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患者指南》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题名:你要和我早恋吗 作者:唐堪 本文文案 在医院的时候遇见江绚的时候,池扬总觉得他像一座终年不化的冰山。 而自己像泰坦尼克号,时时都要留心,生怕下一秒就撞上他。 后来,他们一起打架,一起逃课,一起在大雨中扔掉伞奔跑,在漫长的黑夜把后背交付给对方。 冰山没有融化,他却登上了冰山。 并在上面种下一朵花。 * 我踏着滚烫岩浆 头顶是漏雨的天花板 我坐在大雪里听着风 然后我们相遇 你是燃烧的月亮 于是我跟随你 直至耗尽我的一生 ·爱你如虫鸣荒野· 自卑善良敏感攻&冰山美人舞者受 (写不出文案的废物跪在这里) 指南: 1.两个生病少年的成长治愈故事,1V1he(真生病介意慎入) 2.作者较blx。如有不喜文者在此向您表示深切歉意求轻喷 3.谢绝扒榜 万物皆有裂隙,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天作之合?成长?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池扬,江绚 ┃ 配角: ┃ 其它:双相情感障碍,ptsd 一句话简介:这就是早恋吗?爱了爱了 立意:即使身处逆境也要相信光的存在 ==================== # 黑夜孤寂 白昼如焚 ==================== 第1章 一 “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兰波 《地狱一季》 病房的灯“哗”地一下亮了。 那盏灯正对着池扬头顶,白亮刺眼。 池扬睡眠很浅,几乎是灯亮的同时,他像一只受了惊的刺猬一样,从床上弹坐起来,看清来人后,他才慢慢躺回原处。 护士把小推车推到他床前,“四十八号?” 池扬点个头。 “名字?” 这不废话。“池扬。” “好,”护士从小推车上拿起棉签,“四十八床池扬,抽血检查。” 池扬配合地把左臂袖子挽了上去,露出手臂来,护士熟练地系上乳胶管,用手指在他手臂上寻找血管。他的血管很细,很不好找,每次去抽血都很让护士为难。不过眼前的护士比之前他见过的护士都厉害的样子,不消几秒,就顺利找到他的血管。 用棉签消好毒后,迅速地将针头往皮肤里一扎,血液顺利地从他体内流出,进入到真空管里。 池扬直直地看着手臂上抽血的位置,眼也不眨。 一个真空管抽到一大半,护士便将它抽出来,又麻利地接上下一个。如此往复,抽了六七管血,算是池扬从小到大抽过最多的一次。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献血。 针管从肌肤里抽离出来的时候,针眼的周围都有些微微发青了。 护士抬头安抚他:“你刚进医院,检查的项目比较多,所以抽得也比较多。” 池扬“嗯”了一声。 护士继续说:“现在才六点钟,我把灯关了,你再睡会儿。”于是推着车出去了,把房间的灯关上了。 灯关上的一瞬间,池扬看见隔壁床裹在被子里的人翻了个身,似乎有些不耐。 池扬躺下来,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干脆地睡了过去。 - s市虽然年年获得“全国宜居城市”的称号,但是池扬认为事实与此相悖。这是一个阴沉沉的城市,无论是什么样的季节,晴朗的日子总是很少,如果哪天出太阳了甚至会上个热搜。天上被厚重的云层覆盖得严严实实,而且总是压得很低,给人一种伸手就能触碰的错觉,潮闷得能滴下水来。 池扬的回笼觉没能安睡多久,医院有医院的一套规矩。他八点钟就被叫起来了。 早上有两次查房,先是护士查后是主治医生查。昨天见过的姓汪的护士来查房时告诉池扬,要把被子叠起来。 池扬被“精神病人居然也要叠被子”这个理论震憾得说不出话来。 外公外婆在医院附近租了个房子,早上早早地就来了,一来就给他带了几个热腾腾的大包子,也不管他吃不吃得下,总归是往里给他塞。 听说他早上抽了六七管血,外婆心疼得面部都有些扭曲了,连连说要回去给他炖汤大补。 吃完饭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悬挂的医院大牌子,一板一眼地写着“普瑞思第二医院”。虽然听上去很像个外国进口货,但实际上普瑞思医院是个实打实的私立医院。是国内最有名气的精神科医院。 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到这里来求医,所以住院名额一号难求。 他妈陆岚女士为此加了门口几个黄牛的微信,可以说是通过不那么正当的手段,又花了笔不小的钱才把他成功塞到医院里来。因为是昨天晚上八点钟,黄牛才突然给陆岚发通知,所以池扬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就匆匆在医院里住了一晚。 汪护士走过来把几个单子交给外公外婆,说:“他今天刚进来,早上要做很多检查,”她指着其中一个单子,“这个核磁共振,在一楼b区,这个脑电图在二楼c区……” 池扬听着,心里渐渐涌起一股烦躁,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幸好,汪护士这个时候刚好说完,友善地对池扬笑笑,出去了。 外公性子很急,“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做,趁早上人少。” 池扬没有异议,跟着他们去了一楼。 - 十月份的时候,池扬来看过一次病。 那个时候也做了不少检查,检查结果一出来,医生表情很严肃,对陆岚说:“他这个情况目前我建议是立刻住院。” 陆岚很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可是孩子现在在读高二,学业很紧张,如果住院的话就要停课……” 医生很不耐烦,“你既然带孩子来这里做检查,就应该对任何结果都予以接受。孩子现在这个状态,就算他继续在学校里读书,你觉得他有这个能力吗?” 陆岚也是拿着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证的人,自认不是一张白纸,她反驳道:“可你这个结果,也只是一个参考啊。” “孩子有自残,自杀的倾向,就说明他在外面是很不安全的,需要住院来监控调整。” 陆岚很讨厌别人提到这两个字眼,她脸瞬间涨得通红,“小孩子就是喜欢夸大自己的情况乱说,他随口一说你们就给他下这种结论……” 医生打断她:“他除了做问卷调查还有很多别的检查,不是他主观上能完全控制的,他现在很多项激素水平都不正常!”医生无奈,“你是他的监护人,很多事情你们自己衡量,结果自己承担,我只是给出一个建议。”说完他立刻喊了下一个病人进来。 陆岚愤愤地带着池扬走出医院,“你要住院吗?” 池扬知道陆岚肯定希望自己回答“不要”,但他说不出来,话在嘴中打了几个转,“我不知道。” “那就不住。”陆岚大手一挥下了决定。 结果一个月后,陆岚还是灰溜溜地带着他来住院了。 “池扬来了吗?”一个护士从诊室里探出头,打断了池扬的回忆。 “来了的来了的。”外公忙说,边说就边把池扬往诊室里推。 池扬被他推得差点摔倒,于是他立即快走了几步逃脱外公的魔爪。 护士安排他躺着台子上。 池扬还是头一次做核磁共振,他以前只在电视剧里看过这玩意儿。但是好像电视剧里的人都是那种昏迷不醒的状态,于是他也两眼一闭,把自己想象成是一个尸体。 这时,他听见阿随说:你好笑人。 :你才笑人。他无声地反驳道。 他慢慢随着台子进入到机器里面,突然,机器在他耳边发出极大的噪音,惊得他一抖,背也弓着,阿随立刻安抚他,大概是唱了一首童谣,他才渐渐适应机器的响声,放松了些,慢慢躺回台子。 出来,又做了几个检查,池扬觉得累,刚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准备喘口气,汪护士又过来找他,说要去护士站办理相关入院手续。 护士站里有两个护士,其中一个坐在电脑前,见到池扬笑了笑,对另外一个护士半开玩笑地说:“是个帅哥诶。” 声音不小,一点不漏地传到池扬耳朵里,他嘴角抽了抽,懒懒地坐在就近一张木椅子上,没骨头似地靠着椅背。 坐在电脑前的护士给汪护士让了个位置,汪护士坐下来,拿着鼠标在电脑上点了几下,然后冲他温和地笑了笑。 不知这是不是精神科的特色——连护士的长相都透着一股子“善”的味道,并不是软弱可欺的“善”,而是仿佛看透了的样子,隐隐带着“无所谓”的“善”。池扬对这种“善”一直都感到不舒服。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便迅速别开了眼神。 “那我开始问一下相关的问题。” “是否有过自残,自杀的行为或者想法?” “具体的行为是什么?” “发病时意识是否清醒?” “之前是否接受过系统治疗?是否服过药?” …… 池扬已经回答过无数次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尽管已经回答过很多次,但每说一次,每个字眼仍旧像一把刀,刃尖在心上细细地刮着。 终于,汪护士点了一下鼠标,“好了。”她又飞快在键盘上输入了什么,按了一下回车键。 “我带你去你的病房。” 池扬站起身来,听见自己的骨头响了一声。 汪护士边走边笑说:“一般病人住院的流程啊,是先办理相关入院手续再到病房去,你这颠倒了一下,我都不习惯了。” 池扬没回答她,他偏头去看每个病房的情况——昨晚深夜才住进来,没仔细看周围情况。 普瑞思医院住院费很贵,不过贵有贵的道理,每个病房都是双人间,病房内都有单独的沙发和冰箱,面积也很宽敞。 汪护士仍尝试和他搭话:“医院为了确保安全性,要求晚上必须有家长要来陪房,你要给你外公外婆说一下哦。”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池扬琢磨了一下。 走到自己病房门口,他瞥了一眼房间号,上面写着“4036”。 门轻轻掩着,汪护士很小心地敲敲门,见无人回应,方才推门而入。 很干净的病房,墙壁白得反光,连床单都齐齐整整。若不是两张病床的横杆护栏都被放下去了,真看不出来这房间有人住过的气息。 他走到两张床中间,床头墙壁上贴着绿色的塑料板,塑料板里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病床住院人的姓名、性别、住院号,风险等级等等。 汪护士绕到另一边去换池扬的资料,池扬走到另一张床边,抬头看另一个人的资料。 纸上笔迹潦草,池扬辨认了好久,才隐隐看出来这两个字。 江绚。 他脑海里第一时间冒出个滑稽的念头, “女生?” 又转念一想,医院应该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这名字,如果是个女生,还挺别致。如果是个男生……那还真是难以想象,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压得住这种名字。 他又往下看,下面还写着年龄。15,跟自己一样大。都是一字打头的年纪,按照陆岚女士之前的话来说,都是该读书的好年纪。 汪护士见他盯着那边病人的信息栏若有所思,便上前说:“这个病人呢还是挺好相处的。”汪护士指了指病人信息栏上年龄下面的一项,风险等级,sss,“不过,他也算是我们这里风险等级最高的病人之一,所以你要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和我讲。” 池扬微微点头。 汪护士拿出一条手腕带让他戴上,然后将他的病人信息也挂在床头的墙上。他看见自己的风险等级清清楚楚地写着, sss 池扬:“……”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故事 感谢你能点进来 也希望它能温暖你 花/径不曾缘客扫 蓬门今始为君开 第2章 二 汪护士看了他一眼,“其实从你的问话答话和之前的检查来看,并没有达到sss级的风险,但是这是你主治医生的建议,所以也请你包涵一下。”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池扬点个头。 “我来给你讲一下住院的基本制度吧,首先就是服从医院的调配和管理,有任何问题及时向主治医生或者护士反应,不要对病情有任何的隐瞒。这对医生对你的病情评估很重要,和你什么时候出院也息息相关。”汪护士巧妙地顿了顿,道:“你也不想住太久的院吧?” 好好的话怎么听上去像威胁。 池扬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嘎吱一声。 池扬抬头,首先触目的就是一大片无边无尽的黑,紧接着又是反差感极其强的白。 来人目测大约和他差不多高,裹着一件能遮住脚踝的纯黑色羽绒服,双手插在兜里。虽然裹着羽绒服,也不难看出身子纤瘦挺拔。他的皮肤透出极其不健康的苍白,几无血色。五官精致,像一座毫无生机的雕塑。 他也看到了池扬,眼神却如同无波古井,漠然地转开,走到自己床边。 池扬也十分干脆地收回自己目光,阿随紧接着评价道:哟,是个拽哥。 池扬无声道:拽哥还怕冷。 医院里空调热气开得足足的,他还裹着这么厚的羽绒服。 汪护士说:“哦,池扬,跟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江绚。” 这种单方面介绍很尴尬的好吗??? 汪护士听不见他内心无声的抗议,又对着江绚说:“小江,这是池扬。你们是同龄人,肯定能玩到一处去。” 江绚背对着把外套脱了,然后钻进被子里躺下了。 汪护士:“……” 整个病房内最尴尬的人变成了她。 她倒也不气馁,“哎呀,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啊,都是这个样子,以后彼此熟了就好了。” 她又对池扬说:“每周所有病人会有两次大课,非特殊情况一定要按时参加。每周会有三次单独的心理辅导。每一个月会对你做一次评估。主治医生每天都会来查房,问询你的情况。其余时间你都可以自己安排……没有问题吧?” 池扬摇头,说得就跟有问题就能怎样一样。 汪护士又说了些有的没的,然后就走了。 池扬也翻身上了床,摸出手机。 一打开就是几条微信未读消息。 陆岚:分享链接:乐观面对生活中的苦难和小刺。 陆岚:咋不说话? 陆岚:咋电话也不接? 池扬有些时候将陆岚形容成一只麻雀,叽叽喳喳令人心烦。他手指往下一拉,看见陆岚给她发了两套数学卷子。 陆岚:你班主任可关心你啦,喊你在医院也不要放弃学习,把这些卷子做好了拍照发给他呢。 池扬按了按太阳穴,烦躁。 他把病床上自带的桌子支起来,从一旁书包里摸出草稿纸和笔,身残志坚地准备做题。 病房很安静,他听见一旁的江绚似乎是睡熟了,发出小而均匀的呼吸声。他对阿随说:真是同人不同命。 阿随说:可不是呢嘛。 - 每隔一小时,护士们便过来测一次体温和血压。 池扬正午睡着,睡梦中忽然感觉自己手臂猛地收紧,又缓缓松开,他一激灵,睁开眼,和正从他手臂上撤走血压测量仪的护士对上了。 仿佛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烦躁,护士解释说:“病人吃了药血压和体温都有可能不稳定,所以我们要随时监控着。” “……我还没吃药。”池扬无语。 “医院流程就是这样。”护士摊手,“好你接着睡吧。” 还睡得着个鬼。 池扬偏头,去看江绚那边的情况。在护士还没碰到江绚的手臂时,江绚就已经像能够感知一样,睁开了眼睛,不过他看了一眼护士,又重新把眼睛闭上了,然后像一具尸体,任由护士摆动。 这是多么处变不惊的精神! 池扬自叹弗如。 他是彻底没了睡意,准备下床出去走走。 医院一二楼是诊室和做检查的地方,三楼往上就都是住院部。住院部每一层在护士站和电梯的中间都树了个玻璃门,平时落锁,有护士值班,来往的人要跟护士说一声才能进出。 池扬在楼梯口看了一眼每一层楼的索引。三楼是成人病房,他所在的四楼是青少年病房,五楼是重症病人病房。 穿过走廊,到处都零零散散站着病人。他们身边都无一例外站着脸色焦急的人,人们称之为“亲人”的人 ,正拿着病历本,跟人说着什么,或者什么都不说,而病人神情呆滞茫然。 自己在他们眼里的形象何尝不是这样呢,池扬垂下头,自嘲地笑笑。 走到三楼楼梯口的时候,池扬突然觉得周围味道有些不对。他停下步子,仔细一嗅,好像是烟味——还是那种劣质烟丝。 继续往前走or掉头回去,这是一个大问题。反正站在原地像个二傻子。忽然他鼻子一痒,他眼睛瞬间睁大,紧接着打了一个喷嚏。 池扬:“……” 虽然这个喷嚏动静很小,但他还是敏感地觉察到周围空气凝固了。 有人站起身,往他这里走,试探地“喂”了一声。 池扬尴尬地转过身,看着眼前穿着病号服手背在后面的光头男生,“怎么了?” 光头把他上上下下飞速打量了一遍,“新来的?” “……嗯。” 话音刚落,他很明显感觉光头松了一大口气,还有几个刚才没过来的男生又走过来,热情地问:“你是哪个病房的?” “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看你还挺面熟哈哈哈……” 池扬被他们半推半拉的,走到他们刚才盘踞的楼梯平台上,低头,看见地上还有些抖落的烟灰。他独来独往惯了,极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只在光头身边一个矮个子男生给他递来一支烟的时候,下意识说了句扫兴的话, “医院让抽烟?” “当然不让嘛。”矮个子笑嘻嘻,并不介意,“所以你刚才把我们吓死了。” “你们选的位置也……还挺隐蔽。”这楼梯口人来人往的,隐蔽个鬼。 光头大气地一挥手,“害,这位置是不错。” 池扬:“……” 矮个子从兜里摸出一个和烟盒八竿子打不着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从里面抽出一根递给池扬,“你也来一根。” 池扬在拒绝人方面有缺陷,他在阿随说“不想要就不要啊,你好像个傻逼”的声音下,把烟接了过来。刚准备把烟收到口袋里,另一个壮实的男生便摸出打火机,热切地说:“来,我给你打火。” fine,池扬眼皮一抽,把烟递过去。 吸了一口,肺瞬间蜷缩起来。 “你叫什么?”光头问。 “池扬。”他想了想,“池子的池,扬就是提手旁那个扬。” 光头沉默了一下,然后“啪”地一下,一掌拍在池扬肩膀上,差点把池扬拍个踉跄,“哎,就是张扬的扬嘛。”他接着说:“别说,这名字还挺配你,你挺张扬的,病号服都不穿。” 好像在医院里公开抽烟比不穿病号服更张扬一点吧……池扬解释:“我还没领到。”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问:“你呢,你叫什么?” 光头很高兴:“路鹏,大路的路,鹏程万里的鹏。” “我叫薛木。”矮个子说,“对了,你是哪个病房的?最近没听说谁出院了啊?” “36。” 薛木皱起眉头回想,壮男倒是反应很快,“36号是那个江绚的病房吧!” 路鹏恍然大悟,“江绚啊,那难怪了。他住了好长时间了,我住进来的时候他就在。但病房一直都是空的,可能这次实在安排不过来了才把你安排过去的。” 池扬看他们的反应,挑挑眉,“你们跟他很熟?” 薛木说:“你瞧他那样子,跟块冰似的,能和我们熟起来吗?” 壮男也点头,“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 池扬回忆了一下江绚的样子,觉得用“冰”来形容他实在再妥帖不过。 一根烟,在这样心惊胆战的环境下抽完了,池扬想起去给自己拿检查报告的外公外婆,如果自己再不回去恐怕他们又要急吼吼地到处找人了,便跟路鹏说:“那我先回去了。” 路鹏点头,“我和薛木住在一起,28号,他,何承望,”他指了指壮男,“住在31号,你没事就过来找我们玩呗,我们打游戏还缺人。” 池扬一愣,“好。” 这个友谊,建立得好轻松。池扬对阿随说,阿随没说话。他以前在外面,从小学读到高中,和正常人们打交道,都没交到什么朋友。没想到在这种地方,和一群病人,完成了最正常的交流。 他走在回去的路上,回想路鹏他们几个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他们有什么不正常之处。可是如果真的是正常人,又怎么会住进来呢。他想起之前班主任对自己说的话, “池扬,你是多正常的孩子啊。” 一个穿病号服的人在两个护士陪同下路过他,忽然,他毫无征兆地停下来,然后开心地大笑,池扬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猛然把鞋子从脚上摘下来,朝池扬扔去。 两个护士反应很平淡,伸手紧紧抓住他,阿随立即对池扬喊:“躲开!” 池扬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鞋子砸到自己身上。 他想,或许看见这样的人,他才能自在片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每个点进来的人!!! 第3章 三 池扬走到病房前,伸手推开门。 江绚醒了,坐起来,床被摇高了,他就懒懒地倚在枕头上,拿着本书看。床单和被子是纯白的,加上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脸又苍白,整个人好像和病房融为一体。 池扬余光注意到,自己走进来时他好像略皱了皱眉。 他总是难以克制地去在意这些,不只因为对象是谁,即使是他很讨厌的人他也很难不去在意别人的一举一动。他不由得想,怎么?我这么小心地走进来也打扰到他了? 阿随这个时候提醒他,会不会是你刚才抽烟了? 味道很明显吗?他问 阿随说有可能。 池扬走到床边,把床下放的行李箱拖出来,打开从里面重新扯出两件衣服来,去厕所换上。 外公外婆从外面散步回来了,外婆还在和陆岚打电话,汇报医院和他的情况。挂了电话,外婆对他说:“你妈把电脑给你送过来了。” “……要电脑干什么?”池扬诧异。 “你班主任不是每天要把作业发给你吗?在手机上做太费眼了,你妈喊你传到电脑上看着做。”外婆说。 池扬无语。 但他情知在这件事上是拗不过陆岚的,陆岚只要一分钟没看见他在学习就浑身不舒服。他只得点点头,“好吧。” 索性也没有别的事,他干脆把电脑打开,草稿纸铺好开始写数学卷子。虽然他成绩差,但是这学期毕竟才开学没多久,没学多少东西,所以基本上都会做。 他刚把数学做完,手机又“铛铛”两声,陆岚又把英语和文综的卷子发过来了,说都是班主任的关照,每一科都不能落下。 池扬抬头环顾了一圈,确认了一下自己现在的确是在病房,是个病人,而不是坐在教室里。怎么感觉只是换了个地方学习。 他叹口气。 - 外公外婆在医院附近租了个房子。 毕竟每天晚上只需要一个人陪床,医院又是那种沙发床,肯定是不舒服的。而且他们老人家也吃不惯外面的饭菜,不论是医院的还是旁边的小馆子,所以租房子也方便每天做菜。 至于租金,池扬只知道一定很贵,却不敢去打听具体价钱。租金和住院费这些杂七杂八加起来一定是笔不菲的数目,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无非是对自己是个没用的花钱废物的这一理解更上升了一个层次而已。 在他很小的时候,陆岚便同那个男人离婚了,他跟着那个男人一起生活,而陆岚带走了妹妹,来到s市。他虽然没有常年和陆岚生活在一起,但逢年过节陆岚都会来看他。他们之间也不算生疏。或许他不应该来,破坏她原本平静而美好的生活。 池扬苦笑了一声。 外婆把饭菜从厨房里端出来放在桌子上,招呼池扬过来吃。 池扬应了一声,走过去坐下。 晚饭是三菜一汤,池扬本也有些饿了,加上外婆手艺不错,他便多吃了些。 外婆很欣慰,看着他:“这孩子哪儿哪儿都挑不出毛病,看起来多正常的孩子……” 池扬听多了这样的话,有些麻木。 医院管理得倒不像池扬想象得那么严,池扬晚上回出租房吃晚饭跟护士报备了一声,护士只提醒他晚上八点之前回房,因为要统一发药。别的都没说什么。 吃过晚饭,在出租房浴室里洗了澡,外公外婆慢慢陪着他走回医院。 路上遇到了薛木几个人,勾肩搭背的,远远看见池扬就开始张牙舞爪地向他挥手。池扬给他们打了个招呼。 外婆警惕地问:“他们是谁?” “我们一层楼的。” 外婆皱紧了眉,“你还是少和他们来往。” - 走到病房里,他虽目不斜视,但毕竟江绚在靠外的病床,所以他余光还是瞥见了一丝。江绚仍旧病殃殃地靠在床头,拿着书,见他进来,仍是眼皮抬也不抬。他床边已经铺好了一个沙发床,一个中年男人在上面坐着,看上去老实局促,不像是江绚的父亲,倒像是护工之类的人。 其实这样也好,如果遇见太热情的人,像路鹏他们,他反而会不自在。 池扬今天的作业还没写完,他爬到床上去,把小桌板撑起来,打开电脑,继续写作业。 晚上八点,整个楼层打破了沉寂,开始热闹起来。两个护士推着小车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发药。一时尖叫声,哭声,笑声,谈话声,全起来了,吵得人不得安宁。 外公跑到病房门外去看热闹。 轮到他们这个病房,外公跟在两个护士身后一起走进来。一个护士拿着体温枪对着江绚的额头测了一□□温,然后转头对另一个护士说:“36°4。” 另一个护士低头在手册上记下。 护士又给江绚测了血压。然后用了个不知什么的扫描枪,对着江绚的腕带一扫,把他的药给了他,又嘱咐了那个护工几句。 护工一一点头记下。 护士又把车推到池扬床前,对池扬说:“池扬吗?” 池扬点头。 护士给他打了体温测了血压,挨着记下后对他和一旁有些紧张的外公外婆和气地笑笑:“池扬是第一次吃药,不用担心,我们这里都会随时记录他的身体数据,而且他第一天的药量会比较少,如果你感觉到有任何不良反应都要及时和我们反馈。” 外公连连说好。 护士扫了扫池扬的腕带条码,然后把推车上的透明的装药袋子给了外婆,说:“碳酸锂两片,左洛复一片,思瑞康是四分之一片。记得一定要监督病人吃。” “好的,好的。”外婆用不熟练的普通话说。 外公倒了杯水来,池扬用嘴唇试了试水温,刚好,于是他把药悉数丢进嘴里,一口气咽了下去。 不知是其中哪一个药,划过他喉咙的时候传来一种咸苦的重金属味,把他弄得一激灵,连续喝了好几口水才把这感觉压下去。 他又继续写了一会儿题,外婆说要回出租房了,冬天天黑得早,她一个人走路回去有些害怕,便让外公送她回去。 病房只剩下池扬江绚和那个护工。 过了十分钟,池扬觉得头阵阵发晕,他努力眨眨眼想清醒过来,眼皮却也越来越沉,像是掉了千斤顶,脑子像一锅煮沸的浆糊。 池扬心里纳闷,前几天他还在学校的时候,上完晚自习回家都还要在房间再学一会儿,每晚上床睡觉怎么说也得快十二点了,怎么现在还不到九点就犯困了。 他跳下床,拿起一旁铁柜上放的牙具,想着去厕所把牙刷了脸洗了,顺便醒醒神。 他拖着步子走到厕所里,连厕所是个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就匆匆把牙膏挤出来,潦草地把牙刷了,然后又洗了把冷水脸。在他说长不长的十几年人生中,这样铺天盖地不讲道理的困意还是头一次,冷水对它毫无作用。 阿随轻声安抚他,说:没事,咱们现在就去睡觉吧。 他“嗯”了一声。 本来他想把牙具给原模原样地拎回去,可是夸张地发现自己连拿牙具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就把牙具搁在洗手台上,转身出去。 他双腿发软得厉害,又如同灌了铅,举步维艰 。好不容易走到江绚的床尾,眼看就要到自己的床了,他忽然听到脑子里“当”地一声,好像有一根绷紧的弦彻底断掉了,他眼前一黑,“砰”地一声跪倒在地上,手尚且抓着江绚床尾的栏杆。 坐在沙发床上原本在发呆的江绚护工见状惊呼了一声,然后马上过来搀扶他。 池扬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是一米八余的大小伙子,那护工扶得尤为吃力。 他有点犹豫地转头看向江绚,发现江绚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书,冷冷地看着他们。 “那个,小绚,你要不过来搭把手?” 江绚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终于,他裹在被子里的腿轻轻一动,似乎要下床来,忽然,池扬外公急急地从门外冲进来, “这是怎么了??” 江绚唇一抿,把扣在床上的书重新拿了起来,刚才那轻微的动作仿若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外公心急如焚,和护工一起把池扬扶到床上,“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护工出言安慰道:“没事,他是第一天吃药吧?” 外公点头。 “那就对了,第一天吃药的孩子都或多或少有些副作用,你想,神经类的药物,咋可能没一点影响?” 外公心稍微放下来一点:“是这样。” “反正也九点了,要熄灯了,就让他好好休息吧。” 外公说好。 池扬此时已经稍微恢复了一些意识,想坐起来把衣服脱了,外公忙把他摁倒,“我来给你脱。” 池扬很不习惯别人碰自己,闻言四肢立刻抗拒起来,嘴上说:“不用……”可是他现在像一只软脚虾,浑身绵软无力,外公耳朵又不好,直接把他衣服脱下来,然后将他整个人塞进被子里。 池扬觉得自己这样蠢极了,胸口一股郁闷上不去也下不来。 所幸困意在他脑袋挨上枕头后又再次袭来,池扬闭上双眼,任由自己沉沉睡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感谢在2021-06-29 12:16:19~2021-06-30 15:4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宣晨的盛灵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 Fiction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四 池扬很讨厌医院里的味道。 所以一开始听说要住院,他还是很排斥的。结果进了这个医院,出乎意料,和别的医院不一样,没有那种味道。 而且他感到惊奇的是,他的病房里还隐隐有一种让人妥帖的香气,只是很淡。 早上的时候要稍微浓些,池扬就是在这个淡冷的香气中醒来。他的床靠窗,蓝色的陈旧窗帘将窗口遮得严严实实,整个病房都笼罩在一片蓝色的浓雾中。 池扬在这片浓雾中被叫醒,愣怔了一秒,下一秒外公就把窗帘“哗”地一把薅开,清晨的阳光就这样不加遮掩地直剌剌射进来。 池扬偏了下脑袋,想躲避下阳光,脑袋却像被钝器重击了一样,每一根神经都好像粘连在了一起,根本动不了,他只能努力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 外婆提着热气腾腾的大包子进入病房,见池扬醒了,热切地给他把床摇起来,“下来洗漱,洗漱完了好吃早饭。” 外公给外婆说了昨晚上的情况,夸大其词,描述得极为吓人,外婆又犯愁起来,“那怎么办呢,等会儿医生护士来,跟医生护士们说一下。” 隔壁床窸窸窣窣的有了动静。池扬一咬牙,手按在两侧床上硬生生地把自己撑起来,这一撑起来不要紧,紧接而来的就是天旋地转。池扬觉得自己眼前直冒金星,能看见四个外婆。 外婆看他脸色难看,忙伸手要来扶他下床,池扬摆手,“没事,我自己可以。” 逞强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双腿毫无力气,一挨着地就“啪”地一声跪在地上。双膝同时着地,就差没给外婆直接磕个头。 池扬:“……” 外婆“哎哟”一声,忙把他扶起来,“都说了扶着你了。” 一掀开被子才觉得有点冷,外婆给他把外套拿过来,池扬看也没看就随便套上,去厕所刷牙。 江绚正好从厕所里出来,格外苍白清瘦,病号服在他身上都显得太大。池扬现在才发现,江绚留着及肩的黑发,发尾微微有些卷,卷得恰到好处。池扬从小到大也不是没看过留长发的非主流男,但是很奇怪,这样的发型在江绚身上不仅感觉不到非主流,反而觉得他就该是这样。 厕所门很窄,他们俩又差不多高,江绚的目光避无可避地从池扬身上扫过,一顿,然后他面无表情地说: “我的衣服。” 池扬脑子还糊涂着,没反应过来,“啊?” 江绚面上仍是没什么波澜,像是在转述别人的话一样,“你穿的是我的衣服。”说完错身走出厕所。 池扬傻了,一阵尴尬窜上他的后脊。 难怪他觉得这衣服怎么还有点小,原来是穿错了怎么刚才没注意到呢……不过江绚干嘛一幅别人欠了他钱的样子啊……我是傻逼吗衣服都能拿错…… 池扬一尴尬就会拼命跟阿随说话,好像多说几句这件事就能全当没有发生过一样。 阿随乐了,出言安慰他。 池扬把牙膏挤在牙刷上,看见那白色糊状的牙膏,不知怎么,他胃突然一抽,顿时开始翻江倒海起来。 他平时没有晕车晕船的毛病,这样的体验更是鲜少,他还没来得及深呼吸抑制住想吐的冲动,身体就很诚实地先他一步帮他做出了反应。 他转身弓腰,撑着一边的墙,对着厕所,吐了。 当然,他没忘记把厕所门带上。 不过外公听见了动静,很快就冲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池扬吐完一通,抬起头来,脑袋里突然闪现出一个使用非常错误的成语——意犹未尽。 可是他刚吐完,确实吐不出来了,他对外公说:“就是有点想吐。” 外公着急道:“先去外面坐会,喝点热水下去。” 池扬勉强点点头,走出厕所。 刚一走出去,他惊了。 江绚正站在他自己的床尾,把一条腿扳到床尾的栏杆上,另一条腿……呃……该怎么形容,他这应该是称之为在“劈腿”? 阿随提醒他,这应该叫“劈叉”。 对对,劈叉。但是人居然可以把腿劈到这个角度吗?劈叉不是在地上一百八十度就可以了吗?这这这,江绚这劈了有两百多度了吧。 江绚上身挺直,双手微微把着前面的栏杆,从病号服里露出了纤细的手踝和脚腕。别人来做这个动作应该特别滑稽,但是江绚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池扬吐得昏昏沉沉的脑子暂时想不出来。 拽哥还有这技能。 实在是太不拽了。 江绚原本专心地目视前方,后来或许是实在被池扬和同样吃惊得站在原地的他外公给盯得不耐烦了,偏头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把池扬看得胃里又重新捣腾起来,他和江绚对视了一秒,然后立即转身重新冲到厕所前,弯腰,吐了。 江绚:“……” 这一吐,把肚子里所有的存货全吐出来了,本来也没多少,吐到最后,他只能扶着墙干呕,感觉整个胃都悬在咽喉,马上就要跟着被吐出来。 外婆着急地去护士站把护士喊过来,护士对这些情况早已司空见惯,安抚外婆道:“这是很正常的,他昨晚吃的药对肠胃的作用的确比较大。等会儿医生来查房我会给医生反应这个问题的。” “那,他现在这个情况怎么办?早饭肯定也吃不下……”外婆问。 护士关怀地看向刚从厕所走出来的池扬,“一定要吃点东西哦,因为等会儿还要吃早上的药,如果没有东西垫着的话反应会更严重。” 池扬嘴唇发白,完全不想跟她说半句话。 “嗯,那就这样哦,我先回去了,一会儿再来看你哦。”护士回去了。 池扬被她这一连串“哦”又给恶心到了,坐在床沿上深呼吸了好久才把感觉压下去。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还穿着江绚的外套,赶紧站起来把衣服脱下来,稍微叠了叠,放到江绚的床上。 江绚仍站在床边,扶着床尾栏杆,不知又是在压腰还是在干嘛,池扬不好一直盯着看。他把衣服还回去,江绚没什么反应,他的护工倒站起来,搓着手:“这是……” “他的衣服,我穿错了。”池扬解释道。 “哦哦。”护工点头。 “丁叔,”江绚站直,“帮我扔了。” 这是池扬今天第二次听见江绚说话,第一次的时候太尴尬了,他没来得及留意声音,现在乍一听,泠泠入耳,如同碎冰撞碗。 只是这话内容不太友好。 池扬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就算自己穿他的衣服吐了,但是自己很小心啊,一点也没弄在衣服上。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要扔,就不能私下说吗?他是看不见自己站在这里是不是……喂你是不是瞎子…… 池扬感觉自己脸色又苍白了一分。 行,拽。 被叫做“丁叔”的护工犹豫地看了眼衣服,又看了眼池扬,对江绚说:“好的。” - 池扬最终在发药前吃了点东西进去。 不过,他刚吃了药又吐了,连带着早饭和药。 九点过,主治医生带着一群实习医生开始查房。整个楼层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负责池扬的主治医生是个中年女医生,查完三十五病房后她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涌入三十六病房。 “四十七号床,江绚。”她念了一下,接着问:“小江,最近一天感觉怎么样?” 江绚没说话,大概是点了头。于是医生又继续问:“睡眠怎么样?有没有做噩梦?” “饮食呢?”医生转头问丁叔。 她身后的实习医生都唰唰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池扬第一次住院,还不知道医院竟然是这样询问病人病情的,在公开场合问会有人会说实话吗?反正他不会。 一会儿,医生又带着人围住他的病床,“四十八号床,池扬。”一旁的实习医生提醒主治医生,“这是昨天刚刚进来的病人。” 医生颔首,她戴着红边眼镜和口罩,看不清楚表情。“怎么样,今天感觉还好吗?”她很公式化地问道。 池扬说:“还行。” “吃了药有没有什么反应呢?” 之前的护士在旁边说:“他胃肠道反应比较大,早上吐了好几回。” 医生什么反应都没有,听护士说完过后淡淡地“嗯”一声,对实习医生说:“加点肠胃药。” 实习医生忙记下来。 她又转过头去继续问:“睡眠怎么样?有没有晚上睡不着,或者早醒之类的情况?” “还可以。” 吃了那破药能不可以吗。 “有没有不好的想法?” 池扬一愣,这么,直接,的吗? 此言一出,外公外婆都转过头盯着他看。 他嘴角抽了一下,“……没有。” “好。”医生说:“下周我们会组织对你进行会诊。在这之前,你就每天按时吃药,多出去走走,有问题就及时和护士反应。” 池扬“嗯”了一声。 他很烦这种感觉。医生居高临下,像看一团没有生命的肉那样凝视你,你的所有喜怒哀乐在他那里都是一个简单的参考值,尤其是精神科医生,他们甚至可以操控你的喜怒哀乐。池扬知道这不过是医生的素养,这只是他的工作,如果是他,每天面对上百的病人,什么样的病情都遇到过,什么样的病人都诊治过,他恐怕也会是这样的冰冷。 矛盾的认知让池扬觉得心口又被压上了一块巨石,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跳上床,钻进被子里,盖住头。 ------ 作者有话要说: 池扬同学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苦日子还在后头(bushi) 谢谢每个点进来看到这的人,每一个人对我来说都很珍贵!!!! 第5章 五 十一月初,晚秋的风和窗外的银杏树进行了亲切的会晤。窗内的人在和作业进行激烈搏斗。 路鹏他们在三十六号病房外张牙舞爪了半天也没能引起池扬的主意,他们那个角度只看得见池扬,看不见江绚的病床,所以顾虑重重。终于,薛木探了一个脑袋进来,看见江绚不在,终于松口气,三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池扬这才注意到他们。 “我们在门口站了老半天,你看不看我们一眼。”薛木嘟囔着。 “干嘛在门口站着?”池扬诧异。 “我们以为江绚在里面。” “他很恐怖吗?” “就是性格很古怪,很不好相处嘛。”薛木说:“他现在要是在这个房间里,我恐怕大气都不敢出。” 池扬想起上午江绚让丁叔把衣服丢掉的事情,默默为“不好相处”四个字点了个赞。 “你在做什么?”何承望好奇地凑过来,看他电脑上的题目,看了一眼就一直盯着不说话了。 路鹏也过来看,阴阳怪气叫了一声,“哎哟,你是学霸吗?都住院了还抱着题啃。” 薛木把何承望拉开,“你可不要看这些。” 路鹏笑了,指了指何承望,对池扬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才是真学霸。住院前一直在班上考第一,半期考试突然下滑考了个第四,一下子就撅过去了。” 池扬:“……” 好简单粗暴的理由。 “所以啊,他一住院他爸妈就给他把什么作业啊卷子啊全收了,”薛木补充道:“他看不得这些。” 何承望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抬手挠挠头。 “哦。”池扬伸手把电脑合上了。 “对了,你是为什么生病住院啊?”路鹏问。 常年倒数第一吊车尾的池扬同学顿时恳切地回答道:“学业压力太大了。” 何承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薛木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来来来,玩游戏玩游戏。之前一直四缺一,现在人终于齐了。” “这么多病房这么多人,连个搭伙打游戏的都找不到吗?”池扬边解锁手机边问。 路鹏“啧”了一声,“这地方可不好找人。” 池扬太久没玩那个游戏了,打开一看,有几个G的更新,他便把它放在一边任它更新。 消息框突然弹出来一条消息,池扬低下头,看见消息来源,不由得有些惊讶——是他转学到s市一中后的班长。他才在新班级读了两个月,又是独来独往,和这个班长话都没说过几句。 他满头雾水地点开消息,班长给他发了一个八百多兆的视频。 他耐心地等它下载完,然后戴上耳机,点开。 刚一点开,耳朵就差点失聪,一个尖锐的歌声震得他耳膜嗡嗡响,他飞快地按下音量键。 歌声来自他们班上一个特别爱唱歌的男生,名字还取得十分欧美,叫吴威廉。唱完歌,他对着镜头扯着嗓子喊了句:“池扬!”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几个人挤开,班上几个比较开朗的女生凑到镜头前,“池扬,祝你早日康复啊!” 镜头一转,又是三四个男生,别别扭扭地站成一排,站在学校走廊上,对他说:“池扬,早点回来啊,等你回来一起打球。” 他们背后是一片晚霞。 s市白天总见不到太阳,有些时候只有到了傍晚,云薄了些的时候,太阳才悄悄跑出来,不动声色染透半边天。 池扬静静看着,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陆岚给班主任说池扬是摔骨折了,所以不得不在家休养。所以大家都特别真诚地说着早日康复的话。同学们说完后接着是几个科任老师,语文老师是个小老头,还一脸慈祥地嘱咐池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多看点书。 骨折……或许说的不是骨折,是心脏病,高血压 ,或者是内分泌失调是癌症,反正是不能,咬死不能说实话。 他得了种见不得人,见不得光的病。 视频播完,他锁住屏幕,闭了闭眼,最后终是又划开屏幕,给班长发了句“谢谢大家的关心”。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开始无限地往下沉,就像巨石入江,熟悉的感觉慢慢开始包围他的身体 ,直到他的喉咙,他知道自己不能说话了。 偏偏路鹏这个时候还凑过来问:“游戏更新好了吗?” 池扬很少在有人的时候这样发作。他独来独往,很大程度上避免了这种情况。他张了张嘴,果然,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他尝试去喊阿随,耳边却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 阿随总是这样的,到关键的时候就不见了,又只留他一个人。 这让他感觉恐惧。 忽然,路鹏他们三个齐刷刷地站起来了,朝门边看去,江绚冰着一张脸,仍旧是裹在纯黑色长款羽绒服里走进来。 虽然他一句话没说,甚至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路鹏他们,空气却仍然神奇地凝固起来了。薛木手忙脚乱,“那,那个池扬,我们待会儿再过来找你啊。”说完,三个人非常默契地快步走出病房。 池扬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塌了下来。 病房重归于一片宁静,池扬对遇见江绚这样一个……室友,竟然还莫名有了点庆幸。这样的宁静至少让他感到安心。如果个个都像路鹏他们那样,他吃不消。 他暂时还是说不了话,于是他把手机点开,准备把前几天还没看完的恐怖小说看完。 _ 下午,汪护士过来找池扬,说今天给他安排了一场心理咨询。 池扬听见“心理咨询”这四个字就很头疼。他在来医院检查之前,陆岚曾经给他安排过几次,效果都十分不尽如人意,让他身心俱疲。 但是这毕竟是专门的医院,池扬想,或许不同也未可知。 他站起来,跟着汪护士往外走。 走到走廊,汪护士笑着和他搭话,“这几天住得怎么样?” “还行。” “平时是你外公外婆在这里陪你呀?” “嗯,我妈平时要上班。” 汪护士点点头,“老人家也是挺辛苦的。”她说,“不过家里人陪着毕竟要好一点,你隔壁床的小江,他们家就是请的护工。” 池扬“嗯”了一声,等汪护士继续往下说,她却及时住了嘴,正好这时也到了心理咨询室门口,她笑笑,“你进去吧,一个小时后我过来接你。” 池扬敲了敲门,里面说了声请进。 他推开门,咨询室里放着两个白色的沙发,一个年轻的女咨询师正坐在其中一个上面,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请坐。” 池扬坐下。 咨询室里和别的病房不同,布置得很温馨,还在茶几上放了几个娃娃。其中一个长得丑极了,咧着张嘴对着池扬笑。 “你名字好好听哦。”女咨询师的声音很温柔,那种咨询师刻意的温柔,让池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警告自己,人家这是善意的表达,自己不应该有这样的反应。 女咨询师继续说,“像小说里面的名字,姓氏也很少见。不像我,我名字就太大众化了。” 池扬配合她的话往下说:“你叫什么名字?” “潘雪,潘是潘安的潘,雪就是下雪的雪。” “也不错啊。”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潘雪问:“你以前有进行过专业的心理咨询吗?” 池扬想了想,直接把之前的那几次全部归为“不专业的”,便说:“没有。” “那好,我先来给你介绍一下什么是心理咨询。”潘雪露出非常流程化的笑。 她把心理咨询的保密性常见性什么的给池扬说了一大堆,池扬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最后她说:“咱们就当是朋友与朋友之间聊聊天,不用那么防备和紧张,我们的对话是绝对保密的。” 池扬说好。 “为什么会到医院来呢?发生了什么事吗?”潘雪开始慢慢地问。 有些时候,池扬能在心理咨询中感觉到一种明显的,像网一样的东西。心理咨询师有一个完整的,庞大的“网”,网里装着她自己往日从书本学来的知识,然后她就会拿着这张网来捆住咨询者,把咨询者身上的问题,哪怕是昨晚少吃了一点饭,把这些都一一与网中的知识相对应。 所有的情绪在他们这里都有名词,一一对应完毕就叫“心理咨询”。 或许更好的咨询会不一样,但池扬目前感受不到。 眼看潘雪就要问到他的家庭情况了,池扬一反往常,主动地挑起另一个话题:“你觉得人生有意义吗?” 此话一出,连池扬自己都觉得自己身上写着“傻逼非主流未成年”几个大字。他觉得和别人说这种事情很愚蠢,但是咨询师应该会很乐意听到这样的问题,毕竟撞进了他们的网里。 潘雪思绪被打断,一愣,随即立刻跟上他的话,“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没有的。”池扬硬着头皮。 “哦?为什么呢?” “没有为什么。不然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呢?”池扬想想,“什么事情,如果你去追问,‘然后呢’‘所以呢’‘结果呢’,你就会发现这些事情都是没有意义的。” 潘雪想了想,“我没有理解到呢。” “我给你举个例子吧,”池扬说,“譬如我最近在看一本恐怖小说,这就是一个毫无意义的事情。我看恐怖小说,然后呢?我感受到了惊奇,或者说害怕的情绪,但这样的情绪有什么意义?”池扬顿了顿,“这个例子可能不好。再比如说,我去学一门乐器,我学了它,然后呢,有什么意义?你可以说,我陶冶了情操,可是‘情操’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它毫无意义,对我也产生不了吸引。 ” 池扬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情绪的浮动,话变得滔滔不绝,对面的潘雪如获至宝般“唰唰”地在笔记本上写下什么东西。 他知道自己又落入网中了。在潘雪眼中,自己这大概又是什么,精神症状吧。 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他问自己。 他闭上嘴。潘雪反倒兴致勃勃地和他讨论起来,“我觉得你应该这样想想……” 池扬失去了兴致,靠着沙发,走神了。 到点的时候,潘雪站起来对他说:“你的观点很有趣,咱们下次再接着聊。” 她想起什么,又问:“对了,你到医院过后没有再做学业上的事情吧?做作业什么的?” “怎么了?” “没事,”潘雪解释道:“我觉得这是青少年的主要压力源之一,既然都住院休养了,这些都可以先放一下。” “哦。”