下生出不少愧疚,早知道她身子这么弱,就直接托她带出封信,也省得到时候娘知道这事,又怪他不知深浅。 他愁眉苦脸地用手托腮,“阿宁,魏姐姐来信这事,你还没有与其他人说过吧?” 要是被李阮棠知晓,怕是不好解释。 更何况,他还没来得及看信,也不知道这里面说得是好还是坏。小郎君一时忧心忡忡,一时又百般烦恼,眼神往压在桌上的信封瞅了几眼。 “没有。”胡幼宁摇摇头,再看向窗外时,那抹身影早就随风而散。 孟均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 “不过,阿宁,虽然你表明了心迹,但有一事,我不能瞒你。”小郎君正色,捏着信封道,“世家权贵于京都并非什么长久之词,俗话说今日富贵强权人,他日监牢无骨鬼。” “你可要想好,这一脚踏进去,或许并非如你所想。” “我明白。”胡幼宁微微颔首。 情之一事,徐徐图之方是上策,再者现在李娘子满心满眼都是啾啾,他若想取她一抹温柔,便需耐着性子,等待时机。 “我今日来,并没有其他意思。”胡幼宁腼腆笑笑,“只是想着她毕竟是你的妻主,我于她有意这事,瞒天瞒地也不能瞒你。” “啾啾,今日之事,我只与你说过。只要你我不说,此事就不会有人知道。” 他面上染出几分薄红,“那......要是我只是悄悄地喜欢着她,啾啾你会不会介意啊?” 面前的男郎,一双笑眼期盼万分。 明明他都说的那么直白,阿宁却好似总是避重就轻。 想起夜里做的梦,孟均心下登时又急了几分,认真道,“阿宁,我会介意。” 胡幼宁面上的无辜神情一僵,“啾啾你......” 生怕他再借口听不清,小郎君狠狠心,声量提高了不少,“介意,很介意。” “因为我家妻主只喜欢我。” 说这句话时孟均脸上发红,心虚地往窗外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这才又道,“我怕阿宁受伤,更怕届时因为妻主,与阿宁再也无法做朋友。” 他歉意地看向怔住的胡幼宁,“阿宁,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该说那样的事给你听。” “可如今的我,真的会介意。”小郎君顿了顿,低道,“关于我的朋友喜欢上我的妻主这件事。” 胡幼宁离开的时候,肩头一直是微微佝偻着的,尽管敲门进来之前,就已经料到啾啾的回答。 只是,他是真没想到,小郎君竟然会这么坚决的拒绝。 明明,啾啾喜欢的并非李娘子不是么? 胡幼宁想不通,才踏进自己房门,一眼便瞧见坐在里面的周夫郎。他面色难看,手中还捏着一个新做的女式兜子。 胡幼宁惊得头皮一麻,连忙关上房门。 “宁儿你!”周夫郎话到嘴边,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重话。他深深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爹,我只是想试试。”胡幼宁苦涩地一笑,“或许呢。” “执迷不悟!”周夫郎皱眉,“李娘子并非是个多情之人,你还是趁早断了这份心意的好。” “爹!”胡幼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那双天生笑眼此刻满是泪珠,“既然您知道了,您可不可以帮帮我,只一次就好。要是不行,孩儿定然会就此死心,不做他想。” 长山沟里还有泥泞之处,这一段外面的马车进不来,只能靠她们自己走出去。 这也是胡幼宁最后的机会,他哀哀恳切地求着视他如命的亲人。 “你!”扬起的手掌到底没有狠狠落下,周夫郎幽幽叹了口气,“罢了,此事成与不成都是天命,日后你怨不得任何人,可记得了?” “多谢爹!”胡幼宁忙忙道了谢,他擦了擦眼泪,送走周夫郎,这才坐在床边,小心翼翼抚摸着兜子上新绣的那朵小红花。 他其实一点都不贪心,只想要这一点点温柔而已。 雨后草泥新。 再入长山沟,小郎君脚下慢了许多。他还没怎么好好看过这里的风景,左右这会有李阮棠牵着,他也不怕会像那夜里连连摔倒。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左瞄瞄右瞅瞅,时不时还颇为遗憾地撇撇嘴。李阮棠问他,也只得了一个神秘的眼神, 时近晌午,几人正坐在树荫下歇脚,李阮棠身后的草丛里悉悉索索,动静不断。 胡幼宁过来送馒头时,正赶上啾啾从草丛里站起,“妻主,你瞧!” 不过一声简单的称呼,便叫她原本淡淡含笑的眉眼生动了不少。胡幼宁心头一窒,抿唇将手中的油纸包放好,他边往回走,边悄悄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李阮棠依旧笑着,却明显温柔不少。 衣摆上沾了些泥土的小郎君哒哒跑到她身边,高高举起一朵艳艳开着的小红花,“是不是很好看!” 他可是寻了好久,对比了一路,才发现这朵最好看的小红花。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亮晶晶地,认认真真等着她的回答。 李阮棠微微低眉,看向面色热出一层薄红的郎君,公子如玉,姿容清绝。 她心中一动,负在身后的手指微动,才踏近半步,「魏姐姐」三字清泠地自耳畔响起。 李阮棠心中喟叹,也不知她家这小夫郎到底还有几个肯为他寻遍千山万水的好姐姐。 小郎君哪里能猜到她此刻所想,只期期艾艾地拉住她的衣袖,将小红花又往前递了递,“妻主?” “嗯,好看。” “我就知道妻主会喜欢!”得了她肯定的啾啾登时笑得眉眼弯弯,他很是大方地将小红花放在李阮棠掌心,“送给妻主。” 小郎君说这话时,清俊的容颜上依旧染了一层淡淡的红,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欲说还休地看着愣在原处的李阮棠,从衣袖里掏出另一朵小红花,“呐,这一朵跟刚刚那朵都是长在一处的。” “嗯?”李阮棠不明所以地瞧着手里握着的两朵小红花。 孟均有些羞地低下脑袋,小小声催道,“妻主,收了礼物,可是要还礼的。” 第34章 山中遇险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盯着她…… 小郎君眼巴巴地望着李阮棠,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一会瞅瞅她手里握着的两朵小红花,一会又含蓄地垂下。 他暗示的明显,李阮棠又怎么会真的听不懂。她怔了怔,随手将两朵小红花都去了叶子,又靠近半步。 广袖随风微扬,轻轻刮过小郎君的面颊,勾出细细柔柔的痒。他好奇地抬眼,一眼就瞧见李阮棠因举起手臂,衣袖滑落半截露出的白。 呀! 孟均急急撇开眼,脸上又红了几分。他可不是故意瞧见的,不过,小郎君到底心头有些好奇,余光一瞥,又偷偷摸摸看了看。 李阮棠还挺白。 他之前偶然看见过几回,都没有这次看得时间久。小郎君悄悄扬眉,目色落在李阮棠微微抿住的唇。 面前的姑娘严肃的紧,跟之前在京都时,他们遇见时的神情一模一样。当初孟均还觉得李阮棠可怕,但如今—— 小郎君轻轻揪了揪她的衣袖,眉眼中全然一派欢喜,“妻主,你好了没啊?” “马上,马上就好。” 李阮棠也是头次给男郎簪花,本就手抖心慌,这会被小郎君摇着衣袖催促,捏着小红花的手指越发生汗。 跟在原处隐蔽起身形的未丹几人,各个都瞧得目瞪口呆。 旁的先不说,但就世女簪花这手艺,着实与她那冷冽的气质不甚相符。众人瞧了瞧孟均束起的发丝旁那两朵明显蔫了不少的小红花,纷纷摇了摇头,暗暗猜测着要是孟公子一会瞧见,会怎么嫌弃。 李阮棠亦心生忐忑。 尤其此刻,小郎君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掏出一面铜镜,正欢欢喜喜地坐在石头上左照照右瞧瞧。 她悄悄打量着啾啾的神情,见他一直都翘着唇角,心里跟着一甜,这才松了口气。 “妻主。” “嗯?” “要是你以后瞧见了好看的花,会不会送我啊?”小郎君问得小心翼翼。 李阮棠失笑,这算什么问题。她的花不送自己夫郎,还能送谁。 “小傻瓜。”她轻轻点了点啾啾眉间,笑道,“难不成我还能送给旁人?” “那我们拉钩钩。” 口说无凭,他可得与她约定好才行。 “好好好。”李阮棠好脾气地应他。 挂在唇边的笑意还未到达眼底,也不知小郎君又想起了什么,刚刚还高高兴兴的少年郎,这会忽得忧郁起来。 “妻主。” 孟均欲言又止地紧紧挨着李阮棠坐下,接过她递来的馒头没滋没味地咬着。 等回了京,那些人定然会咬着她不放,也不知会再使出什么阴损招数。每每想起这个,孟均心口都酸涩的不行,更何况等回了京,阮棠便不再是他的妻主...... 若是她知晓当初是怎么掉下的山崖,估计也不会再理他了。 失落的目色略略扫过另一边坐着的胡家人,阿宁清秀,等回京后,李阮棠将他收作小厮用,也不是不可能。 那时候,只有他才是真真正正的局外人。 思及此,小郎君眉眼都耷拉了几分,他真的不是那么太想回去。这里的日子虽然清贫了些,可他过的很开心。 他长长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李阮棠,“妻主。” 啾啾这一声唤得可怜巴巴,“你说我们今天能走出长山沟吗?” 他这一路行得慢,李阮棠为了照顾他,已经连着歇脚了好几次。眼下已近晌午,若当真走不出去,其实也可以在山里再凑合一晚。 按照魏姐姐信上所说,一旦她们回京,等着李阮棠的便只有一个接一个的算计。可惜现在娘不在京都,他又是个内院男郎,根本没有为她出言的机会。 孟均愁得眉心直皱,虽说拖着也不是办法,但总归能拖一天是一天。 看到自家的小夫郎担忧的模样,李阮棠只当他是怕自己拖了后腿,心下一软,忙揉了揉他的发顶低声宽慰道,“别担心,等转过这两个弯,就差不多了。” “......哦。” 藏了私心的小郎君越发没有精神,手中的馒头吃了几口,便又放回了油纸袋收好,他恹恹地靠在李阮棠肩头,瞧了瞧不远处倚在大树闭目休息的胡家三人,眼眸一亮,忽得有了计划。 对,他可以装睡! 这会正是太阳最盛的时候,若是他多睡一会,耽搁了行程,那就能晚回京一日。 小郎君心思单纯,想到就做。当即打了几个哈欠,揉着眼也要靠在大树上睡个午觉。 李阮棠瞧着直乐,却也不敢笑出声。她家这小夫郎从早上起,便一直拖着,这会更是精神抖擞地要装睡。 他的那封信,未丹早就禀过内容。 「小傻瓜。」 李阮棠抿唇浅笑,就算他拖着不回京,该准备对她动手的人也不会因此就停下所有安排。 只是啾啾年少,又涉世未深,才用了最笨最直接的法子护着她。 伸手揽过正装睡的小郎君,李阮棠心底软成一片,她轻轻抚过啾啾紧闭的眉眼,落在那张总嚷嚷着要贴贴的薄唇。 软软的,也甜甜的。 “傻啾啾。” 她弯弯眉眼,与对面的胡家人点了点头,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逃避从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李阮棠起身,将装睡的小夫郎背起。 嗳嗳? 小郎君忍不住掀起一丝眼缝,这怎么回事? 李阮棠她不是还有伤么! 孟均一时骑虎难下,又着实担心她体力吃不消,趴在李阮棠肩头的俊颜一红,轻声唤她,“妻主。” “嗯?”她走得稳健,既没有诧异,也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小郎君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是装睡被她瞧出来了?不可能啊,要是李阮棠识破了他装睡,又怎么会背着他上路。 他连连在心底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着之前才遭过泥石流,这长山沟中的有些路段格外的不好走。李阮棠一人倒也罢了,这会背着啾啾,心下便格外注意。 她一边凝神在脚下,一边将伏在肩头的小郎君又揽紧了些。 李阮棠有伤又身中奇毒,孟均哪里能舍得她在背着自己前行。小郎君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妥,忙在她耳边悄声坦白道,“妻主,我这会不困了。我可以自己——” “是不是我走得不够稳?” 到口的话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小郎君愣了愣,下意识地摇摇头,“没有,妻主走得很稳当。” 李阮棠轻轻一笑,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左右你这几日都没休息好,这会我背着你,你再歇歇。“ “嗳?” 似是料到自己小夫郎此刻怔愣的神情,李阮棠打趣地笑笑,“不然旁人该说我不知道心疼夫郎。” 心疼......夫郎? 孟均脸红红地攀在她肩头,默默回味着这句话。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亮晶晶地,犹如天上星河,便是白日之光,也难掩其中光华。 他欢喜地伸手将她又抱紧了几分。鼻息洒在李阮棠脖颈,温温热热,又带着些亲昵。 小郎君微微侧脸,浓密的长睫无意地扫过她露出的肌肤,李阮棠揽着他的手臂一僵,耳朵倏地便红了一片。 她往上托了托乖乖趴着的小夫郎,脚下却慢了下来。 “妻主,你是不是累了?”清泠的声线就在耳边,软乎乎的。听得李阮棠的心好似一只纸鸢,飘飘忽忽就要往天上去。 她摇了摇头,鬓发间忽有指腹贴过,小郎君心疼地抹了抹她热出的汗珠,“妻主,我真的可以自己走的。” “我知道。”李阮棠抿唇,“可我舍不得。” 那日小郎君寻到她时,满是泥垢鞋子里尚有淡淡的血迹。可他什么都没说,甚至连疼都没喊过,便是上药也是偷偷地,生怕她发觉担心。 如今想想,他当时也必然摔了很多跟头。不然那衣衫的膝盖手肘处也不会污泥最多。 李阮棠轻轻叹了口气,今早起床,她还悄悄捏着他的脚丫检查过,之前磨破的地方刚刚才长好血痂,着实经不得长途跋涉。 “可是妻,妻主。”小郎君被她说得脸红,结结巴巴道,“你还有伤,这样不行的。” 他挣扎着要下来。 李阮棠闻言轻笑,自家这小夫郎傻乎乎的,连自己受伤都不知道喊疼,却极为在意她的伤。 藏在腔子里的心满胀胀的都是甜滋味。 她转头,飞快往那抿着的薄唇上贴了贴,趁着小郎君分神,这才正经八百的低道,“傻啾啾,以后可不能再说女子不行。” “咦?” 为什么不行。 孟均怔怔地,心中虽有疑惑,却并未在意很久。 他悄悄抿了抿唇,刹那间,心底犹如点燃了无数个烟花,砰砰响成一片,满心满眼全是绚丽色彩。 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盯着她通红的耳尖。 刚刚,好像是李阮棠头一次在白天与他贴贴来着。 之前她不是还说,贴贴一事,最好在夜里么? 小郎君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急急看向在前面引路的胡家三人。还好,还好,要是叫人看到了,还真是有些怪羞人的呢。 他乖乖趴在李阮棠肩头,脸上的烫意却久久不能散去。 山间泥泞,眼看就要到之前落下泥石流的地方。李阮棠抬眸看了眼不远处陷进地底的祭台,心里莫名地有些不舒服。 “妻主。”像是感知到了她的情绪,孟均压低了声,有些紧张道,“我给你哼个曲子,好不好?” 其实要是有琴,他更愿意与她弹一曲。只不过当下这环境,着实不能强求太多。 小郎君也是头一次给人哼唱,除了紧张之外,时不时地还要停下来,极为认真地给李阮棠讲,这里要是合奏,要怎么配琴。 “啾啾,你就没有想过,要是我不会弹琴呢?”李阮棠笑笑,本是要逗逗自家的小夫郎。 谁料,伏在她脖颈的啾啾很是坚定摇头,“妻主怎么可能不会弹琴。” 他可记得清清楚楚,幼时的李阮棠拜师苏府,跟着苏夫郎学了一手好琴艺。 李阮棠微微蹙眉,她会琴不假,但是知晓的人并不多。而且自家小夫郎说过他也不记得过往。 “啾啾。”她敛眉,正要细问。 刚还打算要继续夸人的小郎君忽得一愣,回过神来,急急补救道,“世家权贵中可没有几人不会弹琴的。” 这话倒也没错。 李阮棠笑笑,背着小郎君没走几步,前面的胡家人忽得都停了下来,周夫郎一脸焦急,蹲在胡幼宁脚边。 “三娘,胡公子这是?”软到在胡三娘怀里的男郎面色苍白,乍听见李阮棠的声音,长睫微抖,却仍是无法睁开眼来,只虚弱道,“娘,爹,我......我没事,就只是有些头晕。” “我,我休息一会便好了。李娘子,抱歉,是我,我拖慢了行程。” “胡公子多虑了,你且好好歇着。”李阮棠伸手牵住刚刚从她背上下来的啾啾,微微含笑道,“剩下的路也不多,并不急于这一时。” 只不过,这山头依旧荒凉。 李阮棠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胡幼宁歇了一会,身上已然又出了一层汗珠。小郎君亦担忧他,跟在周夫郎身边忙前忙后。 眼看着面前的少年郎脸色好了许多,周夫郎这才松了口气,刚刚为了给他发汗,女眷都是远远背身坐在另一边的。 这会子宁儿缓过些神来,终于知道喊冷。周夫郎踟蹰地看了看仍拿着帕子替宁儿擦汗的啾啾,到底还是爱儿心切,循着之前的计划开了口,“李夫郎,我去那边拿几件衣服过来,这边就先请您帮着照看照看。” 小郎君点点头。 他抬眸瞧了瞧光秃秃的四周,此地与之前的风景都不太一样,也就这里还有棵小树苗,不过这树苗太小,与其说是自然生长,倒不如说是有人刻意栽种在此地。 很快,孟均便觉得自己这念头可笑。谁会在这里费心栽树啊。 他抿抿唇,正准备起身扶起阿宁。刚刚才被他好好打量过的小树苗忽得一歪,还不等小郎君惊呼出声。 地面上忽得多出一个坑洞。 两个少年郎俱是一愣,面色苍白的胡幼宁最先反应过来,他伸手推开身侧的小郎君,自己却失去了支撑,眼瞅着就要跌入坑洞之中,手臂一紧,却是被人紧紧拉住。 孟均用尽了力气,一张脸涨得通红,却仍哑着声安慰着快要掉进坑洞的胡幼宁,“阿宁,你别怕,我抓住你了。妻主,妻主会来救我们的,你再,再坚持一下。” 不远处,心焦的李阮棠脚步飞快。 身后的暗卫也不再隐藏,玄色的人影嗖嗖往坑洞处狂奔。 可小郎君到底支撑不住,他亦没有撒手,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最后瞧了眼快要近前的李阮棠,腾得一声便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第35章 清理余毒小郎君薄唇温软,尝起来更是…… “啾啾!” 眼瞅那一抹霜色的人影随着下陷的泥土不断往黑黢黢的坑洞里坠落,李阮棠压在腔子里的心都快要停滞。 她纵身向前,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任凭未丹几人拼了命的阻拦,也只拽破了一截衣袖。 未丹到底跟着李阮棠见多了这种场面,她稍稍定了定神,压低声吩咐道,“快!你们几人跟我下去,其余人找些树藤做绳结接应。” 这坑洞下面是什么情形,谁都说不准。尤其这一方的山体泥土极软,摔下去的又是两个男郎。 未丹深深吸了口气,不由得为先跟下去的李阮棠捏了把汗。 这一切变故来得太快,等胡三娘和周夫郎气喘吁吁地跟来,刚刚还聚在一处的玄色人影早就有条不紊地散开。 胡三娘几日前才跟李阮棠来过此处,虽说当时大雨连绵,但四周光秃秃的,树苗更是少见。 眼下李阮棠已经下去救人,又有那么多人跟着,应当不会故意拉下宁儿才是。 胡三娘蹲下身子,细细检查着坑洞周围的土壤。 长山沟的状况她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块山头就是当初炸山的主地,山体崩落,明暗里的坑洞更是数不胜数。加上前两日的泥石流,掩盖了不少。 是以有些地方踩上去软,却不能长久待着。今日领路,她已经依着记忆避开了许多,却不想...... 胡三娘暗暗叹了口气,余光扫过惴惴不安的自家夫郎,心里忽得咯噔一声。 她不动声色的用手抓起一把泥土,周夫郎脸色登时发白,慌忙用帕子捂住口鼻,装出副伤心担忧的模样。 他心头咚咚直跳,生怕胡三娘看出什么。不等她开口,周夫郎眼泪一滚,倏地哭得凄凄惨惨。 “这时候哭有什么用!”胡三娘恼得恨不能问问这父子究竟想要做什么,偏她又不能多说。 好在眼下四周无人,胡三娘小心翼翼地用脚,将那些颜色不同的泥土,悄悄往黑黢黢的坑洞里推了推。 她俯身往下面伸着脖子瞅了几眼,心里却松了口气。既是人为,那应当是不会有什么大碍,至多摔疼了屁股。 她才这么宽慰地想了想,坑洞里面便接连传出不少声响。 轰—— 黑黢黢的坑洞中,突如其来的石块落下,惊得摔了好几个屁股蹲,尚未站稳的小郎君一身冷汗,他下意识地攥住身侧阿宁的手,将他牢牢地挡在自己身后。 随着沉重声响一同飞扬的,还有积灰。 孟均用衣袖遮了口鼻,接连咳嗽了几声,等坑洞里再无动静,这才小心翼翼地扶着仍腿软的胡幼宁坐在一旁。 在黑暗中呆的久了,视物反倒清晰起来。 小郎君先是摸了摸阿宁的额头,见他没有再发热,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刚刚两人跌下来的突然,又滑落了一截。 胡幼宁身上的衣衫本就还未系好,这会更是凄惨,中衣满是泥土不说,还有了破口。 他还虚弱着,一口气长,一口气短。那双笑眼静静看向敛眉沉思的小郎君,低低地开了口,“啾啾。” 胡幼宁的声音尚有些嘶哑,那一点心虚被微沉的音色遮挡,只余好奇,“你......” 他似是难以问出,迟疑了半晌方道,“你刚刚为什么不跑?” 明明那会他第一时间就推开了面前的男郎。 没错,胡幼宁承认,他的确是设计想要李娘子前来相救,但他从来没想过要把啾啾也牵扯进来。 再加上,若是啾啾因此有个三长两短,就算他算计得逞,李娘子也绝不会再与他有好脸色。 他并非想要取而代之,只是想借此有个机会,能分得她一点温柔罢了。 可如今,小郎君为了救他,也跟着跌了下来。 一切都乱了套。 胡幼宁一时思绪万千,却也好奇为何啾啾还会救他。 毕竟不久前,小郎君还义正言辞地与自己说得清清楚楚,便是暗暗喜欢李阮棠,他也是介意的。 要是两人立场互换,胡幼宁暗暗咬唇,只怕自己多半会袖手旁观。 “阿宁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啊。”坐在一旁的小郎君揉了揉摔疼的手臂,伸手解开自己的外衫披在胡幼宁肩头,“你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我要是跑了,那多不仗义!” 他说的自然,胡幼宁心下一愣,下意识地将那霜色的衣衫拢了拢。 孟均替他系好衣带,又叮嘱道,“呐,这衣衫你先穿着,坑洞里潮湿,可别再着了凉。” “刚刚我好似看见妻主也跳下来了。” 小郎君试探地往堵在面前的石块前挪了挪脚步,待脚下踩稳,方回头安慰着明显出神的胡幼宁,“你放心好了,妻主一定会有法子救我们的。” “妻......”缓过神来的胡幼宁低头,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有这大石头堵着,李娘子她又能有什么法子。” “肯定会有的。”小郎君乐观的很,他认真地丈量了这石块,又歪着脑袋从洞璧和石头之间的缝隙往外瞅了瞅,“妻主她可聪明了。年纪尚小时,便成了苏大人的关门弟子,而且这些年来,她打仗从未输过一回。” “你是说,李娘子便是李将军?”胡幼宁一怔,脱口问道。 “嗯。”小郎君有些讶异地回头看他,面前的男郎神情不定。 孟均想了想,以为他是被李阮棠之前的威名所折服,便欢喜地翘起唇角,“阿宁,你是不是也听过她的那些战绩?” “......是。” 胡幼宁低低应了一声,他之前也想过李阮棠可能的身份,却万万没料到,她竟是那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嗜血成性」的女悍将。 这一下,他总算明白当初啾啾为何说李娘子受伤了变了许多。也清楚,啾啾为何会放着面前的如意妻主不喜,而是冒着名声被毁的风险,也要将魏姐姐放在心底。 耳边还有小郎君宽慰的声音。 胡幼宁什么也没听进去,他的心早就乱成了一锅粥,更是暗恨命运捉弄,若是再早一些知晓李阮棠的身份,只怕他也不会铤而走险,使出这一招苦肉计。 就算李娘子现在人温和了不少,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是她日后狂性大发...... 胡幼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想起那日她痛揍付兰仙的情形,心下更是悔得无以复加。 毕竟,能制服一个无赖最好的法子,便是比她更恶,更凶,更狠。 捏在掌心的丸药骨碌碌便跌进了更深的石缝之间,胡幼宁深深吸了几口气,颇为同情地看着还在大石块四周敲敲打打想办法出去的小郎君。 “啾啾,我来帮你。”胡幼宁扶着洞璧起身,还未走近。 孟均急急冲他摆手,“阿宁你歇着就行,我也只是随便看看。” “我好多了。”胡幼宁活动了身子,与面露担忧的啾啾笑笑,“你瞧,这会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而且我呀,自幼便在这片山林长大,身子骨比起一般的男郎还有好上许多。”胡幼宁与孟均站在一处,两人齐心协力地推了推堵在面前的石块,任凭两人脸都涨红了三分,这石块依旧没有什么移动。 “这也太沉了!”脱力的小郎君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些恹恹的。 呜,万一他出不去,以后不就没人给李阮棠解毒了么? 而且—— 孟均稍稍顿了顿,悄悄问着同样歇着的胡幼宁,“阿宁,你有没有看过话本上写过有些女子不小心中了毒的情节啊?” “中毒?”胡幼宁一愣,半晌才恍然大悟,“是需要男郎解毒的那种?” 小郎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看过倒是看过。” “那......”孟均忖了忖,还是认真的问道,“这种毒是只能一个男郎来解么?” “一个?” 胡幼宁不太明白啾啾为何忽然在这种时候提起中毒一事,而且,还是这样香艳的情节。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答道,“具体的倒是不太清楚,不过,我看有些话本上写了这种毒可以由不同的男郎来解。” “啾啾你——” 未尽的话,在看到小郎君低垂的脑袋时,忽得顿住。胡幼宁讪讪地静了下来。 孟均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他总觉得这种解毒方式,不应该有另外的人参与。 可如今,要是这石块没办法挪开。要是他出不去,没道理让李阮棠等在外面被奇毒折磨着。 一想到会有别的男郎与她贴贴,小郎君压在腔子里的心便如同浸入了大大的一缸陈年香醋之中,酸得着实难受。 不行! 他可不能继续留在这。只要他努努力,说不定就能寻到其他的出口。 孟均暗暗握拳,刚刚还颓废的小郎君刹那间又斗志昂扬,他起身在四周的洞璧上敲敲打打,正忙活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熟悉的声音亦是急迫万分,唤着堵在里面的人:“啾啾?!” “嗳?妻主!” 小郎君登时笑开了花,哒哒几步凑近石块,歪着脑袋与外面的李阮棠招了招手,“妻主,我在这里!阿宁也在!” 瞧见啾啾无碍,李阮棠悬着的心这才松懈了几分。 她细细问了里面的情况,心下有了主意,便放柔了声低道,“啾啾,一会你和胡公子站远些便是,这石块并未完全堵死,虽说会废些功夫,但一定能把你们都救出来的。” “别怕。” “嗯。” 小郎君用力点了点头,生怕李阮棠看不清楚。 他脸上分明还有笑意,却还是在听见李阮棠说「别怕」的那一刻,眼眶莫名的酸涩起来,就连那清泠的声线也渐渐有些抽噎,“呜,可是妻主,你怎么才来。” 小郎君委屈万分,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的直往下落。 李阮棠心下一窒,正要再柔声安慰自家的小夫郎。身后,未丹几人脚步声渐近。 “世女。” 乍听见这称呼,刚刚还伤心的孟均登时清醒了不少。他慌忙躲在石块之后,心下忐忑不安。 惨了,未丹什么时候来的? 那李阮棠是恢复记忆了么?小郎君心头一时猜测纷纷,转瞬又暗自一一否定。 妻主她刚刚还是很温柔,一点也不凶。 孟均的神情一会严肃一会惆怅,尤其他还时不时地抽噎两声。 这一幕让胡幼宁瞧得面色越发凝重,他虽然没有听清她们刚刚说了什么,但以他的了解,啾啾绝不是个小哭包,定然是李娘子固态萌发,凶了啾啾。 他更加坚定了要远离这凶名在外的女悍将的念头,默默将自己的衣衫从头到脚的整理了一遍,就是领口也拢得严严实实,半点都瞧不出多余的风光。 等他做完这些,坑洞里的脚步声越来越多。没一会,便有一根长长的树藤从缝隙中递了过来。 李阮棠耐心地指挥着里面的啾啾在不同方位穿过树藤。她刚刚下来时,已经初步勘察过这里的地形,虽说这石块堵在了最里面,但此处乃整个坑洞里最高最窄之处,若能牵拉得当,营救不成问题。 未丹指挥着其余玄色女子拉动树藤。 李阮棠示意啾啾与胡幼宁尽量躲远些,她仰头看向坑洞上方,这里山体移滑严重,要是再耽搁一会,只怕后患无穷。 好在这石块两个男郎推不大动,几个女子齐心协力,却是不难。加之地形有利,只听咕隆隆一声,石块便狠狠砸进了孟均两人跌落下来的那一处洞璧,反倒成了一方天然的踏脚石。 里面的两个男郎虽说受了惊吓,但好歹还是能走能动。 李阮棠示意未丹在前方领路,她在后垫底。一行人刚刚爬出坑洞,又是轰隆一声,巨大的土腥气自坑洞深处散开,胡三娘等人站在地面,都能瞧见不远处轰然塌陷的土地。 各人都是心有余悸。尤其是周夫郎,这会拉着胡幼宁的手,又瞥了眼他身上捂得格外严实的霜色外衣,心里登时有些看不明白。 “三娘,此地不宜久留。” 匆匆检查过小郎君的手脚,李阮棠接过未丹递来的斗篷细心地替啾啾系上,转头吩咐道,“今日怕是走不出长山沟,一会你们几人先跟三娘去前方寻一处安全之地,点火寻些野味。”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李阮棠总觉得啾啾自打从坑洞出来,便一直垂着脑袋,安静地连气息都弱了不少。 “是。”未丹忠心,李阮棠若是对谁好,她必然会在旁侍奉的愈发周到细致。 可眼下,她却不知该怎么称呼孟均。要是跟往常一样,直接尊称他一声公子也不难,但孟公子那一声声的妻主,显然是与自家世女关系匪浅。 要是直接尊称世君,又牵涉到孟公子的清誉。 未丹想的心头直梗,好在孟均一直不曾开口嘱咐些什么,她也就松了口气,脚尖一提,循了李阮棠的吩咐,跟着胡三娘前去布置。 沿路,都有她留下的印记。 李阮棠带着一众男郎,脚程虽慢了些,却不曾再出什么纰漏。 眼下夕阳渐落,山中寒意陡生。 三处篝火,不远不近。 等众人都安顿下来,周夫郎这才寻了个空档,偷偷问了胡幼宁坑洞里的事。 “爹,我都想清楚了。其实,我和她——” 他说着话,那双天生笑眼微微一滞,解脱般的低垂,“或许我只看到了她现在的模样,她的过往,我承受不起,也不敢多想。我和她,不过是一场错觉。” “错觉?!”周夫郎眉头微皱,“也罢,既然你想开了,此事便就此打住。” 总归李阮棠并未细究刚刚那场意外,周夫郎与分了食物回来的胡三娘默默交换了眼神,心照不宣的沉默了下来。 夜里有风,便是有篝火烤着,胡幼宁也有些睡不着。 另一侧篝火处的未丹等人早就倚着树干闭眼养神,他悄悄起身,有些好奇地往还有些声响的不远处张望着。 那边,跳跃的火舌,依旧欢快地迎风舞蹈。 窝在李阮棠怀里的男郎正可怜巴巴地伸出自己的手腕,“妻主,你瞧,这里,这里都摔红了。” 修长的手指一一点过泛红的手腕,李阮棠心下又生出不少愧疚。她怔了怔,轻轻往上吹着气。 面前的姑娘,敛眉肃容,低垂的眼睫犹如一把把小扇子,勾得孟均心里痒痒的。 虽说白日里她们已经贴贴过了,但严格那说起来,也不过是碰了碰嘴唇罢了,离解毒需要的时间还短呢。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稍稍眨了眨,瞅了瞅挂在天上的玉盘。 这么快就已经到晚上了嗳! 小郎君耳尖悄悄地红了一片,心下又欢喜几分,今临动身前他特意把李阮棠随身带着的帕子放进了自己的小包袱。 这样的话,应该就能跟她直接贴贴解毒。 可这里到底还有旁人,虽说有树木遮挡,但小郎君总有些不自在。 他别别扭扭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唇,寻着借口,“妻主,我......我这里也疼,你能不能也帮我吹吹?” “......就一下也行。” 只要她靠近,小郎君暗暗蜷起手指下定了决心,他就直接缠住她,抓紧时间把余毒都给清了! 扔进篝火的木柴烧得噼里啪啦直响。 李阮棠闻言一愣,那双杏眸极为复杂地落在了眼前显然紧张万分的俊颜之上。 小郎君薄唇温软,尝起来更是甜蜜可口。这一点,李阮棠自是清清楚楚,她故作严肃地低眉看向啾啾,后者果然又无措了几分。 可即便如此,小郎君也没缩回脑袋,仍傻愣愣地仰头瞧她。 李阮棠憋笑,“这里?” “嗯嗯。” 跪坐在李阮棠面前的小郎君连连点头,又生怕李阮棠不信,忙慌慌张张解释道,“这,这也摔疼了!” 第36章 恢复记忆啾啾,若是以后肃清王府无难……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忐忐忑忑,眉梢处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红,“妻主。” 他唤得小心翼翼,偏偏面前的姑娘依旧不为所动。 孟均有些失落地低眉:李阮棠真小气,吹一下也不肯。当初她受伤的时候,他可没嫌累,认认真真吹了每一处。 李阮棠好笑地瞧着那低下去的脑袋,“傻啾啾,我又没说不帮你吹。” 她不过开口说了一句,刚刚还委屈难过的小郎君登时束起耳朵,那双眼亮晶晶地偷瞄着在怀里摸手帕的李阮棠。 他就知道! 伸手悄悄地将自己的小包袱扔远了些,小郎君趁热打铁地扯扯她的衣袖,“妻主,我,我准备好了。” 他极为规矩地跪坐在李阮棠面前,那双眼紧紧闭起,微微仰头。犹如一株盛开的花,只需轻轻一折,便再也不会有人能分去丝毫。 李阮棠目色一暗,伸出的手指下意识地便搭在了他的脖颈,柔柔地拂过啾啾的喉结。 她定定地望向指腹下的那一寸光滑,微敞的中衣领口中,依稀还能瞧见那一段犹如禅意枯枝的锁骨。 小郎君的外衫,洗过还晾在一旁支起的树枝上。 李阮棠深深吸了口气,他对自己全然不设防,用来遮身的斗篷系绳就在她手下,只要一拉...... 她亦是女子,他又是自己的夫郎。 刹那间,李阮棠只觉得自己刻意压住的心,飘忽忽就没有了踪迹,唯有急促的呼吸,昭示着她还活着。 “啾啾。” 柔和的音色带了一份别样的情愫,让闭目等待时机的小郎君脸上又红了几分。 他稍稍睁开些眼缝,快看清她的眼睫时,才又倏地闭上,放在膝上的长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斗篷。 似是怕惊走小心靠近的姑娘,孟均气息都弱了几分。 啪啦—— 烧在火堆里的木柴轻轻炸出了声,香甜可口的薄唇近在咫尺,李阮棠脑海中那根弦却倏地收紧,剧烈的疼痛冲淡了所有旖旎。 她猛地用手捂住头,额前鼻尖的汗珠犹如雨珠,滴滴答答争先恐后的冒出,又飘飘洒洒的坠落。 李阮棠咬唇不做声。 小郎君等了半晌,也没触到她。心下登时好奇的紧,不过她们这会应当挨得很近才是,要是他冒冒然睁开眼,对上她的眸子,那多羞人啊。 他知晓李阮棠向来都是个克制的性子。小郎君忖了忖,强忍着烧红的脸颊,往前又凑了凑。 咦?人呢? 微凉的山风打着旋吹过孟均的发丝,他便是再迟钝,也意识到了此刻的不对劲。 小郎君倏地睁开眼,入目便是李阮棠痛苦的面容,她疼得面色泛白,却又强忍着,便是对着旁人的腰背也依旧挺拔直立。 “妻主!”孟均心下一惊,还不等他问出口,李阮棠冲他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身后侧方的两堆篝火。 刹那间,小郎君便看懂了她的顾虑,也明白她并未告诉未丹等人失忆之事,多半也是怕回京后惹来更多麻烦。 她疼,孟均心里也不好受。目色落在她发僵的肩头,小郎君怔了怔,缓缓张开手臂,拥住了独自忍痛的李阮棠。 “妻主。”清泠的声线比起之前私语时略略高了不少,孟均轻轻揽住她,“啾啾害怕,你抱抱我,好不好?” 这一刻,男郎的脸面与羞怯,都成了浮云。 小郎君不介意被人说不知羞,他只想让李阮棠能够在疼的时候放松些。 他愿意做她的遮掩。 火光温和,不及他怀中暖意。 李阮棠心头几乎停滞,这些天她不是没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只要情动,脑海中便好似被什么紧紧拉住。 起初只是疲乏,到如今已然头痛难忍。可啾啾无辜,李阮棠深深吸了口气,勉强与他笑笑。 “妻主。”小郎君眼圈红了又红,警惕地往周围瞧了瞧,确定其他人都知趣地转过了身避嫌。这才用衣袖轻轻抹去她疼出的汗珠,压低声道,“我帮你吹吹,你别怕,一会就不疼了。” 他难过的声音都有些哽咽,鼓着腮帮子,认认真真吹过她的鬓间、额头,一点都不马虎敷衍。 李阮棠见不得他伤心,忙苍白着脸,点了点他的唇,打趣道,“傻啾啾,这里不疼了?” “嗳?”小郎君一愣,实诚地摇摇头,“不疼,我还能帮妻主再吹吹止痛的。” “......”李阮棠默了片刻,伸手拥住她那傻乎乎的小夫郎。 月下清辉,映出一地斑驳。四周寂静,除了守夜的未丹,隐隐有呼噜声此起彼伏。 “妻主。”孟均到底放心不下,从她怀里抬起头,问得谨慎,“你还疼不疼呀?” “好多了。”李阮棠将人搂紧了些,怀里的小郎君脸上一红,只觉得自己嵌入了一朵云中,柔软又暖和。 他心猿意马地望着她的唇出神。刚刚李阮棠突然头痛,到底是因为那个奇毒还是因为失忆的缘故啊? 可无论怎样,今夜或许便是他最后的机会。 小郎君思来想去,手指才攀上她的肩头,不等他怯怯地问出声。 四目相对,薄唇上便极快地略过一方温热,又轻又痒。 李阮棠耳尖还红着,脑海也尚未恢复清明。却寻着本能,趁着啾啾还未反应过来,低眉又贴上了他。 待那根弦又紧紧绷起,李阮棠已经确定,她定然是中了些不入流的招。那双杏眸里渐渐涌出几丝阴鸷,窝在怀里的小郎君还懵着,瞧见她神情不对,心下犹疑,忙悄悄问道,“妻主,你这会还难受吗?” 李阮棠点头,没有瞒他。 不对啊,小郎君皱眉,她们都贴了好几回,按理说李阮棠的毒应该会减轻才是。 难不成是他解毒的方式不对? 他想得出神,那清俊的容颜,如同月中仙,被清辉柔光一衬,越发脱离俗世。 李阮棠低眉看了半晌,心头一阵恍惚,只模模糊糊蹦出三个字,勾魂郎。 过去在军中,她身侧也有些成过家的将领在闲暇时讲过些荤话,其中说得最多的便是这三字。 郎艳独绝,只他一笑,一招手,便能勾得人七荤八素,不知东西,故名勾魂郎。 早前李阮棠不以为意,只道她们定力不足。可眼下她却有些明白,那一份情不自禁到底是如何的难以自持。 夜已深,窝在怀里的人显然困乏了不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 李阮棠顿了顿,声音轻轻地,落在了小郎君耳边,“啾啾,若是以后肃清王府无难,你可愿意——” 之后的几字,她说得极低,犹如片片羽毛拂过孟均的耳尖,带来浅浅的痒。 待小郎君反应过来,耳边登时就烧得滚烫。李阮棠她,她不知羞! 藏在衣袖中的手指悄悄攥紧,孟均面上好似敷了一层淡淡的浅粉,他抿着唇,什么都没说。 可夜风中,小郎君束起的发丝正随之轻轻扬起,又缓缓落下,犹如无声的颔首,软软附和着那一句羞煞人的低语。 他颇为依赖地抱紧柔软的云。 夜里的虫鸣,不知何时变成了车轱辘滚过青石板路的声响。一下一下,极为平稳。 隐约地,还有些小商贩叫卖的声响,一声吆喝赛着一声,热闹地不像是在山里。 唔,的确不像山里。光是身下的这软垫,都比胡家的被褥要厚实几分。 小郎君迷迷瞪瞪的这么一想,后背倏地发麻,他迟疑地揉了揉眼,又瞧了瞧倚着车壁养神的李阮棠。 等等,她们什么时候出了长山沟?! 孟均急急起身,低头一瞧,才发现自己早就换上了外衫。他的小包袱就放在软枕旁边,小郎君心虚地瞥了眼没什么动静的李阮棠,偷偷拉过小包袱又检查了几遍。 他的小红花还在,李阮棠的手帕也在。就是花环彻底没了形,除了那一圈柳条,上面的花早就碎的七七八八。 孟均微微皱眉,这可是他收到的第一个花环。 “妻主。” 小郎君往李阮棠身侧挪了挪,本想央她再给自己做一个花环。 可凑近了才发现,李阮棠似是睡熟,孟均唇角一扬,小心翼翼地伸手扶着她的肩头放在自己腿上,等她气息平稳,方又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点点她的唇角。 也不知从何时起,每每见到李阮棠,小郎君便总想靠近,摸摸或是碰碰她,都能让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欢喜不少。 尤其,昨夜里她们是抱着一起睡的,虽说是为了取暖,可孟均依然悄悄地红了脸。 “世女。”车窗外,未丹的声音低低禀来,“还有半刻钟便能进入京都城门,可要——” 未尽的话,被突如其来探出的脑袋惊回肚里,一脸不悦的小郎君与她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还未醒。缓慢前行便可。” “......是。”未丹垂眸,稍一扬手,整支车队便肉眼可见的慢了许多。 孟均点点头,落下帷幔。这才又细细瞧了瞧仍在睡梦中的李阮棠,奇了,往常都是她醒的早。今也不知怎么了,竟睡得这般熟。 正牵着她手指玩的小郎君忽得怔了怔,下一瞬便想起在胡家村,她沉睡难醒的那几次。 心头的慌乱犹如巨石沉沉压下,孟均忙端起旁边的水壶咕咚咚灌了几口,去了浊气。 他满目担忧地俯身,焦急地往李阮棠唇角凑去,“妻主,你别怕,啾啾这就帮你彻底解毒!” 小郎君来势汹汹,还未近前,柔软的唇角却先碰到了她的掌心。 “咦?” 不等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欢喜起来,枕在他腿上的李阮棠顺势将孟均轻轻一推,极为利落地坐起身子。 小郎君一愣,眉心几跳。 他怔怔地看着李阮棠,她依旧是原来的模样,眉目间却冷淡的紧,只稍稍抬眸,疏离渐生,“还请孟公子自重!” 第37章 撇清关系不错,孟公子只是顺手拉住了…… “你......叫我什么?” 小郎君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他曾想过会有这一刻,只是,只是,只是不该这么快。 一句孟公子,堵住了他所有的关切。 孟均心口微微泛疼,一下接着一下,好似被针扎过,又仿佛是那花环上碎裂的花,呼呼的凉意自胸口穿过,自他眼中扯出了所有光华,葬于无边的黑暗。 他垂下眼睫,有些失落地抱紧自己的小包袱。就连蔫了的小红花滴溜溜落在软垫也没发现。 李阮棠依旧坐得板正,“这次坠崖,幸得孟公子照顾,但公子清誉事大,我已然想过——” 她语调平平,好似在说着公事。明明之前,她还会温柔地与他笑笑,小郎君眼角偷偷染了红,轻轻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妻,棠......” 到口的称呼变幻了两次,孟均顶着那探询的目色,怯怯道,“世女,你身子可还有不适?” “多谢孟公子关怀。”李阮棠微微不悦,从他掌心抽出自己衣袖。 小郎君攥得紧,李阮棠稍稍用力,才一点点拽回。她敛眉抚平被捏得皱巴巴的衣袖,接着刚才未尽的话道,“一会还请孟公子再随我去一个地方,不然这几日失踪,旁人定会说三道四。” “我不怕被人说!” 孟均赌气,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坐在角落,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浸了红意,酸酸涩涩的正忍着泪花花。 “孟公子。”李阮棠轻轻敲了车壁。耳边,马蹄声哒哒,车轱辘哗啦啦滚过青石板,颠得小郎君一个坐不稳,顺势就往前一摔。 意料之中的狼狈没有出现。 孟均怔怔抬眸,瞧着将他好好接在怀里的李阮棠,面前的姑娘依旧一脸冷意,可贴在他耳边的那颗心,却是那么温柔的跳着。 “小心。”李阮棠扶起孟均,那双杏眸淡淡地扫过小郎君沾染在长睫上的泪珠,神色平静,“公子为何置气?” 大晋之中,还从未有哪个男郎当真不在意清誉声名。 李阮棠看向别处,不太明白邻家这小郎君为何突然有了与她赌气的脾性,明明不久前遇见时,他还怕的直发抖。 “总归嘴长在他们身上。”孟均扭过脸,悄悄抹着眼泪,“世女不必担忧,啾啾只说是自愿,绝不会玷污了世女名声。” 啾啾? 李阮棠微微蹙眉,在舌尖将这怪怪的名儿过了一遍,却是没有略过他话里的意思,“不知孟公子从何来自愿一说?” 听听!李阮棠有多欺负人! 孟均哀哀叹了口气,将将咽下喉间的苦涩,那双含泪的眸子愤愤似瞪她,恨不能直接咬醒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 明明昨晚上还啾啾长,啾啾短的与他说了好些不知羞的话,今不认也就罢了,居然还问缘由! “孟公子莫要误会。”李阮棠到底念了他这几日的照顾之谊,拱手谢过后道,“并非是我故意问出这等唐突之语,实不相瞒,今晨一醒,除了坠崖之事,旁的记忆犹如蒙了一层雾,着实模糊的很。” “嗳?” 小郎君心腔好似拢了一片厚厚的乌云,闪电雷鸣正苦得说不出,乍听她这一说,登时就信了七八分。 不过,她这失忆的毛病,如今看来却不太像是外伤造成。 好巧不巧,两次被忘的都是他!Ding ding “那.......”小郎君稍稍坐正,用余光悄悄打量着蹙眉的李阮棠,“世女可还记得胡家,记得阿宁吗?” 他惴惴不安地瞧着凝神思索的李阮棠,蹑手蹑脚地往她身边凑了凑,好心地提示着,“就是那个长得很清秀的少年郎。” 那双还有泪意的丹凤眼微微扬起,紧张万分地盯住她,好似只要李阮棠点点头,就要再哭上一鼻子。 “记得。” 李阮棠话音一落,面前的少年郎眉眼登时难过起来,她心口一疼,破天荒地又补充道,“我是说记得胡家。” “哦。” 等等。 意识到她在解释,小郎君抽噎一停,刚刚还没什么光彩的眸子倏地一亮,“那你还记得什么?” 他问得小心翼翼,哭红的鼻头一吸一吸的,瞧着便是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李阮棠敛眉,瞥了眼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淡淡道,“还记得公子拉我一同坠崖的情景。” “......” 小郎君面色一白,结结巴巴解释道,“不是的,我,我不是故意的。那头牛突然冲出来,我,我只是顺手。” 他越说声音越小。 李阮棠微微挑眉,平静地颔首,“不错,孟公子只是顺手拉住了我。” 那日的坠崖的情形发生的太快,便是孟均自己,也被骇得记不清细节,更何况是受过伤的李阮棠。 她并未计较当初到底如何,只徐徐与他说着道理,“公子再有气恼,也不该与自己的清誉名声过不去。当时踏青同游人众,你我一回京,必定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既是无根之言,公子又何必平白背上这些蜚语。” “当下最主要的,便是要为公子正名。” 李阮棠顿了顿,掀起车帷与纵马在旁的未丹低低说了个地名,整个车队登时又快了三分。 “正名?” “不错。”李阮棠点头,“我知公子已有心仪之人,但你我共同失踪几日,如今又一起回京,为了不牵累公子声名,眼下也只有先去宫里。” 陛下痴迷金丹,已然罢朝多日。近身的除了魏君侍,再无他人。君后更是直接撂下话,闭宫不出。 李阮棠蹙眉,拢在衣袖的手指微微蜷起,但事关男郎清誉,就算再难,也得去君后那走一遭。 马蹄声渐轻,热闹的吆喝声也没了影。被风偶尔扬起的车帷外,一道朱红蜿蜒盘旋。 孟均一怔,唇角泛起自嘲的笑。想当初,他还怕回京后不好脱身。如今看来,却是多虑了。 小郎君抿抿唇,明明知晓这与他来说是好事,可无论如何,那眉眼都无法欢喜,只沉闷地垂下。 要是,要是—— 他也不清楚自己再假设些什么。 孟均往身侧瞥眼,霜色的衣袖被风轻轻扬起,正与她的锦衣极短的碰触又分开。 紧闭的宫门吱呀一声打开,温暖的光透过殿门,清幽的香气铺面而来。 君后已年逾四十,养尊处优的日子并未在他眉眼上划出岁月的印记,端坐在上位,轻轻地一笑,问得却不是李阮棠为何而来。 “许久不见,你都这么大了。”君后瞧着那低垂的眉眼,颇为感伤道,“早些年听说你去了边疆,本宫还一直担忧来着。” “后来听闻齐太傅的公子也追去了边疆,本宫以为是你命定的缘分到了。”他淡淡扫了眼跪在李阮棠身后的孟均,“你可知,自你坠崖,齐公子便闹了绝食,他这份情意,你可怎么还?” “君后又取笑阮棠,齐公子乃京中四雅公子,阮棠不过是个莽撞人罢了,阳春白雪尚不解其意,又如何能入得了齐公子之眼。多半又是些拿阮棠打趣的流言罢了。” 李阮棠不慌不忙,避开了君后的话术,亦没有直接用臣自称。 稍稍瞥了眼乖乖跪在自己身侧的孟均,李阮棠肃容叩首一拜道,“君后,其实阮棠此次前来,是为金丹案。” “哦?”君后勾唇,浅浅笑着,他面上漫不经心,刚刚还倚坐的身子却已微微向前倾,转在手里的佛珠顿了顿,那双上挑的眼斜斜看过跪在地上的霜色人影,笑道,“瞧瞧本宫这记性,李世女和孟公子来了这么久,竟只顾着寒暄。来人,赐座!” 李阮棠躬身谢过,等孟均也一同坐好,这才说起了胡家村发现的事。 “你是说,是孟公子发现的炼丹祭台?”君后挑眉,看向规规矩矩坐着的小郎君,心下讶异。 “正是。”李阮棠说得流利,“况且若非孟公子机敏,阮棠怕是早就葬在了那场泥石流中。” 李阮棠清楚深宫之人,疑心皆重。她话中真真假假,虽说推了大半功劳给孟均,但确实附和少年郎的心性,听起来也不突兀。 况且一早被未丹带回京都的付兰仙就绑在外面,李阮棠倒不担心她会乱说。一个等着解药续命的人,自然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是以,內侍出去拷问了几番,得出的消息也与李阮棠回禀的差不离。 既然金丹案有了端倪,君后面上渐渐和煦了许多,“本宫瞧孟公子不过束发之龄,这份胆识倒的确难得。” “看来你们二人此番也受了不少苦,查案辛苦,又是在那人生地不熟之地,的确是为难你们了,如今你们平安归来,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孟均摇头,她这般努力将功劳推过来,无非是想彻底撇清干系罢了。 李阮棠她记得胡三娘,记得付兰仙,甚至是周夫郎、曹姑娘。却也是是真的忘记了啾啾。 忘了好,本就是错的,忘了才是对的。 理智尚在,偏小郎君心尖好似缀满了雨珠的乌云,沉甸甸地拢在腔子里,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李阮棠趁机拱手,“君后,臣有一事相求。” “哦?说来听听。”君后唇边笑意未减,却也不曾达眼。齐太傅是他堂妹,齐昀自小便被他接进宫里养着,性子虽是有些任性,却是个心软的少年郎。 也不知昀儿到底瞧上了这肃亲王遗孤什么,不仅闹着非她不嫁,如今更是要绝食明志,与她生死相随。 可偏偏...... 君后目色泛寒,扫过低垂着脑袋的孟均。 李阮棠上前半步,不偏不倚挡着他探询的视线,直直跪在地上道,“启禀君后,此次坠崖虽说是意外,但世间人言可畏,还望君后为孟公子正名。” “本宫还当是什么。” 原来是要撇清关系。君后哪里能听不出她言下之意,他略一思索,颔首应道,“这样吧,恰好过几日便是端午节,往常宫中都会热闹一场,本宫便拟旨,安排孟公子做今年的瑞凰八宿中的目宿。” 李阮棠一听,心头大石登时落地。 每年端午,宫中都会从世家中选出姿容俱佳、身心纯净的八位少年郎,于神坛前载歌载舞,以祈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只要端午当天不出什么乱子,这世上便无人再会质疑孟均的清誉。 李阮棠连忙谢恩。 等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福宁殿,在君后身边伺候多年的吴內侍才恭敬上前,“君后,往年世家为争着八宿之名,哪个不是费尽心思供上奇珍异宝。您何必给李世女这么大的面子。” “你懂什么!”君后恹恹闭眼,倚在软枕上懒散道,“俗物再多,如何比得上一把利剑好用。” “若非陛下宠着那魏君侍罢朝多日。她又怎么会求到本宫这无宠之人跟前。” 君后微微扬唇,“这金丹案,牵涉之人太多。她肯带着人证前来,一是为了与她身侧那少年郎撇清关系,这二来,便是投诚之意。” “不过,也算她聪明,懂得变通。” “依老奴看啊,她再聪明,也只是个棋子罢了,这大晋的一切可全都在您的掌心。”吴內侍谄媚的一笑,力度恰好地捏着君后的小腿,“就算那狐媚子,至多也就两三年风光罢了。” “你这老东西惯会溜须拍马。”君后揉了揉自己眉心,不愿听他再提起那人,只道,“跟昀儿说一声,李阮棠还活着。” “是。”吴內侍忙不迭的应了,还未低头退出殿门。 又听里面那威严之声道,“罢了,他在宫外,想来消息更加灵通,这会保不齐已经候在了肃亲王府门外。” * 宫墙甬道,来来往往的內侍皆步履匆匆。 孟均闷闷地跟在李阮棠身后,一步一步踩在她的影子里。 前面不远,便是宫门。他很清楚,只要出了这道门,她依旧是世女,而他也只是孟家的小公子罢了。 那些在胡家村的日子,就该犹如一场梦,一阵烟,散于天地。 可压在腔子里的心,总是不甘。尤其知晓她还有齐公子这样的痴心人等着。 小郎君抿唇,眉眼又耷拉了几分。以后,怕是连靠近她影子这样的小事,都不再有机会。 耳边,马蹄声哒哒。 回去的路比来时不知短了多少,不等孟均酝酿好情绪与她道别,马车停驻,竟是已经到了肃王府与孟府之间。 小郎君被喜极而泣的小厮簇拥着,便是迎出来的韩夫侍,也拿着帕子不停的抹泪,他们叠声说着归家好。 