池扬说:“没再做了。” “那就好” 池扬转身出去,汪护士已经等在门外。 见他出来,她热情地迎上来,“感觉怎么样?” “啊,还可以吧。” “潘老师在这方面很厉害的……”汪护士介绍起了潘雪。 池扬漫不经心,偏头去看旁边的病房。忽然路过一间没有挂牌子的病房。 他停下步子,“这是什么房间?” 汪护士看了一眼,“嗯……” 医院房门的副窗修得不高,刚好和池扬的脑袋平行,他走过去刚好能看见里面的光景。 一间舞蹈室。 他第一时间判断道,因为看见了沿着墙壁修的铁杆和一整面落地的大镜子。与医院的地砖不同,这间房子里单铺的是木质地板。 里面只能看见一个背影。 穿舞蹈服的少年正弯腰伏在铁杆上,露出清瘦的脊背,看着都很硌手。 很奇妙,虽然才寥寥几面,池扬却一眼认出那是谁。 汪护士凑过来,“这是小江的活动室。” “他一个人的活动室?” 汪护士尴尬地笑笑,“他那个,这样也有利于他的恢复……” 前言不搭后语,池扬笑笑,也不再问,目光从少年的身上收回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点进来!!! 带着池扬和江绚一起鞠躬~ 第6章 六 “你是池扬的监护人吗?” “对,我是他妈妈。” “好,请坐。” 陆岚坐下,不动声色地打量面前的医生。 “我是池扬的主治医生,我姓殷。”殷医生说,“我们目前对池扬的情况进行了初步的评估,决定采用药物和心理治疗的方式来对他进行治疗。池扬是第一次住院,第一次接受正规的药物和心理干预,所以他的情况是相对乐观的。既然他到了我们医院来,我们医院就会对他负责,尽全力去帮助他,但家属和病人的配合也至关重要。你们彼此要做好工作,全心全意信任我们……” 陆岚一脸犹疑,“医生,他这个病有根治的可能性吗?” 殷医生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家长,这种精神类的疾病它是会有很多种浮动因素的,我们没有办法向您保证。” 陆岚紧皱眉头,“你们是全国最权威的医院,你们没有办法保证的话谁有办法保证?” 殷医生很无奈,“这和我们是不是最权威没有任何关系,我们贸然向您保证这是不负责任的。” 陆岚不说话了,殷医生继续说:“只要你们和病人积极配合,我们能够保证的是让他有好转……” “那他什么时候能出院?”陆岚不耐烦。 殷医生再次被打断,有点不悦,“这个也是根据每个病人的实际情况来决定。” 陆岚很不高兴,“孩子现在在学校读高二,是非常关键的阶段,怎么能离开学校在外面待这么久?如果他考不上大学谁负责?” 殷医生见多了这种家长,很不耐地说:“您孩子现在的情况即使回到了学校,也无法进行正常的学习,结果只会适得其反。他终有一天会停下。” “我本来就觉得你们的医院下诊断下得太草率了!随便做几个检查,就可以断定孩子得这么大的病吗?”陆岚带着怒气,“你们安排吃的那些药,那是未成年的小孩能够承受的吗?” 殷医生眼镜下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她看了一眼陆岚涨红的脸,便将眼神移到面前的电脑上,“我的事情已经说完了,您可以出去了。” 陆岚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愤愤地转身准备出门,背后的殷医生又开口了,“对了,我还要提醒您一下,听说池扬现在还在做学校的作业,这是非常不利于他的病情恢复的,希望您立刻让他停下来。” - 今天是周六,池扬知道陆岚会来医院看他。 从心底来说,他还是很希望见到陆岚的。陆岚总是皱着眉头,很少言笑。但陆岚毕竟是他在这个城市最亲近的人。 陆岚是个急性子,料想很早就会来医院,所以池扬早上起了床吃了药就在等她。等了一会儿,又觉得她大概会比较乐意看到自己在做作业的样子,于是又把数学卷子翻出来做。 他的药量每天都在向上调整,他也没具体查过那些药的副作用,但是却明显感觉身体一天较一天乏起来,每天睡眠时间变得很长很多,情绪却是很稳定,连熟悉的烦躁的出现频率也降低了——那是自然,时间都用来睡觉了。 池扬猜测这是一种类似于镇静的手段,把人的情绪全镇定下来,就会变得困倦和稳定。 他等了一上午,也没等到陆岚到医院来。只等来中午外公过来叫他去出租房吃饭。 外公年轻的时候是做交警的,平时也难见个笑模样。今天尤甚,他的脸像一块被压缩的酱牛肉,黑还带着深深的皱纹。 “怎么了?”池扬问。 外公略摇了摇头,“没事,外面太阳太大了。” 池扬望了一眼外面阴沉沉的天气,姑且相信了这句话,他又问:“我妈来了吗?” 说起这个,外公叹口气,“来了,在等你吃饭。” 池扬垂下眼。 出租房的门掩着,池扬还没走近就听见陆岚激动的声音,混合着外婆的劝解声。 他和外公对看了一眼,外公沉着脸把门推开。 池扬换了鞋,陆岚盯着他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又把眼神挪开。他走过去喊了她一声,她也不答应。 池扬六月暑假的时候才搬来陆岚家,但通过一个暑假已经把陆岚的性格摸透了,遇见事情,她一定不会十分干脆地冲你发火,而是会在这之前营造很久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如同钝刀子割肉一般,不让你痛快。 池扬沉默地低着头,外公外婆也沉默地低着头,无声地吃完了午饭。就在池扬帮忙把碗筷收进厨房的时候,陆岚毫无征兆地冷冷开口,“是你和医生说,我逼你做作业?” “……什么?” “池扬,装病对于你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你就这么不想学习吗?你以为你学习是为了谁?为了我吗?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不要以为你那套骗过了医院、医生,就可以骗过我。你不就是不想在学校里学习吗?你至于吗?!” 池扬愣愣地站在那里,被她劈头盖脸的几句话砸木了。 “几个月前,你给我打电话让我把你从你爸家带走的时候是怎么和我说的?你以为到了医院了就有你的保护伞了是吧,还撺掇医生来说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吃的是什么药?你吃的精神病药!疯子吃的药!你吃了要疯!”陆岚越说越大声,到最后声嘶力竭,青筋暴起,一幅恨不得冲上来把池扬拆解入腹的模样。 池扬站着,他只能感觉到自己嘴唇在颤抖,大概脸色也很吓人,阿随疯狂地在他耳边呐喊:没事的,没事的,忍一下,忍一下就过了。 他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剧烈,原本只是无声地呼吸,到最后不得不出声去吸取空气。一种濒死感爬上他的神经末梢,他拼命地换气可还是感觉到呼吸困难,最终,他身体支撑不住,一下子跪到地上。 外公外婆吓了一大跳,立刻就要过来扶他,陆岚余怒未消,恨恨地丢下一句: “别管他!他装的!” 过度的换气让池扬全身发麻,他攥紧衣角,贴着冰凉的地板,挣扎。 他隐约听见了阿随的呼喊声。 “废物。”他对自己说。 - 池扬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发作。 他近些年来越来越频繁,而且无法控制。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是,它似乎可以自愈。每次大概十几分钟过后,就能得到缓解。 但这一点随即带来的不幸就是,更加坐实了陆岚说他是“装的”,这一论点。 是不是真的要死了,他们才会满意呢?池扬不带一丝情绪,只是很认真地思考这一点。只有他死了,他们才会觉得,哦,他确实可能是生病了吧。 只有死亡能为他佐证。 陆岚最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池扬全都没有感知,只看见她摔门而去了。 外婆心疼地把他扶起来,第一句话就是,“扬扬,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池扬不想再说话。 他还是说:“我回医院了,要吃药。” “好。”外婆说,“让外公跟你一起回去。” 池扬摇头,“我自己回去吧。”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出门,沿着楼梯走出去。一道刺眼的光不讲道理地直直向他射过来,逼得他抬起手臂,遮着阳光往前走。 正是中午吃饭的点儿,医院附近的小店都很热闹。人间的烟火气息包围着他,冲得他鼻酸。他戴上耳机,随便从手机里扒拉出一首激烈欢乐的歌曲,把音量调到最大。 震聋了最好。 他走到自己病房门前时才拔下耳机,一下子觉得世界好寂静,他像是刚蹦完迪回来。 现在是医院的午休时间,走廊一片静悄悄。池扬以为江绚在睡觉,推门的动作都很小心。 没想到门一打开,一阵音乐声传来。 他一愣,他一向认为什么样性格的人会做什么样性格的事。比如他这种人就不会外放音乐,同理外放音乐也不是江绚的风格。 他继续往里走,悄悄瞥了一眼坐在床上的江绚,发现他把手机放在一旁,任由里面的视频自顾自播放,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 池扬上了自己的床,想休息一会儿。江绚的视频却一直放着,他好像调了什么循环模式一样,那段音乐简直没有尽头。 其实这段音乐并不难听,是中国传统乐器演奏的纯音乐,平时一听还挺入耳,但是受不住一直放。放得他都能哼出来了。 池扬在床上翻腾了好几圈,他自认为自己的暗示已经做足了,江绚那边却依然盯着天花板看,没有任何反应。 池扬又重新戴上耳机,把列表里的歌都放了一遍,耳朵都听疼了,再摘下耳机——那边仍旧放着不变的音乐,像是时间静止了一般。池扬看了一眼手机,已经过了快两个小时了。 他推开被子,窗外突然雷鸣阵阵,刚才还明媚的天气变得阴霾,看上去马上要下大雨了。 池扬心里涌起一阵烦躁,他没加抵抗,于是这股烦躁瞬间得意地吞噬了他的全身,像要下却一直没下来的雨一样。他忽然想起陆岚说的话,说他撺掇医生。 不知道窦娥那天有没有这么冤,自己难道不是为了让她高兴一些一直在做题,什么时候跟医生透露过半句? 等等,他大脑骤然清明起来,想了一圈和自己接触,有可能把这件事告诉医生的人。这个人选居然很不可思议地落在江绚头上。真奇怪,哪里招惹得罪他了?池扬越想越烦躁,越想越气闷。 音乐依旧无止无休地放着,忽然,一声琵琶扫过,池扬感觉心中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断了。 他一下子坐起来,转向江绚,一字一句地说, “你,他,妈,是,傻,逼,吗?” 一直像个死人一样在那儿躺着的江绚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慢撑着床坐起来,再缓缓转过头,一向淡漠疏离的眼里却蕴着说不清的情绪。 “傻逼。” 他说。 窗外陡然一声雷响,风雨袭窗。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7章 七 江绚力气这么大,这是池扬未曾想到的。 毕竟他平时看上去一只手就可以扳倒,瘦弱得像是从没吃饱过。 大概还没有三分钟两人就纠缠到了地上。江绚一拳打到池扬胃上,池扬咬住舌尖,把他的手用力往反方向掰,江绚吃痛,却一声不吭,另一只又往他肋条上来。池扬以前也打过不少架,都很干脆,从来没遇上这么难缠的。 所有的,这段时间压抑的崩溃全在这一刻爆发,所有的痛苦都交拧在他们之间。想必江绚也是如此,不然不会每一拳都用尽了全力。 江绚腿也没闲着,一边压着池扬,另一边还腾出来往池扬背上踹。池扬也往他膝盖上狠狠一踢。 那一瞬间,江绚全身的动作都微微一停。 池扬愣了一下,冷静稍稍回笼,想起江绚那一身骨架子,刚想抽身站起来,江绚却突然暴起,把池扬狠狠按在地上,脸在冰凉的瓷砖上摩擦。 “操。”池扬发出了这场极其沉默的混战的第一个声音,他反手掐住江绚的细而长的脖颈,把他提起来,往窗边走拖,江绚瞪着他,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 走到窗边,池扬伸手把窗子“唰”地一声推开,顿时,漫天风雨像是找到了一个出口,全部涌进来。 江绚下意识地偏头去躲,池扬直接把他的头扳过来,揪住他的头发,正面对着雨淋。 江绚只穿着病号服,一层单衣,全身都在微微发抖,他脸色变得惨白透明,几乎可以看见血管,有种极尽脆弱的美感。 池扬心被狠狠一揪,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终究是把手一松,哑着声音说了声: “滚。” 江绚被他甩到一边的墙壁上。 几乎与此同时,几个护士终于听到了病房内的动静,急急忙忙地跑进来,“怎么回事?” 两个护士去扶江绚,另外两个护士过来把池扬围着,表情都很惊讶,池扬猜都猜得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到底怎么了?打架了?”护士很焦急,“有没有哪里伤到?” 话音刚落,一个扶着江绚的护士惊叫一声,江绚一声不吭,笔直倒了下去。 昏过去了。 池扬:“……” 他发现跟江绚这种玩意儿打架实在是不值当。刚刚还跟疯狗一样,现在一见着人,他倒昏过去了。不知道还以为池扬下了多狠的手,把他吊起来打了一顿吗。 几个护士被吓得不轻,敞开的病房外面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汪护士匆匆挤进来,看见眼前的场景眼神一凝,随即立刻指挥几个护士,“带江绚去急诊。”她看了一眼池扬,“池扬也去,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几个护士答应着,想去抬江绚,本以为他这么瘦应该很轻才对,没想到两个人还是抬不动,一个护士又飞快去护士站把空余的病床推了过来,把江绚抬上去。 池扬跟在她们后面,一个小护士问他需不需要扶,池扬摇头,结果腿一动,身上传来阵阵钻心的疼,几乎要不能走路。 护士见了说:“算了,你别勉强了。”然后伸手来扶他。 走出病房,病房外的人围了好几层,一见人出来,非常自觉地就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池扬瞥见路鹏几个在人堆里对他做口型,问他怎么了,池扬避开他们的目光,低下头,瞬间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尽了。 他盯着前面的病床上,恨不得把那人扯起来再打一架。 - 池扬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结果。 他知道自己身上没什么事,无非就是有些青青紫紫的痕迹,倒是江绚,还在里面昏迷着。 汪护士处理好里面的事情,走出来坐在他旁边,“没事吧?” 池扬摇摇头。 汪护士说:“小江应该也没什么大事,跟他的病情有关,和你没什么关系。” 池扬心底暗自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你们是因为什么事呢?方便说说吗?”汪护士又用那种刻意的温柔语气,让池扬下意识动了动身子,“我也要给医生反馈你们的情况,调整药物。” “没什么事……”池扬顿了顿,还是说了实话,“他,好像给医生说了我在医院写作业的事,医生就告诉我妈了。” 池扬没说得特别清楚,但汪护士是很聪明的人,池扬一说她就立刻理清楚了这其中的脉络,“噢对,我想起来了。” 她笑笑,“真的很少有病人都入院了还在做作业呢……小江他呢在医院住太久了,可能看到这样的事情就有些焦虑。” 池扬反应很冷淡。 汪护士最后挣扎着为江绚解释了一句,“他以前很少出现这种情况的。”见池扬仍是盯着地板,又说:“这样吧,等他醒了我就安排你们换病房。” 池扬还没回答,有人过来找汪护士有事,汪护士又嘱咐了池扬几句,说待会儿再过来,然后就跟着那人去了。 好巧不巧,她前脚刚走,后脚房里就有了动静。 猜也是江绚醒了,池扬一动不动地靠在椅背上。忽然听见里面一声巨响,整个楼层好像都跟着晃了晃。他皱皱眉,站起来走到门口。病床和外面放着一个医用屏风隔断,他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看见屏风都被撞得歪歪扭扭。 他绕过屏风,一眼看见江绚正半跪在地上,艰难地想要爬起来,手边却找不到一个趁手的借力工具。 虽然现在社会上倡导不要所谓的“容貌焦虑”,但是不得不承认,美貌能带来的社会红利太多。譬如池扬看见现在的江绚——他实在是好看得过分,在你面前,分明你知道这不过是个人而已,但总能联想到这是陈设在某博物馆里易碎的名贵瓷器。 池扬火气消了大半,神奇。他想起自己踹“瓷器”那一脚,垂下眼,准备伸手把“瓷器”捞起来。 “瓷器”却陡然抬眼,扫了池扬一眼,拒人于千里之外,足以冻彻人的心肺。 池扬挑挑眉,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退了一步靠在墙壁上,在这里欣赏“瓷器”的爬起表演。 江绚干脆不动了。 两个人在狭小的空间内沉默的对峙着。 病房内的挂钟指针一格格地转动着,池扬仰起头,觉得真是有趣。 这场对峙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汪护士很快就回来了。她看见池扬站在那里,脸色瞬间变了变,大概以为他和江绚又打起来了,她冲过来把江绚扶起来仔细一打量,这才松口气。 “小江感觉怎么样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绚摇头。 “你的检查结果出来了,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就是以后要注意控制情绪,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解决?” 江绚没回答。 汪护士叹口气,“这样吧,我刚才跟住院部那边说了,给你们俩调换病房,今晚……” “不。”江绚终于惜字如金地打断了汪护士。 汪护士一愣,“啊?” “就他,不换。”江绚谁也没看,看着地上说。 池扬也愣住了。 汪护士看一眼池扬,又看一眼江绚,两个人来来回回看了好几眼,“什,什么意思?你们俩刚才商量好了吗?” 池扬突然冷笑出声,“对,不换。” 汪护士无法理解这个剧变,她艰难地说道:“可是医院有医院的规定,你们两个在一起始终都有风险……” 池扬一把将江绚拉过来,勾住他的肩。江绚瞬间全身僵得像一块笔直的木板,池扬想起他之前扔衣服的壮举,猜他是不是有洁癖,这个推论一出来他整个人简直浑身舒泰,顿时把江绚勾得更紧,对汪护士道:“我们和好了。” 汪护士:“……” 如果江绚表情不那么难看的话她或许还会信上一信。 “是吧?”池扬偏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江绚侧脸。 江绚长睫一扬,“对。” 汪护士定住了半晌,“哦那……那行吧。”她说:“那你们先回病房休息吧。” 池扬“嗯”了一声,仍不放手,强行把江绚半挟半拉地带了出去。 一出门,江绚立刻把池扬推开,他刚醒过来不久,力气不大,不过池扬也觉得这个姿势怪恶心的,不消他推自己就松开了。 江绚皱起眉头,极其厌恶地看了自己身上一遭,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随这才找到空隙开口:“你还好吧?” “好得很。”他随口回复道。 “池扬!”有人喊他。 池扬抬头一看,是路鹏他们几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这层楼来了。 薛木走过来:“听说你把江绚给打了?牛逼啊。” 路鹏附和道:“看着那张脸就烦。”他说,“不过为什么啊?” 池扬简单说了一下写作业的事,薛木还没听完就跳起三丈高,“我操,他是真跟别人写作业过不去吧!” “怎么说?”池扬问。 “何承望刚进来的时候也写作业,偷偷背着医生和爸妈写,有一次被他撞见了,转头就告诉医生去了。” “他真……”池扬找不到形容词了,“有病。” 路鹏说:“那你要换病房吗?” “不换。” 何承望顿时失望地说:“啊?还以为你要跟我住一间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两位打了一场会让彼此终生后悔的架 第8章 八 和路鹏他们玩了一会儿游戏,直到外公来叫吃饭才算停。 吃了晚饭到医院来,医院例行发药,到了池扬这里,护士拿起一瓶药给池扬看,“今天医生给你新加了一个丙戊酸盐。这个药是不在医保里的,要单独去缴费。”她转头对外婆说:“你们明天去一楼把费缴一下。” 外婆犹疑地凑过来把药瓶翻来覆去地看,“怎么又要加药……” 小护士很尽心尽责地解释:“我们的药都是根据病人实时的情况来的,病人今天有狂躁症状的出现,所以加一点药及时调控一下。” “……狂躁?”外婆更疑惑了。 不用脑子都知道是在说他今天和江绚打架的事,池扬并不想让外婆知道,连忙问了句无关痛痒的来打断:“只有晚上吃吗?” “对。” 他就着水把药一口气吞了下去,外婆抱怨道:“你怎么总喜欢一口吞。” 池扬抬头冲外婆笑笑,余光扫了江绚那边一眼。病房还没到熄灯的时间,灯光很明亮,他却在床头额外开了盏台灯,在灯下拿着本书读。昏黄的光笼罩在他的脸色,把他漠然的棱角照得都柔和起来。 池扬目光顿了顿,又重新转回来。 他又去摸作业出来写,外婆见了拦住他,“今天你妈临走前说了,喊你别做作业了,听医生的。” 池扬松开拿草稿纸拿到一半的手,突然觉得很好笑。他在进医院之前是百分之百学渣材质做成的人,怎么进了医院反而显得他跟个招摇的学霸似的,所有人都来阻拦他学习。 行呗,不学就不学,他乐得自在。 他打开手机来刷微博。 外公这人很自来熟,很快和丁叔一言一语地就熟了起来,两人跑到走廊上说话去了。 外婆又坐了一会儿,回出租房去了。 虽然已经吃了好几天的药了,但药物副作用始终存在。池扬感觉到了一丝不正常的困意后,就立刻下床去洗漱。 再上床时,刚好熄灯。他睡意渐浓,却不愿意就这么屈服在它下面,努力瞪大眼睛,把来查房量体温血压的护士吓了一大跳,“池扬,你不要和这个药物的作用对抗。”护士说。 池扬又盯了她一秒,然后才死不瞑目一般把眼睛闭上。 一旦闭上眼,等于向药物投降,神经瞬间溃不成军,被飞速占领。 - “池扬,十岁生日快乐。” 面前的女人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池扬局促地看着眼前的蛋糕,白色奶油裹着几片鲜红的草莓,看上去很好吃,却如同一只怪兽,几欲吞噬他的身躯。 他一向是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他揪着衣角,说:“谢谢阿姨。” 女人笑盈盈,“来,阿姨给你点蜡烛。吹完蜡烛呀,阿姨还给你准备了惊喜。” 一瞬间,蛋糕在女人熟练的动作下燃成了一片火海,池扬闭上眼,许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愿望,然后睁眼,一一吹灭蜡烛。 咦,吹完蜡烛后是什么? 对了,是惊喜。 是破门而入的男人和滔天的怒意。 火苗是从他的身后开始一点点蔓延起来的,最终在他的眼前交汇,连成一片炽热的海洋。那火焰中跃跃欲试的火舌,滚烫的温度和他刚才满是欢喜的心一模一样,触目皆是血红,他的眼睛也被灼得直直落下两行泪来。 他死死抓住男人的鞋,被狠狠踹开,惊慌,失措,满耳凄厉的尖叫。 他嗓子说不出话,四肢也被固定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收拢它的包围圈,接着,将他一举淹没。 ……………… 池扬猛地从床上坐起。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名的大手紧紧抓住,肆意□□,让他完全喘不过气来,眼睛涨得仿佛要爆裂开来,身上的病号服也被冷汗浸泡了个彻底。 一道灯光骤然打在脸上,池扬抬手一挡,从指缝中看见光从隔壁床上直直射过来——江绚面无表情地举着小手电筒,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坐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他。见他望过来,居然还很有礼貌似的把手电筒往下挪了挪,避开了他的眼睛。 池扬记忆慢慢从梦境回笼到大脑里,觉得脸上有些不舒服,伸手一摸,摸得满手的水泽。 ……操。 他反手把床上多余的枕头朝江绚砸过去,压低声音道:“看你妈看。” 江绚把电筒开关一推,伸手把枕头一捞,又给池扬砸了回去。 ……傻逼。 池扬逮着枕头角又给他扔过去,觉得江绚简直是个彻头彻尾不可理喻的神经。 两个人就像傻逼一样你扔我我扔你,一次力道比一次重,却也产生不了什么实质性伤害。 抽了大风。 正在池扬想着不行今晚上还得和他打一架,正要下床时,门口突然传来一点动静。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 枕头刚好扔回池扬这里,他马上抱着枕头躺了回去。护士一个小时来查一次房,对病人的睡眠情况都很敏感,路鹏说他刚进医院的时候晚上睡不着,被值班护士发现了,第二天告诉医生,转头医生就给他加了药,当天晚上他便睡得不省人事。 池扬不想再加药了,忙闭上眼装睡。 不知道另一头江绚是不是也这样想,总之病房立刻安静了下来。 来人脚步听上去却并不像护士,这声音非常拖沓,像是鞋子黏在了地板上一样,每一步都要划过地板,慢吞吞地走。 等了许久,声音才响到池扬跟前来,然后就突然停了,也没有量体温血压。 池扬又耐心地闭着眼等了一会儿,面前人还是没有下一步动作,他终于忍不住睁开眼。 这一睁眼不要紧,差点没把他吓得心脏骤停。 何承望正站在他床头,表情麻木,目光呆滞,伸着双手像个瞎子一样摸索着。 池扬试探地叫了他一声:“何承望?” 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一旁的江绚重新坐了起来,冷眼看着池扬这边。 虽然池扬从没见识过这场面,但也隐约能猜到他大概是在梦游。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把枕头下牙压着的手机给拿了出来,现场百度“梦游该怎么办”。 何承望乖巧地站在原地,就好像等着池扬查出什么办法来收服他一样。可惜池扬查了一圈,也没能找到立刻就能用的有效方法。他尝试和何承望沟通,“这样,你去找他好不好?”他指了指江绚。 何承望好似真的听到了一样,转了转头,池扬再次给他指了指江绚,“就他。” 何承望果真转过身,朝着江绚的病床走过去。 隔岸火就这样迅速蔓延到江绚那里,江绚几乎是立刻往后靠了靠,何承望停在他的病床,江绚盯着他,下一秒,何承望伸手一捞,稳稳地抓住了江绚的手腕。 江绚瞳孔霎时一震,立刻就要挣开他。 池扬“噗”地一声笑了,还不忘提醒他:“不能这样对梦游的人。” 江绚不理会他,用剩下的一只手去按床头的铃。 啧,果然还是住得久的人有经验啊,池扬感叹了一句。 很快值班护士就匆匆赶过来,打开病房的灯,看到了这样一副场景——面无表情的江绚被表情呆滞得很奇特的何承望紧紧拉着,隔壁床的池扬抱着手在那儿看着,一副……兴致勃勃,幸灾乐祸的样子。 护士觉得自己大概是想错了。 外公睡得沉,灯亮了也没醒。丁叔倒是醒了,搓着手无措地在那儿看着。 护士上前去引导何承望,看上去何承望就不是一个很难控制的病人,很快,他松开了握着江绚的手,在护士的一步步指引下回自己的病房了。 江绚立即翻身下床,去厕所洗手。 池扬乐得不行,躺回床上。 护士把何承望安抚好,又过来看他们俩,问了一下情况,又谨慎地测了体温和血压,这才给他们把灯关了,让他们继续睡。 病房又重归于黑暗。 池扬刚才被江绚逗乐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他其实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久到他以为这个梦已经随着时间被深埋了,没想到他终究还是和现实一样,永远都站在原地,凝视着他。 或许是快要到生日了。 十一月了呢。 这一番折腾把睡意都折腾没了,他把手机又解锁开,盯着页面发了一会儿呆,把耳机戴上,点开了纪念碑谷。 纪念碑谷的每一帧画面都可以截图下来作壁纸,是一个能称之为艺术的游戏。但更吸引池扬的是,它故事内核所传递出来的一种,浓重的悲伤。 其实它的隐喻太深,没有做过功课的人根本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但池扬就是能感觉到这种不讲道理的悲伤。 他操纵着小女孩一步步走上高台,高台上戴着巫师帽一样的人物对小女孩说: “放下恐惧与担忧。” 池扬骤然感觉被当头打了一闷棍,泪水完全不经过他同意,肆无忌惮地夺眶而出。 他立刻把头埋进枕头里,把所有的苦痛全掩藏在黑暗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这几章都写得有些沉重了,其实文章基调还是没有这么灰暗的。 谢谢大家~ 第9章 九 早上起来,吃了早饭和药,池扬准备先去看一眼何承望。 何承望同病房的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一个人坐在床上,一个和他长得很像,大抵是他妈妈的人正在一旁把沙发床收起来。 见到池扬来了,何承望妈妈很惊喜,连忙叫何承望,何承望抬头,冲池扬笑了,“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池扬顺便把昨晚上他梦游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通,当然把他抓住江绚那段忽略不提。 何承望有些窘迫地挠挠头,“不好意思啊,我到医院来之前就有这个毛病。”他又低下头兀自嘟囔,“奇了怪了……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池扬摆手:“没关系。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 何承望一脸茫然:“感谢我什么?” 正好路鹏走进来,“诶,你们俩都在这儿啊。”他拍了池扬一下,“稀客啊。” 池扬把昨晚的事情跟他说,路鹏顿时深有体会地说:“你不知道,就他这个毛病差点把我吓死。我半夜起来上厕所,正好我们那个病房门没关严实,我从厕所出来眼睛不小心往那个门缝一瞟,刚好和他一双眼睛对上。”路鹏说到这一拍大腿,“把老子吓得喊都喊不出来。本来这儿又是医院,阴气重,多吓人啊。” 何承望被说得更不好意思了,池扬见状调转话头,“走,我们出去转转。” 路鹏和何承望都没什么异议。 走到一楼池扬才想起来,路鹏和薛木住一间房,平时总是焦不离孟的,便问路鹏:“你怎么没和薛木一起?” 说起这个,路鹏有些含糊,“他那个,不太舒服。” 池扬也不多问了。 几人走出医院,外面有个超市,池扬进去买了包烟,抽出两根分别给何承望和路鹏。 路鹏开玩笑般说了句:“哟,今天这么大方。” 池扬笑笑。 今天天气很好,太阳把云驱逐了个干净。路鹏望着天空,抖抖烟灰,“其实,我们吃着那种药,是不能抽烟的吧?” 池扬:“……亏你说得出这话,你们平时还抽少了?” “那是因为老子根本不信那个东西。”路鹏手一挥,“你觉得这东西真的有治好的时候吗?我觉得没有。它不像是那种,生理上的疾病,有一个治愈的参考标准,这种东西,嗐,看不见摸不着的,跟着意念走,谁能打包票啊。” 池扬没想到出来抽个烟还能抽出他这么多感慨来,之前和路鹏这人在一块觉得和常人一样,看不出什么端倪,今日一听才知道他内心还有这么多想法。 池扬还没说话,何承望先深深吸了口烟,说:“是啊。” 路鹏乐了,“关你什么事儿啊你就‘是啊’,你可比我们好多了。” 池扬问:“为什么?” 路鹏用手点了点何承望:“他是焦虑症。虽然医院把他定义为精神症状的一种,也收了他入院,但是我觉得,”路鹏顿了顿,“我觉得这真的不算……嗯……你懂吗?” 池扬想了想,“应该懂吧。” 病人之间是很忌讳说出病情的,每个人的病状好似一个盲盒,都被大家紧紧揣在怀里。外公和那个丁叔关系最近打得火热,可也半点没问到江绚的病情。在他和路鹏几个人之间,对病情也向来是心照不宣地闭口不提,没想到他今天倒这么爽快。 池扬犹豫了一下,“其实我是……” 路鹏对他摇摇头,“你不用说,我们都知道。” 池扬:“……” 他的表情逗笑了何承望和路鹏,何承望笑着解释道:“我们住得久的打听住得短的人还是比较容易的。” 路鹏接着说:“我和你是一样的病。”他收起笑,“我不是c省本省人,我家是Y省的。我读初中的时候我妈先带我去了Y省最好的医院,但是我们那里整体在这方面就不怎么发达,医生就推荐我们来普瑞思,一来就确诊住院了。” 池扬不知怎么接话,只轻问:“从初中到现在,隔了这么久吗?” 路鹏笑了,“你傻啊,我这不是第一次在普瑞思住院了,我已经是第五次来了。” 池扬顿时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这个次数,毕竟太惊人了一些。 “医生没跟我说太多情况,我自己大概查了一下,如果每一次入院算一次复发,这个病如果复发这么多次的话,就没有治愈的可能了。”路鹏一直在说话,任由手上的烟一直燃烧着。 池扬安慰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他又觉得在这样的现实面前,什么样的话都显得太苍白。 路鹏说:“我羡慕你,池扬,也羡慕何承望。因为你们还在读书,年纪也还小。我要满十八岁了,但是我从高中开始就没念了。因为病情一次次复发,学校根本不允许我请这么多的假,所以没有办法,只能不念了。”他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这个病也很费钱,家里面这些年已经被我掏空了。但是,” 他笑了笑,“能,怎么办?” 铺面而来的绝望像一张巨网,兜头把池扬罩了起来。他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一根烟终于抽完了,路鹏率先打破低沉的气氛,“走了,回去一起看球赛。下午有那什么破讲座,看不成。” 终于有能接上话的部分,池扬赶紧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问路鹏:“什么讲座啊?” 路鹏说:“你进医院的时候没人跟你说吗?每周医院都要举行一次大型的讲座,其实说讲座也不那么恰当吧,反正那个医生神神叨叨的,有的时候会让大家做游戏啥的。” 池扬想了想:“可以不去吗?” “你想得美,搞得跟谁想去似的。” 何承望补充道:“到点了不去的话,护士会到病房里一个个轰人的。” “……有病吗?”池扬无语。 “这毕竟是医院,是治病的地方。他总得干点什么,来证明这一点吧。”路鹏摊手。 _ 下午一点五十,路鹏三个又勾肩搭背过来找他一起去了。 本来外婆正拉着池扬,让池扬帮她把什么视频转发到朋友圈,一见路鹏他们表情本来有些警惕,但一听他们说是来找池扬去听讲座的,就赶紧把池扬往外推,“快去快去。” 池扬无奈,跟着路鹏他们走了。 薛木看上去精神头不错,问池扬:“你的‘室友’怎么不见了?” “谁知道,他一天到晚神出鬼没的。”话音未落,神出鬼没的室友就进入了他的视线,迎面走来。 今天江绚和之前的打扮不太一样,他把上身宽大的病号服衣摆束好,露出细窄的腰,平时散落的头发也被他拢起,只是有几缕太短了,风一吹就掉下来,垂在他的耳畔。 薛木几个一见了他就收了声音,安静地从他旁边走过。 江绚一向目不斜视,加上他大概是学舞蹈的原因,背又挺得笔直,完全像没看见他们一样和他们擦肩而过。 池扬觉得好笑,等江绚彻底走过去,便问他们:“至于吗你们?” 他们七嘴八舌地辩解道: “可他看上去真的很不好惹啊。” “感觉像是电视剧里那种会和你同归于尽的那种人……” “呸,他是那种会把你搞死自己全身而退的,还同归于尽,做梦呢吧。” 池扬想起昨晚上被何承望抓住的那个人的表情,觉得更喜剧了。 薛木在争辩中做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总结,“可是他长得是真不错。” 路鹏“啧”了一声,“哎,老子以前最看不上留长头发的男的了,现在看上去,脸真的是太重要太重要。” 池扬想起刚才阳光照射进来,穿过江绚,投在地上的一抹影子,不知怎么有些出神,路鹏连喊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办讲座的地方在一楼大会议厅,里面是阶梯式的座位。门口放着一面大镜子,上面写着三个大字。 “正衣冠”。 池扬想起网上流传的精神病院作息表,有个评论说:妈的我都疯了居然还要早起。 这个镜子也是,放在这里给谁看。 虽然这样想着,池扬还是多看了这镜子几眼,他发现自己领子有些歪,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冒了颗痘,头发也有点乱,反正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路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没睡醒啊,叫你好多遍了。”他把池扬一路抓到最后一排坐下。 何承望憨笑,“幸亏我们来得早,不然最后一排还抢不着。” 其他人陆陆续续地进来了。池扬坐在最高的地方,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楚。大家都穿着病号服,除了一些特征明显的,很难分辨出谁是青少年病房的,谁又是成年病房的,不过想必来的人都和他们几个一样,神智都还算清醒。 一会儿,又有几个小孩进来。 池扬很诧异。若不是他们穿着衣服,池扬一定会把他们当成谁的家属,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生这种病呢。 路鹏看他一眼,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第一次看见他们的时候也是觉得难以置信。” 大家都纷纷落座,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从前门走上讲台,对着话筒咳嗽了几声试了试,然后笑眯眯地对大家说: “下午好,很高兴见到大家。”他环顾了一圈,“距离上次见面又有一周时间了,这一周有很多朋友出院了,也有很多新朋友住进来了,所以,请允许我向大家再做一个自我介绍。” 下面一阵嘘声。 医生不以为意,正要继续说下去,突然瞥见门外人影,继而转头对门外说:“这位亲爱的朋友,你是迟到了吗?没有关系,赶快进来找一个位置坐下吧。” 池扬抬眼,看见江绚走进来。 他顿时警惕地坐起来,大致看了一下整个会议厅,好像只有他身边还有一个空位。 果不其然,江绚冷漠地扫了一眼大厅,然后不疾不徐地朝着他这里走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所有点进来的人!!! 第10章 十 池扬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只盯着面前的桌子看。 会议厅里开着空调,整个厅都被烘得很暖,大多数人都只穿着薄薄的一层病号服。江绚依旧与他人不同,仍是裹着一身纯黑的羽绒服。 他的衣服似乎只有黑色,池扬正想着,江绚已经走过来,按下椅子,坐在他旁边,带来一阵外面的冷风。 池扬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江绚眼也不眨,就像完全没看见他这个人一样。路鹏几个刚刚讨论球赛讨论得兴致勃勃,一眨眼,全熄火了。 江绚是一个大冰块,池扬对阿随说。阿随笑了,说这个比喻不太贴切,池扬想了想,又说,那就是冰湖……冰山? 阿随说,这个倒可以。 池扬笑了一下。这一下在安静的会议厅里比较突兀,前排好几个人回头看了他一眼。 池扬立刻收起笑容。 “好!”台上的医生骤然大声喝了一声,前面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所有的肩膀齐齐一抖,像一起跳了个抖肩舞。这场面实在是太好笑了,池扬确实撑不住,把头埋进手臂里狂笑。于是错过了身旁的人微微偏头,蹙眉看他的一眼。 “接下来,请大家闭上眼睛。” 池扬抬起头,觉得这有点蠢。但他环顾了一圈,发现大家竟意外地很配合医生,就连薛木他们也闭上了眼。 他还在犹豫,结果一抬眼就对上了台上正在用眼神巡逻的医生,出于一个接受过九年义务支教与的专业学生下意识的本能,他也闭上了眼睛。 在这样的地方闭眼其实很没有安全感。不过很快,医生又继续往下说:“好,大家现在尝试完全放松自己的身体。就像有一个机器在对着你的身体进行扫描,扫描到哪里,哪里就彻底放松。从头顶开始,慢慢扫描到你的脖子,你的肩膀,好,然后再慢慢地扫描到你的手臂。” “你的每一块肌肉,都是松弛的。如果坐着让你感觉有些不舒服的话,你也可以靠在椅背上。反正怎么样让自己放松就怎么来。” “将你的注意力集中在你的呼吸上,感受你的呼吸在你的身体内流动,感受你的身体与外界接触的触感。” 悄无声息地,轻柔的纯音乐从讲台的方向流淌下来,整个会议厅像是被一团暖光照着,变得柔和易碎。 医生走下讲台,一排一排地看过去,最后走到最后一排,在江绚的位置面前停下来,无声地看了江绚一会儿,最后说:“来,你跟我到讲台上去做吧。” 池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猜江绚这样的性子,他一定不会喜欢站在台上大庭广众做这种事。池扬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们。 不料那医生忽然把头一转,和池扬目光一触,他顿时露出一种奇怪的类似于得逞一样的笑容,转而小声对池扬说:“来,你也到讲台上来。” 池扬:“……” 医生笑眯眯地望着他。 半秒后,他只得站起来,跟在江绚后面上了讲台,一左一右地站着,刚站定,一声凄厉的尖叫就陡然划破了这片短暂的宁静。 所有人都立刻睁开眼。 第三排中间的一个小女孩,突然站了起来,木头椅子弹到椅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她紧接着这清脆的一声持续发出了尖锐的叫声,这个小孩看上去应该不超过十岁,还没有经历变声期,所以声音听上去比成人的尖锐多了,就像有人用指甲在黑板上划一样。 许多人都纷纷捂住了耳朵,表情扭曲。 医生很冷静,立刻走到第三排旁边,看着小女孩,轻声地安慰她。小女孩渐渐平复下来,医生趁机问她身边的人:“你们认识她吗?是和她一起来的吗?” 一边另一个小女孩忙说:“我和她是一个房间的。” “好,你现在马上去找一下负责你们的护士姐姐,让她到这边来一趟。” 小女孩接到任务还是很高兴的,立刻说:“好,我马上去!”说完就“噔噔噔”跑出了会议厅。 医生继而对那个尖叫的小姑娘温和地伸出手,“来,拉着我的手。” 小姑娘渐渐安静下来,伸出手,搭在医生的手上,医生牵住她,把她从第三排牵了出来。 人类喜欢看热闹的本质无论是不是生病了都改变不了,所有人都拥过来把医生和小姑娘团团围住,本来医生看小姑娘情绪比较稳定了,刚准备让大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话还没说出口,就感觉自己的手被重重一甩。 ——不知道哪里又招了她,她又重新放声尖叫起来。 比之前更猛烈,像是遇见了恶鬼。 连一直站在旁边跟一个雕塑似的一动不动的江绚,都被这动静给弄得分了个眼神过去。 医生蹲下来,准备安抚她。 她却突然毫无征兆地一把推开医生,然后闷着头冲向人群。 人群顿时一阵哗然,她像是没有知觉一样一次又一次重重撞在别人的身上,对方则发出一声又一声的痛呼。 她毫无目的地乱撞,夹带着无休止的尖叫,人群被她撞得东倒西歪,大家不仅要躲避她的冲撞,还得分出空来把耳朵堵住。医生怎么也抓不住她。 眼看着她调转方向,有要朝着讲台这边来的意思,池扬盘算了一下怎么躲开,却看见江绚仍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他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喊了江绚一声,仍是没有反应。眼瞧着那小姑娘就要往江绚身上撞过来了,他干脆伸手去拉江绚。 说时迟那时快,江绚卡在最后一刻侧身轻轻一躲,那小姑娘随即一头撞在池扬的身上。 那一瞬间,池扬向后踉跄了好几步,身体下意识弓起,连声音都发不大出来。本来昨天和江绚打架,小腹上就青青紫紫几块,小姑娘又带着一路疾跑的惯性,顿时让他痛得脸都麻了。 虽然痛,但是他也没忘记一把抓住还妄图继续乱跑的小姑娘。 他没什么和几岁小女孩斗殴的经验,只能忍着痛死死抱住她,颇有点“牺牲我一个,成全所有人”的感觉。 阿随紧跟着点评道:你这样特别蠢。 确实。 他抽空看了一眼立在一边从容不迫的江绚。江绚对他的目光似有所觉,转过头,看着他,蓦地,轻轻勾了勾嘴角。 一个似乎是“笑”的神情在他脸上稍纵即逝。池扬还是第一次看见江绚笑。就像常年结冰的海面突然从中破裂了一块,即使带着计谋得逞的挑衅,也让池扬不由得一怔。 怀里的小姑娘感觉到圈住自己的手臂一松,立时抓住了这个机会,挣脱池扬的束缚,往会议厅门外跑去,所幸刚好这个时候,那个去找护士的小女孩带着几个护士进来了,刚好在门口遇上,几个护士赶紧把那小姑娘捉住,然后带了出去。 领头的护士匆匆走到医生面前。 医生因为到处去抓小姑娘,头发也乱了,衣服也敞着,看上去狼狈极了。护士不由得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医生摆摆手,把刚才大致的情况给护士讲了一遍,护士了解过后便走了。 医生对所有人说:“今天出了一些意外,所以我们今天的活动就暂时终止,大家有序地离开回到自己的病房。” 他又走上讲台,问池扬:“怎么样?你还好吗?” 池扬一手撑着桌子,“没什么事。” “不行,我还是带你去检查一下比较好。” 听到“检查”两个字池扬就头痛,“不……不用了吧?” “哎呀你就在医院里面住着,当然能多检查几次检查几次嘛,充分利用资源,又没坏处!”医生不由分说上前拉着他的手臂,“走走走。” 池扬瞥见他的胸牌。 “阮风” 莫名跟他这个人很配的感觉,主要是疯疯癫癫这个方面。 他被阮风带到一楼,强行做了一系列的检查,最后还是一个护士看了看他小腹的情况,说:“我给你冰敷一下,大概就没什么事了。” 池扬点头。 阮风在一旁笑笑,“是我大惊小怪了。” “你不去上班?”池扬问。 阮风“嘶”了一声,压低声音:“我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出来休息一会儿,谁要回去上班啊。” 池扬就知道他是另有所图,嘲了他一句:“你们医生就这么没有社会责任感?” 阮风当即坐直身子,“诶,这我就得好生给你掰扯一下了,医生也只是个职业……”话没说完,护士拿着冰块出来了,他立刻噤了声。 池扬不禁一笑,这才正眼打量他。阮风看上去很年轻,戴着个眼镜,不说话的时候还怪斯文,一说话起来就瞬间会打破这种印象,很跳跃,抓不住。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阮风问。 “池扬。水池的池,飞扬的扬。” 阮风“哦”了一声,“好名字,姓也少见。”他动了动嘴,似乎想自我介绍,池扬抬手指了指他胸前,“我看见了。” 阮风笑眯眯:“怎么样,我名字好听吧。” 第一次听见有人对自己名字这么沾沾自喜的,“是挺好听的。”池扬想了想,“我妹妹和你一个姓。”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每个走过路过的人!!! 总字数已经过三万啦 明天就要换榜了(深深祈祷) 虽然知道大概率没有看到这里还是要提前说一句,如果明天能顺利上榜的话就一直往下更新,如果明天轮空了的话,那整个更新就暂停一周。 主要是这几天状态实在不好,存稿已经快见底了。 再次谢谢大家!!! 第11章 十一 “是吗!”阮风凑过来,很好奇的样子,“你什么妹妹?”池扬思索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含糊道:“就是……妹妹。” 阮风长长地“哦”了一声,“什么妹妹啊,是女朋友吧。” 池扬顿时倒抽口气,“靠,你别乱说,真是我妹妹,亲妹妹。” “亲妹妹和你不是一个姓?”阮风明显不信。 池扬本来没打算多说,结果都到这一步了再不说就要顶着□□的帽子了,只得解释道:“就是,父母离婚了,她跟着妈妈,我跟着,跟着另一头。后来我妈二婚了,她就跟那边的爸爸姓了。” “好吧。”阮风听上去很失望的样子,“那你就没交什么女朋友吗?” 池扬很无语,“不是,我这还是未成年。” 阮风立刻义正言辞地说道:“未成年怎么了?未成年正是谈恋爱的大好时光,现在多少未成年谈恋爱,没有恋爱过的青春叫青春吗?” 池扬:“……” 那边的护士都听不下去了,“阮医生,你少跟病人在那儿胡说。” 阮风笑了,“好好好,我胡说。” “那你和江绚认识吗?”阮风终于放弃早恋的话题。 提到这个名字,池扬又想起他刚才那罕见的笑,有些晃神。 阮风以为他不认识,便说:“就是刚刚坐你旁边,然后和你一起被我叫上去的那个男生。” 池扬回过神来,“我知道他,那什么,我和他一个房间的。” 阮风一愣,“啊?”他又反应了一会儿,才说:“噢。”他看着池扬,又说:“噢。” 池扬挑挑眉,“怎么了?” “你就是他新来的室友。”阮风笑了,“我是江绚的主治医生。我听他……听他提起过他的室友,但是没跟本人对上号过,原来是你啊。” 江绚那性格,哪里是会和旁人攀谈这些的人。池扬不置可否地一笑,“他是和你举报我写作业的事情吧。” 阮风干笑两声:“哈哈,什么举报啊,说这么难听。他就是说了一下,这个这个,在医院里写作业确实不利于病情的恢复嘛,所以我就给你的主治医生提了一下。” 说起这个,池扬的烦躁劲儿又上来了,“不是,医院有明文规定不让写作业吗?” “这个,确实没有这方面规定。但是医院是治病的地方啊,尤其是像你们这个年龄阶段的病人,很多的情绪压力都来源你们的学业。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你懂吧?”阮风一本正经地给池扬解释。 “无所谓,反正我现在已经不写了。” 阮风思忖了一下,又说:“你也别太责怪江绚。他可能实在是在这里住了太久了,外界稍微一点什么东西都会刺激到他。” 总是听人说江绚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池扬忍不住问:“他到底住了多久了?” “今年夏天的时候,他就住进来了。”阮风看见池扬有些不以为然的神色,又补充道:“你可别以为这个时间很短啊。住院是有时间周期的,加上我们病床也确实很紧张,所以很多病人的周期都在两周到两个月内,三个月的都已经比较少了,他这样的,几乎没有。” 池扬沉默下来。 “所以啊,你平时多担待他一点。” 阮风一拍他肩膀:“两帅哥干什么不好,打什么架啊。” 池扬嘴角一抽,不知道是先对“帅哥”这个词做出反应还是先对“打架”这个词做出反应,干脆闭嘴了。 又过了一会儿,护士走过来说:“应该可以了,你回去注意休息,尽量不要剧烈运动就好了。” “好。”池扬答道。 阮风一路把池扬送到四楼楼梯口,表情还颇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但池扬知道他这绝不是在依依不舍自己,而是在依依不舍他好不容易出来偷会儿懒的时光。 “改天见。”阮风说。 池扬“嗯”了一声。 他转身往回走。在他前面有一个挎着包的女人,步履匆匆,很快转入一个病房。他仔细一看,正是他自己的病房。 他加快脚步,也走进去。 女人正站在江绚床前,对江绚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她五官长得并不夺目,有些轮廓和江绚还挺像的,个子也不算高,周身气势却隐隐有一种不好惹的架势。一见池扬进来,她立刻不再说话,而是用一种警惕防备的眼神飞快把池扬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池扬对这种目光感到很不舒服,他走到床一侧坐下来,背对着他们。 半晌,女人才重新慢慢说起来:“总是吃食堂也不行,我给你带了些东西,让老丁给食堂做……”声音又渐渐小下去了。 江绚淡淡答应了一声。 “这周感觉怎么样?” “还好。” “我等会儿去找你主治医生问问情况。徐老师让我给你说,让你放宽心,不要太担心之后的事情……” “我知道了。”江绚打断她,语气有些不耐烦。 话到这里,池扬已经想到这大概是江绚的母亲。 江母又说:“果果这周参加比赛拿了奖,她老师找我,跟我说希望果果可以走专业的路线……我也拿不定主意,就来问问你,你看……” 江绚那边半天没说话,直到江母又问了一遍,方说:“这要看她自己的想法,如果她自己不愿意,就不用强求。” 江母“嗯”了一声,“我是想呢,这条路太苦了,还是算了。” 两人又在那里有一搭无一搭地说了几句,江绚话实在是太少,随便是谁都很难和他搭起话,江母又略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说:“我去找你医生问问,然后就回去了。果果那边还有作业必须要家长帮忙录视频啥的。” 江绚无可无不可地说了声:“好”。 - 外婆做饭的手艺很好,每天都换着花样给池扬做菜。晚饭时,外婆问起今天会议厅的事情,池扬便极尽夸张地给他们描述当时的场景,把他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末了外婆担心地问:“没把你伤着吧?” 池扬笑了笑,“怎么会,我躲得可快了。” 外公外婆年纪大了,受不得冷热,本来在h省买了一套小房子,每年冬天的时候都要过去避寒的,结果池扬这一进医院,家里没人能来陪床,又把外公外婆给喊了过来。 想到这里,池扬又叹口气。他之前没有跟着陆岚,和外公外婆的交集更是少,这一来就给别人带来这么一摊事。 外婆没察觉到池扬的情绪变化,继续跟外公闲聊:“那个二十八号房的那个小孩,他家是e市的,专门到s市来看病。”她这几天大概跟其他病房的家属们混熟了,听来不少消息。“那个小孩特别上进,中考考的他们全市前十呢。结果进高中入学考试考差了,没进先锋班,孩子就突然生病了。” 外公好奇地问:“什么病?” 外婆皱着眉头回想半天也没想起来,“就听见说什么分裂哦,搞不懂他们这些。” “这也太脆弱了。” 池扬默默听着,猜测他们说的人大抵是薛木。 “那个小孩的父亲,以前天天在外面喝酒应酬,脾气也暴躁,结果孩子生病了过后,酒也不喝了饭也不吃了,性子也改了,天天在家里面陪小孩。” 外公嘬了口酒,“那他这个,治得好不呢?” “小孩他妈给我说,医生说最多只能恢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而且要终生吃药控制。”外婆说。 池扬的心骤然一紧,这个论断下得实在太残忍,就像对着绝症病人宣布“无药可救”了一样。 外公也重重地叹口气,继而看向池扬:“我们扬扬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况啊。” “扬扬的病肯定可以治好的。”外婆冲池扬眨眨眼,似乎是期待他一个肯定的回应。 池扬笑了一下,岔开话题,随口说:“你们光去打听别的病房的人,怎么不打听一下我隔壁床的那个人。” “哎哟,那个老丁嘴巴紧得很,啥都不肯说。”外公瞬间上了钩,接上池扬的话头。外婆却没那么好骗,还是想问池扬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池扬灵机一动,“诶,外婆,他好像是学跳舞的,你知道吗?” 外婆年轻的时候最是热爱跳舞,老了退休下来也没放松,加入了好几个业余老年舞团,每年都参加比赛,平时也对跳舞的事情最感兴趣。 果然他此话一出,外婆也上了钩,她想了想,“好像是有几次看见他在那儿压腿来着。” “人家跳得可好了。”池扬也不知道江绚跳得好不好,他也没见过,只是胡乱说,“你有空可以找他交流交流嘛。” “是吗?”外婆有些欢喜,“学舞蹈的男孩子平时还真是难看见。只是我看他总是板着一张脸,不像是个好相与的,我跟他说话他会不会理我啊?” “嗯……”急于脱身的池扬说:“我觉得他性格也还好吧,不至于不理人的。” 外婆点点头,若有所思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上榜啦哈哈哈(苦笑) 如果有从榜单点进来看到这里的小伙伴,我解释一下 ,编编把我安排在了“打脸逆袭”榜上,但是本文跟“打脸逆袭”没有什么关系噢。 免得大家误会所以解释一句 谢谢大家!!! 第12章 十二 s市的秋天总是很短暂。从炎炎夏日到凛肃冬天好像不需要过渡。渐渐的,即使医院里开着充足的空调,也很少见到有病人只穿着病号服来来去去了。 不得不说,医院在某些程度上真是一个让人惬意的地方。池扬对药物副作用适应得出奇地快,平日里除了应付一下心理咨询的事情以外,也就是吃吃睡睡。外婆看见他都说他气色和入院前大不一样了。 池扬问她从何下的判断,外婆说看他瞧上去有个人模样了。 人模样……真是个很虚无的判断。 病房的窗台上放着一个只剩半截的塑料水瓶,里面装着水,插着一支玫瑰花。算得上是整个病房唯一一抹颜色,池扬晚上睡觉时总要盯着它发会儿呆。有一天早上起来,他终于忍不住走过去细看。 真棒!是假花。 池扬有一百多度的近视,但是平时没有戴眼镜的习惯,看什么都有自动模糊处理效果。远看这花真的挺真的,走近一瞧,这塑料花的纸都有些皱了。 他正站在那里兀自无语,身后有人叫了他一声,他回过头,是汪护士。 汪护士有些日子没来了,笑着问他:“小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行。” “外公外婆那些也还好吧?” 池扬点点头。 汪护士这才切入正题:“是这样的,你还记得你刚住进来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你的主治医生要对你进行一次会诊。本来是前几天就该叫你去的,但是医院最近有点忙,所以一直拖到今天。”她笑笑,“现在医生们都在等你,我来带你过去。” 池扬早把这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乍一听她提起觉得有些突然,“啊?” 汪护士以为他有些紧张,宽慰他道:“你不用太紧张,医生问你什么就说什么。” “好吧。”池扬只能说。 江绚从厕所里洗漱完走出来,不知是不是池扬的错觉,总觉得他似乎瞥了自己一眼。 汪护士和他打了个招呼,他径直走到自己床前,没什么反应。汪护士也丝毫不意外,转头对池扬说:“我们走吧。” 早上的医院走廊散发着各式早餐的味道,人来人往喧喧嚷嚷,很是热闹。迎面遇上去给江绚拿早饭的丁叔,他笑呵呵地给池扬和汪护士打了个招呼,池扬应了他一声,瞟了一眼丁叔手上的早饭。 接着他忍不住又瞟了一眼。 这么少,这是给鸟投食吗? 他不由得想起江绚那身打架都硌得慌的骨头。 - 医生们等他的房间就位于四楼,没走多一会儿就到了。门是紧闭着的,他刚要上前敲门,就听见里面隐隐有争吵的声音,不由得有些犹豫地收回手。谁料汪护士直接上前一步,把门一下子打开了,对他说:“进去吧。” ……谢谢你啊。 池扬没办法,只能走进去。 这间屋子很宽敞,进门就先看见一张白色的长条木桌。长桌上摆着纸笔和一众高低不一颜色各异的保温杯,每个保温杯对应着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而长桌的尽头,坐着每天早上来查房的,他的那位姓殷的主治医生。她戴着红棕边框的眼镜,面色冰冷沉肃。 她的左侧坐着的是阮风。与旁人不同的是,他的面前并没有保温杯。一见池扬进来,他便冲池扬飞快眨眨眼示意。 除了他之外,所有人从池扬一进来开始就在不加掩饰地审视着他,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坐下吧。”殷医生先开口,她用下巴点点与她的位置相对着的那个,长桌最末的位置。 池扬依言坐下。 “四十八号床池扬,是吗?”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 “对。” “好。今天呢我们主要是对你的情况进行一个再次深入的了解和判断。所以呢主要是你来陈述。”殷医生说,“现在你来讲一下你为什么会生病吧。” 池扬脑子“嗡”了一下,他完全没想到这个会诊是这样的。这该怎么说?他掌心沁出薄汗来,心也飞快地跳起来,盯着面前的白色桌子,说不出一句话。他每次去心理咨询的时候都这样,别人不向他详细抛出问题来,他是没办法回答的。 他总是沉默地等对方的耐心耗尽,可是今天,很明显如果他不主动开口说话,这些人要跟他耗到地老天荒去了。 他偷偷深呼吸了一下,终于说:“我在住院之前来医院检查的时候,已经跟一位医生说过我的情况了。” “不。”殷医生毫不留情地否决道,“你那时说得远远不够详细,不能给我们提供参考。”说着,她翻了一下面前的本子,“你看,你那个时候只说了你是单亲家庭,从小母亲不在身边……” 听到这些,池扬浑身都绷紧了。 “总之就是,太抽象。”阮风突然打断道,“你再详细地讲讲具体对你产生影响的事件之类的。” 殷医生有些不悦,不过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但其实我认为,很多事情本身并没有那么复杂。像很多情绪,它都是没有具体原因的。”池扬勉强说道。 他尝试着去问阿随,不过这个时候总是听不见阿随的声音的。 殷医生摇摇头,“不不不。这是不可能的,所有的情绪,病状,它都一定会有原因。它不可能毫无征兆地降临在你的身上,你自己应该最清楚这一点。既然来到了医院,我希望你对我们坦诚。” “……我很坦诚。”池扬说。 “你对我们有所隐瞒。”殷医生肯定地说。 她的眼神如同一把利刃,悬在池扬的脑袋上,随时等待着时机,一举剖开他。池扬的思绪也如同水一瞬间煮沸了一般,迅速地一条条神经缠绕在一起,无数被藏起来的画面纷杳而至。他一下子抱住了自己的头,开始剧烈地呼吸起来。 阮风见状立刻站起来,想走到池扬这边去。 池扬却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像一个惊弓之鸟,眼前的长桌突然窜起了几束火苗,就要向他扑过来,池扬赶紧往后一躲,火苗却不依不饶,他越躲,它们就扑得越狠。 几个医生这才围过来,要对他说什么,池扬看着他们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都听不见。 他转身拧开门,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依稀沿着来时的路,想往回跑。 他眼睛此时视物已经很困难,没跑几步,就撞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上。他膝盖发软,又没有借力的东西,差点给撞跪下,那个东西却一把把他捞起来,似乎揪住了他的衣袖,带着他往什么地方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一扇门被打开,他被拉了进去,然后门被紧紧地关上,上锁。 那个东西松开了手,他一下子倒在地上 浑身没有半分力气,像是骨头被抽了一样。他借着一点点光,勉强去看这个所谓的东西,“它”周身全黑,比刚才那纯白又恐怖的地方看上去顺眼多了。 池扬闭上眼。 _ 江绚后背抵在后门上,慢慢地滑到地上。他屈起一条腿,沉默地看了池扬一会儿,最后垂下眼,长而柔软的睫毛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他眼底所有情绪。 医院的窗户很是不透光,若不是阳光特别热烈,病房里永远都是要死不活的暗沉。即使它穿过层层阻隔照进来,也很快被这里驱逐。比起下午,早上的舞蹈室显得更暗。 两个人各自在一角待着,一坐一躺,在黑暗里。 这么远,这么近。 墙上的挂钟极其做作地迈着步子走。 一切都没有尽头。 江绚突然想起,曾有一位记者问霍金,“这个世界上什么事物最打动你。”霍金说:“在浩瀚的宇宙中,当我发现相距甚远的一种事物与另一种事物那么像,这‘遥远的相似性’最能打动我。” - 池扬睁开眼时,被斜射进来的光一刺。 醒来的第二眼,池扬就看见了对面的江绚。他一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垂在身侧的地板上,脑袋垂着,一无所觉地沉睡,像个刚出生的婴儿。 池扬轻手轻脚地挪过去,更近地看见他毫无保留的睡颜。 多么奇妙,在他的印象里,医院简直就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每个病人都不会愿意也不会有精力花时间来收拾自己。他们或因药物原因发胖,或因长期卧床而四肢臃肿,包括他自己,也有过犯病期间两周没洗头洗脸的曾经。 他怎么会是病人呢。 江绚却突然在此刻睁开眼,刚好与池扬眼神对上。 他眼神清明,不像是刚刚醒来。 后知后觉,池扬有些尴尬地想转过头。江绚却也跟着一转头,目光紧随着池扬。 池扬愣住了。 两人无声对视了片刻。 忽然,江绚背靠着的门“咚咚”地响了两声,两人迅速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移开。 江绚从地上站起来,对着门那边问:“谁?” “是我。”阮风的声音。 江绚转头看了一眼池扬。池扬有些愕然,他这好像是在问池扬的意见再决定开不开门一样,可这明明是他自己的舞蹈室。 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便试着点了个头,江绚转头回去,手腕往下一沉,打开了门。 居然真的是在问他的意见。 阮风一进来就说:“怎么灯也不开。”于是伸手“啪”地一下把灯打开。 整个舞蹈室霎时一亮。池扬和江绚都下意识低头避了避光。 一看见池扬,阮风立刻松了一大口气:“原来你真的在这儿。我们到处找你,整个医院都快翻过来了,再找不到就要报警了。” 池扬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哦”了一声。 “你外婆他们还在跟医生吵呢,快跟着我回去吧。”阮风说。 池扬想起外公外婆那个样子,就觉得有点头疼起来,于是赶紧站了起来。 走到门外,阮风又问江绚:“你呢?跟不跟不着我们一起回去?” 不知怎么的,池扬感觉江绚周身的温度又冷了下来,又变成了一座冰山。 果然,他下一句就说:“没空。” 然后把门一关。 ------ 作者有话要说: 给小说改了个名字 希望能吸引到多一点的人 谢谢大家!!! 第13章 十三 池扬跟着阮风往回走,听阮风噼里啪啦一直说刚刚他们是怎么找他的。 听着听着,他突然觉得肚子有点饿,便问阮风:“现在几点了?” 阮风看了眼手机,“下午一点过了。”他瞥了一眼池扬,了然道:“你是不是饿了?” 池扬很诚实地“嗯”了一声。 “你中午是在哪里吃饭?” “跟我外公外婆回去吃。” 阮风“啊”了一声,“我还说等会儿我带你去食堂吃呢。” 池扬默了默,“那个,他,还没吃。你可以带他去。” 阮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你说江绚啊。”他轻叹了一声,“就是,他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食量少不说,吃不吃还全看心情。这样吧,我把你送回去就带他去吃。” 池扬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稍微动了动脑袋。 本来他不提起这茬阮风都快忘了,他一提江绚,阮风又想起来了,“我都忘问了,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池扬认真回忆了一下,上午的那段记忆却好像被彻底打碎了一般,怎么都拼不起来,他只能说:“我不太记得了。” 阮风点点头,表示理解,接着又说:“那间活动室向来是他一个人的地盘,我们谁都没进去过。”他说着说着欣慰起来,“看来你们关系开始变好了嘛。” 池扬嗤笑一声,“得了吧。” 阮风笑了,“你别不信。虽然说他看上去冷冰冰的样子,但说不准人家外冷内热呢?” 池扬不由得想象了一秒钟这个“热”,顿时被“热”出一身鸡皮疙瘩。 “我说真的。你想,人家从小是专门学跳舞的,这个跳舞啊,需要感知和表达情绪,所以一个好的舞者他肯定是感性的,冷漠只是他的一层皮。”阮风分析得头头是道,说着说着还用胳膊撞撞池扬。 池扬敏锐地从话中捕捉重点:“他是专门学跳舞的?” 阮风立刻闭上嘴,池扬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尴尬地“呃”了半天,“这个这个,这不是很明显吗?很容易就能猜出来吧?” “我以为只是兴趣爱好……怎么?不能问这个问题?” 阮风苦笑一下,“这个属于病人的隐私问题,但是我以为他这么明显,你应该都知道的。”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好了,不说这个了。” 正好这个时候也走到了四楼,远远的池扬就看见外公面红耳赤地拉着殷医生在那儿争吵,青筋一条条地爆出来,殷医生站在那里表情非常难看,又无法挣不脱外公。 池扬赶紧跑过去,把外公的手拉开,“外公你干嘛啊?” 外公拍着大腿“哎呀”一声,“你跑哪里去了啊?!” 外婆也过来说:“急死我们了!” 殷医生把自己袖子上被弄起的褶皱扯平,脸色稍有缓和,也问道:“你去哪里了?整个医院上下都在找你。” 池扬当然不会提起江绚半个字,只硬着头皮说:“随便在一间空着的房间待了一会儿,不小心睡着了。” 殷医生看向他身后紧跟着走过来的阮风,阮风连忙点了个头,殷医生便不疑有他,只说:“下次不要再乱跑了。”说完就要走,外公仍是不依不饶,还想上前抓住她,“你们是怎么治病的……” 池扬急忙拦住他,“好了外公,又没出什么事,你想当医闹吗?” 外公急得直跺脚,“但是他们必须对你的安全负责任啊!” “算了算了。”外婆过来劝他。外公无可奈何,也只能作罢。外婆又问:“扬扬,你是不是还没吃午饭啊?” 这一问,池扬瞬间感觉饥肠辘辘起来了,他点点头。外婆心疼道:“那赶紧,赶紧回去吃。” 他们一路回了出租屋。 - 吃过饭,外公外婆想在屋子里午休一会儿,出租屋只有一个房间一张床,池扬便说:“那我先回医院去吧。” 他把门轻轻关上,下了楼。耀眼的阳光一下子让他睁不开眼,他抬起手臂稍微挡住一些往前走。走到阴凉处,他把手机摸出来看了看,有一个未接来电。 他划开一看,是奶奶打来的。 他顿时心里一紧,飞快在手机上点了回电,电话里响起熟悉的老歌彩铃,等了一会儿,对面接了起来,“扬扬。” 可能是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池扬觉得眼睛一瞬间有一点发胀,他忙应道:“诶,奶奶。” “你在干嘛呀?今天不是周末,你怎么还有手机呀?”奶奶笑呵呵的。 “那个,”池扬胡乱编出个理由来,“今天学校有点安排,让我们放假了。” “噢。”奶奶说,“怎么样啊现在在s市,在你妈妈那里住得还习惯吗?和妈妈他们相处得怎么样啊?” 奶奶并不知道他生病后的这一系列的事情,池扬当然也不会和她讲,只答道:“都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那,那个你妈妈那个老公,没给你什么脸色看吧?”奶奶说着又开始担忧起来,“哎,也难怪,你这样突然跑到人家家里面去,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换谁谁心里不膈应。” 池扬忙安慰她,“奶奶,你真的想太多了。人家对我可好了,真没给我什么脸色看。” 奶奶却仍沉浸在自己那里,难过道:“都怪奶奶,奶奶对不起你,当初早知道那个不是人的东西……奶奶一定把你接过来,让你和我住。”她说着,又自我反驳:“接过来又有什么用,连我自己都在别人的屋檐下……” “奶奶。”池扬温和地打断她,“不说这个了,你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 说起这个,奶奶立刻说:“你还好意思问,你算算你都多久没打电话来问问我了?我再不给你打电话你都要把我忘到天边去了!” 奶奶和外公外婆不一样,外公外婆今年也才六十多,奶奶却已经八十有余了。而且他是孙辈里最年长的,又是奶奶一手带大的,这话击中了池扬的心窝,一股内疚立时占满了他的脑海,“不好意思啊奶奶,我刚到这边来有很多事情,一时没有周转过来。” 奶奶“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算了算了,以后再跟你算账。”她说,“而且,马上不就是你生日了吗?奶奶总要来问一下你想要什么礼物咯。” 池扬的生日是十二月一日,他恍惚了一下,好像真的快到生日了,日子过得太快了。 “嗯?怎么不说话?” 池扬忙说:“没事的奶奶,我又不是过什么六十大寿,没必要还准备什么礼物。” 奶奶不高兴了,“可是每一年都给你准备了的啊。噢,你是不是担心我钱不够花啊,别担心 ,你大伯他们每个月都要给我钱的。” 池扬失笑道:“那我们隔着这么远,也不方便嘛。” “你就打算再也不回来看奶奶了?” “当然不是啊。” “那就对了,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再把礼物给你。” “好吧,”池扬无奈道,“那您看着挑吧,别买太贵的。” 奶奶这才高兴起来。 日头悠悠地照过来,照到池扬站着的那片地方,原本的阴凉顷刻不复存在,他只能拿着手机继续往医院那边走。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奶奶嘟囔道。 不知怎的,或许是一种直觉,池扬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奶奶慢吞吞的,“之前国庆节的时候,几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然后,我有个工资存折,里面有点钱,我想把它取出来有点用。早几年的时候还可以自己去,现在是头晕眼花,也搞不懂那些流程,想来想去,我想还是让你的大伯母去。” 奶奶说话语速很慢,慢得像一块软软的饴糖,但她说的每个字却有力地一下下敲在池扬的心上,他紧紧捏着手机,“然后呢?” 奶奶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才刚说一句话,你大伯母就突然闹起来,说我这是害她,说我的存折是‘烫手山芋’,谁都不敢经手,免得到时候被冤枉贪了我的钱。然后,她就把存折扔到地上。” “其他人呢?” “就那样看着呗,还能怎样。”奶奶笑了一下,“最后还是我自己捡起来了,就那时候弯了一下腰,闪着了,直到现在都还有点痛。” 池扬心如刀绞,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们还是不是人?!”早些年大伯母贪过奶奶的工资钱,后来被奶奶发现了,奶奶都没说重话只是提醒了他们几句,现在他们还反过来这样阴阳怪气? “没事的,奶奶,我春节就争取回来,我帮你去弄存折的事情。” “嗐,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奶奶说:“你也别太生气了。奶奶现在唯一的愿望啊就是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知道吗?其他的东西,奶奶早就不去想了。” 池扬这时已经上了楼,走到自己病房门外,听到这句话骤然心里一涩,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滚下来,挂在下巴沿上。 医院此刻都在午休,走廊上也静悄悄的没一个人,池扬也不想进病房失态,于是靠着病房外的墙慢慢蹲下,努力用正常的声音给奶奶说:“奶奶,你也要保重身体,不要受那些,”他原本想说畜生,话到嘴边终是改成了小人,“那些小人影响,你还有我。” 奶奶笑了,“是啊,你小时候说长大了要带我到处去玩,还要带我去爬断云山呢。” 断云山是奶奶一直以来最想去的地方,池扬用力点点头。 “对,所以您一定要长命百岁。”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一定要孝顺老人啊,唉 欢迎新来的小伙伴!! 每个收藏都对我很重要!!! 第14章 十四 跟奶奶打完电话后,池扬没多久就把生日这件事抛之脑后,到了有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外公笑呵呵地像耍宝一样给他把袋子里的早饭端出来,池扬一瞧,问:“今天早上怎么改吃面了?” 外婆笑了,“今天不是你阳历的生日吗?” 他一愣,才又想起来这码事,一看手机,果然是十二月一日。 “这是长寿面。”外婆继续说。 “专门做的啊?” 外公凑过来,“其实就是普通的面条,吃的主要是个意思。” 池扬笑笑,说好。外婆坐在一边的沙发床上看着他吃,思忖道:“今天也是小橘的生日,你们俩从今天开始都是吃十七岁的饭了。” 池扬以为她记错了,便提醒她:“我今年是满十六岁。” “是啊,没错。就是这个说法嘛,满十六岁,吃十七岁的饭。”外婆解释道。 池扬便不再说,埋头吃面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点开一看,是奶奶发来的红包。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自己走的时候她分明连微信都用不大利索,转眼居然会发红包了。池扬犹豫了一下,他不想收这红包,又怕奶奶多想。 奶奶就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似的,紧跟着就发了好几条语音来催促,大有他不收红包就要和他大闹一场的意思。 池扬只得收了。 果然数额不小,他低低地叹口气。 吃过早饭和药,路鹏他们几个过来找池扬,走到病房门口,正好和出门的江绚撞了个正着。他们讪讪地笑了几声,这才走进来。 池扬见到他们有点诧异,“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路鹏说:“我和薛木的房间里的那个窗子坏了,医院叫了工人来修,我们没地方去,就过来了。” 外公见他们来了也很高兴,急着给他们腾地方,“那我和你外婆就先回去了,你们在这儿好好玩。” 薛木几个很有礼貌地和外公外婆道了再见,人一走就立刻变成原型,两个坐到沙发床上,另一个坐上了池扬的床,摸出手机说:“来来来,出新地图了。” 池扬:“……”只得也拿出手机。 扪心自问,其实他打游戏打得实在不怎么样,只是凑个人头还将就,路鹏和薛木倒是打得很不错,就是太激进了些,一听到枪声不管远近,一定要过去把人家消灭殆尽。 池扬每次就喜欢趴着,慢慢往决赛圈挪。他不如路鹏他们激进,身法又稍微比何承望强一些,所以好多次留在最后一个的人都是他。 把路鹏和薛木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对对对,就在这儿趴着。” “快快快,圈又缩了!” “从左边,啊不不不从右边进,左边有人。” “后面来人了快转过去,快快石头后面,绕过来了!快打!” 看着自己操纵的角色眨眼变成箱子腾起绿烟,池扬额门抽了一下,抬起头尴尬地看向路鹏他们。 路鹏对他竖了竖大拇指,表示了由衷的钦佩。 薛木绷不住笑了出来。 几人笑了一阵,路鹏说:“算了先不玩儿了,休息一会儿。” “怎么休息?你们想睡一会儿吗?”池扬不像江绚那样有洁癖,闻言准备起身给他们把床让出来。 “不睡不睡。”薛木想了想,一拍手,“有了,何承望下午不就要办理出院了吗,之前本来说要一起听鬼故事的,眼看快没机会了,要不就现在把它听了吧?” 池扬一听,偏头看向何承望,“你下午就要出院了?” 何承望还是老样子,不好意思地抬起手挠挠他那颗卤蛋一样的光头,“是啊,才住了两周,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医生说差不多了,回家继续吃药控制定期复诊就好了。” 薛木和路鹏都比何承望住得久,听了这话脸上都淡淡的,没什么反应。 池扬说:“挺好的。”又问:“你家在哪里?”毕竟何承望是这三个人里面唯一一个家在本市的,池扬才有一问。 “在经开区。” 虽然都在一个市,但经开区和池扬所在的那个区的距离可以说是天南海北。 薛木打断他,“怎么开始查户口了?快继续说刚才的。” 路鹏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上次你只大概提了一下,具体怎么个听法?” “不是有那种软件,上面有人专门做这种内容的吗?什么民间恐怖故事的。”薛木站起身来,走到窗子前把窗帘拉上,整个病房顿时被蓝色窗帘投映下来的光给笼罩住,大白天的,莫名显出几丝诡异来。 薛木在手机上飞快点了几下,然后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来来来。” “就这么坐着听?”何承望问。 “当然不是了,这样多没氛围啊。” 薛木一把将何承望脑袋薅进沙发床上的被子里,然后紧跟着自己也钻了进去,把池扬和路鹏两个看愣了。 薛木又重新探出个脑袋来:“你们也进被子里啊,把头盖住就行,这样什么都看不见才会有感觉。” “好吧。”路鹏和池扬各拿着被子的一角,遮住了头。 另一头,薛木手机里的老头开始不疾不徐地讲起来。他讲的还不是那种纯粹的灵异故事,而是根据真实案件添油加醋改编的故事。而且并不是老头一个人干讲,还配上了好多逼真的音效。 池扬略听了一听,发现这是他曾经看过来龙去脉的一个故事,便不大感兴趣,只安静躺着,想自己的事情。 薛木他们感觉却听得很投入。 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别墅里发生的灵异事件。因为有具体地址,也有一些诡异的事件对的上,所以比一般的灵异故事更吓人一些。正讲到一个不信邪的人在网络上开着直播,进入这栋别墅一探究竟。 他在一楼没找到别墅里灯光的开关,于是准备上二楼去再找找。他走上木楼梯,楼梯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发出一声声“吱呀”声,在空荡的别墅里回荡。 逼真的音效让薛木几个呼吸声都变轻了,老头又说道:“这时,他发现二楼的一个房间,发出奇怪的声音……他慢慢走到这个房间门口,突然他正在直播的手机没了信号,屏幕黑了。他又看向那扇门,这时,门把手突然动了,慢慢,慢慢地往下……” 与此同时,病房的门开了。 薛木和何承望尖叫着,“咚”地一声从床上猛然坐起来。 如果不是池扬亲耳听见,他真的很难相信有男生能够发出这样尖利的声音,他跟着坐起来,压了压耳朵。 路鹏虽然没尖叫,但也是立刻从被子中蹿起来,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 池扬眼看着开门进来的江绚被几个人如此莫名其妙的反应给吓了一跳。虽然面无表情,身体却极难察觉地一抖。 池扬紧抿着唇,努力忍住想笑的冲动,抬眼去看天花板。 薛木他们慢慢从故事里缓过来,和江绚面面相觑,怎一个尴尬了得。更要命的是,手机里老头还在慢悠悠地讲着,整个氛围变得说不出来的古怪。 薛木求助地望了一眼池扬,大概是问他们需不需要撤。池扬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他觉得江绚可能只是短暂回来一下,没必要一哄而散。 薛木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对未完的故事心痒痒,重新用被子把头盖住。 池扬也继续躺下,他刻意没让被子完全遮挡住他的视线,留了半只眼睛在外面看着江绚的动静。 没想到江绚却出乎他所料,他脱掉外衣上了床,靠在床头拿着本书看了起来,不像是回来一趟就要走的样子。 手机里的故事仍在继续,一步步走向高潮。 他发觉江绚从打开书到现在还没翻过页,便猜他也听了进去。不知老头又讲了什么,几乎是同一刻,他看见江绚的手剧烈一抖,紧跟着池扬的床也狠狠一抖。 江绚那种面上冷若冰霜,身体却很诚实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又仰头抻了抻脖子,才勉强把笑给压回去。 -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大家本来要各自回去吃饭。汪护士这个时候却走了进来,一见他们几个就笑道:“就知道你们又在一处淘气。” 薛木嬉皮笑脸,“怎么了,不可以吗?” 汪护士笑笑,回头对门外说:“进来吧。” 两个小护士推着一个平时放置要分发的药的小推车,上面不伦不类地放了个蛋糕。 她们笑盈盈地把推车推到池扬面前,阮风悠悠地跟在后面,满脸就差写上“这是我出的主意快来表扬我”几个字了。 路鹏本来还愣着,见车被推到池扬面前,飞快地反应过来,一拍池扬的肩:“今天是你的生日啊!怎么不早告诉我们!” 池扬却很不适应,他从十岁过后就没有了过生日的习惯。更别说这么多人围着他要给他过生日了。他眼睫眨得飞快,都不知道往哪儿看好了。 倒不是强烈的不舒服,就是,一种淡淡的形容不出来的感觉。 汪护士说:“还是阮医生告诉我们的,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这才匆匆去准备的。” 池扬勉强笑笑。 阮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立刻出来打了圆场,“蛋糕店还送了几根蜡烛,我给你插上吧。”他转头问池扬:“诶,你是十六岁对吧?” 池扬眉心一跳。 “插十六根也太满了吧,到时候怎么吃啊。” “要不插六根?意思一下就好了。”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那个,不用插蜡烛。”池扬突然开口,“就,就这样吧。” 大家也没什么意见,阮风看着他:“那你先许愿?” 池扬“嗯”了一声。 他闭上眼。正如他在十岁以后没有过过生日了一样,他自然在十岁以后也没有许过生日愿望,只不过是不想扫大家的兴。他在脑海里数了十个数才睁开眼,大家非常配合地叫了两声。 “切蛋糕吧。”阮风说。 汪护士拿过阮风手上的刀,“我来切,你切不好。” 众人嘻嘻哈哈的。 她先切了一块给何承望,“小何下午就要出院了,这也算是给小何践行了。” 何承望惊喜地睁大双眼,双手把蛋糕接过来:“谢谢谢谢。” 阮风也分到一块蛋糕。他把自己的蛋糕暂且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另切了一块小的,走过来小声对池扬说:“你把这块给江绚吧。” 池扬看了一眼从头到尾对屋子里的热闹视若无睹的江绚,问阮风:“他会理我?” “你去试试嘛。反正如果是我他肯定不给这个面子。” 池扬沉默了一下,终是把那块蛋糕接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不小心忘记更新了……哭晕 谢谢大家点进来mua~~ 第15章 十五 他走到江绚床边。 江绚仍垂着头看书,很专注。 该怎么叫他,这是个问题。池扬举着蛋糕站在那里,纠结了半天是喊他名字还是干脆喊声“喂”。 最后他干脆选择忽略称呼这个问题,直接说:“要不要吃蛋糕?” 江绚掀眼,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确认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以他们两人的距离来看,这应该毋庸置疑。 池扬拿蛋糕的手往前递了递。 江绚轻瞥了一眼那蛋糕,仿佛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身子都不经意往后挪了挪。 他浅吸了口气,准备说话,池扬瞧他神色,以为他要说“我从来不吃这种东西”或者是“请你拿开”这样的话,没想到他开口却说:“你放在旁边吧。” 池扬如蒙大赦,立刻将蛋糕放在旁边床头柜上,然后转身重新回到大家那里。 阮风凑过来对他一阵挤眉弄眼,小声说:“怎么样?我说他会给你面子吧。” 池扬皮笑肉不笑:“这也算给面子?” 阮风吃了一口蛋糕,“啧,你想想他那个性子,给别人说话都算是给人面子了。” 池扬知道这一点,不过是看不惯阮风那样子。 阮风又接着揶揄:“我发现他对你要格外好一点哦池扬小同学。” 池扬皱皱眉,“为什么?就因为我和他打了一架?” 阮风摆摆手,支着下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池扬以为他要说个什么多高深的术语出来,没想到他说:“我猜他是个颜控。” 池扬:“……” 阮风说:“你别不信,长得好看的人都喜欢和长得好看的人在一起玩嘛。” 池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他的信口开河。 - 何承望的出院手续办得很快。 下午一点,他的父母就扛起大包小包的东西,满脸喜气,挨个给旁边病房熟识的家长道别。 汪护士过来,又细细地嘱咐了他们一遍,这才笑了笑,对何承望说:“恭喜小何出院。” 何承望露出羞涩的笑容。 路鹏薛木和池扬一起把他们送到医院门外。薛木伸手抱了抱何承望,“回去别把我我们都忘了!常联系啊!” 池扬转头一看,一想嘻嘻哈哈的薛木竟然红了眼眶。另一侧路鹏的感情就内敛得多,只是望着何承望笑了笑,“身体健康,早日停药,早日康复。” 只有真正一起经历过的病人才能说出这样戳心的话,何承望用力点点头,“你们也是。” 池扬在这种时候一向寡言,只说:“一路平安。” 那头何承望的父母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忙喊何承望过去。何承望有些不舍,“那,我走了。” 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池扬听见路鹏低喃了一句什么。好像不是汉话,他想起路鹏所在的那个省正是一个少数民族汇聚的地方,想必路鹏说的是他们那个民族的祝福语吧。 目送何承望他们的车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三个回头往医院走。正好是中午的点,阳光热烈,池扬仰起头,光悉数落在他身上。 他看见四楼,他所居住的房间窗户里似乎有个人影,他还没看真切,就倏地一闪而过。 - 又这么过了半个月。 潘雪每周定期约池扬做心理辅导,池扬都快烦透了。潘雪没什么问题,只是他对这种东西实在热衷不起来,总觉得套着一层虚伪的壳子。 那天潘雪来找他说下午要咨询一次,正好碰上阮风,阮风笑嘻嘻地对潘雪说:“潘大咨询师,我下午要搞活动,你怎么把关键人物都给我弄没了?” 潘雪也笑:“你怎么又改到今天了?行吧,”她对池扬说:“我时间都是排好了的,那这样的话就只能下周了哦?” 池扬内心高兴得不行,表面上还要没什么波澜,“好的。” 潘雪便走了。 阮风撞撞池扬的肩膀,“怎么样?感不感谢我?” 池扬知道阮风读心的本事厉害,也不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不想去心理咨询的,只说:“你为了我要专门办一场讲座?” “呃,那倒不是,本来我下午就要弄个活动的。” “那对了,那我感谢你干嘛?” 池扬说完就走了。 留阮风在原地愣了一下,才冲着他背影骂道:“你这什么态度?!!” 到了下午,路鹏和薛木又来找池扬一起去。 薛木说:“那个阮医生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他这次不在讲堂办讲座了,让我们到医院后面的空地上去。” 路鹏:“不会要做什么操吧。” 池扬光想想就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会那么蠢吧。” 他们一行人走到医院后面的空坝上。 普瑞思看着没多大,没想到它后面还藏着这么大一块地。整个四楼的病人一共有七八十个,都站在这空坝上仍然显得稀疏。 等人都到齐了,阮风才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先是说了一箩筐废话,然后宣布今天要带大家玩游戏。 薛木一听很激动,摩拳擦掌地问:“怎么,要让我们联机打游戏吗?” 紧接着阮风就笑眯眯地说:“第一个游戏,传声筒。” 薛木顿时被雷得外焦里嫩,“……等会儿是不是还要玩丢手绢啊。” 路鹏虽然也很无语,但是还是安慰他道:“你总得体谅那群小孩不是?”他指了指那边一群看上去刚上小学三四年级的小孩。 “你这叫孤陋寡闻,现在小学生玩游戏可厉害了……” 阮风继续说:“我刚才数了,一共有七十二个人,咱们就分成六个人一组,一共十二组,进行传递,尽量同龄人在一组哦。” 现场都是学生,不管小学生中学生都是在学校里受过集体教育的,虽然有部分人和薛木他们一样不情愿,但是阮风一说完话他们骨子里的基因就支配他们动了起来。 很快就参差不齐站成几列,有些组人多了有些组少了,阮风便上前一个个调整。 江绚来得最晚,这时候才到。正好池扬他们那一列缺了个人,阮风非常愉快地直接安排江绚站到池扬那一列。 他动作很大,差点把江绚一把推到池扬身上。 池扬:“……” 他发现江绚对阮风也格外容忍。都这样了也不过是蹙了蹙眉而已。 所有组都规整好了,阮风说:“第一轮呢只是简单地传递词语,我把每个组的词语告诉每个组的第一个人。我喊开始后依次往下传递,时间最短的组获胜。” 说完他走到每一组第一个人面前,附耳告诉他们具体的词汇。 “三,二,一,开始!” 每一组都迅速开始传递,因为不能让后面的人提前听见,所以每个人都是以咬耳朵的形式在传递。 路鹏薛木刚才表现得那么不情愿,结果游戏又开始倒比谁都积极。路鹏飞快地把词语告诉薛木,薛木又立刻转身对池扬转述。 池扬领了词,转头对上江绚。他一时脑子僵住了,忘记了江绚已经是最后一个人,所以跟他说词的时候可以不用贴着耳朵说了,结果他满脑子想的是要不要靠近江绚说。因为凭他的经验,江绚一定不喜欢人靠那么近。 结果就在他拿捏不定的几秒钟内,其他十一个组都完成了传递,举起了手。 阮风检验了他们的词过后,分别记下了最快的组和最慢的组。 他瞟了池扬他们组一眼,说:“某些小组不要自暴自弃喔。” 接着他又开始了第二轮。 其实当不当最快的组倒不要紧,只是他们这个组六个人,除了他们和江绚四个人以外,还有另外两个男生,看上去胜负欲很强的样子。池扬不想拖他们的后腿。 这次薛木一把词汇告诉池扬,池扬就不再犹豫,立刻转头凑到江绚的耳边,但由于这一下用力过猛,江绚又站在原地发呆,所以他的鼻子直接撞上了江绚的侧脸,险些连唇也贴上去了。他吓得赶紧撤回来,本来这次传递的就是一句他听都没听过的绕口令,全靠瞬时记忆,这一来一回使他把要传递的词汇忘得一干二净。 只能站在那里和江绚大眼瞪小眼。 不用多说,这一轮又是他们排倒数第一。 那两个不认识的男生有些不满地看了他们一眼。 阮风说:“没关系,不要太计较现在的输赢,接下来还有好多次轮游戏。” 接着,他宣布进行第三轮传声筒游戏。这一轮就不是简单的传递词汇了,而是有点类似于你画我猜,前一个人只比划动作不出声,后一个人猜。 他们所有人都背对着第一个人站着。 很快薛木一拍肩膀,池扬转了过去。薛木开始极尽夸张地给他表演。不得不说,薛木很有点表演天赋,池扬看了一遍就看懂了。不过……这有点难以表达。 他转过身看着江绚,江绚也看着他。 他想就按照刚才薛木的一模一样表演一下算了,但始终很难为情。 薛木他们都围过来,路鹏不明所以,问池扬:“怎么了?” 池扬骑虎难下,没办法,只得勉强照葫芦画瓢给江绚做了一遍。 还好江绚这次没掉链子,池扬都怀疑他根本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己的动作,他一做完,江绚就迅速转过身去,微微举了举手。 真有自信。 阮风立刻就注意到了,他赶紧走过来问:“你们这组答案是什么?” 江绚眼也不眨:“面瘫。” 池扬:…………………… ------ 作者有话要说: 越来越觉得阮风像个cp粉头子了 不过小江这个阶段可能确实是觉得池扬长得不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谢大家!!! 第16章 十六 Hello??? 我做的是抛媚眼,OK??? 另一头,知道正确答案的阮风也被江绚给出的答案狠狠震了一下,又反问了他一句:“……什么?” 江绚丝毫没有把阮风快痉挛的嘴角放在眼底,毫无感情地重复了一遍:“面瘫。” 阮风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吐出一个字:“牛。” 不过你画我猜这个东西,本身就比较难,所以这一次的胜负不像前两轮那样分明,有很多组都和池扬他们组一样没猜出来。 阮风便把猜出来的几个组记下,然后说:“传声筒这个游戏结束了,接下来我们开始第二个游戏。” 现场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等他说第二个是什么游戏。不知怎么的,池扬有种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阮风也没让大家等太久 ,稍顿了顿便说:“两人三足。” 池扬:…… 刚才一直没说话的阿随顿时发出了愉快的嘲笑。 池扬对两人三足这个东西,是有点阴影的。他小学的时候学校运动会有这个项目,他便被随机分配到了这个项目。这也没什么,毕竟可能有人没法长跑,可能有人没法跳高,但是没有办法去两人三足,这倒是闻所未闻。 池扬也觉得自己可以。 结果直到和当时的搭档开始练习的时候他才发现,嗯?怎么有点手脚不协调? 先开始他还不以为意,因为一开始练的时候大抵都有些不习惯,那个搭档也好几次手脚没换过来。结果接下来练了好几天,他一直都是同手同脚,而且动不动就摔跤。 平时走路没任何问题,一旦开始两人三足就立刻进入同手同脚模式。 他给班上说要不换人吧,被一口否决,因为第三天就是运动会了,换谁也来不及准备。 就这样,直到运动会正式开始前,他依然没有纠正过来,就这样硬上了比赛场。可能是有“这是比赛”的buff加成,所以一开始他还是顺利地走了几步,走到正中间的时候他就开始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四肢了。结果身边的搭档一下子没站稳晃了一下,他立刻就失去了平衡,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啪”一下摔在了地上。 如果仅仅是简单的一个摔也就算了,偏偏那天下了雨,地面又凹凸不平,他的头直接不偏不倚地摔进了一个泥坑里。 那个场景……嗯…… 总之从此以后他对两人三足这个非人运动避而远之。偏巧今天阮风不知道从哪里又把这个刁钻的东西拖了出来。 池扬站在原地无语凝噎。 阮风却不知道他这一系列的心理活动,继续说:“大家就在组内寻找伙伴,两两一组分成三组。” 他话音刚落,池扬都没反应过来,路鹏和薛木就以前所未有的默契迅速站在了一起。 池扬嘴角一抽。 薛木嘿嘿笑,“没办法啦朋友。” 另外两个男生大概也是认识的,自动就成了一组,没办法,池扬只得和江绚成为一组。 阮风挨个给每个小组发绳子,发到池扬这一组时见他和江绚站在一块,立时笑得合不拢嘴,高兴得池扬都怀疑他是故意这么安排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希望自己和江绚凑在一块。 拿到绳子的人都纷纷蹲下,把自己的腿和搭档的腿绑在一起。