所有的一切,都跟他之前预想的一模一样。 没有李阮棠。 小郎君哀哀叹了口气,是啊,明明没有她才是正常。她们本就是假的妻夫,如今不过是各归其位。 可为什么,他的心那么空落落的,难过的好似不愿与她分开一般。 那双泛红的丹凤眼依依不舍地回看向她的背影,憋了许久的泪珠咸咸涩涩落下。 他委委屈屈伏在小厮肩头,哭得难以自制。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第38章 认清心意如今他也是有情敌的男郎了 孟均想不明白。 他要的毫无瓜葛,李阮棠替他办到了,并且还为孟府求来一项殊荣,可小郎君就是伤心的很,像是弄丢了对他而言,很重要的很宝贝的东西。 韩夫侍虽说一贯与孟均不甚亲近,到底还担着管家之责,这会见他哭得抽抽噎噎,以为孟均是在外面吃尽了苦头,忙招呼着小厮先扶孟均回府。 人是从肃王府的马车上下来的,论理论事,他都该去道声谢。 韩夫侍才就着小厮的手往肃王府门口走了两步,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差一点就将韩夫侍撞到在地,不等孟府小厮截停,骤然停下的马车上,蹬蹬蹬跳下一个少年郎,一袭月白的袍子随风轻扬,白玉冠下束起的青丝顺着他利落的动作飘逸散开,那双噙着笑意的眉目犹如山中清泉,明媚又张扬。 看衣着也是个富贵人家,想必礼数也是少不了的。韩夫侍站定,只等着这少年郎上前赔礼。 谁料,他径直从韩夫侍面前走过,几步跑向正拾阶而上的姑娘。连个眼神也不曾看过来,似是压根儿不知自己的马车将将快要撞到人一般。 韩夫侍脸上愠怒,他便不是孟家正夫,也是孟家人,如何能受得了这般折辱。 刚刚还搭在小厮手臂的指尖一攥,韩夫侍扬眉,瞥了眼正说尽好话,要跟在李阮棠一同进府的少年郎。 他既不要脸面,也就别怪旁人落进下石,趁机报复。 韩夫侍心下已有千般戳人心窝子的「好话」,待瞧清那马车上的字,眉目一僵,忍了又忍低道,“回吧,李世女这会有贵客,怕是没空再招呼我们。” 他吃了暗亏,却也懂得隐忍。 齐太傅,那可是京都中的贵人,君后的堂妹,就算君后无宠,到底也还是这大晋后宫唯一的主子。 韩夫侍勾起些笑意,与身侧候着的小厮道,“等回去备上些谢礼再来,也正式些。” 他转身慢慢迈着步,心里却嗤笑着齐昀,就算泼天的富贵又如何,照样不是得不来女子的一声温柔。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 韩夫侍拾阶而上,跨过门槛,远远瞧着孟均住着的小院子,九郎和李阮棠孤男寡女的坠崖几日,也不知这身子还清白不清白。 他眼珠转了转,回头嘱咐着身边跟着的管事,“给大人写信,就说公子和李世女平安归来。” 京都里富贵人家一只小狗没了,都能传得有鼻子有眼。更何况是坠崖后又一起出现的女男。 韩夫侍顿了顿,嘱咐守门的丫头婆子,这几日务必要关好大门,静待孟大人回府。 院子里的花开得正艳,一簇一簇都是经人专门修剪而成。半开的小轩窗,碧绿的窗纱透出些许朦胧的身影,来来往往却又有条不紊。 隔着山水蜀绣的屏风,氤氲的水汽带出不少暖意。知秋拿了银匙细细往香炉里添了几滴花油,方才恭恭敬敬退出门去。 家中的浴桶比胡家村那个不知宽敞多少,就连花瓣也是小厮们精心挑选,可孟均就是觉得哪哪都不对。 他闷闷泡在水中,清香点燃,本是安身静气之效,偏偏孟均藏在腔子里的心却好似不再受控,沉沉地,一下接着一下,剧烈的跳动起来。 不行。 他不能就这样回了府。小郎君手指攀在浴桶边,瞧着好好摘下放在锦盒里的羊脂玉,他还拿了她这么贵重,专门送给自家夫郎的礼物。 现在一切都已经明了,这玉也该送回去才是。 对,他得去见她,把玉还给她。 然后,然后......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渐渐落寞地垂下,然后就彻彻底底的两清,再也不见她吗? 这样好似也不太妥当。 孟均幽幽叹了口气,“知秋。” 他开口唤了小厮进来,小郎君如今的心不静,又不知起因是何。好在坠崖前还有本没读完的话本,他缓缓闭上眼,吩咐小厮读书给自己听。 千笔万墨,依旧书写着女男间那份情意绵绵。 过往小郎君最喜欢听这些桥段,每每都感动的要哭上几回。可今听到了大结局,他心里却越发怅惘。 知秋小心翼翼拿帕子将他发丝上的水珠绞干,手上沾了花油,还未来得及抹在那黑绸一样的发尾,就听小郎君恹恹地又道,“书上从来都只会写卿卿我我,一点儿也不实际。” 他侧脸,瞧着窗外的半扇光景,“知秋,如果,我是说如果,有这么一对女男,经历了生死后又要分开,是人都会有些舍不得吧?” “公子是指什么样的舍不得?”知秋自小跟在孟均一同长大,见多了他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并未起疑,只道,“其实这舍不得也分许多。” “许多?!”刚喝了一口燕窝粥的小郎君顿住,犹犹豫豫道,“那要是心痛难忍,觉得空落落的,只想跟她守在一处呢?这个应该也是人之常情吧?毕竟都相处了一段时日。” 知秋年长孟均几岁,这些年听过见过的□□也多,他轻轻捏着孟均有些发肿的小腿,低道,“公子又说笑了,小的就举个简单的例子,早前公子养得雀鸟被无意放飞,公子可有心痛难忍?” “若只是空落落的,心头好似缺了一块,这是有了感情舍不得,可其中若还有心痛难忍,伤心失落,小的倒觉得,这是付出了真心。” “......不可能!”小郎君下意识地驳他,他怎么会,会对李阮棠动了真心。 他黏着她,是因为李阮棠身上有好闻的味道,他当然会忍不住想要摸摸她或是戳戳她,想要与她亲近。 而且他也一点儿都不想她! 说是不想,可心底的惦念明晃晃的,压根儿无处可藏。耳边,忽得响起阿宁之前问他的那句话。 「你说,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那时候的他只回答,是见到她就很开心,很欢喜。可如今,小郎君却已然回过味来,喜欢,亦是不见时的茶饭不思。 爬窗寻人,夜搜长山沟。桩桩件件,都是他对李阮棠的喜欢。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早在他尚未察觉的日子里,悄无声息地壮大。 甚至于解毒的贴贴,他亦是甘之如饴。 孟均脸颊还有泡热水澡催出的淡粉,知秋转身取来零嘴的功夫,那清俊的容颜已然红透,恍然大悟的小郎君结结巴巴捂住脸,“怎,怎么可能!” 他不是一直都喜欢魏姐姐的么?! 孟均烦恼地窝进被里,还不等他再想出个名堂来,知秋端着锦盒恭敬跪下,“公子,这玉可要送回——” 他不过开了个头,刚刚还郁闷的小郎君闻言倏地掀起锦被,那双漂亮的丹凤眼还染有红意,小心翼翼拿过锦盒中的羊脂玉,摇着头拒绝,“是我的。” 李阮棠送给了他,那就是他的。 他才不要傻乎乎的还回羊脂玉,她不记得啾啾,还不许他留个念想么?还有他的小红花,那也是一对儿采摘来的。 小郎君认认真真将玉挂回自己脖颈,又嘱咐知秋拿过自己的小包袱,轻飘飘的棉布里,半点值钱的也没有,可孟均就是爱惜的紧。 先是拿出快要折断的花环,然后又捡出小红花。 咦?他的小红花怎么就剩一朵了?! 小郎君面上一白,腾得坐直身子,他仔仔细细又翻了一遍小包袱,别说小红花,便是花瓣也没有多余。 压在心头的委屈,和迟来的认知,此刻齐齐涌上。孟均只觉得自己眼眶一酸,扑簌簌的泪珠比回府前落下的更欢。 呜,他的小红花没了。 小郎君哭得难过,不知是为了那朵曾被人温柔相待过的小红花,还是这份迟来的心意。 明明她们仅隔着一堵墙,他却觉得,此墙远比千山万水更广。 “公,公子?”知秋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拿来帕子,还未细细问他怎得突然这般委屈难过。 门帘一掀,却是知冬进来,口里还喜气洋洋的嚷道,“公子,公子,刚刚韩夫侍被齐公子气得鼻子都歪了,谁让他不尽心派人去寻公子,您瞧,这现世报就上门了。” “知冬!”知秋使劲与他眨眨眼,孟均性子纯真,这会又是伤心的时候,若听见自己跌落山崖,家中却并未尽力寻人,只怕是要愈发难过。 原本孟大人就不常见京都,有些事腌臜,小郎君不懂,他们却是明白的。 “嗳?”正抹眼泪的孟均一怔,“齐公子?” 知冬呐呐低头,“是齐太傅家的公子,刚刚冲撞了韩夫侍。” “他这会在哪?”小郎君心急,趿着鞋囫囵披上外衣。 “公子,虽说齐公子此举的确不妥,但也是他韩夫侍自己要忍的,您又何必去趟这趟浑水。” 知秋暗暗为孟均不值,也就小郎君心善,瞧不出那恭恭敬敬的韩夫侍到底是披着人皮的什么玩意。 说的话冠冕堂皇,行的事更是手段卑劣。旁的不说,单一件不许府中人去寻坠崖的孟均,就能叫他被大人扫地出门。 偏偏他命好,孟大人常年不在家,自家公子又是个纯真的性子。这事情他一捂一恐吓,做下人的谁敢说到主子面前去。 知秋微微叹息,好在公子已经束发,等大人回府挑上件好亲事,远离这口腹蜜剑的韩夫侍,才是上策。 他示意知冬一起来劝劝孟均,谁料刚刚还哭得伤心的小郎君铁了心,说什么也要出门。 一堵墙,挡不住院里的声响。 跟出来的知秋劝慰的话还未说,眼睛便瞪圆了几分。 只见他家素日里最怕李世女的小公子,正命人往墙上搭了扶梯,自己随手用小剪子剪了一株荷叶,倒扣在脑袋上,鬼鬼祟祟攀在两家公用的墙头,借着树荫一派绿色的遮掩,探头探脑地往李府看去。 合着,公子担心的并非韩夫侍?! 后知后觉的知秋回过神来,慌忙与知冬上前扶好梯子。 小郎君抿唇,闷闷不乐地瞧着坐在凉亭里对饮的一对男女。他轻轻哼了一声,万分紧张地盯住眉目平淡的李阮棠。 他承认,齐公子是比自己俊俏了那么一点点,也比自己多出那么一点点才华。 可是,可是他都已经喊过她妻主,就算李阮棠不记得...... 小郎君心口一窒,难过的劲才刚刚上头,就被他轻轻摇着脑袋重新按了下去。 没关系,他记得就好。 更何况话本上也常写女子为了心爱的男郎历经万苦终得幸福。虽说这会他们女男调换,可小郎君坚信,只要他努力,李阮棠还是会想起啾啾。 对! 与其哭天抢地难过的要死,还不如再使使劲,总归她们就只有这一堵墙的距离。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渐渐有了神采,目光更是灼热地看向凉亭。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小郎君认真打量着齐昀,暗暗点头,如今他也是有情敌的男郎了。 不过,也不知李阮棠对于齐公子,究竟是是什么想法?她既然能请他进来喝茶,应该算不上讨厌。 许是小郎君目光太过热烈,被打量许久的齐昀只觉得后背一阵发麻,正要转头去瞧。 面前的李阮棠不轻不重地放下手中的杯盏,淡漠地开了口,“不知齐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齐公子?”齐昀面上一怔,又极快地用笑意掩饰过去,“阮棠,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何必唤得这般生疏。” 放在桌上的手指轻轻抠在掌心,掐出砰砰直跳的心。 他细细打量着李阮棠的神情,语气中隐隐有一丝期盼,“还是说,你不记得我叫什么?” 第39章 波折初起她年少有为,着实是门良配。…… “齐公子为何会这么问?”李阮棠微微蹙眉,看向他。 她向来不苟言笑,这会目色一冷,陡然生出些迫人的气势,齐昀讪讪抿唇,摇了摇头,“阮棠你别误会,我就只是随口一说,玩笑话罢了。” “对了,我听闻你是与孟公子一同回京的,你们......”他欲言又止的顿了顿,“你们相处可好?” 这几日的相处,她记得不太清。 不过,李阮棠敛眉,余光瞥向墙头上多出来的一顶荷叶。忍不住心中喟叹,怎得这么傻,偷听也不知藏好。 她伸手端起杯盏,放在唇边润了润,茶香沁入舌尖,微涩后的甘甜,犹如一道春露,极为松弛人心。 李阮棠品了几番,方才舒展开黛眉,回得笼统,“与过往并无分别。” 依旧是动不动就会红了眼圈,像是要炸毛的小小狸奴。若说不同,也不是没有。 她唇边若有似无地噙了些笑意,比如说这胆量,的确是有所长进。 听到意料中的话,齐昀并不担心李阮棠会在这短短几日里喜欢上孟均。她若那么容易动心,也不会拖到现在还未有个订婚的男郎。 而且,那孟家公子他也见过,每每见到李阮棠都恨不能撇得远远的。这两人也就只是比邻而居,压根儿生不出什么女男之情来。 不过,事有万一。 齐昀忖了忖,到底还是有些担心,毕竟那孟小公子姿容既好,神情骨秀,眉目间更是温润,尤其那双好似点了墨的丹凤眼,淡淡看来总含情,着实有玉山倾倒之姿。 之前踏青,齐昀曾遥遥看过一眼。霜色清冷,与他却是相得益彰,恍若云中仙君,翩然入尘。 这样的人物,不得不防。 思及此,齐昀又道,“我也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你与他一同坠崖,如今又一起平安回来,于情于理我都该去探望探望孟公子。” 他微微弯唇,单指勾起鬓边垂下的发丝拢在耳后,“可我向来与孟公子也没什么交情,冒然上门,却是连人家名字都不清楚。” “阮棠。”齐昀眸色自然,“你可知晓孟公子叫什么?” 他问得轻松,压在袖里的手掌却早已生出一层薄汗。 李阮棠是孟家旧邻,她们两人青梅竹马,自然知晓对方姓名。但若李阮棠想不起来—— 齐昀暗暗咬牙,低垂的双眸里略过一丝不快,转瞬即逝。他抬眸,笑容明艳,“你别说自己不知道,我可听闻你们幼时关系不错的。” 他侧脸,颇有些遗憾,“若是我小时候能与你相识,定然不会随便弃了这段情谊。” “都是过去的事了。” 李阮棠面无波澜,垂下的眼皮遮住了舟车劳顿的疲累,暖和的日光斜斜照在她的手背,纤细的指节犹如上好的玉珏,温润有光,莫名地想让人牵在掌心,牢牢的攥紧,一辈子也不松开。 齐昀这样想着,搁在桌上的手指微动,还未触到她留在桌上的虚影,就好似石入水波,惊走了那一腔美梦。 李阮棠淡淡道,“孟均。” 她极为雅致地抚袖,置于膝上的双手交叠,只在落下时,极短地略过一朵艳丽的红。 齐昀愣了一愣,转瞬便又推翻了那一丝丝怀疑,定是他看错了。 总归她也记得孟均的名字,并没有忘了他。齐昀心中的悬石落下,他就说冷心冷面的李阮棠是绝不可能开窍的。 “齐公子,若是再无他事。”李阮棠目色平静,“我这就遣人送公子回府,免得太傅大人担忧。” 孤男寡女,便是坐在室外,也会有诸多流言。 更何况,京都中关于她们二人的传闻甚多。李阮棠瞥了眼墙头上,树荫下,明显蔫了不少荷叶,送客的步子一顿,转头遣了未丹陪齐昀出去。 她慢吞吞踱着步,负手往回走了两步。 那躲在荷叶下的脑袋登时矮了一截,只露出个叶柄。李阮棠瞧着稀奇,亦起了兴致,想看看这孟小公子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墙下的脚步声缓缓走远。 孟均凝神听了一会,这才偷偷地站直身子,那双乌黑的丹凤眼探过墙,四下一瞧,哪里还有李阮棠的身影。 小郎君心头一梗,急急用手撑住墙头,又往里张望着。不对啊,就算她步子快,怎么也该能瞧见个背影才是。 碧绿的荷叶下,露出一张疑惑的俊颜。 微微风来,吹皱一池清水,吹乱一树新叶。连带着小郎君遮掩用的荷叶,也打着滚,飘飘忽忽自墙顶落下。 “呀!” 肃清王府素来不种荷,这叶子掉下去可就穿帮了。 孟均下意识伸手去捞,唬得抓住扶梯的知秋知冬面色泛白,急急抱住他的腿,“公子!您可小心些。” 他们叠声心焦地低唤着。 垂眼下瞧的小郎君只觉得心口一窒,怔怔对上仰头看来的李阮棠。 她就站在墙角阴影处,神色淡淡地,又极为安静地立在那,犹如一株青竹苍柏,挺拔孤傲。 “李,李......”小郎君眼角一抽,生怕她问起自己趴在这的缘由,结结巴巴了半日也想不出个好借口。 他紧张地眸子都瞪圆了几分。 偏那掉落的翠绿荷叶晃晃悠悠,毫无顾忌,被风一吹,直直往李阮棠身上飘去。 入尘沾泥,或许是它最好的归宿。 孟均心头几跳,不等他解释出口,飘荡无根的荷叶就被那如玉细腻的手指轻轻接住。 “还要吗?”她问得平淡。 “嗳?” 小郎君一呆,意识到她在说的什么,很快又用力地点头,“嗯,要的。” 回话间,那双美极的丹凤眼微微弯起,迎着和煦的日光,亮晶晶地看向她,压抑着欢喜。 一人多高的墙,李阮棠攀上来极为轻松。 递过来的荷叶轻飘,小郎君小心翼翼伸手,眼角却还偷偷瞄着一脸漠然的李阮棠,稍不留神,指尖相触。 孟均心头一骇,刚刚他不是没瞧见李阮棠避开齐公子的模样。 完了,本来想徐徐图之的,这一下,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不知羞的男郎啊? 小郎君急得脸颊通红,一把攥住叶柄,才刚刚酝酿了说辞。 清甜淡去,李阮棠利落地跳下,转身迈步往书房走去。 她眼下还有淡淡的乌青,并未太过在意身后的动静。将将坐在圈椅上端起杯盏,未丹便躬身敲门进来。 “世女。”行过礼的婢子规规矩矩跪在地上,“那胡家人可要往府中安排?” 李阮棠忖了忖,摇头,“既是做饵,便放在青山书院吧。” 过往两年胡家村的村民因地陷传闻甚少出长山沟,便是有出去的,至多也就是到镇上,何曾来过京都。 可如今胡三娘一家不仅走出了长山沟,还在京都寻了差事。她又是故去里正之女,单凭这三点,制造祭台的那些人也会有所动静。 更何况,京都无墙,付兰仙在中宫受审一事,并未遮掩。胡家有账本的消息,只怕也传遍了世家。 李阮棠肃容,低低吩咐道,“胡三娘一家的性命如今就悬在刀刃上,你且选些未婚配的暗卫前去帮衬。” “是。”未丹拱手,刚领命又觉得诧异,过往李阮棠下令,可从未强调过「未婚配」三字。 她默了默,趁着李阮棠揉眉心的时节,硬着头皮问道,“世女,属下不明,为何一定要未婚配者前去?” “倒也不是什么特别之事,只是我曾答应三娘,要替胡公子选个好人家。” 李阮棠疲累的合目,坐在书香笔墨之间,脑海中却蓦然浮现出一双眼眸,明明欢喜的不得了,却还强忍着。 殊不知那难抑的笑意星星点点,尽数化作眉眼处的潋滟波光,亮晶晶地,犹如一捧清泉被东风拂过,层层荡漾开来。 不过是帮他捡了个荷叶罢了,也开心成这样。李阮棠微微抿唇,几不可察地浅浅勾起个笑。他的性子倒是没怎么变,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傻乎乎的。 不过,今日里齐昀说话却是古里古怪。 想起苏醒前,迷迷糊糊听见孟均说的那句解毒,李阮棠猛地睁开眼,面上一沉,招来未丹低语了几句。 檐下的日光渐沉,风吹着珠帘,像是随意拨着弦顽童,撞出一片清冽的响声。 守在外间的知冬探头往里面瞧了瞧,忍不住回身与做着绣样的知秋小声嘀咕,“依我看,公子肯定受了惊吓。” “你瞧,自打从墙头下来,公子就一直捧着脸对着荷叶沉思。旁的不说,我赌三文钱,刚刚在墙头下,李世女定然又凶巴巴的!” “嘘,你小点声。”知秋伸手捂住知冬的嘴,“刚刚的燕窝粥,公子就没用上几口,你且嘱咐厨房准备些公子素日里爱吃的点心。这里有我守着,顺便——” 他顿了顿,先是往里间瞥了瞥,方又继续道,“咱们清楚公子惧怕李世女,可其他人不知道。你且打听打听,若是有人嚼舌根,好生封了口才是。” 知冬面上一凛,点头掀了竹帘出去。 碧纱窗,沁出昏沉的天色。 孟均双手撑脸趴在桌上,眉眼处一时弯弯,一时又耷拉下来。直到知秋进来点灯,方才回过神,急急将摆在面前的荷叶收在身前,生怕被火油溅到。 折好的碧绿荷叶随着拉扯,从里面骨碌碌滚出一朵艳丽却又蔫蔫的小红花。 知秋一愣,有些疑惑地看向书架上的好好叠放的话本。 明明早前他遵了公子的吩咐,将这小红花放进了话本,只等花瓣变干,再好好封存起来,怎么会又出现了一朵。 不等他再细看,孟均眼疾手快,倏地将小红花拢进掌心。小郎君耳尖滚烫,随口寻了个说辞遣了知秋出去。 等一头雾水的小厮被锁在门外。 刚刚还镇定自若的孟均眉眼一松,吁了口气。 泛黄的烛火犹如一片温柔的金色,软软镀在红木桌椅之上,小郎君恰恰坐在那一片阴影里,他举起手,对着光,细细打量着那朵失而复得的小红花。 淡淡的清甜,一如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小郎君光是想想,脸颊就腾地红了一片。 “公子。”游廊下传来小厮蹬蹬的脚步声,知冬向来不会这么没规矩,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孟均顺手将小红花塞到枕下,起身披了衣衫。 处处点燃的纱灯,照得里外分明。匆匆而来的知冬满脸喜气,噗通一声跪在孟均身前,“公子,刚刚宫里来了人宣旨,将您选做了今年的瑞凰八宿之一,韩夫侍正在前院候着,等您一块接旨呢。” 他说得眉飞色舞,此事小郎君早就心中有数,只是他没料到旨意来得这般快,还是在近夜时分。 前院里,上好的香茗又凉了一茬。 接了旨意的孟均倒还镇定,一旁的韩夫侍却早就乐得合不拢嘴,他将圣旨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这才稳下心神,长长松了口气。 “如今九郎有了这道圣旨,想来魏家也就放心了。” 他说得没头没尾,见孟均疑惑,方又遣了下人解释道,“九郎,你今刚回来,原本这事不该这么着急地就与你说,不过话赶话既然到这,我也就不再瞒你。” 清凉的月色在堂前泻出一地光华。 小郎君眼皮突突直跳,对面坐着的韩夫侍依旧喜不自禁,“就在你回来的前两日,魏家递了帖子,说是想与你议亲。” “议亲?” “是啊,这事我也给你娘写了信去。” 似是怕他不晓得是哪个魏家,韩夫侍扬眉,又补充道,“九郎莫怕,此女你也认识,乃翰林院的魏云若魏大人。” “她年少有为,着实是门良配。” 第40章 这是天意小郎君极力贴着墙壁,束起耳…… 纱灯长明,远比落在庭院石阶上的清冷月色要多出几分暖意。 小郎君愣愣地坐在黄花梨木的圈椅上,那双漂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向喜气洋洋的韩夫侍,难以置信道,“魏大人?” “可不是。说起这魏云若,那在京都也是出了名的女郎。”韩夫侍端起半冷的杯盏润了润喉,这茶醇厚,宫里的人是喝惯了,不稀罕,他却舍不得。 说起来,这茶叶还是魏云若送的。她这人瞧着便是副温柔面相,说起话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 韩夫侍眼珠一垂,生出好些惆怅。也就是他膝下的檀儿着实太小,不然这么好的妻主人选,说什么也不能落在孟均身上。 可现在一笔写不出两个孟字,他便是再不愿,关上门来,这孟九郎还是孟家的嫡子。他若嫁的好,魏云若再争气些,等檀儿长大,凭着这保媒之情,与檀儿议亲的人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好在,他与魏家说起来还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韩夫侍想得明白,之前寻人时,才故意找了个借口,将此事托给了魏云若。 依照他的想法,孟均娇生惯养,不谙世事。这样坠落山崖,非死即伤。若当真没了,他捡了尸骨回来哭一场,也算尽心。要是受伤,自是可怜又无助,等此刻魏云若从天而降,又怎么会不动心不动情。 一出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戏码,完美的恰到好处。 如今好戏开台,他自是要煽风点火,促成这一段姻缘才行。 “九郎早前不是常常去青山书院么?”韩夫侍轻轻一笑,眉眼中透出些许黠促,“那时候她还是内舍生,可还有些印象?” “这女郎文韬武略自是没话说,更难得她肯专门为你跑遍那些村落。京都之中像她这般体贴的女子可不多见,就说咱们邻家那位。” 他长长叹了口气,“常年在沙场上征战,手上沾染的人命怕是比你我吃过的米粒还要繁多,你娘是女子,自是想替你寻一个有能耐又靠得住的妻主,但妻主的品性如何,也关乎到男郎后半辈子的幸福。” “魏大人虽说是文官,但大晋百年,哪位内阁首辅不是从翰林院出身。要我说,这魏大人比起李世女要更好些,咱们男郎,不就要个知冷知热,温柔体贴的妻主么?” 不等小郎君开口,他挑眉,摇了摇头又道,“况且今日里我可瞧见那齐太傅家的公子对于李世女也是极为上心的,只怕这世君之位,不像你娘想得那么容易。” “眼下再过几日,你娘就能回京。” 韩夫侍顿了顿,含笑道,“九郎,我这些话都是些体己之言,究竟如何选择,还是得你自己拿主意。” 他认定孟均此刻的怔愣必是喜极而生的茫然,将将拿起一块点心放进口中,还未嚼出压在里面的杏仁核桃,就见面前的少年郎坐的端正,那双乌黑的眸子里,渐渐清明。 他敛眉肃容,目色落在杯盏中的微微舒卷的茶叶,摇着头道,“韩叔,此事不妥。” “先不提议亲一事如何,单看魏大人这礼,我们孟家便收不得。” 郎君抬眸,眉眼间已有锋利之色,“娘身在都察院,有监百官之责。她既得陛下信任,自然也会遭他人猜忌。尤其这钱财往来,茶叶虽不是明面上的走账,却也可「以货易金」,稍有差池,便会断送娘的仕途。” “九郎尽会说笑,哪里有这般严重,不就是些茶叶罢了,一小盒也值不了几个钱。” “她们文人喜爱茶道,这才巴巴送来。更何况等成了事,便是这茶叶再贵,都是一家人,旁人又能挑出什么错。” “韩叔!”孟均皱眉,“若此事成不了呢?” “九郎这是什么意思?” 韩夫侍刻在唇边的笑意凝滞,他面露惊讶,似是听到了什么无稽之谈,“天底下男郎的亲事可都是遵循母父之命,媒妁之言” “但爹也曾教导我,姻缘一事不可儿戏。”孟均最是厌弃这种按头喝水的戏码,郎君面容一冷,拂袖起身,“而且韩叔不也说要我自己拿主意么?” 韩夫侍甚少见孟均发火,这会心下一抖,忖了忖赔着笑道,“罢了罢了,也是我太心急。九郎才刚刚回来,吃了这么多苦,必然心乱的慌,哪里有心思想这些。” “总归你娘过几日就到,这事以后再说也不晚。” 好端端碰了个钉子,韩夫侍心头登时便窝了火,可他又不好直接撒气,只暗地里拧着身边伺候小厮,转身走回自己的院子。 一旁守着的知冬瞧得直乐,说到底,韩夫侍也只是个高人一等的奴仆罢了。 也就这些年公子心善,不曾与他难堪,他便蹬鼻子上脸,真当自己是这孟府的半个主子,整日里端着副皮笑肉不笑的架子,做尽了贪小便宜的勾当。 今夜里还想插手公子的终身大事,简直是痴人说梦! 知冬提着灯笼在前引路,小厮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转头拍了马屁,将孟均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好了,知冬。”小郎君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他摆摆手,站在游廊下,眼神却不自主地往墙头看去。 也不知李阮这会在做什么。 掀起的珠帘,叮叮咚咚撞出清脆的低响。 红木雕成的美人榻上。 刚刚才沐浴完的小郎君,乌黑的发丝披散,正低眉凝神。那修长的手指半拢,捏在其中的话本还未翻上几页便没了兴致,索性扔在一旁,从枕头下摸出那朵小红花。 今日里她的神色不太好,也不知是不是没有贴贴的缘故。 孟均惆怅地吁了口气,抱着软枕一趴,将小红花举到鼻尖处嗅了嗅。淡淡的清甜似她,却又不及她。 小郎君惦念的紧,眉眼一耷拉,学着话本上那些男郎,手指轻轻点在小红花的花瓣上,“想我,不想我,想我,不想我,想我!” 一朵花五个瓣,明知是自欺欺人的把戏,他却倏地欢喜起来,整个人跪坐好,那双美极的丹凤眼灵动地转了转,又悄悄低道,“见她,不见她,见她,不见她,见——” “嗳?!” 不等孟均数到意料之中的「见她」,蔫了许久的小红花不堪重负,颤颤巍巍地落下一片花瓣。 “不算不算。”小郎君恼急,扫了眼手中只剩的四瓣花,非常谨慎地开口,“不见她,见她,不见——” 呼——,一阵微风拂过。 吹皱了纱罩床帏,亦吹落了另一瓣红。 “……” 孟均幽幽地看向半敞的碧纱窗,暗暗点头,嗯,这是意外,算不得数。 得找个没有风的地方才好。 小郎君眉眼微皱,背过身,小心翼翼地举起只剩三瓣的小红花,等了半晌,待无风之时,方慎之又慎地轻声道,“见她,不见——” 游廊下有细微的脚步声踏进。 也不知是不是知秋进来的不是时候,他才蹑手蹑脚的剪了灯芯,一转头便瞧见自家公子愤愤的眼神和他手中快散了架,只剩两瓣的小红花。 “公子?” 知秋试探地开口,不等孟均应他。刚刚还左右对称的小红花颤了颤,飘忽忽又落下一瓣。 孟均沉默。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无言地看着手中光秃秃的一瓣花,愣了片刻,忽得直起身子,趿着鞋往衣架前走去。 “知秋,准备一下。” 电光火石之间,刚刚还颓然愤慨的小郎君已是笑意盈盈,招呼小厮去寻一段结实的绳子。 一人多高的院墙下,踩上扶梯的孟均转头,举着只剩一瓣,顽强挣扎的小红花,对着茫然无措的两个小厮解释道,“总归她也是为我才受的伤,如今我不过是去瞧瞧她。” 他前襟塞得鼓鼓囊囊,有特意取来的上好伤药,还有一个油纸包,裹着他最喜欢的糕点。 小郎君眉眼弯弯,极为郑重地将这一瓣花递给知冬,“你们放心,这就是天意。” “不然小红花也不会掉的光秃秃的,要我没得选,对吧!” 知冬心思浅,被他一带思路,也觉得甚为有理,当即打着保票要替他守好院子。 等那着了一袭雪青色外衫的少年郎拽着绳子哆哆嗦嗦跳进肃清王府,后知后觉的知冬这才回过神来,他瞧着一脸担忧的知秋,挠了挠头问道,“嗳,你说,这一瓣花到底怎么确定是去还是不去的意思啊?” 知秋亦不知,不过他却觉得,就算今夜里这瓣花掉光,自家公子还是会翻过墙头。 毕竟,于动了情的男郎来说,想见之人就好比心间月,便是远隔千山万水,只要瞧见那脉脉清辉,总会忍不住的靠近。 一堵墙,挡不住念想。 他怔了怔,轻轻回道,“大抵是因为月亮照在肃清王府的缘故吧。” * 天上月,地上影。 待墙头悉悉索索有动静时,暗卫已然站在了李阮棠书房门口。 眼下,书房的窗正开着,斜斜看出去,还能瞧见那骑在墙头的人影。 夜翻墙头,本不该是内院世家公子所为。 更何况那小公子腿肚子抖得好似筛糠,两只手臂拼命地抓紧绳子,正一点一点往下溜着,看起来狼狈又艰难。 未丹悄悄往外扫了一眼,“世女,可要属下将孟公子劝回?” 到底比邻而居多年,更何况在胡家村,世女对孟公子的温柔不似做假,瞧着便是动了心。 虽说世女回京后就冷淡了些,未丹揣摩着,大抵是两人有了争执,这才故意默不作声。 可万一孟公子不小心摔倒,出了什么纰漏,那便是她这个做下人的没有眼色。 眼瞅着那挂在绳子上的人影,脚下没个着力点,未丹整个人都惊了,偏正执朱笔细看账簿的李阮棠没什么反应。 若非未丹时不时夸张地抽气两下,她甚至也不会分神地抬起双眸。 总归他只是个少年郎,大抵又是掉了什么东西进来。 李阮棠瞧了一阵,猜他捡了就会离开,只平静道,“不必。” 门外得了命令的暗卫还未转身。 那好不容易落地的人影却偷偷摸摸往庭院中走来,瞧得李阮棠直蹙眉。 世人于男郎清誉本就苛刻,更何况她们今日才刚刚一起回京,就算有旨意封口,也经不得他这般折腾。 况且,这个时辰,他应该早都睡了才是。 她愣了一下,有些讶异于自己为何会知晓他什么时辰入睡。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李阮棠低眉,淡淡又补充道,“劝回。”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出现在此地。不过,雪青色的确配他,月下瞧去,更显雅致,就是下墙狼狈了些。 傻乎乎的。 未丹应声吩咐了下去,一进门便瞧见李阮棠微微翘起的唇角,她心下也跟着一喜,忙开口搭话。 “世女含笑,可是寻到了端倪?” 笑? 李阮棠一怔,伸手抚在自己的唇角,指腹轻轻扫过,无端地叫人想起在马车里,薄唇落在掌心的温软。 虽说那个时候孟均俯身,嚷嚷着要解毒。可依照他那个迷糊样,八成也只学了个囫囵,照猫画虎罢了。 况且,两个人挨得那么近,能解什么毒。 一想起白日里,少年郎傻乎乎顶着荷叶偷听的模样,李阮棠心口一窒,便越发确信他被人哄骗,就是不知在背后指使他的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难不成又是跟魏云若有关? 她这一沉思,面前的账本却是怎么也看不进去。李阮棠揉了揉酸胀的眉心,起身将账本交给未丹收好,自己呷了几口茶解乏,方才缓步往卧房走去。 守在外间的婢子一早就退了出来,只将里面的纱灯一一点亮。 暖色透过窗棂,浅浅铺在游廊下的石阶。掀起的竹帘轻轻地又落下,只剩一股微风,跟在李阮棠身后,欢快地窜进了里间。 她刚刚才转过屏风,脚下一顿,步子便压缓了三分。 拔步床旁的衣柜后,正躲着一人。虽说那缝隙漏在阴影之中,但奈何贼笨,连个气息也不知隐藏。 李阮棠微微挑眉,袖中短剑将将露出,浅浅风来,吹起一抹雪青色的衣摆。 明晃晃又显眼。 小郎君极力贴着墙壁,束起耳朵听着房中动静。也不知李阮棠到底在做什么,走路又轻又慢,他站得腿都快木了。 不过,他溜进来这么久,还未被人发现。 这或许就是天赋吧! 小郎君暗暗发笑,很是得意地抿唇。 游廊下,悄悄退出房门的李阮棠沉沉盯着跟过来的未丹,“这怎么回事?” 她声音压得极低。 后者一愣,显然没太明白她的意思,只一脸无辜轻道,“世女,不是您说不必劝回的么?” 第41章 情谊情意嗯嗯,我们是有情意。 隔着竹帘,依稀还能听见里面细微的动静。 李阮棠沉默地看着比她更迷惑不解的未丹,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论默契,未丹算是这世上最懂自己的人。可偏偏今夜里犯下这等差错的也是她。 这会人已经在房中,要是处理不当,不单会毁了孟均的清誉,更可能会连累他不能嫁与心仪之人。 要是李阮棠没记错,坠崖之前的踏青诗会上,这孟家小公子可是写了一首极为隐晦的情诗专门送给了魏云若。 虽说金丹案涉及朝中诸多官员,但没有实证之前,她也不能断定魏云若到底是忠还是奸。 总归是他的心上人。 思及此,李阮棠到底心软了几分。她们自幼一同长大,也曾有过青梅竹马的时光,如今虽生分了些,却也挡不住那份发自肺腑的关切。 可惜孟家公子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魏云若,就算她有心相劝,只怕这傻乎乎的小郎君也听不进去。 不然他就不会做出爬墙偷听、夜探王府这些举动。说白了,就是想替魏云若打听金丹案的进展。 他为魏云若而来,那魏云若背后呢? “......世女?” 缩着脑袋准备挨罚的未丹等了半晌,也不见李阮棠有下文。 她只是沉思着,那两道柳叶眉紧紧蹙起,忧虑万分。 映出温暖光芒的纱窗,影影绰绰显出一个身影,不到须臾就又没了踪迹。 未丹看得分明,李阮棠亦是。 她抿唇,心中盘算几回,下定了主意。与其猜来猜去,倒不如去探探虚实。 李阮棠摆手示意未丹和周围伺候的婢子退下,她揉了揉眉心,面上疲惫之意明显。重新踏进房门时,脚步声比起之前,越发沉重,刻意地似是要人听得清清楚楚。 偏偏那缩在衣柜后的人压根儿就没怎么躲藏过,李阮棠进来坐到桌边的功夫。纸包晃动的声音,小小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在这一间室中,清晰可闻。 光是听着这些动静,李阮棠都能想象出这冒冒失失的小郎君脸上会是什么神情。 想必此刻又是一副,可怜巴巴又不知所措的模样。 傻乎乎的。 她轻轻抿唇,玉白的手指端起杯盏送在嘴边,遮住了那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双杏眸不经意地扫过衣柜,昏暗的阴影里一截雪青色衣摆堂而皇之的露出,还不等她说些什么,转眼便又被人极快地收了回去。 孟均小心地探出半只眼,见李阮棠依旧面容平淡的喝着茶,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他发现的早! 小郎君心有余悸地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前襟,心还没安下去,油纸包又被弄得起了响声。 刹那间,孟均只觉得自己心跳都漏了几拍,他屏住气,万分谨慎地往外瞅了瞅。 目色所及之处,都没有他想见的身影。 奇怪!人呢? 小郎君踟蹰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先从衣柜后蹑手蹑脚地探出半个身子,又扫了眼李阮棠闺房,确定她不在,这才猫着腰悄悄从阴影里完全走出。 一室暖光,映出一双弯弯眉眼。 松了口气的小郎君哒哒走向桌边,将护了一路的油纸包放好,又特意摆在了显眼的位置。 里面的糕点虽然碎了许多,不过他把那些碎渣都吃掉了,只留了两个最完整的。 小郎君翘起唇角,再瞧她用过的杯盏,心念一动,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顺道还学着话本里看来的桥段,一本正经的点头,“唔,水还是热的,此人必定没走多远。” 他捋了捋自己并不存在的长须胡,颇为严肃的转身,正要再来一段经典台词。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倏地一惊,愣愣看向先前没注意瞧过的拔步床。 拢下的纱幔床帏里,软枕锦被之中,躺着合眼的李阮棠,她似是睡熟,眉眼极为舒展,唇边还挂着一抹浅浅的笑。 也不知是做了什么美梦。 小郎君好奇的紧,只想凑上去好好瞧瞧。只不过这里到底还是肃清王府,万一被那些婢子听见动静,非得把他撵出去不可。 孟均可不想这会就被发现,旁的不说,那堵墙也太高了些,来一趟着实不容易,他现在手还疼呢。 小郎君抿抿唇,先是轻手轻脚地透过窗往外瞅了瞅,发现没有婢子守着,这才胆子一肥,缓缓走近正熟睡的姑娘,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亮晶晶的,似是将这一室暖意都收进了乌黑的眸子,“棠棠?” 清泠的声线犹如一片羽毛,轻轻地挠着藏在发髻中的耳尖。似是穿过层层迷雾,触及到了那些被封存的记忆,只一瞬,不等她注意,便又消散于天地之中。 如鸦羽般浓密的长睫微微抖了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小郎君正欢喜着与她的靠近,压根儿没注意。修长的手指从前襟里掏出伤药,目色落在她拢好的衣领之上,俊颜忽得一红。 虽说以前也帮她上过药,可那时候他心无杂念,做起来也自然。 不像现在,只瞧上一眼,就心慌手抖。 “棠棠,我答应过要替你上药的。”孟均颤着手轻轻掀起她盖在身上的锦被,那清泠的声线飘忽忽似是上了天,语调都怪了几分,“你放心,我,我绝不偷看!” 小郎君说到做到,他紧紧闭起双眼,一双手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指尖一抓,却是极为柔软。孟均一愣,下意识又捏了捏,还未品出自己到底握在了她哪,手腕登时就被人紧紧攥住。 “孟公子!” 李阮棠深深吸了口气,方才将那落在心口上的怪异感散去几分,她缓缓睁开眼,瞧着一脸无辜且茫然的孟均,本欲出口的质问,不知不觉便只剩一句,“我无需上药。” 腰背上的伤自打她回府,便请了大夫细细料理过。疼自然还是有些疼的,却怎么也不需要孟均多此一举。 她说的平静,听在小郎君耳朵里,便犹如惊涛骇浪。 糟了,李阮棠没有睡,那她岂不是将他那些话听得清清楚楚? 小郎君又羞又怯,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层粉意。 李阮棠料想过他许多反应,至少也会开脱几句。可面前的少年郎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压根儿也没想到解释什么。 她暗暗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孟均自幼便生得一副好样貌,如今更是玉山倾倒,翩翩少年。偏他又是个天真无邪的性子。 今夜遇见的是她也就罢了,要是碰上其他女子,这不是羊入虎口么? 李阮棠单是想想都后怕,那凌冽的目色扫过垂着脑袋,乖乖由她抓住的小郎君,声线当即便冷了三分,“孟公子。” 偏正忐忑的小郎君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嗳,她还不打算放开他欸! 虽说李阮棠这会语气不太温柔,不过她们这也算牵手了吧。窝在唇边的笑意一点点扬起,小郎君顺势与她又坐近了几分。 李阮棠面上一僵,低眉瞅了瞅快要坐近自己怀里的少年郎,难不成她刚刚还不够凶吗? 想起坠崖前,两人相遇时,孟均害怕的模样,李阮棠故意沉下脸,又斥道,“孟公子!” “嗯?” 待小郎君欢欢喜喜抬眉,那双杏眸里越发冷凝,“你可知随便解女子衣带会是什么结果?” 她刻意扮恶,若是旁人见了,早都吓得魂不附体。可面前的少年郎却只是委委屈屈地瞄她,甚至于还想偷偷藏进她的怀里,“......知道。” 他声音都有些发颤,偏偏人大胆的很。 李阮棠瞧着一点一点蹭进自己怀里,很是自觉地窝在她肩头的小郎君,破天荒地有些不知所措,“你真的知道?” “嗯。”贴在耳边的声音恹恹地,却又格外清晰,“棠棠,你以后要是训我,能不能抱着我说啊?” “你这样严肃,我会害怕的。” 小郎君面上闷闷的,可藏在暗处的丹凤眼却是亮闪闪的,好似偷了腥的狸奴,趁李阮棠没反应过来,又肥着胆子伸手悄悄抱紧了她的腰身。 他就知道李阮棠一点儿也不可怕。明明就软和的像一朵云的人,又怎么会真的凶神恶煞。 微微敞开的碧纱窗被人细心地从外面轻轻关上,无声无息。 几步走回暗处的未丹捂着嘴直乐,看来她猜得没错,世女生气果然不是因为孟公子溜进了房里,而是怪她们没能再放些水,让孟公子平白摔了好几个跟头。 罢罢罢,她这就给暗卫们吩咐下去,以后再瞧见孟公子,不仅不能拦着,还要暗地里护着。 未丹哼着小曲,刚走了几步,又回头极为八卦地瞅了眼映在窗上的一对人影。不等她再嘿嘿笑上两声。 哒—— 一颗珍珠倏地破窗而来,吓得未丹连忙躲过,就差高声嚎一嗓子「我什么都没瞧见」以示清白。 糟糕,她这一得意,竟是忘了掩藏气息。 未丹哭丧着脸,既哀于自己明日里要挨得板子,又叹自己年岁一大把,连个知冷知热的夫郎都不曾有。 她艳羡地迈脚,不多时,院子里又静了下来。 碧纱窗内。 半窝在李阮棠怀中的少年困得眼皮直打架,却还是固执地拿着伤药,说什么都要看看她的伤势,“当初我们说好的,也拉过勾勾。我不能说话不算数!” 他扑上来的毫无章法。 慌慌张张避开小郎君扑上来的手指,李阮棠往里坐了坐,挣脱开这恼人神志的氛围,“孟公子,我的伤势已经无碍了。” 总归冷面已经吓不住他,李阮棠索性放松了下来,认真道,“可公子也该清楚,就算你我有幼时情谊,也不能乱了规矩。” “如今你我都已长大,为了公子清誉,都该守礼避让才是。更何况是解女子衣带,若是碰上那些心黑的——” 李阮棠正说得苦口婆心,一垂眸便瞧见昏昏欲睡的小郎君。 他困得直揉眼,见李阮棠停下不说,忙悄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想起她说得话音,忙点头附和道,“嗯嗯,我们是有情意。” 孟均这一日,既哭过也攀了墙,正是疲累的时候。要不是惦念着李阮棠的伤势,说什么也坚持不到这个时辰。 李阮棠那些说教,明明听进去了不少,可最后留在耳朵里的,也就只情谊二字。 总归情谊和情意也差不了太多。 小郎君晕乎乎的想了想,索性反客为主地躺在李阮棠的软枕上,他面上还有淡淡粉,“我知道不该随便解女子的衣带,不过娘说做人要公平,我既然解了你的,要不——” 他轻轻闭上眼,将自己的衣带颤巍巍递出,“你也解一次我的,这样咱们就扯平了,你别生气不理我,好不好?” 第42章 明知是计谁说他爱了! 他似是压根不觉得这话有什么突兀,修长的手指隔着衣带,偷偷勾住她的小手指,趁着李阮棠惊讶的空档,好好拢在身上的雪青色犹如被风吹落的花,眨眼之间,就要露出里面织锦的中衣。 “孟公子!” 电光火石之间,涨红了脸的李阮棠顾不上什么守礼规矩,玉白的手指刹那间就按住了小郎君快要散开的外衫。 她眼角微抽,刻意略过孟均茫然的神情,轻咳了几声,方认真将那两条衣带好好打了结。 “棠棠。”小郎君依旧唤得亲近,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颇为惆怅地瞧着自己衣带上打得死结,悄悄伸手点了点面前弯腰勾鞋的李阮棠,“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他问得小心翼翼,抿着唇偷偷往她身侧挪着。 李阮棠用余光瞥了眼紧紧黏在身后的孟均,郎君艳绝,一双乌黑透澈的丹凤眼盈盈有光,看过来的眼神好似春风吹过欲开的花骨朵,潋滟动人。 她心下咯噔作响,不好,这八成就是传说中的美人计! 这些年也曾有人暗暗往她身侧塞过姿容俊俏的男郎,不过她声名在外,有时候只斜睨一眼,就能将那些图谋不轨的男郎吓得连连求饶。 敢对她上下其手的—— 李阮棠眼神一滞,也就只有这孟九郎。甚至于,她都能料到,小郎君下一步会做什么。 只不过魏云若那厮到底给孟均灌了什么迷魂药,竟能哄得一个世家公子甘愿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看来她有必要给孟大人书信一封,稍作提醒。 李阮棠起身,才走了半步,衣袖就被人软软拉住。那可怜巴巴的眼神犹如一把火,烧得她后背一僵。 “......孟公子。”李阮棠心中喟叹,伸手拽了拽自己的衣袖,“我没有生你的气。” “真的?” “嗯。”她故意不去瞧那双欢喜的眼眸,只平静道,“但还请公子明白,我是肃清王府的世女,这「棠棠」二字着实不该再出现在公子口中。” “可是,你之前最喜欢听我这样唤你。”小郎君闷闷地低头。 他说得是胡家村,偏李阮棠想起来的却是两人年幼时,小郎君口齿不清软软唤她「棠棠」的日子。 如今眨眼间几年时光飘忽而过,她们已不再是过去的小小稚儿,李阮棠颇有感触地一愣,抿唇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眼下公子也到了束发之龄,还请公子慎言。” 她自是孤家寡人,无惧流言。可面前的少年郎不行,他还要嫁人。 只不过他若是要嫁魏云若...... 李阮棠怔了怔,有些不放心地转身,正欲嘱咐上几句。腰间衣带一松,衣裙受了莫名地外力,倏地便露出半个肩头。 水红的细绳松松垮垮吊在白皙的脖颈,不等李阮棠开口。 孟均自己就先用手遮住了双眼,摇着脑袋认错道,“棠棠,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放心,我绝不偷看!” 小郎君说得信誓旦旦,偏那挡住眼眸的双手大大张开,手缝里再塞个小点心都还绰绰有余。 李阮棠低眉,瞧着那踩在自己裙摆上的脚。心头隐隐有了怒意,孟均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看来今夜里不吓吓他,要他长个记性,以后若他真遇见个心黑的,只会被吃得渣也不剩。 李阮棠按下那点说不明道不清的心思,眉眼微蹙,欺身将人压在怀中,直直倒在软和的床褥上。 她俯身靠近,学着军中那几个姐妹教得浑话,极为轻佻地勾起小郎君的下巴,“偷看有什么好,不如我手把手来教公子?” “嗳?” 骤然贴近的清甜,烧得孟均脸红了几度。他怔怔瞧着近在咫尺的李阮棠,不太明白她要教什么。 不过,既然她们靠得这么近,那就先贴贴后看伤势好了。 小郎君很是实诚地揽住她的脖颈,眉梢里隐隐藏了期待,只是这一次,他没有闭眼。 孟均想的很清楚,要是李阮棠又难受,他只有睁着眼才能第一时间发现。 虽说是有些羞人,可一想到她的伤,小郎君登时便又严肃起来。 他才仰起头往她唇边凑了凑,先靠过来的人却失了冷静。 轰——,李阮棠只觉得自己耳根似有火烧。 她怎么也没料到怀里的少年不仅不害怕,竟然还主动靠近。 可她至多也就听过几个段子,哪里与男郎亲近过。一时间只觉得骑虎难下又心慌意乱。 匆匆用手捂住小郎君的薄唇,李阮棠鬓间细汗频发,才要起身,腰间却被人箍得紧紧的,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满是疑惑,缓缓与她眨眨眼。 “唔唔?” 他的唇压在李阮棠掌心,稍稍一动都好似在啄吻,李阮棠的脸更红了。 半拢的纱帐,投进些许淡淡的光。 小郎君怔怔瞧着手足无措,脸颊带粉的姑娘,藏在腔子里的心就如同被人轻轻咬了一口,又麻又痒。 他也涨红了脸,却无师自通地,在她掌心悄悄又落下一个吻。 “孟,孟公子。” 李阮棠猛地起身跳下床,她背对着叫人心慌意乱的少年郎,暗暗稳住心神才又道,“此举亲密,若非心仪之人——” 不对,李阮棠顿了顿,又慎重地改了口,“若非与公子订亲的女子,绝不可为。” “哦。”小郎君声音拖得长长的,李阮棠竟然出尔反尔,明明说了要教他,临阵又不算数。罢了,总归他大度! 孟均攥着伤药哒哒哒走到她身侧,那先看看伤势也行。 不过,也不知他刚刚落在她掌心的贴贴有没有用。 孟均想了想,偷瞄着李阮棠的脸色,瞧起来是比起他刚溜进来时红润了不少,他心下登时又有些得意。 可惜就是没能贴在她软和的唇,小郎君心里泛起淡淡的失落。要是像在胡家村里那样贴贴,指不定她会好的更快些。 “棠棠,我还想瞧瞧你的伤。” 夜已深,隔着一道方桌。小郎君规规矩矩坐好,瞧着正襟危坐的姑娘。 “孟公子,我说过这称呼太过亲密。” “哦。”孟均悄悄撇嘴,叫世女多见外。他索性略过称呼,只伸手把油纸包往她面前推了推,“我还给你带了好吃的点心。” 李阮棠斜斜睨了一眼铺开的油纸包,里面放着两个小点心,一瞧便是孟均自小就喜欢吃的桂花糕。 她微微蹙眉,推了回去,“我不喜甜食。” “孟公子,你且回去吧。有些事涉及大晋律法,就算公子再说几遍,也不会有所改变。” 她故意重了语气,又一副嫌弃的模样,坐在面前的少年郎果然耷拉下眉眼。 李阮棠一怔,到底见不得他这般愁闷,只道,“我明白今夜里你也是迫不得已,可无论如何,爱人必先学会自爱。” “嗳?” 她这话音才落,刚刚还闷闷不乐的少年郎忽得又红了脸,他别别扭扭地看了一眼李阮棠,嘀嘀咕咕道,“哼,没羞。” 谁说他爱了! 他就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在意,那么一点点挂念,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而已。 小郎君也知攀墙不对,可他一没偷二没抢,至多就是想瞧瞧她的伤,哪里就犯得上用大晋律。 至于迫不得已。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滴溜溜一转,其实他也没有不情愿。她既然不喜欢桂花糕,那他下次带其他的点心来好了。 “可我只想瞧瞧你的伤势。”小郎君抬眸,认真道,“早前是我连累你受伤,没道理不管不问。再说了,我来都来了,不看看着实难以安心。” “李世女。”他忽然正色,“这样我会睡不着的!” 桌上的灯芯噼里啪啦炸开了花。 孟均执拗,说什么也要看过伤才离开,可她伤在腰背,如何能给他一个未出嫁的男郎随意看上两眼。 李阮棠默默寻思着将人打晕弄走的法子,小口小口吃着桂花糕的少年郎后脖颈一凉,忽然就噎着喘不上气。 不等李阮棠倒杯新茶给他,小郎君顺手拿起早前摸过的杯盏,一口气咕咚咚喝得畅快。 呜,差点儿就要在她面前出洋相了! 刚刚才匀了口气出来的孟均悄悄拿眼瞅着在意的姑娘,见她端着杯盏愣在原处,耳尖一红,伸手接过又极为端庄的抿了一口。 “我,我平常不这样。” 白日里见过的那位齐公子,可是雅致明艳的很。小郎君默默坐直了身子,他嘴边还沾着水渍,眼瞧着李阮棠望过来,慌忙抿了抿唇。 纱灯照在郎君背后,为他渡上了一层浅浅光晕。乌发玉冠下,那双美极的丹凤眼稍稍睨她,眉尾间净是一段风流。 李阮棠瞧得心口一窒,连忙扭过头,她紧紧掐住自己的手心,生怕烧在耳根的烫意乱了心跳, “......当真看了就走?” “嗯。”孟均认真点头,“说话算数,我们可以拉钩钩。” “那倒不用。”李阮棠转身,走到窗边轻轻敲了敲,“不过为了孟公子清誉,隔着纱帐远远瞧一眼,至于公子的药——” 身后,小郎君的呼吸声渐渐有些发沉。 李阮棠听得眉心生紧,一转头才发现,刚刚还嚷嚷着不瞧上一眼伤势就睡不着的人,这才多久的功夫,就已经伏在桌上,睡得香甜。 李阮棠静静地看了一会,那颗挣扎许久的心,忽得就落在了实处。她有些好笑地弯起唇角,是啊,他不过是来打探消息的。 这般旖旎,恐怕也就只她当了真,入了戏。就如同儿时与他拉勾说过的话,现如今记住的也只她一人。 李阮棠轻轻叹了口气,缓步走向睡熟的少年郎,他手里还紧紧攥着带来的伤药。似是嗅到了熟悉的清甜,小郎君手指一松,不等李阮棠将他的手臂搭在肩头,自己就先靠进了她的怀抱。 “唔,妻......” 迷迷糊糊的低语被院中走近的脚步所掩。 “世女。”未丹的声音低低从门外响起,她瞧了眼李阮棠抱在怀里,用黑色披风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立马会意,“属下这就去安排。” 院墙的另一边,游廊下的珠帘已被人轻轻掀起,偏偏知秋搀扶了几次,都不能将孟均从李阮棠怀里带出,反倒让他将人又抱得更紧。 眼瞅着李世女脖颈都被勒红,知秋一怔,知趣地退开半步。只在李阮棠犹豫时又道,“公子体弱,还请世女尽快送他回房。” 落下的珠帘声声清脆,犹如手拂过琴弦,叮叮咚咚响成一片。 刚刚还一脸冷傲的李阮棠,此刻正弯腰站在小郎君床边,满眼无措。 他人是睡在了床褥上,偏手臂还挂在李阮棠脖颈上。 外间,有轻微的响声传来。 李阮棠微微蹙眉,稍一分神,就又被小郎君拉近几分,他似是用了全身的劲。扯得李阮棠一个趔趄,直直扑向床榻。 第43章 入宫习舞李阮棠她,就算是忘了啾啾,…… 温软的唇润润滑过眉心,又轻又快,犹如沾了晨露的花瓣落在心头。那如鸦羽般浓密的长睫颤得仿佛风吹,纱灯明亮,只一双影重叠,遮住了些许旖旎。 李阮棠膝盖撞在了床沿,吃痛地低低唔了一声。她险险撑住双臂,才免去要贴上孟均的唐突。 气息缠绕,好似一把烈火,烧得人口干舌燥。 