池扬接过绳子,走到江绚身边问他:“你想绑左腿还是右腿?” 江绚瞟了一眼,“随便。” 好吧,池扬掂量了一下左右腿分别的实力,觉得确实不分伯仲,所以真如江绚所说,“随便”地把自己的左腿和江绚的右腿绑在了一起。 他绑得不是很紧,最后还顺手打了个蝴蝶结。江绚的眼神在蝴蝶结上停了一停,才慢慢转开。 池扬站起来,有点忐忑地对江绚说:“那个,我有点不协调。”话一出口,他又想起江绚是专门跳舞的,人家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作“不协调”。 果然,江绚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 阮风不知道又从哪里找出个哨子,他让大家站成一排,又设置了个重点,接着一声哨响。 所有人争先恐后地往前走。 池扬闭了闭眼,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没想到江绚那边却突然一动,开始带着他往前走。 他只能睁开眼,硬着头皮配合着江绚的节奏。 走了几步,他发现有点不对劲——江绚把脚步控制得格外地慢,让他们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地稳。很快,和别的小组拉开一长截的距离。 不止是他发现了,站在一旁的阮风自然也发现了。他看着他们走了几步,在混乱的人群中显得很……优雅??? 他俩是来走台步的??? 不一会儿,很多小组都完成了,在终点观战,这使得池扬他们这组更加突兀起来。 已经走完了的路鹏和薛木叉着腰,薛木问:“他们在干嘛?” 路鹏:“鬼知道。” 他们组另外两个男生也走完了,其中一个男生看着池扬他们,很是不爽:“这是比赛,他们到底在干嘛啊??” 路鹏翻了个白眼,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把这种连荣誉都没有的东西看得这么重,不就是个玩??他还没反驳,薛木先开口了, “人家长得好看想干嘛干嘛,轮得到你个丑人指手画脚。” 路鹏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个男生第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这强盗逻辑,涨得脸通红。 路鹏又重新把视线放在池扬和江绚两个人身上。有些时候,不要认为直男就没有任何审美,基本的美丑每个人都能判断。其实他遇见池扬的第一面就觉得他长得很不错,又高,而且他们这个年纪不管男女生都或多或少会受到青春痘的困扰,池扬就没有这方面的烦忧,他的脸基本上是干干净净的。 后来经常跟他在一块也不在意这些了,直到今天他和江绚挨得那么近,两人这样站在那里,把彼此衬得更加眉眼如画起来。 池扬被这么多人注视着,没能像江绚一样平静。他最讨厌被很多人这样看着的感觉。所幸阿随在他耳边一直叨叨,能分散他一半注意力。 “他不是有洁癖吗?你和他靠得这么近,他这件衣服也不能要了吧?” 对哦,池扬想,可是上次他带自己去活动室的时候他们大概也是有肢体接触的,那时他的那件衣服他丢掉了吗? “他对你还不错诶,很明显他走这么慢就是因为你吧。” ……是吗?可能是他自己也觉得走那么快很傻吧。 终于,在他们这种“优雅”的走法下,他们抵达了终点。阮风已经无言以对。其实这个游戏他没安排好,很多组同时到达终点,比较难分出优劣,这下不用看了,他们直接帮自己分出来了。 “好了。”他清了清嗓子,“我们开始最后一轮游戏。抢椅子。” 池扬皱皱眉,又是一个不利于人安静装逼的游戏。 这一次是个人赛,阮风随机把人组合分组,然后一组一组的比赛,每个组的优胜者再分成几组进行比赛,直到决出最后的那一个赢家。 在阮风念规则的时候,池扬走到江绚身旁,小声说: “谢谢啊。” 江绚古怪地看他一眼,像是完全不知道池扬在道哪门子谢。 池扬正想说,结果就被阮风拉去分组了。 本来池扬的游戏态度十分消极,心想着根本不去抢,这样第一轮就能被淘汰出来。结果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的霉运额度已用完,每一轮阮风吹哨开抢的时候,都正好有个椅子在他面前,让他感觉如果他不坐下去,就很有犯罪感。 好巧不巧,另一头的江绚也是这种情况。 于是,他们在最后一轮,相遇了。 更奇葩的是,即使他们在同一组,刚才的欧气也依然管用。于是玩着玩着,就只剩下他们和一个小男孩了。 他感觉江绚已经很不耐烦了,偏偏这一轮哨声一响,那两把椅子正好又对着他和江绚。 ……小男孩都快哭了。 阮风哪里能想到七十二个人的游戏最后剩下的居然能是对待态度极其散漫的他俩,顿时觉得有好戏看。当然,所有人也都这样认为,挺到最后一轮的人一定很厉害,他们这一场比赛一定格外好看。 薛木甚至还问路鹏:“他俩不会打起来吧?” 路鹏谨慎地回答:“很有可能。” 池扬和江绚分别走到了椅子的左右侧时,哨声一吹,两人停下来,抬头对望了一眼,然后就僵住了。主要是他们本身态度都很消极。 池扬手一抬,轻轻做了个“请”的手势,江绚也不推脱,就直接坐下去了。 众人石化了整整一分钟。 这是说好的赛点??? 争夺呢?打架呢? 过了很久,阮风才十分艰难地宣布:“那第三轮的赢家就是,”他都不想说名字,“就是他。”他指了指江绚。 还能咋办呢,作为整个游戏的策划者,他还是要继续主持把整个场面维持住。 他把刚才几轮比赛中表现的比较好的几个组点出来,把准备好的礼物散发给他们。 然后走到池扬他们组那里,“你们是整个活动中表现得稍微不那么好的小组,这样吧,你们内部商议,给大家表演一个节目吧。五分钟准备时间喔。” 几个人顿时傻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五分钟能准备个什么节目?让他们上去唱大合唱吗? 路鹏和薛木都一筹莫展,刚才和薛木争吵的那个男生突然说话了,而且是对着江绚:“那个谁,你上去跳个舞呗,你不是很会跳吗?”江绚住得时间久,又每天去活动室,他显然认识江绚。 薛木一听,对啊,又没说一定要六个人出个节目,单人也行啊。就是他说话这语气,怎么听上去这么欠揍啊。 “在精神病院住着都治不好你的脑残吗?别人会不会跳要不要跳关你屁事。”池扬冷冷回道。 本来江绚今天又帮了他,而且他最烦这种人。 那男生怒目圆睁,立刻就要上前,结果被路鹏一搡,“怎么?想打架啊?” 薛木也立刻围了过去,还作势把袖子挽了起来。 阮风见这边情况有点不对,赶紧走过来问:“怎么了?” “没事。”池扬说:“我们组决定我去表演节目。” 一阵风起,拂过了江绚的眼眸,一直平视着前方,不知道是在看哪里还是在出神的他听了这句话,终于把眼神落在了池扬的身上。 可惜,池扬没看见。因为他要去表演节目了。 他准备唱首歌糊弄糊弄了事。 这里没有什么伴奏,所以只能清唱。他心里打着拍子,脑补着前奏,然后开始慢慢唱起来。 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秋风即使带凉亦漂亮。 深秋中的你填密我梦想, 就像落叶飞轻敲我窗。 池扬很喜欢粤语歌,而且他想在座也没有多少人听粤语歌,所以即使他唱错也没有人能听出来。 他声音温醇,一个字连一个字,好像在讲什么故事,配上这一阵突然刮来的风,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江绚一直远远地看着他,直到他唱完最后一句,才慢慢垂下眼。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收藏涨得好快啊啊啊啊啊!!! 开心得从床上蹦到了地上哈哈哈哈哈 真的很感谢大家 我也会努力不辜负大家的 这首歌歌名《春夏秋冬》 相信大家都听说过 我也非常喜欢 所以就用了一下 第17章 十七 第二天,江绚就生病了。 他本来身体就不好,昨天又在空地上被十二月的冷风一吹,第二天一早直接没能起来。 池扬原本没发现,今天是周末,陆岚又提了大包小包赶过来看他。所以一早起了床吃了早饭和药,他就去出租屋了。 陆岚下午还要赶回单位处理一些事情,所以只是过来吃个中午饭就打算走。她这人风风火火,气性大也忘性大,早就把之前在这个屋子里和池扬闹的不愉快抛之脑后。 她详细地问了池扬在医院里每天做些什么,尽管这些在微/信上早就和她说过了。 “……医生还是没说你什么时候能够出院吗?”这是陆岚最关心的问题。 “哪个医生会跑来给病人说这些啊,该出院的时候自然就告诉你了啊。” 陆岚敲敲碗沿,“那你下学期总得回去读书吧?不然你学业怎么办?你想留级吗?” 池扬对这种问题一向当没听到。 陆岚没办法,只得作罢。 直到中午吃过午饭把陆岚送走了,他返回医院病房的时候才发现,江绚已经躺了一上午了。 病房空调开得比平时暖,丁叔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江绚被被子厚厚地裹着,上面还搭了一层羽绒服。他虽然睡着,却微皱着眉,感觉很不舒服,平日里苍白的脸色也看上去有些发红。 发烧了吗? 医院平时一个小时就过来量一次体温,这个时候人呢? 池扬有些近视,但平时没有戴眼镜的习惯。他想走近一些看看江绚的情况,刚走到他床的一侧,就发现那里洒了一大摊饭菜。 不用想都知道是江绚同学今天中午吃午饭时的杰作。 他又绕到另一侧,还未靠近,江绚毫无征兆地猛地一睁眼,他眼瞳黑得吓人,池扬还没反应过来他倒是先从床上半跳起来。 正好这个时候,丁叔带着护士门外进来了,手里还拿着拖把,“……早上中午的饭菜一点都没动,怎么说都不听……”一看到池扬,丁叔话音一顿,“小池,怎么了?” 江绚仍警觉地抱着被子,池扬只得无奈地说:“我看他好像是有点发烧……” “对对对,就是一直在发烧。”丁叔立刻接过话头去,转而对护士说:“你给他看看吧。” 护士走过去给江绚测了体温,“三十九度了,比早上温度还要高。”护士也有点紧张起来,“这样吧,我去找汪护士,给他开点退烧的药。” 丁叔连连点头,护士又嘱咐道:“必须要让他吃点东西,不然压不住。” 丁叔又立刻愁容满面。 护士走了过后,他把那摊饭菜给清理干净了,凑到江绚身边问他:“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啊?丁叔都给你去弄来。” 江绚脸色比刚才更红了一些,和他原本苍白的底色一比,衬出无限的病态来, “不吃。” 丁叔没有法子,只能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过来一会儿终于离开了病房,大概还是去给江绚弄吃的去了。 他走得很巧,刚好和来送退烧药的护士擦肩而过。这个小护士不清楚情况,又很死脑筋,一个劲地瞪着眼问:“病人的陪护人员呢?病人的陪护人员呢?” 也不知道她在问谁,她有那问的功夫早就给江绚把药喂进去了,池扬坐在一边无声和阿随吐槽。 大概是太疼了,江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从嗓子里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像是很久以前下大雨时,池扬撑伞路过一个巷口,里面怯生生蹲着的一只无处可躲雨的流浪猫。 池扬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对那护士说:“把药给我吧。” 护士:“你谁啊?” 池扬头痛:“……我是他的陪护人员。” 护士狐疑道:“你是陪护人员?那刚才我问的时候为什么不说话?”她皱皱眉,“不对,你穿着病人的衣服啊!” “我是谁重要吗?重要的是现在发烧的病人要吃药。”池扬不耐烦起来,“把药给我。” 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吓人。 不同于江绚那种随时随地都冷着一张脸的人,池扬平时表情还好,一旦沉下脸就会变得很凶狠,尤其是眼神,像是下一秒就要动手揍人。他刚到s市时陆岚去车站接她,他正好是这幅表情,陆岚一路上都与他保持沉默,直到回了家才开始慢慢和他搭话。 那小护士有点被吓到了,她赶紧把药袋子交给池扬。不过她也没有转身就走,仍然很恪守职责地站在原地,大概是要监督池扬,确保他是真的要喂药还是要发疯。 池扬不再管她,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江绚身边。 这回江绚没有像刚才一样跳起来,大概是因为烧得太严重,已经意识模糊了。 “江绚?”他轻轻叫了一声。 江绚没有睁眼,眉头却瞬间又皱起了,像是被惊扰了好梦。 他又尝试叫了几声,江绚终于慢慢睁开眼,直直看着他,好像没把他认出来,正在缓慢辨认。 池扬继续说:“退烧药送过来了,你把药吃了吧。” 这回江绚反应倒快:“不吃。”他翻了个身。 “不吃药的话你会更难受的,吃了再继续睡,好不好?” 江绚不吭声。 池扬没哄过小孩,而且江绚也不是小孩,是位拽哥。也不对,他年纪应该比自己小吧,那就当是小孩好了。 池扬绞尽脑汁,“如果不吃药的话,就会一直难受,一直难受的话还怎么跳舞呢?对不对?”他猜“跳舞”两个字会对江绚有作用。 果然,话音刚落,江绚就动了动,又翻了个身,面朝天花板眼睛眨了又眨,看上去有点委屈的样子,“好吧。” 他说完就要直挺挺地坐起来。 池扬赶紧把他按住,“不行,你这样背心会着凉的。”他走到床尾,“我给你把床摇起来。” 江绚直勾勾盯着他,还是那句话:“好吧。” 池扬把床摇起来一些,然后去给江绚接了杯温水,把药袋子交给他,“可以自己吃吗?” “好吧。” 江绚像被上了发条,只会说这两个字了。 他机械地把袋子打卡,将药倒在自己掌心,,就着水吞下去了。这一系列动作做得非常连贯。 然后就,呛到了。 池扬顾及他有洁癖,本来没有上手帮他,结果看他越咳越厉害,眼泪都要咳出来了样子,实在是没法袖手旁观,于是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几下。 虽然没什么用,聊胜于无,聊胜于无。 终于,江绚慢慢缓过来了。 池扬:“那你躺下好好睡一会儿吧。” 江绚还没开口说话,池扬就帮他接上:“好吧。” 江绚:…… 话到嗓眼没能说出来,看向池扬的眼神立刻从“盯着”转换成了“瞪着”。池扬觉得有点好笑,慢慢把他的床放下来,又走过去稍微给他掖了掖被子。 手路过他枕边的时候,正好他一转头,“啪嗒”一滴眼泪就正好落在池扬的手背上。 温暖干燥的环境内,突然有冰凉的东西落在皮肤上,池扬的手不由得一抖,人也愣住了。 不过很快他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江绚刚才咳嗽咳出的生理性泪水。只不过恰好因为他转头,所以眼眶盛不住了才会掉下来。 看着江绚毫无血色几乎接近透明的薄唇,他垂下眼,离开了他的床边。 他把药袋子还给在一旁看愣了的护士,“现在可以了吧?” 护士撇撇嘴,走了。 过了一会儿,丁叔回来了,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外公外婆。他们在路上遇见了,就一块过来了。 池扬简单地跟丁叔说了一下吃药的事情,丁叔“哎呀”一声,然后高兴地对着他又是拜又是作揖的,他高兴完了回头又愁起来,“可是他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本来平时吃得就少,现在一口都不吃了。” 外婆很热心,建议道:“他现在生病肯定不喜欢吃那种大鱼大肉,或者是油炒的东西,你给他弄点清淡的,哪怕是喝碗汤也行。” 丁叔说:“今天周末,食堂里面很多厨子也放了假,不像平时可以找人单做。周围的中餐馆我也都去看过了,都是些重油的菜,哎!” 外公想了想,“这样吧,要不然让他晚上到我们出租屋里面去吃一点。我们那儿有厨房,什么都可以做。” 外婆也点头。 丁叔顿时很欣喜:“对啊对啊,这是个好办法,只是,”他犹豫起来,“就是太麻烦你们了。” “没关系没关系,添一双筷子的事情。”外公拍拍丁叔肩膀。 “那好,那就多谢你们了。”丁叔说:“既然这样,我就不去了,免得再多麻烦你们。” 外公立刻作起一副要生气的样子,“你少在这里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告诉你,必须去!” 丁叔笑了,“好了好了,知道了。” 池扬听他们说着话,同时转头悄悄去看江绚的情况,见他脸上潮红稍微退了一些,心不由得跟着一松。 他又想起那只小猫,当时他走过去给它撑伞,它也用那样的眼神盯着池扬,又警惕防备,但是又不想出去淋雨。 可爱。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这周榜单被轮空啦 所以想趁机多存一些稿子~现在手上一章存稿都没有了T_T 这周就不会每天都有更新了 对不起大家!!! 比心鞠躬 第18章 十八 江绚醒来的时候,整个屋子很昏暗。他费力地睁开眼,模模糊糊地看见隔壁那张床边坐了一个人,他大脑一时没能坐出反应,身体下意识地一蜷,身下的床顿时发出“吱”的一声。 那人听见声音立刻回过头来。 有点……眼熟。 那人站起来走到他床边,看着他,眼神倒不像有什么敌意,“你醒了,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江绚仍然警惕,“谁?” 话一出口,他就感觉到面前这个人浑身一僵。本来就不太自然的脸色顿时更加缤纷起来。 “烧糊涂了吗……”那人垂下头像是自己和自己说话一样,“嗯,先去找护士。”他边说边走出病房。 走到外面,池扬才痛骂阿随道:“都是你,非让我先和他说话。”池扬虽然也不算彻底的社恐人士,但是谁遇到这样的场面不尴尬啊啊啊啊啊啊! 他正沉浸在这种情绪中无法自拔,迎面遇上来给江绚量体温的护士,他没看见人家,还是护士主动给他打招呼问:“小池,你去哪儿?” 池扬这才看见她,赶紧说:“啊,我就是去护士站找你来着。”他说,“江绚醒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在发烧。” 护士点头,“我过去给他量一下。” 两人说着走进了病房 ,江绚仍是保持刚才的姿势在床上坐着。 见池扬他们走进来,他看了一眼。虽然和刚才一样也是没有什么情绪的一眼,但刚才那种警惕没有了。 ……池扬猜他现在已经彻底醒过来了。 护士给他量了体温,欣喜地说:“终于退烧了。”她把一袋药交给江绚,“你吃了晚饭后再把这道药吃了,免得夜里又烧起来。” 她又嘱咐道:“你整天都没吃东西了,快点去吃点东西吧。” 江绚神情恹恹,“不。” 池扬正愁怎么说让江绚到他们屋子里去吃饭的事,刚好护士给递了个话头,正要顺着往下接,又被他这个“不”字一噎。 护士走后,他还是硬着头皮说:“嗯……”他一开口,江绚就抬起头看着他,他压力更大了,“晚饭还是要吃的,我外婆说你现在肯定不想吃那些油腻的东西,所以让你到我们那边去,给你弄点清淡的吃。”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见江绚慢慢地说:“太麻烦了。” 这句话有两种解读,一种是“太麻烦你们了”另一种则是“这也太麻烦了。”池扬斗胆猜是后一种。 “丁叔都过去了,这个点,我外公外婆应该都已经弄好了。”说着,他手机振动起来,一看,好巧不巧,是外公打来的电话。 一接起来,外公的大嗓门就差点把池扬听聋,“小江醒了吗?醒了就喊他赶快过来吃饭,都准备好了!” 池扬瞄了一眼江绚,对电话那头说:“醒了醒了,烧也退了,马上就过来。”他说完又瞄了一眼江绚,见他似乎没有表示反对。 外公电话一挂,江绚就欲言又止地望了他一眼。 江绚这种和哑巴可以合并同类项的人真的太让人摸不着头脑。池扬只能当没看到,继续站在他床边等候。 江绚掀了掀被子,终于说: “我要换衣服,你要围观?” “……我在外面等你!”池扬立刻转身逃似地出了病房。 - 没多久,江绚就出来了,照旧裹着一身黑色羽绒服,他好像没有别的颜色的衣服,暮气沉沉。 池扬还以为像他那么折腾的人肯定要洗个澡才会出来,没想到还挺快。把房门关好后,他们一起往楼下走,江绚慢他半步。 冬天天短,在病房里拉着窗帘倒没察觉,一走出医院,发现天都黑了。池扬看了下手机,快七点了。街边的餐馆都陆续收摊了。 医院里开着暖气,出门的时候难免和外面的冷气一冲,把江绚呛得咳起来。 昏黄的路灯照在他身上,显得他越发形销骨立。池扬想停下来等他咳完再走,江绚摇头,让他继续往前走。 所幸这段路也很短,不一会儿便到了。 出租屋的门是虚掩着的,里面隐隐穿出来的明亮灯光和热闹的说话声当池扬他们才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他走到房门口,拉开门,里面听见动静的外婆立刻迎上来,给他们俩拿拖鞋穿。 江绚低头说了声谢谢。 外婆赶紧说不用不用。 进门右侧就是餐桌,桌上已经放了琳琅满目好多菜,不过都很清淡。池扬一眼扫过去,发现有两个位置面前的桌子上各摆了一碗汤。 他还没来得及问,外公就抢先道:“今天专门去菜市场买的鸡,回来炖了鸡汤,你们俩一人一碗,喝了再吃饭。” 丁叔在沙发那边看电视,听了也笑道:“对,饭钱先喝汤,胜过良药方。” 江绚又说了声谢谢,然后坐在其中一个位置上,真的开始喝汤了。 格外……乖巧。 池扬愣神的功夫已经被外公催了好几次了,他也只能坐下来,端起碗喝汤。鸡汤的味道很寡淡,大概是考虑到病人的缘故,本来平时外婆做菜就不爱放油,这次更是感觉像一滴没放一样。 不过一旁的江绚喝得干干净净。 喝完汤,外公去给他们盛饭,池扬想去帮忙,被外公无情拒绝,说:“去喊你丁叔吃饭。” - 大家都坐上了桌。 外婆一个人坐在上首,丁叔和外公坐在右侧,池扬和江绚坐在左侧。 今天外公很高兴,这么多天来终于有人陪他喝酒了。他喜气洋洋地给自己和丁叔都倒了一大杯满满的酒,被外婆连骂了好几声“老东西”。 几杯酒喝开了,丁叔就开始讲他以前在别的城市的故事,外公也跟着吹嘘自己的事情。男人大抵都是如此。 外婆一边听一边给池扬江绚夹菜。老人夹菜的速度就像是专门训练过得一样,不管你吃多快都无法跟上他们。池扬尚且还好些,江绚本就吃得又少又慢,不一会儿碗里就堆成了小山。 偏偏他还不拒绝,外婆给他夹一次他谢谢一声,把外婆听得笑眯眯的,夹得更欢快了。 眼看着小山就要塌了,池扬终于看不下去了,提醒道:“他的碗都要装不下了。” 外婆这才恋恋不舍地停下来。 她又开始和江绚拉家常:“小江你是s市本地人吗?” “嗯。” “那你是哪个区的啊?” 江绚:“我家住在长阳区。” 外婆惊喜地睁大眼,“这么巧!我们一家人也都住在长阳区。” 池扬本以为江绚不会接这句话,没想到他也跟着说了一句,“是吗,是很巧。”虽然语气很像个机器人。 外婆又接着问:“那你之前也是在长阳区念书了?” 说到这里,江绚稍顿了一顿才说:“不是的,我之前没有在s市念书,只是家在这边。” 外婆察觉到这话再问下去可能涉及到别人不想说的隐私了,于是“喔”了一声便及时调转话头,“对了,听他们说你跳舞跳得很好呢!你是学什么舞种的呀?” 池扬余光看见外婆一提到“跳舞”两个字,江绚很明显地一下子腰背挺得更直了,筷子也放下了,认真地回答道:“我是中国舞专业的。” 外婆连连惊叹了好几声,“真是好厉害!我身边都没听见说过有学跳舞的男孩呢,学中国舞的就更是没见过了。” 江绚一板一眼:“也不算少,只是比起女生确实要少一些。” 外婆笑着说:“我年轻的时候也爱跳舞,不过那个时候没条件专门去学。老了退休了还是放不下,所以去加了个舞蹈团,跟着她们每天乱跳两下。” 江绚眼睛一亮,“那很好啊。” 猝不及防被江绚这么一夸,一向爽朗的外婆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当然啦,不是专业的所以很多动作什么的都感觉有些不对,做出来怎么都没有专业的人好看……” “我可以帮您看看。”江绚说。 池扬还是第一次听见江绚能用这么温和的语气和人说话,他的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外婆特别高兴,忙不迭就要去拿手机找视频出来给江绚看,池扬实在忍不住了,干咳了两声,“现在不是在吃饭吗?把晚饭吃了再慢慢看也不迟啊。” “哦。”外婆有些失落地坐到位置上。 池扬刚要继续吃饭,就感觉被旁边的人瞪了一眼。他有点难以置信,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江绚,想确认他是不是瞪了自己一眼,只是这时候江绚已经垂下头,细密的眼睫将他所有的情绪都严严实实地挡住。 池扬:……………… 我不是为了你好吗!!!!他内心向苍天无语流泪,怎么搞得像我故意要害你一样!!!! 吃过晚饭,江绚立刻被外婆拉到沙发上,两个人在那边一起去看舞蹈视频去了,外婆还不忘吩咐池扬:“去把碗洗了。” 池扬感觉江绚才是外婆失散多年的亲大孙子。 江绚对外婆舞蹈的态度其实很让池扬意外。因为有很大一部分的学习艺术的人是很瞧不起外行人的,即使对方跟他们一样拥有一样的热爱。以前池扬家邻居是一个男画家,生活过得困苦潦倒。池扬很喜欢画画,也很喜欢他的画。 虽然画家总是对他爱答不理,有时跟没看见他这么个人一样,但是他还是经常凑上去。直到有一天,他把自己自学,然后画出来的画给画家看。 他终生都忘不了画家当时那个眼神。 极度的嫌恶,仿佛多看一眼他下一秒就要吐了一样。问题是,不知道他那天是吃了什么东西,本身胃就不舒服,看完画的下一秒,他就真的吐了。 池扬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画过画。 他走到厨房去洗碗,丁叔和外公依旧在比拼吹牛,声音一声赛过一声高,而外婆那边,她一直叽里呱啦介绍着,偶尔穿插着江绚的点评。整个小屋充斥着一股浓郁的烟火气息,而这样的烟火气息在池扬前十几年的人生中是很罕见的体验。 他不知道的是,对于江绚来说,同样如此。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太忙了太累了 谢谢大家!!!! 第19章 十九 洗完碗已经八点过快九点了,都已经过了医院吃药的时间了。 丁叔就说要回医院了。 池扬平时都是在出租屋洗了澡再过去的,于是他就让外公和丁叔江绚他们先走,他洗了澡再过去。 这样决定好过后他进了卫生间,关上门,把浴室的水打开。今天的水温很舒服,他本来不用今天不用洗头的,后来都干脆把浴帽取了,洗了个头。 洗完后,他闭着眼把浴巾拿过来把身上水珠擦干,又伸手去够要穿的衣服。 够了个空。 他睁开眼一看,原本平时放衣服的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他这想起来,刚才自己是直接进的卫生间,忘记拿衣服了。 他隔着门,听了一下外面的声音,没什么动静,只有外婆的手机放视频的声音。 他们应该都走了,他想。于是池扬把浴巾系在腰间,开门出去拿衣服。 这个出租屋的构造极其简单,一览无余,卫生间的门对着客厅的沙发。所以他一开门走出来,就看见了倚在沙发上看视频的外婆……和她旁边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走的江绚。 听见开门声,他们俩齐齐抬起头来,和池扬六目相对。 ……………… ? ??! ???!!! 脱离了卫生间的热雾,加上江绚一时投过来的怪异眼神,激得池扬浑身的血都凉了。外婆笑呵呵地说:“怎么不穿衣服就出来了?外面多冷啊,快去把衣服换上。” 池扬这才如梦初醒,飞快闪进旁边的卧室,把门迅速一关,背抵着门。 江绚垂下眼,随即轻轻弯了一下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像山间云雾一般,稍纵即逝。 池扬已经极快穿上了衣服,心跳却仍然快得要断气了一样。他还是头次在同龄男生面前这样……“坦诚相对”。 他在学校独来独往了,跟谁都有很强的界限感。即使是住校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当着室友面换过衣服,更别说男生们之间很正常的一起洗澡等活动。 真是见鬼了,他怎么没跟着一起回医院…… 外婆过来拍门,惊断了他乱七八糟的思绪,“弄好了吗?时间不早了,你们还要回去吃药呢。” “啊,我弄好了。”池扬只得打开门走出去。 他一走出来,江绚就抬起头望着他。也是奇怪,平时江绚的眼神总是不聚焦的,不是在低头想事情就是在抬头想事情,今天却好像在他身上扎了根一样。 池扬又不自在起来,“我以为你走了。” 外婆在后面抢着说:“我让他留下来再帮我看看几个视频,顺便等你一起回去嘛,外面黑灯瞎火的,你们一起走比较好一些。” “走吗?”江绚问。 他声音如同泠泠清泉轻敲石面,虽然只发出了两个音节,却让人瞬间心静下来。 “嗯,走吧。” 江绚站了起来,对外婆微微一笑,“婆婆,您很有天赋,如果我刚刚跟您提的那几个体态的问题您稍微再练一下就更好了。” 他这一番话把外婆哄得心花怒放:“太谢谢你了小江,你真的太能干了。你放心放心,我一定会按照你说的好好练!” 江绚礼貌地轻点了下头:“好的,有问题可以随时来问我。” 此刻的江绚如同春风吹拂下的冰山,露出了一些融化的迹象。 外婆恋恋不舍地把他们送到门口,嘱咐再三才让他们走。 老旧小区的楼道没有灯,他们俩并排在黑暗中走着,两个人这样走稍微显得有些拥挤,但谁也没有先一步走到前面去。池扬因为从小就有些怕黑的缘故,如果在黑暗中看不见人就会让他不安,但他不知道江绚是什么原因,或许只是因为懒得动吧。 下完楼梯,隐隐约约看到前面有光亮了,江绚终于快步走到了前面去。 他一步走出单元门,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飞快退了回来。 “怎么了?”很快赶上来的池扬问。 江绚不答,只是略仰起头,看向了外面的天。 池扬也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然后一怔。 下雪了。 池扬呢喃道:“下雪了。” s市地理位置偏南,很少下雪。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有一次窗外突然飘起了雨夹雪,所有人都无心上课了,老师也非常纵容,大家都纷纷跑去窗边看雪。 何况,现在离跨年都还有好几天,远远没到一年最冷的时候,居然就下雪了,而且看样子还不是特别小。 池扬往外走了一步,回头一看,江绚仍然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怎么的,池扬看着他身上那件羽绒服,想起了之前他把自己归还的那件羽绒服拿出去扔了的事情。 嗯……他是不是洁癖又犯了? 池扬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道理,只是真的好奇葩啊。他也见过好多洁癖的人,还第一次看见有人对自然现象也能有洁癖。那怎么办啊,不能站在这里不走吧。 他思来想去,咬咬牙对江绚说:“我上去拿把伞下来吧。” 江绚转头看他。 面对身后的无边黑暗,池扬心里还是有些发虚,他深吸一口气,刚要一头扎进去,身后的人突然道:“池扬。” 江绚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池扬一愣,听见他说:“算了,走吧。” 池扬突然觉得他们好像在拍电影,尽管对话简短,却大概都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就像他看穿江绚是因为洁癖而止步不前一样,江绚也轻易看穿他畏惧黑暗。 江绚不再犹豫,直接走进了风雪里。 池扬忽然想到了个主意。他迅速把身上穿的外套给扒了下来,揉作一团,然后跑了出去。 路过还没走几步的江绚时,把衣服扔给了他,意简言赅地说:“盖头上。”然后就一溜烟跑到前面去了。 好几颗雪粒子不留情地砸在脸上,池扬又突然想到:以江绚的洁癖,就算把衣服给他他也不会用吧。 他想着,稍微放慢了步子,回头去看。远远的,他透过弥漫的雪雾,看见江绚抖开他的外套,然后覆在了头顶。 穿过昏黄路灯和寂静长夜,向他这里不紧不慢地走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啦!!! 真的很感谢大家一直等我,收藏也一直有在涨,真的好诡异好想不通,没更新居然也能涨。 这章后面剧情可能有几个点有逻辑漏洞,比如两个人为什么不一起上去拿伞之类的哈哈哈哈哈,其实可以解释,但或许又没必要解释,就当是一场没有逻辑的滑稽电影好了。 毕竟这不是推理小说,美比逻辑更重要。 废话又多了,总之感谢大家,谢谢大家来看我和小池江江。 第20章 二十 医院已经熄灯了。 只有一楼大厅还孤零零地开着一盏灯,一个护士坐在那里值班。 池扬和江绚冷不丁地出现在玻璃门外,把她吓得够呛。她警惕地盯着池扬他们,也不走过来,远远地朝他们喊:“你们是干嘛的?” “住院部的。” 护士表情稍微松了松,不过还是没完全相信他的话,又问了他们是几楼的,然后开始打电话,大概过了五分钟才走过来给他们开门边开边责怪他们道:“你们干什么去了?医院是有规定的门禁时间的,如果每个病人都像你们这样不按时间进出,那还像话吗?” 池扬“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我给四楼的护士打了电话,马上她就过来带你们上去。” 池扬站在那里,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他本来是不怎么畏冷的,可能是刚刚在雪天里跑步聚起了热气,现在又站在这里不动弹导致热气散了的缘故。 说来也巧,他脑海里才刚涌现出“有些冷”的意识,自己的外套立刻就被人递到了眼下。 江绚修长苍白的手和他黑色的大衣混杂在一起,明暗交界。他不由得一愣,然后才赶紧把衣服接过来。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总觉得衣上有江绚指尖的余温。 四楼的护士下来得很快,她跟一楼的值班护士做了一个简单的登记交接就把池扬江绚领上去了。 因为夜晚医院每层楼之间都是落了锁的,自然也没有开灯。江绚始终像之前他们一同行走在出租屋的楼道中一样,和池扬并肩行走。在每个拐角处他会不动声色地加快步伐来保持一致。 尽管他走得看上去很从容,但池扬仍然在觉得好笑。 还是怕黑吧。 护士一路把他俩送回了病房,又把他们晚上没吃的药给他们拿过来让他们吃了。 江绚独自去洗漱。 外公把池扬的外套抖开来搭在床尾,池扬本来只是无意掠过一眼,却觉得有点不对劲。他重新把那件衣服扯过来仔细一看,果然,中间少了一颗扣子。 外公也凑过来瞧,惊奇道:“中间这颗扣子怎么没了?” “是啊,吃晚饭的时候都还在。”池扬之所以这么清楚地记得,是因为这并不是那种容易被人忽略的扣型,而是一颗羊角扣。如果一旦不见就非常明显。 “之前好像就有点松,可能掉哪儿了吧,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外公笑着说:“掉那边屋子里了也说不定,大不了让你外婆明天给你重新缝一颗。” “没事不用。”池扬说着,手轻轻摸过那颗扣子原本的位置,总感觉那里还有江绚的温度。 外公把床头的台灯按灭,顿时屋子里只有江绚那边的灯还亮着。 过了一会儿,江绚洗漱完出来,也飞快把台灯按灭了。那边的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归于寂静。 - 药物反应有些时候和情绪一样,并不完全按照规则走。 早上起来,池扬吃过早饭吃了药,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药物副作用突然再次缠上了他的喉咙。那种细而麻、反胃的感觉使池扬下意识闭上眼,尝试把这种感觉压下去。 最后还是失败了,他站起来快步走进卫生间,随手一推门,然后想试着吐出来。 ……结果又吐不出来了。 他反复刺激自己的会厌,逼得生理性的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淌,还是没什么用。 叹口气,他用水洗了洗手,准备走出去。 门没关严实,他一拉开门就被靠在门口的人吓了一大跳,“路鹏你干嘛!” 路鹏看上去有些沉闷,没什么反应,“怎么?你胃不舒服?” “有点。”池扬不想多说,转而问:“你怎么了?一脸不爽的样子。” 路鹏却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池扬一头雾水,走出卫生间想上床再稍微躺一会儿缓解一下不适,还没等他躺下,薛木又偷偷摸摸无声无息摸进来了,又把池扬吓了一跳。 “……我说,你和路鹏今天中邪了?” 薛木坐下来,“他刚刚来找你了?给你说什么没有?” 池扬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薛木脸色,笑了笑,“你们不会吵架了吧?” 薛木叹口气,“不是,他才没和我吵呢。这不刚才护士来通知我,说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嘛,他一听就不理我了。” 池扬顿时了然,想起之前路鹏对自己说的话,薛木每天和他焦不离孟,这一走对他打击肯定不小,“他肯定很介意这个的。” “我知道。可我也没有办法。”薛木也很无奈,“我听说,今晚七点市里组织了烟火大会,放烟花的地点就在我们医院旁边,到时候我们一起看吧,就算是……宽慰一下他?不然我明天一早就走了,这事儿就永远没法解决了。” 池扬笑了,“在哪儿看?从病房的破窗子往外看?” 薛木:“去天台看呗,医院有天台。” 池扬见他说得理直气壮,有些疑惑:“天台是所有人随时都能上去吗?” 薛木心虚了,“怎么可能!这不要你想想办法,得通过非/法途径才行。” 池扬挑眉。 - 阮风办公室。 “听护士说你上午来找过我?”阮风闲适地坐在椅子上,“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上午没上班。” 池扬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思虑再三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那个,你有天台的钥匙吗?” 不知为什么,他感觉阮风听了他说的话,脸上的笑明显一僵,“你要天台钥匙?” “你有吗?” 阮风靠着椅背,非常无奈,“我看上去像是有这么大权利的人吗?” 池扬也觉得不太可能,“没办法,我只认识你,也找不到别人。”他耸耸肩,“没有也没关系,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刚要转身,阮风叫住他,“等等。你要天台钥匙干嘛?” 池扬看过不少悬疑小说,知道角色一般这样问话,就说明事情一定有转机。“今晚七点有烟火大会。”他回答道,“你能拿到钥匙,对吧?” 阮风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说:“这个理由不太充分噢。” “明天薛木就要出院了。这是我们最后一个晚上了,正好有这么一场晚会,就不想留遗憾。” 阮风定定地看了池扬几秒,最终败下阵来,“下午五点,过来拿钥匙。记得,看完烟花就立刻下来,不要被任何人发现,门要锁好。” 池扬知道阮风作出这个决定是要承担很大风险的,但“风险”是一个和他们年龄并不匹配的词汇,他用力点了点头。 - 下午五点,池扬一拿到钥匙,薛木就非常激动地说要上去看看。 一整天没和他说话的路鹏突然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现在天都没黑,你是准备上去把自己放了给我们看吗?” 薛木根本没去分辨路鹏话里的情绪,只对他开口和自己说话这个事情感到喜不自胜,“我就想先上去看一下。” “算了,”池扬劝他,“我们不可能在上面待两个小时,总要下来吃晚饭。如果这样来来回回,万一被人发现了那不是得不偿失。” 薛木撇嘴,“好吧,那吃了晚饭再上去。” 薛木和路鹏回他们病房拉着家里人就往食堂走,池扬也担心赶不上,于是给外公说不回出租屋吃了,也在医院食堂对付一顿了事。 就这样,三个人心不在焉地扒拉了几口晚饭,然后找了个借口从家人身边脱身,踏上了天台之路。 天台的门厚重布满了陈旧的铁锈,池扬把钥匙插进去转了一圈,拉了拉门没拉动,他刚要重新尝试,路鹏就心急地把他拉开,自己上手用力一拧,再往里一扯。 大门发出一声闷响,全身重重一抖,这才慢慢被打开。 薛木迫不及待地跑上天台。 黄昏为天台镀上了一层薄而脆的金,像是营造了一个模糊又精巧的梦境。一时没有人开口说话,好像一旦说话这些事物就会瞬间散开碎裂一样。 突然,一声尖叫打破了这场宁静。 路鹏对薛木怒目而视,“你他妈鬼叫什么?!” 薛木尚处在惊吓之中,池扬和路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在那边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团黑东西。 池扬走过去几步,看见一双穿了练功鞋的脚,再往上看,这团黑东西本尊眉目清朗,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池扬也有些讶异,“江绚?你怎么在这儿?” 江绚垂下眼,“怎么?我来不得?”大概因为昨天刚发了烧的缘故,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池扬心思转得很快,他联想到上午向阮风提起天台时他那不自在的神色,再结合眼前的江绚,猜测这里其实一直都是江绚的第二个练习室,不管今天他们上不上来,江绚都会在的。 听见江绚的声音,池扬不由自主地就皱了皱眉,“你怎么穿这么少?” 本来正准备和池扬在“你怎么在这里”这个问题上斗几个回合的江绚被池扬不按套路的尽头问话问得一怔。 “……不冷。” ------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不会写内容提要的一章哈哈哈 从今天开始争取每天中午十二点日更~ 大家的留言我都有仔细看,没有一一回复的原因是因为感到很羞愧,想直接用更新来回馈大家。 前几天发生了一些事情,在前面的作者评论已经说过了,就不再赘述了。重新写已经写过了的章节真的好痛苦啊,感觉也完全不一样了,边哭边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祝大家秋天快乐~ 第21章 二十一 池扬预料到了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他有些懊恼,本来他就不应该去管江绚的事。主要是江绚现在和他的关系尚且介于一个陌生人和熟人的灰色地带,好像怎样都不对。他害怕尴尬。 所以不如闭嘴。 但是刚才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池扬盯着江绚瘦削的下巴无奈地笑笑,“行吧。” 他转身走回薛木他们身边。薛木紧张兮兮地问他:“怎么回事啊?” “不是特别清楚。可能阮风也给了他一把钥匙让他上来吧。”池扬说,“不过没关系,他在这儿也不影响我们啊。” 薛木压着声音:“谁说的!影响老子尖叫了!” 路鹏一脸嫌弃,“你一个男的见到烟花还要尖叫。” “这跟我是不是男的有什么关系,看到美的东西每个人都可以抒发自己的情绪嘛!”薛木不甘地回嘴。 两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 池扬笑笑,抬手看了看手机屏幕,好巧不巧,正好是18:59。 “诶。”他把两个人叫住,冲他们晃了晃手机屏幕。果不其然,两个人非常一致地停止了争吵,抬起头望着天空。 天已经越来越暗,江绚那边的情况也越来越看不清楚了。 骤然,不远处极快“嘭”地腾起几道白烟,细尖的声音瞬间就把整个天际划破,不等人反应过来就已经轻巧地跃到了云上,迅速展开绽放。 天地乍破,九霄倾火。 烟花在空中绽放的时间很短,如同流星一闪而过,可谢幕的时间却很长。它们像瀑布一样慢慢倾泻而下,将天与地连成了一个帷帐。 薛木路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都呆呆地望着天。 此刻,烟火一寸寸地把他们身上的蓝白条纹磨去,他们都像人间最普通的人一样,为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璀璨而惊叹。 初三下册的时候,池扬领到新发的语文课本,无聊地乱翻,看见了一首在角落里既不要求精读也不要求背诵的小词,他匆匆看了一眼,居然就记到了今天。 忆昔午桥桥上饮,座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上半阙分明写的是一场聚会,却并不热闹,反而透着一种随时会离散的哀伤。 他们现在,何其相似。 池扬叹口气,他觉得自己总是过于扫自己的兴。他总是轻易地能捕捉和感知任何事物中悲伤的部分,从而让自己心绪低落。他索性不在看烟花,也不再看路鹏和薛木,而将目光转到另一侧。 这一转,他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不知什么时候,江绚把外衣丢在了一旁,起身融入了夜色,夜风猎猎,吹起他一身白衣。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江绚跳舞。 尽管之前有很多事实铺垫,但池扬还是被眼前的事物狠狠撼住。 他行云流水地在光与影之间穿梭,漫天烟火都缠绕在他的纤长指尖,晚风追着轻吻他细白的脚踝,他的影子低映在地上,如同倒映在一片深潭,衬得他如同一只孤鹤。 忽然,他一个动作翻跪在地上。正好此时一轮烟花放完,四周一片漆黑,池扬什么都看不见,不过他没有将目光挪开,仍旧看着江绚那个方向。 “嘭嘭”几声,几枚烟花像之前一样腾升起来,下一秒,在天空炸开。 天地瞬间大亮。 在那一刹,垂头跪在地上的江绚整个人向后仰,头腰腿共同形成一个半圆的弧度,以一种好像要把自己献祭给天地的姿势,活生生地用脚背从地上把自己拔了起来。 池扬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被重重地剐蹭了一下,留下一道滚烫的口子。 第一次看见江绚的名字,总觉得男生压不住这样的字眼,现在一看,除了这个字都不知道有什么能用来形容他。 绚。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盎然的事物,一种枯木逢春的生命力叩问着池扬的每一份神经。 心念电转之间,江绚缓缓抬头,不染纤尘的面容被烟火笼罩,朝他投来淡淡一瞥。 池扬猝然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恰好甩出一滴原本要顺着他的脸滑进脖子的泪。 - 烟火大会结束了好一会儿路鹏他们仍旧沉浸其中,不愿意离开。 直到阮风急匆匆地跑上来,把他们一个个揪下去才算完。 江绚独自走在最前面,三下两下就不见了踪影。阮风和池扬落在最后,他问池扬要钥匙,池扬笑笑,“你怎么不找江绚要?” 阮风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他没有钥匙。” “那他怎么上去的?飞上去的?” 阮风叹口气,“现在不说这个,改天有空再给你讲。” 池扬也不为难他了,伸手去兜里摸钥匙,一摸摸了空,他皱皱眉,又把外套左右两个兜都仔仔细细摸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阮风见状紧张起来,“不见了吗?” 池扬想了想就要往回走,“可能丢在天台上了,我现在上去找找。” 阮风一把拉住他,“都几点了,等会儿医院就要熄灯了,而且现在上面一片黑,能找到什么。”他轻叹口气,“反正也不是很着急,明早上我自己上去找吧。” 池扬只能说了声不好意思。 从天台下到四楼拐角,阮风要下班了,便和他们分开了。 一路走到路鹏他们病房,薛木一头钻进去了,路鹏倒是在门口站了站,回头冲池扬笑了笑,轻声说:“晚安。” 不知道为什么,池扬莫名感觉到一些不舒服,他仔细看了看路鹏的脸色,看不出什么异样,他便也回道:“晚安。” 大概就是说了这句晚安的缘故,回到自己病房后池扬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因为今晚他没有去出租屋吃饭,自然也就没能在出租屋洗澡。池扬虽然不像江绚那样有洁癖,但是一天不洗澡也会很难受。 于是他坚持着要去病房卫生间洗澡。 阿随一直和他说着话,让他保持着一定程度的清醒。前段时间,阿随出来得比较少,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今晚的它显得格外兴奋,一直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池扬越洗越昏昏沉沉,眼前不知是热气腾起的白雾,还是出现了重影,让他有些站立不稳。 他坚持着把水关了,把衣服套上,正要伸手去够卫生间门的把手时,眼前一黑,“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 小李护士今晚负责值班。 她正在尽职尽责地进行熄灯前最后一轮查寝,一个病人冷不丁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吓了一跳,然后认出来这是48号病房的江绚,属于著名病人了。他从来不主动找谁,不主动和谁说话,即使说话也很简短。小李护士认识他这么久以来,听见他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此时他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气息稍有些混乱,好像是一路从病房跑过来的。 “怎么了小江?”她忙问。 “我们病房有人晕倒了。”声调仍然没有丝毫欺负,语句也简短。 但小李护士顿时紧张起来,“我现在就过去看看。” 江绚不置可否,转身就走。小李护士赶忙跟上他。虽然江绚看上去清瘦,但他毕竟是男生,快步走起来也能甩开小李护士一大截。她只能一路小跑。 到了病房,池扬的外公和江绚的护工正合力将池扬抬上病床。 见护士来了,池扬外公满脸焦急地说:“护士,你快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洗着洗着澡就晕过去了。” 小李护士上前仔细查看了情况,量了血压和温度,又问了问晚上的进食和用药情况,然后说:“孩子应该没什么大事,不用太着急,可能是太焦虑了引发的昏倒也是有可能性的。今天晚上可以先观察一下,明天早上等医生查房的时候再看看需不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 池扬的外公仍是愁云满面,小李护士又宽慰了他几句,见没有什么太大的效果,也只能作罢。 她转身出去准备继续查房,遇上刚刚从卫生间洗了脸出来,已经面色如常的江绚。 她看他好像丝毫不关心池扬的情况一样,想想也是,江绚那样的性子能关心谁呢。刚才之所以来找她,想必是因为他们病房确实腾不开手,没有人了吧,护士想。 江绚并不知道护士刚才的所思所想,他面无表情地慢慢走到自己床边坐下。 这个坐下的动作让他浑身一僵。他轻蹙了一下眉,转了转身子,把两条腿分别迂缓地挪上床。 平时几秒钟轻松搞定的事情今天足足花了他快五分钟,而且还让他出了层薄汗。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他一直都有腰伤,他知道这是他腰上的旧疾犯了。 之前在天台上热身动作没做足,他默默想道。但其实从天台上下来还没有这么严重,是因为…… 他的余光瞟了一眼邻床的人。 刚才不该跑。 江绚心里涌现出一丝异样的情绪,这让他格外厌烦。 少多管闲事,这是他给自己的睡前总结。总结完后他满意地把台灯灭了,陷进枕头里。 ------ 作者有话要说: 著名病人·江绚:你礼貌吗 赶得比较急,就没来得及一一校对错字,希望没有错字呜呜呜呜呜。 关于小江跳舞那里写得可能比较抽象,唉,大家如果觉得看着莫名其妙就不去管了吧。 这一夜故事远远没结束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鞠躬!!! 第22章 二十二 池扬睁开眼的时候以为自己突然失明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他凭着感觉去摸自己的手机——他一贯放在枕头边。果然很轻松地拿到了,他按亮屏幕,手机一瞬间亮起的光使他双眼受到极大冲击,他闭上眼睛缓了好几秒才缓过来。 不过这充分说明他没有失明,池扬想。 屏幕显示现在是凌晨五点半。 他眨眨眼,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怎么就从卫生间变到床上了,结果一无所获。 算了,他坐起来,准备下床去上个厕所。 他的腿稍微有点软,不过他也没在意,翻身就下了床。结果膝盖猛地一软,他身体不受控制地“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一旁的江绚几乎是同时从床上弹坐起来,眼神茫然了一瞬间,然后慢慢聚焦,移到了池扬身上。 池扬:……嗨? 这个场景是多么的熟悉,让池扬想起来他刚进医院的时候因为药物突如其来的副作用而跪倒在江绚床尾的事。大概他上辈子欠江绚一对膝盖吧。 不过那次他记得江绚连头都没抬一下,现在居然能分给他几个眼神了,这算,进步吗?池扬心里居然升起诡异的欣慰来。 “瘫痪了?”江绚盯了他几秒问。 “……”池扬嘴角一抽,把还未完全升到脑袋的欣慰迅速掐死。 “不小心踩滑了,抱歉吵到你了,你继续睡吧。”池扬边说边用双手借自己床沿的力想站起来。 黑夜里他不是很能看清楚江绚的表情,只知道他并没有躺下去继续睡,大概率还是盯着他在看。池扬心中郁结,怎么,他的笑话这么好看吗? 他刚到一口气站起来,就听到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因为医院不允许晚上关病房门,所以这个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池扬赶紧从地上站起来,刚一站稳,就听见“啪”地一声,病房的白炽灯瞬间大亮。 江绚和池扬不约而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光线而低头回避。 “池扬,你是池扬对吗?”护士很焦急地对池扬说,她很惊讶为什么病房里两个人都醒着,不过这样也好,省了把人叫醒的时间,“你快跟我走一趟,有急事。” 这一动静把外公他们全吵醒了,不过护士来不及一一解释,几乎是上前拽起池扬就走。池扬险些又是一个趔趄。 池扬没问护士什么事,他知道现在问也一定不会得到答案。 外面的走廊静悄悄,只有前面的一间病房和他们的病房一样亮着灯,显得格外突兀。 4036,路鹏他们的病房。 护士带着他匆匆从4036门口掠过,没有停留,池扬往里看了一眼,里面空无一人。 池扬的心陡然一沉。 他跟着护士一路走出医院大楼,蓦然看见一辆消防车。他一怔,立刻抬头看向医院天台。可这个方向什么也看不见。 护士带他转到后面,那里的空地上站了许多人,一部分人围着一个白大褂男医生,另一部分人则站在大楼底下,忙上忙下。 池扬脑海里刚闪过“天台钥匙”四个字,就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了薛木。 薛木也立刻看见了自己,他立刻跑过来,带着哭腔说:“池扬,池扬……”然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喘着气。 池扬抬头,看见天台上高高站着一个身影。 他脑子顿时“嗡”地一声,所有感官都死机了,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个影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有人把他带到那个医生面前,医生严肃地对他说着什么,池扬只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却无法理解那是什么意思。 直到医生把一个喇叭塞在他的手里,他才好像溺水的人一下子被人从水里拽了出来,回到了真实的世界。 他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是嗓子却一阵阵发紧,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天台上的影子似乎发现了下面的变化,“池扬,你来了吗?” 声音飘在空中,一下子就散了。 “路鹏。”过了半天,他只说得出这两个字。 路鹏笑了,笑得很愉快的样子,“对不起,打扰你睡觉了。” “没有。” “我也觉得挺奇怪的。明明几个小时前我们才见过,我却觉得,还是要再见你一面才行。” 池扬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苍白地喊了句路鹏。 路鹏却并不在意,“你想说什么?要劝我吗?” 池扬望着他。现在已经快六点了,路鹏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天台的钥匙藏起来,然后耐心地等医院熄灯,再趁值班护士不注意走到天台,穿着单衣在上面站了一夜,直到被发现? 池扬觉得自己的手在抖。劝他?他要做的事,是他脚下这个医院里几乎所有人都想要做的事。夜里,多少人盯着天花板辗转思量,可是一转头,就看见旁边熟睡的家人。 他怎么劝?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我去劝? 薛木凑到喇叭口边,颤颤巍巍地说:“路鹏,是因为我马上就要出院了的事情吗?你别这样,我不出院了,我不走了,我一直陪着你……” 听到薛木说的话,路鹏情绪明显变得烦躁起来,“跟你没有关系!” 医生敏锐地观察到了这一点,立刻把薛木拉了回来,示意他不要再说话刺激路鹏的情绪。 消防队有人跑来给医生说了几句话,医生微微颔首,然后走到池扬身后说:“你再和他拖延一两分钟的时间就可以了,一定要分散他的注意力。” 池扬不知道怎么拖延,他只看着路鹏,也看着路鹏身后的天色,说:“路鹏,天马上就要亮了。” 路鹏沉默着抬起头,看了一会儿天,才说:“是啊,天马上就要亮了。” “可是,我不想再等了。我真的,累了。” 路鹏重新低下头,最后对池扬笑了笑,然后又想到他看不见。他闭上眼,纵身一跃。 池扬心脏瞬间狂跳。 与此同时,冷不丁有个声音插进来,像一溪冷泉,“池扬。” 他下意识转过头去,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平静的眸子,像一片平静的深海,致命地吸引着此时感觉自己要爆炸的池扬。 随后,他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他转过头去,想要上前去,却被人群一层又一层地隔开。 “你还好吗?”有人问他。 池扬想,他现在的脸色一定很恐怖,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睛痛得要裂开一样。 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他的手腕,在他滚热的皮肤表面点起一片涟漪,“池扬,跟我回去。” 池扬觉得自己好像一具木乃伊,又像一只无头的苍蝇。这时有人念了一句咒语,让自己跟着他走。 于是他麻木地跟着走了。 - 池扬以为那是一场梦。 直到薛木第二天早上来找他。他才知道,原来这些都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他的衣服在三楼的树上挂了一下,然后他才……所以只是身上多处骨折,但,命是保住了。”薛木好像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一样,脸上再无往日的嬉皮笑脸,“他父母把他转到省医院去了。” 薛木看了一眼池扬,“池扬,你没事吧?” 池扬勉强对他笑笑,“没事,我可能,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薛木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医院在调查,为什么他有天台钥匙这件事。” “查出来了吗?”池扬问。 薛木:“还用查吗?随便推测一下,应该也能想到吧?我们就只和阮医生来往密切。” 池扬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那,阮医生?” “应该要停职。”薛木说,“我只是听他们说,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池扬闭了闭眼。 薛木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池扬,我要出院了,马上就要走了。” 池扬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件事,才了然薛木现在是来和他告别。 “挺好的。”池扬不知道说什么,“出了院,好好吃药,好好心理咨询……” “池扬……”薛木眼圈突然红了,“我也不想这样就走了,但是,但是,我没办法在这里待下去了。我觉得,我是一个罪人,如果不是我这么突然的出院,如果不是我非要去天台看烟花,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的。” “不是的,”池扬吃力地向他解释,“即使没有这些,也会发生的。如果一个人不能解决生命中的障碍,就算一次又一次努力地把它推到更远的地方,但脚下的道路不会改变,迟早都会再次遇见的。” 薛木把眼睛压在手腕上,哭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收拾好情绪,“那我走了。” 池扬:“一路顺风。” 薛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常联系。” 池扬说好。 薛木终于转过身,彻底走了。 池扬坐在那里,独自望了一会儿窗外的枯树。十二月底,所有的树都变得光秃秃,显得落寞又孤寂。 江绚从外面回来,看了他一眼,然后从床头抽了一张纸递给他。 池扬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直直望着他。 江绚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丝破裂,他有些无奈,“擦脸。” 池扬摸了一把脸,指间全是水泽。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不想写这么压抑的剧情,感觉很赶客,呜呜呜呜呜大家不要太悲伤,下一章我就争取发个糖~ 话说池扬真的是哭包,一些时候我写着写着就觉得,啊这里池扬好像要哭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家体谅一下他~ 小江开始支楞起来了哈哈哈哈,他喊池扬回头那里就是害怕他看见那一幕。 两个小孩要一起跨年啦。 感谢大家的评论!!!每天在幸福和压力中渡过。 第23章 二十三 他迟疑了一下,大脑迟钝地没有搞清第一时间这是怎么一回事。 想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喔,这是眼泪。 “要不要?”江绚手举了半天,语气不是很好。 池扬抬眼看他,大概是因为练舞蹈的原因,江绚的眼神总是非常定,任何人一和他对上就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剖开一样。池扬的眼眶突然像被激活了一般,积蓄在眼里的泪一串串落下来。 江绚一愣,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干脆去拿房间里另外一把椅子,准备搬过来坐下。他弯腰去搬的时候忘记了自己腰才受过伤,动作幅度一不小心大了,导致他整个人一僵,手扶着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等他在池扬旁边坐下,就听见池扬像个傻子一样带着浓重的鼻音问他:“你腰怎么了?” 这个问题提醒了江绚,他觉得自己最近非常有一种中邪的症状。从跑去找护士致使自己的腰伤复发开始,到现在,他在干嘛?他坐在这里干嘛? 不管了,走了。 他刚到站起来,就听见一旁的池扬轻轻吸了一下鼻子。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还是坐下了。 s市一年三百余天大概只有五分之一的日子是晴天,今天也不例外。窗外灰蒙蒙的,一丝光也看不见。 江绚想,自己或许应该说些什么。换句话说,如果一个人身边的另一个人正在哭泣,那么这个人似乎一定要说些话才行。说什么话不重要,这是流程。 可要说什么?江绚有点烦躁。 所幸没有多久,就有人来找池扬。江绚在听见脚步声的第一刻就立即转过身,想快点逃脱令他棘手的难题。 潘雪看见池扬身边坐着江绚,丝毫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惊讶的神情。 “小江,你在陪他吗?”潘雪和江绚走到房门外,轻声问,“那需不需要我过一会儿再来找他?” 江绚马上摇头,“不用。” 潘雪点头:“好的。我今天来是为了池扬做个紧急的心理干预。” 跟我有什么关系。 江绚想着,敷衍地“嗯”了一声。 “他今天情绪还好吗?我想先和你了解一下,然后才知道一会儿怎么跟他聊。” 我怎么知道他情绪怎么样。 然后江绚听见自己回答道:“不太好。” 潘雪叹了口气,“唉,这个事情确实会对他冲击很大,薛木也紧跟着出院了,小江,我看你现在和他关系还挺不错,如果可以的话,其实你最近可以跟他多说说话。” 谁和他关系不错? “好。”江绚听见自己又说。 他眼皮紧跟着重重地跳了一下。 - 池扬从潘雪那儿出来,情绪已经恢复到正常的标线附近。 倒不是潘雪的干预对他发挥了多少作用,而是他总是必须快速处理掉一下负面的东西,因为生活的节奏不会允许他用大段大段的时间在上面消耗。 很多东西,只适合在没人的深夜才能短暂地出没一下。 他后知后觉想起了自己之前在江绚面前的一顿哭泣,瞬间十分无语,尴尬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连病房都不是很想回去。 阿随教育他: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要找没人的地方,然后你爱怎样怎样,省得到处丢人。 池扬弱弱反驳:我当时能想得这么周全吗? 阿随“切”了一声,没再和他继续在这个问题上说下去。 路过4036病房,里面早已人去楼空。两个床位上很快已经住上了新的病人,虽然看上去还是那个病房,其实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池扬收回目光,往自己的病房走。 一到病房门口,就看见陆岚在小沙发上坐着,池扬恍惚了一下。 其实陆岚每个周末都会来,可是总感觉很久没有见了一样。 陆岚在跟人说话,还没有注意到池扬已经回来了,池扬往里面走了几步,震惊地发现正在跟陆岚说话的人是江绚。 江绚也立刻看见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池扬总觉得江绚投来的目光似乎有种求救的意味,大概率是他看错了,但是以江绚的性格,跟陆岚聊天应该是件很费劲的事就是了。 他想着,马上喊了声“妈” 陆岚立即止住话头,转过来看他,“你终于回来了,我都在这儿等你好一会儿了。” 好,一会儿? 池扬瞄了一眼江绚,不过他此时已经垂下头,看不出任何情绪了。 “今天不上班吗?” 陆岚瞪他一眼,“今天是周末好不好。”她观察了一下池扬的脸色,“哎,昨晚上那件事,我听你外婆说了,确实很……” 她说的话池扬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因为他的注意力全被茶几上的一杯水吸引了——外公外婆不在,谁给陆岚倒的水? 不会真的是江绚吧? 他是,哪一天晚上在天台练舞的时候被雷劈中了,然后把情商都劈高了?? “……所以,我想找医生商量一下,争取让你在下周就出院,你看可不可以?” 听见“出院”两个字,江绚眼神一闪。 池扬也愣了一下,“出院?” “对啊,”陆岚说,“走吧,我们去外面走走,正好我给你说一下这些事情。” “嗯。” 他们走到医院外的那条小街上,陆岚开口说,“我在里面查了不少资料,你这种情况不需要住太久的院,只要情况得到基本调整过后就可以出院了,只要坚持服药,定期回诊就可以了。” 池扬不知道说什么,“是吗。” “不是别的什么问题,一方面就是还有几天就要跨年了,翻年过完寒假,就要开学了。我还是希望你下学期能回去上学,高二这个阶段太关键了。” 是啊,还有几天就2018年了。 “另外一方面,就是,”陆岚说得比较犹豫,“花费的问题。不是说妈妈吝啬那几个钱,关键的是钱是不是花在了有用的地方。” 池扬知道自己没法拒绝,因为陆岚已经把所有话都说完了,再说了,他为什么要拒绝呢。 “好。” 陆岚高兴起来,“那我之后就去联系医生。” - 再次见到阮风,是在2017年的最后一天。 他换下了平日里的白大褂,穿着灰色短款羽绒服,显得整个人极其修长。 池扬从出租屋吃完中午饭回来,就看见他笑吟吟地坐在病房里。 “你,”池扬心里瞬间涌现出很多情绪。 “回来收拾东西。”阮风朝他晃晃手里拿着的盒子。 “医院那边,怎么说?” 阮风笑了,“不知道,反正我先辞职了。” 池扬:“为什么?” “先下手为强嘛。” 池扬笑不出来,“对不起。” 阮风惊奇地挑了挑眉,“为什么要道歉?很多事情不是一个人能决定的,或许我的命运就指示我该在这个时候离开呢。” 池扬静默不语。 “好啦。我是真的还想去学很多东西,正好这是个契机。路鹏这个事情,我有太多做的不好的地方,我也没法继续和没事人一样在医院待下去了。”阮风拿出手机,“现在我们可以加微信了。” 池扬不解,“之前不能加吗?” “医生当然不能加患者的微信了,尤其是我们这种性质的医生,是不允许和患者建立私人关系的。”阮风笑着说,“现在好了,我不是你的主治医生了。” 池扬通过了阮风的好友申请,他的头像是一片大海上燃起的一团火焰。 阮风:“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我喜欢和帅哥当朋友。” 池扬终于笑了,“你自己不就是吗?” “帅哥也喜欢和帅哥当朋友。”阮风勾唇,“听说你马上就要出院了?” “嗯,我妈想让我快点出院。” 阮风不置可否,只说:“那我们江绚小朋友该多伤心啊。” 一句话把池扬听得心惊肉跳,“你少胡说八道,江绚听到你这话肯定会把你打死。” 阮风哈哈大笑,“是会把我打死,不过是带着恼羞成怒被戳穿的愤怒把我打死。” 池扬:…… “说正经的,你不觉得江绚对你还挺不错的?”阮风问,“你别着急回答我,你仔细回想一下。” 池扬真的开始回想,这一想还真发现江绚前前后后态度转换挺大的,一开始恨不得把他揍到地底下去,到现在他哭了江绚居然站在旁边递纸巾。 不可思议。 “是还行吧。然后呢?”池扬回道。 “然后你们俩就继续发展关系,成为好朋友啊。”阮风笑着说。 池扬满脸黑线。 阮风笑完了,认真说:“他这个人挺孤僻的,但是我觉得性子还是挺好的。你们俩多说话多交流,应该对你们俩都有帮助。” “我马上就要出院了,以后见都见不到了,还能怎么交流啊。” 阮风不以为然,“话别说的那么早嘛。很多缘分还在后头呢。” 刚好他说完这句话,江绚就从外面回来了。见到阮风,江绚也愣了一下。 阮风笑着站起来,对江绚说:“走,我们出去聊聊,我有话对你说。” 江绚对阮风态度一向是在及格线以上,闻言也没说什么,放下东西就先出去了。阮风转头对池扬说:“你别走啊,待会儿我还要带你去个地方。” ------ 作者有话要说: 平淡的一章过渡章~ 早知道就不预告发糖了呜呜呜发现还是要过渡一下才行,下一章一定发! 马上两位就要相继出院啦,第一卷 也快结束啦。 鞠躬 第24章 二十四 阮风很快就回来了,想也是,和江绚那样性格的人,不可能说个有来有回。 “走,带你去个地方。”阮风抱起自己的东西。 池扬跟着他在医院楼下弯弯绕绕,走到一个平时从未注意过的角落,一面灰墙前停下。墙上写着零零总总一些名字。 “这是什么?” 阮风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微微一笑,“这都是我在医院这么些日子以来,主治的已经出院了的病人。”他语气中带着一种莫名的叹慨,“每当我的病人要出院的时候,我就会带他们来这里,签下名字。” 他拍拍池扬的肩,“就由你来收尾啦。” 池扬问:“这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阮风顿时笑了,笑得很大声,好像池扬问了一个非常滑稽的问题,把池扬弄得莫名其妙,笑了半天,他才勉强停下来, “我说,小扬啊,不是什么事情都一定要去追问它的意义啊。就这样,很有意思,不可以吗?” 池扬被他一声“小扬”叫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好气地说:“你至于笑成这样吗?” 他看见了放在墙角的笔,于是走过去把它捡起来,拔开笔盖,在墙上随便找了个地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阮风始终笑着,看他写完才说:“那我走了。” 池扬抿抿唇,“我送你到门口。” 阮风又是一阵大笑,“小扬,我发现你,好闷骚啊。” 池扬觉得自己拳头硬了,“你走不走?” “走走走,马上就走。” 风卷着枯叶铺在他们的前路,一路送阮风走到门口,阮风拿出手机准备打车。 “好啦,你回去吧。”阮风对池扬说,“按时服药,有问题要及时求助,知道吗?”这个时候他好像又变回了主治医生,开始习惯性地嘱咐自己的患者。 池扬觉得一阵胸闷,“知道了。” 阮风挥挥手,“新年快乐。” 池扬一愣,阮风又笑了,“明天不就是2018年了吗?” - 原来明天就是2018年了。 送了阮风回来,池扬脑子里一直是这句话。原来又折腾完一年,池扬这样想。 他突然很想吃汤圆。就是那种醪糟小汤圆。他其实一直很爱吃那种小汤圆,尤其是奶奶做的,只是自从他七月来s市,已经好久没有吃到了。 所以在外公来叫他回出租屋吃晚饭的时候,明知没什么可能,他还是顺嘴问了一句,“外公,今晚我们吃汤圆好不好?” 外公觉得奇怪,“怎么突然想吃那个了?那边菜都做好了。” “没事,我就随便一说。”池扬摸摸鼻子。 “而且你现在在吃药,也不能碰醪糟那种含酒的东西。” 池扬皱眉:“啊?” 毕竟吃不吃得到和允不允许吃是两个概念。 外公安慰他,“没事,小汤圆有什么吃头?甜不拉叽的,你外婆做了好多好吃的!” 池扬当然只能说是。 但是他还是情不自禁去想小汤圆的味道,大概是越得不到越想要吧,他本来都没觉得自己有这么渴求。 晚上十点,带着对小汤圆的念念不忘,他进入了梦乡,准备在睡梦中去迎接2018。 他的睡眠一直都比较浅,除了刚进医院第一次□□神类药物和晕倒的时候之外,他基本是属于一推即醒的状态。 他梦到自己在一个广场上,广场上站满了人,所有人都在等着新年的钟声。只有他对此不感兴趣,坐在旁边一个小摊上点了一碗小汤圆,正准备吃,整个梦中的空间突然出现扭曲,所有的事物都变成一种诡异的角度,他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坐了起来。 外公和丁伯的呼噜声一左一右此起彼伏,他和床边站着的人面面相觑。 准确的说,是他震惊地看着床边的人。 他实在不能理解,江绚为什么要,大半夜把他推醒。他脑子一阵阵发懵,想江绚是不是也和之前的何承望一样,在梦游。 下了这个结论过后,池扬正琢磨该怎么办的时候,就听见江绚说:“穿衣服。” 他,在,对我说话? 池扬难以置信地用手指了指自己,江绚的眼神顿时变得像看傻子一样,“对,你,穿衣服。” 池扬这才发现江绚早已把衣服穿好了。 “去干嘛?”他试探地问。 江绚不耐烦地蹙起眉,并不想和他解释。池扬只得投降,自认倒霉,“好吧。” 他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把外套衣裤都套上,走到江绚面前,“走吧。” 江绚看了他一眼,“鞋子。” 鞋子也要换?他还以为江绚最多要带他去医院内部的什么地方,现在一看,居然还要出医院???怎么可能出得去? 他稍一犹豫,江绚的眼神又变得不耐,眼眸在黑暗中显得和高傲的猫一样。 他只得把鞋也换了。 江绚这才满意地带他出了病房门。 池扬没忘记带上他的手机,他趁江绚在前面走的时候看了看手机,原以为已经是凌晨了,没想到还没到十二点。 江绚带着他在医院里七拐八绕,池扬从未发现医院的结构这么复杂过。不过幸好,他们这一路没遇到什么值班的护士,顺利从一个大概是医院内部人员才能走的楼梯,从四楼下到一楼。 为了不显得太突兀,他们一直沿着墙根走。 池扬有种做贼的感觉,问题是他不知道自己大半夜为什么要做贼! 他觉得自己现在要是被抓了,估计都能泪流满面喊一声:“大人,我是冤枉的!” 他只看得见江绚的后背,明明是像做贼一样的动作由他做起来显得优雅又轻巧,一点也不觉得不好看。 他们绕到了医院的后门,发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后门也有门卫看守,而且不止一个,看上去有三四个。好消息是,他们所有人都坐在屋子里,不是很能看见外面,而且好像在聚众打牌。 江绚只看了那边一眼,便在心中飞快分析做出判断。 “弯腰。”他说。 池扬猜他大概是想他们蹲着从屋子面前过去。 果然,江绚并不是一个做事瞻前顾后的人,下一秒他就弓着腰迅速从屋子前通过。 池扬望着他的背影,发现即使是这样的动作,他的仪态竟然也很好看。他在原地感叹了一下,然后也紧跟着弯腰跑了出去。 外面灯火阑珊,连路灯都有一种深夜的颓废感,池扬实在不知道江绚带他出来干什么。 不过他不觉得厌烦,也不觉得不舒服,只觉得有种意外的快乐,莫名其妙的,好像把曼妥思放在可乐里一样。不管做什么都好。 拐过两条街,江绚终于在一个竟然这个点还没关门的小店门口停下来。 他们走进去,在靠外的一张桌子上坐下。 原来,江绚这么折腾一趟就是为了跑出来吃夜宵?不对啊,他不是那种为了吃的能执着成这样的人啊,他平时正餐都不好好吃呢。池扬百思不得其解。 店老板是个老婆婆,她也对这么晚了还有客人这件事感到很诧异,不过她还是笑眯眯地走过来,“两位帅哥,想吃点什么呀?” 池扬看着江绚,江绚也看着池扬。 池扬很困惑,他竟然发现江绚眼里有和自己同等的困惑。 ??? 终于,江绚开口说,“你不是要吃?” 池扬艰难地说:“我,吃,什,么?” 江绚眼中不解更甚,“汤圆啊。” …… 池扬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你专门带我出来,吃汤圆?” 江绚很明显不想解释自己的行为,扬扬下巴,“你吃不吃?” “……吃。” 池扬转头和老婆婆说起话来,心里却是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复。 原来,江绚是听见自己今天和外公说想吃汤圆,所以才大晚上的,不惜这么危险,专门带他出来,就为了吃一碗汤圆。他看江绚那个架势,还以为他要去违法犯罪。 池扬哭笑不得,又觉得心像是被放在一筐炭上,温和地烤着,让他很触动。 汤圆很快就送上来了,池扬问江绚,“你不吃啊?” 江绚瞟了一眼汤圆,一脸嫌弃,“谁要吃这种东西。” 池扬觉得他逗起来特别好玩,“你不吃我哪儿好意思吃。” 江绚板起脸,“你话好多。” 池扬现在看他就跟看虚张声势的纸老虎一样,“你试试嘛,真的很好吃的。” 江绚不说话,池扬知道他心动了,便招手叫老婆婆过来,让她再做一碗,而把自己这碗给了江绚。 江绚谨慎地拿着勺子,舀了一个小汤圆送到唇边,仍然很犹豫。他从来没有在这么晚的时候进过食,更别说是这种东西。 池扬激情鼓励他,“尝一下嘛,我们好不容易跑出来的。” 江绚终于带着视死如归的眼神,把小汤圆吃了下去——不是很奇怪的味道,他想着,又慢吞吞地舀了一勺起来。 上帝啊,怎么会有人这么可爱。 过了一会儿,池扬也吃到了汤圆。平心而论,这家的手艺其实很一般,但是在这样特别的夜和奇怪的人在一起吃汤圆,感觉味道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了。 心底的阴霾短暂地一扫而空,池扬简直想把江绚举起来了。 0:00 新年在他们结账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新年快乐。”池扬对江绚说。 江绚垂下眼,“新年快乐。”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真的很爱吃醪糟小汤圆哈哈哈哈夹带一些私货 昨天晚上有些来不及了 紧赶慢赶的 一大早就赶紧发出来 各怀心事的“新年快乐” 我也想说 上帝啊江江怎么这么可爱 不过他也要感谢小池是个没有起床气的人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然他这诡异的表达方式迟早完蛋 医院的生活就要告一段落了~鞠躬 第25章 二十五 他们沿着来路打道回府。 依然是有惊无险地从门卫室门口跑过,江绚带着他弯弯绕绕地走到一楼的入口。 池扬这才发觉这里原来是医院的一处隐蔽的偏门,被杂草掩盖了些许,平时路过也不会注意到。 两人继续往楼上走,此时整个医院都在沉睡,他们也尽量走得无声无息。走到三楼拐角时,楼顶突然传来了一声莫名的动静,虽然也极轻,但池扬在第一时间就听到了,他立刻伸手去拉江绚。 这一拉显得急了些,江绚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猛地被一拉回,下巴直接重重磕在池扬的锁骨上。 两人同时低低地抽了口气。 角落被阴影笼罩,他们蜷缩在这个角落。池扬从锁骨的痛觉里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刚才好像拉的不是江绚的手臂…… 具体是什么…他感觉…嗯…应该是腰。 意识到自己竟然揽了江绚的腰这件恐怖的事情,池扬第一反应就是想赶紧松手,可是他们现在在角落里,他手肘被墙限制了动作,只能维持这个姿势。 他只能控制让自己的手尽量不碰到江绚。 想着想着,他又低头看了一下,这一看更为震撼。 不知道刚才是哪一步出了奇怪的差错,虽然江绚现在一只手抵在他的小腹上,和他之间有一些距离,可是从外观看,江绚现在像整个人埋在他的怀里一样,然后他的手还揽着江绚的腰。 池扬无语望天。 他听见了一串脚步声,看来是有人要走下来。 他内心默默祈求这个人并没有用手电这样的照明工具,不然现在,他和江绚两个人看上去,实在是非常像在偷情。 脚步声时快时慢,半天了也没走下来,感觉时间无限漫长。 池扬除了上次和江绚打架,还从未和江绚靠这么近过,近得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池扬还能闻见江绚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清香,像在连绵不绝的雪夜中盛开的一朵花。池扬只嗅了一下,便立刻便头尽量扭开,不敢再去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很舒服的味道。 顶上那人走走停停,总算是走下来了。 来人在明,他们在暗。池扬一眼便看见来人穿着护士的衣服。她正在小声地打电话。所以她的注意力全在电话那头,根本没仔细看周围的阴影里是不是藏着两个人。 她声音虽然极力压小,但情绪还是很激动,就快要路过池扬他们的时候不知道电话那头又说了些什么刺激了她,她干脆不走了,对着电话恶狠狠地说:“你不要这么不识好歹!” 然后她开始和那边有来有回地吵架。 吵架内容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居然一直站住不走了。 池扬正感到头痛的时候,“怀里”的祖宗不知道为什么又动了起来。 池扬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能感觉到他细而软的头发在自己脖子上扫了扫去,令人痒得难耐。 不只是身上痒,心也痒。 池扬忍了一分钟左右,最后实在是受不了了,便想用那只被卡住的左手拍一下江绚的腰提醒一下他,结果鬼使神差的,一下子力量用大了,拍变成了揽,他把江绚往怀里更揽了一步。 江绚整个人失去支撑点,下意识环住了池扬的腰,这下两个人终于真正地抱在了一起。 池扬:……造孽啊 不过好处是,江绚终于不动了。 护士又和电话对骂了几分钟,大概是有点累了,甩了一句:“我懒得搭理你!”然后把电话挂了,带着气“登登登”继续下楼去了。 她一走,池扬就立刻松开手。 江绚从他怀里退了出来,浑身已经僵硬了的池扬刚松口气,江绚就在他小腹上重重地按了一下,然后转身走了。 池扬差点没被他按到地上去。 他愤怒地和阿随说,非礼,这是非礼吧!阿随想了想说,我觉得这个性质应该更接近于,报复。 池扬:……他真的好冤枉啊。 见他一直没有跟上去,江绚又倒回来,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仿佛在问:到底走不走。 池扬自认倒霉,只得站起来跟上他。 - 第二天早上起床,池扬没看见江绚。 一问丁叔,才知道他老人家一大早又跑去练习室了。 “早饭吃了吗?” 丁叔苦着一张脸,“没吃,说什么都不肯吃。” 池扬想起昨晚江绚吃的那一碗汤圆,他知道专业舞者要时刻控制自己的体重,昨晚那一碗汤圆对江绚来说应该是很大的负担吧。 那也不能,不吃早饭啊。 虽然他不知道江绚具体是什么病,吃的什么药,但任何药空腹吃都会对肠胃造成伤害。 他想了想,便让丁叔把早饭交给自己,他去找江绚。 丁叔犹豫着把早饭给他,“他不会听的。” 池扬无奈地说:“我知道。我就去试试,万一呢。” 他刚要走,突然又想到一件事,于是重新转过身来把丁叔叫住,“对了丁叔,我问你一件事,江绚他是什么时候住院的啊?” 丁叔对这件事倒不避讳,他回忆了一下,“七月份吧。” 池扬之前听路鹏和阮风他们都说过,江绚在这里住了很久了,却没有想到居然这么久。阮风说像他们这一类病人住院周期最多两三个月,甚至比较轻症的病人住三周即可。病情得到基本控制,没有自伤和伤人风险后就可以出院了。 七月份到现在,整整五个月了。 “那,他什么时候出院呢?” 丁叔摇头,“不知道。” 池扬:“医生没说吗?” “不知道……吧。”丁叔说到这个的时候开始有些遮遮掩掩了。 池扬非常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了。他能猜到,江绚迟迟不能出院,不是因为他病情太严重控制不住,更不是因为医生没有许可他可以出院了,是江绚自己的原因。 从医院能有他单独的练习室这件事来判断,他家里应该和医院有些关系。这倒也没什么,本来普瑞思就是一家私立医院,有关系很正常。当然,他也能决定自己出不出院。 怎么会有人,会一直愿意待在医院呢。 池扬不得不承认,他刚到医院的时候,也觉得医院是个逃避外面世界的不二之选。 但是,在医院待久了,真的会感到精神一片空白。大概就和待在监狱是一种感受吧,感觉精神被每天日复一日无趣的生活而折磨。 但池扬不能去劝江绚,一方面是因为他不知道江绚曾遭遇过什么,不能妄自慷他人之慨。还有一方面是,虽然他和江绚之间已经发生了许多事,如果换做是和别人发生这些事,早就成为了朋友,可是和江绚,他连他们之间是否熟悉都不能判断。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东一会儿想北,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江绚的练习室面前。 尽管很犹豫,但他还是上前敲响了门。 里面的音乐两秒后停了下来。 池扬知道江绚虽然没说话,但是肯定在门边能听见他说话,便主动说:“那个,是我。” 阿随无语了,“是什么你,你谁啊说清楚啊。” 池扬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妥,正要清清嗓子准备解释,谁知面前的门突然被人拉开了。 “干什么。”江绚冷冰冰地说。 池扬晃了晃早饭,“来给你送早饭。” 江绚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不吃,拿走。” 池扬觉得江绚有的时候真的很像小孩,于是他改用那种以前哄大伯父他们家那个小女孩的口气,“早饭必须要吃的,不然太伤肠胃了。” 江绚也明显感觉到他运气的变化,眉头皱得更深了,“怎么样都跟你没关系。”然后不等池扬进行新一轮的劝说,就立刻抽身会去把门一关。 池扬也无可奈何,只能把早饭放在门口,隔着门对他说:“我给你把早饭放在门口了,你多少还是吃一点。”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池扬叹口气,转身走了。 过了十分钟,练习室的门又被人重新打开,里面的人仔细确认了一圈周围没有人过后,才小心地把装着早饭的袋子拎进去,然后迅速地关上了门。 - 陆岚为池扬办理了一月三号出院的手续。 外公外婆开始陆陆续续收拾出租屋的东西。毕竟也在出租屋住了两个月有余,大小也算是个家了,所以收拾起来就像搬家一样。 s市的冬天很阴冷,外公外婆受不了,前几年的时候在h市买了一套房子,每到冬天的时候都飞到那边去避寒。但今年为着池扬的原因,一直拖到一月都没能去成,但是他们还是想去那边,把最冷的日子躲过去,过完年再回来。 综合机票还有各方面的因素,他们决定二号启程。 池扬一路把他们送到出租车上,外公用力地抱了抱池扬,嘱咐他:“听妈妈的话,早点把病治好,明年和你妹妹一块儿到h市来过年。” 池扬点点头。 外婆和池扬没说几句话就哽咽了,于是赶紧上了车。老一辈人总是不习惯自如地表达自己的情感。 因为三号一早就走的原因,所以不止陆岚来了,连带着她现在的丈夫阮平川也一同来了。而且陆岚不是很方便在医院陪床,所以晚上陪床的人成了阮平川。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说的马上出院,结果可能又要再拖一章哈哈哈哈,人物剧情的走向有些时候写着写着就控制不了了。 这周又轮空了,放下幻想准备战斗了。 一个生涩的拥抱送给大家啦啦鞠躬~ 第26章 二十六 池扬乍一见到阮平川,有些不自然。 阮平川是当领导当惯了的人,在他身上是看不见这些情绪的。他走过来乐呵呵地拍拍池扬的肩膀,“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阮平川笑笑,“每周都说着跟你妈妈一起过来看看你,结果临近年底,周周都忙,愣是没抽出空来。” 这本来也不是阮平川的义务,池扬觉得阮平川能说这样的话已经很难得了,无心去分辨其中的真假,又觉得自己说“没关系”这样的词也显得很拿大,便也只跟着笑笑。 他们俩本来是站在门口等陆岚去出租屋里拿东西,然后一起去医院办手续的。 陆岚却迟迟不出来,逼得池扬又只得和阮平川尬聊了一会儿,才终于等到她出来。 阮平川第一次来普瑞思,觉得什么都新鲜,这或许是某些领导的通病,什么事要问个明白才行,他一直拉着池扬问这问那。 池扬被汪护士带着去做最后的出院检查时,长长舒了口气,头一次觉得汪护士看上去这么顺眼。 出院的检查比池扬想得简单,他本来还以为又要抽几管血,结果只是一个护士拿了几套题给他做,很快结果就出来了。护士拿给汪护士看,汪护士上下扫了一眼,叹气道:“其实你这个情况,不是说不能出院,只是完全可以再稳上一段时间。” 她又温和地问池扬,“你妈妈为什么这么急着让你出院啊?” 池扬实话实说:“三月份学校又要开学了,她想让我早点回去做准备。” 汪护士皱皱眉,一脸不能理解的表情,便也不再问,一路直接带着池扬去见殷医生。 正好陆岚也在殷医生这里,池扬见她表情不太好看。殷医生接过汪护士递过来的报告,也如汪护士刚才那样皱了皱眉,不过她想起眼前这位家长的难缠,便也没有继续在出院这个问题上和她争执,只问:“患者出院后,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陆岚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让他在家里把寒假过完,再好好休养一下,三月份学校开学就让他复学。” 池扬眼见殷医生面部肌肉瞬间抖动了一下,差点没笑场。 “患者这个情况,即使出院,我们也不建议立即复学的。”殷医生最后还是坚持了自己的职业操守,“可以考虑一下留级。” 陆岚脸立刻就垮了下来,“也没有立即复学啊,现在才一月份,开学要三月份去了。” 殷医生见状也不再劝,“我只是给出参考意见,家长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做出选择。” 陆岚表情稍缓,她拎着包站起来,“那我们可以走了吗?” 殷医生点点头。 汪护士跟着他们一起出来,把报告交给池扬,然后对陆岚说:“家长,池扬的手续都办完了,明早就可以出院了。” 陆岚微笑道:“好的,辛苦你了。” 汪护士摆摆手,转身去忙自己别的事去了。 池扬低头看自己的报告, 报告最上面一行清晰地写着诊断: 双相情感障碍不伴精神病性症状的重度抑郁发作。 池扬愣怔了一下,尽管之前就知道,但是这和亲眼看见它被白纸黑字地写下来还是不同的。 下面一行并排写着,轻度贫血。他又是愣了一下,问阿随:我竟然还贫血吗。 阿随也觉得夸张,说,连你都贫血,那江绚岂不是都没血了。 池扬成功被它逗笑。 报告下面还有详细地论述和小结,池扬还没来得及看,陆岚就从他手里夺走报告,也大概扫了一眼,然后不屑地说了句:“夸大其词。”接着把报告塞进自己包里。 - 池扬回到病房的时候,阮平川正在积极地铺好今晚他要睡的沙发床,并且热情地和一旁的丁叔说话。 阮平川拥有令人羡慕的口才,池扬还记得自己刚到s市的那个晚上,阮平川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然后在饭桌上喋喋不休地讲了一晚上。一母同胞的妹妹阮青橘朝他抛来一个同情的眼神。 “池扬回来啦,来帮我看看这个床,这个架子怎么卡在这里,怎么都放不下去。” 池扬立刻走过去帮他看。 好巧不巧,江绚这个时候也回来了。 面对生人,江绚几乎是立刻就进入警备状态,而阮平川却依然非常自来熟地跟他打招呼,“嗨,你也住在这里吗小朋友?” 池扬原本背对着门口,没看见江绚进来,一听见阮平川问江绚的声音,赶紧就要回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结果手中的床架突然就能活动了,他一松劲就立刻“啪”地一声,重重地躺平了。锋利的铁架边缘在池扬没有来得及收回的指尖上狠狠一刮,刮出一道口子,顿时汨汨流出鲜红的血。 阮平川和江绚都同时被池扬的动静吸引,阮平川一眼看见池扬的手,惊呼了一声:“你的手怎么了?!” 江绚在原地犹豫了一下,也想走上去看,被丁叔立刻拦了下来,“小绚你看不了这个,别看了。” 江绚闻言停了下来,顿了顿,最后转身回了自己床边坐着。 阮平川紧张兮兮地给池扬扯了很多张纸,给他把伤口包裹地严严实实,还拉着他找护士,觉得有必要打一针破伤风。 池扬:“没那么夸张……吧?” 阮平川坚持带他去找了护士,果然,护士看了,只给了他们两个创口贴就让他们回来了。 阮平川抱歉地挠挠头,对池扬说:“真不好意思,还让你手伤了。” 池扬摇摇头。 “对了,刚才那个男孩,是你室友吗?” 池扬觉得“室友”这个称呼有点怪怪的,他“嗯”了一声。 阮平川:“我看他特别眼熟,感觉肯定见过,就是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池扬:“您是不是记错了?他之前都不在s市的,你们不太可能见过吧。” 阮平川却很执着,“肯定见过,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江绚。”池扬补充道:“绚丽的绚。” 阮平川听了更苦恼了,“这个名字我也听过!奇了怪了,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 - 第二天一早,陆岚就提着大包小包,看着池扬把早饭和药都吃了,然后就赶紧催着收拾医院的东西要走。 池扬埋头收拾东西,动作却慢吞吞的。 江绚一大早又不见了人影,他偷偷跑去练习室看了,门锁着,江绚不在哪里。他问丁叔,丁叔也什么都不知道。 池扬是个敏感的人。他想,江绚或许是不想见他。这也很能理解不是吗?他对阿随说,就像路鹏不愿意看见薛木走一样。当然,路鹏和薛木,他和江绚,是不同的。前者是朋友,后者,是很难定义熟起来没有的关系。 陆岚看不下去池扬迟缓的动作,连续说了他好几次见没有改善,便自己上手开始麻利地收拾东西。 池扬见状,悄悄退到一旁,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摸出纸笔,想给江绚留张便签,也算是,告别过了吧。 人与人相逢即是有缘,一别就不知道何日能再见了,池扬希望留个完整的结尾。 结果提笔半天,他也不知道该写什么。太亲近的话不合适,但也不可能直接写个“我走了”吧。 池扬想了好半天,终于在陆岚收拾好东西的前一秒,匆匆地写了上去,然后交给了丁叔。 丁叔对池扬还颇为不舍的样子,拉着他嘱咐了好几句话,才与他挥手作别。 阮平川和池扬把东西悉数搬上后备箱,然后阮平川去开车,陆岚坐在副驾驶,池扬一个人坐在后排。 他习惯性地戴上耳机,然后最后再看了一眼普瑞思。 等车子彻底开出去后,他收回目光,把手机解锁,刷了刷微/博,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字,他反正也无聊,便打开搜索引擎查了查,查着查着他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 我为什么不搜一下江绚呢。 江绚那通身的气质还有他的舞蹈,怎么也不应该是无名之辈吧?再说舞蹈本来就是童子功,他是专业舞者,肯定从小参加了大大小小不少比赛吧? 他想着,立刻在搜索框里输入了江绚的名字。不出他所料,一输进去就有一些舞蹈的关联词紧跟在后面。 他点了搜索。 啧,他原本只打算看一下有没有边缘资料,没想到直接跳出来一个专门的人物主页。 这么有名吗江同学。 不过他点进主页看了看,资料倒也没有娱乐明星那么齐全,连一张江绚的正脸照都没有,只有他的出生年月,还有哪一年参加了什么比赛拿了什么奖,配上几张完全看不清人脸只看得清动作的比赛照片,末尾是一些大概是专家对他的评价。 池扬盯着那句“他是舞蹈界不世出的天才,感觉就是为此而生的”这句评价上看了很久。 然后又重新滑上去,看了一下他拿的奖项。原来舞蹈也有这么多比赛,他大致算了算,心想这么多奖杯奖状他家放得下吗? 他又去看了几个江绚的舞蹈比赛视频,意外的看见了他十岁时的一个比赛视频,那个时候像素很模糊,江绚比现在小了几个号,但是他身材比例却仍然很不错,奇怪,这人是等比长大的吗。 那个时候江绚动作虽然也不错,但是因为人还很小的缘故,做什么都显得有些稚嫩可爱。 池扬看着看着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又重新打开他的资料主页,上面写着,去年六月的时候,他还在参加比赛。 那怎么会七月份就住进了医院? 他翻了翻贴吧,虽然没有专属于江绚一个人的贴吧,但是不少古典舞吧的帖子都提到了他,很多人都觉得他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秀,所以对他很关注。 