拉在她脖颈的手臂软了几分,被李阮棠拉下,好好放在床褥。睡在软枕里的小郎君发丝未散,只眼角眉梢处犹如酒醉,晕出淡淡的红。 他正睡得香甜,压根儿不知刚刚那一出亲密。 李阮棠暗暗松了口气,细心替他拉过锦被盖在身上,向外走了两步,脚下一顿,又转回身,将束起的纱帐也散了下来。 远去的脚步声,珠帘轻晃的脆响,还有她低低嘱咐小厮的声音。 每一样都让原本熟睡的人,唇边的笑意渐深。直到院子里又静了下来,那双美极的丹凤眼才悄悄睁开一条缝。 长指轻轻触在她刚刚触过的眉心,依稀还能感受到她留下的温柔,软和却又滚烫,仿佛春日里最盛的光,直直照耀进一望无际的碧波,光影在暗处汹涌,欢喜似要溢出。 李阮棠她,就算是忘了啾啾,对他也还是很温柔。 窝在锦被里的小郎君傻傻笑着,一时抱着软枕低低唤着「棠棠」,一时又裹着被子滚来滚去,舌尖甜意满涨,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恨不能将砰砰乱跳的心也掏出来。 “公子?”门外的知秋低低禀了声进来。旁人或许分不清孟均时真困还是装睡,可他自小就伺候在孟均身边,哪里会分不清楚。 况且,若是熟睡,又怎么会死死拉住李世女的脖颈不放。 眼下肃清王府那边已经没了动静,他这才端了水进来,预备伺候孟均梳洗。 窝在锦被里的小郎君坐起身,他面上严肃,可那藏在眼中的笑意却是不减,“知秋,今夜里府中没人知晓我出去的事吧?” “公子放心!咱们院里的人都养了四五年,嘴严的很。不过——”知秋拧了帕子给他擦脸,有些犹豫,“您怎得突然对李世女这般上心?” 平素里就是对魏大人,孟均也只是偶尔提起。 “上心?”小郎君摇摇头,“我才没有!” “主要就是因为我连累她受伤,她又在胡家村待我很好,所以我才担心她。” 他口是心非地说给小厮听,帕子覆在额头,清俊的容颜刹那间又红了一片。 小郎君慢慢抹着面脂膏,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刚刚我迷迷糊糊间听到世女的声音,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啊?” “世女只是嘱咐小的,明记得按时送公子去宫中训练。” “嗳?瑞凰八宿全都选出来了?” 孟均一怔,倒是忘了这件事。往年都是选出八个少年郎方才一起进宫训练祭天舞。看来这圣旨来得晚,八成是他又挤掉了哪位公子。 小郎君哀哀叹了口气,说起来,他平时最不喜欢的的就是起舞。眼瞧离端午就剩几日,看来这些天都要勤加练习。也不知明会不会回来的太晚。 他默默往窗外瞧了瞧,心下又安定几分,总归是贴贴,她要是睡着,也更好行事。 知秋拿了梳子过来,回禀道,“刚刚守院的传过话,说是八宿人选已定,除了公子您,还有齐太傅家的齐公子、刑部尚书桑大人家的桑公子......” 小厮说了一圈人名,孟均一手托腮,淡淡叹了口气,这八人里,他除了与桑慎说过几句话,相熟一些。其余几人可都是点头泛泛之交。 尤其,小郎君抿唇,里面还有齐昀。 “公子。”眼瞅着孟均心情低落,知秋心念几转,忙压低声道,“今年端午,李世女亦被君后亲指,负责接送八位公子进出宫门。” “只她一人吗?” 李阮棠只有一个,宫中时辰又耽搁不得,她如何能同时接送八位男郎? 小郎君当即又为她忧心起来,知秋顿了顿,也不敢瞒他,“公子,您也知晓齐公子和君后的关系。说是护送八位公子,实际上——” 实际上只是为齐昀寻了个由头。 孟均一怔,失落地走向床榻,他烦闷地蹬掉鞋子,将自己蒙在锦被里不出声。 果然,不仅他发现了李阮棠的好,还有一人,远在几年前就已经想尽一切办法,紧紧地要跟在她身后。 小郎君越想越难过。他从被里伸出脑袋,攥着挂在胸前的羊脂玉,闷闷道,“知秋,管事那可曾说过,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归府?” 小厮摇头。 孟大人的行踪一向保密,便是消息往来也滞后许多。不然,也不会由着韩夫侍一手遮天,不去寻落崖的孟均。 夜深,吹灭了纱灯的知秋踮着脚,轻轻去了外间守夜。 半拢的纱帐,透出些许月光。一夜静谧却又一梦烦忧。 清晨,哒哒的马蹄声轻轻踏在石板路上。 倚在车壁的孟均还有些困乏,他揉了揉眼,伸手掀起车帷向外瞧了瞧,“未丹。”他低低唤了正纵马伴行的婢子,明知故问道,“她呢?” “公子可是问我家世女?”未丹顿了顿,见孟均点头,方又道,“今早世女一早就去了宫门,等候各位公子。” 意料之外的答案叫那双疲累的眉眼陡然生亮,小郎君扬起笑,想了想又严肃起来,“齐公子那......” “公子放心,各位公子都是由属下们相护,定然不负世女所托。”未丹话里有话。 孟均心下登时轻快不少,等到了宫门,小郎君就着知秋的手臂,刚刚钻出马车,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便直直看向站在宫门的李阮棠。她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衣裙,正侧身与守门的侍卫说着什么,模样严肃极了。 那冷冽的目色淡淡扫过几乎同时到达的八辆马车,却在瞧见目光灼灼的小郎君时,极快地略过。 咦? 刚刚才翘起唇角与她笑笑的孟均皱眉,脚下一迈,就朝着宫门前行。不等他走近李阮棠身侧,先一步上前的齐昀已然围在了李阮棠身侧,他依旧是副明媚的笑颜,“阮棠,今早我等了你许久,你怎得没有去府上?这白日渐长,可晨起的风还是冷的,我听闻你还有伤势没有好全,这样站在风中,身子骨可是会吃不消的。” “多谢齐公子挂念。” “阮棠,你是不是还没有吃早饭?”齐昀不在意李阮棠刻意的疏离,他伸手接过小厮备好的食盒,“我让府里的厨娘做了你爱吃的,喏,你尝尝。” “齐公子。”李阮棠退后半步,避开齐昀靠上来的身子,“如今宫中约定的时辰就快到了,公子还是尽快入宫才是。至于这食盒,我且先收下,未丹等人出去的早,的确还未吃过。我代她们谢过齐公子一片善意。” “可是......” 齐昀还欲再说,恰逢宫中奉命前来迎接的內侍躬身前来,他只得讪讪停下。 八位男郎排成一队,挨个往前走着。 小郎君慢吞吞地走在最后,他用余光瞅了瞅并未一同进宫的李阮棠,心里登时五味成杂。 刚刚李阮棠分明就是在躲着自己,她宁愿跟齐昀多说两句,也不想往他这边多看一眼。 难不成,是昨夜里他闹得她心烦,所以才会这般讨厌自己? 孟均心里藏了事,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 走在他前面的桑慎亦是眉头不展,待小郎君又叹了口气,忙悄悄落后几步,左右看了几眼,方才压低了声,“九郎,你还好吧?” 他问得简单,孟均却不知从何说起,两人一时沉默了下来。 朱红色的宫墙似是绵延没有尽头。 桑慎忖了忖,硬着头条打破僵局又问道,“对了,我听闻你是跟李世女一起回来的,你可认识如今住在青山书院里,那个叫胡幼宁的男郎吗?” “阿宁?”小郎君一怔,点头,“早前我们落难,便是住在他家。” 桑慎闻言松了口气,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既然你与他相处过,那你......可知晓他有没有心上人?” 孟均微怔,往后瞥了眼熟悉的身影,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当真?这样我就放心了。”桑慎明显高兴起来,又说起了其他,“对了,今日排舞,你我都只是陪衬。” 他悄悄拉住低落的小郎君,示意他往前看,“风头自是要留给齐公子与林公子的。” “你刚回京都,怕是还未见过这林公子吧?” 桑慎极为热心地与他八卦道,“此人乃魏侍君的表弟,如今魏侍君在宫中风头无限,连带着他也身份尊贵起来。他们两人,一个是无宠君后亲侄,一个是得宠侍君表弟,指不定一会就要闹起来。” 瑞凰八宿,虽有八人共舞,但实际上出彩的只有中间一人。过往都是按照各自代表的星宿安排,可今年正得宠的魏侍君也塞了人进来,气氛渐渐就有些微妙。 孟均兴致缺缺地抬眸看了看,总归他只是最末尾的目宿,齐昀和林鹤要抢中间的位置,与他也没有丝毫关系。 空旷的殿内,男郎们的争论声不断。 小郎君偷偷溜出,在殿外寻了个清净的地,闷闷地拔着脚边的小草。 昨夜里多梦,今早他一醒,知冬便前来禀告,说是肃清王府的人已经在门口等候。待孟均急急忙忙收拾妥当,离入宫的时辰也没剩多少。 是以从醒来到现在,他还未曾吃上些饭食。 原本他也嘱咐知秋带了食盒,打算寻个空档与李阮棠一同吃。可刚刚她躲他明显,更有齐昀在前。 小郎君一生气,便忘了拿自己装了小点心的荷包。这会肚里空空,隐约还能听到咕噜噜的声响。 眼下离晌午还有两个时辰,也不知他能不能熬到午膳。 孟均幽幽叹了口气,才准备起身。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忽得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进了他的怀中。 小郎君一怔,连忙抬头去瞧,可这宫墙之中,别说是人,连个飞禽都不曾出现。 他有些纳闷地捧起油纸包,凑得近了,鼻息间便充斥着淡淡的食物香气,细细嗅来,好似是他最喜欢吃的肉包子! 饿着肚子的孟均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却没有直接打开。 他记得娘说过,宫中最忌来路不明的东西,尤其这油纸包又来得这么凑巧,保不齐就有什么阴谋。 想起话本里看过的那些前朝戏说,小郎君神色一僵,登时头皮发麻,正打算把油纸包丢掉。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忽得怔住,呆呆看着油纸包上的绳结。 许是怕里面的包子散落,裹得几层的油纸包外面束着的绳结被人仔细地打了个死结。终归封口的纸一撕也就破了,这绳结是死扣还是活扣影响却是不大。 只不过—— 孟均皱眉,举着油纸包细细端详了半日,这结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好似在哪瞧见过? 第44章 我的包子不,不行,这是我的包子!…… 小郎君顿了顿,耳尖忽得一红,急急往四周瞅了瞅。可除了来往的內侍,哪里能寻到意料之中的那人。 左右大殿里的争论愈发激烈,孟均抱着油纸包悄悄又走远了些,他坐在殿前的凉亭里,细致地拆开油纸包,拿起里面还有些烫手的肉包子大大咬了一口,也不知是不是饿了的缘故,今日里的肉包子比之前吃的都要味美。 小郎君吃相一贯秀气,这会才吃完一个,身后隐隐有脚步声。他心下一急,连忙又往嘴里塞了半个,不等嚼上两口,就被里面的肉馅烫得眼眶湿润,将将囫囵咽下。 “九郎!”桑慎的声音从背后扬起。 他一屁股坐在小郎君身侧,连声抱怨道,“你刚刚可是没瞧见,这两位公子唇枪舌剑的模样,也不知今日要折腾到什么时辰才能回府!” “还是你想的周到,带了吃食。”桑慎扫了眼孟均摊在石桌上的油纸包,哀哀叹了口气,“早知道他们这般能争,我也该......” 未尽的话被一声腹鸣微妙的打断。 桑慎脸上一红,慌忙摆手,“我,我真不是饿了,咕噜——” 又一声腹鸣,清晰地在凉亭散开。 小郎君抿唇,瞥了眼尴尬的桑慎,伸手将油纸包推了过去,“桑公子,你若是不嫌弃,这还有几个包子。” 一屉有六个包子,总归他也吃不了多少。 桑慎才谢过拿了一个咬在口里,凉亭外拾阶又走上一人,却是刚刚在大殿里争论了半日的齐昀。 他正在气头上,又不想因为林鹤失了脸面,这才愤而摔袖,出来清净一下。 殿外广阔平坦,只在左侧有一处凉亭,凉亭外尚有一棵古树,百年沧桑,枝叶繁茂。旧绿嫩黄,层层叠叠交织在一处,微风吹拂,犹如推开了碧波,无尽涟漪。 朱墙碧树,瞧着便赏心悦目。齐昀缓步而来,一转眼就瞧见坐在凉亭里的两个少年郎。仔细嗅嗅,似是还有股肉包子的味道。 他稍稍皱了皱眉,捂着鼻子走近。 “桑公子。”齐昀微微点头打了声招呼,目色落及一旁的孟均,却是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几番。 “这位就是孟公子吧。”他唇边噙了笑意,淡淡道,“听闻你和阮棠一起回的京都,想来坠崖也受了不少苦。不过说起来,还是孟公子知道疼人,明知坠崖危险,便眼疾手快地拉住了阮棠。要不然就文官那身子骨,只怕会吃不消。” 他虽为指名道姓,可现在全京都知晓,这所谓的文官,指的究竟是谁。 桑慎眼角一抽,忙咽下包子打了圆场,“话也不能这么说,当时场面慌乱,九郎也并非有意。况且之前我离得近,的的确确瞧见是李世女先冲过去的。” “桑公子,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齐昀傲气的白了一眼桑慎,冷道,“就算是阮棠先冲过去救人,可她被拉下山崖总是事实吧?” “她早年在边疆出生入死,如今回到京都还要给人做垫背的。就算是铁打的身子骨也吃不消。更何况,她救了孟公子这么大的事,孟府连个谢字都没有,也不知这又是哪一家的礼数。” 桑慎被噎得说不出来话,他颇为同情地看向孟均,全京都谁不知道孟家公子出了名的怕李世女,齐昀这会发难,说白了就是吃了飞醋,毕竟这一坠崖,孤男寡女的相处总是少不了,也就孟均现在成了瑞凰八宿,仍是清白之身。不然就齐昀这醋性,多半会生吞活剥了孟均。 这可不是桑慎胡思乱想。 想当初,齐昀跑出边疆见李阮棠,就因为瞧见她对一个小乞儿笑了笑,便直接命人将这小小少年乱棍打死。 他本来也不知道这其中原委,只听闻李阮棠拒绝了千里去寻人的齐昀,还道李阮棠不解风情。 直到有人跪在了他娘的轿前,桑慎这才听了其中内幕。可这事于京都权贵齐太傅来说,到底算不得什么。不过两三日的功夫,那挨过杖刑专门来告御状者,就悄无声息的没了踪迹。 犹如一颗石子落入大海,静得连个声响都不曾发出。 那时候桑慎便晓得,蚍蜉撼树的残酷。 好在孟均是孟大人的嫡子,便是齐昀再恼,也不敢真的对一个世家男郎做些什么,至多就是跟现在一样,冷嘲热讽。 他悄悄用眼神跟孟均示意,偏偏这少年郎也是个倔性子,用清泠的声线不紧不慢地答道,“齐公子放心,我自会好好谢过李世女。孟府亦是书香门第,家中虽无主夫,却也明白知恩报恩的道理。” “早前若非公子马车无眼,冲撞了韩夫侍,想必我孟家的礼数早就周全。” “这么说来,还是我的过错。”齐昀微微一滞,没料到这平日里看起来文静的少年郎,竟这般口齿利落。 他嗤笑了几声,“都说关心则乱,我也是太过担心阮棠,要是府上夫侍伤得严重,孟公子只管开口,我齐府旁的没有,这治病的银子还是花得起。” “这倒不必劳烦齐公子费心。”郎君肃容,略扬起下巴道,“公子若是真觉得不妥,孟府大门就在肃清王府隔壁,赔礼道歉也用不了公子多少工夫。” 一旁的桑慎听了暗暗称赞,孟均这话说得漂亮,既讽刺了齐昀没事就寻去肃清王府,又贬他不知礼数。 偏偏这一番话下来,齐昀还不好反驳。他眉眼一乐,静静瞧着涨红了脸的齐大公子。 “我说大殿里怎么空阔了许多,原来诸位在这。”缓步而来的林鹤唇角含笑,摇着折扇上前。 他一早便站在了古树后,将齐孟二人的对话听得一字不落,这会轮到齐昀吃瘪,他自是不会错过这大好时机。 林鹤颇有兴致地看向正收着油纸包的孟均,鼻尖微嗅,含笑道,“孟公子,我尚有个不情之请。” 小郎君眉眼一跳,有些拘束地点头,“林公子请讲。” “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我今早来得匆忙,如今肚内空空——”他用折扇抵在自己腰腹,不好意思道,“不知你那里可还有垫肚的包子?” “......” 孟均一呆,倒不是他舍不得这包子,可这是她特意送来的,他还想留着慢慢吃呢。 现在桑慎拿走了两个,油纸包里仅剩最后两个,要是都被林鹤拿走。 小郎君眉眼一耷拉,心头莫名的有些委屈。可他们同是来宫中习舞的男郎,他又不能眼睁睁地瞧着旁人饿肚子。 孟均暗暗叹了口气,不甚情愿的递过油纸包,尚有热气的肉包子汁美皮薄,林鹤只吃了一口便连连夸赞。 被晾在一旁的齐昀冷冷扫了眼站在一处的三人,恼得拂袖而去。 这一日练舞,累得孟均腿肚子直打哆嗦。 可等他回了府,歇了片刻,又一鼓作气地攀上了院墙。小郎君才坐在墙头,正打算拽着绳子往下滑,一低头便瞧见依靠在墙壁的扶梯,借着月色,依稀还能瞧见院墙下零零散散落的一些工具。 咦,她们是要在这修个什么吗? 孟均好奇地瞧了瞧,转瞬便又弯了眉眼,管她要修什么,这会有这扶梯在,他下墙也方便些。 小郎君踩着扶梯小心翼翼地往下。 藏在暗处的侍卫全都提心吊胆,生怕他又跌了跤或是栽了跟头。 「这可是世女的心头肉!」昨夜里未丹特地嘱咐了两三遍,如今整个肃清王府都知晓孟均的新身份。 院里的暗处,全都新添置了好几个大灯笼;就连侍卫巡逻,也都格外的注意路线,生怕他躲避时又撞到了石头。 等「心头肉」鬼鬼祟祟成功钻进世女的卧房,大伙全都松了口气,离这院子远远的。 碧纱窗里光亮如昼。 孟均蹑手蹑脚的进来,又靠在门边听了半晌,这才放下心坐在了软凳上。 也不知李阮棠什么时候进来,他今舞了一日,着实不想再站着。可这房里哪还有什么藏身的地方。 除非...... 小郎君眉眼一亮,倏地站起身来。只要他藏得严实,那里会是离她最近的地方,到时候等她睡着,贴贴也会方便许多! 月上树梢,看了一夜账簿的李阮棠刚刚踏过门槛,便察觉到了房中有人。 她微微蹙眉,想起刚刚未丹言语中百般催促她回去歇息的情景,登时生出好些无奈。 也不知他今夜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纱灯明亮,映出缓步进房的身影。她定定站在桌前,下意识地便朝衣柜后看去,可昏暗的阴影里,显然空无一人。 也不算太笨,还知道要转移阵地。李阮棠浅浅含笑,转头在房中看了一遍,能藏人的地方不多。 除了衣柜后...... 李阮棠一愣,有些迟疑地看向拢下纱帐的拔步床。 铺好的被褥似有隆起。她才走近半步,就瞧见小郎君好好藏在衣柜后的鞋子和外衫。 搭在锦被上的手指一顿,反倒让她在掀起的被子缝隙中,隐约瞧见如玉俊颜上那抹热出的薄红。 眼下近端午,连风都开始带了热意,更何况是捂在被里。 李阮棠怔了怔,索性将薄被拉开了些。趴在她枕上的小郎君许是白日里太过疲累,这会正窝在被褥里睡得香甜,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已经被人发现。 李阮棠微微一叹,刚准备伸手拍拍他的肩头叫醒这傻乎乎的男郎。 她俯身而来,早前还在梦中皱眉的小郎君,忽得张开手指,直直握住那一方柔软,含含糊糊道,“不,不行,这是我的包子!” 第45章 以身相许你瞧,我才不是外人。 他总共就拿了两个包子,哪里能再分给旁人。可梦里的的那些人都嚷嚷着饿,伸手就要来抢。 小郎君愁得拔腿就跑,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好端端捏在手里的包子时不时就会从指缝溜走。 孟均一横心,嗷呜一口就咬在包子上,左右吃进他肚里,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也不能再抢走肉包。 这可是李阮棠买给他的! 小郎君心急,偏偏这包子似是有灵,他才咬了一口,别说吃到馅,就是包子皮也不翼而飞。 “呜......”睡梦中的男郎眼角绯红,仿佛梦到了极难过的事。 未丹小心翼翼瞄了眼纱帐后的人影,瞧着敛眉揉着心口的李阮棠,忍不住又低问道,“世女当真要将这事告诉孟公子?” “嗯。”李阮棠轻轻吸了口气,抚袖背对着未丹站在窗边,“他连着两夜前来,无非是为了打听消息使出的美人计。” “孟均心思浅,又容易相信人。但如今肃清王府的处境,着实不可由着他这般胡闹,稍有差池,怕是会连累孟大人。” “世女,属下斗胆,献上一言。” “说。” “或许孟公子只是单纯地想来见见世女呢?”未丹声音放的极低,她倒不觉得孟公子会为魏云若作出如此牺牲。 在胡家村,他便一直黏着世女。 “胡说些什么!”李阮棠微微蹙眉,余光却瞥向了睡在纱帐里的人。她转头冷冷睨了未丹一眼,到口的话锋一转,低道,“今早的食盒里可查出什么?” “回世女,并无异常。” 说起这个,未丹面上登时严肃几分。早前在长山沟,世女就曾嘱咐她们去查齐昀,只是齐府在京都有权有势,要想查跟齐字有关的人或事,颇为艰难。 她们亦是费了不少周折,到如今才寻出些端倪。 李阮棠闻言,低垂下眼睫,忖了忖又道,“许大夫那呢?” “属下今下午还去问过。”未丹抿了抿唇,有些为难,“许大夫没日没夜的熬了几宿,是以属下去的时候,她正昏睡,还未问出个结果。” “也罢,总归现在我身子也没有什么不适,你且让她不必心急。” 衣襟上的那一圈水渍已然淡去,李阮棠转身示意未丹去准备,她缓步走向拔步床,静静站在纱帐前瞧着窝在被里的孟均。 小郎君睡觉极不老实,盖好的锦被一早就被蹬到了脚底,月牙色的中衣松松垮垮,一截红绳从他衣领露出,愈发衬得那一片皮肤雪白。 他这会正抱着她的软枕,也不知又做了什么梦,眉眼弯弯的睡得正熟。 探出的手犹豫片刻,到底没有再拿开他紧紧抱住的软枕,只将人囫囵抱起,用披风裹得严严实实。 一墙之隔的游廊下,知秋和知冬缩着脑袋,与未丹等人各站在一旁。 纱灯通明的房里,珠帘轻响。 抱着软枕不撒手的小郎君骤然脱离开熟悉的怀抱,登时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直到身侧那股清甜复来,方安静地躺在自己枕上。 他睡得乖,李阮棠怔怔看了许久,才将那封没有落款的信轻轻地压在他的枕下。 夜色浓重,嵌在其中的月却淡淡的,似有一股愁,浅浅萦绕,又难以挥去。 追了一夜包子的小郎君依旧没来得及用早饭,不过他却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会饿肚子。 等练舞休息之时,孟均一溜烟哒哒跑向凉亭外的古树,他一屁股坐在昨日的位置,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亮晶晶地向上瞅来瞅去。 也不知今日李阮棠又会送什么好吃的给他。 小郎君托腮,期期艾艾的猜了许久,可直到桑慎来寻他,也不见油纸包掉落。 “九郎,你怎得还杵在这?要是被齐昀发觉,他定然又会阴阳怪气的说些不中听的。” 桑慎拉着不肯挪步的孟均,又道,“虽说咱们都排在末尾,但瑞凰八宿的祭天祈福舞,关乎到大晋风调雨顺,也是......” “咦?九郎,你怎么了?”刚还在絮絮叨叨的桑慎一转头,就发现身侧异常沉默的孟均,正偷偷抹着眼泪。 “你,你别哭呀。” 摸不着头脑的桑慎脚下一顿,想了想倏地恍然大悟又道,“你是因为李世女对吧?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惧怕李世女,不过她刚刚送了吃食已经离开。你放心,我绝对没有蒙你。” “嗳?你说谁?”眉眼耷拉的小郎君闻言一怔,不等桑慎再说,哒哒跑向大殿。 日光在窗棂上飞舞,透出一片细微的五彩。 放了两盒点心的桌边,几位男郎或坐或站,他们人手一个桂花糕,说说笑笑正聊得开心。 齐昀就坐在人群之中,他脸上笑意最甜,仿佛拿在手中的不是一块普通至极的桂花糕,而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阮棠呀,也就是看着冷傲了些,实际上——”刚咬了一小口的糕点的齐昀扬眉,看向气喘吁吁跑进来的小郎君,“咦,这不是孟公子吗?” “我说那会怎么没瞧见你。”齐昀会意地点点头,“其实阮棠也没有那么可怕,她呀,心地不知多软。不过人和人的机缘也是经由上天注定,你既是怕她,想来这糕点......” 呜!他真笨! 小郎君懊恼地一撇嘴,压根儿没在意齐昀,只上前轻轻捻起一块桂花糕,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刚刚还耷拉的眉眼转瞬已是欢喜,定然是她昨日里瞧见自己舍不得分包子,这才送了整整两大盒糕点过来。 桑慎跟进来时,一眼就瞧见齐昀脸上阴晴不定的神情,他心头一寒,连忙也拿起一块糕点,走向坐在另一边,正小口小口吃着桂花糕的小郎君身侧,故意扬声道,“还好李世女想得周到,不然这会又要腹内空空。果然疲累的时候,就该吃些甜甜的点心才是。” 他捣了捣孟均,勉强扯出个笑,“咱们呀,可都是沾了齐公子的光,你说是吧,九郎。” “那可不一定。”不等孟均作声,齐昀笑盈盈起身,“阮棠心细,每位公子喜欢的糕点都有安排。只不过,我却瞧着,这盘桂花糕似是有些多。” “敢问孟公子,平素里最爱吃的可是这桂花糕?” 他问得咄咄逼人,唇边又尽是冷笑。瞧着桑慎头皮直发麻,忙打着哈哈道,“定是齐公子看错了,这桂花糕虽然多出一个,多半还是因为形状小的缘故。” “怎么也比不了公子爱吃的牡丹糕,光是半块花便要抵三四个桂花糕。” 他这话说得齐昀心中熨帖极了,目中凌冽之势一转,渐渐温和下来,亲自端过桂花糕放在桑孟二人之间的小茶桌上,“孟公子莫要多想,我也不过是随口问问,毕竟咱们同为今年的瑞凰八宿,到底是有一份缘在的,多了解一些,说不定以后因缘际会下还能做个知己。” 小郎君抬眸瞧了他一眼,倒是林鹤先开了口,“齐公子这了解的口吻,还真是有些独特。也就我们知晓公子是个大度的性子,不然听公子刚刚那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善妒的夫郎。” “林公子这话说得也不算错。”齐昀破天荒地没有与林鹤争论,他看了看众人,眉眼含羞的一低,“君后已经奏请陛下,要在端午那日,于一众年轻女郎里,为我选出妻主。” 他话虽这样说,可京都里人人都知,齐昀追在李阮棠身后已有几年。 是以这妻主选与不选,都只是走了个过场。 齐昀颇为得意地瞥了眼愣在原地的小郎君,“孟公子,若我刚刚口气太冲,你可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选妻主? 孟均怔怔地瞪圆双眸,舌尖上那一点桂花香不断地开始发苦、发涩,犹如一块大石狠狠压在了心尖,慌得他喘不上气,也瞧不清东西。 小郎君迷迷糊糊混过这难熬的白日,回到府里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他无力地瘫软在被褥之上,那双低落的丹凤眼一瞬不瞬地瞧着昨夜里抱回来的软枕。 半晌又猛地坐直身子。 不行,他得去问个清楚! 行色匆匆的孟均熟练地攀上墙头,他才一露面,就瞧见守在墙根的未丹。 “孟公子。世女有令,从今夜起,外人不得进入肃清王府。”她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唇,硬着头皮又道,“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孟公子见谅!” 乍见坐在墙头的孟均,未丹心里还是很替李阮棠开心的,至少孟公子肯来,便说明他并非为了金丹案才故意接近世女。 未丹忖了忖,悄悄往书房方向瞥了几眼,低问道,“您真不是为了金丹案来的,对吧?” “金丹案?”小郎君一愣,忽得想起在胡家村时,李阮棠时常提起这三字。他有些不太明白的看向憋了一肚子话的未丹,后者显然也是怔愣,“您难道还没看世女留下的信吗?” 孟均耳尖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那种信不该夜深人静的时候看么?” 这可是李阮棠写给他的第一封信,小郎君万分重视,原本想找个黄道吉日再打开,可听未丹这话的意思,难不成她写得不是情信吗? 不过,这些都不打紧。 小郎君从衣领里拽出一根红绳,将上面的羊脂玉亮出,认认真真道,“你瞧,我才不是外人。” 趁着未丹惊讶的空档,孟均一溜烟从扶梯上滑下,转身蹬蹬就朝亮着烛火的书房跑去。 他前襟里还塞着一册话本,小郎君眉梢绯红,脚下却不敢停顿。 总归她于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他决定,今夜就以身相许! 第46章 动摇的心咦咦,原来贴贴也可以这样的…… 孟均一溜烟地往书房跑,未丹和府里的侍卫却全都犯了难。不追吧,李阮棠下了令;追吧,他手中又有玉牌。两边都是肃清王府的主子,唯独她们不好做人。 未丹愁得眉眼蹙成一团,不近不远的跟着蹬蹬蹬跑得飞快的小郎君身后,眼瞧着他咚咚敲响紧闭着的书房门扇。一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怎么办。 “棠棠!”孟均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听闻齐公子要在端午那日选妻主。” 他稍稍缓了缓神,瞧了眼映出石阶的灯火,急急又道,“你能不能避开呀?” 啧——,躲在院中隐蔽处的各人都会心一笑,还好刚刚没有真的阻拦,原是小两口闹别扭。 未丹刚刚还发愁的眼神一转,颇为艳羡地望向照在碧纱窗上的人影,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份福气。 躲在暗处的,和站在门前的,全都眼巴巴地等着书房里的回应。 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 院子里却安静地仿佛没有人存在,隐约还能听到纱窗里透出的翻书声。 小郎君眉眼一耷拉,果然,李阮棠对于齐昀还是有些在意的,不然以她的性子,也不会容许齐昀跟在身后几年。 可,可她都已经有了自己。 孟均不死心,修长的手指用力,咚咚又敲响了书房的门,“棠棠,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只是想问问,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 他清泠的声线合着丝丝委屈,渐渐低落下来,“不记得啾啾吗?” 明明在胡家村,那双杏眸里满溢的都是温柔。 小郎君只稍稍想想,心尖都会泛起淡淡的疼。虽说他是骗了她,谎称是她的夫郎,才得来这意外的柔情。 可......可他已经认过错,而她也没有收回这块羊脂玉。 房中依旧安静,照在碧纱窗上的身影也依旧没有移动。 小郎君心头一梗,那双垂下的丹凤眼染了难过,眼圈红红的看着挡在面前的房门。 “棠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孟均偷偷用衣袖抹了抹眼角,压低了声,“可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你的孩子,你......” 失落的声线被一片抽气声所掩,小郎君面颊微红,他知晓自己此刻的举动很没有骨气,但这或许是他能留住李阮棠的最后一道王牌。 而且他也没有说谎! 她们的的确确抱在一处睡过,他也特意带了话本佐证,若李阮棠还是不信。孟均吸吸鼻子,脚尖蹭着门口的青砖纹路,她也可请大夫号脉。 更何况李阮棠自己也说有七成的把握。 小郎君伸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腰腹,分神地想着,自从回府,他净是吃不下睡不着,跟坠崖前的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也不知这算不算话本里所谓的害喜。 “棠棠。”孟均垂着脑袋,忖了忖又道,“就算你不喜欢我,孩子总是无辜。” “要不然,唔唔?” 小郎君学着话本里那些被人负心的男郎,正要委曲求全的与她再说说此事。 吱呀—— 紧闭多时的房门倏地从里打开,立在光影之中的李阮棠只穿了套月白色的衣裙,乌黑的发简简单单挽了个髻,那双杏眸中满是疲累,无奈地瞧着被她捂住唇,还傻傻乐着的小郎君,“又胡说些什么。” 院里躲在隐蔽处的侍卫全都噤了声,只用眼神和乱飞的眉毛交流着此刻的震惊。 尤其是未丹。 待李阮棠将人带进了书房,回不过神来的婢子仍是一脸怔忡,她捣了捣身侧的下属,犹疑地掏了掏耳朵,“刚刚孟公子说什么来着?” 有孕? 她要是没听错的话,世女这可真是闷声不响地就将人生大事给办的七七八八了。 不过,她几乎天天都跟在李阮棠身后,若说世女与孟公子最亲密的时候,也就是在胡家村。 可这才几日光景! 未丹到底还未成婚,便是去吃过喜酒,至多也就是学了几句荤话,这会不仅丝毫没有怀疑,甚至还暗暗佩服起了李阮棠。 毕竟放眼整个大晋,单说这效率和命中,还真是少之又少。 她又羡又慕地与众人挥挥手,只在院门处留了两个机灵的婢子。如今月色尚明,正适合解开心结。 未丹嘿嘿低笑着走远。 碧纱窗里映出一双人影。 小郎君坐在软凳上,低垂着脑袋递上揣了许久的话本,“喏,就是这个,棠——” 落在身上的眼神有些压迫。 孟均不情不愿地改口,“世女,你翻到第一十七页,上面写的可清楚了。” “我可没有骗你。我们的确是抱着一起睡过。”小郎君拿眼偷偷瞧她,理不直气也壮地又补充道,“就算你忘了,发生过就是发生过。虽说那会你以为我是你夫郎......” 他声线低了几分,伸长脖子朝李阮棠捧在手中的话本看去,“对,就是那,你看,上面还有画。” 李阮棠:“......” 她淡淡瞥了眼独自紧张的小郎君,忍下心头的好笑。 孟府中那个韩夫侍原本就是小家小户里的出身,必然想不到要与已经束发的男郎稍稍透露些女男之事,免得日后吃亏上当。 而世家家中男郎的讲学先生,多是教些浅显的书,亦不会说到这些。 再加上这些话本,不是这里口口,便是那里省略,他于此事一知半解也是正常。 傻乎乎的。 李阮棠心中喟叹,伸手将话本合上,放在书桌。 那如玉的骨节纤细分明,指尖轻轻地点在话本上烫金的标题《与妻主和离后我嫁给了她的小姑》。 李阮棠顿了顿,眉心微蹙,“你喜欢这种?” “也不是。”小郎君很是实诚的摇摇头,“只是听书局的掌柜说,这是时下最火的话本,我才买来瞧瞧的。” 嗳,不对,他与她说这些做什么。 那双扬起的眼眸怔了怔,微微生出些恼意,现在可不是谈论话本的时候! 小郎君蹭地站起身子,几步走近若有所思的李阮棠,“世女,你若是不信,大可请大夫来瞧瞧。” “虽说只有七成把握,可是——”孟均脸上一红,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腰带,“可是这里说不定就已经有了你我的骨肉。” 攥在手腕的掌心火热,明明是毫无根据之言,偏偏那双定定看向她的丹凤眼极为认真,瞧得李阮棠一恍惚,下意识地循着他的思路问道,“为何是七成把握?” “我,我也不知道。”孟均皱了皱眉,“这话还是世女自己说的。” “我?” 李阮棠更懵,便是不记得在胡家村到底与他发生过什么,但多年来的礼教早就深深刻在骨中,便是她再情难自禁,也不该说出这般不知羞的狂妄之言。 李阮棠心下疑惑,细细追问道,“那孟公子可还记得我当初的原话?” “记得。”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小郎君对于在胡家村的那些日子总是记得清清楚楚。他悄悄看向仍然困在自己掌心的素腕,眉眼一亮,很是笃定道,“当初世女曾言,夜中之事有七成把握。” 字字句句犹如戳进心窝的钉子,乍看凶险无比,实则并未伤及分毫。 李阮棠细细品了品,大抵猜到定是面前的孟均误会了什么,她看向颇为严肃的小郎君,又道,“那之后我们就只是抱在一起......” 那双杏眸不甚自在的偏过,只露出微微泛红的耳尖,“单纯的睡觉了吗?” “嗯。”孟均重重点了点头,不明白她为何强调「单纯的」三字,难不成这世上还有不单纯的睡吗? 不等李阮棠松口气,生怕她不以为意的小郎君怔了怔,忙补充道,“我们还常常贴贴!” 贴贴? 李阮棠只稍稍将这两字在舌尖念了念,脑海里蓦然闯入一张哭得可怜巴巴的脸,眉眼全都被浓重的迷雾遮挡,就连那声音也缥缈的很。 “不过每次贴贴完,你都会不舒服。”清泠的声线骤然在耳边响起,犹如一阵风,将那缠绕在脑中的残影驱散的干干净净。 李阮棠敛眉,瞧着自顾自靠近自己怀里的小郎君。那双刚刚亮晶晶的眉眼已然黯淡,正无精打采的耷拉下来。 他好似极为喜欢与人依偎,或许这就是他口中的贴贴吧。 李阮棠想了想,要推开小郎君的手指才刚抚上他的肩头。 吧唧—— 重重地啄吻不偏不倚,恰恰好落在她的侧脸。刹那间,一股子滚烫自脚底升起,直直烧得李阮棠心慌成一锅沸开的粥。 她惊诧地睁大双眼,还未来得及问问。 腰身被人紧紧抱住,孟均踮脚,趁着李阮棠没缓过神来,薄唇轻抿,干脆利落地贴上他惦念了许久的人。 温软覆来,犹如一阵毛毛细雨,柔和又轻盈地落在早就慌乱无章的心。 那里仿佛是一片刚刚吸收了水分的小山坡,蠢蠢欲动的小花各个鼓足了劲,要冲破这最后一层土壤。 “孟......” 要阻拦他的话,只微微张开了唇便夭折。 她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 压在腔子里的心早就失了控,一朵朵小红花破土而出,迎着那一点阳光,正微微摇摆。 李阮棠怔怔地,与那陡然睁开的丹凤眼四目相对。如仙俊俏的郎君早就红透了脸,此刻亦是诧异,而后又像是在试探,轻轻地吮了吮。 咦咦,原来贴贴也可以这样的啊! 浓密的长睫欢喜地轻轻发颤,却也摸不准李阮棠喜不喜欢这样。 孟均恋恋不舍地松开明显惊呆了的姑娘。 他规规矩矩坐在软凳,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含着笑意,略微偏过些脸,解释道,“过往,我们就是这样贴贴的。” 第47章 对她用计这样的话,她就会真的成为他…… 小郎君认真的声音犹如一阵接连不断的响雷,劈得李阮棠瞠目结舌,如玉的指节用力到泛白,才稍稍压住要脱口而出的怀疑。 她,她竟真的做出了这种事?! 刚刚才被人温柔贴过的唇,仿佛一道无形的桎梏,束缚住了她全部的思绪。 李阮棠怔怔地看向乖乖坐在自己面前的孟均,一时间只觉得心似是被锋利的网紧紧裹住,除了疯了一样跳得咚咚作响,再无路可逃。 “那我们......” 要问出的话其实已然没有多少意义,于男郎清誉来说,一次和多次并无什么分别,李阮棠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想听些什么,她默默地闭上嘴。 小郎君眉眼处还有未尽的羞意,这会应声抬起头来,却是极为准确的明白到了她咽下的后半句。 “在胡家村。” 孟均抿了抿还有她清甜的唇,任由脸上红意蔓延,轻道,“我们都是晚上贴贴,不过——” 他话音一顿,不等李阮棠再吸口气,那双美极的丹凤眼转瞬便亮晶晶地看了过来,犹如镶嵌了天上的点点繁星,潋滟又含情,“白天也是贴过的。” “世女。”趁着李阮棠呆住的片刻,小郎君悄悄搬着软凳往她身前挪了挪,他以肘托腮,趴在李阮棠书桌边,小心翼翼问道,“那你会不会不要我们的孩子?” 李阮棠:“......” 那惯常冷傲的眼角一抽,有些不知所措地落在孟均拢好的衣领。他既然已经入宫练舞,必然已经由內侍检查过臂上的守宫砂。 孩子自然是子虚乌有,可这贴贴—— 李阮棠心口一窒,唇上还有他留下的温柔触感,她眉心几跳,思虑的眼神落在桌上的话本,转瞬间已飞快地转过许多念头。 金丹案扑朔迷离,陛下的旨意更是模棱两可。她若此时求娶于孟府,只会将这傻乎乎的少年郎牵累。 况且她已然决意作饵,又何必再伤他心。 总归他原本就惧怕她,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将恶名坐实。 李阮棠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看了看正眼巴巴等着她回话的孟均,“这几日你来找我,就是因为这个?” “嗯。”小郎君轻轻点了点头。 他伸手悄悄拉着李阮棠滑落的衣袖捏在手心,其实,也不全是因为这七成把握。 他只是很想她罢了。 可这么直白的话,孟均却不好意思明晃晃地告诉李阮棠,她不记得啾啾,依照从前她冷脸相对的模样,只怕现在还是有些抵触自己。 而且今夜里,李阮棠问得最多的仍是关于这个还不知晓存不存在的孩子,就算是贴贴,她也只是惊愕。 一点儿也不欢喜,亦不像在胡家村。 思及此,小郎君耳根一热,心口又沉沉地好似胀满了清甜的香气。 他悄悄打量着面前的姑娘,一想起那双杏眸里专注的温柔,心尖登时就好似被人轻轻咬着,叫嚣着想要与她靠得更近。 可眼下,李阮棠眉头紧蹙,瞧着便是副不甚开心的模样。 怎么办,孟均恹恹地垂下脑袋,他是真的很喜欢刚刚的贴贴。甚至于,还想再试试。 “世女。”清泠的声线慢吞吞响起,小郎君将攥在手心的衣袖又收了几分,那双委屈的丹凤眼不知何时蓄了泪花花,只抬眸看她一眼,便倏地起身将脸紧紧埋进她的前襟,呜呜咽咽道,“其实我,我也可以一个人偷偷养大我们的孩子。” 他胡乱地在她衣襟上蹭着泪花花,眼角处绯红,却是万分紧张地向上偷瞄着李阮棠的脸色。 话本上说,女子最受不得这以退为进的温柔招数。 也不知他学得像不像,小郎君心下忐忑,又生怕李阮棠识破,手下抱得越发紧。 “孟公子——” 正要开口的李阮棠忽得倒吸一口凉气,惊得蹭着她衣襟的小郎君登时顿住,俊秀的脸蛋一动不动地定在那片柔软。 刚刚还准备要推开他的纤细手指蓦然收紧,只在碧纱窗上,留下一对相拥的人影。 咦?不对劲。 孟均一愣,难不成她又受伤了?! 小郎君心中焦急,抱在她腰间的手指往上,才刚刚碰到她的衣领,早前蹙眉忍痛的李阮棠忽得后退两步,“孟公子,我无碍的。” “可是——” “公子与我,毕竟并未婚配,这世间男女有别,还望公子守礼。”李阮棠抚袖背过身去,听着小郎君颓然的坐回软凳,这才轻轻揉了揉心口的位置。 “我与世女的确尚未婚配,但我受了世女的救命之恩。”孟均闷闷地看向她僵着的腰身,悄悄挪着屁股下的软凳,“而且,这两日多亏世女暗中照顾,我才没有饿肚子。” “娘常说要知恩报恩,我,我就只是担心世女的伤,真的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可以发誓!” 小郎君脸颊泛红,口上说得信誓旦旦,心里却悄悄地与诸天神佛一一否认着。 其实,他是存了一点点小心思。毕竟是来以身相许的,要是李阮棠不信他所说,那他能做的,也就只剩话本里的最后一招。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从衣袖里鬼鬼祟祟掏出一个小布袋。 身后悉悉索索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李阮棠无声地抿唇笑了笑。 傻乎乎的。 她心下一软,明明打定主意要将他推得远远的,偏又忍不住心底那点子在意。 不过,要是由她来解释抱在一起单纯的睡并不会有身孕,又的确唐突且冒昧。倒不如避过这一块,直接与他说清。 思及此,李阮棠敛笑,“公子既是为身孕而来,大可不必担心。” 她略微侧脸,转瞬间已是冷漠神情,“若你我二人只是照公子所言——” 李阮棠刻意要与他划清界限,那久在沙场的气势张扬而出,瞬间就让房中的暖意褪去不少。 “世,世女。”孟均的声线微微泛抖,听着便可怜无助。 他既生出惧怕之意,李阮棠心下一松。 看来只要她再冷言冷语几句,就能让他清楚,自己不过是个玩弄人心,又不会负责的纨绔。 她装作不耐地扫了眼低垂着脑袋的小郎君,端起桌上的杯盏,抿了一口又道,“公子尚是完璧之身,必不会有什么身孕。” “可世女说过七成......” 不等孟均发问,李阮棠斩钉截铁地摇头,“绝不可能!” “公子若是想以此相要挟,怕是找错了人。” “我这一生,只会娶喜欢的男郎回家。” “而公子并非......” 要吓退他的话渐渐无力, 眼前的纱灯不知何时生出不少光圈,连带着扶住她,近在咫尺的少年郎也好似朦胧的剪影。 她脚下一软,直直跌进了小郎君的怀抱。 “我知道棠棠一生只想娶一人相伴。”孟均伸手小心翼翼地抱紧迷糊的李阮棠,“也知道棠棠不喜欢孟均。” 小郎君语气低落,修长的手指轻轻勾住她的衣带,顿了顿又弯了弯眉眼,“可是......” “棠棠喜欢啾啾。” 那夜在长山沟,她说了许多不知羞的情话。每一句,小郎君都记得清清楚楚。 明明孟均是他,啾啾亦是他,偏偏她却只喜欢啾啾。 哼! 藏在心底的莫名醋意犹如燎原之火,烧得小郎君暗暗生恼。 他咬咬牙,将话本翻到口口最多那一页。书里的男郎便是用这一招,得了想要的姻缘。 “棠棠,你别怕,这药安神,不是什么险恶之毒。” 小郎君喃喃自语着,细心地给她盖上锦被,才要起身,忽得忆起她刚刚抽气忍痛的模样。 对了,还得先瞧瞧她的伤。可要看伤,这衣衫可就得解开。 总归他也不是第一次替她上药。 孟均瞥了瞥昏昏沉沉的李阮棠,修长的手指微动。不多时,拢下的纱帐里,便丢出几件衣衫。 软榻上,乌发随意散开,遮住了细腻光滑的肩头。 李阮棠沉沉睡在软枕上,她似是躺在了一片雾澄澄的寂静之中,整个人比起刚刚软乎不少,唯有紧紧蹙起的眉心,正费力挣扎着那一丝丝清明。 小郎君怔了怔,先是细心地将她的发丝轻轻拢在耳后,这才红着脸,嘟嘟囔囔地与她压低声道,“棠棠,我就只是帮你上药,你放心,我什么都不看!” 之前的伤势多在背,孟均帮着也上过几回药,检查起来也无需费心去找。 可她伤在心口。 小郎君只淡淡扫过那片竹青色的兜子,耳根都好似丢进了火里,烫得不知所措。 “棠......棠。”他结结巴巴唤着闭目昏沉的姑娘,修长的手指轻轻戳在她的面颊,“我准备解开你的兜子,你,你要是不同意,就跟我说。” 似是怕她误会什么,孟均收回手,矜贵地偏过脸道,“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紧紧闭上眼。” 房中安静。 小郎君等了半晌,眼瞅窗外的夜色又沉了几分,这才一本正经的重新跪坐在她身侧探出手指。 纱灯里的烛芯忽得噼里啪啦炸开了花。 这动静平素不甚起眼,偏偏此刻,孟均正聚精会神。乍听这一声响,才碰到系绳的指尖微微发颤,差点儿就直接触到了她露在被外的肩头。 “对,对不住。” 小郎君慌得不知所措,忙低声与昏沉的姑娘道了歉。那双漂亮的眸子低低垂下,眼角眉梢处净是被羞怯染出的深红浅粉,层层叠叠的铺陈开来,却又透着几分淡淡的欢喜。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住快要跳飞的心,方才极为准确地拉住那一段竹青色的系绳。 白雪红蕊,初春暖风。也盖不住她心口处那一点淤青,小郎君认真瞧了瞧,又比划了几遍,怎么看都好似是被人狠狠咬过。 他有些疑惑地揉了揉发红发烫的面颊,奇怪了,现在与她为敌的那些人都这般不讲武德吗? 哪里有打不过就咬的道理! 孟均甚是心疼地从药瓶里扣出一大块药膏,轻轻抹在那一片高耸的雪白之上。 也不知是谁下的毒口,小郎君单是想想,眉眼都恼得皱成了山峦叠嶂,李阮棠最怕疼,一贯强忍着。要不是今夜被他无意发现,也不知这伤她还要独自痛上多久。 过分!实在是太过分了! 小郎君愤愤地咒了几句,这才鼓着腮帮子呼呼地往上吹了一会。等药膏渗进去不少,方将兜子好好地系在李阮棠脖颈。 竹青色雅致,与她恬淡的睡颜颇为相称。 不过。 细心替她盖好锦被的少年郎刚弯腰穿鞋,心下却忽得有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这伤,该不会哪个男郎咬的吧?! 他怔在原处,转瞬又摇了摇头,不会的。京都里那些男郎一提起李阮棠,都怕得直发抖。也就只有齐昀...... 这两个字犹如一碰冷水,倏地就将面红耳赤的小郎君浇得透心凉。 他迟疑地转过身,瞧着睡在纱帐里的姑娘。 明明知晓她不是一个轻易让人近身的女郎,可那些话本中看来的情节却好似刹那间鲜活。 铺天盖地的酸涩犹如海浪,将傻乎乎的一颗心翻卷拨弄,浸满了难过,沉沉坠在腔子里。 小郎君抿唇,重新靠近毫无察觉的李阮棠。他俯身,轻轻在那伤处落下一个吻,好似唯有这样,才能驱散他那酸入骨髓的涩然。 “棠棠。”清冽的声线只剩委屈,孟均细细将摊在她枕边的话本看了又看,明知她什么都不会听到,却还是打开自己的小布袋压低声与她说道,“我记得你似乎不偏食的。” “所以我今来的时候,就把小厨房里的好几种米都各样抓了一把。知秋说这样煮成的饭很香。” 他这一夜还特意嘱咐了两个小厮不会回府。可眼下,米是有了,李阮棠书房里也没有锅和小炉子。 小郎君半信半疑地又瞅了眼话本上的一连片口口,很是苦恼地忖了忖。 须臾,那双耷拉的丹凤眼一亮,欢欢喜喜往门口走去。院落里,被他招来的两个婢子面面相觑。 但眼前的少年郎眉眼肃然,手里又攥着可调动整个肃清王府的羊脂玉, 婢子们便是心有疑惑,也不敢质疑。好几次想要替被烟呛得狼狈的孟均生火,都被他摆手拒绝。 天上玉盘早就疲累的躲进云层,守在院门的婢子也悄悄偷着懒。 夜色里,只有那一抹清俊的身影还在忙忙碌碌。跳跃的火光渐渐催出浓郁的米粒香气。 呼,他真的办成了! 小郎君用衣袖抹了抹鼻尖细汗,眼角眉梢处盈盈有光,期期艾艾地看向摆在一旁的话本。 眼下只等锅开,再喂李阮棠吃了他煮的饭。孟均腼腆地垂眸,捧着脸轻轻露出笑意,这样的话,她就会真的成为他的妻主! 第48章 谁是妻主这会韩夫侍请您去正厅,说是…… 噙着笑的小郎君从碧纱窗里探眼瞧了瞧房里的动静,看见软榻上的姑娘还昏睡着,这才又放下心来,拿着蒲扇认认真真扇着火。 摊开的话本上,在一众口口里,几行字清晰可见。 「三郎面颊如同饮了桃花酿一般艳丽,整个人如同被风吹动的枝叶,摇摆间只留下一句低语,“好姐姐,再多吃一点。”」 所以。 小郎君默默地忖了忖,用饭勺将煮好的杂米压得结结实实,这饭肯定要多吃一些才好。 书桌上,玉碗中米粒的香气被炊火催发的正浓。 孟均将不小心烫红的手放在耳垂上搓了搓,这才蹑手蹑脚地趴在软榻沿上,她睡得正甜。 “棠——” 清泠的声线才刚刚出口,小郎君顿住,想起李阮棠不许他叫的亲密,那双弯弯的丹凤眼一垂,落寞了几分,改口道,“世女。” 他声音不大不小,李阮棠却只是微微蹙起眉心,一点儿也没有醒来的意思。 大抵是药效还没过。 既然如此! 孟均胆子一肥,伸出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唇,啧,软软的! 小郎君嘴角高高翘起,欢喜的仿佛一只偷了腥的狸奴,那双眼亮晶晶地眨了眨,泛起一丝丝羞怯。 总归她也没醒。倒不如再贴贴一会,说不定等她醒来,那奇毒就已经消失殆尽。 “棠棠,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解毒的!”小郎君信誓旦旦,轻轻咳了几声,方才红着脸凑近闭目沉睡的姑娘。 他面上既虔诚又期待,慌乱的心却早已飘忽忽飞出老远,直到鼻息之间满是清甜,小郎君已然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他撑在被褥的手指紧紧蜷起,渐渐俯身。 投下的阴影里,那双杏眸微微掀起一条眼缝,李阮棠怔怔地看着快要红透了的小郎君,就在他要碰上来的瞬间,倏地偏开脸。 “孟,孟公子。”薄薄一条锦被,挡不住怦怦乱跳的心。 “呀,棠棠,我,我没有其他意思,就——”被捉了现行的小郎君局促地坐直身子,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东瞅瞅西望望,半晌才憋出个理由,“就,就只是想看看你醒了没。” 欲盖弥彰的话只落下音,孟均便心虚的不行。 他哒哒哒走向书桌,小心翼翼地端来煮好的米饭,眼巴巴地看向刚坐起身,正准备穿中衣的女郎。 “这衣衫......” “这衣衫是我脱的!” 问与答,几乎是同时开口。 小郎君面上更红,捧着碗规规矩矩坐远了些,“我,我只是帮世女看了看伤。” “伤?” “嗯。”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往她心口扫了扫,“世女,你那里的伤,是谁下的毒口啊?” 小郎君问得别别扭扭,极力想要藏住那一点点蔓延出来的醋意。 他偷偷瞄着李阮棠的神色,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徘徊,生怕从她口中听到最不愿听见的两字。 毒口? 缓过些神来的李阮棠一顿,默默将锦被又拉高了些。披散的乌发遮住了那一双红透了的耳尖。 她瞧了眼无知无觉的始作俑者,“是有一只小馋猫。” “嗳?”这回答超出了孟均的预料,他端着碗稍稍坐近了些,问得认真,“猫为什么会咬你呀?” “因为。”李阮棠抿唇一笑,有些无奈道,“他将我当成了爱吃的包子。” 孟均:“???” 这理由,他倒是头一次听,不过,猫也喜欢吃包子吗? 小郎君心里有些疑惑,却又暗暗欢喜起来。他往前又蹭了蹭,将捧了许久的玉碗小心翼翼递在李阮棠面前,“棠棠,你饿不饿,我做了好吃的饭,你要不要尝尝?” 他下意识唤的亲密。 李阮棠一怔,目色落在那压得结结实实的一碗杂米饭上,忽得没了言语。 小郎君抿唇,细细打量着她的神色。 难不成这一招被李阮棠识破了?他心中忐忑,正准备再找找借口。 纱帐里,乌发下遮挡的肩头早已透了粉,李阮棠轻叹了口气,极为平静道,“孟公子,能否容我穿件衣衫?” 她不说,孟均压根儿没察觉到面前的女郎有何不妥。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顺着李阮棠的话音瞧了过去,登时犹如被针扎了一般,哒哒哒几步走回书桌前坐好。 俊俏的面容犹如秋来枝头沉甸甸熟透的柿子,由内而外的热意似是三伏天来临,烧得人口干舌燥。 身后,有悉悉索索穿衣的声响。 小郎君轻轻放下玉碗。 哎呀,李阮棠不会以为他是故意的吧? 虽说,他是有几分目的不纯,可,可他刚刚是真没注意。只是这一说辞,光是小郎君自己想想,都觉得说不过去。 更何况是李阮棠。 他越想越局促,连忙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棠棠,你,你可,一定,一定要相信我。” 孟均脸上愈发滚烫,就连掌心也冒出了汗珠,潮湿了攥得发紧的衣袖。 “......嗯。”身后的女郎依旧浅浅淡淡的。 小郎君心下一慌,顺手拿起桌上喝了一半的杯盏放在嘴边。 温凉的茶水短暂地解了快要烧上眉毛的烫意。只不过,这茶? 孟均一呆,下意识地抿了抿留在唇边的甜意。 “棠——” 不等他再说些什么,飘逸的广袖无力的滑落,连带着杯盏清脆落地的声响,统统归于沉寂。 眼瞅那俊逸的身影就要从软凳跌落。 李阮棠来不及披上外衫,急急接住昏沉过去的小郎君。那双杏眸有些无奈地瞧着窝在自己怀里的人,唇角却微微扬起。 傻乎乎的。 哪里有人下药,还这般粗心大意。 “未丹。”冷冽的女声在夜色里柔和不少,李阮棠小心地将披风裹在孟均身上,朝书房外候着的婢子吩咐道,“准备送孟公子回府。” 夜沉沉,风如春。 刚刚才睡了一觉的李阮棠已然精神百倍,她伏案在桌边,手中朱笔不停。 书房中,纱灯里的蜡烛又换了新的。未丹守了一夜,到这会也有了困意,她不过偷偷打了一个盹。 就见李阮棠挥挥手,连头也没抬,“罢了,你先下去吧。” 她向来不是苛待下人的主子。 “是。” 未丹躬身退了几步,眼神落在李阮棠手边的玉碗,迟疑了片刻又道,“世女,可要属下将这碗饭撤下?” 刚刚孟公子忙活了大半宿,盛出来的这一碗饭着实结实,只是世女向来不在夜间加餐。 她暗暗叹了口气,有些可惜地看着孟均的这一番心意。 短暂的沉默。 李阮棠手中朱笔一停,“不必。” “是。”循着惯性上前的未丹走了两步,忽得脚下一停,等等,世女竟是要破了自己的规矩?! 啧啧,果真是动了心的人,未丹福至心灵地忖了忖,忍着笑悄悄退出了书房。 软榻上,还有小郎君留下的话本。李阮棠只看了一眼,眉眼间便止不住的涌出笑意。 真是傻乎乎的。 不过,这一碗米饭的确如他所说,还挺好吃的。 * 连着两日练舞,陈鹤与齐昀明里暗里不知斗了多少气。眼瞅着今天阴沉沉的,魏君侍便先替着凉的陈鹤告了假。 这消息不胫而走。 不等天亮,君后也替齐昀请了太医诊脉,顺带告了假。 最主要的两人缺席,督促练舞的內侍索性卖了个好,将这一日练舞取消。 是以小郎君一觉起来,不等他慌慌张张穿好衣衫,就被知秋重新按在了床榻上。 “公子,刚刚未丹传了信来。今日可以不去宫中习舞。这会天还早,您再睡会。” 连着两日攀墙头去肃清王府,孟均眼下已然有了淡淡的乌青。 他懵懵地拥着被坐了一会,才松下心神倒在软枕上,忽得又瞪大了眼,“知秋!” 乏困的睡意早就不翼而飞,小郎君急急拉住不明所以的小厮,“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公子可是睡糊涂了?”知秋压低了声,轻道,“自然是那位送您回的府。” “不,我不是问这个!”孟均皱眉,却也不好说破,只道,“那她神情如何?” 神情? 小厮微愣,他倒是没有注意。这京都谁不知晓李世女冷酷无情,那浑身的煞气,也就自家公子不在意。要是换了旁人,巴不得能离得远远的。 只不过孟均问得认真,他亦不好直说。 知秋这问不出个所以然,大咧咧的知冬更是一头雾水。小郎君窝在被里思来想去半日,连忙换好衣衫,攀上墙头。 此刻毕竟是白天。 小郎君不敢如同夜间那般明目张胆,他依旧在脑袋上顶了一片荷叶,才偷偷摸摸探过眼去。 墙根下,站得笔直的未丹立马毕恭毕敬禀道,“孟公子,世女有事外出,不在府中。” 嗳?他都还没问呢。 小郎君面上一红,强装镇定地口是心非道,“嗯,不过我可不是来瞧她的。” “是。” 经昨夜几番冲击,未丹早就明白,此刻趴在墙头的并非什么无关紧要的孟公子。而是日后入主肃清王府的世君! 她登时狗腿地将昨夜里世女的种种异常一一回禀。 尤其说到那一碗杂米饭时,未丹特意用了夸赞褒奖的手法,哄得孟均登时眉开眼笑。 “她真的全部都吃了?” “是,属下不敢欺瞒公子。” 小郎君听得心花怒放,那高高翘起的唇角止不住的得意。 唔,吃了他的饭,就是他的妻主! 想来后日的端午宴上,她就不会再答应齐昀。不过,要是陛下指婚的话,刚刚才高兴起来的孟均一愣,又有些低落。 正惆怅,知冬的声音慌慌张张从身后传来,“公子,不好了!” 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魏,魏大人请了媒人上门。” “这会韩夫侍请您去正厅,说是要议婚。” 第49章 棠棠吃醋隔壁的那位,一瞧就是个不解…… “什么!” 趴在墙头的孟均急急转身从扶梯上一溜烟滑下,“韩叔这是做什么!娘还未归家,议得哪门子婚?” 知冬将搭在墙头的扶梯藏好,压低了声,“传话来的小厮说,韩夫侍在正厅设了一道屏风,听意思是要您亲口与魏大人商议婚事。” “知冬!不得胡乱揣测。”知秋紧皱眉头,上前拿了披风细心地围在孟均肩上,“这大晋哪里有未出嫁男郎自己商议婚事的,韩夫侍便是再糊涂,也不至于作出这般不体面的吩咐。” 知冬闻言一撇嘴,“公子,小的可不是乱猜。如若不然,他也不必请您去正厅,依小的看啊,韩夫侍必然收了魏大人好处,不然怎么会明知大人未归,还请人进来。” “好了。”摆手示意两个小厮安静,孟均微微敛眉,“上门便是客,先去看看再说。” 正厅里。 红木绢纱上山水朦胧,一艘渔舟独钓。 韩夫侍轻轻转了转手腕上的金镯,颇为欣赏地看着端坐在下首的魏云若。 不愧是京都中有名的学士。 且不说她眉眼中那份的谦和笑意,单是静静地坐在那,都雅致的好似一副画。 虽说孟大人还未归府,但能让这仙子般的人物亲自登门求娶。于孟家,于孟均都算是一桩美事。 韩夫侍自是不能轻易放过这条大鱼,言谈间又低低催了小厮再去请孟均。 “九郎这孩子,自小便是个内敛的性子。”他才刚刚开了口,屏风后,浅浅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坐在正厅里的两人听声回头。朦胧间,只瞧得郎君广袖飘逸,恍若云中仙君跌落凡尘,却又不染一丝尘埃。 魏云若微微愣神,几日不见,他似乎长高了些。 想起在长山沟,隔着篝火瞧见的那段腰身。魏云若心中一荡,只怕再等上一段时日,就算是齐昀,也难分他半点颜色。 郎艳独绝。 就算她并非贪慕男郎姿容之人,此刻也有些按捺不住,生怕自己哪里不够体面,让那双美极的丹凤眼生出些嫌弃。 “孟公子。”魏云若起身,见礼,“自打长山沟一别,魏某便一直忙于朝中事务,还未前来向公子亲自道贺。” “魏大人客气。”屏风后的少年郎亦是守礼,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丝毫欢喜。 韩夫侍眼眸几转,忙打趣道,“到底是翰林院出身,这礼数就是周全,也怪不得招人喜欢。” 他话音一落,魏云若脸上登时又暖了三分,“韩夫侍谬赞,韩某只盼不讨人嫌无趣就好。” “怎么会。旁人不敢多说,就我们家九郎——” 孟均瞧了眼正噙着笑的韩夫侍,眉心微微皱起,“韩叔!” “瞧瞧,是我多嘴了。”韩夫侍作势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唇,手中折扇一推,挡住屏风后的少年郎,笑盈盈地与端坐在下首的魏云若低道,“九郎害羞,这话是我思虑不周。” 他清了清嗓,坐直身子道,“如今我家妻主也不在,总归是九郎自己的婚事,不如你们自己商议商议。” “这怕是与礼不合。”魏云若拱手,“孟公子毕竟是男儿郎,有些话想必也不好亲自说出口。不过今是个吉日,魏某这才冒然上门。” “况且,姻缘一事,本就要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年在京都,谁人不知是韩夫侍一直在替孟府操劳,总归您也是长辈。” 魏云若朗声,朝屏风那点头示意道,“不如就请您先说说这婚事。” 她这一番话,既抬高了韩夫侍的地位,又将屏风后少年郎用礼数堵得严严实实。 “这......”韩夫侍装作为难地沉吟了片刻,见孟均没有出声,这才又喜气洋洋地开口,“依我看,这桩婚倒是没什么可挑剔的。” 孟均心下一急,腾得起身,不等他开口。院子里有婢子急急上前,“韩夫侍,大人回来了!” “妻主?”韩夫侍一怔,眼中闪过几丝挣扎,转瞬便用帕子抹着不知何时涌出的眼泪,朝魏云若一躬身,就着小厮的手向外迎了出去。 孟均也跟了出去,还未走出正厅,衣袖上就被人轻轻拍了拍,同样起身的魏云若与他弯弯眉眼,趁着人杂,压低声道,“公子且先留步,李世女身上的奇毒——”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四周,孟均会意地停下脚步。刚刚往院里一抬眸,就瞧见李阮棠与自家娘拱了拱手,大步朝外走去。 嗳?她什么时候来的? 分散的心神,随着那一抹人影的离去,登时乱成了一锅粥。他连忙往外走了几步,吱呀——,孟府的大门紧紧闭合。 韩夫侍紧紧跟在满脸疲色的孟晓之身后,又是吩咐下人熬汤,又是含笑抹泪,正忙得不可开交,忽得瞥见站在一起的孟均和魏云若,不等孟晓之发问,连忙简短地将这事说了几句。 “议婚?”随手将肩上的包袱丢进韩夫侍怀中,孟晓之负手,瞧着迎上来行礼的年轻女郎,“魏大人既是翰林院出身,难道不知大晋议婚之礼?” 她一脸严肃,开口便是不留情面的指责。 韩夫侍眉心几跳,刚要拉一拉孟晓之的衣袖,再细说说原委。忽得被她侧目一看,忙住了口,讪讪立在一旁。 “孟大人。”魏云若到底是在御前讲过学,能沉得住气,待孟晓之坐在正厅之上,才又拱手,有礼道,“此事的确是下官思虑不周,只是如今坊间流言纷纷,虽说有圣旨在前,但男郎清誉到底经不得质疑。” “更何况当初孟公子坠崖时,全因下官没能来得及出手相救,才致公子落到如此田地。魏某为此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眼下流言四起,下官思来想去——” “魏大人慎言!”孟晓之微微挑眉,不耐地打断她,“九郎如今乃瑞凰八宿,清白自是不用多说。” “我朝百姓开蒙不多,易被有心人操控不假。可魏大人既身居翰林院,理应知晓三人成虎的道理,如何能被此等无稽之谈唬住?” “再者坠崖一事已然发生,索性九郎无碍,魏大人倒也不必时时记在心中。” 孟晓之淡淡瞥了眼站在一旁,紧紧攥着衣袖的韩夫侍,“既然大人并非真心爱慕九郎才来求娶,这议婚也就没有必要再商谈下去。” “孟大人。”魏云若早就听闻孟晓之脾气硬,却不想她说话寸寸不饶人,只不过眼下,却不是意气用事之时。 魏云若几不可察地与韩夫侍摇了摇头,躬身有礼道,“可否允晚辈进一步说话?” 书房里。 魏云若刚刚坐定,就被书桌后那双犀利的眼瞧得后背一凉。 她抿抿唇,理了思绪道,“孟大人爱子之心,晚辈明白。只是刚刚孟公子在场,有些话晚辈不方便说出口。” 孟晓之微扬起下巴,示意她继续。 “当初孟公子与李世女一同坠入山崖后,晚辈曾细查过,那日冲出来的那头疯牛,并非是随意奔着孟公子而去,一切缘由都是因为李世女。” “你是说有人想借此事,除去九郎?”孟晓之沉凝,“证据呢?” “说来惭愧,证据晚辈的确还不曾拿到,不过。”魏云若抬眸,极为郑重道,“晚辈敢肯定,若是孟公子再不订亲,同样的事只怕还会来第二次。” “所以晚辈这才斗胆,不顾议婚之礼,冒然上门求娶。” 她说得含蓄,孟晓之在朝堂多年,哪里能听不出她话里的那些暗示。 无非就是一个齐字。 孟晓之揉揉眉心,“魏大人如此为我儿考虑,的确难得。不过这姻缘一事,却不可强求。” “大人!”魏云若还要再说。 孟晓之摆手,“早先亡夫弥留之际,只央我一事,不可以任何缘由干涉九郎的婚约。” “是以,此事究竟成与不成,还要先问过九郎的意思。若魏大人暂无他事,本官舟车劳顿,着实不好多留。” 孟晓之送客之意明明白白撂在话中,魏云若吃了个钉子,也只得浅浅一笑。 哒哒的马蹄声响。 魏云若倚在车壁,脸色却难看的紧,须臾,才招过捶腿的婢子低道,“四儿,一会你去云丙巷回话。” 孟晓之的确难缠,但她还有孟均送的那首诗在手,想必只要再动动脑筋,让那少年郎亲自开口,并非难事。 总归是她们不识抬举在先,魏云若眼中透出些志在必得的笑意,“就说,一切依计便可。” * 孟府书房。 前来送汤的小厮已经来了三回,每每都被管事挡在门口。这会韩夫侍亲自提了食盒过来。 孟晓之顿了顿,待手中的信笺封好,才允了他进来。 “妻主。” 韩夫侍一开口便泪意涟涟,却又不敢落下,只悄悄抹着泪珠。他知晓孟晓之的性子,吃软不吃硬。 偏他这会跪得膝盖都快酸了,也不见孟晓之言语。 端坐在书桌后的女子,鬓边已有了丝丝白发,她静静瞧着相伴多年的男子,半晌才叹了口气,“予矜,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孟府?” 韩夫侍不解地偷偷抬眸。 这些年,他不是没惹出过麻烦。可每每遣小厮送了汤来,孟晓之都会接下。她这个人虽然脾气硬,与自家人却是温柔的。不像现在,只冷冷地扫过几眼,还问他何时进的府。 难不成......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刚刚还装哭的韩夫侍一怔,倏地反应过来,她,她该不会是要遣自己出府吧?! 韩夫侍心中一慌,连忙扑通一声跪下,“妻,妻主,我知错了。” “我,我原本是想去寻九郎的。您和主夫就这么一个嫡子,我亦是看着他长大,怎么会不心疼。可您不在京都,府中又只有我一人,我实在是六神无主。” “是魏云若说,她能寻到九郎,我这才没有遣人出去。”韩夫侍急急辩解着,“毕竟九郎是男子,坠崖一事,又跟李世女牵连在了一块。” “我只是怕此事太过张扬会毁了九郎的清誉,更何况魏云若也发过誓,定会帮我寻到人。妻主,我知错了。” 他说得语无伦次,孟晓之低斥了一句,“混账!我孟府的事何时需要一个外人来插手?” 韩夫侍越发慌乱,不管不顾地磕着头,哭得撕心裂肺,眼瞅着人就要晕倒。 孟晓之蹙眉,到底是相处多年的男郎,便是姿容已老,尚还有份情意在。更何况他体弱出不得远门。这病根说到底,还是为了她才留下的。 “罢了,此事且不追究。”起身扶起哭花了脸的韩夫侍,孟晓之软和了语气,“我知晓你们尚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但魏云若此人,不可深交。” 遣了小厮好好送回还在抽噎的韩夫侍。 孟晓之打开他留在书桌上的食盒,扑鼻而来的滋补汤药,冲的她眼角微抽。 咚咚—— 又一声轻轻的敲门响起,不等孟晓之开口。外面的人已经沉不住气地先推开了一条门缝。 四目相对,小郎君这才规规矩矩垂下脑袋,“娘。” “嗯。” 孟晓之微微颔首,倒是不意外孟均的出现。刚刚在前院正厅,某人只是稍稍露了个面,便引得她家这少年郎伸长了脖子,依依不舍的望着。 眼下,他一本正经地坐在自己面前。 孟晓之瞧着满脸严肃的小郎君,故意叹了口气,“九郎,娘知晓你不愿这么早就嫁人。但京都里的少年郎,同你一般大的都已经订下了亲事。” “可是娘,我不想嫁给魏大人!”孟均急急开口。 孟晓之沉稳地点头,“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左右姻缘一事,不可强求。如今娘也想通了,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至于早前娘与你提过的世君一位,就当娘没说过。” 嗳? 这怎么行! 小郎君慌忙摇头,“娘,这个,这个——” 他结结巴巴说不出口,眼瞅着孟晓之面上疲惫之意渐重,孟均心下一横,红透了一张脸道,“我愿意的。” 孟晓之忍笑,故意摇头叹息了几声,“傻孩子,如今时机已过。便是你愿意,只怕李世女也未必能够答应。” “过往娘以为你们青梅竹马,她总会对你有所不同。但今日里你也瞧见了,她并不在意谁来孟府求亲。” “不会的!”小郎君一呆,下意识地反驳道,“棠棠她都已经吃了我的饭。” “饭?” 孟晓之听他唤的亲昵,只含笑地意有所指道,“有时候,离得太近反而会看不清自己的心意,倒不如静静心,或许会有些不一样的感悟。” 静静心? 从书房回来的孟均颓然地坐在自己院子里的游廊,他定定瞧着面前的墙壁,有些魂不守舍。 她不在意,难不成是他盛的饭不够多么? * 阴沉了一日的天,在入夜时,雨珠噼里啪啦直直落入地面。碧纱窗透过阵阵凉意,吹得纱灯里的光忽明忽暗。 将将勾完最后一本账簿的李阮棠揉揉发僵的肩,下意识往窗边看了过去。 墙头上,安安静静。 也是,今日魏云若都已经上门求娶。他若不愿意,也不会与她站得那般近。 至于那个贴贴...... 李阮棠耳尖一烫,有些自嘲的勾起唇角,左不过又是他傻乎乎的学了话本。 算不得...... 勉强压下心头淡淡的怅惘,她缓步回神,低道,“算不得真。” 隔墙的卧房。 正被人念在心里的小郎君惆怅地趴在床榻,他手边已经落了许多翻开的话本,可没有哪一本附和他此刻的心境。 “知冬。”孟均合上最后一册话本,低低唤过捶腿的小厮,“假设,有个男郎,他一直都没弄清自己的心意。结果等他明白什么是喜欢时,那个女郎却不记得关于他的一切。” “如果你是这个男郎,会怎么做?” 知冬不似知秋谨慎,只略略想了想便肯定道,“若小的真心喜欢那女郎,定然是要将她重新追回来才是。” “嗯。”小郎君赞同的点点头,“那要是她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回应呢?” 孟均抿抿唇,有些紧张。 “这个嘛。”知冬难得沉吟了一会,忽得问道,“公子,那男郎可有清楚表示过自己的心意?比如写首诗或是跟她说出来。” 小郎君一怔,有贴贴和那碗饭,还不算吗? 知冬一瞧孟均迷茫的神情,便了然地嗷了一声,他有些神秘地压低了声,“公子,人心到底隔肚皮。可不是所有的女郎都能明白那些含蓄的暗示。” “比如——”他大着胆子往指了指肃清王府的方向,“隔壁的那位,一瞧就是个不解风情的模样。” 小郎君闻言忖了忖,默默点头附和。 不过这事,却不易张扬。孟均刚要嘱咐小厮守口如瓶,便听知冬认认真真问道,“对了,公子,您刚刚说得是哪册话本的故事啊?” 失了忆的女郎和执著追爱的男郎,怎么想都觉得刺激。 知冬兴致勃勃的看向孟均,后者耳根一红,伸手胡乱地指向堆在一处的话本,“我也记不太清,总归就在这里面,你自己找找吧。” 打发了大咧咧的知冬,小郎君披了衣衫坐在桌前,握着笔一本正经地构思起来。 李阮棠虽是武将,总归也还是青山书院的内舍生出身,孟均顿了顿,这诗应当含蓄些才好。 窗外,淅沥沥的雨声渐渐小了许多,轻轻敲打着碧纱窗,犹如情人间的呢喃。 李阮棠翻了个身,难得有些失眠。 白日里瞧见的那一幕,渐渐在眼前清晰。魏云若与他站在一处,的确挺般配的。不过,他都特意带了生米过来煮饭。 那双杏眸渐渐有了些莫名的恼意,李阮棠腾得坐起身。 不行,得去问问! 第50章 诗文有约我为了你,还特意给孟公子也…… 细密的雨势犹如一张网,将深沉的夜色裹得严严实实。 李阮棠撑着伞,大步走出卧房,远远瞧见那一处墙根,脚下的步子反倒慢了下来。 她要去问什么呢? 藏在腔子里的心开始剧烈的晃动,左右两个肩上似是各有一座大山,压得人摇晃难安。 明明都打定主意要推开他,免得孟府被牵连。可偏偏默许他靠过来,由着他贴贴,甚至认认真真吃了米饭的人,还是她。 所以她...... 攥紧伞把的手指渐渐泛白,手腕却好似失了气力,任由随雨而来的风将这一把油纸伞吹得歪向一边。 清凉的雨一滴一滴落在那双迷茫的杏眸,恍惚间,怀里似是钻进了一抹霜色的人影。 是......是谁? 李阮棠怔怔地伸出手,探向那一片虚无,就连油纸伞掉落也没发觉。 那似乎是对她极为重要的一人。 少年郎面容早就朦胧在水滴之中,只依稀听得几字,“...送我......” 什么? 李阮棠蹙眉,聚精会神分辨着模糊的声线,可那声音却越来越小,就连她脑海都好似有根弦被紧紧拉住。 剧烈的疼自鬓角散开,细密的汗珠不断萌出。一时间,竟分不清那些攀在她额间鼻头的是雨水还是挣扎。 她是怕疼,却更怕瞧不清夜夜入梦的少年郎。浓重的喘息在浸满凉意的雨帘中忽得顿住。 李阮棠猛然迈步。 眼瞅她就要一头撞在墙壁,在暗处守着的未丹急忙上前,一把抱住失了神的李阮棠。 “世女!” 雨中的寂静被低低的呼喊打破。才将将穿好雨披的小郎君眉头微皱,看向窗外,“知冬,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小厮闻言,利落地掀起珠帘探出脑袋,认认真真听了片刻,方摇了摇头,“公子,外面除了雨声,并无其他声响。” “是吗?”孟均松了口气,“那就好。” 小郎君伸手将写了诗的纸张叠得整整齐齐塞进前襟,颇为严肃地拍拍小厮的肩头,“知冬,今日有雨。知秋又临时去了书房帮忙,一会就得靠你了。” “公子放心!小的必定守好院子,不叫旁人发现!”知冬信心百倍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可是公子为何不等明日再去呢?” 他虽然明白自家公子是去报恩的,可倒也没必要连下着雨也要过去。 “你不懂。”小郎君高深莫测的与他摇摇头。 李阮棠最怕下雨打雷了,他要是不过去,她又会强撑着。而且,孟均弯弯眉眼,他还要送情诗给她。 哪里能等得到明日。 他早就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她拿到信的模样。 连绵的细雨,让扶梯变得湿滑。小郎君比平时更加细致,费了好半日功夫,才一点点攀上墙头。 不过,今夜守在墙根下的未丹,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神情格外慌乱。 “孟公子。”婢子依旧恭敬,“我们世女她,她不在府中。” “天都这么晚了,李阮棠还没回来?”小郎君一愣,半信半疑地看向低垂着头,局促不已的未丹。 “那你可知道她人去了哪?” “属下......”未丹微微掀起眼皮扫过孟均趴在的墙头下,僵硬地摇摇头,“不知。” “奥。”孟均淡淡垂下眼,却是手脚并用,打算翻过墙头。 墙瓦湿滑,未丹只瞥了一眼,登时吓得后背发凉。她连忙上前,“公子,您要不等明夜放晴再来?” “不行。”小郎君固执,“正是因为下雨天,我才更要陪着她。” “公,公子。”未丹心惊胆战地咽了咽口水,“可是我们世女不在府中,一会属下们也不好送您回府。” “我看这雨说不定要下一夜,她总归会回来,我等着她。” “公子!”未丹惊得声都颤了颤,“世女吩咐过今夜会与友人游船,不会归府。” “嗳?”小郎君眉眼不乐,怪不得今夜里的未丹奇奇怪怪。他有心想问她那友人是男有女,却又矜持着。 半晌,孟均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裹好,方方正正的小包。他极为郑重地向下递出,“呐,这里面装了很重要的东西,一定要你们世女亲启才行。” 入手的物件轻飘飘的,未丹垂头应下。 等墙那边动静渐渐远去,婢子这才躬身上前一步,将捏在手里的物件奉上。 咔嚓—— 极致的电闪之后,雷鸣如影随形。将整片天空都照得锃亮,亦映出那紧贴着墙壁,被雨水浸湿的人影。 “世女,可要属下再去请许大夫?” “不必。”小心地收起那个油纸包,李阮棠摆摆手,倚在婢子身上缓缓走回了卧房。 湢室里水汽氤氲,李阮棠闭目,任由水漫过肩头,和那些花瓣一起懒懒盖在身上。 也不知为何,自打她回京后,就格外喜欢泡花瓣澡。春夏交际,花瓣倒是不缺,她却唯独喜欢那艳艳的红。 此刻,那乌黑的发犹如吸饱了水的棉絮,正沉沉压下,贴在如玉的肩线,几片顽皮的花瓣沾在长颈下分明的锁骨,犹如寒冬雪季中盛开的腊梅。 淡淡的花香,渐渐勾勒出以假乱真的梦境。 她就静静地倚坐在这一片虚实之间,微蹙的眉目染了浅浅的愁,死死咬在一起的唇,模模糊糊蹦出不甚清晰的字眼,“啾......” “世女。”隔着屏风,婢子轻轻出声,“您泡了快半个时辰了,可要奴婢将汤药端上来?” 李阮棠应声睁眼,刹那间,刚刚落在怀里与她缠在一起的人影登时化作枝头的片片桃花,只稍稍一动,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她抿唇,定定瞧着铺满水面的花瓣。 许大夫的药,她已经吃了一天。做的梦的确越来越清晰,只不过—— 李阮棠低低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她才见过隔壁小公子的缘故,梦中人的脸,眉眼处隐隐有他的影子。更消说那丝丝缕缕忆起的只言片语缠得她心尖止不住的疼。 细密的雨势一停,又是天明。 眼瞅着端午近前,这几日孟均愈发忙碌起来。等他得了空,窝在被褥里歇息时,知秋才细细说了家中的变故。 早前家中总有些不太平,如今娘回来第一步便是处置了几个不甚安分的婢子小厮,接着便是将韩夫侍禁足。 其实,这些孟均都意料到了。只是没想到娘出手会这般利落,毕竟过往几年,她都是纵着韩夫侍,至多也就是责罚几句。 知冬往香炉里添了新得的香,等那清甜的气缓缓漫开,方跪坐在小郎君脚边揉着他酸胀的腿道,“小的昨听书房里伺候的桂兰姐说,原本大人并不知晓韩夫侍未派人寻找公子,得亏在归京途中收到了一封信。” “公子,您瞧瞧,这世间还是有公道的。韩夫侍这所作所为,就连外人也瞧不下去。” “这事于公子来说必然是有利。”知秋接着话道,“有了这次教训,想必韩夫侍日后也会收敛些。而且,小的总觉得大人那日归府的时机当真是极准。” “可不是。若是大人那日来早一步,韩夫侍必然还有话能辩解,但要是晚一步,又会让公子颜面扫地。” “恰恰好的档口,大人回府。既瞧见了韩夫侍仗着年岁,不顾礼数欺压幼主,又将那两人的一唱一和驳得不留情面。可真是痛快!” 两个小厮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愈发起劲。 窝在被褥里的小郎君却有些闷闷的。 眼瞅着明日便是端午,他的情诗都递过去四五日里,怎得也没个动静。 就连护送孟府入宫的侍卫都换了人,怎么问也不开口,跟个木头一样。 现在见不到也寻不着她,孟均心里很是忐忑。 该不会是她在躲着自己吧? 可这几日他攀过墙头,又不见侍卫阻挡,甚至还有小厮添茶送水,就连他爱吃的糕点都备的齐全,生怕他等待时肚饿口渴。 除去她不曾归府这一点,他甚至都能在肃清王府支出银两。 小郎君愈发的想不通。他也曾拐弯抹角地跟桑慎打听过,京都之中最近也没什么大案。 那她能去哪呢? 想起那个雨夜,未丹结结巴巴说她去游船的事。那双迷惘的丹凤眼一眯,有问题! 这几日虽然寻不到她,但明天李阮棠一定会出现在宫宴上。 小郎君暗暗咬牙,将锦被一股脑拉至头顶,等祭天献舞之后,他一定要问个清清楚楚! 翌日。 天还麻麻黑,八位男郎就已经入了宫。这几日训练他们习舞的內侍正拖长了声音叮嘱着祭天舞之前的安排,“各位公子,辰时一刻金汤沐浴,稍后会有宫人引诸位前去祛除秽物。” “巳时二刻,着天衣,饮甘露,熏香以敬天地。申时老奴便会来此恭候各位公子。” 宫人鱼贯而入,引着八人朝金汤走去。 这些事并不复杂,孟均听了一遍就牢牢记在了心里,倒是一旁的桑慎,紧张的早就不知东西。 这会好不容易熬过繁琐的沐浴,往临天阁着天衣。 他轻轻拽了拽小郎君的衣袖,瞥了瞥四周低道,“九郎,我有点害怕。” “怕是自然的。”不等孟均开口,走在另一侧的林鹤幽幽开了口,“毕竟等到真正祭天之时,也差不多傍晚。这整整一日的时间,但凡我们中有人出了一丁点纰漏,都会给家族招致杀身之祸。” “林公子倒也不必说得这般吓人。”齐昀耳尖地听见几人对话,落后几步,“大家都是清清白白的男郎,只要敬天地时香烛不断,那便是无碍了。除非——”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勾起些笑意,“这里面有人做了假。” 齐昀这话说得险恶,其余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看向孟均。唯有林鹤,忽得惨白了脸,只一瞬,便又恢复。 小郎君问心无愧,倒是不介意他们打量。但有些话却不能乱说,那清泠的声线不高不低,“齐公子还是慎言的好。八宿乃陛下亲旨选出,入宫时又得君后亲验。公子若是质疑......” 孟均顿了顿,却没有再往下说。其余人也都回过神来,不再言语。 两个「亲」字犹如犀利的巴掌,甩得齐昀脸颊腾得泛红。这一时的静默更好似无言的嗤笑,让他心头难平。 直到宫人奉上甘露,点燃每人身前一人多高的香烛。齐昀方才平复下来。 清风从窗扇里透过,带起袅袅香雾。 八个蒲团上端坐的少年郎各个闭目沉凝,双手合十。宫人们低声吟唱着吉祥祝词,十句一声钟鸣,庄严又肃穆。 已记不清是撞了多少声钟,等小郎君面前的香烛烧完,那些跪坐在外间的宫人才有序退出。 不过,早前被內侍带出去的林鹤,却是到现在也没回来。 齐昀脸上登时难看的紧。他乃君后亲侄,尚且在此乖乖枯坐近半日。偏林鹤特殊。 可见这宫中当真是有些尊卑不分。 直到酉时,林鹤才被內侍送回。他整个人都闷了不少,任凭齐昀屡屡挑事,也只沉默地坐着。 鼓声响起,祭天之舞,随着翩然欲飞的广袖,缓缓拉开序幕。 今日端午宫宴,皇室宗亲,文武百官俱在。 李阮棠随意往祭台上看了过去,虽非刻意,仍是第一眼就落在了那个她最熟悉的身影。 郎君姿容清俊,舞姿张弛有力。一点儿也瞧不出笨拙,不似他之前攀墙。 垂眸敛眉的李阮棠唇角微抿,带了笑意。 待月上树梢时,议政大殿里已是酒酣。 后宫亦是热闹。 朝云殿里,君后正以端午为题,邀众人拟诗作对。各家男郎都摩拳擦掌,纷纷挥笔。 换了自己衣衫的小郎君却提不起多少兴致。他闷闷地瞅着月色,明明下午在临天阁也没觉得时日过的这般慢,怎得一到夜里,他越想尽快见到她时,这光阴却好似停驻在了原地。 他心不在焉,坐在对面的齐昀亦是。 笔墨停顿之间,年轻的內侍来去匆匆。趁着添茶的功夫,压低了声,“公子,澜絮殿中,诗文有约。” 澜絮殿乃宫中藏书所在,靠近议政大殿。 刚刚才给诗结了尾的孟均一怔,那內侍又道,“还请公子放心,四周已打点过。” 小郎君顿了顿,缓缓放下手中毛笔起身。他面上平静的很,心底却是咚咚跳个不停。 诗文有约?!李阮棠这是要做什么啊? 是她也写了诗给他吗?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登时亮晶晶地含羞,压根儿没注意到自他起身,齐昀面上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孟均跟在年轻內侍的身后,宫中他虽然不甚熟悉,但这几日桑慎时时在他耳边念叨,多少也记住了几处主要的宫殿。 按理说路程不会太远才是。 可小郎君跟着来回走了半日,眼瞅着都要穿过御花园。他悄悄留了个心眼,往四周看了看。 “公子,那位大人就在前方澜絮殿的偏殿之中。”年轻的內侍温温说道,“您进去便是。” 他躬身退开,独独留下怔愣的孟均。 偏殿里,暖色的光自门窗虚掩处浅浅透出。此地别说是侍卫,就是內侍也不见。 小郎君抬脚,不等他踏上石阶。一只手忽得攥紧了他的衣袖。 * 齐昀悄悄赶来的时候,澜絮殿附近的玉松阁烛火已然惺忪。 少年紧张地差点儿在石阶上踩空,可即便如此,藏在他衣袖的药瓶也不曾滑落。 他静静地站在虚掩的玉松阁门前,眼神中有异样的光彩流转。 这些年他等的太久,虽说这法子有些不入流,可要让她再无借口推脱,也唯有此法。 齐昀深深吸了口气,将药瓶放在鼻下嗅了嗅。冲天的清凉顺着脊髓一路横扫,甚至将他刚刚那点酒意也驱散的干干净净。 他伸手推开殿门,阵阵香气扑鼻,直叫人腿软心慌。好在齐昀早有准备。 隔着屏风,少年一眼便瞧见那趴在桌上熟睡的身影。 “阮棠。”齐昀轻轻唤她,“经此一事,我们就能彻彻底底在一起了。便是那位不愿齐府与肃清王府联姻,如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想来也不会再生波折才是。” “你瞧。”他弯弯眉眼,“我为了你,还特意给孟公子也寻了个好人家。” 齐昀忍下羞怯,伸手将自己的衣带解开,刚刚转过屏风,看清那人的衣裙颜色,少年登时愣在原处。 他几步上前,难以置信地抬起昏沉女郎的面容。 黑黢黢的澜絮殿外。 君后面上寒霜沉沉,幽幽扫了眼非要跟过来的魏君侍,眉心微皱,斜睨着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年轻內侍,“你确定就是这?” 第51章 姻缘天定含蓄又内敛,一点也不像他变…… “回禀君后,奴确定。” 可殿内四周连个声也没有。若说有人私会,的确是牵强了些。尤其这一片几乎没有什么巡视的奴婢。 君后垂眸,心下几转,斥道:“混账东西,这澜絮殿黑黢黢的,哪里像是有人的样子。” “君后且先息怒。”魏君侍忙不迭接口,“这奴才说得未必就是虚言。您瞧这四周。” “臣侍只是觉得蹊跷。整个后宫都安排了严密的守卫,尤其今又是端午,晌午臣侍侍奉陛下时,还曾听御前侍卫禀报,说是加强了议政大殿周边的巡视。” “可如今您也瞧见了。”魏君侍眉梢间俱是肃然,唇角却微微上扬,“依臣侍看,必定是有人在此密谋些什么,空穴来风不也得有些端倪?” 他声音不高不低,直接将君后意欲压下的事挑在了明面上。又顺带彰显了独宠,软刀硬钉,扎的君后眼中愈发冷冽。 这狐媚子跟来,果真没安好心。 他扬声,“魏君侍说得有理,未免错漏。来人,给我搜!” 跟在身后的內侍得了令,刚刚还黑黢黢的澜絮殿登时灯火通明,阵仗极大。 魏君侍浅浅一笑,“若是要捉人拿赃。臣侍提议,不如将澜絮殿四周也一并搜寻。” 澜絮殿本就是宫中藏书所在,內侍搜寻并不费力。眼下魏君侍开了口,刚刚从澜絮殿出来的內侍们又提着灯笼在外间修剪得宜的草丛树木中细细翻找起来。 “回禀君后,君侍。澜絮殿及四周并无他人。”跪在跟前回话的,是君后身侧的吴內侍。 君后最是信任他,眼下听了回禀,微微颔首,“来人,将这满口胡话的狗奴才拖下去,杖毙,以儆效尤!” “君后饶命!君后饶命,奴真的没有说谎!”跪在地上的年轻內侍忙忙开口求饶,“此事齐——” 脱口而出的名字被吴內侍一把捂回,君后眼风一扫,那內侍登时软了腿,不敢再言语。 他喊得混乱,偏偏魏君侍耳尖,“且慢。” “魏君侍还要如何?”君后有些不耐,“这殿里殿外都已如你的愿,搜的彻彻底底。平日里你恃宠而骄也就罢了,今日是端午,文武百官俱在议政大殿,此等无中生有之事,何必要闹得沸沸扬扬?” “君后息怒。”魏君侍无辜地跪在地上,“臣侍也只是为君后着想,毕竟,这澜絮殿不远处,还有玉松阁。臣侍也是怕万一......” “况且臣侍便是平日里不懂事,也清楚今日祭天容不得什么纰漏。可这毕竟是陛下的后宫。明明有蹊跷疑窦,若是君后被这些不仔细的奴才蒙蔽,当真出了什么事,陛下怕是要怪君后治下不严。” 君后挑眉,看向吴內侍。后者立马会意,领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往玉松阁走去。 君后眼中无笑,勾着唇角虚扶起仍跪着的魏君侍,“本宫自是明白你的好意,不过这治下需恩威并施,并不是奴才得了主子的欢心就能长久。” 他讽的明明白白,坐在轿撵上笑道,“吴风能跟在本宫身边这么久,定是有些过人之处。就算他一人不仔细,这么多內侍跟着,想必也不会故意漏掉些什么。” “不过,这些也无需魏君侍过多操心。你只需好好侍奉陛下,尽快为陛下开枝散叶就好。” “是。”魏君侍暗暗咬牙,就着內侍的手也坐上了后边的轿撵。 不远处。 吴风瞧着正慌慌张张要从窗户跳出的齐昀,神情一愣。 他万万没有想到,搜澜絮殿搞出那么大的声响,这小祖宗竟然还未趁乱逃脱。 齐昀更是有苦说不出。眼瞅那两顶轿撵快要近前,少年郎手脚并用,一鼓作气就要跳下窗户,往暗处跑。 “来人!”魏君侍似是早就料到吴风不敢拿人,他一改刚刚的柔弱,高声指挥着愣在原处的一众內侍,“还不捉住这秽乱宫廷的罪魁祸首!” 他匆匆下了轿撵,与君后行了礼,歉意道,“还望君后海涵,刚刚臣侍瞧见这不守规矩的要逃,一时情急,竟越矩发号了施令。” “不过——”魏君侍故作夸张地眨了眨眼,指着被內侍们压上来的少年,“这,这不是齐公子吗?” “齐公子,你怎得会在这玉松阁?难不成刚刚那奴才说得男郎......”他适时的顿了顿,君后脸色更黑。 “那人是?”魏君侍看戏不嫌事大,话锋一转,又跳到了被內侍搀扶出来的女子身上。 “瞧这身衣裙,好似是翰林院的编纂。奇怪了,这翰林院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后宫里来。” 他接连几句,句句都切中要点。 齐昀面色泛白,咬唇默不出声的跪在地上。君后更是心火丛生,好端端的肃亲王世女换成了一个小小翰林院编纂。可若是不赐婚于她,今夜的齐昀只会成为一个笑话! 吴风到底在宫中多年,领着內侍勘察一番,忙跪在君后身前回禀道,“君后,奴才刚刚探查过玉松阁,殿门似有被人从外锁上的痕迹。” “昀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君后闻言松了松眉眼,示意身边內侍扶起齐昀,“你放心,若你此番是遭贼人陷害,本宫必为你查个清清楚楚,还你清誉。” “君后。”魏君侍悠悠上前,“臣侍瞧这其中怕是还有许多弯曲,这与议政大殿离得近,既是涉及男郎清誉,不如还是回朝云殿慢慢再审。” “还是君侍考虑周全。”君后微微颔首,吴风立马扶着齐昀和昏睡不醒的魏云若先行去了朝云殿偏殿。 他静静望着玉松阁,忽得转头与魏君侍笑道,“不知今夜这场闹剧,君侍有何看法?” “君后真是高看臣侍了。”魏君侍浅浅垂眸,“臣侍不过是一心为了陛下,侍奉陛下的奴才罢了,此事还需君后定夺。” 朝云殿偏殿。 与外面的热闹不同,被冷水浇醒的魏云若一睁眼,就被明亮的灯火照的眼前发虚。 她怔怔地起身,有些诧异地望着跪坐在自己身侧的齐昀,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在「澜絮殿」。 “齐公子?” 这三字才刚刚落下,屏风后,魏君侍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君后,您听见了,这两人果真是认识的。” 握在手里的佛珠一顿,君后不痛不痒地颔首,“这也不意外,早前昀儿也去了踏青诗会。” 他示意吴风将魏云若和齐昀带上前来,刚刚那內侍已然招供,说是魏云若指使他往朝云殿里递口信,约人去了澜絮殿以诗会友。 但今早些时分,亦是齐昀亲自开口相求,他才让人避开澜絮殿周围。 君后在宫中多年,只稍稍一想,就知这齐昀怕是被人反将了一句。原本一会还要替齐昀赐婚肃亲王府,这会却是骑虎难下。 君后细细打量着跪在下首的魏云若。这人他也有所耳闻,若家世清白,将昀儿指给她倒也无妨。 怕就怕。 他斜睨了眼静静坐着的魏君侍,今夜这出抓包,着实太过顺利。与其说是被人陷害,倒不如用里应外合一词更为贴切。 他顿了顿,正要开口轻描淡写的将此事一笔带过。偏殿外,御前伺候的冯姑姑却带了口谕前来:“奉陛下口谕,玉松阁一事,乃小儿女情投意合,君后不必苛责。女才男貌,天作之合,特允二人缔结二姓之好。” 跪下接旨的众人都愣在原处,等冯姑姑走远,魏君侍这才好似回过神来的样子,“君后恕罪,臣侍也没料到此事会惊动陛下。可您也知晓,臣侍如今有五个月的身孕,陛下嘱咐了伺候臣侍的那些奴才,要事无巨细的上奏。” 他很是自责地抹泪,君后不怒反笑,异常温和地命人扶起柔弱可怜的魏君侍,“这怎么能怪你呢。原是陛下给的恩泽,如此看来,她们二人倒是姻缘天定,半点也不由人。” “吴风,魏君侍跟着劳累了一夜,还不快去请太医来。”他挥手遣了人送魏云若和魏君侍出去。 明暗不定的偏殿里,登时只剩他和齐昀。 “君后。”四下无人,齐昀心中的委屈憋闷才敢抒发,他哀哀抱住君后的手臂,“您救救侄儿吧,侄儿不想嫁给魏云若。” “君后,今夜定是那魏君侍的诡计。他一贯狐媚,君后,您可不能再纵着他为非作歹——” “混账!还不住口!”华锦广袖怒摔,划出一道凌厉的曲线。君后恨恨瞧着不成器的齐昀,“你还好意思说!本宫且问你,好端端地为何又牵涉到了孟家?” 齐昀一窒,他原本是想一石二鸟。 先与李阮棠在玉松阁有了肌肤之亲,再引人去澜絮殿,发现孟均和魏云若私下见面。 如此一来,不仅能顺理成章的要李阮棠负责,还能让她瞧见孟均的不检点。 虽说李阮棠一直对孟均不冷不淡,可这两人毕竟是一起同生共死过的,他不得不防。 唯一失算之处,便是今日庆郡王也来了宫宴,这酒蒙子缠着李阮棠好一顿吃酒,这才耽搁了不少时辰。 君后冷冷听他说完,只觉得眉心困乏,可怜他这侄儿到现在还未看明白,这计策中做局的究竟是谁。 如今陛下亲自下了口谕,这婚事已然板上钉钉。 “君后,真的再无转圜之地了么?”齐昀仍不死心,他哭得伤心欲绝。 到底是血脉至亲,君后低低叹了口气,“昀儿,魏云若此人,绝非表面那么简单。你可想过,应该在澜絮殿的魏云若为何会出现在玉松阁?” “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人引错了道!”齐昀恨恨垂眸。 “傻昀儿,就算是被人引错了道,那本宫且问你,为何你在玉松阁没有及时发现端倪?” “这......” 齐昀一愣,忽得回过些味来。今日议政大殿宴席,魏云若品阶不够,自然不能参宴。且今日也不是她入值侍班。她却穿了公服,颜色与李阮棠的世女礼服相近。是以他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等转过屏风发现人不对时,玉松阁的殿门却又被人从外锁上。 “可她分明已经上门求娶了孟均。”齐昀想不通,茫然地看向君后。 “于野心者来说,娶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夫郎背后的利益牵扯。如今——”君后重重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 他无宠难为,又插手了金丹案,动了那些人的利益。今日的齐昀便是她们给出的警告,只怕以后的齐府,很难独善其身。 齐昀的婚事一锤定音,在座的男郎不乏世家家眷,都面面相觑。不过须臾,便有人反应过来,纷纷恭贺。 孟均呐呐地坐在原处,他身边的桑慎向来消息灵通,这会子乍听君后公布了齐昀未来妻主,登时与他压低声八卦起来。 “奇怪了,竟然不是肃亲王世女,明明这些天李世女送来不少糕点零嘴,我还当她们二人好事将近。九郎,你就住在李世女隔壁,这几日可有什么发现?” “......”孟均一愣,忖了忖道,“游船算吗?” “游船?!”桑慎到底见多识广,登时会意的一笑,“怪不得呢,我估摸着李世女这游船定是夜里去的吧。” 小郎君讶异地瞥了他几眼,登时将齐昀的婚事抛到了脑后,他好奇地问着桑慎缘由。 “九郎,原本咱们还未出嫁,这些事不该多听。不过,前几日我娘被爹拧了耳朵,为得便是这夜游之乐。” “夜里有什么好看啊,又不是上元节有灯会。黑黢黢的湖面连条鱼都瞧不见。”孟均不解。 桑慎笑了笑道,“谁说那些女子去是看景的?!游船上多得是各式美人,她们呀,是去作乐的。” 咦! 怪不得寻不到李阮棠,小郎君登时便恼了三分,他愤愤地捏着自己的衣袖。 宫宴散去,停在宫外的马车三三两两,或是并驾齐驱,或是各奔东西。 李阮棠一上车,就瞧见窝在角落里的少年郎。不等她发问,车帷落下的瞬间,孟均倏地起身,直直捂住她的唇。 他眉眼严肃,压低声伏在她耳边道,“不许出声,不然,我可就......就......” 他也是头一回威胁人,小郎君皱了皱眉头,没什么经验地随口道,“就要咬人了!” 咬人?! 李阮棠暗暗发笑,还是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待马车悠悠前行,孟均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她身上的清甜混着淡淡的药香。 小郎君本来有许多问题要问,偏偏起头时,却神使鬼差的先问了这一个,“棠棠,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看不过去。”她轻轻地勾唇,眼中柔和。 “嗳?”孟均面上一红,以为她是说自己太笨,连这样的招数都看不透。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侧脸,“其实那个时候,我的确有怀疑过。” 可那內侍分明说是诗文相会,他又刚刚才给李阮棠送了情诗,这才满心欢喜的以为是李阮棠相约。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我记得,你说过不喜欢我。”小郎君垂下脑袋,余光却期期艾艾地瞥着正襟危坐的姑娘,“那你为什么还要蹚这趟浑水?” 她肯来救人,应该是对他孟九郎,也有那么一丝丝怜惜吧。 李阮棠浅浅一笑,“倒不算蹚浑水,毕竟齐昀也约了我过去。对公子出手相救——” 她刻意地停顿,瞧见那双好奇的丹凤眼慢吞吞抬起,方正色道,“只是顺手。” 孟均:“......” 虽说早就料到李阮棠的说辞,可小郎君心里还是有些不爽快。他悄悄撇嘴,不死心地又问道,“那我之前托未丹给你的油纸包?” “最近公务繁忙,倒是还未来得及打开。孟公子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总归你我也同处一车之中,倒不如说出来。”她一贯的不解风情。 小郎君默默磨牙。 李阮棠抿唇,又道,“不过,我还以为公子过来,是要问我为何无故拆了你与魏大人的姻缘。” “虽说魏大人的手段的确不入流,又极易毁了男郎清誉。但公子肯赴约,想必也是期盼这次会面的吧。” “才不是!” “哦?”李阮棠淡淡扫了眼快要生恼的小郎君,“我可听闻那奴才引公子过去,用的是「诗文相会」,想当初踏青诗会上,公子的的确确是给魏大人当众送了一首诗。” “我,我那时候年少无知!” 李阮棠轻轻敲了敲车壁,哒哒的马蹄声渐渐缓和。她上下打量了几番面前的少年,“公子眼下也不年长。” “......” 小郎君愤愤磨牙,唔,李阮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都是哪辈子的事了,可他又不好直说自己分明送了情诗给她,跌入陷阱也是因为她。 孟均如玉的俊容登时恼红了一片,尤其那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瞪得圆溜溜的。 唔,他真的很想咬醒这根木头! 总归是李阮棠先欺负他来着,小郎君心念几转,暗暗提气,趁着她侧脸的时机,猛地往前一扑。 好巧不巧,车轮咯噔一时,亦往空中弹了一下。 原本要落在李阮棠肩头的唇,便在她的注视下,直直贴了上去。落在实处的温软,登时就让小郎君心猿意马,羞红了脸。 他,他是想咬她来着,不过,她的唇这么软乎,要是真的咬了,应该会痛吧。 李阮棠的手臂还揽在孟均腰间,若非她机敏,想来这会面前的少年郎早就被磕得眼角绯红,眼泪汪汪。 虽然,现在的他也是红透了脸,飞快地抿住了她的唇。 纤细的手指将将要收紧怀抱,得了甜头的小郎君却向后一仰,挣开她的手臂,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水水润润,亮晶晶地好似偷了腥的小狐狸,却仍一本正经地与她道,“呐,我可警告过世女不许出声,你说了这么多,所以我才咬了你!” 被风吹起的车帘外,肃亲王府的灯笼高高挂起。 他偷偷睨着李阮棠的神情,不等马车停稳,捂着自己快要烧红的脸颊一溜烟地窜上了孟府的石阶。 还好李阮棠没反应过来。 孟均心虚地命人关好大门,转瞬却又欢喜的翘起唇角。虽说刚刚李阮棠不肯承认,可若非她有心,又怎么会及时察觉自己也被诓骗去了澜絮殿。 小郎君美滋滋地趴在被褥里,抱着从她那顺来的软枕,傻傻笑出了声。 肃亲王府。Ding ding 入夜的纱灯总是要明亮许多,犹如摘了天上繁星,映出一地暖意。 未丹亦步亦趋地跟在李阮棠身后,趁她不备,先是揉了揉自己眼,又狠狠掐了自己的手臂。 既然她视物清晰,痛觉也正常。那现在噙着笑意的姑娘,果真是她家寡言少语,不苟言笑,冷漠无情的世女?! 不对劲,很不对劲。 这次入宫时,世女分明说过是场鸿门宴。未丹想不通,亦不敢多问。她小心地伺候着李阮棠沐浴更衣。 氤氲的水汽中,隐约还能听到轻轻一叹。 待月上树梢,碧纱窗内才又安静下来。李阮棠散了发,如玉的手指轻轻点在拢下的纱帐。 她慢慢临空写着,唇边的笑意也愈发明显。 枕头边,摊开的纸张上,俊秀的字体端端正正,却又暗戳戳地写着少年郎的心意。 含蓄又内敛,一点也不像他变着法的亲近。 李阮棠抿抿唇,想起那个落荒而逃的身影,忍不住又笑出了声,哪里有这样咬人的。也就他的小脑袋瓜里,才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招数。 傻乎乎的,却也甜甜的。 李阮棠失神地抚着自己的唇,脑海里蓦然涌出一个名字。 “啾啾?” 第52章 当众送诗我写了首诗,你帮我瞧瞧可好…… 繁复的景象如同一朵朵迎着春光盛开的花,起此彼伏,明媚动人。李阮棠身处其中,窗根下的走动渐渐几不可闻,竟已在梦深处。 拔步床上的纱帐被风轻轻吹起,丝丝凉意揪回了分离出走的心神。李阮棠慢慢睁开双眼,这个梦愈发清晰,依照许大夫所说,便是毒性开始化解。 但若梦里的这些事都是真的,她静静瞧着拔步床上精雕细琢的蝙蝠柿子,心头却渐渐沉了下来。 “未丹,什么时辰了?” 李阮棠将放在枕边的诗小心收好,竹帘后,婢子手中正拿着一份拜帖,“回世女,已是辰时一刻。” 李阮棠揉了揉眉心,今日比起往常晚醒了一个时辰,头却仍昏昏沉沉,大抵是昨饮了酒的缘故。 未丹身后,跟着进来伺候梳洗的一众婢子小厮。拿在手中的拜帖,来自礼部侍郎秦玉。 李阮棠示意未丹念了其中内容,伸手接过温好的帕子覆在脸上,不语。 “世女,属下打听过。秦大人这场诗会,早在三天前就已经送往了各个世家侯爵府上。今日这封,怕是后补上才送来的。” 李阮棠淡淡嗯了一声。 她在京都并无官职在身,世家都暗暗揣测,是肃亲王府与女帝有了嫌隙,这才拖着不肯授她爵位。 但端午那日,庆郡王拉着李阮棠痛饮时,将她护在身后的也是女帝。自女帝登基,可从未见谁有这份殊荣。 再加上齐昀又当众被订了亲,各家有年轻男郎的,登时就少了许多顾忌。吹在京都上空的风向一变,肃亲王府也成了香饽饽。 “世女。”未丹忧心忡忡地替她缀上腰间的荷包,并未隐瞒自己的担忧,“秦大人与魏云若师出同门,邀您此去,怕是另有意图。” 李阮棠并不意外,金丹案水深,原本她昨夜就打算自投罗网,以婚约牵制齐府,却不料魏云若竟哄骗了齐昀,将孟均也拉扯进来。 那小郎君本就性子纯真,早前若非她及时将孟大人接回孟府,魏云若多半就要得逞。 昨他又傻乎乎跟去了澜絮殿,她着实看不下去,这才冒然出手。 不过,李阮棠却不后悔,事在人为。 眼下魏云若又搭上了齐府这条船。她若想找到更多端倪,便要与这些老狐狸一一周旋。 况且昨日,陛下的身子骨明显大不如前。朝堂之上若非恩师苦撑,怕是早就各妖做法,民不聊生。再加上庆郡王这狼子野心之人也寻了借口回京。 早些年太女之争,若非恩师在其中周旋,只怕庆郡王就会趁着陛下痛失两位皇女的时机,拥兵自立。 如今她能查案的时日不多。 李阮棠指了指未丹要撤下去的石榴红金丝衣裙,“就这件吧。” 若想深入泥潭,便不能一身白雪无尘。 她伸手抓了一把金豆子放进腰间的荷包,唇角一勾,转了个身与怔怔愣住的未丹道,“怎么样,有没有些纨绔的气质?” 纨绔倒没觉得,只是世女那眼神怎么看都好似有些阴鸷。 未丹眼角一抽,瞥了眼面前正努力要做出副风流多情模样的世女,心虚地点了点头。 拜帖中写明是近晌午时赴宴。 眼下还早,许大夫背了药箱照例在书房与李阮棠把脉。 未丹忖了忖,与下属勾了勾手指,两人低低说了几句,默默一前一后的往墙头走去。 搭在墙壁的扶梯还未撤下,未丹手里拿着瓦片,装作要补墙瓦的模样,攀在墙头,余光却不住地往院子里瞅着。 眼前游廊下出来个眼熟的小厮。 未丹登时中气十足的大声道,“哎,刚刚礼部侍郎又送了拜帖来,说是要在玉清阁设宴摆酒,以诗会友。” “玉清阁?”下属很是卖力的提高了音量。 墙那边,刚刚才倒了水的知冬闻言倏地在廊柱后藏起了身子,明明是在孟府自家的院子,这话却还得偷听着。 “可不是。原本世女是不想去的,但秦大人一早送了好几封拜帖。要我说啊,这醉翁之意可不在酒。谁不知秦大人家的男郎已经束发,正是准备议亲的年纪。” “所以这世女前去,也是迫不得已,为了应酬,绝无他意!” 越过墙的声音字正腔圆,知冬细细记在心里,等那边脚步声渐远,这才几步跑进游廊,掀起的珠帘被急迫撞得噼里啪啦,清脆的犹如东珠落地。 “公子,有八卦!”知冬风风火火跪在织金羊绒毯上,他面上极为神秘,压低了声,“刚刚小的听肃亲王府的侍卫说,李世女今日要与秦家公子议亲!” “你胡说什么呢?”刚刚才翻了一页话本的小郎君摇头轻笑,“今秦公子请了许多人,咱们府上不也收到了拜帖。要是议亲,怎么会请这么多人。” “是真的!”知冬情急,这几日他又不眼瞎,瞧得出自家公子与隔壁面冷心冷的李世女是有些情愫在的。 更何况昨儿才走了一个齐昀,如今又莫名杀出来一个秦公子,他不得不为自家公子考虑。 “公子。”知秋也有些忐忑,“这事也不是全无可能。毕竟今诗会,齐公子和魏大人也在参宴名单之中,更何况秦公子心慕魏大人已久,若是今日他借李世女来折辱齐公子,以报夺爱之仇也是说不准的。” 啪嗒—— 握在手里的话本应声落地,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喉间忽得有些发涩。 今日是秦大人做东,等众人到了玉清阁,女男便由婢子和小厮分别引去了临湖的二层小楼。 登高望远,湖面碧波荡漾,单是瞧着,便有千词万句在胸中激荡。 孟均一落座,身边就凑来一人。 “九郎!”桑慎很是开怀的打了招呼,他扫了眼陆陆续续上来的众人,一眼就瞧见了昨被赐婚的齐昀。 桑慎压低了声,“我还以为他不会来参加诗会了呢。毕竟,追了几年的女郎和名正言顺的未来妻主都在,这要是稍稍言语不妥,不知要被人议论成什么样呢。” 孟均闻言也抬眸看了过去。经过一夜,齐昀的面色比起之前不知苍白了多少,约莫是心事落空,没有睡好的缘故。 小郎君幽幽叹了口气,正捧着杯盏喝了口茶润嗓。一旁的桑慎忽得激动起来,“嗳?那是李世女?!” 他声音不大,周围却都忽得静了下来。 众人怔怔瞧着由秦大人相陪,慢悠悠上楼的李阮棠。如玉里衣严实实地拢在脖颈,石榴红压了金丝的锦衣裙角随着她的步伐,一点一点绽出艳丽的花。 广袖翩翩,踩着春日明媚,仿佛当真是不染凡尘的仙子。 那淡漠的杏眸犹如琉璃珠子般,轻轻看过与在座的诸位,将那一点噙在唇间的笑意,柔和地拂上眉梢。 咚—— 也不知是谁的折扇落地,刹那间,刚刚还静默的大厅又重新热闹起来,男郎们轻声地说笑着,可那余光却不曾离开过眉眼温润的李阮棠。 稍稍与她对视一眼,都能立马红透了脸。 竟不知,那惯常冷漠煞气颇重的女郎,也会有翩然如玉的一日。 坐在孟均身边的桑慎险险吸了口气,他亦是红了耳尖,好在那点子心慌意乱并未持续太久,他悄悄拍了拍心口,与同样怔住的小郎君道,“亏得我早就有了意中人,不然还真有些心猿意马呢。