池扬略过了那些夸赞他技艺天赋卓绝的帖子,点开了一个标题为“江绚为什么没有参加今年的秋月杯?”的帖子。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 第27章 二十七 这是去年九月份的帖子。 主楼的内容说:lz超喜欢江绚跳舞,本来听说秋月杯在lz的城市办,lz特地买了门票还准备请假去看,结果听说江绚这次不参加??!呜呜呜呜为什么啊? 池扬继续往下滑。 一楼明显不清楚情况,只敷衍地回了一句:年纪还没到?我看他挺小的。 结果被楼主迅速回道:拜托这是秋月杯,秋月杯可以按年龄段参赛,再说江绚前几年都参加了的,今年怎么可能因为年纪参加不了。 二楼说:不知道吧,你这么一说,感觉确实有段时间没看见他跳舞了。 三楼:或许人家现在专注学业了吧。 池扬往下面迅速翻了几页,发现大体都说不知道,后来还渐渐歪楼,开始讨论这次秋月杯的评委是谁这个问题了。 池扬觉得自己有些太八卦了,正要退出去,就看到下一层楼突然冒出来说:我姐姐在江绚那个学校读书,或许知道是怎么回事。 楼主立刻热情地回复他:所以到底怎么回事啊? 这个层主神秘兮兮地说:听说好像被学校劝退了。 网友们开始纷纷回复: ??不可能吧?为什么劝退他啊? 没记错的话江绚读的是z大附中,他好像还在读初三吧,九年义务教育阶段劝退人?层主少造谣了。 也有幸灾乐祸的: 感觉他平时心思就不在学校里,天天在外面参加这个比赛哪个比赛的,肯定连基础测评都过不了才被劝退的。 看得池扬眉头一跳,不过这个回复立刻收到了以楼主为首的所有人的猛烈抨击,有人反驳他说:拜托不要张口就来,江绚从进入z大附中开始哪次周测月测不是第一?专业课文化课哪一个他落下了? 最后这个层主被逼急了,说:我说了不是我编的,我跟他无冤无仇我干嘛要乱说?你们那么有本事自己去查啊,去查他还在不在z大附中不就完了? 池扬又继续往后面翻了几页,见都是些车轱辘话,便退了出来。 所以江绚之前说的都是实话,他说他一直不在s市读书,最近才回来。 真是一个有故事的江同学,只可惜以后估计没什么机会见面了,所以这些谜团也再也得不到解答了。 - 因为正好踩着元旦节的末尾回家,所以池扬在客厅遇见了自己的妹妹阮青橘。 阮青橘早就知道他要回来的样子,非常自如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几个月不见,阮青橘似乎比之前要瘦了一些,面上也看上去比较憔悴。 池扬不知道陆岚他们是怎么和阮青橘说自己的病的,所以也不知道说什么,便先回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去了。 几个月没住人的房间虽然由陆岚每周打扫着,可还是要收拾很久。 等他收拾完,一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过了。 他走出房间,又一次碰到了阮青橘,和之前不同,她现在换上了一身校服,头发也扎成了马尾。池扬很小的时候就和这个妹妹分开,虽然是一母同胞这样的缘分,却因为鲜少见面而变得很淡。但是他去年来s市第一眼看见阮青橘时,就因为彼此极其相似的容貌而感到一种莫名的连结。 “要回学校上晚自习吗?”池扬顺口问。 阮青橘点头:“对。” “在家吃晚饭吗?” 阮青橘笑笑,“算了,我去学校随便吃点吧。” 池扬看了一眼陆岚他们的房间,房间门紧闭着,她大概在里面睡觉。而阮平川在书房电脑上正下着围棋。 “你要去车站赶车吗?”池扬突然问。 阮青橘“嗯”了一声,“怎么了?” “走吧,我送你。” 阮青橘愣了一下,转而笑道:“好吧。” 和池扬的感受一样,阮青橘对池扬也是一种介于熟悉与不熟悉之间的奇妙感觉。对他既没有陌生人的抗拒,也不能一时间像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妹那样亲近。 他们一同下了楼。 一月份正是s市最冷的时候,阴恻恻的冷意软绵绵地袭进人的骨子里。 阮青橘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侧头看见池扬只外穿了一件毛衣,她忍不住问:“你不冷吗?” 池扬茫然,“不啊,怎么会。”他看了一眼阮青橘无语的表情,失笑道:“我不是很怕冷。” 阮青橘耸耸肩,“好吧。”她想到什么,问:“你下学期要回学校读书吗?” 池扬:“嗯。” “还是跟我在一个班吗?” 池扬点头。 阮青橘笑了,“那你缺了几个月的课,跟得上吗?” 池扬无奈:“没办法啊,希望没差太多。” “对了,你这学期转过来的时候是不是没有军训啊?” 池扬当初是跨市转学,手续什么的都非常复杂难办,九月都开学好几天了才把学籍处理好入学,当然没有参加入学前军训。而且他之前读的那个中学,都是在高一统一军训,如果没有赶上也就算了,不会再安排补训。但是听说s市这边规矩不一样,哪怕你是曾经军训过再转到另一所s市的中学,也必须要再军训一次。 “我之前没军训。”池扬问,“怎么?” 阮青橘揶揄道:“那你惨了,下学期开学前学校肯定要求你去补训。” “寒假都要补训?”池扬诧异,他以为军训都是安排在夏天的。 阮青橘:“那没办法了啊,下一个夏天就是高二暑假了,要集中补课啊。再说了,你就知足吧,寒假多凉快,晒不到太阳。” 池扬笑笑,“行吧。” 说着说着,两人就走到了车站。 这个点正是学生们往学校去的时候,所以公交车发车也比平时频繁,很快就过来一辆摇摇晃晃,像是超载的公交车。 阮青橘冲他挥挥手,“那我先走了。”然后非常努力地从后门挤了上去。 池扬目送他们远去后,重新往回走。 他边走边算了一下今年春节过年的日子,心想,今年大概要在s市过年了。只是奶奶那边,还是必须要回去看看。 - 池扬离开医院的那天,江绚很晚才回来。 隔壁床早就被护士们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曾经住过的人的痕迹都没有了。 他走进来,目光在隔壁床上停留了一瞬间,然后迅速转开,坐回了自己床上。 丁叔看着他,欲言又止。他虽然是个迟钝的粗人,但是照顾了江绚这么久,大概还是能分出江绚情绪的好坏——准确的说,是能感觉到他的坏情绪。 但是,他又觉得池扬这件事情似乎也很重要,也非现在说不可。 权衡了一下,他还是走过去,喊了江绚一声,然后把池扬留下来的纸条递给江绚。 江绚接过来,倒没有立刻打开看,而是低头凝视了半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当丁伯都以为他不打算打开看的时候,他指尖轻轻一挑,又打开了。 匆忙的笔迹,寥寥几个字母 see you again 江绚长睫微微一颤。 这次,他盯着那几个字母看了更久的时间,直到快熄灯的时候,他才将纸条重新叠了起来。 - 阮风走后,江绚的主治医生也跟着换了。 这个医生不知道是从哪里调来的,之前没有人见过他。他自然不清楚江绚的情况,大概看了一下江绚的病历和用药情况,便觉得很困惑。他本来想联系病人家属,结果一打听才知道病人家属一个月估计才来一次,目前跟着病人的只有一个护工。 于是他只能在第二天查房的时候,主动问了病人本人。 当听到他说:“你这个情况早就可以出院了,为什么到现在都还在住院呢?”这个问题时,丁叔一顿心惊肉跳,当即就要中断医生的问询,想把他带出去慢慢给他说情况。 没想到一贯漠然的江绚听到这个问题居然抬头问:“是吗?” 医生肯定地点点头。 丁叔听到江绚似乎是笑了一声,但是他脸上却没有任何波动,只听他慢慢说:“那就出院吧。” 丁叔当场愣在那里。 医生莫名觉得古怪,这个情况难道之前他的医生都没有和他说过?但是既然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他也不再追问,只说:“那好,我回去完善相关程序,你也可以通知你的家属过来帮着办一下出院的手续了。” 等医生一走,丁叔立刻扑过来:“小,小江,你怎么突然要出院了?” 江绚面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不是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吗?” 丁叔勉强咽了口口水,他总觉得这里面哪里逻辑有问题,但是脑子转不过来,也不知道怎么反驳,无奈之下只得转身出去,找地方给江绚妈妈打电话了。 江绚垂下眼,打开自己的手机通讯录。 通讯录里简洁得过分,只有几个联系人,他拨打了其中一个的电话。 对面嘟嘟几声,然后被人飞快地接起。 “啧,稀客啊。”那人调笑的语气立时从那头传过来。 江绚不是会寒暄的人,他单刀直入:“你说的那个地方在哪儿?” 那边沉默了两秒,然后蓦然笑了,“池扬出院了?” 江绚没说话,算是默认。 “我的天,怪不得。”那人万般感慨,“想我曾经努力过那么多次,居然比不上人家一个出院。” “阮风,”江绚淡漠地提醒他,“我挂了。” “诶诶诶!”阮风赶紧说:“别挂别挂,我给你说在哪儿。” 第28章 二十八 “夜晚潮湿,地面潮湿,今夜我爱你。” ——罗伯特·勃莱《Seeing You Carry Plants In》 在正式进入春节之前,池扬预想到陆岚他们家过年迎来送往的应酬很多,但是等真正进入春节时,他还是没想到会这么多。 陆岚和阮平川都在市教育局,职位也都不低,关键是他们并没有要避讳池扬存在的事,反而一有宴席必定会带他出场。 不管如何,这其实是份很难推却的好意。所以池扬也没有推却。 一直磨到二月快见了底,他才终于找到空隙对陆岚说,想回r市去看看奶奶。 在这件事,陆岚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皱皱眉说:“还有几天就开学了。” 池扬连忙说:“待一天就回来。” 陆岚仍是不放心,打了个电话给一中那边负责的人问了问补训的时间,确认是在池扬回来的第二天,这才答应了。 r市和s市之间隔得不远,坐高铁两个小时就到了。 他临上高铁前给奶奶发了条消息,也没所想,没想到一走出高铁站,就看见奶奶站在栏杆外开心地冲他挥手。 他赶紧走过去,奶奶兴奋得像个小孩儿,池扬无奈道:“您怎么来了?” “我孙子回来了,我不该来接吗?” 池扬笑了,“那我们回哪儿啊?”奶奶现在住在大伯家,池扬虽然心里不大情愿,但是也不能因为这个原因而不回来看奶奶。 没想到奶奶出人意料地说:“回我老房子去。” 池扬讶异,“老房子不是很久没住人了吗?” “我今天上午专门过去打扫了一下,现在完全可以住人的。”奶奶慈爱地笑了笑,“我知道,你肯定不想住你大伯家。” 听到奶奶说她还专门过去收拾了一趟,池扬心里的过意不去简直能堆成山了,“奶奶,我这次只住一天。” “我知道。但以后你过年过节肯定会常来的呀,所以我就干脆收拾了。” 池扬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说:“那等会儿我去买菜,给您做好吃的。” 奶奶很得意地说:“你肯定都大半年没做饭了吧?那手艺不知道退步到哪里去了,等会儿可别把菜炒糊了。” 池扬勾唇:“那咱们走着瞧。”他想了想,“走,我们先去银行搞定您的存折。” 晚上,池扬做了好几个菜,他拗不过奶奶,还是让她去厨房做了个汤。 时间匆忙,准备得也很简陋。如果说要把这桌菜和之前过年在外面宴席吃的菜拉过来横向对比的话,简直不值一提。但是当他真正吃进口中的时候却觉得,好像今天才是他的春节。 在老房子住了一晚,早上起来吃过早饭,池扬就要赶回s市去了。 奶奶虽然不舍,但是知道没有办法,直到走到车站时她才期期艾艾的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塞给池扬:“这是给你妹妹的。” 她解释道:“你妈走了这么多年,所有联系方式都换了,她也不怎么愿意见我,所以这么多年我对你妹妹也没有什么表示。既然如今,大家之间重新有了联系,那肯定还是要表示表示的。” 池扬叹了口气,把红包仔细地收到自己随身的斜挎包里。 奶奶又问:“她……和你长得像吗?” 池扬肯定地点点头,又觉得这样不够具象,便把手机解锁,在阮青橘朋友圈找出一张她的自拍给她看。 奶奶凑过来一看,就笑了,“除了头发比你长,简直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她笑着摇摇头,“虽然说龙凤胎很多都很像,但是像你们俩这么像的呀我还从来没见过。” 池扬也笑了,然后又嘱咐她道:“您平时不要苛待自己,别总想着存钱,有什么想吃的想穿的就立刻买,知道吗?” 奶奶顿时笑逐颜开,“好啦,我知道了。” “那,我走了啊奶奶。” “注意安全啊,到了一定要给我说一声。” 池扬答应下来,咬咬牙,转身走了。 二月末的高铁站来来回回很多人,他被人群裹挟着往前,一边走一边想,以后一定会很多次独自来往这条路了。 - s市高铁站连着地铁二号线的一个中间站,所以出门就可以坐上地铁往回赶。 二号线是s市人流量最大的一班地铁,即使在下午两点这个不上不下的点也依然人头攒动,池扬挤上地铁,因为要一路坐到终点站的缘故,所以池扬干脆挤到角落,免得再被人群撞来撞去。 刚到角落,他正要松口气,一抬头,差点被自己这口气噎死。 古话说人生何处不相逢,今话说see you again。但是他完全没想到这么快就again了。 他看着眼前的江绚,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好巧。”他完全没想到江绚会坐地铁。 江绚看了他一眼,半天没说话。就在池扬以为江绚已经把他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突然听到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 江绚虽然站在角落里,却并没有借机靠在门上,他身姿挺拔,虽然没有刻意地站得笔直,但腰背仍像一块铁板。他的长发不知什么时候被剪短了,这样显得他的面容更加没有遮挡。 好看得一目了然。 池扬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 他低头一看,是陆岚。他立刻按下通话键,放在耳边。 陆岚焦躁的声音立刻传过来,“池扬,你现在走到哪儿了?!” “我刚下了高铁,现在在地铁上。” “刚才我收到你们学校通知,你们补训提前了,今天下午就要过去报道。” 池扬蹙眉,“提前了?可我现在还没回来啊,不能明天早上去吗?” “不能不能,”陆岚回答得很干脆,“这样,你下了地铁就直接坐车去学校,你换洗的那些东西等我下了班回家给你收拾好,晚上给你送到门卫室你来拿。” “啊?我……” 池扬还没说完,陆岚就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池扬深切地无语了。 他放下电话,抬眼和江绚的眼神撞了个正着,不知什么时候江绚的眼神从远处收了回来,落在他身上。 池扬被他盯得头皮有些麻,忍不住开口:“我脸上有虫子吗?” 江绚没理会他这个问题,而是突然开口问:“你现在去哪儿?” 池扬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含糊地回答道:“开学,回学校。” 江绚表情莫名,“你在一中读书?” “对,你怎么知道?” 江绚没说话。 池扬这才发现,他和自己一样,也背着一个包。 他心里陡然升起一个诡异的猜测,“你不会,现在也是去一中吧?” 江绚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坦然地看着他,半秒后池扬震惊道:“真的是去一中啊。” 这是何等的缘分。 他瞬间脑子转得飞快,联想到s市转学必军训的事,如果是这样,江绚是转学过来的,确实需要军训。但他又想起江绚比自己晚出生一年,那个去年的帖子说他上初三,那他现在应该是读高一?那应该比自己低一级啊?怎么会也是现在去学校? 江绚自然不会一一回答他的问题,池扬只能满腹困惑地站在那里。 不过很神奇的是,他本来因为陆岚独断专行而感到烦躁不已的心居然神奇地被这个事情一打岔,重新归于了平静。 地铁抵达了终点站。 池扬和江绚一前一后出了地铁。 他主动提议:“反正都是一个目的地,我们一起打车过去吧?” 江绚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微一愣,然后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 池扬顿时非常的善解人意,“哦,有人来接你是吧?没事,那我自己走。” 江绚这才回答得很快,“没有,走吧。” 池扬也没再多说,用打车软件打了一辆车。 地铁站到一中的距离倒远不近的,两人坐在车上一路无话。 因为还没有正式开学,学校门口一片空空荡荡,好多商店都没有开门。 他们走到大门口,门卫大爷听见动静从门卫室里探出头来,把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们是干什么的?” “军训。” 大爷皱起眉,“军训?不可能,没听说过冬天还军训的。” 池扬不与他争论,给陆岚打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里面就来了一个穿迷彩服的中年人,给门卫说了几句,门卫这才开门,让池扬和江绚进来了。 中年人把他们往里面领,边走边问:“你们谁是池扬?” 池扬指指自己。 中年人“哦”了一声,“那他是?” 池扬帮江绚说:“他也是来补训的。” 中年人笑了笑,“我姓陈,是这次军训的负责人。”他摸摸鼻子,“不过这次是补训,规模也不是很大,高一到高三加起来可能一共就十几个人。所以只来了我和另一个教官。” 池扬点点头。 “我现在带你们去领一下衣服。” 一中只有高中部,可是学校也修得很大,光是食堂就有两栋,超市宿舍楼这些基础设施一应俱全。 按理说江绚是第一次来,可是他脸上看不出半分新奇,也对周遭事物毫无兴趣。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把第二卷 大纲全部顺了一遍,然后非常趁热打铁地来了一章哈哈哈哈哈哈,然后我发现第二卷会比第一卷长很多很多,早恋得非常漫长。 两位又这么猝不及防地见面了~ 鞠躬! 第29章 二十九 去教务处把军训服领了后,中年人把他们领到寝室楼下,笑着说:“现在都还没开学,整栋楼都是空的,就把你们安排在一楼住。你们两个是头一个到的,可以先进去收拾一下,把衣服换上,晚饭过后要集合。” 池扬说好,接着去一楼生活老师那里领了钥匙。 一楼走廊因为背光的缘故,即使现在还是白天也显得灰暗又阴森,他发现有两个寝室门上都贴了张纸。 他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把这次补训的人分了两个寝室,然后把名单贴在了门上。 他快速地看了一下,发现自己和江绚都在一个寝室。 他顿时觉得松了口气,虽然江绚是个大冰块,但是至少是个熟悉的大冰块,总比再去接触其他新的人要好一些。他立刻招呼江绚过来,“我们住一个寝室诶。” 江绚慢慢走到他身后,也瞄了一眼名单,淡淡道:“开门啊。” 池扬拿钥匙开门,然后把门推开,一阵强烈的灰尘味扑面而来,池扬下意识低头避了一下,后面的人却没来得及,直接被呛得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池扬立即用力挥挥手,徒劳地想让灰尘散去一些,“你没事吧?”他刚一开口,立马也被呛了一口,也咳嗽起来。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在走廊里响了起来,惊飞了路过的麻雀。 直到差点把眼泪咳出来,池扬才勉强停了下来。 尽管江绚用手挡着半张脸,池扬还是看见他因为剧烈咳嗽变得酡红的面色,和他苍白的指尖对比得很强烈。 池扬收回目光,走进寝室,把灯按开。 八张光秃秃只有木板的上下床就这样直观地呈现在他们面前,当然,与此同时的还有布满灰尘看不清本色的地板。 江绚跟着走进来,脸上顿时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嫌弃的神色。 当然,别说是他了,就是池扬也很无语。 s市一中好歹也是整个s市top1的学校,寝室怎么能寒碜成这样? 更具有冲击力的事还在后面。江绚走到阳台,推开厕所的门的那一刻,整个人仿佛凝固了。池扬赶快走过去一看,厕所地板全是灰尘这也不用说,问题是整个厕所从天花板到墙壁再到地板生长着大片大片的青苔。 池扬忍不住扶了一下额头骂了句脏话。 江绚背过身去,深深换了几口气。 “我去找生活老师。”池扬也不想再看下去了,转身走出去。 - 等池扬从生活老师那里拿了几瓶除藻剂和刷子回来时,江绚不知什么时候提了一桶水,在一张下铺的床边弯腰认真地擦拭着。 池扬看见他白皙的手在水桶里进进出出,不知怎么忽然联想到之前那些讨论他的帖子。他原本是个不沾污秽的仙子,不应该去做这些事,池扬沉默地想。 听见池扬回来,江绚抬起头,眼神好像在问他怎么样。 池扬无奈地举起除藻剂晃了晃,“她说我们可以自己清理掉。” 江绚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然后垂下头想了想,最终还是伸出手,“我和你一起。” 池扬摇头,“算了,我自己清吧。”他确实没办法让江绚去清理那些东西,为了江绚不和他继续争,他又补充一句,“你没有经验,我以前清理过好几次。” 他能感觉到江绚周身明显松了下来,低低“嗯”了一声。 于是池扬走到阳台,深深洗一口气,然后一头扎进了厕所。 其实他也没清理过这东西。原以为喷上除藻剂一刷就掉,没想到半天都刷不掉。最后花了一个多小时,弄得他腰酸脖子疼,才把它刷干净。 他走出厕所看见外面的天的时候,还以为天亮了。 这么久了,居然也没有第三个人来。 池扬走到寝室里面,看见江绚之前擦的那张床已经被他铺好了,一如既往的丧葬风格,池扬心里吐槽道。 惊奇的是,他发现江绚对面的那张床居然也被擦得干干净净,就差铺床了。 “那张床擦干净了。”江绚说。 池扬惊异地挑挑眉,“我为什么要睡这张床?” 江绚瞳孔微微放大,他根本没想到池扬会这么问,他很快反应过来,神色冰冷,“爱睡不睡。” 池扬差点笑出声来,江绚简直一只炸毛的猫,逗起来太好玩了,他看着江绚已经垂下去的头,莫名觉得他的新发型也很顺眼,很想让人过去揉一下。 “好啦,跟你开玩笑的。都擦干净了的床我当然要睡啊。” 不过炸毛的猫没再理他。 - 军训服的质量是真的很差。 大概是因为所有人都只会在军训的时候穿的原因,厂家生产它根本没按照正常衣服来生产。 摸上去像是一层塑料也就算了,扣子缝也连在了一起,需要用剪刀才能划开。鼓捣了半天,他们才把衣服换上。 鼓捣的过程中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个一起补训的人,池扬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互相问了一下名字和年级,发现基本都是读高二。想也是,高一毕竟还有一个暑假可以补训。 他每次和别人打招呼介绍的时候都会顺便连带着江绚的那份一起说了,原因无他……江绚是不会自我介绍的。 但还是有一个极为热情的男生,冲江绚喊了一声,“嘿!同学!打个招呼呗。” 江绚没什么反应。 男生想走到他面前,池扬没想到他这么的“热情”,他赶紧把男生拦下,解释道:“那个,他身体不太舒服。” 所幸男生也没再进一步说什么,“哦”了一声,然后去铺自己的床去了。 池扬怕再遇到这样的人,于是便问江绚:“我们去吃饭吧?” 江绚没回答他,但是站起身来往外走。 池扬跟在他后面,刚出寝室门就听见刚才那个男生在背后嘟囔了一句,“原来他耳朵听得见啊。” 池扬:…… 说实话,他不知道江绚这种性格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 虽然学校有两个食堂,但是因为现在没开学,所以只开放了一食堂的一楼和二楼。 池扬以前在食堂吃过几个月的饭,知道一食堂一楼和二楼是最难吃的。 果然,江绚去每个窗口转了一圈,脸色十分难看,最后只勉强选了几个素菜,然后沉沉地坐在池扬对面。 池扬忍不住逗他,“还要军训好几天呢,你准备怎么办啊?” 江绚冷冷地瞪他一眼。 池扬又笑了,感觉心里所有的阴霾都一扫而空。 没吃多久,陆岚的电话又打过来了,说东西给他送来了,让他赶快过去拿。他只得放下吃了一半的晚饭,江绚也把几乎没动的晚饭扔掉了。 他们一路走到校门口,天已经黑了。 陆岚站在校门口,远远看见他就冲他挥手,等他终于走近,才把手里的大包小包交给他。 池扬无奈,“妈,用不着这么多东西吧?” 陆岚刚要说话,就看见了跟在后面的江绚,顿时眼睛瞪得像铜铃,表情比见了鬼还可怕。 池扬只得说:“你没事吧?” “他他他,”陆岚都结巴了,“他怎么……出院了?” 池扬还想知道这个问题呢。 “他也是,来军训?”陆岚又问。 池扬点头。 陆岚:“这也太巧了吧!”她上前一步,确认江绚听不见她说的话过后又说,“你现在和他玩得很好?” 池扬觉得莫名其妙,“就我们俩认识啊。” 陆岚深深皱起了眉,“不要和他走得太近,受到他的影响,他毕竟是个病人,你已经出院了,就不能再受到这样的干扰。” 池扬听不下去了,“我走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路过江绚的时候叫了他一声。 陆岚在后面喊:“每天按时吃药!” 池扬心里烦躁,明明是很好的心情,又被陆岚全毁了。 - 他们回到寝室,寝室里八个人已经来齐了,另外一个寝室看上去也差不多齐了。他刚把东西放好,就听见外面一声哨声。 “补训的!出来集合!” 很多人东西都没收拾好,听到集合的命令都很烦躁,慢吞吞地堵在门边一个个出去,池扬和江绚的床在最里面,直到人走完了他们才出去。 虽然天都黑透了,但是教官铁青的脸色还是那么的显而易见。 池扬拉住江绚的袖口,带着他快步走到最后一排站好。 刚一站好,教官就沉着声音说:“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来旅游村度假的?!” 一时鸦雀无声。 教官举起手中的秒表,“从我发出集合号令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十分钟了!你们在干什么??” 他的目光在所有人脸色逡巡一圈,然后指着江绚,“你,出来!” 池扬生怕江绚会不听教官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没想到江绚居然一声不吭地出列了,走到教官面前。 “你是最后一个出来的。我没有办法惩罚所有人,那就由你来替大家受罚。”教官说,“两分钟之内,做五十个标准的俯卧撑,哪一个不标准就全部重来。如果你今晚都做不好,那所有人就在这里陪你站一晚上。” ------ 作者有话要说: 池扬:我好操心T_T 今天竟然掉了一个收藏,心碎了呜呜呜呜。 鞠躬 第30章 三十 池扬一怔,然后马上要跟教官说什么,江绚却比他动作快,下一秒就出列站在前面。 教官把他上下看了一眼,眼神轻蔑,他拿出秒表扬扬下巴,“做吧。” 江绚扫了一眼地面,突然朝队伍道:“你带纸了吗?” 队伍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对谁说话。池扬猜都不用猜就知道他在问自己,啧,无论走到哪儿这人都这么大爷。 他无奈地走出队列,把一包临时揣在上衣兜里的纸递给江绚。 ……顿时觉得自己像伺候老佛爷的大太监。 江绚飞快从中抽出两张,然后铺在地面,接着双手撑在上面。 教官被他一系列操作弄得半晌没反应过来,直到愣愣地看他已经撑好了,才冷哼一声:“懒牛上套。” 他一按秒表,“现在开始计时。” 他本来以为眼前这个男生看上去瘦弱,两分钟做五十个俯卧撑肯定是天方夜谭,更别说个个标准了。出这个难题就是为了故意为难他,杀鸡儆猴所有人的。计时五秒过后,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他很快就看得出这个男生明显就是经常做俯卧撑,姿势标准而且并不费力。果然,不到一分钟,他就已经做了一半了。 他死死地盯在江绚身上,恨不得把他看穿一个洞,可是这也阻止不了江绚的速度。 一分二十秒。江绚从地上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还把地上两张纸给收拾了。 教官定定地看他两眼,皮笑肉不笑地说:“有两下子啊。”见江绚始终没什么反应,只好让他归队了。 池扬站在最外列,看见江绚往回走,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他走路的姿势好像不太对,等江绚走到他身边他刚想问,那烦人的教官又开始走下来一一整队了。 “我说一下,因为这次军训是补训,所以时间没有正式军训那么长,为期五天,”他顿了顿,问:“今天几号?” 有个男生回复他:“二月二十六。” “嗯,那就是从明天二十七号到下个月三号。” 有人小声说:“可我们一号就正式开学了啊。” 教官不耐烦地说:“我让你说话了吗?开学了也是你们学校的安排,跟我说有什么用。” 然后他继续长篇大论地说军训纪律,池扬还从没遇到这么会啰嗦的教官。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可能他也说得口干舌燥了,最后吼了一句,“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解散吧。” 人群顿时散去,只有江绚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池扬转头过去看他,这一看差点被他的毫无血色的脸色吓死。 宿舍楼下昏暗的灯光照在江绚脸上,池扬清楚地看见江绚额上渗出的冷汗,“江绚,你没事吧?” 江绚摇头,“走吧。” 池扬怀疑地问:“你走得了吗?” 江绚不理会他,只示意他走在前面。 池扬没有办法,往前走了几步,再回头看他,发现他还是笔直地立在原地,一步没动。 注意到池扬的目光,他似乎终于放弃了什么,“池扬。” 池扬赶紧走回去,“怎么?” “扶一下我。” ……池扬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一面伸手扶住江绚一只胳膊,一面无奈道:“你说你逞什么强?慢慢做不行吗?还要提前做完就算做不完也没什么关系啊。” 江绚此时变得更加安静,专注又缓慢地走每一步。 “要不要去医务室?”池扬担心地看着他,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伤到了,按理说做俯卧撑也不能伤到腿啊。 “不。” 池扬拿他没办法,“那怎么办啊?” 江绚瞥了他一眼,像是有些不满他的大惊小怪,但池扬正小心翼翼地帮他看着脚下的路,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眼神,江绚只得收回眼神,“过一会儿就好了。” 池扬:“我会信?” 江绚:“……真的。” 池扬叹口气,认命地和他继续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 - 快走到寝室的时候,江绚就坚决不让他扶了。池扬知道劝他不会有什么成果,只能放手。 寝室里其他人都回来了。 一个男生看见他们,过来说:“诶,你们今晚上要洗澡吗?” 池扬知道江绚和自己都是要每天必须洗澡的,“怎么了?” “是这样,我们刚才排了一个顺序,今晚上加上你们,有四个人都要洗澡,就按照回来的先后来,你们没意见吧?” 池扬不知道这能有什么意见,他和江绚本来就是最后回来的,最后洗也没什么。唯一让他感到有些诧异的是,现在还是冬天,而且这是男生寝室,居然还能有人洗澡。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那个男生要问他们有没有意见了。 因为,学生宿舍是会熄灯的。 而且熄得很快,他刚洗完出来就听见“啪”的一声,周围全黑了。 江绚还没有洗。 他走进宿舍,看见江绚孤零零坐在床边,“我洗完了。” 江绚立即就要站起来,池扬低声问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你怎么洗啊,本来你今天身体就……”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白天那个热情的男生出言打断,“咋了,熄灯了该咋洗还咋洗呗,大老爷们还怕黑啊。” 黑暗中各个角落都传来低低的笑声。 池扬第n次发现这个年纪的男生有一部分真的很讨嫌。 他不搭理那个男生,只是更加小声地对江绚说:“我陪你去吧。”怕江绚误会,他又补充道:“我站在门外面,你有事就叫我。” 江绚这才出乎意料地没有拒绝。 他走进厕所,关上门。 池扬在外面听着,里面久久没有动静。他轻轻敲了敲门,“没事吧?” 良久,他听见里面的人冷静地说了句,“看不见。” 池扬简直无语了,这不是肉眼就能发现的事实吗,还用他进去体验这么久?池扬想了想,快步走到自己床边,从床上把自己的手机拿起,然后又走回阳台,把手电筒打开。 门下面有个百叶窗,他蹲下来背过脸,将手机贴在上面。 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厕所。 “现在看得见了吗?” 江绚低低地“嗯”了一声,顿了顿,似乎又想说什么,池扬立刻说:“我转过去的,没有看。” “……知道了。” 里面终于传来水声。 等他俩都收拾完,躺在各自的床上时,池扬望着头顶的木板想,这真是奇妙。 虽然已经出了院,开始过上正常这个年纪的人的生活,但是因为隔壁睡的人还是没有变,所以就跟什么也没有改变一样。 - 第二天六点半,教官的急促和尖锐的哨子准时在外面响起。 可能是因为药物副作用的原因,池扬每天起床的时候都有种后脑勺被打了一闷棍的感觉。在医院的时候感觉还好一些,出院后就变得强烈了。 他和江绚都懒得和别人去洗漱台那里挤,于是等所有人都大致用完了,他们才走过去洗漱。 池扬看见江绚的头发被他睡得蓬松杂乱,实在忍不住,还是伸手摸了一把。 手感果然很不错。 江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起床还没睡醒,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等他们走出宿舍楼去集合的时候,不出意外,又是最晚出去的。 教官瞪他们一眼,不过因为他们和倒数第三名隔的时间不是特别长,所以教官也不好多说,整完队报完数后,带着所有人往操场去了。 操场上站着另外一支女生方队。她们的人数更少,只有六七个。 昨天池扬见过的那个中年人站在主席台上对着这单薄的人数讲了几句,然后让大家热身——绕操场跑两圈。 一听到这个指令,池扬下意识第一时间就看了一眼江绚。 江绚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冷着一张脸摇了摇头。 池扬觉得他这样太有意思了,努力控制了半天面部表情。 不过他们开始跑起来的时候,他还是认真观察了一下江绚,看他好像确实没有什么事了才放心收回目光。 他们跑完后,女生方队的教官把女生带到操场另一头去练齐步正步去了。 而他们的教官却铁着一张脸,好像刚才男生跑得很差一样,让他们站了半个小时的军姿。正当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教官突然走到最后一排,点了点池扬和江绚,“你们俩出列。” 池扬一头雾水,不知道哪里又惹到这位啰嗦怪了。 他们走到队伍最前面,教官问他们:“你们俩谁带了手机?” 两个人俱是一怔,都没回答。 教官心里很得意,以为自己抓了个现行让他们吓到了。池扬却满脑子想的是,学校不能用手机??? 他以前那个学校没有这个规定,所以他完全没意识到手机还要躲躲藏藏。他脑子转得飞快,猜到可能是昨晚上给江绚照明的时候被谁看见了。 这也要举报?无语。 教官笑吟吟地问:“我最后再问一遍,你们谁带了手机?否则你们就一起……” “我带的。” “我。” 两人同时说。 池扬震惊地看了一眼江绚,不是,他跟着抢什么? 教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怎么着?你们是觉得这件事很光荣?还要争一下?” “就是我的。”江绚又说。 池扬立刻跟了一句,“不是,是我带的。” 这下教官彻底生气了,“你们是不是觉得这样我就拿你们没有办法了?” 池扬简直百口莫辩,情急之下他说: “教官,真的是我的,你别听他乱说。他脑子有问题。”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啦~ 第31章 三十一 教官都被气笑了,“他脑子有问题你脑子没有是吧?” 池扬琢磨了一下这话该怎么接。 “行,可以,那既然这样,脑子没问题的就去绕操场跑十圈呗,跑完把你的手机交上来。” 池扬轻轻呼出一口气,有些庆幸教官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不然万一江绚倔性上来,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他答应了一声,然后转身重新回到跑道上,开始跑步。 教官看着池扬的背影冷笑一声,然后又皱眉看了一眼面前站着的江绚,不情不愿地说:“那你归队吧。” 江绚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个眼神让他莫名觉得不舒服,他刚到开口呵斥,突然,江绚转身就跑。 他站在原地反应了半天,大骂了一声,“小兔崽子你往哪儿跑!” 池扬听见教官的骂声,疑惑地回头,然后被身后追上来的江绚给惊掉了下巴。 “你干嘛……”他话还没说完,江绚就像一阵风一样从他身边飞了过去。更让他头痛的是身后紧紧追过来气急败坏的教官。 他看教官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担心他气昏了头,如果抓住江绚的话会对江绚不利,当即伸手把教官半拽半拉拦了下来。 教官简直要气疯了,“你们到底要干嘛?!” 池扬艰难地解释道:“教官,他脑子真的有点问题,您不要和他计较。”他灵机一动,“这样,我跑二十圈好了,您不要管他了。”他说着说着就跑出去了,生怕教官反悔。 教官在他背后声嘶力竭吼道:“这么喜欢跑步那你们两个今天给我跑一上午!” 池扬深深地叹了口气,加快步子追上江绚,正好这个时候跑到了主席台下,所有人瞠目结舌地目送他们俩跑过去。 跑到弯道的时候池扬才苦着脸对江绚说:“哥哥,我得罪你了吗?” 江绚一噎,闷着头跑得更远了。 - 他们把教官气得太狠了,教官真的打算冷眼看他们跑一上午不喊停。 池扬倒觉得没什么,毕竟又没有要求速度。他只是担心江绚承受不了,趁他们方队训练中途休息的时候跑过去和教官好说歹说,几乎是造谣地说江绚再这么跑下去会猝死,教官才极其不情愿地让江绚到一边休息。 江绚还不愿意,池扬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他拦腰把江绚截住,然后抱着他的腰把他半拖半抱地弄到一边的树荫下,江绚稍微挣扎了一下,然后就不动了。 他想威胁江绚一句再去跑步,“再让我看见你跑步,我就,”他一时语塞,突然发现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威胁江绚的地方。 池扬有点泄气。 “知道了,我不跑了。”江绚忽然说。 “这还差不多。”池扬松口气,他看着江绚垂下去的脑袋,乌黑的头发微微弯着,看上去让人心痒。 他纠结了两秒,最后还是伸手去揉了一把江绚的头发。 欲罢而不能。 池扬一直跑到快中午的时候,教官来喊他他才停下来。 他去找江绚,发现这人早没了踪影。 教官要带所有人去食堂吃饭,江绚久久不来,他没了耐心,便让池扬自己在这里等江绚,自己先带其他人去吃饭。 池扬自然没有异议。 二月末的日头并不灼人,反而带着初春特有的凉意。池扬不知道江绚去哪儿了,但有种莫名的对他的笃定,认为他肯定会回来。 不出他所料,不一会儿江绚就回来了。 “去哪儿了?”池扬顺口问。 江绚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走了一圈。” 池扬一眼就看出他在扯谎,他实在是太不擅长撒谎了。 不过他也没有拆穿江绚,“走吧,去吃饭。” - 下午按理说他和江绚就要归队了。池扬知道那教官现在不知道看他们有多不爽,肯定会变着法子整治他们。 他有些忧心忡忡,午休结束教官在外面吹哨的时候他匆忙拉着江绚出去集合,江绚被他拉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池扬。 教官整完队后让所有人慢跑去操场,唯独把池扬和江绚留下。 池扬有些烦,教官走过来,他一看教官的表情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感觉教官他好像换了一副面孔,虽然这张脸还是这张脸,但是从头到尾就是感觉怪怪的。 “江绚,”教官笑眯眯地叫了一声,把池扬瞬间叫出一声鸡皮疙瘩,“听说你身体不是很舒服是吧?哎呀,你应该早点跟我讲呀,我肯定立刻安排你去休息了。你看这闹得……” 池扬嘴角一抽,他脑子没问题吧? “下午这太阳实在太大了,这样吧,你现在就回宿舍去休息吧。”教官继续说。 江绚仍站在原地没动。 教官看了一眼旁边的池扬,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哦对对,让池扬同学陪你休息,你们俩一起回宿舍。” 江绚这才“嗯”了一声,然后抬步走了。 池扬愣了一下,才赶紧跟上去,“你叫人把他揍了一顿啊?” 江绚懒得理他,直直往前走。 看来他之前消失那段时间肯定去做了什么事,才让教官态度180°转变。池扬有些郁结,江绚早有这个本事早使出来啊,他老人家根本就可以不来军训啊。 两个人在寝室睡了一下午,就和在医院的时候一样,周围宁静又祥和。直到傍晚,池扬才先一步醒过来,然后把江绚叫醒。 毕竟如果同寝室的回来,看见这一幕始终不太好。 他们去吃了晚饭,然后慢悠悠地去操场集合。 教官看见他们又是一惊,然后忙说:“你们可以不过来的,晚上就是唱唱歌,没有什么训练。” 池扬:“没事,我们过来看看。” 教官没办法,只有把他俩当空气,组织大家拉歌了。 男生方队和女生方队相对坐着,你一句我一句地对着,先开始所有人都有些拘谨,后来随着气氛越来越热烈,大家也逐渐放得越来越开。不只是拉歌,还开始轮流上去表演节目,整个操场都是热闹的空气,连教官看上去也没有之前讨厌了。 天空虽然黑了,却能看见层层叠叠的云,特别像他和江绚之前溜出医院去吃汤圆那一晚。他想,他之前都说错了,他和江绚并不像之前还在医院一样,而是在另一片土地上获得了新生。 - 第二天早上一起来,池扬就听见外面在下雨。走到阳台一看,还是暴雨。 冬天是很少下暴雨的,偏偏被他们赶上了。所有人都很高兴,因为这样大的雨,肯定不会再叫他们出去训练了。 果然,不一会儿教官过来了,让他们今天上午整理内务,还要写军训日记。 大家又是一片哀嚎。 池扬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上面,他现在想的是,江绚还没有起床,刚才教官来的时候也动也没动。尽管教官并没有责骂他一字半句,但是他的这个状态让人没法放心。 江绚并不是会睡懒觉睡到不起来的人。 池扬本来在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江绚有没有生病,是不是不舒服,还没等他过去,直接那个男生就走过去,用力踢了一下江绚的床,用开玩笑的语气,“喂,你还不起来啊,有特权就是不一样啊,教官都不敢说你。” “你他妈欠得慌是不是?” 男生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池扬,他完全没想到池扬会这样跟他说话,他平时看池扬以为会是那种连火都不怎么发的人。 池扬难以遏制他心底的烦躁,男生那一脚像是直接踹在他身上一样。他觉得可能是自己最近脾气太好了,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想给他找个由头出出火。 他上前一步,刚想继续说什么,床上的人轻轻翻了一个身,劣质的床架顿时“吱呀”一声。 池扬注意力瞬间跑到那儿去了,他蹲下来摸了摸江绚的额头,不烫,但是身体却绷得僵直,他又问江绚:“你哪里不舒服?” 男生在他身后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终究是不敢挑事,悻悻地回自己床边坐下了。 江绚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池扬,脑子里对他的记忆如同幻灯片一样闪过,最后停在一张,他说自己脑子有问题的画面上,于是他扯扯被子, “别管我,我脑子有问题。” 池扬:………… 他刚要说话,江绚又睡了过去。 唉,那啥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他又在江绚床边坐了一会儿,确认江绚没有什么大事,这才回到自己那边。想起刚才教官说要写军训日记,他毕竟没有江少爷这么有面子,肯定是要写的。 宿舍里只有一张桌子,此时已经被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围满了。 池扬自然不会过去和他们挤着坐。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撕了一张纸下来,准备在腿上垫个枕头,然后就埋头在腿上写了。 写好日期年份,他另起一行,第一句话就恶狠狠地写道,江绚,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池要社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解释一句,文章没有任何对教官这个职业的意见噢,只是人与人之间会有个体差异。确实遇到过一模一样的教官,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人物形象。 鞠躬~ 第32章 三十二 三月一日,全校开学。 因为高中的书和教辅资料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人人都有一个书箱,放在椅子后面。学期末就自己搬回家。 所以现在到处都是学生在拖着自己笨重的箱子,满头大汗。 宿舍楼也开始有了生气,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有人站在六楼对楼下的家长喊话,也有家长放心不下孩子趁生活老师不注意偷偷溜进来,想帮孩子铺铺床挂挂帐子。 池扬和江绚仍是跟着所有人一起起床集合训练,还把教官搞得有点不适应。 他们没有商量过“今天去不去训练”这样的话题,而是心照不宣地做了一样的选择。 特/权这样的东西,在需要的时候用一下就可以了。 他们站了一上午军姿,吃了午饭回宿舍午休。有个男老师大概是受了学校的指派,特地来宿舍看他们,仔细过问了每个人的情况。 有个男生本身就是他班上的学生,笑着说:“杜老师,我们有什么不适应的啊,我们都在这儿读一年半了,就是来补训一下而已。” 杜老师也呵呵笑起来,“就是,我都忘了,把你们个个都当新生了。” 其他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杜老师笑了一会儿,正色道:“那你们都应该知道学校明天要入学考试吧,我专门过来提醒你们的。” 大家顿时哀嚎起来,“学校要不要这么没有人性啊?我们还在军训啊!” 杜老师说:“少在这儿装,你们就军训五天,还能把所有的东西全忘了不成?再说了,学校一直有这个规矩嘛,开学第二天考试。” 大家嘻嘻哈哈一阵,杜老师又说:“谁说学校安排不人性?这不是想着还有你们十几二十个人在军训,所以明天只考一堂语文,考试安排在晚上,完全不耽误你们白天军训。剩下的考试等后天你们军训完再说。”他说着,自己都憋不住笑了。 所有人都哄闹起来,有抱怨的有笑骂的。 池扬在外围听着脸都麻了。 因为他上学期也是几天后才来报道,所以完全不知道一中还有这么讨厌的制度。 他都几个月没碰书本了,池扬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只烟。 江绚坐在另一边,处变不惊。 池扬想,江绚的情况恐怕只会比自己更糟。 啊。 年级倒数第一第二,他和江绚的关系总是如此“密不可分”。 池扬直到第二天都还在想这件事。教官知道他们晚上要去参加考试,下午大发慈悲地给他们提前结束,让他们先准备准备。 池扬赶紧回宿舍,妄图从自己行李箱里找出一本语文书来看看诗词。他以前各个科目只有语文好一些,这次不管如何,他还是不希望自己语文成绩太难看。 没找到。 江绚瞟了他一眼,“这样有用?” 池扬将他的话一律视作嘲讽,不接他的茬没想到过一会儿,一个手机被递到自己眼下。 他抬头,茫然地看着江绚,江绚冷淡道:“用手机查。” 池扬有点没反应过来,江绚不耐地把手机随手往他床上一扔,然后去做自己的事了。 池扬脑子这才转过弯来,江绚是让自己用他的手机查语文书的内容。不得不说,江绚这嘴硬心软的功力实在深厚。 池扬理解到江绚意思的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好像接触到初春第一缕日光而融化的冰,眨眼变成水,汇到小溪中,沿着山路颠簸南下。 他把江绚手机拿起来,轻轻一划就解锁了,没有密码。 他还以为江绚会是那种给自己的私人物品特别是手机上十八道锁的人。 手机页面极其简洁,除了手机自带的软件和几个联系工具之外几乎没别的,都规规整整地放在一个文件夹里。除了一个“百度”,孤零零地在外面。 刚刚才下的吗。 池扬压下脑子乱飞的思绪,开始认认真真查起来诗词。 