九郎,你与李世女隔墙而居......” 身侧的桑慎还在嘀嘀咕咕地说着惊叹,孟均心头却早就止不住悸动,砰砰跳得飞快。 偏那柔和的目色,他早已在胡家村瞧过无数次的温柔,却不曾在小郎君身上多留,甚至有几分刻意的,略过了他。 孟均心下明了,她定是还记着昨夜被咬的仇。小郎君垂下脑袋,连桑慎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 他默默地坐着。 贵女们应酬了半日,这筵席一开,瞧着湖光山色,倒也少了几分试探,多了几丝诗意。 酒过三巡,挥毫泼墨者,沉吟苦思者比比皆是。到底这席间年轻女男偏多,秦大人又应酬了一会,与李阮棠说了几句,便将招待一事尽数托付给了秦公子。 原本咏赞的诗句,也不知是谁先起了头,渐渐多了缠绵的哀思与愁怨。 桑慎一早便写好了诗句,他瞧了瞧对面坐着的女郎,登时俊容含春,不好意思地先侧开了脸。 日头下粼粼波光,潋滟无双。 不等再过一巡酒,魏云若也做完了诗,她声名在外,这一落笔,几乎所有人都凑了过去,附和的,赞叹的,还有妒忌的,纷纷扰扰乌泱泱地涌成了一片。 小郎君坐在窗根下,耳边流水声声,拿在手中的笔却仍不肯落下。 桑慎羞了一阵,余光里瞥见正犹豫的孟均,好奇地凑了上去,“咦,九郎,你这半首诗好虽好,就是太过含蓄。” “若是自己留着倒没什么,可要是准备送人,却是大忌。” “嗳?”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闪了闪,不解地抬眸。 桑慎轻咳了两声,见周围无人注意,这才压低了声又道,“九郎,情诗最主要的用途不就是传情的么?咬文嚼字固然好,可若是碰上个不解风情的,她想不到那一层可怎么办?!” 想不到? 小郎君愣愣地看向正偏着头听秦公子说话的李阮棠,她面上柔和,一点儿都不见烦躁。 不错,她肯定是没有想到,或者就跟她所说的那样,没有来得及打开他的纸包。 要不然,李阮棠不会,不会与其他男郎挨得这般近。 勉强压在喉头的酸涩,被这一次次的否定冲散。小郎君低首,手下不再犹豫,将心意明明白白写进了诗中。 他含羞的眼远比身后潋滟的湖光更有神采,日光灼热,似是撒了一层雾,将昳丽的面容衬得如画朦胧。 李阮棠稍稍瞥了一眼,唇边的笑意更深。 秦公子才刚刚与她说了写诗的事,乍见这女郎徐徐露出笑意,心中登时好似敲响了锣鼓,哪里还记得什么魏云若。 小郎君收拾好笔墨,抬起头去寻李阮棠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副女柔男羞的甜蜜场景。 “......” 他微微蹙眉,瞧着一点点往李阮棠身侧靠过去的秦容,拿起笔墨还未干透的诗,蹭得起身。 惊得身侧的桑慎一抖,直觉地拉住孟均的衣袖,“九郎,这事已成定局,你又何必再寻伤心。” 以孟大人的地位,自是不会允许孟均给魏云若做小。 他连忙开口劝着。 小郎君却格外坚定,他挣开桑慎,哒哒哒往前迈了几步。 围在人群里的魏云若最先瞧见了正往过走的孟均,她微微含笑,与周围众人点了点头,负手便迎了上去。 刹那间,打量的目光齐齐落在了一言不发的齐昀身上。要知道当初他追着李阮棠时,可是将那些对李阮棠有意思的男郎打压了个遍。那时候八字还没一撇,他就如此霸道,更何况是打他未来妻主主意的孟均。 郎君如玉,那一双美极的丹凤眼犹如藏了万千繁星,亮晶晶地看过来,淡淡的粉染在颧上,仿佛枝头最艳丽的桃花,勾得人止不住地攥紧手指,才能抑住想用人入怀的冲动。 魏云若得意极了。 就算孟晓之再反对又能如何,只要这小公子倾心,她就有的是法子,将他拢进自己后院。 美人如斯。 魏云若伸出手,还未触到翩然而来的广袖,那少年郎面上已然又红了几度,他专注的眼神并未分给半路迎出魏云若,而是穿过她,直直看向坐着的李阮棠。 她说过他还年少。 那年少的他当众送首情诗给她的话,她应该就不会再计较被咬的事了。 小郎君捏着纸张的手微微泛抖,他温声道,“世女,我写了首诗,你帮我瞧瞧可好?” 第53章 误入画舫原来贴贴,当真能一夜不倦。…… 大厅里静得都能听到各人的气息声。 那些看过来的目光,有怜悯的,也有怨恨的,更有惊讶的。魏云若讪讪收回落在半空中的手,她优雅转身,似是并未因此伤了脸面。 齐昀冷冷哼了一声,伸手端起自己桌案上的杯盏,浅浅啄了一口清酒压在喉咙处。 若是他没料错,接下来必定是这孟家公子最难堪的时候。这京都里,谁不知晓,或许也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李阮棠。 那副漂亮的皮相下,藏着一颗谁也捂不热的冷心。他巴巴送去的香囊荷包尚且被直接退回,更何况是一首诗,拿着诗去问一个武将。 呵。 齐昀挑眉,慢条斯理地将衣袖上的褶皱抚平。刚刚的怨怼,在预料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后,反倒轻快不少。 他得不到的人,就算是孟均,也不会得到。 慌忙起身的桑慎更是吃惊,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孟均那首大胆至极的情诗,竟不是给魏云若! 虽说李世女也未婚配,可那是个煞气极重的女郎,京都中有传闻,李世女最喜欢折磨人,早就在暗地里闹出了人命。更有甚者,说肃亲王府墙头夜夜都能瞧见一个男鬼。 这些他都还未来得及与孟均八卦。 桑慎一时悔得后心发胀,一时又私下揣测,孟均这么快的变了心意,可别是被那脏东西附体了才好。 他悄悄往孟均身侧挪了挪,就见那端坐着的石榴红女郎缓缓起身。 李阮棠眉眼平静,看得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有心软的,已经避开眼,生怕见到孟公子难堪欲哭的神情。 石榴红的衣袖更衬得她手指细白,搭在纸张的另一端,仿佛上好的白釉,指节清晰,带着些许凉意,“真要给我?” 她淡淡问着。 小郎君忙不地的点头。 入目的字迹依旧,只是用词不知比早前那封大胆了多少。就算李阮棠心中有数,此刻也被这短短四行诗所震。 刻意抿起的唇压住了快要露出的笑意,李阮棠一本正经地将纸张好好合起,“公子这诗——” 孟均应声抬头,那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里满满都是她。李阮棠心口一窒,耳尖悄悄红了些许,面上却还是副云淡风轻,“还需再斟酌。” “嗳?”小郎君一愣,有些迟疑地望着她。 一封情诗,都写得那么明白,她怎得只有这五字敷衍,难不成真的跟桑慎说得一样,李阮棠她没有看懂吧?! 她浅浅蹙起眉头,秦容赶紧起身打了岔,桑慎趁机将还愣神的孟均悄悄拉回座。 一时间,大厅里又谈笑声起。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刚刚李阮棠是拒绝了孟均的请求时,唯有齐昀,狠狠地将那坐在窗根下的身影剜了几眼。 压在喉间的清酒泛苦,呛得他肺管子生疼。他难以置信地瞧着面上无波,正与秦容寒暄的李阮棠,心中止不住的妒忌。 好一个李阮棠,竟在众目睽睽下,悄无声息地收下了孟均的诗! 原来她一直放在心里的那个人,竟真的是他。 奇了怪了,为什么李阮棠没有忘记孟均?齐昀垂眸凝思,还是说他的药下的不够? 他百思不得其解,闷闷坐回座的小郎君亦是难过。 那双耷拉下来的丹凤眼悄悄瞅着应酬的李阮棠,不声不响间,几杯清酒下肚,晕得孟均瞧李阮棠都分成了好几个。 “呜,棠棠。”小小声的呜咽,带出了委屈许久的泪花。小郎君难过地趴在桌案上。 他好似做了一个梦。 梦里月明水波凉,彩衣伶人且谈且唱,眼瞧那双手要攀上端坐着的李阮棠,偏她还无所察觉,恼得小郎君再也忍不住,伸手直直拽住了李阮棠的衣袖。 “不,不行。” 孟均口齿不清地嘟嘟囔囔,刹那间有更多的手伸了过来,不是要拦住他,就是要拽走她。 小郎君跌跌撞撞,眼看就要摔倒。 手腕上一沉,孟均被人紧紧攥住,他懵懵懂懂地抬眸,入目便是李阮棠担忧的双眼。 咦。 小郎君登时欢喜起来,就着她的手臂,直直扑进李阮棠的怀抱。 他耳边似有很多声音,却又好似只有她的声音,轻轻叹着。 傻啾啾 唔,他才不傻!孟均昏昏沉沉地咧开嘴,傻的是李阮棠,好歹也是从青山书院出来的,却连个情诗也看不明白。 隐约间,有船入水的声响。 隔壁丝竹管乐声正起的热闹,迷迷糊糊窝在美人榻上的少年郎嗓子里却好似着了火。 他扶着还有些沉的脑袋,懵懵坐起身。 昏暗的烛火里,正对着美人榻支着一面极大的西洋镜。映在其中的男郎眉眼慵懒,微微松开的衣领里露出一段白。薄唇似是有些肿,透出些艳艳地红。 “......” 孟均心内一惊,连忙四处打量了几番。这不是孟府,也不是肃亲王府。雕花的窗外,水流漫漫,清越的琵琶声声入耳。 “世女肯赏脸,便是下官的荣幸。”秦大人的声音远远从外面传来,合着缓步而来的杂乱脚步声,唬得孟均登时从美人榻上爬起,这一间房不大,一眼望过去,压根儿没有可供藏人的地方。 小郎君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显然,他似是误入了不该来的地方。 眼下,也就只有门后暂且能避一避。 孟均随手将置在桌上的小花盆拿起,他屏住气息,只等外面那人进来,狠狠一击。 至于能不能逃出去,小郎君是不敢想的。 门外,秦大人已经很自觉地停下了脚步,“总归时辰也不早了,世女不如就先歇在这里。您放心,下官自会将一切都打点的妥妥当当。” 世女? 李阮棠也在这? 孟均皱眉,抱着花瓶,钻进了桌子底。 “秦大人办事,我很放心。”李阮棠勾起个会意的笑、 门板吱呀开合。 随着李阮棠进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香。 “世女,奴伺候您。”刚刚收了李阮棠最多金豆子的小倌极为热情地贴了上来,那薄薄一层纱,压根遮不住什么。 啧,小郎君一挑眉,这模样别说女郎瞧了把持不住,就是他瞧得都有些不好意思。 “也好。”李阮棠不露痕迹地推开他,坐在美人榻上,那双杏眸浓得犹如外间的夜色,一时竟不知她究竟想如何。 小倌到底混迹风月场几年,心下便是再没注意,到底还有些好药在手。他赤着脚亲自斟了茶来,落在肩头的纱恰到好处的滑落,“还请世女怜惜。” 李阮棠一语不发地接过杯盏,沉沉的目色却是有意无意地扫过桌下。 小倌也是头一次见这么内敛的主,若非秦大人再三嘱咐,他才不会来碰这个煞气。 不过,富贵险中求。万一今夜他能入了她的眼,以后那肃亲王府不就好似囊中物? 小倌登时使出浑身招数,装出一副怯怯的模样,他微微低头,只露出白皙的后脖颈。 屋子里,淡淡的香气渐浓。 咚—,闷闷的声响入地,刚刚还羞着的小倌却没了动静。 这是? 藏在桌案下的小郎君偷偷掀起桌帘,一抬眸,目光正正好对上含笑坐着的李阮棠。 一身石榴红规整地穿在身上,玉色的手指托腮,瞧着抱着花盆的孟均,“醒了?” 窗外,扑通一声水响,不知是投下了石子,抑或是人跳了进去。 小郎君脑海一片空白,他怔怔地瞧着目色瞥向窗外的李阮棠,声如蚊呐,“嗯。我,我这是在哪?” 她脚边,还躺着闭眼睡过去的小倌。 “秦大人的画舫。”李阮棠没有瞒他,声音却轻轻地,“日后少喝些酒。” 她说得没头没脑,小郎君不解,再瞧那小倌身上的一层纱,登时又醋了起来,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红了一圈,“对,对不住。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要是打扰了你的好事,我......我这就走。” “傻瓜。”李阮棠眉目一紧,低道,“你这会出去,岂不是让人落了话柄。” 白日里小郎君喝醉了酒,不知怎么就偷偷摸摸跟着上了船。若非未丹发现的早,只怕这会子京都中的流言早就漫天飞舞。 他又醉得不肯撒手,李阮棠无法,好不容易安抚住,却已经错过了送他归府的时机。 思来想去,这才冒险将人藏在要过夜的地方,暗中让未丹小心照应着。 眼下,秦玉虽然暂时离开,但这画舫四周都是眼线,尤其那时不时就会出现在门口的鬼祟身影,无一不是在监视着她。 李阮棠知晓秦玉并未真的放下戒备。 她起身,扶起蹲麻了腿的孟均。想起白日里他的那首大胆至极的情诗,眼底露出柔和的笑意,“饿不饿?” “嗯。”抓着她掌心的手指轻轻摩挲了几下,小郎君转头瞧了几眼还躺在地上的小倌,嗫嚅道,“你,你每次来,都是这样吗?” “每次?”李阮棠一愣,下意识地摇摇头。她拢共就来了这一回,还是拖家带口的。 偏孟均误会了。 他拧着眉,难过的低下头,原来今日果真是因为他在,不然她就会跟桑慎说得那般,要与这小倌享乐快活。 “不是你想的那样。”眼瞧着面前的男郎红了眼圈,李阮棠忽得福至心灵,想起了雨夜里那一回,未丹曾诓他说自己去游船的事。 她压低了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与孟均说了说。小郎君听得一愣一愣的,尤其听她说自己偷摸溜上船来的事,更是讶异的瞪圆了眼,原来,那都不是梦吗?! 孟均脸上好似火烧,梦里的事他记得不太多,可这最后...... 他悄悄扫过李阮棠的唇。 月色透过雕花的窗,朦朦胧胧透进来一片清辉。她便坐在这明明暗暗之间,那一点昏沉的烛光,往那杏眸上不知添了多少温柔。 好似,又回到了胡家村。 小郎君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哎呦。”他吃痛地低低呼了一句,便听到浅浅一声轻笑。孟均抬眸,面前的李阮棠眉眼弯弯,浓密的长睫映在秀挺的鼻梁,扫出一片阴影。 她伸手捧起他的脸,对着还有些红痕的地方,轻轻吹了吹。 孟均的心,登时就翻腾起来。 她身上还有淡淡的药味,似是并未察觉刚刚有什么不妥。石榴红的衣袖里,藏着她让未丹带来的桂花糕。 “先用这个垫垫肚子。等夜深,我送你回去。”画舫上的酒席多半都是加了辅料的,就算她吃喝注意,也还是没有彻底避过。 更何况坐在身侧的小郎君脸颊绯红,吃一口桂花糕,便偷瞄她一眼。 白日里被他毫无章法「咬」着时,他亦是这样。 李阮棠慌忙闭目养神。 门外的脚步清浅地来,咚咚叩响门板,“贵人,可是青瓶伺候不当?” 正吃着桂花糕的小郎君一怔,登时不敢再嚼。 李阮棠面上泛起了红意,她不是孟均,自然明白门后人的意思。 “无妨。”她努力让声音暗哑了几分,那双杏眸却不敢多看懵懂的小郎君。门后人听出她声音里的难耐,立时会意道,“贵人一会要水,只管吩咐小的,小的就在舱外守夜。” 说是舱外,离房门不过几步之遥。 李阮棠眼角微抽,正盘算着怎么将这事糊弄过去。 吧唧—— 桂花的香气骤然在颊边散开,刚刚还乖乖坐着的小郎君红着脸攀在她肩头,温热的气息浅浅洒在她的耳边,“棠棠,你别怕,有我在呢。” 他看过许多话本,「要水」这词,往往都出现在一片口口之后。 孟均想,这或许就是要她抱着他睡的意思。总归她也说这样不会有孕。 小郎君抿抿唇,轻轻在她面颊上又贴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已经烧红的姑娘,声音悄悄地送进她的耳朵里,“她们不是要听动静吗?我......我可以的。” “不,不用劳烦……” “棠棠。”窝在她肩头的小郎君微微打了个颤,“我可是会花活的男郎!” 他顺着周夫郎教得口诀,只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咚咚咚的心跳就好似敲鼓。 那双杏眸里的目色渐渐有些失神,明知这样不合礼数,偏偏手指却好似着了魔,捧着他清俊的脸,不想放开。 美人榻上有角铃。 李阮棠秀挺的鼻尖轻轻蹭过小郎君的鬓发,捻在唇上的热意被投进窗来的风不留痕迹的一吹。犹如燎原之火,登时就勾去了他的魂。 她舌尖还有些许酒气,小郎君勾唇尝了尝,迷迷糊糊间好似又回到了那个梦里。 美人榻并不牢固,稍稍一动,那铃铛便叮叮咚咚响个不停。清脆却不刺耳,远不及窗外水声连绵。 孟均脸涨的通红,却又渴得紧。 他仿佛跌入了一片软绵的云,半睁的丹凤眼恍恍惚惚瞧着李阮棠,她眼中有漫天的星光,却在俯身而来时,轻轻缓缓合上。只将温热的气息渡来。 那眉梢间的温柔与小心,暖的小郎君心尖剧烈的跳动。连带着这几日的委屈与难过,也一点一点被抹去了踪迹。 绯红的眼角犹如被东风吹过的桃花,艳艳地,却又欢喜地绽开满腔情意。 浅含慢吮间,两人的影子靠得越来越近。 原来贴贴,当真能一夜不倦。 浓重的夜色,把屋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熬得细长。守在舱外的人渐渐熬不住,偷偷打起了瞌睡。 小郎君趴在李阮棠背上,有些不知所措。他眼下既没有睡着,也没有想其他的。 可...... 眼瞅着就要到自己院子,孟均脸上又红了一片,他贴在李阮棠耳边,小小声道,“棠棠,我好像,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第54章 夜中旖旎她们武将的身子骨,可不是吹…… 身后的异样,便是孟均不说,李阮棠也感觉的到。她耳尖微微泛红,往孟府的脚步一顿,转身极快地闪入了肃亲王府。 小郎君于此事懵懵懂懂。 要是冒然回府,怕是会被小厮发现端倪。总归玉清阁那边也才散场,李阮棠心下几转,背着人直接进了自己卧房。 “棠棠。”孟均脸上红得厉害,更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会扑鼻而来都是她身上惯有的清甜,小郎君只觉得自己越发的难受。 他不自主地蹭蹭李阮棠的面颊,整个人窝在她怀里,一点儿都不想松手,“今个儿白日里我送你的诗,我再说一遍给你听,好不好?”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弯弯好似月牙,贴着她的耳朵,止不住地想说心里话。 傻乎乎的。 李阮棠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眉眼一冷,却是与外面紧急吩咐道,“来人,速请许大夫!” 孟均不曾沾过画舫里的吃食,唯一的疑点,便是那小倌身上的香。 也不知这香会不会伤了他的身子,李阮棠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安,偏偏窝在她怀里的人一点都不老实。 攀在她肩头那双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趁着李阮棠走神,悄悄地钻进了她的衣袖,握着李阮棠手臂轻轻地捏来捏去。 往日里清泠的声线,甜丝丝地,念着他写过的诗句。 “棠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贴贴吗?”他神志似是有些迷糊,唯有那双眼亮晶晶地,犹如黑葡萄一样润润地瞧着李阮棠。 她的侧脸白皙,秀挺的鼻尖下,便是紧紧抿住的唇。他知道那里有多软多甜,藏在腔子里的心好似被人用羽毛轻轻地挠着,浅浅的痒。 “嗯?” 吧唧—— 疑惑的问,被小郎君一仰头,直直吃进了肚里。他得意地一笑,瞧着那渐渐透了粉的秀丽容颜,又凑了上去。 浅浅轻啄,缱绻异常。 李阮棠柔和了目色,伸手抹去他鼻尖上热出的汗意,“为什么?” 嗳? 她竟一点儿都没察觉? 小郎君迟疑地看她,“棠棠,你就没有觉得自己身体不舒服吗?” “我听魏姐姐——” 眼瞧李阮棠眼角微微上挑,孟均一顿,很是自觉的改了称呼,“我听魏大人说,你中了奇毒。” “她说这毒尚未查明,我很担心你。所以......”他细细打量着李阮棠的神情,见她并未怀疑,才放心道,“所以我就根据看过的话本推断,或许贴贴能治疗你的奇毒。” 小郎君说得一本正经,甚至于还举了好几例话本上的故事。李阮棠一怔,突然有些庆幸,那些话本上多是口口和省略。不然,在她失忆的那段时日,只怕会情难自禁。 “可是,棠棠,你有没有很奇怪一点。”孟均窝在她脖颈,探进衣领的手指拨弄着那一截细细的绳,疑惑道,“你瞧,你跌了山崖时,或许撞到了头,所以忘了一些重要的事,可回了京都,你为什么反而会忘了啾啾?” 一说起这个,小郎君语气里止不住的委屈,“棠棠,啾啾是我,九郎也是我,你为什么就只喜欢啾啾,不喜欢九郎呢?” “我......” 窝在脖颈里的脑袋越来越烫,李阮棠心中喟叹,想要伸手帮他用湿帕子擦擦额头,就被小郎君紧紧箍在原处。 “不行,你不说我就不放你走!”他迷糊时固执的紧。 李阮棠轻轻拍了拍小郎君的后背,“傻瓜。”她声音低低的,犹如在胡家村的那几个夜晚,温柔缱绻,“我没有不喜欢九郎。” 嗳? “真的?!”孟均倏地捧起她的脸颊,“棠棠,你可不能骗我。那我们拉钩钩。” “世女。许大夫到了。”竹帘外,婢子匆匆而来的脚步一停,低头向里禀道。 李阮棠不敢耽搁,“快快有请。” 竹帘掀起,微风打着旋儿窜进房内,眼瞅那背着药箱的人转过半个屏风,小郎君心下一急,忙忙拽住要起身的李阮棠,“我,我还没说完呢。” “傻啾啾。” 李阮棠俯身,轻轻吻住那还要再说的薄唇,“我不骗你。” 拢下的纱帐,层层叠叠,严严实实挡住里窝在里面的人影,只露出一只手臂。 房中安静,躲在纱帐后的小郎君面颊霞飞,高高翘起唇角无声地傻笑着。 唔,李阮棠她说,喜欢九郎。 纱帐外,隐约还能瞧见那抹石榴红,她刚刚那么紧张,应该是很喜欢九郎! 孟均心口甜滋滋的,再瞧一眼帐子外,默默咬唇在心底补充着:不,她应该很喜欢,很喜欢九郎。 窝在被褥里的小郎君偷笑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纱帐外,鬓发花白的许大夫面色却沉凝的紧。 “李世女,这药并不难解。”她沉吟地看了眼衣领松散的李阮棠,“不过老身猜世女并不想用那种法子替里面的男郎解毒吧。” 李阮棠面上一红,轻轻摇了摇头。她们二人尚未婚配,此举着实孟浪失礼。 但许盐不是外人,她既能说出这话,也就意味着还有其他法子。 小心万分的将孟均伸出的手臂塞回被褥,李阮棠做了个请的手势。竹帘轻动,窗根下,许盐不过附耳说了几句,就让李阮棠直接怔在原地。 “只能如此?” “世女也知晓,此法最为方便。”许盐与肃亲王府往来多年,算是看着李阮棠长大的长辈,她轻轻咳了一声,“老身知你舍不得,但这药不解,这少年郎今夜怕是难以入眠。” 夜渐深。 不论是孟府还是画舫,她都耽误不得。 送走许盐,李阮棠刚走进卧房。竹帘一掀起,怀里就直直扑进个欢欢喜喜的少年郎。 “棠棠!” 小郎君赤足而来,脑袋蹭在她的脖颈,问得小心翼翼,“你能不能再跟我贴贴一下啊?” 他面上还有药力催出的红晕,那双眼亮晶晶的,含着羞压低了声,“刚刚贴贴的时候,我就好受许多。” 他举起一根手指,颇为正经地晃了晃,“就,就一下。” 李阮棠微微叹气,她一把抱起傻乎乎的小郎君,“要是你肯乖乖吃药,我们就贴贴两下。” “真的?”孟均登时开心起来,可转瞬又别别扭扭将头埋进她的脖颈处,脸涨得通红,“那药苦不苦啊?” 要是很苦,那他就要漱很多遍口,不然她也会觉得苦的。 今夜的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半空中。 婢子往来都静着声,生怕惊扰了卧房里喁喁私语的一对小儿女。端上来的汤药,李阮棠吃了几天。这会却是要喂给还迷糊着的小郎君。 她细心地吹了吹,再瞧那已经苦着脸的孟均,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尖,“放心吧,我帮你备了甜甜的蜜饯,咱们喝一口吃一个,这样就不会太苦。” 这药味熟悉。 小郎君一时想不起在哪闻过,不过闻起来都这么苦的味道,喝起来肯定会更苦。 他有些不情愿地往后缩了缩身子,可面前的姑娘耐心又温柔,况且她也答应,要和他贴贴两下。 小郎君胆子一肥,眼瞅着药勺快到嘴边,忽得坐地起价,与她比比划划道,“棠棠,一会的两下贴贴,得——” 他悄悄攥紧盖在身上的锦被,深深吸了口气道,“得跟在画舫里那样才成。” 孟均药劲正在头上,压根儿顾不上什么难为情。他就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痒酥酥的,得窝进她怀里,贴到天荒地老才成。 可李阮棠不是。 她听着小郎君的胡言乱语,耳尖的滚烫越发明显,连带着那点子被刻意压住的火气,也不断叫嚣着。 清明与理智,让那探出的手指倏地缩回,李阮棠慌忙放下汤药,掬了几把冷水覆在脸上。 “棠棠?”孟均见她转身,还以为是自己惹她生了气。小郎君心下一慌,余光瞅了瞅那小半碗汤药,眉头一皱,想也没想,直接端起来,咕咚咚一鼓作气喝了下去。 他苦得眼角都掉出泪花花,却还是在李阮棠转头的瞬间,冲她扬起一个笑,“你瞧,我都喝光了。” 舌尖的苦涩,远远比不过她背身而去的恐惧。 孟均轻轻拉住她的衣袖,“棠棠,我不怕苦,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李阮棠脚步一顿,心中似是有什么激荡,又好似有什么已然抑制不住。伸手半揽住让人怜惜万分的孟均,她急忙捻起一颗蜜饯塞进他嘴里,“傻啾啾,哪里有人这样喝药的。” “苦不苦?” “要不然,我让婢子给你熬些糖水过来。” 她一句接着一句难抑关切,小郎君心里登时欢喜起来。他头摇的好似拨浪鼓,腮帮子里含着蜜饯,一点一点蹭进李阮棠怀里。 等他把这些苦都咽下去,孟均抬眸,期期艾艾瞧着低首看来的姑娘。 他们就可以贴贴了! 纱灯明亮,将那些情思照得一览无余。 李阮棠怔怔地瞧着他尚有薄红的俊容,忽得俯身,唇齿间药味的苦涩与蜜饯的甘甜细细掺和在一处,只轻轻的落下,便有更多的甜意自心尖漫出。 “唔,棠棠,我还,还没漱口。”愣在原处的小郎君倏地反应过来,他慌得一把掀起锦被就要去找水,急急与她商量道,“这个,这个可不能算!” “傻瓜。”李阮棠忍俊不禁,心底却也悸动不已。她轻轻揽住孟均的腰身,端起杯盏浅浅啄了一口,渡在傻了眼的小郎君舌尖,“我也不怕苦的。” 月色清亮。 守在画舫的未丹却快要哭了。想她一个正经八百的女郎,放着现成的小倌不能碰,却还得自己摇着美人榻,弄出些不同寻常的声响。 尤其府中还送来消息,世女怕是一时半会不能折回。 未丹愁眉苦脸地将美人榻又摇得剧烈了些,这戏虽然是假的,但传出去也是世女的名声。总得让人知道知道,她们武将的身子骨,可不是吹的。 一船清梦,几窗明月。 石榴红的外衣早就被小郎君扯得衣领散开,他整个人窝在李阮棠怀里,细细的汗珠自鼻尖萌出,唇齿边哪里还有半分苦涩。 只晓得两只手紧紧攀在她肩头,春风拂过,宽大的衣衫遮住了所有的旖旎。 那双似是水洗过般清亮的眸子,眼角异常的绯红,犹如染了三分春桃,懒洋洋地眯起。 孟均头昏沉沉的,瞧着拔步床上的蝙蝠柿子,忽然想起,他似乎在玉清阁拉下个人。 小郎君一愣,一转身,却跌落了盖在身上的锦被。 窗外,不知何时,天已经麻麻灰。 知秋守在外间,听见里面的动静,连忙奉了水来,“公子,您先用些茶,小的这就命人去厨房端解酒汤来。” “嗯,知冬呢?” 孟均脑袋嗡嗡直作响,他揉了揉眼,用温茶润了润喉,就听小厮又道,“知冬刚刚值了夜回去。” 小郎君微微点头,猛然想起自家娘亲已经回府的事,忙道,“对了,我醉酒的事,娘不知道吧?” “公子放心,昨您回来的时候,大人已经接了宫里的旨意,急急出了门。” “哦。”小郎君已经习惯孟晓之这说走就走的差事,他低眉,“那娘有没有戴我帮她求的平安符?” “戴了的。大人还嘱咐小的,要在韩夫侍禁足期间,好好照顾公子。” 知秋悄悄瞥了眼闷闷不乐的孟均,抿了抿唇紧张道,“公子,您还有没有想起来其他的?” 昨夜里知冬回来时异常严肃,再加上京都里那些世家下人都在传,自家公子当众找李世女麻烦,他不得不怀疑,公子因此被那些有意拉拢李世女的人家针对,这才被灌醉了回来。 虽说他自己觉得请武将品诗不算什么大事,但那些下人传得有鼻子有眼,非说李世女气得拂袖而去。 小郎君摇摇头,他就只记得蝙蝠和柿子,还有......还有又苦又甜的药味。 别的,还会有什么? 他缓缓伸了个懒腰,随手抱起从李阮棠那顺来的软枕,才舒了口气,倏地又瞪圆了眼。 不对! 昨日他分明穿得不是这件中衣,虽说白绸样式都差不了多少,可每一件中衣,他都命人做了细致的区分。 比如,他昨日里穿得是在领口处绣了玉色小兔子的中衣,而今早这件却绣着翠竹。 小郎君声一颤,鬓间嗡嗡直跳,问着端了醒酒汤进来的婢子,“知秋,昨我回来,你可帮我换了中衣?” 知秋摇头。 孟均心下更慌,就算醉酒,又不是失忆,他总不至于记不清自己穿了什么。 而且,昨夜里他还做了极为荒唐的梦, 对,应该是梦。小郎君抿唇,李阮棠才不会那样温柔地看着自己。可如果是梦的话,那他那件绣了小兔子的中衣又去哪了呢?! 第55章 初识滋味难道,她是说喝一碗药换两个…… 他怔怔地瞧着那一扇碧纱,除非,那不是梦。 那些现在想想还很让人难为情的话,还有她渡来的气息。仿佛一把火,烧得小郎君面颊绯红。 他猛地将锦被拉过头,后知后觉的羞怯犹如漫长的雨季,滴滴答答敲打着他本就飘忽的心。 那这样说来—— 小郎君捂着快要红透的脸,他以为自己想象的那些情话竟然都是真的! 李阮棠说她喜欢九郎!而且—— 拱起的被子里忽得传出欢喜的笑声,孟均乐得眉眼弯弯,她叫了好多声啾啾。 所以,她必然已经想起啾啾就是孟均! 小郎君喜滋滋的从被里探出个脑袋,看来情诗果真还是要写的大胆些才好。 “公子?”知秋小心翼翼凑上前,不明所以地看着眉眼弯弯,唇角翘的老高的孟均,“您——” “知秋,现在什么时辰了?”傻乐着的孟均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小郎君装模作样的敛眉,“一会桑慎约了我去青山书院,正好也许久没有见过阿宁,你替我预备些礼物。” “是。”小厮恭敬地应下,还未转身,珠帘后便有浓郁的药味急急忙忙先散了进来。 孟均鼻尖微皱,疑惑地瞧着知秋捧进来的汤药,“不是醒酒汤吗?这药又是怎么回事。” “公子,这是隔壁李世女一大早送来的。小的请大夫瞧过,都是些滋补的汤药,这才熬好端来。” “棠棠送的?”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一亮,为难的抿唇,“她关心我是好事,可是这药闻着就苦。” “公子,世女还送了蜜饯过来。”知秋不敢隐瞒,拍手示意院里的小厮将今早肃亲王府送来的几个食盒一一摆在孟均面前,“世女还说......” 他犹疑的顿了顿,小郎君伸手捻起一个蜜果子放进嘴里,不满地睨他。 知秋一抖,忙如实道,“世女还说,若公子不喜欢蜜饯,喝一碗药还是跟之前一样,不过她最近几日都有些忙,不会归府,可以先欠着。” “嗳?她又不归府?”孟均垂眸,口里的蜜果子也没滋没味的。不过她说喝一碗药跟之前一样? 小郎君有些摸不着头脑,目色落在铜镜里的男郎,登时就被那艳丽的唇色怔在了原处。 那些模模糊糊的片段,随着手指抚上唇角,渐渐清晰。 难道,她是说喝一碗药换两个贴贴?! 迟来的会意烧得孟均俊容通红,他倏地撇开眼,声音低低的问道,“那她送了几副药来?” * 都察院。 棋盘上黑白两子厮杀正猛。孟晓之手中的白子捏了半日,倒没有过多催促面前的年轻女郎。 “世女,此番前来,想必不会单单是找下官切磋棋艺吧?” “孟大人,我有意求娶九郎为夫。”李阮棠面上并无犹豫,纤细的手指间,黑玉石做的子温凉有度,轻轻放在了棋盘上最不该放的地方。 “下官劝世女还是三思。这一步棋错,满盘皆输。”孟晓之没有直接回答,白子落下之处,接连吃了李阮棠七颗黑子。 她并不讶异李阮棠的求娶,“虽说我家九郎藏不住心思,但他既喊我一声娘,该考虑该打算的,下官便不会畏惧。就算,世女是陛下眼前的红人。” “孟大人多虑,若非大人首肯,九郎答应,我绝不会冒然请陛下指婚。再者,我也清楚大人的顾虑。” 李阮棠再持一黑玉石随意落下,“金丹案,我已有万全准备。如今鱼已上钩,只需静待收网。” “年轻人,莫要这么心急。”孟晓之微微摇头,指着棋盘上的局势,“黑白紧追不放,如今黑子落在下方,便是作饵,也需纵观全局。” “你瞧。”她又落下一白子,直接断了李阮棠的退路,“人心反复,就算笃定之事,便是也颇多,更何况这下棋。既是护不住,倒不如一开始便舍弃。” “至于九郎那,他就是个孩子心性,哪里知晓什么情意。左不过是因为你救了他,两人在小山村里无依无靠,相依为命时才渐渐生出了些新奇。” “世女,你可相信。若那日里,我家九郎拉下山崖的是魏云若,他也会生出这所谓的情意,甚至于,比现在挂念你还要深切。” “这样的情意是抵不过岁月变迁,亦熬不过患难落魄。” “同样,下官亦很感激世女回京时,先去寻了君后,护住了我家九郎名声。但这一码归一码,如今世女风光渐起,且不知节制,将那画舫摇了一夜。” 孟晓之端起杯盏,润了润口,“若是以后陛下委以重任,这后院中又岂会只容我家九郎一人。” “他那样的性子,下官着实舍不得要他看清这世间卑劣。还望世女看在你们之间的情意上,放过我家九郎。” “孟大人所言,确有道理。”李阮棠早就听闻孟晓之是出了名的脾气硬,不惧权势。 她微微含笑,“不过孟大人既然能知晓画舫船摇这等小事,想来之前坠崖一事,心中早就有了分晓。不然,以魏云若那般清风明月之人上门求娶,孟大人没道理拒绝才是。” “不错,早前九郎坠崖,下官的确已经清楚了原委。”孟晓之并不意外李阮棠知晓此事,只道,“那姓魏的算计我家九郎在先,却又将此事统统推到齐昀身上,着实不是什么磊落之人。” “疯牛冲出,的确是齐昀手笔。但我儿为何会站在悬崖边上,却是与她魏云若脱不开关系。” 一提起这个,孟晓之脸色难看,狠狠咬牙道,“此人心思细腻,先是与家中夫侍寻了个沾亲带故的关系,又几次三番与我家九郎偶遇。她年少有为,声名在外。九郎纯真,自然容易被蒙了眼。” 可怜她长年在外奔波,知晓这些事时,魏云若已然成功。 “其实此事,我也有责任。”李阮棠心中一叹,低道,“当初若非我跟上前去,也就不会有疯牛冲出。” “此事到底孰是孰非,下官还是分得清的。”孟晓之瞥了她几眼,“之前九郎惧怕世女,每每遇见世女都吓得哭鼻子。就算世女知晓了其中原委,也无法与他提醒。” “魏云若算准世女不会对此置之不理,定会招致齐昀因此妒忌生恨,继而要除去我儿。” “一石三鸟,足见此人心思缜密。” “九郎懵懂跟着魏云若站在那危险之地,世女相随,无非是想护他无忧。但——” 她语峰一转,颇有些瞧不上的努努嘴道,“倘若世女连魏云若这等计谋都避不开,又如何在金丹案中独善其身?” 李阮棠颔首,“大人所言不错。”她并未在这坠崖之事上多做辩解,“不过金丹案并未涉及九郎,又有大人从旁协助,也并非什么难事。” “听世女这意思,您对我家九郎——” 李阮棠耳尖一烫,“实不相瞒,自很久之前,我便倾心于孟公子。” 问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孟晓之挑眉,再低头看棋局,刚刚落下的黑子,看似毫无章法,却已在她尚未察觉时,连成一气。 黑白局势骤然颠倒。 孟晓之心下一愣,暗暗赞了句好棋。总归她一早就觉得李阮棠与自家九郎相配,如今两个小儿女也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她这个「恶人」也不能拿腔作势太久。 “这样吧。我暂且先应了世女之请。但有个前提,须得等金丹案尘埃落定。不知世女可愿接受?” “自然。”李阮棠原本也是这样打算,只不过昨夜里她着实失礼,这才专门来都察院向孟晓之提亲。 “如此,我也就不与世女再多客气。”孟晓之换了口气,俨然一副李阮棠未来岳母的姿态,“世女早前留在青山书院的那处胡姓人家,最近怕是要多加小心。” “孟大人可是听到了什么动静?”论消息灵通,大晋之中,都察院无出其右。 李阮棠虽然也得了些消息,却模糊的很。 “也就这两日,就会有人动手。毕竟庆郡王也回了京,自是有人以为有了依靠,这才活跃起来。” “至于君后那......” 孟晓之往窗外扫了几眼,压低了声,“幸亏你早前先将金丹案的罪证与君后禀过,不然此刻的齐府怕是要因为姻亲,跟魏云若等人联手。” “其实,就算没有那些罪证,君后也不会放任齐府去救那扑不灭的火。” 李阮棠与君后打过几次交道,此人谨慎,断不会因为姻亲,就将齐府置于危险之地。 更何况,齐昀的这桩婚,还是魏君侍一手策划,就算君后当时逼于无奈认下了这门婚。 可魏君侍的底细身家,早就详细地写成了小册子,悄悄出现在了她的桌上。 思及此,李阮棠忖了忖道,“虽说魏君侍与魏云若在官府文书上写明并无亲缘,但这两人祖籍,离得极近。” “祖籍?!”孟晓之疑惑,“我记得魏云若好似是江南周庄人士,魏君侍可是京都出身。” 她的话音刚落,旋即又拧眉沉思道,“不,既然君后暗中助力,只怕此事并非祖籍相近这么简单,或许她们正是血缘兄妹。” 孟晓之查案多年,于这种蛛丝马迹极为敏感,她双眸一亮,猛地起身,“眼下你我手中证据桩桩件件,都指向了庆郡王。若是从此入手,说不定就能寻到她们二人真正的关系。” 李阮棠颔首,“或许与当初那场太女之争有关。” “你早就猜到了。”孟晓之惊讶于她的敏锐,心下登时又佩服几分。这些事,就算是她,也全靠都察院,才能知晓其中弯弯绕绕,进而推断演算。 李阮棠年纪不大,在京中势力并不稳固,却能想到此处。足见智近乎妖。 孟晓之心下一安,看来金丹案与之合作,必然会轻松许多。她面上有了笑意,起身送客时,又道,“世女,下官还有一事不明。” “九郎惧怕世女,为何会在坠崖前,略过魏云若,反而抓住了您?” “这个......”刚刚走出门的李阮棠顿住,回身浅浅一笑,“或许便是天意吧。” 天意?! 孟晓之怔怔看着那拾阶而下的身影,良久,才勾起个笑。 * 青山书院。 一辆马车徐徐前行,刚刚行至书院门口,便有小厮上前送上通行令牌。 小郎君拢共也才来过几回,早前光顾着看人,这会却是起了心,想要好生瞧瞧李阮棠读过书的地方。 书院内雕栏曲槛,山石雅致。读书声处处可闻,校场中亦是羽箭中靶不断。 孟均瞧了一阵,心头浮出些遗憾。 早些年李阮棠在青山书院读书时,也曾有相熟的公子约他一起前来,偏那时候他还在与李阮棠置气,说什么也不愿到书院里触这个霉头。 眼下倒是想看,却已经错失了机会。 小郎君幽幽叹了口气,看向身侧特意打扮过一番的桑慎。他紧张万分,捏在手里的香囊揉来揉去,生怕自己有何不妥,隔上一会就要拿出小镜子照照。 只是他们都带着帷帽,就算他口中那位能文能武的方芝目力极佳,到底隔着一层纱,又怎么会瞧得出桑慎真容。 “九郎,你说一会我假装遇见方姑娘时,应该怎么开口比较自然?” “嗯,这个嘛,总归你们也见过两三次面,倒不如大大方方直接说是来送——” “......方,方姑娘!” 桑慎忽得轻声开口,他怔怔地望向假山后的那处阴影,落地的香囊,皱巴巴又可怜地滚在泥地里,好似一颗破碎的心。 孟均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抬眸,打眼就瞧见坐在那女郎怀里的胡幼宁,他正半推半就攀在那女郎肩头,唇齿相依,两人正在忘情处,压根儿没注意到外面脚步。 两边都是熟人。 小郎君面上尴尬,才要弄出些声响,就被桑慎紧紧攥住了衣袖,“九郎,你不是说胡幼宁早就心有所属的吗?” 他的声音微颤,却又不甘,“你说,我哪点比他差了,明明昨在玉清阁,方姑娘还收了我的情诗。她还夸我写得好,怎么今一转眼,就跟这个乡野村夫混到了一块!” 酸涩的眼眶,止不住委屈的泪珠。 孟均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光景,他搀着失魂落魄的桑慎坐在湖边的大石上,犹豫了半晌,方轻轻道,“有没有可能是桑姑娘也中了奇毒,阿宁只是帮她贴贴解毒呢?” “贴贴解毒?”正伤心的桑慎一呆,“九郎,你该不会不知道什么是吻吧?!” 第56章 知晓密事原来,睡觉当真还有不那么「…… 孟均实诚的摇摇头。 “九郎。”桑慎抹干眼角的泪珠,颇为震惊道,“你家那夫侍难道没给你看过——” 面前的小郎君,即便隔着帷帽那层纱,也瞧得出茫然。桑慎到口的话一顿,忖了忖比划道,“就是压箱底的一些物件。” “没有。”孟均仔细回想了半晌,肯定道,“韩叔没有给我瞧过什么物件,你知道的,他一向与我不亲近。” “怪不得。” 桑慎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刚刚被人背叛的伤心早就丢到了脑后,他抿抿唇,拍了拍尚懵懂的小郎君肩头,“其实这些压箱底的物件,一般都是在出嫁前才会给我们瞧瞧。但我爹说了,如今大晋民风开放,但少年郎们读的那些话本多有残缺,不是口口就是省略。” “只给了少年郎向往真情的心,却不给他们知晓情动的眼。所以我爹他,在我束发那天,就已经跟我讲了男郎和女郎之间的事。” 他瞥了眼远处的假山,微微摇了摇头,“她们那样贴在一处,是极为亲密的事,若非两情相悦,情定终身,是万不可为之。如此看来,我和方姑娘之间是没有缘分了。” 小郎君一窒,到底不忍桑慎如此低落,“要不一会,我再问问阿宁,或许他也不知道这事的亲密。” 桑慎叹息,“就算他不知道,方姑娘是个女子难道会不清楚吗?” “不过,我也不会太伤心。”桑慎抿唇,平静道,“今日方姑娘能收下我的情诗又抱着他人,他朝也会弃了胡幼宁与旁人结亲。” “她本就是布衣,如今进了青山书院读书,自是要奔着出人头地去的。胡家无权无势,与她难有助力,多半会得了新鲜就被抛在一旁。我瞧胡幼宁做事莽撞又有些功利,若是没人提醒,只怕他会吃亏。” 小郎君也是想到这点,但如今她们情投意合,就算跟阿宁说了此事,想来也只会被他抛在脑后。 他跟着重重叹了口气,想了想认真道,“或许我可以让棠——” 桑慎耳尖,打趣地睨了过来。孟均慌忙住口,换了称呼,“请李世女稍作打点,试一试方芝,若她们的确情真,也算是一桩善缘。可若方芝只是做戏,那阿宁也能瞧清楚她的为人,你觉得怎样?” “好是好,不过这试探尽早不宜迟。”桑慎附和地点了点头。 两人缓步走出青山书院,归府的路上,桑慎便邀请了孟均前去桑府做客。 后院花草葳蕤,小厮下人们都被撵到了垂花门外。游廊下,两个少年郎正头对头,拿着几本泛黄的书册小心翼翼的翻着。 他们面容上都染了红意,说不出是看了书本羞怯所致,抑或是被此刻暖洋洋的日光照射。 “九郎,你再瞧这个。”桑慎先是谨慎地左右看看,确认四下无人,才从身后拿出一对木质小人。 “嗳?这是?” 小郎君从未见过这样的小木人,登时好奇极了,他接在手里,认认真真翻看了几遍,也没弄懂这到底是个什么寓意。 “看不明白吧。”桑慎得意的背手,伏在孟均耳侧悄悄说了几句,见他怔住,很是热心地伸手拿过小木人,轻轻往两边一拉,刚刚还嵌在一起的木人,登时发出啵的一声。 这下子,男是男,女是女,在太阳下分明。 小郎君愣愣地看着那一对木人在桑慎手里变幻了许多姿势,“喏,我爹说这种,是最易有孕的。” 桑慎还在认真地讲着自己知道的那些事,孟均只觉得耳根子发烫,似是被大火烤过,烧得他坐立不安。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呆呆瞧着叠在一起的人影,心下却想起了当初他傻乎乎去寻李阮棠,说自己有孕的那晚。 怪不得,她那时候的神情万般无奈。原来,睡觉当真还有不那么「单纯」的。 还有他那些自以为解毒的贴贴。 轰—— 对于男女间越来越清晰的认知,犹如一团火,烧得小郎君头晕目眩,又羞又恼的只想屏住呼吸,将自己憋死算了。 他竟然追着李阮棠要...... 如今再想想回京后,李阮棠那些欲说未说,无奈至极的神情,还有昨夜里,她克制隐忍的眼神。 修长的手指紧紧捂在红透了的俊容,孟均懊恼得鬓发间砰砰直跳。 回到孟府,小郎君满脑子都还是桑慎认真说教的声音。 他恹恹地,脸色通红地趴在床榻上,有心想问问李阮棠,会不会因此觉得他轻佻。可她这几日又不归府,他也寻不到人。 更何况,若是问了这句,岂不是摆明他已经知晓了......知晓了这些羞人的事。 小郎君又烦又闷地翻来覆去打着滚。修长的手指捏住挂在脖颈里的羊脂玉,忽得想起阿宁。 对了,那方芝瞧着就要将阿宁生吞活剥,若是等李阮棠回来,只怕会再无回转余地。 总归他手中这块羊脂玉可以调动肃亲王府的人。小郎君一股脑坐起,急急招知秋去墙头寻了未丹。 * 假山里,胡幼宁清秀的脸上早就汗津津地润湿了一片,他喘匀了气息,方才缓缓伸手拉上自己的衣衫。 刚刚赠他一时欢愉的姑娘早就穿戴整齐。抬脚往外走时,似是又想起什么。 方芝回眸,替他拂去衣袖上沾染的泥土,“宁儿,你知道我如今刚刚才晋升内舍生,必须得去应付那些权贵。我知道你最是懂事,应该不会为了那些流言——” 她认真观察了胡幼宁的神情,见他并无诧异,笑着亲了亲他扬起的额头,“你放心,等我历练归来,定然会将你迎进门。”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的宁儿这么乖,我才舍不得与你分开。只不过眼下,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去做。”方芝轻轻将人圈进怀里,“宁儿,李世女在你家住了那么久,她可有什么避忌?” 胡幼宁一愣,有些不满地推她,“怎得你每次都要向我打听这些事?” “你瞧你。”方芝伸手探进他还未拢好的衣领,轻轻揉着,等胡幼宁面上又染上了一层薄红,方低道,“我这也是为咱们将来打算,如今李世女是陛下面前红人,若是我能得她美言,也就不用去京郊那些县衙做主簿。” “有那些时日容我留在京都好好备考,说不定就能在殿试中独占鳌头。” 她手中稍稍用力,窝在怀里的少年登时闷哼一声,束起的发丝散落,与方芝的混在一处,犹如纠缠不清的线。 他微微抿唇,那双笑眼中茫然一片,“你当真会娶我?” “小傻瓜。”方芝勾起唇角,轻轻点在胡幼宁鼻尖,“你都是我的人了,我自是会对你负责。” “那......”胡幼宁抬眸瞧着她,低道,“若是我不能助你与李世女相熟呢?” 方芝面上的神情一僵,很快又扬起个笑,“又胡思乱想什么,我说要娶你是因为你是宁儿,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胡幼宁,提及李世女也不过是为我们将来锦上添花罢了。” 她深情款款,瞧得胡幼宁心头一热,犹豫半晌,还是攀住了她的肩头,“其实在胡家村,我只发现李世女在吃食上有些避忌。她似是不能吃花生。” “好宁儿,你可真是我的贵人!”方芝喜不自禁,暗暗记在心中。她迫不及待的起身,胡幼宁一时没了依靠,重重摔在地上。 “宁儿,我还有事。”方芝离去的脚步未停,风中只送了她的声音过来,“等我有空再找你。” 她走的头也不回。 胡幼宁一时怔愣,刚想出声叫住她。学堂里下学的钟声响起,静谧的四周,脚步声渐渐多了起来。 他慌忙整好衣衫,急急从另外的出口避了出去。 秦府。 坐了好一会的方芝神情忐忑,管事上的茶都喝了第三盅,秦容这才慢悠悠地从屏风后走出。 方芝听见脚步声,急急起身,拱手行了礼,“学生方芝,见过秦大人。” “原来是你。”秦容斜睨了眼满脸堆笑的方芝,伸手一扬,“坐。” “是。”方芝浅浅做了半张椅,“学生此来未能提前拜帖,着实冒昧。索性不负秦大人所托,学生到底还是找出了李世女的弱点。” “哦?”秦容眯眼,坐直了身子,“可有把握?” “学生不敢欺瞒大人,此事有十成把握,可助大人永除后患。” 方芝面上露出些阴鸷,压低了声道,“李世女虽久未在京,肃亲王府上下又都守口如瓶,不肯吐露半点其弱点。但早前世女坠崖......” 她微微一笑,秦容会意,颔首道,“接着说” “学生已有确凿人证,言明李世女避忌花生。”方芝顿了顿,瞥了眼守在外侧的婢子,悄声道,“这几日李世女流连大人的画舫,对那叫青瓶的格外上心。” 她做了个下药的手势,“等出了事,船又在湖中央,便是送往医馆,也需一段时辰。到时候就算刑部追究,与大人也没有半点关系。毕竟,船上的吃食,可都是青瓶一人所为。” “他一个小倌,死了也就死了。” “方芝,本官发现,你的确是个人才。”秦容满意地一笑。 “大人谬赞,学生亏不可当。”方芝垂着头,心下却是得意。她苦苦寻了许久,与胡幼宁周旋几日,方才得了这一关键消息。 若能得秦容一诺,以后入朝当官,也就省去了不少麻烦。 秦容多年混迹朝堂,哪里能看不透她的这点心思,当即又道,“方姑娘年少有胆识,这样吧,此事便全权交由你去处理。等来日方姑娘入了翰林,本官定会向上面好好举荐。” “大人,学生怕是——”方芝假意推辞。 “哎,方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咱们啊,如今同船而行,难道你还信不过本官?” “学生不敢。”方芝连忙应了下来。 秦容又赏了她些银两,方才遣人送出去。 “大人。”一旁的老管事有些不解地看向在廊下逗着雀鸟的秦容,“您早前不是还想让拉拢李世女的吗?” “这么重要的事,交由一个内舍生,怕是有失稳妥。” “老杨啊。”秦容勾唇,“你跟在我身边也有十年之久了吧。” “是。” “这些年,我可曾看错过一人?” “大人是说......” “这拉拢最讲究时机,生死攸关时才见真情。”秦容高深莫测的负手而立,“李阮棠是何人,那可是在边疆接连打了胜仗的大将军。你以为,以她一个小小的内舍生,当真能打听出李阮棠的弱点?” “要是真这么容易,我又何需费心至此。” “所以大人是想借方芝之手,直接了结了李世女?”管事眼眸低垂猜道。 “老杨,你怎得还是这般不长进。”秦容笑着,目色却是冷然,“李阮棠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了结了她便是自寻死路。可若是我与李阮棠有救命之恩,你说,这拉拢的时机又会如何呢?” “大人高见!小的当真望尘莫及。”杨管事熟练地拍着马屁,转瞬又忧愁道,“可那方芝瞧着便是个急功近利之辈,若是事情败落,她反咬大人一口。” “无妨。”秦容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左不过就是一介布衣,让画舫上的打手盯着些,等事成绑了石头丢进河中便是,你且先去安排。” “是。”管事依言退下。 一时之间偌大的庭院里,只有雀鸟叽叽喳喳。 秦容闲适地望向天边的晚霞,如今魏君侍正得宠,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查金丹案?”她哂笑,那就是要动陛下的心头肉。 第57章 妒蒙心智听说这些日子,李阮棠几乎夜…… 月下碧波轻漫,荡出一圈圈涟漪。停驻在岸边的几艘画舫,丝竹管乐不断。 孟均戴着帷帽,躲在一旁的大树后不断张望着。他今夜特意穿了身暗色的衣衫,眼瞅着接连几条画舫已然悠悠驶向湖中心,约定见面的人却没有半点踪迹。 奇怪,难不成是未丹没有将信送到? 小郎君焦躁地抿抿唇,又含了个蜜果子在嘴里。亏他喝完药便急匆匆的赶来这,这会舌尖上的涩味不断往鼻子上涌,苦得他眉眼都皱成了一团。 “公子,别是胡公子忘了此事,要不小的叫人去青山书院瞧瞧究竟?!”知冬窝在草丛里半晌,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这会子夜都彻底黑了,他揉了揉快僵住的腿,低声提议道。 “阿宁不是粗心的男郎,必是被什么事给绊住,才会来迟。” 知冬的话,让孟均有些犹豫,但从岸边到青山书院,一来一回,也要半个时辰。一会他们还要跟未丹里应外合,万一知冬来不及折回,这事多半就会露馅。 他摇摇头,甫一抬眸,就瞧见两辆马车前后到达。最前面下来的,他认识,是礼部侍郎秦容秦大人,后面那辆马车,坐得却并非女郎,而是些披着薄纱的少年郎。 其中有一人,小郎君瞧着极为眼熟。 他稍稍往前探了探头,待那个少年郎上船侧身的片刻,借着画舫上灯笼光亮,细细将人看了个清楚。 青瓶! 就是上次暗戳戳,不,明晃晃缠着李阮棠的那个小倌。 撑在树干上的手指一紧,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听说这些日子,李阮棠几乎夜夜都与他待在一处,虽说未丹也解释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但这小倌穿得清凉,又颇有些姿容。 长夜漫漫,万一他再用什么香,可不就把李阮棠吃得干干净净了。 不行,绝对不行! “公子?”眼瞧身前的小郎君气鼓鼓的瞪着画舫,知秋忖了忖,扶着人往树后又藏了几分,“您可是在想李世女?” 其实这话问与不问都是明摆着的,这些年来,就算韩夫侍再怎么闹腾,他家公子也不曾恼过、气过。 旁人不知道缘由,他们做小厮的跟了自家主子好几年,哪里还能琢磨不透,左不过是因为不在乎,所以便懒得耗费心绪。 就算是当初懵懵懂懂欣赏魏云若时,也只是偶尔遇见,才会念叨上半刻钟。 可从小到大,唯有一人,不论大事小事,都能让公子欢喜抑或是闷上许久。 吃了好吃的糕点要趴在墙头上分享,得了先生的夸奖也要趴在墙头炫耀,甚至于快要下雨的时候,还要趴在墙头,远远瞧着,生怕那时候尚年幼的世女没有人相陪。 直到李世女不小心扯掉了小公子的腰带,可这事也不能全怪李世女。知秋那时候已经懂事,瞧得出是旁人故意使绊子,李世女无处抓手,这才让小公子丢了脸面。 虽说那会公子羞恼的直哭,可小小的身影却固执地坐在游廊里,巴巴地往墙头上瞅来瞅去。 只可惜...... 知秋叹了口气,那时候年幼的李世女却骤然离京去往边疆历练,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也是从那天起,小公子再也没有提及李阮棠三个字。 好好一对青梅竹马,差点儿就形同陌路。 知秋感慨万分地瞧着还气鼓鼓的孟均,忙压低声劝道,“公子就放心吧,李世女不是会流连花丛的女郎。” “我当然知道她不会。”小郎君闷闷地撇开眼,可他就是不开心,尤其一想到旁人陪着她,心底就好似吃饺子蘸多了醋,酸得挠心挠肺。 “公子,您瞧。”窝在草丛里放哨的知冬面上一喜,转头与躲在树后的两人比划了个手势。 孟均小心翼翼地探出眼,不远处,胡幼宁姗姗来迟。 “阿宁!”等他走近些,小郎君倏地从树后跳出,眉眼弯弯与他招招手。 许久不见,胡幼宁似是长开了些,与周夫郎越发的相像。一双天生笑眼,比起在胡家村,多了些许春风得意。 他稍稍拢了拢自己微微敞开的衣领,在孟均身前止住步子,恭恭敬敬行了礼。 “孟公子。”胡幼宁语气平平,“不知公子这么晚约我出来,有何贵干?” “阿宁,你怎么了?” 胡幼宁咬唇不语。 小郎君一怔,不解他为何突然这么疏离。但此刻方芝也快到了,他们还得尽快上船才行。 孟均示意知秋去知会守在船上的未丹,他压低了声,意有所指道,“今夜月色不错,所以想请你看戏。” “看戏?”胡幼宁心下疑惑,跟着孟均走上湖边的一艘画舫。 水波漫漫,月色透过窗扇,洒下温柔的光。 “这是......” 胡幼宁微微皱眉,看向知秋递来的灰蓝色小厮服,“孟公子这戏?” “阿宁,你且先换上。”屏风后,传来孟均清泠的声线,“一会我领你去另一艘画舫。” 他稍稍探出个眼,一本正经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有些事,我想你亲自去瞧瞧再做分辨。” 胡幼宁心里咯噔一声,“你可是知道了什么?”他的手悄悄缩回袖里,一双笑眼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阿宁,你放心,我绝不会害你的。”小郎君紧了紧身上灰蓝色的小厮服,思来想去,又拿起包好的油纸包,藏在衣袖。 这是府中厨娘新做的小点心,味道清甜。他爱吃极了,今夜或许能见到李阮棠。 他就想带给她也尝尝。 孟均这厢收拾好,转过遮挡的屏风,胡幼宁这才回过神似的,囫囵将外衫套好。 他面上神色怪异,却还是猫着腰,跟着前面的少年郎。 岸边最大的那艘两层画舫,最上面那一层,临湖的窗半开,纱灯晕出的明亮烛光,远远瞧去,仿佛夜空中的璀璨繁星坠落。 伶人唱的小曲宛转悠扬,窗扇上隐约还能瞧见随之翩然而起的身影。李阮棠依旧坐在正中,她手里拿着斟满美酒的杯盏,时不时浅酌两口。青瓶一早就被秦容送了上来,他抿了抿紧张的唇,才刚刚跪在李阮棠腿边,就被人轻轻抬起了下巴。 “是你。”她微微笑着,低低而来的声音却冷漠的紧,青瓶猛地一抖,慌忙扯出个笑小心陪着,“世女,奴,奴想......想您,想得吃不下,睡不着,今夜也求世女怜惜。” 往日里客套的场面话,他说得磕磕绊绊。好在琵琶声起,遮住了他惊慌的声音,从窗外瞧着,便是副情意绵绵的对视。 秦容勾唇,手臂一扬,原本守在画舫的侍卫便撤去了大半。 这几日来,她都是送人上船再寻个借口离去。这一片的画舫,几乎都知晓此事,也清楚李阮棠不喜随船侍卫太多。 今夜里方芝要偷摸上船。 秦容负手,悠悠坐上马车。眼神惬意地瞧着缓缓驶向湖中心的双层画舫。 灰蓝色的小厮手里端着食盒,正一样一样往二层送着。 孟均和胡幼宁一早就混了进来,这会两人躲在一间空房,墙壁上挂着的《牧童放牛图》被人轻轻摘下,露出一个小孔。 小郎君先趴上前去瞧了瞧,这才与胡幼宁招了招手,“阿宁,你过来瞧。” 画舫上的墙壁薄,胡幼宁只靠近了些,隔壁的声响就听得清清楚楚。他疑惑地对上洞眼。 吱呀——,门板开合。 一身轻纱的青瓶被人拥着抱了进来,他眼神迷离,唇上水泽光亮。埋在他脖颈的女郎不住地往下。 那声响动静,直让胡幼宁后背僵硬。 “不会的。”他猛地退后,摇了摇头,“方姐姐与他不过是逢场作戏。女郎哪个不风流。” 话虽这样说着,可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往那洞眼看去。 满地乱扔的衣裙上,丢着他最熟悉的兜子。 上面的针线,他曾在夜里熬了许久,做了又拆,拆了又重做,这才敢送给自己的心上人。 可如今,它被随意地脱在地上。 胡幼宁心头一窒,他怔怔地瞧着与他说过近日来事忙,不许他去打扰的女郎。 那曾赠他欢愉的手指,此刻正勤奋地讨好着一个小倌。 唇齿相贴,勾出无尽的旖旎。 方芝被挑起了兴致,才要抱着人往床榻上去,就被怀里满脸红透的青瓶一把推开,“可使不得,世女那我不能离开太久。偏你这冤家每回来,都得闹上一整夜才罢休。” “怎么,你不喜欢?”方芝重新将人揽在怀里,低笑着剥去那层轻纱,“还是说这几日攀上了高枝,就忘了我这个老相好。” “呸,你还好意思说我。”青瓶鼻尖上萌出些细小汗珠,他勾住覆上来的方芝,故意醋道,“我虽在画舫,却也听说你最近在书院寻了个相好,是与不是?” 榻上的角铃急促地撞在一处,叮铃当啷响个不停。 方芝喘了口气,眉眼间颇有几分不屑,“什么相好。左不过就是生性轻佻的乡野村夫,他自己主动送上来,我总不好驳了他的脸面不是。” “哼,我才不信。”青瓶侧身,仿佛一尾鱼摇摆着,“你定是哄我开心。谁,嗯,谁不知晓你最是挑剔,那男郎若非你看上的,你才不会......” 后续的话被几声意味不明的闷哼代替,“再怎么说,他也是个正经人家的男郎,你定是动了要娶他的心思。” “小心肝,这事我骗你作甚。”方芝勾唇,“我与他不过是逢场作戏,算不得真。再者他那样主动,保不齐早就被书院中其他的女郎占过便宜,娶他?” 角铃声响得又密又急。 胡幼宁愣愣地站在原地,只觉得骨血透心地凉。他不是没想过那样光风霁月的女郎对自己突然殷勤,定有蹊跷。 可她的眼睛那么温柔,说出的话那般甜蜜。就是对着山神娘娘,她也是下个重誓,非君不娶。 怎么会,怎么会今夜里好似突然变了一个人。 他迟疑地退后半步,瞥了眼正躲在门口放风的孟均。耳畔,还有熟悉的声线,调笑道,“小心肝,可别说我没提醒你,李世女最喜花生。” “花,花生?” “你也知晓她常年在边疆戍守,那里物资贫乏,这东西虽然便宜,入口却是香甜。如今她回京,吃多了山珍海味,这花生必然吃得少。” “若是你投其所好,弄些花生来。与她忆苦思甜一番,再凭你这身本事,什么样的女郎能抵挡的住。” 青瓶微怔,“这船上吃食都不是经由我手,别说花生,就是颗葱都不许我们小倌偷拿。” “哎,你急什么。”方芝抱着人起身,轻轻抹去他鬓发间的汗珠,“我既然能给你出这个主意,必然是有准备的。” 她拾起轻纱替青瓶拢上,指着桌上一早放着的油纸包,“喏,我特意用你的名字在五心斋订了一盒花生酥。一会你回去,若是李世女问你怎得耽误了这么久,你这不也有个说辞。” 青瓶心念几转,方芝又道,“到时候你一飞冲天,可别忘了我这个老相好便是。” “瞧你,我若忘了你我的情意,又怎么会白白叫你沾了便宜。”青瓶擦去身上秽物,提起油纸包缓缓往门口走去。 隔壁,彻底静了下来。 墙壁上,《牧童放牛图》早就物归原位。 胡幼宁紧紧攥住衣袖,他看向满脸担忧走来的孟均,“这就是孟公子叫我看得戏?” “阿宁,总归你跟她也没什么。”小郎君拍拍他僵住的肩头,“有些事还来得及,你们尽早断了就好。我听棠棠说,她在胡家安排了好几个身家清白,性子踏实的年轻侍卫......” 那清泠的声线还在低低说着以后的日子,胡幼宁眼角绯红,一把将孟均推到在地,“孟公子,不必再装模作样!” “这就是你故意设的局,对吗?”胡幼宁轻轻一笑,方芝的话他听得明白,那双天生笑眼中净是了然,“你邀我前来,目的就是要分离我和方姐姐,因为你怕,你怕方姐姐阻碍了李世女的路。” “阿宁,你在胡说些什么?!”孟均起身拍了拍自己衣衫上的土,“这件事跟棠棠没有关系。那个方芝不是好人,她利欲熏心,压根儿不会娶一个于自己无利的男郎。” 无利?Ding ding 胡幼宁猛地挑眉,他是身份低微,可这世间未必只有权势才会带来利益,比如方芝献给李世女的花生酥。只要他不说,就能替方芝瞒天过海。 不,刚刚在这房间里的还有孟均! 胡幼宁似是魔怔,他一步一步逼近正偷瞧着外面动静的小郎君。那双天生笑眼冷酷又阴鸷。 凭什么,有些人一出生就拥有了全部,容貌、地位,而他却只能窝在小山村里,要是没有孟均...... 胡幼宁眼睛猩红,缓缓勾起个意味不明的笑。只要没有孟均,没有李阮棠,那他就还是原来的胡幼宁,不会每每见到她们,都相形见绌。 他悄悄从衣袖里掏出一早就备好的绳子,无论孟均听到了什么,抑或是什么都没听到,为了方姐姐,为了自己,此人都不能再留! 映在门边的人影猛地靠近,却又听不到脚步声。 小郎君下意识地回头,就被面露凶相的胡幼宁惊得瞪圆了眼,不等那高高扬起的绳索向下,孟均极为灵活地往门边一闪,低喝道,“阿宁,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胡幼宁狞笑了一声,“你为了李阮棠,可以不顾一切夜寻长山沟。怎得,你以为世间便只有你一人是个长情的性子?” “孟公子,于用情,我不比你少。为了方姐姐的大业,我自然也可不顾一切。她想要的,我绝不会允许旁人有一丝一毫的破坏!” 他抬脚就要上前,小郎君见他形容癫狂,心下一惊,慌忙开门往外跑去。 不过,孟均却不敢往二层去。李阮棠这几日都在「钓鱼」,他不想自己成为导致她功亏一篑的意外。 小郎君咬唇,哒哒哒飞快地往船尾跑去。这一路,因为秦容撤去了不少人手,除了耳边哗哗的水声,还有被风吹得直晃的灯笼,倒是没有再遇见什么人。 他在前面跑,胡幼宁就跟在后面死命的追。 才刚刚转到船尾,这里明亮的灯笼早就被熄灭,黑黢黢的甲板上,就着月色,隐约能瞧见一个黑布麻袋。 正往上绑石头的婢子机敏地转头,手中银光一闪,亮着刀就朝孟均捅来。 “真晦气。”她低低嘟囔了一句,电光火石间,小郎君倏地弯腰从一旁滚过,扬起的银光,异常刺目。 船尾平素里逗堆着一些杂货,这会被孟均毫无章法地碰撞,登时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那婢子一惊,心下杀意更浓。还未转身,追上来的胡幼宁骤然出现。 他眉目狠厉,反倒将婢子唬了一跳。 “又来一个碍事的。”她重重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不等胡幼宁反应,手中短刀直直往他心口而去。 咻—— 夜空中,一颗石子极为精准地打在婢子手腕,不等她皱眉,几个玄衣人影悄无声息地逼近,长剑转瞬便抵在了婢子的脖颈。 形势骤转,逃过一劫的胡幼宁这才回过神来。他恨恨地看着被未丹护在身后的孟均,不等他动手,又一把长剑直直指向他的心口。 未丹冷目,吩咐手下将那婢子先绑了,又瞥了眼面前站着的胡幼宁。 “公子,此人该如何处置?” 胡幼宁面上一僵,哼道,“你们以为人多就能罔顾人命吗?告诉你孟均,我早就留了纸条给方姐姐,若她到时候寻不到我,自然就会知晓是你动的手脚!” 第58章 依计捉鱼他声音压得极低,“棠棠,你…… “阿宁,方芝靠不住。” 孟均小心地捡起掉在甲板上的油纸包,拍了拍灰重新塞进袖里,“我知道你心仪她,现在任何人的话都听不进去。可是阿宁,咱们各退一步想想,就算这是我设的局,方芝明明知晓角铃声响会伤害到你,她却没有半分犹豫。你觉得这样的女郎还有几分真心?” “伤害?” 胡幼宁想也没想直接道,“方姐姐本就家世普通,要是不入局,如何与你们这样的权贵世家相斗?明明是你们将她逼成了这样,如今却反过头来说她的不是。” “孟公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理?你们富贵滔天,好事都占尽。轮到我们这些穷苦百姓,吃不饱穿不暖也就不说了,还要被你们指手画脚,凭什么?!” 他嗤笑着,朝剑尖逼近半步,“我娘为了讨好李世女,这几日担惊受怕,白发丛生。可有人念其半句辛苦?” “李世女夜夜游船享乐,你们却觉得她惊险万分。说白了不就是因为我娘是个布衣,贱命一条,哪里比得过那些上等人来得金贵。” “至于那什么金丹案,你真觉得我们会在乎吗?”胡幼宁目色悲凉,“明明这上面的女帝换了谁都一样。” “放肆!”未丹低喝,妄议陛下那可是重罪。 孟均敛眉,“阿宁,这话不可乱说。今夜邀你前来,只是为了让你看清方芝的真心,如今看来,却是我办事唐突。” 胡幼宁露出个不屑的笑,“瞧瞧孟公子这话说得,好似我有多不识抬举。真心?” 他哼了一声,“你当我真的不清楚方姐姐的性子?她是风流,可这世上,哪个女郎不花心?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李世女,不也夜夜搂着那个小倌逍遥快活?” “怎么,你可以受得这酸,我就不可以?孟公子,毁人姻缘,可是有报应的。” 饶是胡幼宁知晓方芝的那番说辞,此刻也好似被蛊惑地铁了心道,“方姐姐是成大事者,我亦不会拖其后腿。” “简直是无稽之谈。”未丹冷目瞥了眼准备赴死的胡幼宁,手中长剑一摆,直直划破了地上的黑布袋,“不如你直接问问是谁将她绑在了此处要沉湖,再来说什么大道理。” 月色下,刚刚才风流过的方芝阖眼,正死鱼一般的躺在甲板。 “方姐姐!”胡幼宁大惊,他几步上前,先试了试方芝的鼻息,这才缓过心神,抬眸怒视着孟均,“怪不得你引我来此,原是真打算将我们一网打尽!” “阿宁,你清醒一点。”孟均无奈,虽说他也不知为何方芝会在这里,但绝非肃亲王府下的手,要不然那婢子也不会朝自己动刀。 可胡幼宁不信,整个人越发激动起来,“眼下她气息微弱,人又昏厥。自然是由着你们说辞。” “孟均,在胡家村的日子,终究是回不去了。”胡幼宁面容悲怆的一笑,“眼下方姐姐遭此大难,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你不是喜欢那李世女吗?”他恶狠狠的瞪着骤然紧张的孟均,“再过一会,你就能尝尝我此刻的滋味。” “阿宁,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胡幼宁跪坐在方芝身侧,眼圈绯红的将人揽进怀里,“我说过,方姐姐是成大事者,你真以为,她今夜是来风流的?” 藏在腔子里的心重重跌了一下,孟均抬脚,发了疯似地往二层跑去。 “公子!”未丹眼皮一跳,匆匆让属下看好胡幼宁和方芝,几个健步上前,才勉强拦住人。 “您切莫相信胡幼宁的片面之词,其实......” 哐当——,杯盏跌落的声响此起彼伏。 「快来人呐,李世女!您快醒醒,李世女!」 夜空中,小倌的尖叫声犹如一支箭,划破了丝竹管乐的祥和,亦狠狠扎进孟均的心窝。 他勉力扶住墙壁,定了定神,伸手推向堵在前面的未丹,“让开!” “公子。”未丹为难。 孟均微微闭目,压低了声,“我知道,这条船上还有秦大人的暗哨。你放心,我知晓她为此付出了不少心血,我定......” 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住纷乱的心绪,睁开眼道,“我定会小心,绝不会叫人瞧出端倪。” 未丹沉默地退开半步身子,目视着扶墙而上,步履阑珊的孟均,“公子,切记,您如今只是画舫上的小厮。” 就算世女的情形再凶险,也不可随意上前,更不能露出情绪。 小郎君明白她言下之意。 才踏上二层,就被另一个穿灰蓝色的小厮拉住了胳膊,“你怎得还这般慢吞吞的,不知道船上的贵客出事了吗?!” 他急匆匆递来一盆热水,推着孟均往前道,“这水是青瓶公子要的,你快点拿过去。” “也不知里面情形究竟如何,万一真有个什么事,你我这项上人头都会难保。” 小厮嘟嘟囔囔地往外走着,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往日里李世女也饮酒,却从未像今夜这样昏睡过去,偏此刻船上人手不足,他既要张罗着其他人去伺候那青瓶公子,还要通知岸上,赶紧寻个大夫。 忙得脚不沾地,还要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 说来说去,还是那青瓶不知节制。定是他灌了李世女许多酒,这才引出祸端。 临下楼梯,他转身,又看了看刚刚端着水盆过去的身影。奇怪了,他们小厮间竟还有这样俊俏的少年? 这样的姿容,若是叫秦大人发现,只怕又是另一个青瓶。 不过,这也不是他可以担心的事,小厮摇摇头,脚下又快了许多。 二层宴客大厅,早就乱做一团。青瓶面色苍白,刚刚指挥着几个小厮将人抬进房间。 不等他再吩咐,那几个小厮就好似躲瘟疫一样,嗖嗖没了人影。 青瓶恨恨咬牙,既恼他们避祸明显,又恨那将他置于此番境地的方芝。 看来还是李世女说得对,这世间多是为自己考虑打算之人。虽说他是收了金豆子,这才引着方芝去了那间房。 但他却一时糊涂,竟妄想与李世女再进一步。 眼下方芝设了套,他要是再不跑,定然无法逃脱干系。 青瓶做好了打算。 一抬眸,就瞧见门口阴影处站着的小厮,他端着水盆,似是被吓傻了。 “还愣着做什么!”他急急招人前来。 李世女是吃了他亲手奉上的糕点后才晕过去的,现在船尚在湖中央,能不能撑到岸边都是个未知。 好在,刚刚隔着屏风,那些伶人未必能瞧得清楚。 他得先寻个替死鬼才行,要不就只能一辈子隐姓埋名的逃亡。 青瓶眼神一转,目色落在低头拧帕子的小厮背上。 罢了,总归那些机灵的此刻都不肯近前,他既是个傻的,也就别怪他无情无义。 青瓶不留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我去瞧瞧船上可有什么能用来醒神的,你且好好看着。” 他悄悄摸出自己私藏的细软放进怀里,走下楼梯没几步,就被藏在暗处的未丹打晕,直接扔进空房。 船舱里那几个鬼祟的身影,早就不见了踪迹。 耳畔,水波依旧。 接连扑通几声,似是有人落水,又好似只是一闪而过的错觉。 她往亮着灯的那间房瞅了瞅,眼中露出些笑意。 小郎君眼眶蓄着泪,却只强忍着。他小心翼翼地用湿帕子擦了擦李阮棠泛红的脸颊。 躺在美人榻上的女郎好似只是睡着,唯有那双黛眉紧蹙,仿佛难受的紧。 孟均心下一颤,他蹑手蹑脚地趴在门框上听了半晌,这才又折回。伏在她耳边,低低唤着昏沉的人,“棠棠?” 清泠的声线仿佛一道线,顺着那一点残留的清明,一点点寻到飘忽不知踪迹的心,李阮棠眼睫动了动,却没能睁开。 小郎君的心越发难受,他伸手摸了摸李阮棠发烫的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 他声音压得极低,“棠棠,你有没有好受一点?” 身前的女郎眉眼还紧蹙着。 小郎君俯身,悄悄贴在她唇上。淡淡的酒气遮不住她原本的清甜,明明这是他最欢喜的事情。 可今夜里,孟均眼眶里的泪珠子却好似断了线,滴滴答答顺着脸颊落下。 冰冰凉凉,一颗接一颗。 他哭得压抑。 那一声又一声的低低呜咽,仿佛许久前就已经听过,“唔,棠......棠。” 傻乎乎的。 沉寂的夜,忽得就鲜活起来。就连刚刚还动弹不得的手指,竟也可以略微蜷缩。 那一点清明犹如初升的太阳,将昏沉渐渐驱散,只留下一个哭得抽抽噎噎,快要上不来气的小郎君。 李阮棠费力地掀起眼皮,刚刚抬手想要揉揉正趴在床边,呜咽难过少年郎。 窗外一声极短的哨鸣传来。 秦容的声音急促高昂地从外传来,“什么!你们是怎么伺候的人,快,扶着大夫上船!” 刚刚还哭得难过的小郎君登时警惕起来,他匆匆擦干眼泪,手忙脚乱地替李阮棠掖了掖被角。 美人榻上躺着女郎依旧闭着眼,却悄无声息地,捏了捏孟均的手指。 “棠棠?!”那双哭红的丹凤眼转瞬有了神采,他放心地退后几步,低垂着脑袋站在一旁。 二层的楼梯,渐渐喧闹起来。 秦容迈着大步往前,心中满是得意。刚刚船上传来消息,方芝已然得手。 不得不说,这书生娘子出身虽然低微,但脑子却是极好。 五心斋里,青瓶的名字登记在册,画舫之中,亦是这小倌端了花生酥上前。 桩桩件件,都有人证物证。倒少了她不少麻烦。 只可惜,这姓方的心术不正,未入朝便敢算计权贵世家,要是等她得了魏君侍的青睐,只怕自己这杯羹也要拱手相让。 秦容眼眸一冷,微微扫了眼身旁跟着的婢子,见她点头,这才又放下心来。 匆匆跟上船的,还有一直守在岸边的肃亲王几个侍卫。躲在船舱暗处的未丹趁机悄悄混进。 二层上站满了面容恐慌的小厮婢子。 秦容戏足,才推门而入,便手臂一挥,厉声道,“放肆,世女跟前怎得只一人伺候,来人,把那胆大妄为的青瓶抓来。” “李世女是本官贵客。”她招来站在门口的大夫,“若有丝毫闪失,本官绝不放过!” 应声而动的婢子们挨个房间去寻。 不多时,就推搡着一身轻纱的青瓶前来。他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还未开口辩解,那诊脉的大夫一摇头,长叹了口气,“大人,李世女这怕是吃了发物所致昏厥。” “发物?可是鱼虾之类?”秦容挑眉。 那大夫摇头又道,“非也。此等病症因人而异,有鱼虾者为发物,亦有谷类或是花粉。且每人病症也并不完全相同。” “敢问秦大人,世女今夜可曾吃了什么不同寻常之物?” “这......” 秦容略一迟疑,招来船上负责吃食的厨娘,细细问了一遍。又叫肃亲王府的侍卫亲自去大厅,验了菜肴杯盏。 “如何?”秦容认得未丹腰间的腰牌,她微微扬起下巴,示意未丹上前回话。 “若是依照这厨娘的说辞,大厅的菜肴的确分毫不差。” 秦容略微皱眉,这倒是与她预料的不同。 未丹冷冷扫过快要吓哭的青瓶,又道,“但在大厅的窗边,属下却发现了半块碎掉的糕点。” 她伸手,将拾来的点心碎渣托在绢帕里,“还请大人明察。” 见到糕点,秦容暗暗松了口气,一旁的厨娘矢口否认。倒是青瓶,抖得越发明显。 他是个聪明人,怕虽怕,却已然清楚此刻的窘境。 若是说出自己私下受了李阮棠的金豆子,假戏真做,与她人厮混才酿出祸端,秦容必然不会饶他。 但若将所有事都推给方芝,只说自己是被胁迫,指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他哭哭啼啼编了个故事出来,听得秦容勃然大怒。 奉命去青山书院拿人的婢子已经匆匆下船,就连青瓶也被严密的看管起来。 美人榻上,刚刚喝了汤药的女郎已然悠悠转醒。 李阮棠面色还有些苍白,她淡淡扫了眼正自责的秦容,“此番多亏大人及时寻了大夫前来,我才能逃过一劫。却不知大人如何看今夜里这出意外?” “依下官愚见,那小倌所说多半为真。” “是吗?我却觉得,此事蹊跷。”李阮棠轻轻咳了几声。门外,未丹的声音禀来,“世女,属下已经寻到了方芝。” 正端起杯盏润喉的秦容一顿,转瞬又平静下来,她并不往外看去,似是笃定着什么。 李阮棠了然地微微勾唇,只吩咐道,“带进来。” 第59章 不想回去棠棠,我...我好害怕,所…… 门外起伏的脚步声跌跌撞撞,不似侍卫干练。 秦容低头,将手中的杯盏平平放在桌上,她扫了眼站在身后的随身婢子,见婢子几不可察的点点头,复又放下心来。 房中偌大的西洋镜,清晰地映出在场每个人的神情。 李阮棠看了眼上前奉茶的小厮,倒是没有跟往常一样抗拒,她略微低首,就着他的手轻轻抿了一口。 盛在杯盏中的茶水,温得刚刚好。 孟均警惕的很,像是准备捕猎的小小狐狸,认认真真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他眼角还有淡淡的红,那双漂亮的丹凤眼虽然微微肿着,却仍然亮晶晶地时不时朝秦容那边偷瞄上几眼。 傻乎乎的。 李阮棠瞧着心念几动,手指一伸,便习惯性地揉了揉他的发顶。 微扬的唇角轻轻抿起,她仍是副冷面模样,可那目色里分明就温柔地好似窗外月,湖中的粼粼波光。 小郎君微怔,一双眼瞪得圆滚滚的,若非未丹已经押着人进来,李阮棠倒真的想捏捏他的脸颊。 好几日没见,她甚是想念这个黏人的小尾巴。 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李阮棠敛了多余的情愫,示意小郎君站在美人榻后,这才抬眸,瞧向被人推搡进来的方芝。 她面上还有清晰的指印,半张脸高高肿着,却在看见悠然自得,一脸不相熟模样的秦容时,后背一僵。 弃子。 方芝暗暗忖着这两字,再想想胡幼宁莫名其妙的出现,登时就清楚了其中原委。 好一个局中局! 她心中有了计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事无巨细地将如何密谋算计之事说得清清楚楚。 方芝言语间直指坐在一旁的秦容。 可秦容在朝堂混迹多年,便是再无长进,也绝非常人。她缓缓呷了口茶,不慌不忙道,“方姑娘怕是色令智昏,竟编排出如此精彩的一出故事。本官也不问你旁的,单只问姑娘一句,可有证据?” 方芝愣住。 秦容了然又道,“你与青瓶本就是旧相识,吃了醋做出这种勾当也不稀奇。况且五心斋那边,本官以派人拿着你的画像去问过,买点心的是你,带点心上船的也是你。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世女。”秦容起身,礼道,“依下官看,这方芝撒谎成性,不如直接送进衙门,按律处置,以儆效尤!” 她说罢,身后的随侍婢子一个箭步上前。 李阮棠淡淡抬眸,未丹的长剑立即出鞘,生生弹开了婢子的手。 “您这是不相信下官?”秦容躬身,“下官可发誓,绝无陷害世女之意。” “不急。”倚在美人榻上的女郎摇头,“这只是方芝一人的口供,要是以此就定了谁的罪,岂不是不公?还请秦大人稍安勿躁。” 她看向未丹,后者会意,拍了拍手,刚刚在甲板上意欲行凶的婢子就被捂着嘴带了上来。 “世女!”秦容猛地起身,想要说些什么,又怕说多之后,李阮棠还有人证物证等着。 她一时气急攻心,鬓发间满是汗珠。 “秦大人请坐。”李阮棠示意未丹和一众婢子在外守着。 房门吱呀一声,轻轻合上。 “这几日承蒙大人招待,我领略了不少京都夜景。”她慢条斯理道,“只不过这富贵并非只能在险中求。” “大人是个聪明人,想必此刻已经明白,这一桩案子若是去了衙门,绝非一个小小的书生娘子可以扛得住。” 秦容一顿,明白自己彻底跌入了陷进之中,面色登时难看的紧,“世女到底意欲何为,还请明示下官。” 李阮棠手臂撑在圆枕,勾唇笑道,“我想如何?这取决于秦大人入朝侍奉之人究竟是谁。” “昨日,都察院已然查获了秦大人通往后官的书信十余封。魏君侍如今是陛下身前的红人,您那些问候的书信,本也没什么特别。可偏偏......” 她故意一顿,引得秦容置在膝头的手指攥得越发苍白。 “偏偏魏云若昨日去了趟都察院,将那些书信一一翻译过来,你猜怎么着,好巧不巧的,与胡家村那本账簿对的分毫不差。” 李阮棠静静地瞧着坐立不安的秦容,心下松了口气。 昨日里,魏云若的确是去了都察院,但却并非是去作证。而是孟晓之以其他事做了由头,将人带了进去。 这几日,她的人一直盯着秦容和魏云若,若非再三确定魏云若并未与秦容知会此事,李阮棠也不敢冒然出手试探。 “世女,下官也是被逼的!”秦容忙不迭地撇清关系。 她既入了陷阱,自然要先保全自身。更何况,是魏云若先背信弃义。秦容眼眸几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世女,您可要救救下官。” “秦大人快快请起。”李阮棠口里说得急迫,倚在美人榻上的身子却不曾动过半分。 入朝拜官,各个都是狐狸。 李阮棠想要的,不仅仅是秦容的摇摆之心。她颇为沉重地叹了口气,“其实此事,以大人多年为官敏锐,多半也早就猜到其中原委。这些年魏君侍得宠,陛下也只是看中他背后无人,不会与前朝有所牵连。” “可这金丹案一出,丝丝缕缕都指向了后宫。大人或许还记得早些年的太女之争?” “下官记得。”秦容心下一惊,附和道。 当初五皇女与三皇女在凤平铜村一死一伤,陛下大恸,李阮棠现在提起,秦容微微蹙眉,却也不敢将那几字吐露。 李阮棠点头,“秦大人猜测不错。” 当初太女之争,涉案一众官员皆被依律处置,唯庆郡王在其中推波助澜,最后却独善其身。 后来也曾有官员上奏庆郡王私屯兵器,但这些事最后都不了了之。 而那时候,便是魏君侍初入后宫,陛下夜夜笙歌之际。 再后来,因后宫中诞下婴孩多为皇子,陛下便起了长生不来之心,花重金,寻方士,筑金丹。 直到前年大晋地陷频发,陛下这才熄了心思,不再一味的逆天而行。 眼下魏君侍好不容易有孕在身,且这一胎,太医竟然不约而同均言是位皇女,在加上他孕前又有祥瑞映照。 桩桩件件,都好似命定的大晋之主即将诞生。 女帝早就不再痴迷这些无稽之谈,又岂会一味容忍。其中必然还有旁的缘由。 再加上这几年金丹虚耗,陛下身子骨越发虚弱,是以庆郡王此番回京,时机却是极妙。 若他日幼主无依,以祖宗律法,便要选出摄政王。说句不好听的,这史书上,并非没有摄政王取而代之的先例。 秦容忖了忖,突然明白了端午宴上,女帝对李阮棠的亲厚。 毕竟尚在世的王孙侯爵,一为身强体健的庆郡王,这二,便是尚未继承爵位的李阮棠。 查金丹案,表面看起来是要肃清朝中贪吏,实则是要将庆郡王一网打尽,以免再生祸端。 谁要阻拦,便坐实了反叛余孽之罪。 她想通了这一点,登时跪拜下来,“下官早前糊涂,被一时利益蒙蔽,这才犯下大错。今夜多谢世女提点,如今下官悔不当初,不知可有何补救之法,以示下官效忠陛下之心?” “秦大人生性聪慧,又何须我多说什么。”李阮棠起身,虚扶起满头大汗的秦容,“况且秦大人并非之前的方芝,身处在劣势毫无还手之力。魏云若之流,若只有一个君侍在背后撑腰,又怎会做出这么大的手笔。” “下官明白!”秦容忙忙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夜深,未丹先行护送着腿脚虚软的秦容回府。李阮棠起身,才活动了手腕。 走廊里,鬼祟的身影踮踮脚,偷偷摸摸试探着想要推开紧闭的房门。 吱呀—— 不等小郎君手上用力,薄薄的门板自里打开。 四目相对。 那双杏眸里笑意盈盈,伸出的手臂一揽,轻而易举地便把怔愣的孟均带进自己怀中。 房门闭合。 回过神来的小郎君一顿,红着脸从她怀里脱出。 哼,他还没问这几夜她都与青瓶做了些什么,也还没问她为何非要用自己的性命做饵。 孟均气鼓鼓地瞪她,“可别以为这样就没事了。” 他背身坐在软凳,偌大的西洋镜,清晰地映出站在他身后,手足无措的姑娘。 啧,一点也没有刚刚对付秦容那种运筹帷幄,分明就跟小时候一样。 小郎君面上不悦,可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早就弯弯,眼瞅着李阮棠要转身,修长的手指一伸,别别扭扭攥住了她的掌心。 “你又要去哪?”清泠的声线不自觉地委屈了几分。 李阮棠浅浅一笑,拉着他坐在美人榻上,“小傻瓜,我来拿你的帕子。” “我才不傻。”孟均恼了她一眼,接过帕子塞进衣袖,又掏出油纸袋递给她,“喏,这是我家厨娘新做的糕点,我特地带来给你尝尝。不过,我想那小倌应该喂了你不少好吃的。” 宴客大厅里,那些吃食用了不少,她应该不饿。 小郎君闷闷地垂下脑袋,“你若是不想吃——” “想。”她回答的简单。 孟均一愣,倏地眉开眼笑起来。他轻轻打开油纸包,里面好好包裹着的糕点,却早就在碰撞中,碎成了小块。 就连他特意嘱咐厨娘多放的里馅,也都成了渣滓。 小郎君刚刚还欢喜的丹凤眼转瞬耷拉下来,他偷偷打量着李阮棠的神色,“要不我明日再送些给你尝尝。” “不碍事,这还能吃。”李阮棠并不介意,她伸手拿起一小半尚算完整的糕点放进口中,嚼了没两下。 身侧紧挨着她坐下的孟均却似是想起来了什么,忽得急急打落她手里剩余的点心,他脸色煞白,修长的手指直接捧住她的脸颊,“棠棠,你快吐出来!” “千万别咽!”小郎君此刻眉眼都皱成了一团,见她怔愣,手指一伸,就要扣进她嘴里。 李阮棠捉住他的手腕,她下意识地咽下口中的食物,不疾不徐道,“怎么了?” “你......全部都咽下去了?” 孟均颓然,又觉得对不起李阮棠,修长的指节捂着脸登时就掉了眼泪,“呜,棠棠,我忘了这点心里也有花生。” “花生?”李阮棠松了口气,尚未揽住这傻乎乎的少年郎细细解释一番。 还挂着泪的小郎君猛地起身,哒哒哒就要往外走去,“棠棠。你别怕,刚刚我去看过,厨房里还要剩下的汤药。” “啾啾!”李阮棠忙忙将人抱了回来,如玉色细腻的指腹轻轻抹去小郎君眼角的泪花花,这才伏在他耳边,低声道,“其实,我可以吃花生的。” “嗳?”挣扎着要去端汤药的少年郎一愣,仰头看她,“可是,刚刚你吃了花生酥分明就昏昏沉沉的。” 他伸手抱紧李阮棠的脖颈,“棠棠,你是不是怕我内疚才故意编谎骗我?” “怎么会?”李阮棠揉揉他哭红的脸颊,“我那不过是预先吃了些药丸罢了。不然怎么能骗得过大夫,将秦容彻底拉进陷阱。” “况且,你想想。小时候咱们不是还比赛吃过花生米?” 她不提,小郎君当真还没想起来。 李阮棠浅浅一笑,抱着他轻声回忆着,“还记得那块玄玉吗?” 玄玉?! 孟均耳尖一烫,垂下了眼帘。 那时候她们也不过七八岁光景,小李阮棠得了一块玄玉,趁着读书空档,又喜滋滋地趴在墙头跟他分享。 初秋的日头,温和又不刺眼。高过墙头的枝叶微微泛黄,只风吹过,就能落下一地金色。 “九郎,你仔细些。” 初得了玄玉,小李阮棠自是紧张万分,她提心吊胆地瞧着正拿着玄玉把玩的小孟均,“我娘说,这玉以后就作为我家的传家宝,要留给我夫郎的!” “夫郎?”小孟均一愣,“那你有了夫郎,是不是就不能再跟我一起玩了呀?” “怎么会?”小李阮棠讶异地反问,“夫郎是夫郎,你是九郎,为什么不能一起玩?” 小孟均肯定道,“可我听爹说,有了夫郎的女子,若是再有交好的男郎,就算不得好妻主。” “这样啊。”小李阮棠登时愁苦了眉眼,她闷闷趴在墙头,扫了几眼同样烦恼的小孟均,心下忽然有了主意,“九郎,要不你做我的夫郎吧!” “我?”小孟均懵懂的瞧她,小李阮棠顽皮地一笑,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掏出几个花生,剥好去了壳递给傻愣愣的小公子,“吶,这样一来,我就既能做一个好妻主,还能同你一块玩。” “况且,你的声音好听,要是以后叫我妻主的话,一定会让很多人羡慕。” 她大大咧咧说着不知羞的话。 小孟均也觉得她说得十分有道理,正要开口答应,就被嘴里嚼碎的花生一噎,咳嗽个不停。 过去的事小郎君记得不多,可印象里,是有那么一次,他咳得昏天暗地,差点儿将肺都咳出来。 自那以后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再吃过花生。也就是近两年,才慢慢开始吃些花生做的糕点。 “所以,你不吃花生——”压在舌尖的真相,仿佛裹了蜜的糖,甜丝丝地渗入人心。 孟均耳根一烫,那双眼眸似是被水浸湿的黑宝石,又润又亮,“是因为我?” “嗯。”李阮棠点头,只是没想到这一件小事,反倒成了引秦容上钩的诱饵。 怀里的少年郎倏地安静下来,他乖乖窝在李阮棠肩头,高高翘起的唇角止不住的欢喜。 他偷偷往那段露出的脖颈上浅浅啄吻了几下,“棠棠,我觉得你小时候很有眼光。” 怪不得当初他与回京后的她打赌,「若是李阮棠年前再娶不到夫郎,就要让出玄玉时」 她会有那么微妙的神情。 小郎君忖了忖,往她怀里又钻进几分,“棠棠,你还没说这几夜都跟那个青瓶做什么了。” “自然是——”李阮棠故意顿了顿,窝在她脖颈处的孟均果然着急,眼巴巴地摇着她的衣袖,“是什么?” 他提着一颗心,一面生怕李阮棠说出什么不好的事来,一面又觉得她并非那种风流的女郎。 而且,小郎君跟桑慎学了许多,也清楚他的棠棠青涩的很。便是吻,也只浅浅地勾住他的舌尖,一点儿也不敢用力。 他分神地想着。 李阮棠低眉看向攀在她肩头的少年郎,那双抬起的丹凤眼里似有万千繁星,被绯红的眼角一勾,登时显出无尽潋滟,犹如东风吹拂过枝头,催生出艳丽的桃花。 只看她一眼,心头就好似落进了一瓣,轻轻地又泛着些痒。 李阮棠仿佛被勾了魂,她缓缓覆身,抿住那略凉的薄唇。 交握在一起的手指,发紧发白,似是要将天地都摒弃在外,只留下她们两人。 榻上的角铃,在夜里响得清脆。 躺在软枕上的小郎君薄唇一早就被吮的发肿,就是舌根也麻酥酥的。他眼神迷离,瞧着含笑的李阮棠,“这也是他教你的?” 孟均翻身,将脸埋在被褥里,他是被她吻得很舒服,可...... 那酸涩荡在心口,犹如一把钝刀,一点点将片刻的欢喜抹去。 “又胡思乱想。”李阮棠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笑了起来,“我只是问他要了些书。” “真的?”小郎君半信半疑地抬眸。 “傻啾啾。”她缱绻万分地贴上他压出齿痕的薄唇,手指托着那俊秀的容颜,“知行合一,我只愿与你。” 窗外的月色朦胧,似是也被这羞红脸的情话怯了情,悄悄躲进了云里。 肃亲王府的马车缓缓行驶在归途。四周寂静,偶尔有顽皮的风吹起车帘,就能听到里面的喁喁私语。 孟府的正门自然是不好直接进去。李阮棠惯例将人藏进披风,才走到墙根下。 窝在怀里的小郎君大着胆,手臂圈在李阮棠的肩头,别别扭扭扯着谎,说什么也不要直接回府。 “啾啾......” 啵—— “你听我......” 啵—— “如今夜深......” 啵—— 他铁了心,只要李阮棠开口,便直接贴上去。好好一句话,登时旖旎了不少。 李阮棠微微叹了口气,只好先吩咐了小厮烧些热水。 氤氲的水汽,挡不住要涌出心头的激荡。小郎君怔怔瞧着衣架上那间绣了小兔子的中衣,浑身都烫了起来。 那夜里不甚清晰的梦与呜咽,渐渐成了满涨在心头的羞怯。 孟均慢吞吞地用帕子绞干发,他酡红着脸往竹帘外张望着。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慌忙一溜烟钻进被里。 拔步床上,半拢的纱帐里,躲着红透了的小郎君。 他将薄被蒙上头,结结巴巴道,“棠棠,我...我好害怕,所以今晚上,你能不能不要送我回府去?” 第60章 十八个贴贴棠棠,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娶…… 站在拔步床前的女郎身形一僵,耳尖止不住的发烫。她轻轻坐在床沿,瞧着躲进她被里的孟均,“啾啾,你先出来。” 如今天越发的炎热,便是只有一层薄被,也容易闷出汗来。 李阮棠耐心地哄着耍赖的小郎君。 掀开的薄被只有一条缝,孟均探出个鼻尖呼气,“我不!”似是知晓李阮棠还要说些什么,小郎君撇嘴,“总归我们在胡家村也是一起睡的,这算不得失礼。” 李阮棠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忍笑道,“可是那会,咱们是妻夫的关系。” 虽说是孟均说了谎,可李阮棠一点儿都不怪他。若非如此,这傻乎乎的少年郎怎么会再黏上来。 “那......”小郎君露出半张脸,那双犹如纳入了夜星的眸子闪闪发亮,他脸颊红红,仿佛艳艳盛开的桃花,清泠的声线却低了许多,“那你......” 他嘟嘟囔囔说得囫囵。 李阮棠没听清,正要再问,孟均犹豫着朝她勾了勾手指。俯身过去的女郎,似是投下了一片阴影。 黑暗里,最适合做些......孟均轻轻咳了几声。下巴微扬,嘟圆的薄唇不偏不倚,落在她的侧脸。 啵—— 刚刚还如常的面色一红,李阮棠慌忙起身,她背对着正傻乎乎笑得欢喜的孟均,“啾啾。” “嗯?”那语调飞扬,显然心情很好。 烧在脸上的滚烫,犹如一团烈火。李阮棠定了定神,勉强压住那点点龌龊的心思,低道,“我是个女子。” 她提示的含蓄又婉转。 小郎君不明所以地坐起身,抱着薄被往床沿移了移,俊秀的脸缓缓贴在她的肩头,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一眯,从背后探出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捏上了他曾在梦里咬过的包子。 呼,软软的! 孟均偷偷咧嘴一笑,“我知道呀。” 他耍赖似的又揉了揉,这才一本正经道,“像这里,棠棠有,我就没有。” 李阮棠身形一僵,伸手握住他的腕子。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以之前小郎君自创的贴贴一词来看,他必然不清楚这举动是有多亲密。 她微微侧脸,决意再说明白一些,“女男有别,所以啾啾不能——” 原本握着他手腕的指腹,说话间,被顽皮的小郎君带着,一路往下,隔着软绸的中衣,放在了他的腰间。 小郎君一点点蹭进李阮棠怀里,很是实诚地贴住她的唇角,含含糊糊地问道,“不能什么?” “不能,唔——” 李阮棠才张开口,唇舌就立马沦陷。 贴上来的少年郎似是沙漠中几日未曾饮水的旅人,好不容易发现一片绿洲。就贪婪了心,挖空心思地要把这一处水源,细细吮过。 他贴上一会,再轻轻地咬咬。不多时,就给那朱唇上了色,红润润的,仿佛鲜美的樱桃。 小郎君怔怔瞧了片刻,李阮棠也低眉看他。那双杏眸似是一汪幽泉,清甜的气息似是吹过星火的风,转瞬就粉透了面颊。 “棠棠。”他屏住了气息,眼巴巴地盯住润红了的唇瓣,“我这几天都有好好喝药。” “嗯?”李阮棠顿了顿,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了当初玩笑时加上的那一句。 她耳根子已然发红,偏偏圈着她脖颈的小郎君毫无察觉。他坐起身子,贴着她的耳垂,小小声道,“虽然汤药好苦,但是一想到棠棠许诺的贴贴,我......我都喝得干干净净。” 他低下头,鬓间的碎发轻轻拂过李阮棠的下巴,“一次是两个贴贴,那这几日算下来,棠棠还欠我一十八个。” 月色清辉,透过半敞的碧纱窗,映出些朦朦胧胧的光亮。外面隐约有打更的声响。 李阮棠却充耳不闻,她耳内似是住进了一队锣鼓乐手,咚咚咚咚的声响好似正月里闹春,不知疲倦。 秀挺的鼻尖早就出了一层薄汗,她抿唇,看向孟均透彻期盼的眼。 “棠棠!”小郎君登时警觉起来,他很是难过地耷拉下嘴角,“你该不会想说话不算话吧?” 孟均委委屈屈地垂眼,怯怯地,欲言又止地重复道,“那汤药真的很苦。” 李阮棠自然清楚这药有多苦,早前解毒之时,她就日日灌着这苦涩。 “啾,啾啾啊。”她磕磕巴巴地开口,“十八个贴贴,怕是会......” “嗳?你果然要反悔!”小郎君不依,他一面捂着脸难过,一面从眼缝里偷偷瞄着李阮棠的神情。 “我不是要反悔。”手足无措的女郎连忙将人揽进怀里,“我只是怕——” 她微微叹了口气,下巴抵着孟均柔软乌黑的发顶,“怕自己情难自禁。” 小郎君什么都不懂,她身为一个女子,哪里会不晓得其中厉害。 如今金丹案即将收尾,她虽然与孟大人提过两家结亲的事,到底还未正式上门。 这是她自小便放在心里的男郎,李阮棠万不想对他有所唐突。礼数周全,才是敬他爱他。 她这样想着,窝在怀里的孟均却偷偷皱起了眉。不行,桑慎可说了,诸如李阮棠这样的女郎,必须诱她,方能将人死死绑在身边。 小郎君装模作样地苦恼了一会,忽得做出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急急揽住她的肩头低道,“既然棠棠怕情难自禁,伤到了我。不如用绳子绑了手脚在床柱如何?” “棠棠你放心,我们就贴贴十八次,等贴完,我就乖乖回府。” 李阮棠:“......” 她怔了怔,总觉得哪里走偏了。可孟均哪里会给她细思的时间,他一鼓作气地将人反压在软枕,修长的手指摸出自己的腰带,很是认真的在绑住她手的床柱上打了个死结。 小郎君知晓李阮棠习武多年,末了,还用手使劲拽拽。这才满意地跪坐在她身边。 他伸手将纱帐全部放下,又把碍事的薄被推到床里面。一切都已备好,小郎君转头抿唇,压住得意的笑。 明明打定了主意,要将人狠狠欺负一场,好叫她只念着自己。 可当孟均看向那双欲言又止的杏眸,压在腔子里的心就好似飘飘忽忽断了线的风筝,被呼啸的风,越吹越高。 他涨红了脸,如鸦羽浓密的长睫轻轻垂下,遮住了泛着潋滟春色的双眸。 薄唇微张,寻着熟悉的清甜,轻轻地咬住不安的女郎。只一下,就极快地放开。 小郎君紧张地手心生出密密的汗珠,他弯弯眉眼,很是有原则的数道,“一个!” 若只是这样的贴贴...... 李阮棠暗暗缓了口气,紧绷的身躯渐渐放松。她瞧着认认真真吸气呼气做准备的孟均。忍不住露出个笑,傻乎乎的。 浅尝辄止了第六下。 李阮棠已然彻底松懈下来。她由着小郎君胡乱地在唇上咬来咬去,连自己腰带松垮也没发现。 那双美极的丹凤眼好似准备狩猎的小狐狸,一眨不眨,盯住快要到嘴边,还傻傻不知危险的兔子。 他伸出的手臂一收,极快地抿住她的舌尖,整个人都与她紧紧贴在了一处。 他似是陷入了一朵云,有好似被一团棉花裹了起来。小郎君舒服地眯眯眼,渡来欢喜的气息。 这一次比之前六次都要久一些。 拢下的纱帐,挡住了外来的风。绷直的腰带,绑不住砰砰乱跳的心。贴在李阮棠脖颈的少年郎偷偷弯了眉眼,声音里却还委屈,“棠棠,我好像又不太对劲了。” 浅浅的气息,刻意压低的话语,都抵不过稻谷成熟的分明。 偏不知事的小郎君还使着劲要再往她怀里钻一钻,李阮棠耳根直发烫,她忍耐着,系了死结的腰带在素腕上勒出一道红痕。 “啾啾。”李阮棠微微撇开眼,“剩下的贴贴先欠着好不好?” “为什么?”孟均面颊上蒸出了浅浅的粉,他亲昵地蹭蹭李阮棠的侧脸,有些不解,“棠棠你困了吗?” “要是你困了的话。”小郎君抿抿唇,轻咬在她的脖颈,“你只管歇着,我自己来就好。” 他细细贴过那秀挺的鼻梁,又生怕冷落了那双敛着夜色的杏眸,忖了忖,方轻轻地啄吻过她的眉眼。 唔!都是他的。 小郎君喜滋滋的笑容,犹如一丝线,细细地勾住了李阮棠仅剩的清明,她紧紧抓住身下的被褥,可窝在怀里的少年郎似是懵懂的妖,弯弯眉眼抑或是翘起唇角,都让她心弦止不住的颤动,仿佛是要弹出千军万马的筝,她既欢喜,又随着那咚咚咚的声响渐渐迷失。 拔步床上,断了的腰带轻飘飘落在地上。 骤然颠倒的视线中,她的少年郎犹如狡黠的小狐狸一样弯弯眉眼,却又傻乎乎地捧出了全部。 修长的手指紧紧圈住慌忙要起身的姑娘,“棠棠!”他清泠的声线微微暗哑,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悄悄略过目色挣扎的李阮棠,“我,我瞧过话本子,上面写两情相悦之人,是会这样......” 小郎君顿了顿,含了羞怯,“是会这样亲密。” “小傻瓜。”李阮棠微微叹了口气,单手合拢刚刚被她蹭开的丝绸中衣,将那栩栩如生的小兔子严丝合缝地对在一处。 “这些话本多是些女子所写。只为两厢缠绵,何时考虑过男郎的名声、处境。” “早前你留在我这的话本,我粗略翻过。若那女郎是真心,就不会怂恿男郎暗通曲款,男郎有孕而去,暂且不提于这世间要背负多少骂名,又有多少女郎会真的在意?” “哦~”孟均闷闷地应了一声。他颓然地瞥了眼已然面色如常,坐起身的李阮棠。 “可是棠棠。”小郎君绯红了脸,在抱着薄被鼓起个大包,只露出一双眼灼灼地看她,“我真的,真的有些不对劲。” “你瞧——” “啾啾!” 孟均未尽之言,被李阮棠极快地打断,她不甚自在地轻咳了几声,纤细的手指覆在他的手背,顺便瞧了瞧又傻乐着的小郎君。 “真的......真的要我帮你?” “嗯。”面前的少年郎怯怯点着头,口里却还说着虎狼之词,“我自己试过不太行,只有靠近棠棠才会好受些。” 他一面说,一面又蹭进愣住的姑娘怀里。 若非他目色实在太过纯真,李阮棠差点儿就以为小郎君是故意的。她深深吸了口气,心里矛盾极了。 礼数与情动,犹如一杆秤的两端。她就站在中间,左右为难。更何况两次状况实在不同。 上次是因为孟均误吸了画舫的香,她才会出手相助。可这一次,小郎君不仅清醒的很,而且还很懵懂。 她要是还依葫芦画瓢...... 李阮棠低眸,瞧着那双纯真的丹凤眼,“啾啾,此事唯有妻夫才可行。早前我曾向孟大人提及过你我的亲事,如今我还想再问问你。你可否愿意——” 啵。 薄唇覆来,像是盖了一个特殊的章。 她在说她们的亲事嗳! 小郎君心口似是倒了蜜,甜得那眉眼处恍若春风吹过了天地,开出朵朵艳丽的花,浅粉深红,层层叠叠的印在一处,来不及等李阮棠说完,就先急急开了口,“我愿意。” 窗里透过一阵微风,吹得纱帐涟漪不断。 傻乎乎的。 那双杏眸弯弯,死命地在唇上压出齿痕,方才抑住心头那骤然涌出的浓烈情愫。 她由着小郎君黏在身上,让那股子旖旎的热意在指尖跳动。 微微晃动的纱帐,似是又被一阵微风吹拂,又好似只是被里面漫出了动静。 小郎君整个人都透了粉,细细的战栗一点点窜上脊梁,他下意识地圈紧李阮棠的肩头,那双丹凤眼亮晶晶地,只在眼角处染了七分春意,他不自主地抵上她的鼻尖,想要再尝尝那熟悉的清甜。心里,却还惦记着李阮棠刚刚才说过的话。 夜里静谧,分毫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尤其此刻,那贴在一处,两颗砰砰急跳的心,犹如最烈的酒,让情意越发生动。 李阮棠渡来的气息温柔,她轻轻抚着平静下来的小郎君,笑道,“第八个。” 孟均早就被吻得迷迷糊糊,他舌尖上麻酥酥的,只晓得仰起头,将那清甜不断地吞进肚里。 冗长又缠绵的十八个贴贴,让那俊俏的眉眼含着羞,藏了怯。小郎君软绵绵地枕在李阮棠肩头,瞧着她明艳的面容,只觉得那一点烧在耳根的烫意又有复苏的迹象。 他抿抿唇,悄悄勾住她的腰身又道,“棠棠,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娶我呀?” 第61章 恩师说亲前几日,你师公还念叨着,要…… 窝在怀里的小郎君脸蛋红润润的,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亮晶晶地,期期艾艾抬起。 李阮棠低低笑了一声,点了点他的鼻尖道,“我已经与孟大人提及,等金丹案结束。” “那拉钩钩。”孟均很是积极地伸出小手指,勾住她的。那高高翘起的唇角止不住的欢喜,“棠棠,你放心,等成亲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他学着那些话本上的说辞,很是认真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李阮棠瞧得忍俊不禁,故意逗他,一本正经道,“那......具体是怎么个好法?” “嗳?”小郎君哪里晓得具体是多具体,这话本上也没写。他身边的相熟的男郎,至多是订了亲。平时里说话也不会谈及这个,更何况家里的情形,也多是娘外出,韩夫侍一人操持。 怎么个好法? 孟均心下一愣,忖了忖,慎重道,“唔,白日里我为棠棠张罗好吃的,等夜里,我陪着棠棠歇息。” 话才说出口,小郎君又觉得这样有些敷衍。他惴惴不安地瞄了瞄李阮棠的神色,一鼓气又补充道,“我,我还会花活。” 他脸上烧得滚烫。 李阮棠想起小郎君之前信誓旦旦的说辞,噗嗤一乐,颔首道,“嗯,这个倒是特别。” 孟均心下一震,偷偷松了口气。 还好之前桑慎跟他说过女郎都喜欢花样多的男子,现如今李阮棠在画舫呆了几夜,周夫郎教得那四句怕是不够用了。也不知桑慎家的那对小木人,他出嫁时会不会也有一份。 小郎君忧心忡忡地想了想,到底是奔波劳累了半夜,这会再也抵不住困意,他习惯性地在李阮棠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一阖眼,睡得又香又甜。 待第二日天明。 睡醒的孟均揉揉眼,正准备伸个极大的懒腰。忽得记起,他昨夜里似是没有回府,小郎君登时含蓄了起来,他才端起个温柔的笑,入目便瞧见跪在纱帐后,静静候着的小厮。 “知秋?”孟均一怔,又揉了揉眼再睁开,那依言掀了纱帐进来的小厮,却还是如旧。 小郎君刚刚还欢喜的眉眼一顿,有些失望,“昨我几时回来的?” “回公子的话,大约是丑时。”知秋小心地递上柳枝姜膏和揩齿巾,孟均顺手接过,敛眉又道,“怎得不用刷牙子?” 知秋不敢隐瞒,忙解释道,“昨夜李世女特意嘱咐,说公子碰了发物,今晨口唇怕是还有些肿,务必要小的们拿些轻柔的伺候。” 肿? 小郎君后知后觉地摸摸自己的唇,又拿出小镜子照了照,脸上登时烧得绯红。 “公子?”知秋低声唤着走神的孟均。 游廊上,晨光正好,丝丝缕缕透过碧纱窗,仿佛昨夜里她目色的温柔缱绻,小郎君倏地心慌意乱起来,那美极的眉眼愈发艳丽,捏住挂在脖颈的羊脂玉,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昨夜里秦大人既然答应要与李阮棠联手,那是不是说明,这金丹案也快要收尾? 孟均偷偷翘起唇角,吩咐知秋拿了一个小册子过来。 他将下人都撵了出去,一个人躲在房里,写写划划。知冬端了香茶过来,也被拦在了珠帘外。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一墙之隔的肃亲王府。 “对了,刚刚我听韩夫侍那院里的小厮说,大人这几日都宿在都察院,看来咱们府上啊,是要变天了。” “嘘,你小点声。”知秋谨慎地四下看看,这才低道,“不管他们怎么说,这府里还是以孟为主。韩夫侍侍奉大人多年,便是真要被扫地出门,也得由主子出声,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咱们做下人的议论。” “眼下他们故意放出这声来叫你听见,且不论真假,咱们都要小心地守住这院子才是,免得那韩夫侍再借此翻出什么事端。” 知冬愣了愣,不以为意道,“他还能翻起什么浪来。如今公子有李世女撑腰,这几夜你我都瞧得清清楚楚,她们——” “知冬!”知秋猛地打断他的话锋,瞥了眼垂花门外窜过的身影,微微皱起了眉。 “你喊我作甚?”知冬背对着垂花门,这会瞧知秋往身后看去,他也跟着侧目,可那里除了修剪好的花花草草,压根儿看不出什么不妥。 他性子一向大大咧咧,又悄声笑道,“你这也太草木皆兵了。” 知秋默默垂首。刚刚,真的是他看错了吗? * 都察院。 在一众卷宗里伏案整夜的孟晓之刚刚合上最后一页。她揉了揉了酸痛的肩头,仰在圈椅里长长舒了口气。 若非李阮棠设计,秦容也不会乖乖送来这么多账目,这里面每一笔,都清清楚楚写明了交接的时辰地点,甚至于交接人的相貌穿着都写得仔细。 有她的倒戈,剩下那几人便好办许多。如今唯一棘手的,便是魏君侍。陛下既要查他,又要宠他。是以这奏章如何写,倒成了她们几人共同的难题。 孟晓之端起桌上的凉茶猛猛灌了一口,松散的心神被这窜上脊梁的寒意一激,登时又精神许多。 她接连几日未归家,这会子才起身,檐下便来了信鸽。孟晓之解下竹筒瞧了瞧,目色倏地就难看起来。 “来人!”她起身招来随侍的婢子,附耳说了几句。 不多时,就从都察院驶出一匹快马,往皇宫的方向奔去。 巍峨宫墙,一抹朱色飞舞,赤瓦琉璃,在晨曦中泛出淡淡的金辉。 临华殿。 倚坐在软枕上的女帝淡淡抬眸,瞥了眼一早就候在此处的师徒二人。 “来人,赐座。” 这些年她沉迷丹药,朝中之事全赖于苏锦领导内阁。 如今细瞧,早些年在铜村九死一生的这个书生娘子,鬓间也有了花白,年岁辗转,她倒是越发沉稳。 “臣等索性不负陛下所托,金丹案如今已初见端倪。”苏锦垂眸,恭恭敬敬递上连夜整理出的证据。 她本就心细又极善逻辑,便是整理,也都分门别类,只一眼就能瞧出其中关联。 內侍小心奉上,女帝只粗粗看了几眼,便撂在了桌案上,怒道,“又是庆郡王!” “陛下息怒。”苏锦并不意外女帝的反应,当初太女之争只是开端,如今的金丹案,却远非结束。 除非...... 她忖了忖,直言道,“庆郡王之流,并非意在这钱银。况且臣等也已查明,魏君侍正是当年凌家的后人。” “凌羽?”女帝微微皱眉。 当初太女之争后,凌羽就编管于庆州。她家登记在册的四十五口,如今俱已死在庆州官窑。 “正是。”