晚上七点考试,他们估算着时间在食堂吃了饭走过去。走在路上的时候,池扬就有种不妙的预感,他觉得他们可能功课做得不太足——光知道在哪栋楼,几点钟考试,问题是,考室座位是按照什么分配的啊? 他只在学校考过一次月考一次半期,那次是按照上一次成绩分配的。可,他和江绚期末考试没成绩啊。 池扬准备先到自己班上去问一下。幸好他们到得早,还没有正式开始换考室准备考试。 班上的人看到他都非常惊讶,然后立刻笑着围过来,问他怎么回来了,骨折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江绚听见“骨折”两个字的时候无声地眨了眨眼。 池扬当然是说自己已经好全了,好不容易把热情的大家一一应付完,池扬在最后一排找到了阮青橘。 阮青橘吓了一大跳,“你怎么来了?” “考试。” 她“噢”了一声,目光慢慢挪到池扬身后的江绚身上。其实不止她,自从池扬带着江绚进教室后,几乎所有人都若有若无在打量他,江绚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他这样的人,从小应该就是接受着所有人的注视长大的。 只有在他看到阮青橘的脸的时候,他才稍微有了点反应。 “我妹妹。”池扬给他解释。 池扬继续问阮青橘,“你知道考室是怎么安排的吗?” 阮青橘:“不就是按照上次考试的成绩来排的吗?” “那像我这种没成绩的呢?” 阮青橘指了指后面墙壁,“那里有贴我们班学生的分配名单,你去看看有没有你呢。” 池扬走过去,在最下面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因为没成绩的原因,直接默认分在最后一个考室。 他看见最后没有江绚的名字,说明江绚没有分在二班?他心里有些莫名低落,他转身问江绚,“你知道自己在哪个班吗?” 江绚摇头。 池扬心情又突然雀跃起来,也就是说他可能还没分班。文科只有七个班,排除掉一个先锋班,还有六个……被分走的概率,还是很大…… 阮青橘观察了一下池扬的神色,试探问:“怎么?没找到你这位,朋友的考室?” 池扬回过神来,“对,他是这学期才转学过来的,你知道像他这种情况一般是怎么分的吗?” 这问到阮青橘擅长的领域了,她当即就说:“也在最后一个考室。” 她话音刚落,六点四十的铃响了,大家都开始起身准备换考室。 “行,谢了。回头见。”池扬说完,拉着江绚袖口走了。 他俩都还穿着军训的冲锋衣,一路走到五楼,路过的人纷纷侧目。楼道中人群拥挤,池扬担心江绚被人挤倒,便一直让他靠着内侧的墙走,池扬自己勉强把人群隔开。 虽然江绚已经屡次证明,他不是会被风一吹就倒的纸片人,但江绚身上的易碎感给池扬的印象太过于深刻。 他们一直上到五楼,找到二十二班。 考室内每个桌子左上角都贴了一张白色小条,上面是打印的考生名字和考号。 他俩刚好一前一后,坐在倒数第一第二的位置上。 江绚的座位更靠后门边,考试是不允许关门的。江绚虽然穿得不少,但是受限于外面必须套一件军训冲锋衣的缘故,毕竟没有直接穿羽绒服来得保暖。 “冷不冷啊?” 江绚摇头。 他们一前一后地坐下,不一会儿就有老师拿着卷子进来,把卷子分成几份,一份份放在每一列第一个人的手上,然后往下传。 池扬好久没有坐在考室里考试了。 他拿到卷子,从头到尾看了一下,不是很难。语文就是这点好,虽然很久没学了,但是总不至于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作文题目是让他们用“挥手自兹去”这个词对之前的自己作一个告别,并对即将进入高三的自己展望一下。 池扬翻了个白眼,一看就是他们年级语文组自己命的题,又烂又没什么写头。 铃声响起,所有人都开始奋笔疾书。 考语文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池扬早就把语文答题什么技巧忘得一干二净了,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将每个空格填满。 至少看着喜人。 等他写完作文,已经离收卷只剩五分钟了。他长舒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感觉自己的腿都有些冻麻了,开始思考自己后天考数学的时候需不需要带一个枕头。 九点半,收卷铃声响了。 监考老师站在讲台上说:“麻烦最后一排的同学把自己那一列的卷子收上来一下。” 池扬立即转头看江绚,他站起来,面色如常,池扬却一眼看见他唇色已经冻得发青了。 “我来收。”池扬立刻站起来,从江绚手里抽出卷子,然后快速一个个向前收,往老师手里一交,他飞也似地跑回来。 他先伸手摸了一下江绚的额头,还好还好,没有发烧,“很冷吗?” 江绚想摇头,但是发现自己后颈也被冷风吹僵了,于是只能保持沉默。 池扬见他冻得这么厉害,不由得有些焦急,一焦急脑子就不太好用,他一下子把自己的冲锋衣外套给脱下来,却又不知道怎么用。披上太薄不抵什么用,他干脆把江绚的两个手臂团团裹起来,乍一看像押送犯人一样,“走,我们赶快回寝室。” - ------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率一会儿还有一更,因为今天想憋着一口气把军训部分写完。 先鞠躬啦 第33章 三十三 转眼就到了军训最后一天。 虽然这场补训人员规模很小,但是两个教官和那个中年负责人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像正式军训一样,举行一次汇报表演。 于是他们煞有介事地盘腿坐在操场上,看男女生方队各表演了一次喊口号走正步,还认真打了分,最后宣布还是女生方队走得更整齐一点。 男生们笑着抱怨道:“这不公平啊,她们人都比我们少一半多,当然走得齐了。” 女生回怼,“你放屁,明明就是你们自己不认真训练。” 笑闹了一阵,中年人让他们盘坐成一个圈,然后说:“等会儿咱们这个补训就正式结束了,最后大家来依次分享一下自己的军训日记,我知道大家都有写对吧?” 池扬整个人都僵住了。 中年人当然意识不到,他继续说:“大家带在身上了吗?” 有人回道:“放在寝室了。” “那现在回去拿吧。”中年人一挥手。 大家纷纷起身,往宿舍走了。 啊啊啊啊,池扬要炸了,日记这种性质的东西不是隐私吗?怎么大家都表现得这么坦然啊啊啊啊啊???他写的那东西怎么可能当众念啊?? “池扬?你怎么不动?”中年人注意到他。 池扬只能站起来,慢慢往回走。 很快大家都拿着日记回来了,重新围坐成一圈。 一个教官随便指了一个男生,“就从你开始,这样一圈念过来吧。” 那个男生很大方,也不多推脱,直接走到圈中心然后拿着自己的日记开始念了起来。 日记篇幅不长,无非是写了白天训练的事情,抱怨几句,然后又写教官很凶之类的话,把所有人都逗笑了,确实也没有什么好推脱的。 他念完,他之后的人也立刻走上去念,训练生活乏味,都是些大同小异的内容,只有一个男生小声念到,自己发现旁边女生方队的一个女生很漂亮的时候,所有人都起哄起来,有人大声吹口哨,还有人问他那个女生是谁。 男生红透了脸,支支吾吾下去了。 池扬紧张得手心都沁出了薄汗,怎么办,他问阿随。阿随说:要不上去现编?池扬摇摇头,那么多人盯着,要立刻流畅地编出一大段话根本不可能。 还没等他俩商量出结果,就轮到池扬了。 人群鼓起掌来,池扬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走到中心,展开自己的军训日记。 他先挑了后面一小段和旁人类似的军训日常念了,但是实在太短了。没办法,他闭了闭眼,降低了一些音量: “我发现,江绚这个,同学,”他试着替换一些词语和句子,“很不识好歹。”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很多认识江绚的人都偷偷去看江绚的反应。因为池扬现在这个样子,确实不像是开玩笑的语气。 “他总是误解我的意思,我解围的话,他要理解为在攻击他,我关心的话,他也总是不接受。”池扬尽量让自己的话变得书面而没有那么容易懂,“他特别像一个陶瓷,看上去很好看,但又清楚地写着‘易碎危险’。” 池扬清清嗓子,“没想到我们还很有缘分,兜兜转转还能遇见。希望我们以后能更加了解,也希望他老人家可以平时多说一些话,否则我只能猜来猜去。说不定,我们成为很好的朋友。” 最后一句话,池扬的原文末尾本来是一个问号,他念的时候却没有念出疑问的语气。 直到池扬已经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周围才响起掌声,所有人都想看日记的主人公是什么反应,池扬也不例外,可是主人公始终用长睫遮掩住了自己全部的情绪,让旁人不得窥探一二。 中年人出来打了个圆场:“下一个是?” 一旁的教官忙解释道:“江绚那天生病了,就没有写,再下一个。” 江绚右侧的男生拿着自己的日记上去了。 池扬坐在位置上,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确认除了那句“不识好歹”之外没说什么不应该说的,这才松口气。 还挺想知道江绚写什么,池扬遗憾地想。 所有人都念完日记后,中年人又饱含着感情地对他们讲了几句,然后宣布补训结束。他还笑着提醒大家,“今天是星期六,下午上完课你们那些教室里的同学也要放假,不过我跟你们年级主任说了一声,你们可以选择现在去教学楼和他们一起上课,也可以选择现在回家休息,周一再来。” 他话音刚落,大家大声地欢呼起来。 他都这么说了,傻子才会不回家休息,缺半天的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家有说有笑,回宿舍收拾东西去了。 - 池扬回到家,阮平川和陆岚都在。 书房正对着家里大门,阮平川坐在那里用电脑,看见池扬回来,立刻站起来:“池扬回来啦,补训结束了吧?” 池扬点点头。 陆岚听见声音从房间出来,“这么快就回来了,那岂不是你们只军训了四天。” 池扬不知道她一副吃了亏的样子从何而来,“难道还一定要军训五天你才满意啊?” 陆岚“哼”了一声,又想起什么,“既然提前放了你就应该留在学校上课,下午再和你妹一起回来啊。” “我想先回来休息一下。” “休息休息,军训能有多累?还要专门回来休息,你就是天天想着偷懒。我给你讲了多少次,你不要不把半天的课当回事,你本来就缺了那么久的课,现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了,还能像你这么吊儿郎当吗?” 阮平川打断他,“算了,人家孩子刚回来,你就让人家休息一下不行吗?一回来嘴巴就停不下来。” 陆岚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我是为了谁?我为了我自己?你看过他以前的成绩吗?天啊,”她的语气好像天都要塌了,“一个阮青橘还不够我操心吗?这儿又来一个!” 池扬:“我可以先进去把东西放下吗?” 陆岚瞪了他一眼。 池扬就当她同意了,自己拎着东西回了房间,然后把门关上,靠着门背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这样就能把心里的郁气全部都叹出来一样。 他从兜里拿出刚刚问教官要回来的手机,开机。 刚一开机,就要好多条消息跳出来,把手机都跳卡了。 这种情况对于池扬来说是极其罕见的,因为他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除了陆岚和奶奶以外基本没有人给他发消息。 他耐心地等手机反应过来过后,点开微信。 阮风。 他一口气给自己发了七八条消息,不过是在昨天晚上。 他先是发了几张图片,然后问, 诶诶诶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 你们又联系上了?这是在干嘛啊?? 快回我消息啊啊啊啊啊我都要好奇死了啊啊啊啊啊啊。 池扬光看字都能脑补出阮风的语气。他点开那几张图片,加载了一下原图,看清内容的一瞬间,他结结实实地愣了。 谁拍的? 照片是昨晚上他和江绚找不到考室去二班问的时候拍的,正好捕捉了他牵起江绚袖子的一瞬间,这个诡异的角度,看上去好像他们牵手了一样。 下一张,是他考完试用自己的冲锋衣把江绚的手裹起来的时候。明明是这么正常的一个场景,被拍摄者调了滤镜,把周围亮度调低,像一张电影的剧照,而他正在拥抱江绚。 剩下几张都差不多类似。 池扬看了一会儿,才回阮风的消息:你从哪里看见的? 阮风回消息很快:你们学校表白墙。 池扬:………………大哥,你还看我们学校表白墙? 阮风一向理直气壮:怎么?不行啊?我关注一下少年少女的青春都不可以? 池扬: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学校? 这句话发出去过后,阮风没有像刚才一样回得飞快,他隔了一会儿才回:我不知道你在那里,我只知道江绚去那里读书了。 池扬还没来得及回,他又来一条:我猜他这样的人肯定会被送上什么乱七八糟的墙,不是批/斗墙就是表白墙。拜托,我也是从读书时代过来的。 池扬:那表白墙原话是怎么说的? 阮风发了一张截图过来。 池扬点开,这个所谓的表白墙只不过是一个□□账号,他最新的一条就是关于他们的,他写道:投稿两个军装帅哥。 下面评论很热烈: 哇,我们学校什么时候有这种成色的帅哥了?高一高二还是高三的? 这照片拍得太有氛围感了吧,不会是什么剧照吧,表白墙禁止夹带私货。 一分钟之内我要知道他们的联系方式,谢谢。 池扬嘴角一抽。 阮风又说:你们俩拉拉扯扯在干嘛? 池扬觉得他有必要严肃解释一下这件事情。他把昨晚上的事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给阮风讲了一遍。 阮风回了个噢。 怎么感觉他还有点失望? 不过他很快又说:不管怎么样你们俩真的挺有缘分的哈哈哈哈哈哈这么快又在一块了,我心都放了一半。 池扬没有再回他。 他在床下躺下来,看着天花板,想了想,又用手机查了一下佛教里对缘分的注释。 远者为缘,近者为因。 ------ 作者有话要说: 写作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双更,简直是质的突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天就正式是校园内容啦 鞠躬。 第34章 三十四 因为学校已经正式开学,所以星期天晚上要求学生返校上晚自习。 池扬没有什么东西要带到学校,只随便拿了几本上学期的教材,几乎是两手空空地返校,和一边的阮青橘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走到校门口,阮青橘忽然想起什么,八卦道:“对了,那天和你一起来我们班的那个男生是谁啊?你们军训认识的?” 问到这个,池扬突然有点语塞,只能含糊道:“嗯。” “也是转学过来的吗?哪里的人啊?”阮青橘随口问。 “是转学,但是哪里人……我不知道。”池扬发觉他对江绚仍然是一无所知,“怎么?你对他很感兴趣?” 阮青橘几乎是瞬间身体后仰,“怎么可能!我是替别人问的。” 池扬看她的反应觉得好笑,“谁啊。” 阮青橘讥笑一声,“他现在很出名好吗,好多人都打听他。” “是吗。”池扬笑笑,“那你知道他分到哪个班吗?” 阮青橘有点惊讶,“你居然问我?我还以为你知道呢。你们俩不是很熟吗?反正他不在我们班,不然我们班肯定早炸了。” 虽然早就对江绚没有分在二班这个事实烂熟于心,但听见它从阮青橘的口中说出来,他的心还是跟着沉了沉。他挑了挑眉,“不熟啊,所以要靠你打听一下他在哪个班了。” 阮青橘虽然觉得怪怪的,但是还是答应下来,“等会儿我就去问她们,她们消息肯定很灵通。” - 周日的晚自习按惯例是班主任的。 班主任贺婵胖胖的,笑起来看上去很和善,但池扬知道她并不是表面上看下去那么好相处。不然也不会传遍整个年级的坏名声了。 池扬几个月没回来,班上早就没他的座位了,他去找了一副空桌椅回来,非常自如地就在最后一排的后面搭了个位置。这导致贺婵一走进教室就发现了他这个不和谐的存在。 “池扬!你回来了!” 她快步走过来,“腿已经好全了吗?” 池扬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只能配合她点点头,“好全了。” “你站起来我看看呢?” 池扬心中一阵烦躁,怎么,还要我给你走两步啊。 他微笑着拒绝:“真的好了。” “好吧。”贺婵只好放弃,继而转身面对全班同学,“同学们,池扬同学已经克服伤痛回到了我们这个大集体中,让我们为他鼓掌!” 池扬:…… 她继续激昂:“池扬同学缺了一段时间的课,希望同学们有空的时候可以多帮助他,毕竟如果能够教会别人,说明自己对知识才掌握得透彻。”她点了班长的名字,“李琼,你作为班长,更要多关注池扬的学习情况。” 李琼立刻回道:“好的贺老师。” 池扬脸都僵了,“谢谢贺老师。” 贺婵点点头,走上讲台,“明天要继续进行入学考试,所以今晚上我就不上课了,把时间留给大家复习,我就在办公室,大家有题随时可以过来问。” 说完,她走出了教室。 李琼走到池扬身边,“你还没有这学期新发的教材吧?我们都放在讲台上了,你可以去拿。” 池扬说好,然后走到讲台上去拿书。 虽然早就分了科,现在只有六科要学,但杂七杂八的书还是挺多的,逐渐在池扬手中垒得想座塔,有些沉。 池扬抱起那堆书时脑海里突然想,江绚如果也和他一样今晚到新班上晚自习,肯定也是要去搬教材的,不知道他搬不搬得动。 阿随:你想多了,他那力气会搬不动? 池扬有些恼:你闭嘴。 他回到座位上,象征性地翻了一下上学期和这学期的数学书,果然不会。 他还是把唯一一本带来的上学期历史练习册翻开,开始挨着做选择题。 - 晚自习一节课四十五分钟,时间倒是过得很快,下课铃响的时候池扬被吓了一跳。 但是他抬眼看了一圈教室,没有任何人对此做出反应,几乎所有人都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只有少数几个女生小声地起身,结伴上厕所去了。 冬日教室空气不流通,池扬觉得闷,于是也站起身,从后门出去了。 在接触到外面空气的一瞬间,他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他沿着走廊一路走,跟着冷空气走。 二楼的尽头一侧连着上下的楼梯,一侧则是一个长坡,一直走下去,长坡尽头再走几步就是校门。 池扬没犹豫,顺畅地沿着长坡往下走,也不考虑能不能在上课铃响之前回到教室。 长坡周遭没有路灯,但是他走上去却没觉得有多暗。 他仰头一看,原来今晚有月亮。 s市不常能见到月亮,即使见到也多是浑浊的,但是今晚的这轮月亮却格外清晰又明亮。 池扬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直到眼睛都有点痛了,他才收回目光,继续慢慢往下走。 没走几步,长坡那头传来了一些动静,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明显。 池扬脚步一顿,心想不会是遇到哪个老师了?不过他转念一想,现在是下课时间,就算是老师也不可能管他,于是继续往前走。 那边的声音越来越近,听上去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拖,它的轮子发出的声音。 月光一寸寸地拂向来人的发顶背脊,来人慢慢出现在池扬视野里,穿着和池扬一样的校服,他抬头,看向池扬。 池扬在他的眼镜上愣了一瞬,然后试探道:“江绚?” 来人:“嗯。”声音很小,眨眼就散在风里。 校服加眼镜版的江绚也很好看。 池扬立即走过去,“你怎么戴眼镜了?我都没认出来是你。” “近视。” “啊?”池扬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顿时哭笑不得。 池扬看见他带着一个书箱,刚才轮子的声音想必就是这样来的,“我帮你搬吧。”池扬伸手去搬箱子,他猜这个箱子不会很重,毕竟江绚连新书都没拿,结果他一抬,箱子纹丝不动,他却差点没岔气。 “你是来上京赶考的?”他诚恳地问了江绚一声。 江绚看着他,突然轻轻笑了一下。 月光把他的面庞照得清晰,这一帧画面在池扬脑中好像骤然放慢了,使他将这个笑完整地从开始看到结束。 池扬脑子宕机了一秒,感觉时间那一秒也走得格外慢。 他回过神,匆匆低下头,重新去搬那个箱子。这次他有了准备,一下就把箱子搬起来了。 搬倒是搬起来了,“你去哪个班啊?”池扬问。 “三班。” 池扬莫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离得还挺近的。 他们往上坡走,很快就走到了二楼走廊上,不知道已经打上课铃多久了。要往二三班走一定会路过办公室和一班。 池扬走得很小心,不料贺婵此时刚好从办公室走出来,准备去二班。 三人撞了个正好。 贺婵吓了一大跳,“池扬?上课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池扬只得把箱子放在地上,同时脑子飞快琢磨着一个比较合理的理由。 贺婵没等他回答,又看见了江绚,她皱起了眉,“这个同学是?” “他是……三班的,刚刚转学过来,找不到路,第一节 课下课的时候我就去校门口接一下他,没想到回来得有点晚了。” 贺婵“哦”了一声,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江绚,江绚神情淡漠,看也不看她,这让她有些不快:“他是转学的,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贺婵刨根问底的程度超出了池扬的想象,可是他刚刚才说了江绚不认识学校的路,总不能又说他们是补训认识的吧? 他想了想,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们在医院…认识的。” 贺婵惊讶道:“是吗?这个同学之前也骨折了吗?” …… 江绚神色总算有了变化,他看了看池扬,不过什么也没说。 “…嗯”池扬自暴自弃了。 “行吧。”贺婵勉强认可了这个有些离谱的理由,“那你把他带到三班就赶快回三班上晚自习吧。”说完,她往二班去了。 池扬叹口气,他不知道怎么和江绚解释“骨折”这件事,他也知道江绚不会问。他搬起箱子继续往前走,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他总能感觉有道若有若无的目光在他背上游移。 走到三班后门,他们没关门。 也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老师在不在里面,是不是也没有空下的桌椅需要自己去搬,只能先进去看看。 江绚先一步把门推开,年久失修的门发出了刺耳的声响,显得格外突兀,三班许多人都纷纷回头,在看见他们两个人的一瞬,几个人同时发出细细的抽气声,他们的班主任不在。 幸运的是,刚好在最后一排就有一副空桌椅。 池扬帮江绚把箱子放在那边,刚站起身,就看见人群中几个熟悉的面孔。 就是和他们补训时住在一起的那几个男生,其中一个就是踢江绚的床的。 他们看见江绚,挑衅地朝他吹了一声口哨。 池扬神色一冷。 ------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来不及了T_T 鞠躬 第35章 三十五 整个教室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不少人都停下笔,眼神好奇地在池扬江绚和他们班几个男生之间打转。 就在必须要有一个人出来说些或者做些什么的时候,三班班主任突然从后门走进来,愣了一下,然后深深皱起眉头,冷喝一声:“你们都在干什么?!” 那几个男生不甘地瞪了池扬一眼,纷纷转身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其他人也立刻低下头继续学习。 三班班主任这才把目光落在池扬和江绚身上,“你们这是……” “转学生,今天来报到。”池扬本来想说话,没想到江绚突然开口自己说了,他跟着点了一下头。 “噢……”三班班主任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江,江绚是吧?” 江绚轻点了一下头。 “那,你是?”班主任转而看向池扬。 “我是二班的,我来帮他搬东西。”池扬解释道。 班主任虽然对刚转过来的学生居然有隔壁班学生帮忙搬东西这件事感到不解,但还是没再多问,只对江绚说:“那这样,你把东西大概收拾一下,就来我办公室一趟,有很多手续还要你本人签字。” 说完他又对池扬颔了颔首,然后回办公室去了。 江绚弯下腰,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池扬低声对他说:“这桌椅肯定很久没有人用过了,上面全是灰,你等会儿可以找个帕子来擦一下。那边,”他指了指阳台的方向,“阳台上应该要有多余的帕子。” 他说话的时候,江绚停下了动作,静静地看着他,把他看得心里没来由一空,他不留痕迹地错开江绚的眼神继续说:“明天还要考试,你又要坐在那个门边,记得多穿点。” “还有吗?” 池扬被江绚问得一怔,他认真想了想,也没什么别的要说了。 “那,那就这样,我先回班上去了。”他只得说。 良久,他才听到江绚大概是“嗯”了一声,不过声音太小,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他只能转身从三班后门出去,然后再把门轻轻掩上。 他走回到自己班门外,却迟迟没有进去。他抬头往走廊外看了看,从这个角度,月亮被遮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 上帝总是这样的,他喜欢制造相遇,但更喜欢制造别离和缺憾。或许他觉得,如果没有别离和缺憾,就无法衬托出相遇的难得。 池扬站在外面,被料峭寒风吹了个彻彻底底,胡思乱想了一通才回教室。 - 入学考试不像多校联考和诊断考试那样正式,学校只是寄希望于这样一场考试能快速恢复学生们学习的状态,至于成绩,只是一个参考。 所以考试的安排十分紧,除了之前用了一个晚自习考完了语文之外,其他五科全部安排在了一天之内。 上午考数学政治,下午考历史地理,晚上考英语。 从早上八点半一直考到晚上八点半,走出考室的时候,大家只差互相搀扶了。 池扬预想到会跟不上学校的节奏,没想到是这么的跟不上,比他想象的还差一大截。数学除了前面几道选择题和第一道填空题,其他的他都不会,大题只能做一两道的第一小问,还不保证是全对。 政治全考的高二上期文化生活的内容,对于没有系统学过和背过的人来说,连问答题考察的是哪个知识点的内容他都看不出来,更别说答了,地理就更不用说了,除了人文地理可能答得上来几句,其他都是抓瞎。只有历史,对于池扬来说稍微好一些,学没学过背没背过都没差。 江绚来收他卷子的时候,他无意中看到了江绚的卷面,和他如出一辙,阿随煞有介事地比喻说:留白得非常有艺术感。 池扬被它成功逗笑了。 整整一天的考试,对于一般学生来说或许是打打鸡血能撑过去的事,但对于池扬的精力来说是巨大的考验。 在医院的时候天天休息还不觉得,出了院到学校里来和大家一起正常作息的时候,池扬才感觉到来自药物的无法摆脱的副作用。一种绵软的倦意始终包围着他,使他反应变得迟钝,也很难保持纯粹的清醒。 尽管他用尽办法,还是会在上午的课上沉沉睡去。人始终是无法和药物对抗的。 在上午考数学的时候,因为周围实在太过安静,太符合睡眠的最好条件,加上满篇不会做的题,池扬勉强做完能做的题,然后倒头睡了过去。 后来他被监考老师推醒,监考老师语含不快地提醒他:“这是考室,不是你睡觉的地方。” 他说得没错,池扬不可能和他解释什么,只能做起来,靠一口气撑到收卷。 到了晚上,池扬的精力会稍微变好一些。英语也是那种缺课和没缺课差别不算太大的学科,所以他希望英语可以考好一些,让总排名不至于太难看。 英语听力开始在广播里播放的时候,他才突然感觉到,自己似乎无法集中。 他的注意力一直很差,但从来没有影响过听力考试。他努力去控制它,却发现没什么用,广播里英语的声音仿佛从他的左耳钻到了右耳,但是无法在他大脑中留下任何印象。 念完了前五道题,池扬终于承认,他确实,听不了听力了。 这种需要高度集中的事情,他目前办不到了。 他飞快地想,这是为什么?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还是因为病情的发展? 周身涌起的庞大的无力感包围了他,他想去踹桌子,想要去砸板凳,想放声嘶吼或者是流泪。他难受得无话可说,又不知做什么才能稍微缓解。 他调动全身的力气去把这股感觉压下来,所以根本没有时间和力气再去完成剩下的卷子,他只撑着把前面四个阅读做完就没再做了。 收卷的时候,江绚似乎叫了他一声,但他没有听清,也暂时不想回答。 晚上回家的时候,陆岚问了问他入学考试的情况,他含糊地回答了几句,继而问她什么时候去医院复诊。 陆岚皱起眉:“你问这个干嘛?这个月还没到时间。” 池扬沉默着回到房间,打开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想了想,给阮风发了条消息。 阮风回消息的速度一如既往,他说:这个现象是正常的,药物和病情的原因应该都有,池扬你不要着急,等开春过后你的药量应该会往下调整,到那个时候应该会好一些。你自己也可以多做一些训练,比如………… 池扬叹口气,回了一句:好的,谢谢。 - 成绩出来得很快,老师们和学生考试一样,在一天之内飞快阅卷,然后排好名次,往学校门口的大屏上一投。 在星期三的灰蒙蒙的早晨,把每个赶来上学的学生吓得在门口立正站好。 上学期池扬走的时候学校放成绩还不是这样放的,大概是科技进步了。 池扬习惯从最后一页找自己的名字,这是长期经验的累积。没想到,这次他直接变成了最后一个名字。 他往上一看。 江绚的名字端端正正地排在那儿。 ……这也太…… 年级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 池扬收回目光,继续往学校里走。 大榜上只有每个人的年级排名,并没有每个科目的详细分数和排名。 早读后第一节 课是贺婵的,她抱着一叠成绩单,叫班长把它们一一分发下去。池扬知道每个人会拿到自己的成绩单,上面有年级班级排名还有每一科的大分小分排名。 这是以前发成绩的方式,而不是像这次一样,直接往学校门口一挂,大红的字体滚动着,路过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抓通缉犯。 池扬最后拿到自己的。 一连串的分数都低到离谱,他看了一眼语文成绩,一百二十出头,乍一看看不出好坏。后面一格孤零零地写着一个数字1。 池扬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那是年级排名。 他简直要笑了,总分年级倒数第一的人的语文居然拿了全年级第一。 池扬语文一直都不错,但是还没有拿过年级第一。他看了一下作文的小分,怪不得,不知道是哪个老师这么青睐他的作文,给他打了55。 语文分差本来就不大,大家的作文都在45分左右徘徊,55分算是和别人拉开了很大的差距。 唉,这算什么事。 - ------ 作者有话要说: 身体每况愈下 唉 谢谢大家 第36章 三十六 “文静。”三班语文老师喊住自己的课代表,递给她一张纸,“这是这次入学考试语文作文范文,你拿去文印室打五十份出来,给你们班每个同学都发一张。” “好。”文静接过来,顺嘴问:“以前都没打印过范文,怎么这次突然叫打印呀?” 语文老师笑笑,“这次难得有写得特别好的呗,年级组想让大家都看一下学一下。” 文静点点头,拿着范文去复印了。 因为下一节课就是语文课,语文老师多半要评讲这次入学考试的卷子,所以她一打印好就匆匆赶回班上,散发给每个人。 正好是大课间,今天因为空气的原因年级上没有组织全校跑操,班上睡倒了一大片。也就当然没有人帮文静发东西,所以她只有自己一个个放在他们桌子上。 有些人睡觉整个身体把桌面遮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隙都没有,她只好勉强塞在他们的胳膊下压着,如果没压稳那她就不管了。 不知不觉发到最后一排,新来的那个转学生也在睡觉。 同样都是在桌子上睡觉,有些人睡得一塌糊涂没眼看,有些人却能睡得端端正正,不知道哪一步和他做得不一样,呈现出来的效果天差地别。 不知怎么的,文静有点怕这个新来的转学生。明明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威胁,可能是因为太过冷漠导致不合群了吧。班上的几个男生对他意见似乎特别大,有意无意地爱挤兑他,不过转学生也根本不愿意搭理他们的样子,让他们每次都自讨没趣。 文静一边想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范文放在他桌子的一角。 明明根本没碰到他,这人却立刻从桌子上弹了起来,连带着椅子往后退了半米。要不是他眼神还尚有一些迷蒙,别人以为他之前根本没睡着了。 文静吓了一大跳,赶忙叠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转学生闭了闭眼,良久才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卷子。 文静又赶紧解释,“这是这次考试高分作文范文。” 终于,转学生点了点头。 文静松了口气,立刻转身回自己位置上去了。刚坐下,她又偷偷回头望了一眼,本以为转学生已经继续倒下去睡了,没想到他却坐得笔直,正在翻看刚刚发给他的范文。 还没等文静想明白,上课铃声就蛮横地响了起来。 教室里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叹气和辱骂声。 文静的同桌也迷迷糊糊坐了起来,扯过放在自己桌子上的范文,“这什么啊?” “范文。”文静随意答道。 “我看看。”同桌把它翻来翻去,忽然小声地叫了一声,文静又被吓了一跳,“你干嘛!” “诶诶诶,这个作文是隔壁班那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生写的诶!” 文静皱眉,“什么很好看的男生。” “就是那个,”同桌语塞了一秒,“上学期转学过来的,”见文静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江绚第一次来我们班的时候,帮他搬东西的那个男生,记得吗?” 这么一说,文静倒是想起来了,她用不相信的语气说:“你怎么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 同桌一笑,“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就在隔壁班,随便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 语文老师此时从前门走进来,招呼还在睡觉的学生,“同学们同学们,起来了。” 文静也没再继续和同桌探讨这个问题,她又假装无意地回头,往江绚的方向看了眼。 他还在看那篇范文。 平时无论是做什么事,江绚给人的感觉都是漫不经心的,是那种你能很明显感觉到他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上面的那种漫不经心。可现在不知道是否是文静的单方面错觉,她总觉得他看那篇范文看得格外专注。 奇怪,写得这么好吗? -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语文课。 最后一节课十二点二十下课,池扬直到十二点才勉强从桌子上撑起来。 太困了。 刚一睁眼,他就感觉自己眼皮下面火辣辣的,他用手抹了一把一看,才想起这是早自习的时候他为了防止自己睡觉给自己抹的风油精。 这样都能睡着啊我去。 贺婵一开始对池扬这种行径很不满,每天都把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池扬拍下来发给陆岚,后来不知道陆岚和她说了什么,之后只要池扬在她的课上能勉强把眼睛支楞起来不睡觉,她也就不再管了。 反正池扬坐在最后一排,也不能对大家造成什么不良影响。 语文课是最让池扬觉得安心的课。 在其他学科四面楚歌的情况下,人难免会对自己唯一擅长的科目稍微多一些放心。只有语文课池扬不用担心一觉睡过去会错过什么重大内容。 他们的语文老师是个老头,正在讲台上铿锵有力地评讲这次的卷子。 坐他前面的人见他醒了,转过来笑着对他说:“刚才李老师表扬你呢。” “然后呢?” “然后发现你在睡觉。”前面的人笑了起来,“我刚准备把你叫醒的,不过他喊不用叫了。” 池扬也笑了,“真体贴。” “不过你脸色好难看……”前面的人话还没说完,讲台上的老师突然说:“我们现在来讲一下这次的作文。这次作文呢,我们班有全年级最高分,年级上给每个班都印发了范文,你们手里都拿到了吧?” 前面的人冲池扬挤了挤眼,然后转了过去。 池扬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在桌子上的几张不知道是什么的卷子里扒拉了几圈,找到一份黑白复印件。 果然,自己语文答题卡作文那一面的复印件。 “……这篇作文是我们班的池扬写的。” 李老师说完,很多人都回头看池扬,把池扬看得心里都发毛了。 “现在我来给大家念一下。”李老师兴致高涨起来。 池扬如遭雷击:………… 这不是公开处刑吗???都人手一份了有必要念吗???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李老师,李老师和他目光对上,然后十分善解人意地问:“怎么?池扬你想自己来念吗?” 池扬张张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那还是我来念吧。” 阮青橘带头,下面顿时响起了掌声。 李老师受到了鼓舞,情绪更加高昂地开始念了起来。 ……池扬扶住了额头。 他念一段又停下来,给大家分析这里怎么怎么写得好,池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是除了他,所有人都很开心。 这样也好吧。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李老师不喜欢拖堂,加上本来也没有什么好讲的了,于是大手一挥,“下课。” 大家一哄而散。 池扬也想站起来,结果不知道是因为坐太久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他一站起来就重重跌回位置上。 直到所有人都走完了,池扬才慢慢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头还是一阵阵的发晕。 他从后门走出去,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就是这么巧,江绚也正好在这个时候从三班后门走出来。 还没等池扬和他打招呼,江绚就先一步问:“你怎么了?” 池扬想起刚才前桌说自己脸色难看,摇摇头,“没事,睡久了。” 江绚走过来,淡淡地说:“语文年级第一上语文课的时候睡觉?” 池扬立时尴尬万分,来不及去想江绚怎么知道今天二班最后一节课是语文课,“你们班不会也念,作文了吧?” 江绚轻轻皱了皱眉:“什么作文?” 看来是没有。 池扬松了口气,“没事没事,没念就好。” 江绚又看了他一眼,转身要走,池扬叫住他,“你不会要去食堂吃饭吧?” 江绚无声地盯着他,眼神仿佛在问他:不然呢。 “都这个点了食堂还能剩下什么能吃的。走吧,我们去学校外面吃。” 江绚一愣,池扬笑了起来,走过去轻轻扯住他校服外套,“走啦。” 江绚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跟着池扬走了。 - 很多通校生中午都在学校外面吃,池扬没有问江绚想吃什么,他知道这一般都问不出来什么。他径直把江绚带到一家中餐馆里,点了两个中规中矩的菜。 “可以吗?”他问江绚。 江绚:“随便。” 菜上来得很快,江绚一如既往地吃得又慢又少。 池扬觉得别人要是和江绚吃饭,再好的食欲都能被他破坏掉。因为食欲是一个需要得到回应的东西。 但是,他却觉得还好。他和江绚总能感觉到一种无言的放松。 吃完饭,他们往回走。 三月春始,学校里的花花草草陆陆续续探出了脑袋,好奇地讨论着他们。 走过拐角,进入走廊,一阵风毫无征兆地吹过来,虽然算不上寒冷,但还是让江绚微微低下了头。 池扬突然向上伸出了手,抓住了一缕风,然后拿下来,在江绚眼前打开。 江绚沉默地望着他的掌心。 池扬笑了,“2018年的第一缕春风,送你了。” 江绚长睫一颤,“无聊。” “啧。”池扬无奈,“太无情了。”他说完就要收回手,没想到江绚突然伸手在他掌心上飞快一拿,速度快得池扬都差点没看清。 “拿了。”江绚生硬地说。 ------ 作者有话要说: 送大家第一缕冬风~ 感谢新收藏的小伙伴!!!还有今天给我砸雷的小伙伴!!!把我吓了一大跳哈哈哈哈哈。 谢谢大家。 第37章 三十七 二班所有人里除了阮青橘之外,池扬最先记住的人就是他现在的前桌。 原因无他,主要是他的名字太过于特别。明明是彻头彻尾的中国人,却取个“威廉”这样的名字,再冠上中国的姓氏,显得十分不伦不类。 抛开他的名字,真正和他接触过的人也能对他印象非常深刻。他性格极其热情大方,之前全班给池扬录视频的时候在开头引吭高歌的人就是他。班上所有人,尤其是女生,和他都是好朋友。 有一天周末放学回家路上,阮青橘轻描淡写地说:“威廉又被段连溪拒绝了。”段连溪是班上的体育生。 “拒绝什么?” 阮青橘很诧异,“你不知道吗?威廉一直喜欢段连溪啊。” 池扬震惊中夹杂着无语,“我怎么会知道?” 阮青橘耸耸肩,“这不是很明显吗?” 池扬回想了一下,威廉确实和段连溪走得很近,而且每次威廉和段连溪被同时叫去做什么事,例如一起被喊上讲台在黑板上听写的时候,班上就会不约而同的起哄。 但是因为二班只有十个男生,彼此之间走得近的概率很大,池扬根本没往心里去。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还是公开的秘密。 “那,”池扬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威廉岂不是很伤心?” 阮青橘想了想,“应该还好吧,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嘛。段连溪一看就是铁直男啊,宁折不弯的那种。” 池扬嘴角一抽,“这还能看得出来?那威廉那种看上去是哪种?” “威廉一看就喜欢男生啊。”阮青橘理所当然地说。 池扬:“你这是知道了结果反推的吧。” 阮青橘反驳道:“真的很明显!是你太不爱观察生活了。” “是吗?”池扬笑笑,“那我呢?我是哪种?你说得准吗?” 阮青橘这下没有立刻回答,她把池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看了一遍,池扬忍俊不禁,“怎么?在找我身上哪里有写答案吗?” 阮青橘:“你情况太复杂了,不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人。” 池扬嘲笑她,“你的借口找得真高明。” 阮青橘不服,“不然你自己说,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这才轮到池扬沉默了,阮青橘得意了,“看吧,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别人怎么能回答出来?” “强词夺理。” “切。” - 不过池扬确实没从威廉之后的表现中发现他有过度伤心的迹象。可能他不善观察。 最近,因为学校运动会和艺术节要在下一周同时举办的事情,威廉非常富有激情地忙得团团转。 校运动会开幕式每个班都有一分钟的在主席台前的表演时间。为了这一分钟的表演,每个班都殚精竭虑,又是确定班服,又是选择表演内容,虽然下周才正式开幕,但全校除了毕业年级之外,所有人的心都浮躁起来了。 周日晚自习时,贺婵把全班斥责了一顿,整个班上的氛围才稍稍降下来一点。贺婵如常地进行了周考,然后把晚自习第三节 课留给大家改错。 有道题池扬怎么也想不明白,看了解析也没看懂。他想了想,决定拿去办公室问贺婵。虽然问同学也是一样的效果,但是这也算刷好感度的事了,不问白不问。 没想到一走进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和贺婵说话,就先看到了江绚。 他正站在三班班主任办公桌前,神色冷淡。 他也一眼看见了池扬。 池扬对他眨了眨眼,江绚把眼神转开了。 贺婵问:“池扬?找我什么事?” 池扬只能赶紧说:“我来问题。” “稀客啊。”贺婵热切起来,“哪道题?” 池扬把卷子递过去,“这里。” 贺婵扫了一眼,然后开始给他讲题。 池扬听着,心思却不由自主地飘到江绚那边,很有负罪感地听着那边的对话。 “……我知道你肯定瞧不上学校这个舞台,但是这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啊,老师还是希望你可以去试试……” 什么机会?池扬听得莫名其妙。 江绚:“你误会了,我没有瞧不上学校的舞台……”他话还没有说完,三班班主任高兴地说:“那你就是答应了?那我明天就把你的名字报上去!” 江绚:…… 贺婵抬头看池扬:“懂了吗?” “啊,我明白了,谢谢贺老师。”池扬急急收回不定的心神。 于是他和江绚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不知道怎么的,又走成并肩了。 他顺势问:“你们班主任让你参加什么啊?” 江绚瞟他一眼,似乎对他的八卦很不满,但还是说,“艺术节。” 池扬有些惊讶,“艺术节的名单不是早就报上去了吗?过几天就要举行了。” 江绚脸上看不清神色,“他觉得剩下几天够我编个节目了。”池扬听不出他的语气是在冷嘲还是在陈述,便问:“那你想去做吗?” 没有得到回答。 “不过学校的舞台对你来说确实很小,不想参加也很正常。” “不是。”江绚语速有些快,“你们怎么会这样认为?” 池扬没上赶着接话,他猜江绚接下来一定有话要说。果然,江绚接着说:“舞台在我这里没有大小之分,我更不会去轻视。” 池扬顺着他的话,“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参加艺术节?” 江绚微微抬起下巴,目光看着遥远的天际,过了半天才说:“在什么样的位置做什么样的事情。”他顿了顿,“跟你说了你也听不懂。” 诚然,如果池扬没有查过江绚的资料,那可能确实不知道他现在在说什么,但正因为他之前查过了,所以几乎在一瞬间就想清楚了江绚的话。 他是觉得,自己如今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以舞蹈为主业,所以就认为参加艺术节这样的事情是自己现在的位置不该去做的事? 池扬突然很想笑,江绚这个逻辑还不如“因为时间不够所以不能参加”来得顺畅呢。 不过他当然不能笑,“那什么是这个位置该做的事情?学习吗?”他说,“过去的你和现在的你并不是割裂两个人,你过去十几年的生活都真实地发生过,难道你现在要把它们全部推翻吗?” “就算不能按照原本既定的路线走下去,也没必要规划一条完全不重叠的路啊。” 江绚像一轮清冷的山月,静静地悬着。池扬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直到走到二班门口的时候,江绚才突然转过来对他说,“你知道得挺多。” 池扬笑了,“江绚同学,你不知道你很有名吗?” 江绚默了默,轻轻一笑,然后转身从三班后门进去了。 池扬在原地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想,江绚今晚跟他说的话算是这么久以来之最了。 期待他变成话唠的样子。 - 星期三早上,运动会开幕。 整个学校都飘荡着《运动员进行曲》,从高一一班开始一个个进场。 观众席上坐着市上来的领导,学校的老师还有被请来观看的家长。 池扬不知道这种场合阮平川会不会来,他也没兴趣打听。 他站在班级队伍最后一排,跟着二班入场。二班这次排的节目是班上几个女生在正中间跳韩舞,其他人在外围蹲着。 蹲下的时候,池扬趁机往后面候场的三班看了看,没找到江绚。 走完开幕式,他问威廉,“艺术节是什么时候开始?” 威廉说:“今天下午报告厅就开始了啊。”他说着,还走到人群里对全班说,“下午龙跃报告厅要举行艺术节,大家如果没有要看的比赛和其他的事的话也可以过去看看,我们班也有同学参加喔。” 大家都纷纷说好。 看完所有开幕式节目,运动会正式开始了。有学生会的人来引导他们坐上看台,池扬趁机对贺婵说想去上个厕所。 贺婵没说什么就点头让他去了。 池扬趁着这时操场一片乱糟糟混进了人群,然后又挤出了操场,往教学楼走。 三班前后门都紧闭着,池扬凑到窗子前,透过反光往里看。 江绚果然在里面。 池扬在玻璃上轻轻敲了敲。 江绚立刻停了下来,看见是来人是池扬,便走过去把后门打开。 一打开门就是一句,“你怎么这么无聊?” “又没上课,当然无聊了。” “过来干什么?” “为参赛者当后勤。”池扬笑笑,“提前抱一下冠军的大腿。” 江绚轻嗤一声,没有再问。 他当池扬不存在,继续在教室的空地上练起功来。虽然他现在还穿着校服,但是一进入到动作中,整个人的眼神和气质都随之一变。 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透露出的那种理所当然的美丽总是让人无法移开目光,心悦诚服。 他旋转起来,带起一阵风,在池扬心中吹起层层涟漪。 池扬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撑着下巴眼也不眨地看着江绚。 