苏锦顿了顿,“臣等在查案之时,发现凌家当初流放之际,凌大人的一对儿女曾在押送途中,被山贼所害。因尸首落在了荒郊野岭,故而地方官上报时,将这对姐弟的死亡也算进了她们入庆州之后。” “早前翰林院里讲经筵席,可有个姓魏的翰林?”女帝神色淡淡的,扫过桌案上那叠证据,“可惜了。” 坐了半晌的李阮棠心头有数,魏云若交由刑部不难,但如今还有魏君侍,他身怀皇女,又即将临盆,若是因此受了刺激,这谋害皇室血脉的罪责,却是谁也担不起的。 苏锦也是想到这点,才让都察院和刑部先暂缓上奏。 “魏君侍那里,就交给君后吧。”女帝怔了怔,她挥挥手。苏锦和李阮棠恭敬退下。 窗扇透过些清冽的晨光,临华殿刹那间寂静下来。 半晌,暗格里才有了动静。 女帝抬眸,看向跪在里面,浑身颤抖的少年郎。那一头青丝披散,松垮垮的衣衫遮不住光洁的肩头,他面上还有未尽的春意,却因骤然听到了不该听的,眼眶中满是泪水。 “陛,陛下。”林鹤俯身以脸贴地,悔得后心直涨,他家中花了许多钱,这才跟魏君侍攀上了些亲缘,谁成想,竟是买了一道催命符。 他结结巴巴解释了一番,倚坐在晨光里的女帝却依旧没什么表情。 就如同这几次的侍寝,饶是他已经抛开脸面使出万种手段讨她欢心。可除了极乐的那一刻才能在这张脸上看到些许鲜活,更多的时候,陛下都是淡然的。 甚至于,他连侍寝之事,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林鹤心下难过。 “过来。”女帝不耐地开口,等那哭哭啼啼,满脸泪花的少年郎跪过来,又示意他起身。 她轻轻将人揽住,转瞬间,眉眼中柔情款款,“你哭什么,你是你,他是他。孤这些时日对你如何,你还不清楚吗?” “陛下。”委屈的少年郎趁势腻进她温热的怀抱。他很清楚,亦明白这一时的宠,不过是她闲时的消遣。 滑下的衣衫,被女帝随意一扔,遮在了桌案上那叠证据之上。 临华殿宫门闭合。 风中,似有人声轻慢,“鹤儿,替孤生个皇女吧。” 宫墙漫长。 苏锦负手,李阮棠落后半步,师徒二人随意聊着,相伴而行。 “几年不见,你性子沉稳了许多。”苏锦颇为感慨地笑笑,“想当初你师公教你抚琴,你才学会了半首,就巴巴得要出去弹给人听。” “现在,倒是懂得审时度势。” “是恩师教导的好。”李阮棠罕见地腼腆起来,她幼时顽皮,上树摸鱼,见天的不愿意读书。 肃亲王替她寻了不少教导课业的先生,各个都是摇头,直言朽木不可雕也。 直到,那一年遇见入翰林不久的苏锦,这才有了转机。 是以百姓眼中的冷面战神,眼下正乖巧低头,听着恩师之言。 “对了,前几日,你师公还念叨着,要给你相看一门亲。” “恩师。”李阮棠面色一僵,“我,我......” 苏锦扫了眼蓦然局促起来的李阮棠,低笑道,“不知孟晓之孟大人的公子,你觉得如何?” 第62章 假装上钩要与棠棠一起做的事。 “恩师。”李阮棠难得露出些不好意思,她抿着唇,轻轻地点了点头,“若是他,还劳烦恩师与师公替我走一趟。” 苏锦了然地笑笑,“你打小就是个傲气的,也就只有这家的小公子,能让你生出百种柔肠,放心吧。” 她伸手拍拍李阮棠的肩头,“此事你师公已然开始着手备礼,现如今孟府家中没有主夫,若要谈婚论嫁,就得等孟大人有空。” “恩师。”李阮棠顿了顿,到底没忍住,“等这几日金丹案收尾,或许孟大人就会歇息几日。” “嗯。”苏锦忍笑,“我会先写信知会孟大人的。你这两日切莫因此分了心。” “学生明白。”李阮棠目送苏府马车远去,刚刚踩上杌凳,一匹快马疾驰而来,瞧那人身上官服,正是都察院。 “世女。”来人飞快下马,垂头举手,递上一个竹筒。 李阮棠接过打开细瞧,那双刚刚还喜气洋洋的黛眉一拢,登时冷下脸来,“请转告孟大人,此事有我,请她务必不要担心。” 马蹄缓缓踏在青石板,敲出乱人心绪的啪嗒之声。 直到了肃亲王府门口,李阮棠才将面上的情绪敛去。下车时,她若有所思地略过隔壁孟府紧闭的大门,那双杏眸依旧冷然,拢在袖里的手指却蓦地抓紧。 墙头下,得了消息的未丹一早就攀了上来,她低声与守在另一边的知冬说了几句。 小厮便欢欢喜喜朝游廊快步走去。 珠帘后,清香燃起。 孟均端坐在书桌后,还在小册子上认真地写着。 “公子。”知冬轻手轻脚地走近,“李世女回来了。” “嗯,嗯?”小郎君回神似地放下手中的笔,倏地起身,扭头往梳妆镜前瞅了瞅。 镜中人,玉冠束发,姿容秾丽。端的是一副仙人貌,就是急迫了些。 孟均心下一羞,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这才慢条斯理地将小册子揣进怀里,“哦,我知道了。” 墙那边,未丹又给出了信号。 “公子,李世女快要到书房了。”知冬很是尽责的禀着得来的信息,他悄悄瞅了瞅不慌不忙的孟均,心中忍不住直犯嘀咕。 奇怪,明明是公子说等李世女归府,要未丹知会一声的。难不成,公子并不打算去见李世女吗? 正想着。 游廊下有脚步靠近,不等知冬掀起珠帘去瞧瞧究竟。碧纱窗下,静静立了一人。 乌发利落成髻,微睇绵藐,轻轻敲了敲窗扇。 李阮棠来得悄无声息,刚刚还端着的含蓄的小郎君登时翘起了唇角,他先遣了知冬去垂花门那守着,这才快步上前,请李阮棠进来。 原本少年郎的卧房是不许外人踏足的。 可她既然说了要娶他,理应是他的自己人。小郎君弯弯眉眼,瞧着提了点心进来的李阮棠。 “棠棠,你瞧。”刚刚才招呼她坐下,孟均很是献宝地掏出自己怀里揣着的小册子递在她手边。 淡淡墨香扑鼻而来。 李阮棠垂眸,看了几页,方抬头与正小口小口吃着糕点的孟均笑笑,“怎么想起来写这个?” 小郎君一怔,放下手中的糕点,“昨夜里你不是问我要怎么对你好么。” 他搬着软凳往她身侧靠了靠,一双美极的丹凤眼忐忐忑忑瞅了瞅李阮棠的神色,“你瞧瞧有没有不喜欢的,我这就划掉。” 拿在手里的小册子,每一行,都被人认真仔细地写了计划。最头上,还醒目地标注着:要与棠棠一起做的事。 傻乎乎的,又满心满眼地都是她。 李阮棠心下微动,伸手指着第一行,“每日贴贴。” “嗳?”小郎君耷拉下眉眼,她竟然不喜欢这个吗?难怪昨夜里贴贴那么多下,也没将人留住。 他闷闷地转身,准备拿笔划掉。 腰身被人从后一揽,颓然地小郎君没有防备,直接坐在了她的怀里。李阮棠似笑非笑地看他,玉色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挑起孟均的下巴,她弯弯眉眼,目色里一片认真,“不是写了要每天贴贴?” 毫无征兆的吻,似是一片羽毛,轻轻覆来又重重落在心尖。 小郎君面上登时红了一片,他急急勾住要抬首的姑娘,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亮晶晶地弯起,“不行,我写了备注。得这样——” 贴上来的薄唇温软,细细描摹着她的舌。经过昨夜的十八个贴贴,今天的小郎君熟练了许多。 她渡来的气息旖旎,他的心亦是砰砰砰跳个不停,仿佛放飞的风筝,只随着她,一时飘忽忽直上九重天,一时又好似秋日硕果,沉沉落下。 紊乱的心绪,自脚底生出滚烫的热意,沿着经络蔓延扩散,将那俊容烧得火红。 舌根麻酥酥的。 可这到底是白日,又是在他的卧房。 孟均恋恋不舍地放开人,他害羞地窝进李阮棠脖颈,只伸手指着那一行偏小的字,“呐,我可没有诓你。” 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李阮棠浅浅一笑,应他,“嗯,我看到了。” “那......要是你觉得这些可行,就要签名。”小郎君坐直身子,哗哗将小册子翻到了最后空白的一页,“就在这。” 这本小册子大概有几十页,孟均绞尽脑汁,也才写满了五大页。不过既然他都要嫁给她了,一起要做的事慢慢想应该也来得及。 首当其冲,得先哄她签了字,这样日后若他要添一些口口的内容,她也不能反悔。 小郎君得意地眯眯眼。 他拿来笔,亲眼瞧着李阮棠利落签下名讳,这才欢欢喜喜地将小册子慎重地放进书架上的锦盒里。 “啾啾,我来还有一事要与你商量。”李阮棠揉了揉乖乖坐着的小郎君发顶,伏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眼瞧孟均脸色发白,李阮棠心下怜惜,轻声道,“放心,刚刚我已经在你院子四周安排了暗卫。” 小郎君忖了忖,感激地摇摇头,“棠棠,这件事我想自己处理。” 他习惯性地蹭了蹭李阮棠的肩头,解释道,“以后等我入了肃亲王府,类似这样的事或许还会发生。这一次有娘和你护着,若以后——” “我必不会让你陷入这样的境地。”李阮棠蹙眉,她的啾啾性子纯真,压根儿不用经历这样的祸事。 孟均浅浅啄了啄她的脖颈,心间甜丝丝的,“我当然知道你对我好,可是百密尚且一疏,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我要做你的世君,就要与之相匹配的能力。” 他揽着闷闷不乐的李阮棠,央道,“况且这次还有你和娘在,若是我当真处置不了,你再出手,好不好?” “棠棠。”小郎君摇摇她的衣袖,“要不我们定个暗号?” 李阮棠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一向都拗不过他,况且啾啾说得亦有些道理,“什么暗号?” 啵—— 脸颊上重重落下一个吻,孟均美滋滋地夸着面前的姑娘,“我就知道棠棠最好了!” 不过既是暗号,就要定一个不常见,又只有她们两人知晓的。 小郎君忖了忖,忽得灵机一动,“贴贴?!” 话音落,眼前便覆下一片阴影,李阮棠重重捻上他的唇,半晌,才放开气喘吁吁的少年郎,应了声。 男郎的卧房,她一个女子到底不好多留。 不过李阮棠着实放心不下,快要走至珠帘那,又细细叮嘱着看起来还有些晕乎的小郎君。 孟均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了月牙,他心口甜滋滋地,瞧着那女郎利落潇洒跳出墙,这才又唤了知秋知冬两人进来。 风雨欲来时,总是寂静的怪异。 这两日的孟府亦然,韩夫侍虽在禁足,但他膝下的檀儿到底还是孟府的主子。 这日天才蒙蒙亮,垂花门那守着的知冬就苦哈哈地劝着非要闯进院子的孟檀儿。 “二公子,我们公子真的还未睡醒。您可别为难小的了。” “你这混账东西,知晓我是二公子,还敢用你的脏手碰我?”孟檀儿这些年被韩夫侍宠得无法无天,除了见到孟晓之没了脾性,在府中可谓是混天混地。 他一脚踢在知冬的身上,见小厮痛得直打滚,又狠狠啐了几口,“真是晦气。” 孟檀儿大步流星地往游廊走去,守在房门的知秋见状,忙跪了下来,“还请二公子留步。”他声高,惊得孟檀儿脚下一顿,反倒真的停了下来。 “知秋,谁在外面?”房里,传来懒洋洋地清泠之音。 “大哥。” “原来是檀儿,知秋,请二公子去偏房稍候。” 孟檀儿敛了烦躁,他还记得今日自家爹爹的嘱托,当即耐下性子随着知秋去了偏房。 茶喝了三杯,苍白着脸的知冬这才一瘸一拐地进来,请他去卧房。 收拾好的孟均半倚在窗边,他淡淡扫过精神十足地孟檀儿,打了个哈欠,“檀儿今怎么想起到我这来了?” “大哥,你这话说得就有些见外。” 孟檀儿不过总角之龄,说话间却已然将韩夫侍的做派学了个七八成,“大哥早前坠崖,我亦是担心许久。好不容易盼着大哥回来,大哥又成天里往宫里跑,就算是我想见大哥也寻不到人。” 孟均也不接茬,只静静坐着。 孟檀儿眼珠滴溜溜一转,又道,“早前大哥一直忙着,想必还未听过近日来坊间的些许传闻。” 他故作神秘地压低声,“我知晓大哥幼时与隔壁的李世女是青梅竹马,这事啊,说起来还与这肃亲王府有些关系。有人说一入夜,肃亲王府的墙头就会莫名坐着一个黑影。” 孟檀儿一脸惊恐地抱紧自己的臂膀,眼神瞥向窗外,“当时我听着这传言也不信,但前几日,府里有小厮也瞧见了。好巧不巧就在大哥的院墙!” “檀儿,虽说韩夫侍被禁了足,但你言谈间亦要时时以孟府声誉为主。人云亦云,哪里还有半分世家公子的风范。” 孟均懒懒抬眸瞧他,“眼下陛下看重李世女,她们编出这等传闻,多半是妒忌,故而才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大哥,你不信?”孟檀儿暗暗咬牙,到底年少,面上登时有些绷不住。 孟均摇头,“不过,既然你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如就将那见过黑影的小厮传来,好好审问一番,若只是跟风瞎传,就按家规处置,留下半条命打发给人牙子便是。” “若当真瞧见——”他顿了顿,余光扫过明显紧张起来的孟檀儿,“便请李世女来断一断,总归是坐在她家院墙。” 孟檀儿讪讪一笑,小厮之事不过是他随意胡诌,本是想来诈一诈孟均,没成想这人脸皮如此之厚。 一计不成,孟檀儿挑挑眉,生硬道,“嗐,这本也是件小事,我说来与大哥解解闷的。” “以后可不许再乱说。不然可要让人说韩叔管教不力。”孟均适时地补了一句。 孟檀儿脸色愈发难看,他顿了顿,方才挤出个笑,“大哥,我瞧今日天气不错,与其窝在家中,不如咱们出去听戏吧?” * 窗外的天,仿佛故意跟孟檀儿作对一般。 等两人坐上马车,乌沉沉的云越发低垂,噼里啪啦就掉起了雨珠。 “大哥。”孟檀儿心口一堵,暗暗咒了几声老天。刚要再挽尊说上几句。 就听孟均淡淡道,“无妨,总归是在园子里听戏。” 孟檀儿登时松了口气,掀起车帘与马夫交代了几句,便又得意地坐回了车里。 他紧紧攥着衣袖,认真回想着自家爹爹嘱咐过的细节。 不远处,戏园子里的叫好声隐隐飘来。 孟檀儿挑挑眉,遣开上前伺候的小厮,特别殷勤地亲扶着孟均,“大哥,小心脚下。万一摔着或是碰着,我可担待不起。” 第63章 主动出手这台下的戏哪里比得上隔壁。…… 他话里有话,被拦在一旁的知冬登时急白了眼。孟均垂眸瞧他,顺势握紧了孟檀儿的手臂,“怎么会,有你扶着我,若真是摔了碰了,也不会太痛。” 孟檀儿被他噎得心头一梗,暗暗啐了孟均两口,怪不得爹说,莫要与他在口舌上呈一时之快。 不过是占了个嫡出。 孟檀儿勾勾唇角,轻轻嗤了一下,等这件事成,这孟府谁做主还说不准呢。 今日的园子正唱着一出新戏。 孟均随着孟檀儿上了二楼厢房,推开的窗,恰好对着戏台。其上粉墨登场的优伶水袖遮面,正咿咿呀呀唱着百转千回的怨。 孟檀儿听了一会,便有些无趣。他这个年纪,要踏踏实实坐在这听什么情/爱,着实有些煎熬。 借着饮茶的空档,孟檀儿分出些余光瞥向一侧的孟均,等他吃了几颗梅子,孟檀儿这才忽得捂住肚子,哎呦个不停。 “大哥,我怕是闹了肚子,得先去松快一下才行。”他很是辛苦地憋住些眼泪,“大哥,我去去就来,你先看着戏。” “檀儿,要不还是我陪你去瞧瞧大夫吧。”孟均不放心地起身,还未近前,就被心虚的孟檀儿急急按在软座,连连摆手道,“大哥不必忧心,我身子一向康健,许是......” 他转了转眼珠,忽得看见桌案上搁着的杯盏,忙补充道,“许是饮了冷茶。” “檀儿,真的不用我陪你吗?”孟均关切道。 “不用,不用。”孟檀儿眼珠滴溜溜直转,捂着肚子三两步退到门口,将将打开房门,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大哥,咱们的小厮都留在了马车那,这里人多,你可切莫随意出去。” 他说得一本正经,孟均笑了笑,道,“放心吧,这些我都懂得。倒是檀儿你,还是快些去解决的好。” 孟檀儿一愣,心里忍不住直犯嘀咕,不过孟均既然这么配合,只能说明他命中注定会有此劫。 他轻轻关上门,又故意放重脚步走了半道,方踮着脚又折回。 孟檀儿悄悄趴在门口听了半晌,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他猫着腰,极有规律地敲了敲最里面的厢房,一闪身隐了进去。 “小孟公子。”端坐在上首的伶人扬眉,看向鬼祟进来的孟檀儿,“许久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想当初——” “少废话。”孟檀儿不耐地打断他的叙旧,“我爹说你欠他一命,今日里便是你报恩的时机。小爷只问你一句,早前的计划,今日可行?” 伶人嗤了一声,“小孟公子既然快人快语,咱们且打开天窗说亮话。”他伸手比划了个数,“这报恩归报恩,该给的酬劳却是不能少的。尤其又干得是这毁人清誉之事,若是顺利,我那干女儿平白得一个世家公子做夫郎,的确美哉。” “可若是孟大人追究起来,到时候别说是我们这些小喽啰跑不了,便是你爹和你,也是难保。所以,若小孟公子能提前给些钱银,咱们也能好好「伺候」一番,保管大公子自愿下嫁。” “哼,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 孟檀儿极大地翻了个白眼,“我爹只是教你们毁他清誉,几时说过要这种腌臜的手段,就你们这样的身份,还想娶我大哥?我呸!” “看来小公子当真是不明白,何谓毁人清誉。”那伶人也不恼,只压低声细细说了几句,孟檀儿脸色骤变。他猛地站起身,怒道,“胡说,我爹分明讲过,此事只是损大哥声誉。” “是吗?小孟公子难道没问问你爹,这毁了清誉的男郎会如何?” 孟檀儿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迟疑地退后几步,低眉忖着。 爹他,分明说过,只要大哥毁了声誉,娘就会明白这府中须得有个管事的才行,这样就会顺带解了爹的禁令。 可这伶人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孟檀儿皱眉,正踌躇间。坐在对面的伶人悠悠呷了一口茶,“罢了,总归是我欠了你爹的恩,这一次就当两清。” 他勾唇,带起些许笑意,“小孟公子尚在总角之龄,这会过去瞧见那些总是不好,我这还有些好茶,就请公子——” 他顿了一顿,往身侧瞧了几眼,使人拦住要闯出门的孟檀儿,“在我这歇歇。” “放开!”孟檀儿何时被人压在地上不能动弹过,他涨红了脸,不断挣扎着,“别说小爷没警告你们,我娘可是都察院副都御使,你们敢这样对我,我娘知道绝不会轻饶你们!” “小孟公子还真是天真的可爱。” 那伶人不屑地勾勾唇,“你和你爹做下这种不顾手足之事,你娘知晓实情之后,哪里还会再护着你。如今小孟公子若是想去给你大哥报信,便是要了断你爹,这生子不孝——” 他拖长了声音,轻蔑地瞥了眼愣住的孟檀儿,“你爹这一生,也是有够失败。” “呸,不许你说我爹!”孟檀儿怒极,使足了劲要起身,奈何对方人多,他刚刚才喊叫了半声,就被人用馊抹布捂了嘴。 台上锣鼓咚咚咚,正是演到精彩之处,叫好声接连不断,压根儿听不到孟檀儿半分呜咽。 那伶人得意起身,笑道,“看来你爹真是急糊涂了,才会孤注一掷,竟然让你来寻我。” “他是于我有救命之恩,可抢我姻缘者也是他,若是没有他,或许今日里,你就是我的孩儿。可惜。” 他摇摇头,颇为伤感地扶住自己的小腹,“我落水伤了身子,不然就凭你爹,如何能从我手中抢走她!” 孟檀儿听得目瞪口呆,他唔唔几声,单看那眼神便不是什么好话。那伶人也不恼,只痴痴笑着,“一旦她亲眼见到嫡子惨状,你说,她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你爹?” 他抬手招来身侧候着的小童,只附耳了几句,那小童便会意地推门而出。 二楼走道,张袂成阴。 那小童本就身量不高,又穿着戏园子中下人的服饰。这会子他端着一壶茶,站在厢房门口,倒也没人起疑。 正对着戏台的那间,隐约有些不同寻常的声响。小童机灵,覆耳听了听,短腿一迈,却转到了另外一间。 “公子,小的送茶来了。”他恭恭敬敬出声,等里面应了,才推门而入。 戏园子规矩,奉茶上餐,都得先结钱。 小童捧了茶来,跪下一磕头,双手上举,掌心里就沉甸甸地落下一吊钱。 他登时喜开颜笑,“多谢孟公子赏,多谢孟公子赏。” “孟公子?”刚刚扔了钱串的男郎侧脸,他虽笑着,语气却是冷极,抬脚直接揣在小童的心窝子处,“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公子,公子饶命!”小童吃不住力,眼眶里欲哭未哭的憋着泪,连连磕头,咚咚的声响仿佛台下的锣鼓,“是小的有眼无珠,今是小的第一天做工,这才出了纰漏,还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吧。” “公子,听这小童的意思,那姓孟的也来了园子。”齐昀身侧的小厮忖了忖,忙不迭的压低了声禀道。 齐昀挑眉,示意小厮扶起还在磕头认罪的小童,他温和了脸色,只笑道,“你既是往孟公子的厢房端茶,怎得来了我这?” 小童额前早就红肿,他跪得板板正正,“回公子的话,小的分明记得孟公子是正对着戏台的那一间,可刚刚小的过去,却听到里面心肝宝贝的喊个不停。” “孟公子进厢房时,是两个男郎。这会子骤然有了女子的声音,小的便以为自己记错了厢房。” 他哭哭啼啼的抹着眼泪,“公子,还请您原谅小的,千万不要跟我们园主告发。” “行了。”齐昀不耐地挥手,小厮立马会意,往小童手里又塞了一吊钱,“快下去吧,我家公子心善,才不会与你计较。” 小童千恩万谢地退出门。 坐在窗边的齐昀却再也无心看戏,今日他瞥了眼奉茶过来的小厮,“今盯着肃亲王府的人怎么说?” “公子,李世女早上进宫之后,便一直在府中。” 齐昀垂眸,暗暗忖着:那也就是说,孟均厢房里那个,绝非李阮棠。虽说他与魏云若的婚约已然下了圣旨,板上钉钉。可他也明白,孟均于李阮棠而言,是有些不同。 蓄积已久的妒忌,刹那间盖过了所有的理智。 齐昀倏地起身,他与面露疑惑的小厮笑笑,“这台下的戏哪里比得上隔壁。” 走廊里。 知晓齐昀心意的小厮扬声,又新拿了一壶茶端在手中,他单手重重拍在隔壁的房门,“孟公子,刚刚我们厢房里多送了一份香茶,我们公子特意命小的重新点了一份送来。孟公子?” 他暗中用劲一推,吱呀—— 房门骤然打开,紧紧连在一处,坐在软凳的上女男仍在忘情摇摆。厢房里,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小厮一时愣在原处,他尴尬地扫过身侧以扇遮眼的齐昀,忙咋咋呼呼扬声道,“还请孟公子恕罪,小的绝非故意。孟公子,小的这就帮您关门。” 他这一嗓子,混着女男旁若无人的声响,二楼的厢房接连推开一道缝,有些成了亲的男郎无意瞧见,也都皱起了眉,私语着这不知廉耻的一对女男。 偏偏小厮关门之际,也不知他是紧张抑或是这戏园子年头久远,好端端的门板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围观的人一静,只听得房内那男郎意味不明地低哼不断。 齐昀背身,用折扇扇柄敲了敲门框,可那一对女男正在美处,哪里能分得开。那女郎尚有些清明,勉强拾起衣衫将自己遮住, 齐昀心下明白孟均定是中了药,他甚是「好心」地命小厮堵在门口,拱手与周围几人道,“里面那位孟均孟公子,与我曾同为瑞凰八宿,他绝非如此不知检点的男郎,这其中怕是有些误会,还请诸位莫要多言。” “齐公子?”人群里,熟悉的清泠之音响起,孟均上前,他身侧还站着一位年长些的男郎,通身的富贵气,只眼眸一转,便有几个小厮上前,堵住了去路。 “你怎得在这?”齐昀大惊,又不好再往房中细瞧。 不等孟均解释,他身侧站着的那年长些的男郎皱眉,扬声道,“各位最好都用帕子蒙了口鼻,我嗅着这香气古怪。孟公子,你且站我身后。” 他唤了一声,走廊内外围观细听之人,顿时生出不少疑惑。 小郎君乖乖听话,用帕子捂了口鼻。 房中那两人也被随侍的小厮囫囵套了衣衫,绑在了一处。那女郎不服,口口声声都叫嚷着,自己与孟均孟公子情投意合,情难自禁,并未碍着旁人半分。 沈原闻言冷冷嗤笑,他轻轻拍了拍孟均的手臂,极为嫌弃地瞧了眼那一身酸臭的女郎,“你这泼皮胡沁些什么,既然你说情投意合,那我且问问你,跪在你身侧的究竟是谁?” 他问得笃定,那女郎心下一怔,忽得觉出些不对来,刚刚她着急办成好事,没有多留意。如今想想,这男郎手段勾人,绝非头一次。 可她又不敢多说,生怕坏了自己干爹的好事,硬着头皮又道,“能在这房里的,自然是孟公子。” “我瞧你是真不怕死。”沈原斜睨了眼身侧的淮安和若儿,两人会意,直接上前往那女郎脸上狠狠扇了几个巴掌,打得她面上登时红肿起来。若儿一口啐在她脸上,怒道,“正主站在眼前都不识得,还好意思胡诌毁人清誉!” 那女郎被打得头脑发懵。 淮安冷面,训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瞧你这蠢样也知你办不出这等伤人毁人的法子,还不从实招来,幕后主使是谁!” 她咬牙不说,若儿上前又是几个巴掌。 两个小厮一唱一和,片刻间就将孟均从这浑水中撇的干干净净。 二楼多是些世家男郎,转眼便明白今日有人做局。 这会渐渐有人认出孟均和他身侧之人,忙打了招呼,“苏夫郎、孟公子。” 既然孟均站在房外,那里面那男郎又是谁。 一时间,探头出来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那女郎也是个硬骨头,被打的嘴角出血,也愣是没吐露半个字。 她不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男郎却早就憋不住了。 不等若儿招呼,他便楚楚可怜地扬起脸,哭得梨花带雨,“还请苏夫郎、孟公子明鉴。奴只是瞧这厢房正对着戏台,是绝佳的观戏之地。且房门虚掩,并未有人,这才起了贪念,原本奴只是想进去听一段戏就走。谁料,谁料......” 他哭得无助,可说得话却字字清晰,“谁料忽然嗅到一阵异香,等奴回过神来,便见到了诸位。奴虽是个伶人,却也懂得自省自爱,如今忽遭横祸,诸位贵人替奴做主!” “快些起来吧。”沈原微微皱眉,“你既是苦主,便随我家下人一同去府衙,此事必要好好查清楚才行。” “这园子平日里多有男郎来听戏,如今出了这等纰漏,只怕这园主也难逃疏于管理之责。今日若非我请了孟公子过去一聚,依照这伶人所说,后果不堪设想。” “淮安。”沈原肃容,“将这两人一起送去衙门,今日之事蹊跷,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豆豆眼的小厮亦是严肃,叫了文墨进来,将那女郎推推搡搡地押下楼去,若儿扶着那男郎紧随其后。 一出好戏,被他三言两语就定了性质。 沈原扫了眼怔愣的齐昀,淡道,“这位就是齐公子吧。刚刚为何你一口咬定,房中是孟大人嫡子,今年瑞凰八宿之一的孟公子孟均?” “我,我只是听这园子里的小童提过,说孟公子就在隔壁,正对着戏台的那间。况且这里面情形如此不知羞,故而没有瞧清。” 沈原微微一笑,“原来如此,不过刚刚那种情形,齐公子到底是未出嫁的男郎,着实不好硬往上凑。我知晓公子是好意,但这不清不楚之事,最好还是莫要冒然开口,不然恐毁人清誉。” 京都之中的世家男郎,早就听过齐昀苦追李阮棠多年的故事,眼下差点儿被害的苦主,又是与李阮棠一同坠崖的竹马。 这其中弯弯绕绕,让众人瞧齐昀的神色变了又变。刚刚还一脸怔愣的齐昀面色登时青白交加,他抿唇辞别了沈原和孟均,只在暗处将手帕紧紧攥住。 围观瞧热闹的其余人也都渐渐散开,苦哈哈的园主本想要前来谢罪,就被若儿直接支去了府衙。 等淮安打听了周围一众说辞,细细禀过。坐在桌案一侧的沈原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那双含星纳辰的丹凤眼笑吟吟看向尚有些局促的孟均,“傻孩子,放心吧。今日并非阮棠食言,只是我担心这其中腌臜,你一个未出嫁的少年郎脸皮薄,说不过她们。这才自作了主张,你可莫要怪她。” 听他提及李阮棠,小郎君耳尖一红,忙腼腆道,“苏夫郎客气了,刚刚要不是苏夫郎遣人来提醒,我怕是早就中了计。” 孟均说起这个,还心有余悸。他确实未料到,对方会用迷香。 若真如那个伶人所说,中了迷香便晕晕乎乎,他怕是也没机会说出约定的暗语,到时候未丹等人必然不敢擅自闯入。 这样一看,他真是有些傻,怪不得李阮棠总笑他是傻啾啾。 小郎君抿抿唇,有些颓然。亏他早前还与李阮棠夸下海口,要自己应付。现如今一瞧,他离一个合格的主夫还差得远呢。 “傻孩子。”似是看出他的羞愧,沈原噗嗤一乐,揉揉他的发顶道,“她既心悦于你,你便是最适合肃亲王府的世君。” “嗳?” 孟均蓦地被人一夸,登时有些不好意思,他期期艾艾抬眸,“可是我还是觉得苏夫郎好厉害,言谈举止都大方得体,临危不乱还能将话说得滴水不漏。” 他也想成为这样的男郎,小郎君虚心地很,忙恭恭敬敬道,“您能不能教教我啊?” 沈原瞧他可爱,登时又故意逗他,问了缘由。 孟均也实诚,脸蛋绯红,却还是认认真真掰着手指头说道,“因为棠棠现在的处境并算不得好,我很担心自己会成为她的拖累。” 小郎君清楚,在这京都,人人都只是一颗棋子。如今李阮棠被女帝捏在手里,为其冲锋陷阵,得罪了不少世家。 他要是再不长进一些,只会让李阮棠分心。 “苏夫郎,我会好好学的。”孟均说罢,就要跪在他面前奉茶。 沈原心下一动,微微叹了口气,他虚扶起满心赤忱的少年郎,笑道,“既是如此,你便随阮棠唤我一声师公吧。” 师公? 小郎君脸红的厉害,一双眼羞得抬不起来,他还没嫁给李阮棠呢,哪里,哪里就能这样叫人。 第64章 负荆请罪让九郎嫁与你 沈原瞧着他,恍惚间就想起自己和小笨鱼刚刚相恋的情形,那双含星纳辰的丹凤眼微微弯起,“其实这事本不该现在就告诉你。不过,我猜阮棠已经跟你提及过了。” 面前的小郎君懵懵懂懂抬起染了红意的眼,沈原笑笑,轻道,“你也知肃亲王府现在除了阮棠再无长辈,是以待这桩案子结束,就由我出面,亲去孟府商谈你们的婚事。” “师,师公。”孟均明明羞得不行,可口里的称呼却诚实的不得了。小郎君抿抿唇,悄声道,“我娘常常不在府中,若是到时候您寻不到她可怎么办啊?” 沈原听得心下直乐,他轻轻拍了拍一脸担忧的少年郎肩头,“放心吧,我家妻主会提前知会孟大人的。” 嗳? 孟均眉眼中露出些喜色,他怎么忘了这茬。小郎君刚刚才舒了口气,瞧见沈原面上的笑意,后知后觉地又红透了脸,他慌忙捂住自己的脸颊,“师公,您别误会。我,我不是急着要出嫁。” “嗯,我知道的。”沈原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小郎君面上的红意越发止不住,他紧张地就连露出脖颈也透了粉。 沈原忍不住又弯了唇,生怕面前的少年郎要羞晕过去,他甚是体贴了换了话锋,“对了,刚刚你不是说与自家弟弟一同前来的吗?” 一出闹剧收场,孟檀儿怎么也该现身才是。 孟均忖了忖道,“师公可听过这园子里的白眉伶人?” “你是说白双?”沈原皱眉,转瞬便明白了齐昀口中那个小童是怎么回事。 他招来淮安低低说了几句,这才与孟均低道,“二公子此刻怕是跟他在一处。此人多年前便有些疯癫,听闻是为情所伤。” 沈原才将之前听来的旧事简单与孟均说了说。 门外,若儿恭敬禀道,“主夫,白眉伶人求见孟公子。” “知道了。”沈原先与孟均使了眼色,见小郎君点头,这才示意小厮将人带进来。 戏台上的锣鼓已歇。 白双一露面,小郎君就觉得他眉目间有些熟悉。跟在他身后的,是被绑着的一脸愤怒模样的孟檀儿。 乍见孟均,孟檀儿登时激动起来,他使劲挣扎了两下。塞了布的口里呜呜咽咽。 白双挑眉,先与坐着的两人行了礼,这才慢条斯理地将为何绑了孟檀儿说得清清楚楚。 他不卑不亢,递上握在手里多时的书信,“苏夫郎,孟大公子若是不信,这里有贵府上韩夫侍的亲笔信一封。” “原本韩夫侍于奴是有救命之恩,但这毁人清誉之事,奴着实做不来。这才故意引了孟小公子近前,将人制住,想帮大公子避开这一祸端。” “索性大公子福泽深厚,得苏夫郎庇佑。”他似模似样地松了口气,余光里,孟檀儿眼神凶狠的快要咬人,白双亲自上前,将孟檀儿塞口的布条拿出。 果不其然,早就怒火攻心的孟檀儿一开口,便先问候了他的十八代祖宗。 白双也不恼,只规矩地跪在一旁。 “檀儿,不得无礼。”孟均着实听不下去,他冷下脸,斥道,“这封信到底怎么回事?!” 摊在桌案上的信,笔迹的确为韩夫侍所写。 孟檀儿心下一窒,恨恨看向跪在身侧的白双。想他也不过总角之龄,本就心思明显,这会子任谁一看,都是承认了的神情。 “大哥。其实,其实......”他想替自家爹爹澄清,可这白纸黑字分明,再加上刚刚走廊里的动静,他听得清清楚楚。 孟檀儿要说的话卡在喉咙,他怔怔地看向端坐在上首的孟均,心里隐约知晓这事重大,却还是抱着一线期盼,“大哥。” “我,我爹他只是一时糊涂,总归你现在也没有事,不如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好不好?” “大哥,我知道你心善。你就原谅我爹这一次,不然若是娘知晓了,我爹必然会被撵出家门。大哥,你已经没有爹了,应该知晓亲爹不在身边的难过,大哥,你就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帮帮我,好不好?” 他往前走了几步,就被淮安一把拦住。 孟檀儿急得面红耳赤,又道,“大不了我答应你,以后都乖乖听话,不会再跟你抢。” “大哥——” 他越说越离谱,孟均听得直皱眉,不等小郎君开口,坐了半晌的沈原眉眼一冷,勾唇轻笑道,“二公子不过是个庶出,用抢这个字,怕是没有资格吧?” “更何况,算计落空转头不代表没做过。” “你又是何人?我与我大哥说话,与你何干?!”孟檀儿年少,并不识得沈原,他狠狠翻了个白眼,转头与孟均又道,“大哥,我知道你不说话,就是这事还有转机,对吗?” “檀儿。”孟均有些意外地瞧着面前将一切轻描淡写的孟檀儿,“韩夫侍这些年便是这样教你礼义廉耻,教你善恶是非吗?” “大哥,我知道爹做错了,可你也没有被毁了声誉。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爹?他不过是想解除禁足罢了。” “不过是?”孟均拢在袖里的手指一紧,“好,我且问你,那你们算计我时,为何不觉得有错?” “如今算计未成,便知道错处。你尚且年少,或许不知毁人清誉有多严重,难道你爹也不懂吗?” “罢了,与你这样不知理的再说,也只是徒增闷气。”孟均转头,看向沈原,“师公,孟檀儿还有这封信,还请您也一并送去府衙。” “你放心,这件事定会依律处置。”沈原颇为担忧地拍拍他的手臂,面前的小郎君眼眶泛红,却还坚强地压住泪意。 “大哥!你当真不顾手足之情?”孟檀儿难以置信地提高了音量,“我爹不过做错了这一件,你就要赶尽杀绝?!” “简直又蠢又坏。”沈原心疼孟均,当即挥手,与淮安道,“押去府衙,不用与他再多废话。至于你——” 他看向一脸笑意的白双,“还请一同前往府衙作证。” “是。”白双恭敬,临出门又侧身道,“不知两位贵人可否容我先回房换件衣衫?” 沈原瞥了眼若儿,后者立马跟了上去。 二楼最里面的厢房,白双隔着屏风,缓缓理着衣衫,他瞥了眼守在门外的若儿,扬手招来小童,压低了声,“一会记得离开京都。” “爷,那您?” “放心吧,我就只是去做个证而已。至于玉红,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放心吧,她不会乱说的。” 房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外面乌云散去,已有灿烂的天光覆来。 白双仰头,深深吸了口气,他浅浅笑着,转身与若儿颔首,“走吧,如今天色正好。” 也是时候了结,与韩子衿多年前的那份怨。 他面上轻松,引得若儿也不自主抬眸朝外看去,不得不说,经过半场雨落,今日的天空,还真是分外的蓝。 * 孟均回府之时,管事便上前说了韩夫侍被衙差带走的事。小郎君点点头,默默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将自己藏进被里,又遣了小厮们下去。 夜色缓缓下沉,知秋和知冬两人守在门外,忧心的接连叹气。他们公子自幼便没经过什么磨难,可别是被韩夫侍这腌臜手段吓坏了才好。 知冬忖了忖,悄悄与知秋咬着耳朵,“要不然,咱们请李世女过来开解一下公子吧?” “这......是不是不太妥当。”知秋也有这个念头,只是如今孟府白日里刚刚才拘了人,只怕大人怎么也会回府一趟,要是正正好怼上,那可就糟糕了。 小厮们愁得眉眼直耷拉,直到前院来了通禀,说孟晓之回府。 知秋这才轻轻掀起珠帘,低声禀了。 卧房里,抱着软枕睡了一觉的孟均困乏的揉了揉眼,他缓缓坐起,显然还未完全转醒,接连打了几个哈欠,这才就着知秋的手起身更衣。 小郎君恹恹的,一路走到孟晓之书房,方打起精神。 “娘。”规规矩矩行了礼的孟均垂着脑袋站在书桌前,他知晓这些年来,娘对韩夫侍还是有些情意在的。 如今娘特意抛下公事回府,只怕是要替他求情。 小郎君抿抿唇,他早就知晓应付这类算计,最累的便是这其中人情往来。 早知道,刚刚过来之时就该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他分神地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连孟晓之要他坐下都没听清。 “九郎?”孟晓之蹙眉,搭在圈椅上的手指成拳,心下又憋了气,面色登时难看起来。 “娘,您叫我?”回过神来的小郎君抬眸,一瞧她的神情,后背登时就好似被人倒了一盆冷水。 果然,娘是来替韩夫侍求情的。难道就连她,也觉得此事是自己太过计较了吗? 小郎君眼眶一酸,满脑子都是话本里那句「没爹的孩子无人疼。」 比起白日里被孟檀儿职责,孟均只觉得心头似是被人狠狠扎了尖锐的针,戳的那颗心密密麻麻都是洞眼,被风一吹,便是透彻心扉的凉意。 他牙齿冷得直打颤,却又倔强的不肯服输。 既然没人疼,那他自己好好照顾自己便是。孟均偷偷抹了把眼泪,瓮声翁气道,“娘若是要谈白日里韩夫侍做得好事,那儿子没什么好说的。” “娘知道此事是你受了委屈。”孟晓之叹了口气,想要伸手替他抹干眼泪,那垂着脑袋委屈的少年郎便倏地扭过脸。 他闹着别扭,孟晓之无法,只得继续说道,“韩夫侍在府中多年。” 孟均暗暗哼了一声,这些说辞果真跟话本里一模一样。他就知道,接下来,娘定会说,要他瞧在一家人的份上,像府衙撤了案,不予追究。 小郎君气呼呼地抿唇。 孟晓之顿了顿道,“早知会让你如此难过,我就该一早出手。哪里还会让你在今日受了惊吓。” 她愤愤地一拍桌,恼道,“亏李阮棠那厮还信誓旦旦与我承诺,必会处理好此事。” “娘,你......”骤然出现的声响惊得孟均不自主打了个哆嗦,那双泛红的丹凤眼疑惑地看着桌案后的孟晓之,“不是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吗?” “毕竟韩叔是檀儿的爹。” 他明白孟晓之有多看重血缘,如今孟府人丁单薄,若是此案落定,韩夫侍与檀儿必会被逐出孟府。 小郎君不想做无谓的期待,他忖了忖,垂下眼眸道,“娘,若是你想替韩叔说上两句公道话,不如直接告诉我的好。” “我知道九郎说这些是怪娘这些年没有好好照顾你。”孟晓之心底愧疚,软和了声道,“过往你韩叔暗中有些小动作,娘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以为这样他终有一天会改过,却不想反而助涨了他的心思。” “是娘想得不周到,才会让你吃了好些苦。九郎,此事你不必忧心,娘已经与府衙那边打了招呼,务必公事公办。” “至于檀儿,娘日后会将他先送到庄子上去反思己过。” “娘,你这些都是说真的?”孟均忍不住憋住委屈的泪花花,反问道。 “自然。”孟晓之点点头,怜爱的眼神落在他眼下的乌青,“娘知道你今日必然又困又累,你且先回房去歇着。” 小郎君恹恹地来,心绪翻腾地踏出门。 月色如水,他怔怔地瞧着洒在地上的清辉,干干净净又温温柔柔。还有些泪意的眼角微微弯起。 谁说没爹就没人疼的! 小郎君心里雀跃了片刻,还未走下石阶,前方迎面走来一人。 这么晚了...... 猜测的乱想,在四目相对时,登时化作无法掩藏的欢喜。 他快步上前,想要钻进她的怀抱,却又顾忌着书房里半开的窗,欢快地步伐急急一停,立在离她还有半臂的距离。 “棠棠!”那双美极的丹凤眼弯弯好似月牙,“你怎么来了?” 李阮棠细细打量过孟均的神色,见他并未难过,这才放下心来,她压低了声,瞅瞅半隐在碧纱窗后的人影,“一会再与你说,这会我得先去书房负荆请罪。” “嗳?为什么?!”小郎君不解。 李阮棠笑而不答,却柔声哄着要他先回房,孟均走得是一步三回头。 好不容易等着垂花门那瞧不见啾啾的身影,李阮棠面色严肃,这才轻轻叩响书房虚掩的门板。 月色明亮,遮不住地上鬼祟的人影。 不久前才走出垂花门的小郎君去而复返,他蹑手蹑脚地猫着腰凑近窗,刚刚寻了个隐蔽的位置。 入耳便是孟晓之不悦道,“经此一事,我断不会......”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小郎君费了半天劲,才勉强听清后半句,“让九郎嫁与你。” 第65章 秘密追捕果然,话本里说得没错,女郎…… 嗳? 孟均心下一急,偷偷摸摸从窗台上探出一双眼。虽说娘这里似是有了变故,他悄悄看向面色沉静的李阮棠,怎地她一点儿都不急?! 难不成,是她后悔了? 小郎君一时猜测纷纷,他趴了一会,又听她们说了些金丹案的事,登时就兴致缺缺。 他闷闷地走回房,连知秋和知冬两人迎上来都没发觉。 孟均沉沉叹了口气,窝在被褥里颓然地一动不动。知冬端了点心和茶水,还没挑起珠帘,就瞧知秋用手比划了个噤声。 知冬会意地点点头,他蹑手蹑脚地走近,将手里的托盘轻轻放在桌案上。临出去时,知冬又扫了眼窝在被子里,郁郁寡欢的小郎君。 也不知大人与公子说了什么,让他心情越发低落。 知冬忖了忖,与坐在外间绣花的知秋悄悄咬着耳朵,“我总觉得还是请李世女过来一趟的好。” “算了。”知秋不是没瞧见自家公子周身的失落,可今日府中到底出了事,稳妥起见,还是他们尽心陪着会好些。 卧房里,趴在被里的小郎君正愤愤揪着从李阮棠那得来的软枕。 “哼,这事怎么能说后悔就后悔的!” 他嗷呜咬了一口软枕,只当它是让人难过的李阮棠,“明明之前还舍不得放开我,果然,话本里说得没错,女郎得到了就不会珍惜。” “不会珍惜什么?” 珠帘轻动,不等知冬通禀,李阮棠的声线淡淡地从碧纱窗外传来,她刚刚才从书房出来,孟晓之破例,允她与小郎君说几句再走。 孟均一愣,才要起身,忽得忆起自己正生着气呢,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生怕外面站着的女郎听不清,又掀起被子,刚准备再重复哼上一句。 偏偏,他声调起高了一些。好好的冷哼刹那间就成了田间窝棚里,小猪仔的声响。 一时间,四周静寂。 小郎君登时就红了脸,就连预备好的质问气势也一落千丈。 唔,他没脸活了! “啾啾?” 李阮棠微微蹙眉,眼前的小郎君不似以往,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欢欢喜喜黏过来。 她瞧了瞧躲在被里不肯出来的啾啾,想起刚刚的动静,微微弯了唇,“明日我就要出京了,你若是再不出来,怕是——” “出京?”闹别扭的孟均急急掀起锦被,他颧上还有丝丝未消的红意,一双眼瞪得圆溜溜的,诧异道,“你要去哪?” 不等她答,他弯腰勾鞋,哒哒哒几步走近碧纱窗。 站在窗外的人影含着笑,“自然是要去公干。”此事机密,她不能告诉担忧的孟均,有心想揉揉他的发顶,又顾忌着垂花门暗处躲着的孟晓之。 李阮棠定定瞧着仰头不安的小郎君,“放心吧,我此去不会很久。” “嗯。”孟均抿唇,眼巴巴地看她,迟疑道,“那......会不会很危险?” “会有些。” 眼下庆郡王提前得了消息离京,便说明这朝中还有她们暗藏的余孽,是以她这次率兵离京追击,也是秘密进行。 李阮棠不敢与他打保票,更何况这一次若是不能在山临关拦住庆郡王,只要她一回驻地,大晋怕是要重燃战火。 到时候...... 李阮棠心口一窒,她的啾啾傻乎乎的,若到时候庆郡王成功起兵,时局动荡之下,谁还会在意一个男郎的安危。 她目色一凛,面上却柔和起来,又安抚着他道,“至多是受些伤罢了,等回来,啾啾帮我吹吹,好不好?” “还会受伤?!”小郎君紧张地鼻尖不断萌出细小的汗珠。 一想起李阮棠后背的旧伤疤,孟均心下越发不安,他怔怔地点头,清泠的声线微微发颤,“那你一定要小心。虽说娘不想我嫁给你,但你放心,这段日子,我一定会寻机会,把你的优点都跟娘讲一遍。” “我娘她最是讲理,所以,等你回来后——”他忍着羞与难过,扬起个笑,“她定会同意你我的婚事。” “棠棠。”小郎君轻轻唤她,想说的话都盛在眼眸。那双亮晶晶闪着泪意的丹凤眼弯弯,“我等你回来。” “......嗯。”李阮棠抿唇一笑,刚要转身,又想起什么似的侧脸,“若是受了欺负,尽管拿出我送你的羊脂玉。我虽不在,但这玉象征着肃亲王府,未丹也会留在府中,任你调遣。” 她克制地收回眼神,强迫自己不再去瞧碧纱窗后的少年郎。在成为他的妻主之前,她已经是大晋的将军。 李阮棠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一如刚刚在书房,她已然将最坏的打算说与了孟晓之听。 「若晚辈到时候不能顺利回京,陛下恐会下旨指婚以慰肃亲王府一脉忠魂,到时候还请孟大人务必转圜圣意,替九郎另觅良配。」 她知晓孟均的心意,也从未怀疑过他的真心。 可若到时候她已不在,无辜的小郎君就不该成为被牺牲的那一个。 她的啾啾啊,明明就傻乎乎的,明明就该被人捧在手心,宠上一辈子。 而不是陷入冰冷的朝堂漩涡,成为皇恩浩荡的棋子。 亲笔写下的信,已经放在了孟晓之的书桌。到时候就算陛下有此心意,有这封信在,或许也会有所考虑。 左右她能做的,也只剩这些。 转过垂花门时,李阮棠不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余光里,俊秀的少年郎正披了外衣,站在门口遥遥相望。 她轻轻叹了口气,隐身在了无尽的夜色之中。 * 接连几夜的追击,每每都功亏一篑。 如今她们一行人越往东北而行,将士的疲劳就越发明显。 李阮棠咬着干硬的馒头,心下已然清楚。这支军队里,亦有庆郡王的眼线。 行军打仗,最忌猜忌。偏偏眼下,她却不得不猜。身侧的这些裨将都是陛下钦点,那些随之奔波的一众士兵更是千挑细选,各个精锐,目的便是要一举抓获庆郡王。 可如今,她们屡屡失败,士气大减不说,再这样下去,她们随身带着的干粮也快要耗尽。 捉不到庆郡王,她必然无法活着回京都。 “将军。”汪副将躬身,拿来了地形图。山川沟壑,一目了然。“这地形图怎得与白日里那副不甚一致?” “回将军的话,此地形图乃属下遣人快马从当地府衙所拿,这一地带早些年曾地陷,地势多有改变,故而地形图也有所变化。” 李阮棠蹙眉,重新看向摊开的图纸,依照此地地形,理应是瓮中捉鳖之势,可经过白日里一番搜查,庆郡王一队人马却毫无踪迹。 她抿唇不语,围在一块的几个副将也都沉思着。 毫无踪迹,便是寻到了躲藏之处。 李阮棠略略思索了一番,将两张大小相同的图纸叠在一处,泛黄的纸张,在火光映照下,清晰地显出几方细微的不同。 “原来如此!”瞅了半晌的汪副将忽得一个机灵,指着这几处道,“白日里我们搜寻之时,曾有几处因地陷出现的沟壑被杂草覆盖,那里地势不稳,石块繁多,故而弟兄们没有上前。” “想必庆郡王一行正是兵行险着,方才避开了我们的搜寻!” “不错,白日里我也瞧过,那沟壑幽深,稍有不测,就会被掩埋其中。看来庆郡王当真是狗急跳墙。” “不过将军也不必忧心。”汪副将忖了忖,与其他几个副将相互看了看,又道,“这沟壑口宽内窄,若是要躲藏,必定要往深处去。咱们天黑才将将扎营,如今就算她们逃出沟壑,此地唯一的进出口,也早就被将军命人驻守。” “以属下看,她们不过是穷途末路罢了。” “即便如此,也不能大意。这几日庆郡王犹如神助,若是再不能将人一举捉拿,随她继续往前,就要过了山临关,到时候进了她的地盘,就不是追击这般简单。” 李阮棠肃容,又细细安排了人手。十步一岗,举烽为号。 帐篷外,将士们尽忠职守。 李阮棠夜里睡得却并不踏实,她翻了几次身,思来想去,这才一股脑坐起,就着最后一点灯芯,摊开了信笺。 行军多年,这还是她头一次写家书,也不知她那傻乎乎的啾啾收到这份信,会是什么神情。 李阮棠只想想,眉眼便柔和了不少。她伏案写了许久,最终落笔,不过简单的「平安」二字。 将信笺放入信封之前,她却又犹豫,若是小郎君兴冲冲地打开,发现只有这两字...... 李阮棠噗嗤一乐,似是已然瞧见了他闷闷无语的面色。她抿住笑意,提笔在信笺上又极为认真地补了一句。 火漆落下,李阮棠招来汪副将,甚是严肃地将信交给她。还来不及嘱咐信笺发往的府邸,帐篷外,火光接连传递。 李阮棠倏地站起身, “将军,出口处发现了庆郡王的人马!” 副将振奋万分,急急通禀,依照之前的部署,此次留在后方支援的是汪副将和她手下的人马。 漆黑的夜色里,火把成行,极快地向出口涌去。 庆郡王的人马似是藏在沟壑里伤了元气,几番交战,求饶者不在少数。 李阮棠微微蹙眉,只觉得一切太过顺利,尤其,一直跟随庆郡王的严副将也被俘。 她口口声声说着士可杀不可辱,却又在不经意间,透露出庆郡王出逃的方向。 眼下李阮棠身后并无多少将士。 她挑了挑眉,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山间的风,吹得人脸上生疼。 李阮棠接过身后将士的火把,狠狠一夹马肚子,朝着更深的夜色里追了出去。 “将军!” “无妨!”她的声线远远从风中传来,“你们先回大营。” 军令如山,押着俘虏的几个将士不敢不从。她们依言折回,山路崎岖,谁都没有发现,被牢实捆绑的严副将,颓然的面色上,倏地漾出一抹得意的浅笑。 第66章 想她想她娘,棠棠她真的很好,您能不…… 转眼已是兰月。 孟均无精打采地绣着准备送给李阮棠的香囊,眉目间的忧郁被渐渐炎热的天气一燥,生出不少烦心。 距离那夜他目送李阮棠出去,忽忽过去大半个月。若是出征,娘在朝中多少也会带来些消息。 偏偏此次是秘密行进,别说是朝廷,就是都察院也无权过问。 小郎君既担忧她,却也明白这种情形下,没有消息便是最稳妥的。这几日他跟着师公学了不少,到底比之前长进许多。 可是,他真的很想她。 孟均心酸的垂眸,他放下手中的绣活。瞅了眼窗外的天色,唤了小厮往外走去。 隔着两府的院墙,自打李阮棠离京,小郎君便寻了个借口,捏着羊脂玉,让未丹悄无声息地打了一扇门,将门闩留在孟府。 他知晓此事必然瞒不过自家娘亲,是以门锁落成的当晚,孟均便拿着藤条去了孟晓之书房自请责罚。 “九郎,你这又是何必。” 少年郎情挚,孟晓之看在眼里,再者这院墙本就不是用来防人的,肃亲王府那边都是会武的婢子,若真是要闯,别说这一面墙,翻上屋顶也是绰绰有余。 现在孟均打了一扇门。 孟晓之沉沉叹了口气,“傻孩子,你这样大喇喇地出现在肃亲王府,就没有想过,若是李阮棠无法归京——” “娘?!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一语未尽,就被心焦的小郎君打断。刹那间,孟均只觉得鬓间麻酥酥的直跳,他险险握住圈椅扶手,才勉力稳住犯晕的身形,又问道,“娘,她为什么会无法归京呀?” 过往清泠的声线不自主地颤抖着,小郎君眨眨眼,压住酸涩的眼眶。 可那模样,看起来就很难过。 孟晓之到底不忍心再吓他,只道,“她此番前去,由陛下亲指,谁都无权干涉过问。娘并非是收到了什么消息,娘只是给你假设。” “你毕竟还未订亲,就算李阮棠跟娘提过你们的婚事,可她到底还未寻媒人上门,亦未曾有人替她说亲,是以你们二人之间,仍是女未婚,男未嫁。” “你这样冒然砸墙,娘只是怕以后会不好收场。” 她说得含蓄,话里的意思虽未像刚刚那样直接挑明,却也没有隐晦的藏起来。 可听在小郎君耳朵里,便只剩两字。 假设。 悬着的心忽得沉沉落进腔子里。孟均松了口气,悄悄抹去眼角的泪花。他抿唇跪在书桌前,“娘,砸墙是我不对,还请您罚我。就算李世女还未正式上门提亲,可我已经答应了她,还拉了勾勾。” 孟均乖乖垂着脑袋,“娘之前说过,做人要讲信用。所以,我只会嫁她。” “你!”饶是料到了少年郎的回答,孟晓之此刻也有些惊讶,“你这傻孩子!” 立人根本,是为诚信。 这话没错,孟均学得没错,孟晓之教得也没错,可有些时候,尚需变通。 但孟晓之也清楚,此刻与小郎君说这些也是枉然。他这固执的性子,与她同出一辙。 “罢了,既然我早前答应过你爹,姻缘由你自己做主,是以这砸墙一事,暂不追究。” 她起身扶起自家铁了心的少年郎,道,“为人母父,于子女一事总会偏心许多。你也莫要怪娘说话难听。” 小郎君点头,走出书房。心下却雀跃起来,既然娘不追究,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其实也不是太反对自己跟李阮棠的婚事? 孟均长长舒了口气。 他每日都会去肃亲王府,连那些不熟悉的院落,都有他的脚步丈量。 可李阮棠还是没有回来。 眼下天色明媚,少年郎站在院墙前,示意背着小包袱的小厮打开门闩。 他在李阮棠卧房前那一片空的花圃里中了好些花,如今朵朵绽放,艳丽的颜色映入眼帘,连带着烦闷的心也舒坦许多。 也不知她喜不喜欢他种的花。 小郎君拿着小锄头松了一会土,未丹便命人提前在卧房里备了冰。等孟均忙活完,净了手洁了面,掀起的竹帘里,凉爽扑面而来。 他坐在软凳上解乏,眼神落在她房里的摆设,忙嘱咐知秋打开背来的小包袱。 这几日,他陆陆续续往她房里添置了好多小玩意。没有主人的卧房,显得又空又大。 小郎君把自己最喜欢的都放了进来,可即便如此,心口仍是止不住的失落,空空荡荡,怎么也填不满似的。 他本就疲累,这会一难过,更觉无力。 总归此处也没有外人,孟均顺手解了外衫躺在软和厚实的被褥上,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定定瞧着拔步床上雕着的蝙蝠柿子,迷迷糊糊间,它们似是都活了过来,随着一阵风又或是一阵青烟,扑簌簌地飞远。 少年郎的气息轻轻浅浅。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侧被褥忽得稍向下陷,孟均疑惑地睁开眼,入目便是许久不见的李阮棠。 她还穿着盔甲,人比离京前不知又清瘦了多少。 小郎君登时又惊又喜又心疼,想要扑上去抱住她,却见她含笑着摇摇头,“傻啾啾,我这一身刚刚才从泥里滚过,你若这会靠过来,可就变成了小泥蛋了。” “我不怕!”孟均欢欢喜喜的伸出手,凑近了才发现她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小郎君眼圈倏地就红了一片,他甚是小心地靠在她的肩头,“棠棠,你是不是受了好多伤?” 贴过来的身子竭力不去碰她,生怕压到她的伤口,孟均偷偷抹了眼泪,“棠棠,要不我帮你吹吹吧。” “傻啾啾,我来的时候,军医已经帮我包扎过了。你放心,我一点儿都不疼。” “骗人。”小郎君瓮声瓮气地窝在她怀里,他做绣活时,针扎到指尖都要哭鼻子,更何况刀剑无眼。 他轻轻地啄了啄李阮棠的侧脸,“棠棠,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啾啾。” “嗯?”孟均眉眼弯弯地抬首瞧她,正要再说说自己如何想她,忽得忆起,她这样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多半还未吃上些饭食。” 小郎君登时便坐不住,他穿上鞋,风风火火就要去张罗。 “啾啾,别走。”一把抱住欲走的人影,李阮棠的轮廓有些飘散,她却依旧温柔地笑着,“小傻瓜,我一会还要去宫里禀报此次追击的情况,吃食是来不及了,我已然嘱咐了未丹备水。你且陪陪我,好不好?” “哦。”孟均闷闷地应了一声,似是又想起什么,倏地欢喜起来,他别别扭扭地瞅了瞅抱着自己的李阮棠,一双耳尖烧得通红,“棠棠,一会我帮你擦背吧。” “你放心,我绝不偷看!”小郎君保证的信誓旦旦,可那双眼透着狡黠,瞧着便像是得了便宜的小狐狸。 李阮棠轻轻点了点头。 窗根下,来了脚步声。 “怕是未丹来了。”李阮棠恋恋不舍的松开乖顺的小郎君,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吻,她低低叹息了一声起身。 那背影孤绝,直瞧得孟均心头突突直跳。他慌忙从荷包里拿出自己的点心,往前追了两步。 身子一动,手臂却酸麻的厉害。 孟均恍恍睁眼,拔步床上的蝙蝠柿子栩栩如生,他一骨碌坐起。 竹帘外,前来送水的未丹正与知秋小声交代着什么。 小郎君摸摸额头,上面还有她温软的触感,那么真实,怎么会是梦呢? 说不定,是他睡迷糊了。 孟均揉揉眼,扬声向外问道,“未丹,可是世女回来了?” “回公子的话,主子尚未归京。” 竹帘外的回话,规规矩矩。 小郎君一怔,翻开自己的小册子,瞧着那些想要与她一起要做的事,忽得起身,提笔又补充了一件,「跟棠棠手挽着手一起散步」。 一个人走路,背影总是孤单。要是两个人一起,孟均抿唇一笑,小心翼翼地吹干上面的墨汁,再三看了看,这才又把小册子重新放回枕头底下。 他穿好外衫,又把枕过的枕头重新拍打松软。这样不论她什么时候回来,都能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小郎君翘着唇角回了自己院子,迎面正对上缓步而来的孟晓之。她面色凝重,却在瞧见自家少年郎喜滋滋的表情时,生生换了神色。 “娘!”孟均欢快地跟她行了礼。 孟晓之点点头,这大半月来,她甚少瞧见小郎君这般开怀,“可是寻到了什么好事?” “嗯。”小郎君重重点头,他越想越觉得,早前那个梦太过真切,保不齐真是个预知之梦。 是以孟均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问着孟晓之,“娘,李世女是不是快要回京了!” 孟晓之面上神情一滞。不过瞧他那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她忖了片刻,仍是点了点头。 “嗳?真的?”他心心念念盼着她回京,这会真的等到了,小郎君反而有些不敢确信,他攥紧手指,眼巴巴瞧着自己的娘,“那......娘你知不知道她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啊?” 要是知晓了她回京的日子,他也好准备准备。 比如这些天他学会了做简单的面条,可就是动作慢些,若要她吃上热腾腾的面,就得安排好时间才行。 她在外奔波那么久,回来后说什么也得按按揉捏一番。还有伤药,得选最好的。 唔,还有五心斋也出了不少新上的糕点,他喜欢便心心念念地也想给她也尝尝。 如今天气炎热,他瞧过她的衣柜,春衫还未撤下,等明他就嘱咐未丹。 正胡思乱想着,小郎君忽得捏住自己的脸颊掐了掐,他疼得直皱眉,却又傻乎乎的弯起唇角。 会痛,就是不是假的! 他期期艾艾看向迟疑的孟晓之,央道,“娘,你放心,我嘴很严的,一定不会告诉别人。” 她此行秘密,若是走漏了任何风声,与李阮棠来说都是极其危险。 小郎君明白这个道理,他也不想李阮棠临回京再生出什么变数。可压在腔子里欢呼雀跃的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他勉力抿住笑容,装作可怜巴巴的模样,那双美极的丹凤眼亮晶晶地,似是浸在水中的黑葡萄,润泽有光。 “娘,要不,要不您还是不要告诉我了。” 他是很想知道她回来的具体日子,想在那一天,穿上最漂亮的衣衫,站在花圃前,给她一个大大惊喜。 可若这会让她陷入危险,孟均忖了忖,轻轻地摇了摇头,“总归我每天都去瞧瞧,也能等到她回来的。” “四日后。” “嗳?”正摇着头的小郎君一怔,眉目间先是一惊,而后便是欢喜的笑意,可紧接着,他便越发紧张起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捂住要呼出声的讶然。 他警惕地四下望望,确定没瞧见人影,这才压低了声,“娘,你小声些,若是给旁人听到可就不好了。” 他小心翼翼的模样,瞧得孟晓之既心酸又好笑,她伸手揉了揉少年郎的发顶,微叹着压低了声,“就这么心仪她?” “娘!”小郎君的心思虽然明晃晃的从未藏着,可被自家娘这样问着,到底还是生出了不少腼腆的羞涩。 羞归羞,但该认的事不能含糊,烧红了脸的孟均点点头。 等她回来,这劳什子金丹案就能彻底结束。虽说他每日都缠着娘说了许多李阮棠的好,但每次娘的神情都很微妙。既没有欣赏,也没有厌恶。 看他的眼神更是瞬息万变,除了低低叹气,便是笑着微微摇头。 他也琢磨不懂,可眼下李阮棠就要回京。 那双眼眸亮晶晶地抬起,“娘,棠棠她真的很好,您能不能......” 他怯怯地抿唇,坚定道,“能不能答应了我们的婚事呀?” 第67章 混乱记忆可谁让她喜欢你呢,孟均。…… 孟晓之一愣,“此事......” 面前的少年郎期期艾艾,她忖了忖,颇为慎重道,“还是等李世女回京再做打算的好。” “奥。”小郎君闷闷垂头。 左右还有四日她就能回来,孟均低落的心登时便欢快不少,他欢欢喜喜遣了知冬去取新做的夏衫,又将自己的折扇全部拿出来,细心地挑着扇穗。 便是玉冠和腰带亦都选了最相配的。 “公子,您这是要去赴宴吗?”知秋跟了他这么久,头次见他这般郑重。 小郎君只笑不语,拿起做了一半的香囊,又把上面的绣样改了改。普通的样式还是不够,得绣些吉祥如意的才好。 孟均忖了忖,又把压在枕头下的平安符也放了进去。 梦里的李阮棠便是穿着盔甲,背影看起来也单薄孤绝,仿佛只要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 他每每想起,心口都难安。 小郎君摇摇头,将那不好的心绪拼了命的甩开。定是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胡思乱想。 他一针一线认真绣着。 窗外是京都的夏日,桃李刚败便有牡丹芍药新蕊初绽,万紫千红的颜色被得得马蹄扬起的灰土沾染,竟也没有半点蔫色。 日长夜短的天,忽忽便过去了四日。 麻麻亮的天色里,孟府门里一早便站着个俊俏的小公子,玉冠乌发,配上时兴的天水碧外衫,踮着脚不住地左右巴望着。 “公子,咱们是不是出来太早了?”知冬隐约知晓了他在等谁。可就算是李世女回京,应该也不会挑在这个时辰。 小郎君并不在意,他瞅了好一阵,站得腿有些僵,方才坐在了一早备好的小凳子上。 他亦知晓是自己太过心急,可是一想到今日就能见到她,孟均哪里还能睡得着。 孟晓之刚刚从监牢回来,一下马就瞧见坐在门里的少年郎,她扭头问了前来伺候的管事,听见预料中的答案,心头止不住地下沉。 “让公子先回院子。”她匆匆撂下这么一句,提裙纵马又往外去。 可这母子两个都是一样的性子。 管事愁眉苦脸地劝了半日,忽得灵机一动,压低声道,“公子,您在这守着,便是李——” 她自知失言似地轻拍了自己的嘴,又道,“便是那人回来,这大庭广众之下,您也不好直接上前不是?” 小郎君被她猛地说破心事,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满是惊愕,如玉的面上淡淡染了一层红意,“我才没有等谁,只是......只是晒晒太阳。” 管事连连附和。 孟均瞧她神色,便知这府里怕是都知道他的心思了。 小郎君又羞又恼,起身走了两步,又偏过头很是认真的解释道,“我真的只是晒晒太阳。” “是是是是。”管事忍笑。 孟均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这孩子性子纯真,心里更是藏不住事,喜欢谁便黏着谁,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分一分。 小时候他便喜欢缠着李世女。如今大了,倒是懂得避嫌。早前她们还当魏云若魏大人会与公子结成连理,谁料这魏大人锒铛入狱,兜兜转转,还是李世女与公子最为相配。 她微微笑着,躬身目送着小郎君脚步匆匆地回了自己院子。 总归大人只是说让公子回自己院子,至于公子院里的那道门,她也不必让婢子盯得太紧。 这世间,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 孟府匾额下,朱红色的大门缓缓紧闭。 小郎君回了院子,却又不只是回到了院子。拨开的门闩后,探出一张喜滋滋的脸。 孟均理了理自己的衣衫,熟门熟路的走向李阮棠的卧房。 既然不能在府门口等她,坐在这也是一样。 可焦躁的心又怎么可能真的平静下来,天水碧的身影一会忙碌着房中那些小摆件的调整,一会又松松枕头,铺铺床褥。最主要的,还是放在锦被上那一套新做的中衣。 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几夜熬出的针脚,目光触及到叠在里面的兜子,小郎君耳朵倏地就发了红,生了烫。 他还是头一回这种活计,也不知道她穿起来合身不合身。不过早前他曾偷偷丈量过,应该....... 指尖微动,仿佛是又回到那夜里,瞧着她克制又竭力替他解毒时,他欢愉又无所顾忌的四处点火时的情形。 一时间热意涌来,便是房里一早备下的冰也难解这滚烫的羞涩。他捂着脸,正悄悄地傻笑着。 守在外间的知秋忽得低呼一声,未丹微微闭目,待知秋平复下来又道,“此事公子早晚都要知晓,但那边言明,叫我们......” 她怔了一怔,有些不知所措地低道,“叫我们不许张扬。所以,所以一会,你务必要先带公子离开肃亲王府。” “是。”知秋后背发凉,一双手抖得怎么也平复不了,他掖着手,思忖着该如何先哄孟均回府。 日光透过窗,在地上映出一格格暖和的五彩。 小郎君今起的早,等到这会已然有了些许困意,他伸手拧了拧自己的手臂,疼得眼角直抽抽,这才将瞌睡撵走了不少。 他可不能困,今天是李阮棠回来的日子。 小郎君起身伸了伸懒腰,竹帘外,知秋正抖着声和知冬轻声商量着,两个小厮被这消息吓得魂不附体,偏生又不敢直接告诉尚欢喜着的孟均。 “你说怎么会这么巧,这一支军,只李世女遇伏身故,这可不是——”知冬话音一停,疑惑地看向突然低头的知秋,“你怎么了?放心吧,往常到了这个时辰,公子都要小睡一会的,咱们不得先想出个对策。” 搁在桌案上的鎏金的小香炉里,飘飘袅袅燃着沉水香。 站在竹帘后的少年郎,唇色发白。他怔怔地听着知冬说着如何哄他回府,将这消息瞒住。 恍惚间,似是又听到她轻轻地叹息,“傻啾啾。” 握在门框的手臂抖得不成样子,孟均死死咬住下唇才抑住要出口的哭泣,不会的。 他分明就做了预知的梦。 小郎君鬓间嗡嗡的,他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门。天光明媚,他却只觉得眼前全是浮彩的灰,层层叠叠,无处可躲,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温热的泪珠一滴一滴,顺着他尚有红意的脸庞沉沉的滚落。那双噙满泪花的丹凤眼,失神地瞧向面前涌过来的小厮们,他们唇角不停开合,偏生他却听不到任何声响。 明明她回来了啊。 他一点一点往前走着,想要拨开阻在前面的人影。 明明他的棠棠,就站在垂花门那,小郎君弯弯唇,他就知道他们都是骗他的。 捏在掌心的香囊早就汗湿,孟均遥遥看着那单薄的轮廓,耳中的嗡鸣似是要将人折磨殆尽方肯罢休。 他动了动唇,眼前的天光仿佛西沉后的夜,沉沉地压住了那双红肿的眼眸。 万籁沉寂,又好似止步了岁月。 躺在床榻上的身子骨,沉沉地陷进被褥里,那一星点神志却已然游离。泪水滴湿的枕头冰凉凉的刺骨,压在身上的棉被也挡不住自心底生出的寒意。 孟均依旧昏沉沉地,他睡了一日一夜,可落下的眼泪却不曾停。 前来孟府的大夫走了三波,灌药扎针,该试的都试了一遍,也不见有丝毫起色。 他仿佛被一根看不见也摸不到的细线,顽强又牢固地紧紧勒住了那颗乍欢乍悲的心。 只有偶尔听到旁人无意提及「李阮棠」三字时,那浓密的长睫才会轻轻颤动。 孟晓之一口气叹得百转千回,昨李阮棠的棺椁进京,陛下便招她前去,言谈中不乏有赐婚意愿。 只是这妻夫一死一活,到底不能直接下旨,总该问问男郎家的意愿。 若孟晓之一心功利,只怕早就在女帝面前磕头谢恩。 毕竟两家一旦联姻,怎么说都是她占了便宜,平白捡了个肃亲王府不说,还为女帝排忧解难,既慰了肃亲王府一脉忠魂,更摆明了自己的忠心,日后不会再与其他世家联姻,在都察院中的背景依旧干干净净。 可她到底还念着亡夫,更不舍自家这傻乎乎的少年郎沦为朝堂斗争的牺牲品。 尤其她家九郎才束发之龄,尚未深品个中情意,如何能守着空荡荡的肃亲王府过一辈子。 “傻孩子,娘知晓你对李世女的心意,但事已至此,你也该向前看。” 孟晓之低低叹了口气,瞧了眼仍昏沉流泪的孟均,怜惜地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头,“总归她也算惦记着你,留下了这份信替孟府转圜。如今娘就替你将这亲事回绝,你放心,等过些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起身欲走,衣袖却好似缀了重物。 孟晓之回眸,眼中惊喜,“九郎,你醒了?!”她连忙坐回原处,耐着性子问道,“可是想喝水?” 小郎君头脑还昏沉着,他微微摇了摇头,气息虚弱道,“娘,我......我嫁。” “胡说!”孟晓之骤然冷目,“娘知晓你这是病糊涂了,此事等你好些我们再谈。” “娘。”躺在枕上的少年郎死死拽住她的衣袖不放,他声音因为缺水而干涩,每一字都好似拼尽了全力,“我,我嫁。” “你这又是何苦。” 拉住她的少年郎形容消颓,那双眼仿佛蒙了尘,只有再提起李阮棠时,才会亮起些许光彩。 “我,我嫁。”他固执地,又坚定地说着这两字。恳求的声音犹如一把生了锈的锯子,磨得孟晓之爱子之心生疼。 “娘——”小郎君就着知秋的手喝了口茶润喉,“我答应过她。” “九郎,你可知自己嫁过去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孟晓之耐心劝着,“如今你还年轻,有情饮水饱,可娘就怕你年岁渐长,再遇到喜欢的女郎,却碍于这桩赐婚,无法脱身。” “一生这么长,你又何必——” “娘,是她救了我,若没有她,我又怎么会有以后?” 他泛起个苦涩的笑,“娘,一生是很长,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但如今我只是想以她未亡人的身份光明正大的想她念她,况且在长山沟,我便已经唤过她妻主。” 藏了许久的秘密一旦说开,小郎君心头刻意压住的腥甜反倒轻了许多,他似是陷在了往事里,低低说着与她的那些事,“......假扮她的夫郎,先动了心的是我。” “娘,妻主对我很好。”那双无精打采的丹凤眼似是要将所有光都散开,他还在说着,孟晓之却手心发凉。 她急急揽住气息越发虚弱的少年郎,低低唤着他的名字,“九郎,你忍心就这么抛下娘?” “是孩儿不孝。”落在她肩头的泪珠,仿佛一场离别的秋雨,小郎君软趴趴的伏在她怀里,“可是娘还有檀儿。” 不像李阮棠,孤苦伶仃的。 “娘,您接他们回府吧。”他什么都不在乎了,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浮出最后一抹艳丽,他浅浅笑着。 “九郎!” 孟晓之一把将他的手握住,“娘答应你,帮你和她完婚。可是你也要答应娘,嫁进肃亲王府就要替全府上下考虑,不可......不可随意舍生!” “娘您答应让我嫁给她?”混沌中的孟均思绪不明,他强撑着仰头,“真的?” “真的,娘从不骗你。” 孟晓之柔声哄着明显正泛糊涂的少年郎,“你若是愿意嫁进肃亲王府的话,就要尽快的好起来。” 这句话犹如一支火把,点亮了孟均迷惘的神志,他怔怔地点着头,乖乖地由着小厮喂进汤药。 那双眼仍是似蒙了尘,却比之前的黯然好上许多。 孟晓之松了口气,罢了,前路如何她已无法多想,只要这傻乎乎的少年郎能好转起来,她别无所求。 孟晓之很明白自家少年郎此刻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她是过来人,也知晓他尚迷在这一段爱恋之中,但终有一天,江河入海,春拂万物,所有的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夜色里。 孟晓之静静跪在临华殿外,她垂首漠然,似是压根儿不曾听到透过窗暧昧至极的男郎求饶声。 好在,女帝并未让她等上太久。 孟晓之躬身行礼,规矩地跪在入殿的屏风后。 满室熏香。 林鹤不安地跪在女帝脚边,脸上火辣辣的。不只因为刚刚的欢愉,还有被当做玩物的屈辱。 这些天,她是专宠于他,却也越发的随意。可若是后宫里那些君侍,想必她也不会这般相待。 说白了,她要的并非是他林鹤这个人,而是他的肚子。 或许只等他成功诞下子嗣,这世间便再无林鹤此人。他越想越怕,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就被女帝捞起,抱进怀中,“怎得了?” 林鹤哪里敢说实话,他垂下脑袋,轻轻摇了摇头。 “去里间歇着,孤处理完政事便去陪你。”女帝怜惜地揉了揉他的发,等林鹤步伐僵硬地走进去,这才倚在软枕,慵懒道,“孟爱卿,可是这几日忙碌,忘了看时辰?” “臣惶恐。”孟晓之淡然垂头,如今的确是过了入宫的时辰,但她有都察院的腰牌在身,可随时入宫。 “惶恐?”女帝挑眉,哼笑道,“孤倒没瞧出分毫。你这么晚来,怕是为了那桩亲事吧。” “陛下圣明。”孟晓之并不意外,“还请陛下成全犬子一片痴心。” 她规规矩矩地磕头恳求,女帝面沉似水,“爱卿可要想好,孤这旨意一到,孟公子此生便只能属于肃亲王府。” “臣明白。此番既是犬子所求,臣亦无所异议。” “如此......也罢。”女帝顿了顿,扬手示意她退下。躲在里间的林鹤将这君臣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头止不住的害怕。 自入夜,他便一直陪在女帝身旁,可她却连孟晓之为何而来也清清楚楚,说不准,自家那些祸事,也早就瞒不住透了底。 林鹤脸色煞白,他哆哆嗦嗦抚上自己的肚子,只觉前路茫茫。 黑沉沉的天挂着一轮弯月,银辉落地,将人影拉得细长。 孟府的马车晃悠悠往回折,倚着车壁坐着的孟晓之鬓发间却早就生出一层薄汗,十多年君臣,她已然明白今夜若自己不前来请缨,他日这旨意还是会落在九郎头上,到那时候,就会失了所有先机。 这京都里,果真没有秘密。 她稍微定神,又去孟均的院子里瞧了瞧。 小郎君仍是有些神志迷糊,却已然张罗着让知冬拿了好些绣样过来。见到她,还不忘再确定一遍亲事。 今日是哄过了,那明日后日呢? 孟晓之心头堵得慌,却也不能再多说些什么。眼瞅吃了药的孟均神志一日比一日清明。孟晓之口里却已然熬起了几个大泡。 按照礼法,诸侯将于第五日小殓。孟晓之想尽法子将家中稍好些的少年郎哄去京郊摘花。 郊外树木葱郁,高耸林立于天地间。 孟均极力仰头远眺,也瞧不见这一片林木的尽头,它们似是直接连接到了天上云,无尽的枝叶不断绵延,连带着这一片天空挽碧,格外的让人心旷神怡。 脚下,是各式各样的野花盛开,仿佛上元节街道上熙熙攘攘地人群,被风轻轻一吹,便晃出一波花海。 孟均伸手揪了几朵,摊在手心里瞧了瞧,忽得想起当初她教自己做花环的模样。 总归今日出来了。 小郎君弯弯眉眼,连忙嘱咐了小厮去折几根柳条回来,他兜起衣摆,看上一朵便揪下一朵。 “孟公子?” 正坐在在花丛里努力挑花的小郎君一怔,抬眸望向一身素白的齐昀。 他眼角还有泪意,似是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孟均。 齐昀愣了愣,一屁股坐在孟均身边,抽噎中低道,“我还说刚刚怎么没看到你,原来你来了这。” “其实,不见也是好的。总归她的心不在你我这,去了也是徒增伤感。” 齐昀自顾自说个不停,小郎君听得迷糊,有心想问,就听他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毫无意义。不过,我有一事,或许只有孟公子能代为解惑。” 小郎君疑惑瞧他,齐昀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应该也知我早前一直喜欢阮棠吧?” “嗯。”知道是一回事,可要听他说,孟均还是觉得有些别扭,刚刚预备起身。 沉浸在痛苦中齐昀又道,“其实,你们坠崖前,我曾给阮棠下过药。” “那时候,我只是想瞧瞧看她会不会忘了我,谁料她竟为了救你,跌下崖去。” 他说得轻巧,似是无关痛痒。 想起李阮棠那些日子受的罪,小郎君只觉得后背一僵,他敛眉,压住怒气沉声道,“齐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无他。”齐昀顺手扯下一把花踩在脚下,他侧目,一字一句道,“那药并非什么伤人之物,却会令人忘却最重要的人或事物,尤其是心仪之人。” “......忘记的是,心仪之人?”攥在掌心的衣角收紧,孟均一怔,忽得忆起她悠悠转醒的那一日,不记得自己的光景。 “不错。”齐昀沉沉叹了口气,“若是她在失忆期间情动,亦会头痛难耐,甚至于再次忘记。” 他的话仿佛一记惊雷,驱散了这些天他一直困惑的事。 所以—— 小郎君抿唇,这就是她为何会接连忘记自己,忘记啾啾的原因吗? “总归她也不在了,孟公子又曾与她一同坠崖,是以她忘记的人到底是谁?” 回过神来的孟均横他一眼,暗骂他言语无忌。小郎君起身,不愿与他多说。 齐昀只当他是避嫌,追在身后又道,“我知此事涉及孟公子清誉,但阮棠已然故去,还请公子瞧在我一片......” “你说什么?” 猛然停住脚步的少年郎脸色煞白,林间的风,微微拂过衣摆。吹得那单薄的身影似要乘风而去。 脑海中,有些梦境反复涌来。一会是她穿着盔甲的模样,一会是那铺天盖地的白。 小郎君登时觉得喉头腥甜,他一把揪住齐昀的衣领,“你....说谁不在人世?” “你不知道?”脸色憋得通红的齐昀手上用力,一把推开似是着了魔的孟均,他接连咳了几声,才将气喘匀,“五日前,有人运了阮棠的棺椁进京,从城东门进来的,当时好多人都瞧见了。” “孟均。”他勾唇大笑,似是要舒尽心尖愁闷,“那你定然也不知道,就在刚刚小殓之时,陛下已经替你和她指了婚。” “其实在你之前,陛下曾问过我娘同样的话。”他一改之前难过,扬眉道,“可我娘疼惜,不愿我嫁给一座空荡荡的府邸。” “你还真是可怜。”垂下的衣袖里,银光闪烁,齐昀痴痴一笑,“可她一人又的确孤独。” “要我说,与其赐婚。”他猛地扬起手中的匕首,“还不如直接送你下去陪她!” 第68章 哑奴暗卫他愿意下去陪她 齐昀来得迅速。 小郎君下意识就想躲开,脚下才退了半步,却又生生止住。齐昀人虽疯些,但有句话说得极对。 更何况,他愿意下去陪她。 那双含着泪的丹凤眼缓缓闭上,随风翩然起舞的衣摆上还沾着刚刚精挑细选出来的小花。 他缓缓松开手指,静静站在原处。耳边的风声嗖嗖,像是裹挟了极有力道的小石子。 “唔。” 预料之中的痛不曾袭来,反倒是持着短刀的齐昀一声闷哼,缓缓倒了下去。 隐在暗处的未丹倏地现身一把将人背起,她垂头低道,“公子。” “未丹?”抹了眼泪的孟均一睁眼,便瞧见李阮棠的贴身婢子,他有些惊讶地看向她,“你.......怎么会在这?” 若齐昀不曾说谎,那今日里未丹必不会出现在这。 难不成....... 他心下一动,可再瞧婢子一身素白,刚刚才热起来的心登时又沉沉坠入了冰湖之中。 “世女早前曾嘱咐属下,不论生死都要护公子周全。”未丹恭敬,余光扫过落寞的少年郎,又道,“但府中这两日事务繁忙,属下分身乏术。” 孟均自嘲地捡起挂在衣摆上的那朵小花,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小郎君默默蹲下身,头埋在臂弯里呜呜咽咽压抑地哭着。 “公子。”未丹听得难过,瞥了眼跟上来的哑奴,忙道,“红白喜事本就不易相见,孟大人此举也是为了您好。” “这几日,属下得在肃亲王府处理事务,便选了新的暗卫护您周全。”他指指站在一侧的玄衣蒙面女子,“这哑奴十分可靠,就是早先被火烧了脸,面目全非,见不得人。” “眼下齐公子晕厥,属下先送他回府去。” 她背着齐昀急急而去。留下哑奴和孟均,还有拿了柳条不知该不该过来的小厮。 少年郎抽噎的声音压得极低。 轻柔的风,和煦的光,都暖不了被冰冻住的心。 他正哭得难过,双脚却忽得离地。那双红肿的丹凤眼怔怔瞧着蒙了面的人,惊得语无伦次,只瓮声瓮气地质问道,“混账!你,我,你这是做什么?” 温柔的怀抱稍纵即逝,哑奴指了指立在两人面前的大石,又拿自己的衣袖擦了擦。 “你,是让我坐在这?” 孟均吸了吸鼻子,他有些踟蹰地站在原处,之前不觉得,这会站起身才发现小腿麻酥酥的都是凉意,站也站大稳。 可要是坐在这,总觉得有些失了面子。 他可是主子,哪里能让一个下人随意地抱来抱去。更何况是今天这种日子。 小郎君心里暗搓搓的生了怒,他捡起小石子狠狠砸在哑奴身上,“不许你碰我!” “谁准你碰我的!” 他发泄似地拾起一把小石子,悉数砸向无辜好心的哑奴,偏偏这人也实心眼,不论孟均怎么那她撒气,也不曾后退。 小郎君扔着扔着,眼眶又蓄了眼泪。他倚坐在大石头上,一想起自己连她最后一面都不能相见,哭得越发难抑,翩然的广袖上冰凉凉湿了一片。 眼下日头正晒,哑奴尽忠地站在他面前,恰恰好将人罩在自己的影子里。 孟均将将才养好些的精神头,早就哭得恹恹地。 尤其,他手里的帕子又掉在了地上,黏了灰沾了泪,脏兮兮的滚做一团。 小郎君鼻尖都哭红了,他抽抽噎噎地抬眸,刚要唤小厮再送张帕子过来。 窄窄一方荫凉,哑奴伸手,递过揣了许久的素帕。 孟均横她一眼,偏生这会他眼都肿了,那不悦的神色压根儿瞧不出。 “我才不用你的。” 也不知为何,他总想对她发火,或许不仅仅因为她刚刚的擅作主张,亦还有她的背影。 小郎君固执地偏过头,不去瞧她。哭过的鬓间嗡嗡直跳,一股血腥气忽得涌上鼻头。 不得他唤人。 一方素帕极为精准地捏住他的鼻尖,哑奴恭敬地站在离他一臂远的地方,只伸手细心地为他止着血。 血腥气里,混着一股淡淡的清甜,若有似无。 孟均一怔,才要再细看看她的面容。哑奴已然守礼的退开,她低首而立,小郎君紧紧捏住素帕放在鼻尖处,除了血腥气,刚刚那股淡淡的清甜早就无迹可寻。 好像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孟均耷拉下眉眼,心灰意冷地起身,就算他不能出现在她的小殓,偷偷拜祭也是好的。 他唤了小厮前来扶着自己起身,走了几步方与知秋低道,“你嘱咐后面那人买些元宝蜡烛放在咱们院子。” “公子。”知秋只回头了一瞬,便满脸惧怕的附耳,“这厮不太像好人,就这么跟着咱们,会不会有危险呀?” “无妨,她是肃亲王府中人,是个哑的暗卫。”孟均就着小厮的手上了车,他微微侧目瞥了眼远远站在马车旁的女郎,与知秋又道,“我听闻有些人生来又聋又哑,刚刚我与她交谈都是在正面,或许她是能读懂唇语。” 与这哑奴说话,还要面对面? 知秋一怔,吓得眼泪都快要憋出,他极不情愿地上前,正酝酿着勇气,那哑奴一伸手,递来随身带着的纸笔。 她似是知晓自己周身的气势骇人,等知秋接过,自己便走远了些。 “倒是个可怜人。”知秋低低叹了一声,在纸上写得飞快。 夏风闷热,顺着飘荡的车帘,一丝一丝的渗入。 倚坐在车壁的孟均恹恹闭目,他是她的未亡人,却因为指婚,白事让红,须得遵循婚前不得相见之则。 明明她就在隔壁,明明过了今日,这世间就再也不会有她。 他却无法上前。 小郎君只想想,心口就好似被人拿生了锈的钝刀一点压着一点,又痛又涩,难过的上不来气。 一路木叶新绿,繁花似锦。天地悠悠,却早已物是人非。 马车停驻在侧门。 管事一路相护,小郎君妥了又拖也只在余光中,瞧见了那一府的白。 哭肿的眼早就没有半滴泪水,他一步三晃的走回自己的院子,坐在游廊下,怔怔听着隐约穿墙而来的念经敲钟之声。 “公子,您用些茶罢。”知冬奉了杯盏过来,面前的少年郎仿佛是离了水的鲛,唇角又瘪又干,他无神地坐在廊下,直到一个玄色人影悄无声息地近前。 那双红肿的丹凤眼才有些光彩,他接过哑奴递来的小包袱,一打开,脸上的肃穆却悉数化作惊愕。 他怔怔看着小包袱里的金元宝和两个点心,一时竟顾不上生气,只好奇道,“这都是什么?” 哑奴亦是一脸茫然,她拿出随身带着的小册子,翻到知秋写写画画的那一页。 小郎君定睛一看,上面又写又画,前两个字是元宝,其后则跟着两个圆圈。 “......” 知秋脸上一红,跪在地上先认了错,“公子,此事是小的疏忽。小的平日里读书少,这元宝两字识得,蜡烛笔画多一些就不晓得怎么写。是小的办事不稳妥,才会坏了公子的大事。” 他连连磕头,孟均心下一恸,“罢了,看来天意如此。” 小郎君摆摆手,扶着廊柱缓缓起身,他颧上有着极不正常的红,才迈出一步,骤然而来的晕眩仿佛在脑中刮起了风暴,踉踉跄跄就要栽倒在地。 比两个小厮更快的,是站在几步之外的哑奴。 跌进怀里的人清瘦不少,他的额头沉沉贴在她的脖颈,远比夏日盛阳更烫。 “呜......”那张俊脸红彤彤地,泪珠却星星点点自眼角滑落。他似是又迷糊了,手脚并用地抱紧正欲将他交给小厮的哑奴。 知冬一靠近,便察觉到哑奴的僵硬。她似是不知该如何摆放手脚,小厮暗暗叹了口气,才要将起了热的公子扶进卧房。 他却固执起来,死命地攀住哑奴的肩头不放,清泠的声线早就干哑,那起了皮的唇无意识地贴在她的脖颈,说着模糊不清的低语。 “棠......棠。” 小郎君怎么也不放手,知秋忖了忖,只得先让哑奴抱着公子进房。 他留了知冬在房里守着,自己匆匆向外走去,准备拿今日的汤药过来。 半拢下的纱帐里,睡着迷糊阖眼的孟均,哑奴板着身子坐在床榻旁,原本低垂的眼稍稍一侧,正对上知冬瞪大的眸子。 他甚是尽忠地搬了小凳子坐在哑奴身侧,既然公子不肯放手,那他就得好好盯住这人才是。 不得不说,这人单露的眼睛额头,就已经有些令人生畏。尤其那一道蜿蜒至眉骨的疤痕,扭扭曲曲,似是春日里在土地里辛勤松土的蚯蚓。 要不是为了公子,他真的不想留在这。 知冬强忍着害怕,又小心翼翼地趴在床边轻轻唤了唤迷糊的孟均。 偏生不论他怎么唤,那修长的手指就只紧紧抓住玄色的衣袖不放。甚至于知冬稍微往外拽了拽,躺在床榻上的小郎君登时皱眉不安起来,那双红肿的丹凤眼依旧紧紧闭着,却已然自发地往哑奴身边靠去。 知冬瞧得眼角一抽,不等他开口,哑奴倒是自觉,主动地避开身子。 直到碧纱窗外的天色渐沉。 喝了汤药的小郎君总算安稳下来,他一骨碌滚向床里面,牢牢抱着之前从李阮棠那拿来的软枕。 纱灯里的光渐渐暗淡,知秋进来换值的时候,知冬正趴在床沿打盹。 “人呢?” 被推醒的小厮揉揉眼,“谁?” “还能有谁,就那个哑奴,不是让你看着她么?”知秋压低了声,将睡懵的知冬拉到外间,“我总觉得她不像好人。” “人是丑了些。”知冬附和地点点头,他喝了口冷茶提神,“不过,我总觉得她的背影好似在哪见过。” “净瞎胡说。” 知秋点了点他的额头,“人家是肃亲王府的暗卫,你上哪见过。我瞧你定然还困着说梦话呢。行了,你且去歇着吧。公子这里有我守着就好。” 他轻手轻脚地将里间的纱灯都熄灭,这才又坐在外间打着络子。 纱帐里。 喝了汤药的小郎君迷迷糊糊做着寻人的梦,那双好看的眉眼皱得好似郊外绵延的山峦。 孟均正追着那云雾之中的背影,脚下一软,忽得就陷入了一片软软的云。 熟悉的清甜扑面而来,小郎君挣扎起身,向四周张望着。可除了那一层永远不会散的迷雾,他根本就瞧不见想念的女郎。 李阮棠定是怨他没有去见她最后一面。 小郎君难过地贴近他的云朵,“呜,棠......棠。” 他嘟嘟囔囔抽噎地说着梦话,似是应他所想。虚幻中,小郎君仿佛当真听到了那温柔的声音,轻轻叹着,“傻啾啾......别再哭了。” 第69章 试探哑奴再开,可就什么都遮不住了。…… 哭了一夜的眼,清晨起来倒不算太肿。 凉得刚好的帕子正正好覆在小郎君的眼皮,随着他懵懵地坐起身,啪嗒一声掉在锦被上。 “公子?”候在外间的知秋听见声,忙进来奉茶。小厮跪在床榻旁替孟均揉了揉腿。 “你肩怎么了?” 润了润喉的小郎君声音还有些闷,他瞧着知秋明显僵着的肩,一直藏在被里的左手半握着,只平静地问道。 游廊里,拿着扫帚的下人正忙碌着。先洒过一遍水,再轻轻扫去落花,轻唰唰的声响,一下接着一下,那声响仿佛落在了知秋面上,褪去了仅剩的血色。 原本守夜之人是不能睡得太沉,可昨夜里也不知怎么了,他明明好端端地坐在外间打络子,左不过看了眼窗外,登时便睡熟了过去,刚刚听见里间的动静才醒。 白着脸的小厮料到瞒不过去,连忙磕着头,“公子,小的知错了。小的也不知昨夜怎得了,还请公子责罚。” 知秋虽说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可他睡着是实情。更何况是如今这档口,也亏得孟均并未出什么事,不然他就算死,也难辞其咎。 “不碍事。”孟均摇头,他忖了忖,细细问了昨夜知秋睡过去的经过,这才随意找了个借口遣了小厮去忙。 等游廊下脚步远去,小郎君鼻尖已经萌出了一层细汗。他抿紧下唇,竖起耳朵听了半晌,方才将一直藏着的左手摊开。 缠绕在指尖,握在手心里的,是几根青丝。 不知从何而来,却被他紧紧地捏住。 小郎君深深吸了口气,他只记得昨夜里死死抱住了一朵软和的云,可眼下,缠在指尖的这发丝显然与自己的不大相同。 孟均小心拿着与自己的发梢仔细比了比,来不及害怕,那双略肿的丹凤眼忽得亮了一瞬。 压在腔子里的心倏地紧紧提了起来,小郎君死死咬住唇,又轻轻地将这几根青丝放在鼻尖。 一夜光阴,那股熟悉的清甜虽不再明显,却也淡淡的。仿佛一根细细的线,又好似一阵春风,吹得那颗压抑的心忽忽便飘远了不少。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身影浮上心头。 孟均一怔,拢好衣衫往外走去。未丹只说换了哑奴暗中相护,那她现在......会在附近吗? 踏出门槛的脚步些许不安,小郎君坐在游廊下,细细往周围打量着。从池塘旁的假山到房顶,该瞧得该看得,他都张望了一遍。可除了孟府的小厮婢子,也就只那些看惯了的花花草草。 既是护卫——,那双微肿的丹凤眼一眯,哒哒哒往池塘走去,那也就是说,只要他有了危险,那哑奴定会出现。 孟均扫过那一人多高的假山,才撩起衣衫踩上第一块大石,就被知冬和知秋抱住了腿,哭哭啼啼挡住了前路。 院子里打扫的下人也跟着跪倒一片,生怕孟均出了意外。 他们忙着阻拦。 站在石头上的小郎君好不容易才站稳身子,就被扑上来的小厮一抱,登时摇摇晃晃好似风中即将坠落的秋叶。 眼瞅着那广袖要沾染池塘中的荷叶,孟均索性往后一倒。他紧张地闭上眼,屏住气息。万一哑奴不曾出现,这落水后至多也就是湿了衣衫,可若是呛了水,那就有好一阵难受了。 他如今存了要试探的心,身侧的一切都极为敏锐。 余光中,绽放的荷花里,盈盈有玄色衣袍迎来。 哑奴来得迅速,伸手将岌岌可危就要坠落的少年郎抱进怀里,一个利落的转身,轻巧落地。 小厮和院里的下人们都松了口气。 知秋到底脑筋转得快些,赶在下人们回神前,连忙扬声道,“还好大人派了暗卫相护,公子,您没事吧?” 他暗中扯了一把知冬,两人簇拥上前,哑奴正要将人放在地上,窝在她怀里的小郎君忽得攀住她的脖颈不放。 “不成!”孟均仰头,瞧着那双露出疑惑的杏眸,“我,我刚刚闪了腰,你抱我进去!” 知冬一听,慌忙就去请了大夫。 小郎君微微闭眼,靠在她怀中。掀起的珠帘,落下清脆的声响。 知秋尽心地调好软枕的高度,刚指挥着哑奴小心放下孟均。后背挨着被褥的少年郎登时微微皱眉,“知秋,快去拿些热水来。” 那俊俏的面容蹙成一团,修长的手指顺势一压,将哑奴的衣袖紧紧压在掌心。 “公子,小的这就命人前去——” “你亲自去。”孟均掀起眼皮,与他摇了摇头,“放心吧,这是肃亲王府的人,我信得过。” “嗳。”小厮不疑有他,等廊下的脚步一走远。 刚刚还满脸痛苦的小郎君瞥了眼蒙了面,还弯腰站着的哑奴,拉着她的衣袖往里一带,“你既是会武之人,应该也懂些按摩纾解之道吧?” “......” “哑奴。”孟均颧上还有薄红,不知是刚刚被日头晒的,抑或是疼出来的,那淡淡的粉仿佛春日盛开的桃花,将那连绵几日的哀伤一扫而空,他软了声,捏着她的衣袖低道,“你帮我揉揉。” 蒙了面的女郎身形一僵,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眼上的疤痕。她眸中有显然易见的惊诧,连忙掏出小册子,刚要写出拒绝。却又不知想起什么,蹙眉将小册子收起。 她摇摇头。 孟均并不意外,只拉出挂在脖颈的羊脂玉,“你是肃亲王府的人,定然认得这个吧?” 哑奴沉沉看他,半晌才点了点头。 “那就好。”小郎君眼睛亮晶晶地,他盯住那双被疤痕遮掩的杏眸,清泠的声线不容置否,“所以,我命令你,帮我揉腰。” “不然。”他斜眼睨她,那柔和潋滟的眸光好似春雨润泽了枝头的桃花,似模似样地恼怒,“你就是不把肃亲王府的世君放在眼里。” 圣旨已下,现如今他是肃亲王府正大光明的男君。别说吩咐一个暗卫,便是指挥人砸了肃亲王府,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更何况,他还有李阮棠的玉珏在身。 哑奴低头,瞧着投进碧纱窗里的那一方日光,和压住她衣袖的那一段修长手指。 孟均伸手拢下半幅纱帐,他扶着腰,抿唇忍痛般的要翻身,见哑奴还怔着,侧脸瞧她,“还愣着做什么?” 且不说他是主子,她是下人。一男一女,又如何能越过规矩。 眼看哑奴躬身,摇头要走。 小郎君再也忍不住,他极快地转身一把拉住女郎的衣领,手臂顺势攀在她肩头,不由分说地就要扯掉她遮面的布巾。 是与不是,他只要再瞧瞧。 哑奴伸手来挡,又怕伤着孟均,并未用足力气,她一犹豫,反倒给了小郎君契机凑近。 萦绕在鼻息间熟悉的清甜,唯有她才会有。 刹那间,滴答在面巾的泪珠,咸涩酸苦。孟均仰首,吻住了她。 就如同那次在胡家,她轻轻放在少年郎唇上的手帕一般。浅浅的吻,止不住慌乱的心,孟均轻轻地,在失神的女郎额间又落下一个吻。 “妻主。”他眼中还有泪,却不再是凄风苦雨,悄声道,“我知道是你。” “你蒙面而来,是不是怕吓到我?”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那刻在眉眼处的疤痕,“你放心,我不害怕。” “妻主。”小郎君声软软的,唤着那愈发深沉的眼眸,“让我瞧瞧你的伤。” 他闭口不提隔壁那场快要结束的葬礼。只一路小心翼翼地贴上她的眉眼,似是要在上面盖上只属于自己的印记。 “妻主,你放心,我嘴很严的。绝不会吐露半句。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发誓。”孟均小声,顿了顿又道,“发毒誓!” 竖起的手指,被一声轻叹柔柔裹住。 “......傻啾啾。”伸手抹去他眼角的泪意,李阮棠垂眸瞧着期期艾艾看来的小郎君,“你不怪我?” 原以为认出她来的少年郎会生气会发怒会不理人,可偏偏,他却只是抱住她,软软问她痛不痛,伤势如何。 李阮棠微微抿唇,护着他一翻身,窝在怀里的小郎君便压在了身上,她伸手,轻轻揉在他消瘦不少的腰背。 趴在她怀里的孟均摇摇头,额前的碎发软软蹭在她的脖颈,“只要妻主活着就好。” 他明白,若非事出有因,李阮棠绝不会用生死之事瞒骗所有人。 她不能说,他就无须问。 总归,现在他是她正经八百的夫郎。 小郎君忖了忖,修长的手指悄悄往下,偷摸扒着她腰带。 “啾啾。”李阮棠斟酌了半晌,不等她想好措辞阻止俊俏的少年郎。 正忙活的孟均忽得抬起头,捧住她的脸颊,“妻主,房里热,你要不要解下面巾凉快凉快?” 刚刚他只顾着瞧李阮棠的伤势,倒是忘了她面上的疤。 她蒙面而来,一则是避人耳目,这二来,或许是因为...... 小郎君心里直犯嘀咕,生怕自己的说辞会伤了人。他扁扁嘴,只委屈道,“而且我们许久都没有贴贴。我瞧话本上,久别重逢之人,都是要......” 他早就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的傻啾啾。可李阮棠还不知道,孟均眼眸一转,红着脸继续低道,“都是要贴在一处许久,唔,就像,就像之前在画舫,要摇许久——唔?” 垂花门那来了脚步。 李阮棠慌忙捂住小郎君的薄唇,暗暗咬牙却又不知道与他怎么解释这话不该这般大喇喇的说出。 哼,不让他说。 修长的手指往下一滑,系好的腰带登时松垮垮落下,敞开的玄色衣领,露出一片玉白的脖颈。 孟均得意地翘起唇角,趁着她撑手去系腰带,轻轻拉下她的面巾,一鼓作气,深深碾上她的唇。 他要用行动证明给她瞧,就算她被毁了面容,他也不怕更不会有所迟疑。 相依的唇舌,犹如久涸的鱼入水。他欢喜而来,哪里允许她有一丝一毫的退却。 “唔,啾......” 只李阮棠一开口,便有热情的小郎君贴上。他揽住她的脖颈,温软的唇红润润地抿着笑意。 “我还给妻主做了中衣。”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发丝,鼻尖抵着她的,眼角艳艳地红,“......还有兜子?” 那双乌黑的丹凤眼怔怔瞧着挂在她脖颈处的那一段细绳,目色惊喜。 顾不上再缠着她的唇舌,修长的手指欢快地捏住裹在其中的白,细细检查了几遍,开心道,“妻主,你瞧,我做的兜子很合身!” 李阮棠眼角一抽,窜上耳根的烫意,迅速地染红了慌乱的面容。她死命咬唇,才抑住不该发出的声音。 可那作乱的小郎君仍无知无觉,他用手丈量了系腰的地方,这才骄傲地仰头,“唔,我真是个好夫郎,这尺寸一点都不差。咦,妻主,你的脸?” 入目的女郎面色红润,偏偏眉眼有疤痕的地方,仍是一片苍白,瞧起来,就像是又覆了一层。 他抖着声,将手伸向呼之欲出的真相,“这,这是......” “嗯。”李阮棠颔首,肯定似的握住了孟均的手,“啾啾,这几日我只能是哑奴,眼下游廊里来了人,我不能再留。” “妻主!”小郎君一慌,“我,我还是会做噩梦,我真的很怕,还会哭,妻主,你......” 他急得眼眶里蓄满了泪,“你今晚上会来吗?” “傻瓜。”李阮棠轻轻啄了啄他的唇,“如今我府中都是眼线,不在这还能去哪?” “真的?” “真的。” “那我们拉钩钩。”小郎君不放心地伸出手,又叮嘱了几遍才放人。 珠帘轻响,敞开的碧纱窗似是无风而动。 急急端了热水进来的知秋刚放下铜盆,就瞧见自家公子翻箱倒柜地在寻着什么。 忙活了一会孟均侧身,余光略过怔愣的小厮,忙与他问道,“知秋,早前我那件轻容纱做的中衣呢?” “公子不是嫌那件过于薄透吗?”知秋忙帮着打开另一个衣箱。 小郎君欢欢喜喜低眉,今夜里李阮棠要来,这些厚实的自然不好。 他瞧了眼小厮手里薄如蝉翼的中衣,忖了忖又吩咐道,“一会你将这领口再开三分。” “公子......”知秋用手比划了比划,犹豫道,“再开,可就什么都遮不住了。” 遮不住? 小郎君抿唇,将眼底的笑意藏起,看来他还是有些太过保守。那修长的手指狠狠心比划了一大截,万分肯定道,“那就再开这么多吧。” 第70章 沐浴上药刚刚我瞧妻主肩头也有伤,唔…… 懵了神的小厮心中一恸,他家公子必然是伤心过头,这才失了常理。中衣本就薄透,若是再改,穿在身上可就跟披了两面纱没什么区别。 不过,他却不敢出言。 这会隔壁唢呐吹得正响。知秋偷偷打量着自家公子的神色,手下极快地将绣篮里的小剪子和针线一股脑拿到了外间。 碧纱窗里盛着夏日最暖的光。 孟均痴痴坐了一会,又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胳膊,这才低眉将要出口的呼痛忍住。 原来真的不是梦。 小郎君抿唇偷笑,起身往小厨房走去。既然寻回了她,自然得先让她吃得饱饱的才行。 他很是卖力地揉着几人份的面团,两道眉一会踟蹰地皱起,一会又不安地耷拉下来。 俊秀的脸颊上接连蹭了好几处面粉,手下倒是没停。 守在小厨房外的小厮忖了忖,还是有些不放心。知冬一溜烟地去了都察院报信。 整个下午,小郎君都站在灶前忙活。 熬汤,擀面,切葱丝。每一步,孟均都万分集中精神,知秋进来奉茶时悄悄扫了眼案板,“公子,您没事吧?” 今天是李世女下葬的日子,小厮不敢多提, 尤其孟均早上还闹过一回跳池,偏下午就像是变了个人,可别又跟前几日那样癔症了才好。 知秋试探地往前走了几步,“您都忙活了好一会了,不如小的帮您?” “不可!” 才端起杯盏润了润口的小郎君登时将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他一本正经地摆手拒绝,“这些我都要亲自做才行。” 孟均撵了小厮出去,站在原地动了动肩,刚要拿刀。蹲在门口不放心的知秋倏地汗毛倒立,“公,公子......” 他结结巴巴想不出好的劝解,孟均抬眸,冲他弯弯眼,“你放心,我又不是头一回用。” 说得时候豪情万丈,可真动手时,到底还是不太熟练。 小郎君哆哆嗦嗦,屏住气息瞄了半晌,才慢慢落下第一刀。 沉下的夜色里,一个身影不知何时从屋顶跃下。 她走路几乎无声,伸手拍在知秋肩头示意时,差点儿将提心吊胆的小厮惊出个好歹。 “哑奴?”知秋忖了忖,让出半个位置,低声道,“想必你也明白,今日于公子来说,是个坎。一会你且盯着些,万一公子他——” 小厮语气凝滞片刻,又道,“总归你留点神,莫让刀伤了公子。” 李阮棠依言点点头。 她缓步靠近。 小厨房里一早就点了蜡烛,昏黄的灯光将正忙活的少年郎背影拉得老长。 那俊俏面容紧张地通红,全神贯注瞧着手下的面条,生怕切得不一般粗细。 “唔,她瘦了许多,应该多吃些才好。”孟均低低嘟囔着,又拿过一张擀好的面皮,比划了比划,“这些或许不太够,总归我做了很多,那就再切一点。” 他说得轻又缓,压在眼里的笑意让清泠的声线愈发软乎柔和,“帮我生火。” 身后的脚步声,听着便小心谨慎,多半是知秋不放心。 小郎君头也没回地吩咐完,又觉出些不太对。若当真是知秋,定然不会这般安静地烧柴生火。 他微微侧脸,一垂眸便瞧见坐在小凳上往灶炉里扔着柴火的李阮棠,她依旧是副玄色外衫,抬起的杏眸似是将火光也一并带了过来,瞧得孟均脸上腾得就窜上了粉。 “你来啦。”小郎君局促地抿唇,小声与她解释着,“这些真的都是我做的,只有生火我不会,才叫人来帮忙。” 李阮棠浅浅一笑,虽被面巾遮着,亦看得出那弯弯眉眼里的温柔,她低低应了一声。 被烛火拉长的身影重叠,玉色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握住了他的。只一瞬便又极快地松开。 小郎君耳根一烫,飞快地瞥了眼门外,见知秋守在几步外,方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道,“妻主,你去卧房里等我。” 这里人多眼杂,他不放心。 等李阮棠依言出去,孟均手下愈发利落,不多时,一大碗香喷喷的鸡蛋面条就出了锅。 知秋拿托盘送进卧房,退到了珠帘后守着。他手里还拿着要改的轻容纱,细细听了会里间的动静,刚松了口气,后脖颈一酸,整个人便软软倒在了小榻上。 坐在里间的小郎君并无察觉。 他托腮而坐,那双美极的丹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身侧的李阮棠,压在腔子里的心高高悬起。 毕竟李阮棠出身世家,一早就吃惯了山珍海味,也不知这种清淡的面条合不合她的胃口。 坐在软凳上的女郎,腰背一贯如戒尺笔直。孟均瞧了会,便偷偷挪着自己的凳子往她身侧靠了靠,“妻主。” 小郎君细心递上自己的帕子给她,等李阮棠放下碗筷,这才又期期艾艾地悄声道,“你喜欢吃吗?” 眼前的少年郎,鼻尖上还有些许面粉。他浑然不觉,只巴巴望着自己。 李阮棠弯唇,如玉的手指轻轻搭在那俊俏的面容,点点头道,“喜欢。” “真的?” “嗯。”伸手抹去他鼻尖上的那点白,李阮棠瞥了眼自己快要鼓起来的肚子,笑道,“啾啾做的面条很筋道。” “妻主喜欢就好。”孟均腼腆地低眉。 余光里,碧纱窗外的天色已经发暗。 既然天黑。 小郎君忖了忖,很是熟稔地靠进她怀中,慢吞吞道,“妻主,我最近买了个新话本。” “讲的什么?”李阮棠揉揉他的发顶,她肚里还有些撑,这会子少年郎挨得近,可得小心些不被他发现才好。 不然,他就会察觉。全心全意恋着的女郎抛开那些名头,亦只是个普通至极的女郎。 她微微吸气收腹,偏窝在怀里的小郎君早就按捺不住。修长的手指很是自然地捏着她腰间的软肉,“妻主真的想听?” 那双美极的丹凤眼坏笑着眯起,只纯真道,“可话本子一般都是在睡前看的。要不——” 他抬头,俊俏的面容艳艳地红,在纱灯映出的昏黄里,显出些不一样的意味,“等妻主沐浴完,我们就去床榻上好不好?” “......” 李阮棠一窒,抱着小郎君的手臂登时僵住,不知放在哪好。 “啾啾。” “嗯?”孟均乖乖窝在她脖颈,温热的气息浅浅喷洒,勾出玄色里一片明显的粉。 小郎君懵懵懂懂瞧她。 李阮棠暗暗叹了口气,看来又是她多想。怀里的少年郎分明就傻乎乎的,估计压根儿就不知道刚刚那句话还有别的意思。 她勾唇笑笑。 那潋滟的目色仿佛落在孟均心尖的一片羽毛,轻轻泛起些痒。看过的那些图画,犹如不断蔓延的藤蔓,叫嚣着要将面前的女郎紧紧缠住。 要成为她的。 小郎君耳根烧得厉害,他倏地扭头,指着卧房一角,清泠的声线不自主地结巴起来,“妻,妻主,就在那里沐浴吧。” 那副绣着锦绣山河的屏风后,一早就放了个大浴桶。 李阮棠舒舒服服坐在泛着热气的水波里,纱灯明亮,映在她肩头,将那氤氲水汽打出柔和的光。 隔着屏风。 生怕她又会消失不见的孟均规规矩矩地背身坐着。披散的发丝还半湿着,一瞧便是匆匆忙忙赶回卧房。 小郎君面上还有沐浴后蒸出的浅粉,他悄悄偏过些脸。 入目便是被纱灯映出的五彩水珠,正顺着她修长的脖颈缓缓下落,沿着那一肩雪白往下连绵,于沟壑重归层层涟漪之中,再也不见。 孟均颇为遗憾地又探出点身子,还未瞧见点什么。倒是李阮棠机敏,她微微转头,惊得小郎君倏地规矩起来。修长的十指叠放在膝上,低垂的眼眸懊恼地转了转。 唔,早知道就不往里面放花瓣了。 不过。 她拢在耳后的发丝怎么会那么乌黑,披散在那一肩雪白。直瞧得人心慌意乱。 小郎君喉头微动,后知后觉地浮上些羞,“妻主,我帮你擦背吧?” 如鸦羽浓密的长睫低低遮住了那双期期艾艾的眼眸,他欢快地翘起唇角,只余光瞧着映在地上的影子。 哗啦。 荡开的水波,涟漪层层。 “啾啾,擦背还是——” 到口的「等以后」三字尚未说出,坐在屏风前的小郎君早就迫不及待的起身,趿着鞋哒哒哒哒三两步就转过了屏风,“妻主放——心,呀!” 孟均慌里慌张地捂住唇,一双瞪圆的丹凤眼直直看向原本要起身跨出浴桶的李阮棠。 那似仙的俊容上,羞出的浅粉仿佛被丹青笔墨细细染过,一层一层艳丽渲染,绯红了那满腔情意。 他看得正大光明又一本正经,偏偏目色里又纯真的很。 僵住的李阮棠面上倏地生烫,连忙扯过一旁的中衣遮在身前。 “咳,那个,啾啾,我,你......”她语无伦次,不知该说些什么。 屏住的气息,让两颗心砰砰乱跳。 早就看仔细的小郎君装模作样偏头,伸出的手指轻轻地,却又极为准确地向前,取下沾在她心口的那两片花瓣。 孟均乖乖闭上眼。 “妻主,啾啾不看。” 他说得真诚,顺手将捏在掌心的花瓣又贴在眼皮,“喏,妻主要是不放心,我用这花瓣再遮一遮。” 小郎君乖顺,偏那偷偷眯起的眼缝里,赫然全是狡黠。 “妻主?”他声音软软地催她。 “啾啾再等等。”李阮棠手忙脚乱地套上中衣,她面上早就红得不像话。伸手牵起乖乖站在原处的小郎君,转过屏风让他坐在软凳上,这才又折回屏风后悉悉索索穿着外面的衣裙。 “妻主,你还要去忙吗?”竖起耳朵听着动静的孟均一怔,才起身就撞进了穿戴整齐的李阮棠怀里。 那双美极的丹凤眼委屈巴巴地瞧她。 李阮棠揉揉他皱起的脸颊,摇摇头,“傻瓜,这里毕竟是你的卧房,我们尚未成亲,我哪里能只穿着中衣。” “嗳?”小郎君心下松了口气,可她穿得这么严实,他的话本可就不好使了。 “可是我还没有帮妻主上药。” 孟均拿出一早放在袖里的瓷瓶,“我知道妻主的伤定是有大夫处理过。” 他做足了可怜样,“不过妻主刚刚才沐浴完,多半还得重新上药。妻主,我已经学会包扎伤口,我,我还能帮妻主吹吹止痛。” “妻主,你相信啾啾,好不好?” 面前的少年郎生怕她一口拒绝,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隐隐有了泪意。 李阮棠轻轻一叹,“小傻瓜,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她只是怕,那些新添在肩背的伤痕,会吓到她家傻乎乎的九郎。 可这世间规矩,如何能挡心间月一滴泪。 孟均轻轻地牵着快要掉进陷阱的女郎坐在榻上,一双眼亮晶晶地瞅她,须臾又好似才反应过来,修长的手指拉住她的腰带,“刚刚我瞧妻主肩头也有伤,唔,那我帮妻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