他先开始只是做一些旋转和腿部练习,后来大概是活动开了,便接着做一些高难度的空中跳跃和翻转动作。 光是看着都有些心惊,都不知道人体要经过怎样的训练才能做出那样的动作。 池扬正想着,突然一声巨大的“砰”,把他惊得站了起来。 不知道是哪个动作没做好,江绚膝盖重重砸在地上,整个楼都仿佛在荡。 池扬忙走过去把他扶起来,“你没事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38章 三十八 池扬原本弯腰去扶他,没想到他自己摇了摇头,撑着地站起来,走到自己的位置旁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抿了一口。 “你的腿……” 江绚:“说了没事。” 池扬不是很相信,“摔这么大声能没事?” 江绚又喝了一口水,“皮外伤,没什么影响。”他声音没什么温度,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腿一样。 池扬无奈,但他也不能把江绚摁住不让他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他又站起来继续跳,然后自己坐在那里用手机百度膝盖摔伤的相关信息。 就这样一直练到十一点,江绚扫了一眼教室里的挂钟,这才终于停下来。 “我要去报告厅了。”江绚说,“你去吃饭吧。” “你也得吃点东西吧?” “比赛前不吃东西。” 池扬耸耸肩,“那我陪你一起过去吧。” 可能是军训的时候照顾他照顾顺手了,尽管知道他能长那么大不可能一点生活经验都没有,但是还是忍不住这样觉得。 江绚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走到座位边拎起一个纸袋子,把后门打开,偏头看了池扬一眼,池扬就知道他默许了。 他们一起走出教学楼。去报告厅的路上要路过操场,这时操场上不知道跑几百米的比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加油声喊得震耳欲聋。 池扬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阮青橘正穿着号码服在赛道上跑。 他知道阮青橘体育一直很不好,尤其是跑步,跑八百米从来没有跑进过五分钟,而且每次跑完下来都面无人色。就这样居然被拖去参加跑步了,她去扔铅球都比这靠谱。 远远的,他还看见一个人在跟着阮青橘跑。只是没看清是谁,他正要仔细再看看,就听见一旁江绚毫无起伏的声音, “你可以过去看。” 池扬立即把脑袋转正,“没什么好看的。” 走到报告厅一楼,池扬一眼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就发现了他,“池扬?” 他和江绚同时站住,池扬只得和她打了个招呼,“妈,你怎么来了?” 陆岚扬扬下巴,“艺术节,我过来看看。”她说着,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江绚身上。 江绚礼貌而疏离地叫了声阿姨。 陆岚笑着点点头。 然后江绚就先上二楼去换衣服了。 陆岚走到池扬身边,低声问:“他怎么在这儿?” 池扬:“人家是我们学校学生,来参加艺术节的。” “那你怎么和他在一起?你们一个班的?” “他在隔壁班。”池扬解释道,“再说了,哪条校规规定了我不能和他同时出现啊?” 陆岚紧紧皱眉,“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和这种人走得太近……” 池扬不想听她胡言乱语,直接打断她道:“你到底来干嘛啊?一个校艺术节你过来看什么?” 陆岚正色道:“什么校艺术节,这个艺术节是市上领导牵头举办的,是全市性质的比赛,很多别的区的学校也来比赛了。我来当评委。” 池扬差点喷出来,“你当评委?” “怎么?不行吗?” “你有什么资质当评委啊?” “当然不止我了,评委要从各方面来挑选,专业人士也有很多,我只是来凑个数。” 池扬这次勉强放心下来。 陆岚又不满起来,“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池扬避而不答。 陆岚低下头翻了一下手上报上来的节目单,然后了然道,“他要比赛?” 池扬抿抿唇,“我还有事,先走了。”他走出去两步,想想始终不放心,又倒回来,“妈,你要公正,不要有私心。” 陆岚瞬间柳眉倒竖,“你觉得我会在这种事情上针对他?” 池扬笑了笑,转头就跑,把陆岚的声音抛在了身后。 二楼走廊上站了许多人,都各自穿着演出服,三三两两,要么在化妆,要么在彩排。池扬看了一圈都没找到江绚,他只得继续往里走。 绕了一周,突然看到前方一抹丹红,尽管换了身衣服,但特征很明显,池扬走过去。江绚红衣束腰,袖摆虽不长却是宽松飘逸的。他不知道江绚这一身是什么款式,但他站在那里,长身玉立,池扬总觉得他比其他人穿得都好看,哪里都好看。 “你不化妆吗?” “不需要。” 池扬看了周遭一眼,忍不住逗他,“我去借一套化妆的来给你化吧。” 江绚眼都没抬,池扬却觉得他翻了自己一个白眼,兀自站在那里笑了半天。 江绚在一边栏杆上压腿,池扬笑完,看见他衣摆下膝盖已经隐隐发青,顿时说:“别压了,休息会儿吧。” 江绚不听他的,他去拉江绚,“走,我们进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有什么好看的。”江绚虽然这么说,但还是被池扬拉着,从走廊外钻进报告厅内部。 一中不愧是全市最好的学校,报告厅装修得富丽堂皇,乍一看还以为误入了哪个高级音乐厅。它的容量也非常大,分了上下层,装下一两千人应该没什么问题。 报告厅里人来人往,大幕就要拉开,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准备。他们此时就站在二楼,往一楼的舞台上眺望。舞台地板熠熠反着光,吸引无数人奔赴而来。 “我第一次参加大赛,也是在这里。”江绚突然说。 “在这里?”池扬很惊讶。 “那时全市都没有很大规格的表演厅,很多比赛都在这里举行。”江绚很难得地解释了一句。 “你那个时候多大啊?” “……五岁?”江绚迟疑道,“六岁?” “太小了吧。”池扬几乎无法想象,那是一个怎样的江绚。 江绚不再说话,仿佛陷入了独属于他的盛大回忆中,池扬也不打扰他,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直到有工作人员来叫他们,“你们是参赛人员吗?现在所有参赛人员都要去一楼签到,比赛马上要开始了。” 他们这才匆匆下楼,去一楼签到。 因为是最后一个签到的比赛者,比赛顺序也就自然而然地排到了最后一个。 池扬有些担心,他知道这种比赛所有人都不喜欢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出场,“没关系吗?”他问江绚。 江绚仍旧是摇头。 不同于他摔倒后逞强的摇头,这个摇头带着真的无所谓的笃定意味,所有人都会毫无原则地相信。 他们拿了一份排位表,坐到二楼最后一排。 主持人上场,激情地念了一段开场白,然后比赛正式开始。 这次比赛的确如陆岚所说,是全市性质的比赛,所以每个节目都是精挑细选上来的,根本没有池扬一开始预想的,来走过场的选手。 江绚先开始还看了几个节目,后来就逐渐丧失了兴致。第五个节目表演完时,池扬转头看他,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连睡着了也坐得端端正正,池扬腹诽。 他把江绚换下来的校服外套轻轻搭在江绚的腿上,江绚感觉到动静,眼见就要清醒过来池扬忙轻声安抚他,“没事,你睡一会儿吧,我待会儿叫你。” 原以为没有用,没想到江绚真的安静睡过去了,没有再醒过来。 池扬看着江绚的侧脸,发现他眼下有些青,因为皮肤白的原因,所以还挺明显,自己都没发现。 睡一会儿吧,他在心里又对江绚说了一遍。 阿随笑了,池扬问它为什么笑,阿随不回答。 - 只可惜,这场睡眠注定很短暂。 当第九个节目的表演者把唢呐拿上来的时候池扬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果然,台上刚一开吹,身边的人立刻就惊醒了。 江绚盯了片刻那个吹唢呐的,这才问池扬,“第几个节目了?” “这是第九个。” 江绚“唰”地一下站起来,“我出去热身。”他说,“你就别来了。” 池扬也不勉强,“那你注意点,别又伤了。” “废话连篇。” 江绚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池扬无奈地笑笑,继续坐在位置上看后面的节目。 - “小陆,下一个节目是什么啊?” 陆岚身边坐的是省里德高望重的舞蹈家徐维,据说她还是什么中国舞蹈协会的,退了休回来。这次市里好不容易把她请来,感觉请来了一座大佛,陆岚可不敢怠慢她,忙说:“也是一中的学生出的一个舞蹈节目。” 徐维撇了撇嘴,不甚满意道:“这次没看见什么特别好的节目。” 陆岚解释道:“这次还是市里第一次举办艺术节,以前都是每个区自己弄的。难免质量有些参差不齐。”她想了想又说,“现在真正走艺术这个路子的学生很少来参加这种比赛,艺术节也主要是鼓励性质。” 徐维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台上主持人走出来,笑意盈盈地报出了最后一个节目的名字和表演者。 徐维瞳孔剧烈一缩,立刻转头问陆岚,“她刚刚说,下一个节目表演者叫什么名字?” 陆岚被她吓了一跳,“江绚?好像是。” 话音刚落,一袭红衣的江绚已经走了上来,徐维整个人都僵住了,表情复杂得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陆岚差点以为她要喊停,没想到徐维终究什么都没说,让节目继续了下去。 她看看台上的江绚,想起刚才池扬叫她要公正,心里不由得不忿起来,倒想看看这个江绚到底是什么水平。 结果江绚一开场就把所有人镇住了。 本来因为比赛了一下午而显得气氛有些不耐的报告厅全都安静了下来。 陆岚虽然不是专业的,但她看得出江绚举手投足间和刚才所有表演者的差别。 他的舞蹈是能传递情绪的,每一个翻身踢腿,都张驰有度,又克制又极致地表达着情绪。 陆岚总觉得他好像在表演一种东西,她低头找来节目单一看,上面写着节目名字, 《红鹤》。 是了。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鹤都是高傲孤洁的,而江绚所表达出来的却是一只已经受伤的鹤,执着要再次站立起来引吭高歌的姿态。 舞蹈的编排和江绚个人的表演把节目的感染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红鹤最后一个空翻,然后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倒在了地上。 由于太逼真,陆岚都不知道这是编排还是表演失误,全场一片死寂,一束灯光打在江绚的身上,倒真的很像一只死去的鹤。 一个身影打破沉寂,瞬间从陆岚眼前闪过,然后跑上了舞台。 陆岚定睛一看,这不是她儿子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是对江江太好了哈哈哈哈最后本来设计的是一个严重失误,写着写着居然变成了看不出来的失误了。 谢谢大家~ 第39章 三十九 江绚倒在舞台上那一刻,池扬感觉自己心跳都停跳了一秒。 他原本拿着手机在拍,所以他很清晰地看见了江绚是怎么摔下去的——最后一个空翻,他整个人的腾空高度不够,导致落地时整个脚踝完全以一种被折断的角度扭了下去。 这不是一只断腿死去的鹤,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所以在下一秒,池扬想也没想,直接从二楼冲了下来,然后跑上了舞台。 他蹲下来,匆匆去扶江绚,“江绚?你还好吗?” 江绚被他半抱起来,头轻轻靠在他怀里,冰冷的白光把他脸色照得惨白,听见池扬的声音,他像是溺水的人看见了一根浮木,他费力地抓紧池扬的衣服,“池扬。” “……让他们走,”他紧皱眉头,神情痛苦,“别……看我。” 池扬抬头,看见周围的工作人员都逐渐围过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知道江绚的意思,他用身体把江绚和身边的一切隔开,对他们摇头,让他们不要过来。 然后他低头问江绚,“是只有脚踝伤到了吗?” 江绚艰难地点头。 “那我背你去医务室好吗?” 江绚把手轻轻搭在池扬的背上,以此代替了他的回答。 池扬把江绚背起来,江绚把脸埋进他的背里。池扬跟一个工作人员简单说了一下情况,然后绕过人群,走出报告厅。 江绚真的很轻,池扬在此刻有了实感。 他快步往学校医务室赶,突然,听到一声压抑至极的哭声。 他身体一瞬间从头僵到尾。他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个声音,和他听过见过的所有哭泣都不同,一种击溃人的平静。 尤其是当这样的情绪出现在江绚这样的人的身上。 池扬好像一个参与察觉了他人重大秘密的人,手足无措,他不知道加快脚步好还是应该放慢脚步好。 乌云蔽日,暴雨好像一触即发。 到了医务室,池扬小心地把江绚放下来,让他坐到椅子上。 他偷偷去看江绚,江绚的神色一如既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池扬的错觉,如果不是他的眼尾仍然有一些红的话。 运动会期间经常出现伤员,所以医务室两个老师都在。一见江绚,他们立刻围过来,“这是怎么了?” “表演节目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脚踝扭了。” 老师点点头,她蹲下来仔细观察了一下,问江绚:“现在很痛吗?” 另一个老师说:“肯定痛死了,你看他脸白的。” “这个摔得有点重,我们只能临时给他固定处理一下,然后就得去医院。” 池扬:“好。” 两个老师便把江绚扶到床上去躺着,池扬眼看自己也帮不上忙,便走出去给贺婵打电话。毕竟这么大的事肯定要通知三班班主任。 贺婵很快接了电话,池扬三下五除二把事情给贺婵说了,贺婵说三班班主任马上过来。 果然,江绚这边刚一固定好,他班主任就赶过来了。 他神色很是焦急,“怎么回事?” 池扬把情况和他又大致讲了一遍,他立刻说:“走吧,现在就马上打车去医院。” 他又看了看池扬,“同学你是二班的是吧?这样,我陪他去医院就可以了,你还是留在学校,免得影响你上晚自习。” 池扬下意识看了一眼那头的江绚,意外地发现江绚也在看着自己。他的眼睛刚哭过,里面似乎还盛着水光,池扬心绪一瞬间如海浪翻涌。 “老师,我还是陪他去吧。晚自习那边我会给我们老师请假的。” 所幸三班班主任很好说话,也不再多说什么,“行吧,那我们赶快走吧。” 池扬再次背起江绚,三人一起往校门口走。班主任用手机打了辆车,去最近的医院。 已经快六点了,大街小巷陆续亮起来了灯。 江绚靠在车门上,微微仰起头,无言地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隔着衣袖,池扬轻轻牵住他的手,一侧的冰凉迅速传递到另一侧。 江绚像受惊的鹿,顿时转头看向池扬。 池扬第一次不想去看江绚,他也转去另一边看另一边的窗外。 日色沉落。 - 医院很快就到了,池扬背着江绚下了车,而班主任则急急地去挂号。 这个时段医生大多数都下班了,只能挂急诊。急诊人也很多,挂上了号也得等半天,急得三班班主任团团转。因为江绚还穿着演出服,所以路过的人都对他侧目而视。 终于到江绚,医生稍微问了情况,然后开了单子让去拍片,确认是否骨折骨裂。 江绚额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他面色如常,池扬知道这已经是忍耐的极致。 他们性格天差地别,但是因为有着一些相似的经历和重叠的人生,所以他有时总能感知江绚的感知。不管江绚是否这样认为,他单方面这样认为了。 在拍片那里等候的时候,池扬拿出手机,把之前拍的视频给江绚看。 江绚的注意力果然被分散了过去。 池扬看着他,觉得有些好笑。他想如果有一天江绚被劫匪绑架,在他有机会逃走的时,如果劫匪跳了一支舞,那他估计会放弃逃走的机会而选择留下来看劫匪跳完。 嗯,还会刻薄地挑剔两句。 在江绚把视频看第三遍的时候,终于轮到了他。 在护士的搀扶下,江绚极为勉强地进去了。 三班班主任顺势坐到了池扬的身边,开始和他聊天,问了池扬的名字后他恍然大悟,哈哈一笑,“我知道你。” “因为我是年级倒数第一?”池扬试探地问。 班主任一下尴尬了,半天才找补道:“一次考试成绩说明不了什么,何况现在才高二,还没进入大复习,以后变数还大得很。 池扬笑了,“嗯。” “那说起来你俩还挺有缘,排名都排到一起。”班主任继续说,“但我记得你语文很好啊。” “有点偏科。”池扬说。 “巧了,他也是。”班主任努努嘴,示意了一下江绚的方向。 池扬感兴趣道:“是吗,他偏哪科?” “英语,他英语特别好。” 池扬点头。 过了一会儿,江绚一瘸一拐地从里面被扶出来出来,池扬赶紧上前背他。 因为是急诊,所以片子出来得比较快,他们拿了片子去找之前的医生。医生一看就说,“没什么大问题,没骨折,我给你开点药,回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三班班主任如释重负,“那就好那就好。” 他又跑前跑后去拿了药缴了费用,然后对江绚说:“你今晚就别回学校了,回家好好休息吧。”他想了想,“干脆明天也最好别来了,就在家好好休养。” 江绚想了想,“谢谢胡老师,明天的话,看情况吧。” 胡老师点点头,又拍拍池扬肩说:“我叫个车,你送江绚回家吧。然后你也可以回自己家休息了,今天也辛苦你了。” “好。” 胡老师去拦了一辆车,等池扬和江绚都坐上去后,冲他们挥挥手。 江绚对司机说了个地址。 池扬对s市的小区都没有什么概念,直到到了地方他才发现,这是一片别墅区。 于是江绚在他脑海里的人设又默默被加上了“有钱”这一项。 在江绚一路的指挥下,他们终于磕磕绊绊到了他家门口。 “钥匙我没带回来,敲门吧。” 池扬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听见里面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下一秒,门被打开了。 里面站着一个小姑娘,带着警惕的眼神把他们看了一遍,然后转身就要往里跑。 被江绚伸手一下子摁住脑袋,“叫人。”江绚淡淡地说。 小姑娘明显有点怕江绚,她又看了一眼池扬,倔强地说:“不知道叫什么。” “叫哥哥。” 小姑娘撅起嘴,不情不愿地小声喊了声,“哥哥。” 池扬被这强买强卖震惊了,都不知道该不该回答了。 等小姑娘跑开了,他问江绚,“这是?” “我妹妹。” 池扬虽然猜到了这个答案,但还是有些惊讶。因为小姑娘和江绚长得丝毫不像。 江绚的家装修得非常豪华,是那种土里土气的豪华,和江绚周身气质完全不搭,池扬一走进客厅就被灯闪花了眼。 江绚看上去也很无语,他指挥他妹妹重新调了一个比较暗的灯。 不知道从哪里又钻出来一个女人,给江绚打了声招呼,问他吃没吃晚饭。 “没吃。”江绚看了一眼池扬,对她说,“张姨,做两人份吧。” “好,好的。”被叫作“张姨”的女人立刻答应下来,转身去了厨房。 江绚稍仰着头看向池扬,“留下来吃晚饭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谁心动了 我不说 谢谢大家 第40章 四十 江家客厅有整整一面墙用来挂江绚的奖杯和奖状们。这幅景象,足以让所有来江家做客的人都震撼。 江绚坚持要一个人去房间里换衣服,池扬只能把他背到二楼,看他进了自己房间,然后自己则回到客厅呆着。 他仰起头,按年份一个个看过去。 他看不懂那些奖项,也不知道那些奖项的含金量是多少,他主要是看奖杯一旁的照片。 江绚好像从小就不爱笑,无论是平时还是获奖时,无论是化着奇形怪状的妆容还是穿着大红大绿的衣服。 要是再多笑笑就好了。 池扬有些出神,忽然听到那边楼梯有了动静,他忙转身走过去。 江绚扶着墙,居然想靠自己从楼梯上下来,一对上池扬的目光,他罕见有些心虚地挪开了目光。 “你疯了吗?”池扬走上去把他背下来。 “等你走了,我还不是一样。” 池扬小心把他放到沙发上,“你妈妈呢?” 江绚想也没想,随口说,“不知道,可能在忙。”他看见从客厅窜过想上楼的果果,“站住,过来。” 果果灰溜溜地走过来。 “作业做完了吗?” “做,做完了啊。” 江绚神色平淡,“拿过来我看。” 果果很不服气,“拿就拿。”她转过身,“噔噔噔”往楼上跑,不一会儿就拿了一小叠东西过来,放在江绚面前。 江绚扫了一眼,随便翻了翻,然后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孟老师,我是姚青颖的哥哥。我想知道今天的作业都有哪些啊?” 果果完全不知道江绚会直接打电话给自己的老师问作业,肉眼可见地慌了神,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能阻止江绚,脸顿时憋得通红,病急乱投医一般看着池扬,好像指望池扬能帮她说几句话似的。 池扬很无奈地向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果果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 这头江绚把电话挂了,看也不看她眼里转来转去的泪,用指尖点了点那叠作业,“再问你一遍,做完没有?” 果果吸了吸鼻子,立刻摇摇头。 “那现在怎么办?” 果果赶紧跑过去把那叠作业一把抱在怀里,“我现在就回房间做。” “就在这里做,我看着你做。”江绚不容置疑地下了命令。 果果敢怒不敢言,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到饭桌的一角,开始写作业。 “你也太凶了。”池扬说,“好像我小学的数学老师。” “他怎么了?” “就和你现在一个样子啊,很渗人。” 江绚表情漠然,“你会不会用词?” 池扬笑起来,“真的,二年级的时候我和前桌传纸条被他发现了,他笑眯眯的,把我和我前桌的板凳撤了,然后说我们站着太妨碍后面的同学了,但是完全蹲下去又看不见黑板,所以让我们半蹲了一节课。” 江绚:“活该。” 池扬毫不介意,笑得更开心,“嗯,你说得对。” 江绚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慢转开视线,嘴角扬了扬。 - 张姨做了两菜一汤,很快端到桌子上。 池扬忙不迭说谢谢,张姨摆摆手,“小绚,你的腿怎么了?” “摔了。” “又摔了?”张姨脸色严峻,“没骨折吧?” 江绚不愿多说,“扭了一下,没什么大事。” 张姨仍然忧心忡忡,“可不能再伤着了。” “好了张姨,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果果坐在旁边,眼巴巴看着他们说话。 “你吃饭了吗?”池扬问她。 “她肯定吃了,别管她。”江绚敲敲桌子,对她说:“快点写。” 池扬万分同情地看了果果一眼,突然想起什么,问江绚:“诶,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江绚奇怪地看他一眼,“问这个干什么?” 池扬不回答他,继续饶有兴趣地问:“是不是比我小?” “无聊。” 池扬便当他默认了,眼睛弯了起来,“那你该喊我什么啊?” 江绚反应很快,但是他选择听不懂,“什么喊你什么。” “小朋友在一旁坐着呢,你要给别人做一个好示范啊。” 果果眨巴着大眼睛,在他们俩中间一会儿看看自己哥哥一会儿看看池扬。 江绚神色冷得像结了冰,“池扬,你是不是欠揍?” 池扬忍住笑,比了一个stop的手势。 张姨的手艺比外面一般餐馆的手艺还要好,但江绚吃得一如既往的少。 “吃这么少怎么行?你今天还受伤了,必须要多吃一点补一点。” 江绚:“……是摔伤不是大出血。” “哎呀。” 江绚默默夹了一筷子菜到自己碗里。 - 吃过晚饭,陆岚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池扬反反复复给她解释,但是陆岚还是听不进去,警告他必须马上回家。 她的声音太大了,非常直观地传到旁边江绚的耳朵里。 等他把电话挂了,江绚说:“你回去吧,别让你妈妈担心。” 池扬站起来,对一边的张姨再说了一下江绚的情况,叮嘱她一定看住江绚,让他不要一个人上下楼。 张姨连连答应下来。 江绚静静在一边看着他。 果果也走过来,池扬也给她说拜拜。没想到等他走到门外,果果居然也换了鞋子跟出来了。 他很惊讶,“你怎么出来了?” “哥哥让我送你。”果果嘟囔说。 池扬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好吧,那走吧。” 一路走到小区外,池扬看见旁边有一家便利店,低头问果果,“你想吃糖吗?” 果果有些期待地点点头。 于是池扬走进去随便买了瓶水,顺带买了两颗糖,然后把它放在果果掌心里,“一颗给你一颗给你哥哥,记住了吗?” 果果“哼”了一声,“我又不是傻子。” 池扬笑笑,“那我走啦。” 他走出去几步,果果又追上来,“对了!哥哥让我跟你说谢谢!” 池扬一愣,旋即笑了,“好,那你帮我跟他说不谢。” 果果认真地点点头。 池扬转身走到路边,手机上叫了辆车。 果果也转身往家里走,她一边吃着嘴里的糖一边想要不要把哥哥这颗也给独吞了。她知道哥哥是从来不吃糖的。 但是她也只敢想一想,毕竟如果这事让哥哥知道的话她肯定吃不了兜着走。理智战胜了欲望,她终究还是回家乖乖把糖送到哥哥面前。 哥哥立即皱起眉,“你让他给你买糖了?” 果果头当即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没有!” 哥哥把那个糖拿过去,果果非常耐心地在原地等他把糖奖励给自己,没想到下一秒,他就把包装纸撕开,然后飞快地把它吃了。 果果:??? - 家里客厅开着大灯,陆岚在沙发上坐着。 池扬一回家,就看见这么一副仿佛要审判人的场景,怔了怔,走过去问:“怎么了?” 陆岚压抑着怒气,“你说呢?你今晚上干嘛去了?” “不是跟你说了吗?你今天下午不也看见了,江绚腿摔伤了,我背他去医院,然后……” 陆岚打断他,“人家没有家人没有他们班老师管吗?需要你去照顾他?你是趁机不想上晚自习吧?我说了你不要和那个江绚走太近!” 池扬见过阮青橘和陆岚吵架,你一句我一句彼此不依不饶,所以他很明智地选择什么也不说,等陆岚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说累了,他再回自己房间去。 果然,这一招对陆岚比较有效,不一会儿她的怒气就偃旗息鼓,看着有些疲惫的池扬,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算了,去把今晚上的药吃了吧。” 池扬接了点水,把药吃了,然后准备回房间。 陆岚在他身后不情不愿地说,“东西不要了?” “什么东西?” 他转过来,陆岚把一个纸袋子递给他,他一看,是江绚换下来的校服。 “对了,今天艺术节比赛结果如何啊?” 陆岚皱皱眉,“你天天能不能关心一下自己的学习?” 池扬直直看着她,陆岚终是败下阵来,“他都摔成那样了,不是他第一还能是你第一啊?” “什么叫摔成那样了?”池扬知道这个时候他该什么都不说然后回房间去,可他太反感陆岚的用词忍不住说,“他无论如何都是第一。” 陆岚当即双眼一瞪,“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你……” 池扬被她尖细的声音吵得头疼,赶紧回自己房间,把房间门一关,隔绝了陆岚的声音。 没想到头却一直疼了下去,等到他洗完澡出来躺在床上关上灯,仍然疼得不行。 没有办法想别的事情,他就想江绚。想应该把第一名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他,可是自己居然没有江绚的联系方式,真奇葩。 他盯着天花板把“我居然没有江绚联系方式”这句话默念了二十遍,颇有点死不瞑目的意思。 药物的镇定催眠作用上来了,脑袋的疼痛仿佛在与药效打擂台,他裹着被子翻来覆去好几圈,忍不住一下子坐起来,冷风迅速找到机会蹿上他的后背。 他一眼看见放在窗台上的那个纸袋子,外面的光隐隐约约漏了一些进来,照在了江绚的校服外套上。 池扬突然觉得身上好像被卸下一副重担,打擂台的双方慢慢地都停了下来,准备握手言和。 池扬慢慢躺回了床上。 闭上眼前,他想的最后一件事是,我居然没有江绚的联系方式。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41章 四十一 运动会开幕后的第三天上午,进行了最后一个男子长跑三千米的项目。 这个项目是每年的压轴项目,学校还特别允许毕业年级也可以报名参加这个项目,所以很是热闹。 学生们大多都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只是凭着年轻和热血在赛道上拼命跑,而观众就站在赛道外喊得声嘶力竭。有一些班级还举着班旗在内场跟跑,主席台上的老师时不时举起话筒喊着诸如:“高二五班,把你们班班旗给我放下!”或者“高一十六班,再陪跑就把你们班选手罚下了!”之类苍白的话,但是无济于事。 段连溪毕竟有着体育生的优势,最后几乎是以领先第二名半圈的优势撞线,拿了冠军。 池扬和几个男同学被贺婵嘱咐在终点去接段连溪,池扬干脆把威廉叫上。果然,段连溪一从赛道上下来,威廉就扑了过去,根本轮不到池扬插手。 上午十一点,其他零零星星的小项目也结束了,每个班排成一列站在操场上,由校长讲话宣布了这次运动会的闭幕。 在所有领导讲完话过后,一个老师上来宣布了这次艺术节的前三名获奖者名单。 最后念到江绚的时候,所有人都往三班的队列看,但是江绚并不在。 池扬这几天都没看见江绚来学校,猜他估计在家养伤,也不知道他腿到底怎么样了,池扬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要把微信加上,池扬给自己立了一个小目标。 - 第二天,全校开始正常行课。 七点三十五,江绚压着早自习的铃声进了教室。他原本的座位却不翼而飞,只留下一地之前放在抽屉里的书本。 人来人往,上面早就蒙上了一层灰。 江绚眼神一顿,想要转身出教室去找班主任问一下。 “唷,瘸子来上课啦。”身后调侃的声音追上来。 “哎,你怎么能拿人家伤口开玩笑?” “什么伤口?那叫平时太装招来的报应。” 接着是一阵哄笑。 江绚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们,“桌子是你们扔的?” 为首的人故作惊讶,“你在说什么啊瘸……啊不江同学,我们运动会期间负责更换教室内破旧桌椅,你的桌椅太破了,我们就拿去换了,这可不是扔。” 有些时候人对人的恶意根本不需要很充分的理由。有人在的地方就会有恶意,江绚对这样的恶意并不陌生,之前在另外的学校读书时也也不少见。不过他会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到最好,让追不上他的人闭嘴。但是现在,他已经不能做到了。 “换的在哪?” “哈哈哈哈哈,我说江同学,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去搬的,你又不是没长手,难道还要我们给你搬过来吗?” 江绚根本不理会他们,他喊住这时在一旁误入打扫卫生恨不得装什么都没听见的文静,“麻烦问一下,新的桌椅在哪里领?” 文静瑟缩地看了一眼那群男生,又看了一眼江绚,终究还是忍不住小声说,“在行政楼一楼后勤室。” “谢谢。”江绚点了个头,转身就走——如果不是因为他现在确实是个瘸子,可能走得还要更爽快一下。 “我操。”男生忍不住骂了一句。 另一个男生马上说:“没事,你看他那个腿现在瘸的,怎么可能把桌子搬得上二楼,让他慢慢搬去吧。” - 今天轮到阮青橘他们小组做卫生。 她负责拖地然后把教室垃圾扔到行政楼和教学楼中间空地上的几个大垃圾桶里。 她拎着垃圾袋往行政楼走,突然看到一个一瘸一拐,脚踝上还缠着厚厚绷带的人在费力地搬一张桌子,像一只慢吞吞的蜗牛,每次只能向前挪动一小步。 她有些好奇,眯眯眼睛仔细看了看。 ?这不是隔壁班的江绚吗? 她呆了一下,然后立刻飞奔到大垃圾桶旁边把垃圾一甩,然后跑回教室。 池扬正在教室最后一排趴着睡觉,她不管不顾地把他摇醒。池扬药性还没过,被人活活摇醒,脾气非常暴躁,他揉着眉心,“干什么?!” 阮青橘不是很怕,“江绚他一个人在行政楼那边搬桌子。” 池扬直直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阮青橘知道他根本没清醒过来,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最后补充了一句,“他腿还是瘸着的。” 池扬突然“砰”的一声站起来,然后一下子跑了出去,消失在后门。 阮青橘这才被他吓了一跳,然后嘀咕道:“疯了。” 池扬快步往楼下走,心里的火气地蹭蹭往上冒,压都压不住。 好巧不巧,他刚绕过教学楼的拐角,就看见好几个男生在那里围着江绚,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已经得意到忘形,连池扬走到他们身后这件事都没有察觉。 池扬听见他们说,“你他妈天天在傲什么啊?你以为这里是哪儿啊?你的舞蹈学院?” “……这样吧,你求我们,说一句好听的,不然你今天就一直在这里搬吧,搬上去我们也能给你马上放下来……啊!” 池扬一脚踹在那个大放厥词的人的小腿上 那人在地上忍着痛看着他,“你他妈傻逼吗!” 其他人纷纷转过来,另一个男生走上来皱皱眉,“池扬?我劝你最好少管闲事。” 池扬认出来他是军训的时候那个踢江绚床的男生。 就为这?就为这事?一群男的就为了江绚在军训的时候没理他们记仇到现在?? 池扬突然觉得很烦,很他妈的烦,一直以来所有被压抑下来的烦躁在这一刻全部被激活,沿着他的血管神经爬了上来,他觉得此刻他的表情应该不是很好看,因为江绚突然喊了他一声。 “你让开。”池扬用最后的平静语气跟他说。 江绚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走到一边去了。 男生危险地摸了摸手腕,看着池扬,“你想干什么?” 池扬冲他笑了笑。 他抬起胳膊对着男生的脸一抡,男生霎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紧接着他抬腿“嘭”的一声蹬在那张桌子上,金属碰撞发出巨大的声音。 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 男生们都傻眼地看着他。 一中是全市最好的中学,他们都是凭真成绩考进来的“好学生”,并不是社会上的混子。只想着随便欺负一下别人,但没想过要真的动手打架挨处分。 有老师已经注意到了他们这里,躺在地上的男生勉强爬起来抱着脑袋,“走,我们快回去。” 其他人才纷纷回过神,把另一个男生从地上狼狈地拖起来,男生恶狠狠地对池扬说,“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怎么样吗?他始终在我们班,你总有管不到的时候。” 不等池扬做出反应,他们就一溜烟跑了。 “池扬,你……”江绚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池扬突然朝他走过来。 江绚:“你干什么?” 下一秒,池扬完全不和他商量就把他往背上一甩,不由分说地背着他就走,江绚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 池扬一声不吭地背着他往楼上走。 “你在生气?”江绚轻声问。 池扬不说话,带着寒气。 “你在生气。”变成了陈述句。 池扬突然产生一种想把他甩到地上的冲动。 他背着江绚一路走到三班后门,然后径直走了进去。三班班主任正站在讲台上,一见他们以这种造型进来,整个人都被震惊到一动不动。 池扬把江绚放下来,然后他看了一眼那些放在地上的书本,指着他们问江绚:“你的?” 江绚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点点头。 池扬面无表情地弯下身子把它们全部单手抱了起来,然后另一只手去拖江绚的箱子,然后他转身就走。 江绚全程看得莫名其妙,站在原地还没想明白,池扬又回来了,双手空了如法炮制地又把他背到背上,然后把三班后门重重一关。 整个教学楼都被狠狠震了一下。 池扬把江绚带到了二班教室。 二班教室后面还放着一套空桌椅,池扬直接把它拖过来,和自己的桌子拼到一起,然后把江绚的书本往上面一放。 “从今天起,你就坐这里。”池扬对江绚说。 纵使江绚从来都波澜不惊,也被池扬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给惊住了。 二班所有人也都被惊住了,全都转过头来把他们望着。 阮青橘走过来,“这么快你就帮人家转班了?牛逼了我的哥。” 然后她成功获得了池扬的一个白眼。 事情当然没那么简单,很快,三班班主任便跟了过来,看见已经和二班融为一体的江绚和他的桌椅,他都结巴了,“这这这这……” 二班早上第一节 课是贺婵的数学课。 这么大的事自然惊动了她。在值周老师和三班班主任的控诉之下,她看见池扬和他并排坐着有些无措的江绚,不由得大为光火,连课也不上了,把手机“啪”得一声往讲台桌子上一丢,“池扬!出来!” 池扬站起来,江绚也马上跟着站起来,池扬把他摁回座位上,“你好好坐着。” 然后他转身出了教室。 贺婵把他带到办公室。 值周老师和三班那几个男生已经站在那里,贺婵往椅子上一坐,冷肃地说: “说说吧,怎么回事?”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小池才是彻底支楞起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不要向他学习(严肃) 谢谢大家的评论!!!每天都很开心!!! 希望大家可以多评论一点嘻嘻,大家不同的评论和看法都会让我受益匪浅~ 第42章 四十二 冲到脑门的血慢慢回到它们本来所在的位置,打乱了池扬的思绪。明明是刚发生的事,却变成了一张张被打乱的PPT,让他不知道从何讲起。 贺婵冷笑一声,“怎么?突然失忆了?” 三班班主任见状主动解围,对他们班的几个男生说:“你们先说。” 之前被池扬踹倒在地的男生说:“江绚今早上来上学,发现他的桌椅都不在了。然后我们告诉他,他的桌椅太破了,我们之前给他换掉了。然后他就要自己去行政楼搬一套新的,我们就想去帮他的忙。” 说到这里,他瞟了一眼池扬,没好气地说,“这个时候这个同学来了,不知道他怎么了,可能对我们有什么误会吧,上来就踹了我一脚。” 另一个男生紧跟着补充道:“对,然后也不听解释,一巴掌给我抡过来。” 三班班主任看了一下一边站着的值周老师,值周老师摊摊手,“我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但只看到了这个同学打人了。”他指指池扬。 贺婵面色铁青,也不说话。三班班主任只得问池扬,“池扬,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们校园霸凌江绚,言语侮辱他,所以我……” “信口开河?证据呢?”那边的男生打断他。 三班班主任揉了揉眉心,“我去把江绚叫过来问一下情况。” 值周老师不赞同地说,“不管具体情况如何,在学校里打架就是违反了校规,应该先把家长叫到学校里,按照规定进行处分,然后再来商讨谁对谁错。” “这……”三班班主任有些犹疑。 贺婵站起来,“我去给池扬家长打电话。” 她正准备走,年级主任闻讯赶了过来。听三班班主任把情况讲了一遍,他皱着眉,“走,全部去校长办公室。” - 陆岚赶到校长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耳光扇到池扬脸上,差点把他打到地上。 年级主任见状连忙把她拦下来,“陆姐陆姐,冷静一下冷静一下。” 江绚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远远看着池扬。 另外几个男生的家长也陆续赶到了。校长办公室变得人满为患。 校长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来,说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班班主任看了一下自己班的男生,又看了一下池扬,一时拿不定让谁先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校长,我来说吧。” 他回头一看,是坐在沙发上的江绚。 江绚一说话,很多人都感到十分意外。校长很和蔼,“好,你先说。” “我是这学期才转学到一中的,今年二月份我参加了学校的补训。在补训期间和三班几个男生发生了一些不愉快,后来开学我又被分到了三班。他们一直不太喜欢我。”江绚不疾不徐,“前段时间我参加艺术节,腿摔伤了,在家里休养了几天。今天早上来上学,发现我的桌椅不见了,他们告诉我,他们已经把它扔掉了,如果我想要新的桌椅就必须自己去搬。” “于是我自己去行政楼搬桌椅。因为腿伤的原因,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二班的池扬同学,他过来帮我搬桌椅。没想到在回来的路上又遇到了他们,他们的语气很过分,所以池扬同学一时无法容忍,然后才发生了这些事。” 他的声音清透好听,叙事清楚平静。 “就是这样。”江绚说。 原来他可以说这么多话。 原来他说瞎话脸都不红眼都不眨的。 三班班主任、那几个男生和池扬分别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校长笑眯眯地转向池扬,“你就是池扬吧?刚才这位同学的说法你怎么看?” 池扬:“我完全认同他的说法。” 校长若有所思,又问三班的那几个男生,“你们的看法呢?” “校长,我认为江绚同学对我们有误会。我们并没有在补训期间发生不愉快,也并没有在之后针对他。是他太敏感了。而且换桌椅也是我们班主任同意过后我们才换的,全班都换了。江绚同学一定要自己去搬,我们看他实在太困难了,所以才过去问他需不需要帮不帮忙。” 池扬笑了,“就一套桌椅,需要你们那么多人过去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他们顿时语塞,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 “我说一句话,不知道你们认不认同。”校长慢悠悠地放下茶杯,“无论如何,处理事情的方式都不能是打架。” 三班男生忙说:“我们认同。” 池扬无语,也点了点头。 “那池扬同学这个处理方式首先就是错的。按照校规,在学校里打架,造成不良影响的学生是要给予记过处分的。” 陆岚一听有些着急,刚要说话,年级主任就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至于你们和江绚同学的问题,都是一面之词,”校长对三班男生说,“交给你们自己处理,我们就不多插手了。” 话音未落,江绚突然站起来了,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校长,池扬同学是受了我的教唆,我认为责任主要在我。” 池扬很无奈,“你能不能少胡说八道……” “行了,你们都别说了。”年级主任呵斥了一句。 校长最后说:“嗯,那就这样,我已经给出我的意见了,就交给教务处的人在进一步处理吧。” 年级主任点点头,把他们都从校长办公室吆喝了出去。 出去后,他先把贺婵陆岚和池扬叫到一边,然后对池扬说,“不是我说你,池扬,你也太冲动了。这件事就一定要动手吗?不能告诉老师告诉我来处理吗?” 他深深叹口气,“我和你爸爸,是多年的交情。你说这个事我怎么处理啊?” 池扬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爸爸”是指阮平川。 池扬还没说话,陆岚先开口了,开始为池扬找补:“石主任,池扬他就是比较冲动一点,也好为人打抱不平。肯定是看见什么了才……” “我知道。”石主任说,“但是他毕竟动手了,而且还打伤了不止一个学生。人家也有家长,如果不给处分的话,很难服众啊。不过陆姐你放心,肯定不会影响到他以后升学的。” 陆岚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石主任又把江绚叫过来,“我认真问你,你也认真回答我。他们确实有欺凌你的现象吗?” 江绚几乎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那你愿意转班吗?” 江绚一怔,下意识看了一眼池扬。 石主任都被逗笑了,“你看他干嘛?我问的是你,你自己的想法。” 江绚沉默了一下,“如果要转的话,会转到哪个班?” 石主任彻底绷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你这问的也太明显了吧?你就是想和池扬一个班对吧?” 连一边的池扬都忍不住想笑。 江绚寡言,心思一向难测,不曾想有朝一日他也会说出这样的心思昭昭的话。 谁知江绚接着反问:“可以吗?” 石主任止住笑,看着江绚。这个年纪的学生都处于青春期,要么打扮得过于成熟要么就是青黄不接。他带了这么多届学生下来,从没遇见过江绚这种长相,何况是男孩。 但凡是正常的人,几乎都会对好看的人稍微偏爱。 他又叹了口气,“据说你桌椅书本已经被搬到二班了是吗?” “嗯。” “行吧,那你就先在二班上课。具体的手续之后再说,还得跟你的家长沟通一下。” 江绚:“好。” 石主任看了一下时间,“好了,你们都先回去上课吧,我再去和三班学生问一下情况。”他又对陆岚说,“陆姐,你今天也在上班吧?辛苦你跑一趟了。”l 陆岚连忙摆手,“应该是我说这句话才对。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上班了,有具体结果了您再通知我。” “好的好的。”石主任说。 贺婵把池扬和江绚领回班上。 在路上,她问江绚,“你叫什么名字?” “江绚。” “哪个绚?” “绚烂的绚。” 贺婵心里一下子就有了数,这不是那个年级倒数第二吗?她心里叫苦不迭,把石主任拉出来痛批了一千遍。本来班上有个倒数第一已经很恼人了,这下好了,倒数第二来了,齐全了。 不过她面上风轻云淡,“挺好听的名字。待会儿你在班上做个自我介绍吧,算是你正式加入二班了。” “好的。” 折腾一大圈下来,早上第二节 课都下课了。这两节课都是数学课,贺婵意识到这一点后脸色又难看了一些。 正是大课间的时候,全校学生都去跑操了,教室里空空荡荡。 “你们俩今天跑操就先不去了”池扬你帮着江绚把他的东西归置归置。”她看了一眼已经拼在一起的两个座位,犹豫了三秒,还是说:“位置的话,你们就先坐在一起吧,以后再说。” 池扬:“好。” 于是教室里只剩下了池扬和江绚。 江绚拖着腿过来,正要弯腰把地上的书本抱起来,被池扬一声:“你给我坐下”惊得在空中一顿,然后缩回了手。 他欲言又止地坐下,想了想望着池扬说:“我要拿书。” 池扬:“……我知道。”他把书本从地上拿起来放在江绚桌子上,“你别动了,我给你拿。” 江绚:“你脾气很大。” “你才知道。”池扬没好气地说,“不过我一般懒得和人计较。” “那今天为什么和我计较?” 池扬坐下来,认真看着他,“他们欺负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没人帮你搬桌子,为什么不和我说?我们很不熟吗?” 江绚一怔。 池扬有一双干净的双眼,江绚毫不费力地就能从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映。 江绚突然觉得自己看上去很陌生,这样的神色,这样的言语,是不曾见过的自己,但他并不抗拒,竟然还有些着迷。 “我记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在一个班啦~ 谢谢大家~ 第43章 四十三 第三节 课开头,贺婵让江绚上来自我介绍。 阮青橘的嘴惊讶得可以塞进去一整个馒头,她转过去给最后一排的池扬竖了个大拇指,池扬回了她一个白眼。 江绚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字迹隽秀,即使用粉笔也很漂亮。 池扬的目光在“绚”字上停留了片刻,突然觉得心有些发痒,却又挠不到。 他现在理智才彻底回笼,而对“江绚真的在二班了而且还和我是同桌”这个事情有了实感。 越想越觉得很快乐,一种觉得自己有病又很快乐的矛盾感觉包围着池扬,最后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刚好被走下讲台的江绚看了个正着。 “很好笑?” 池扬赶紧摇摇头。 - s市的四月可以算得上一年最舒服的时候了,不春不夏,一切都刚刚好。 普瑞思医院外面的树纷纷长出了新叶,衬得整个医院都生气勃□□来,不再像冬天那样灰败。 “状况稳定吗?”殷医生问。 陆岚抢着回答,“很稳定,没什么问题。” “丙戊酸盐已经吃完了是吗?那就先把它停了吧。”殷医生在电脑上打了几个字,“那左洛复每天减一颗吧。”她又敲了几下,“可以了,去外面拿药吧。” 陆岚便去取药,池扬觉得里面闷,便走了出去,沿着院墙信步走,走着走着,看见一棵树长得格外笔直,和周围歪七八扭的树们截然不同。他站在那里看了看,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给刚加上微/信的江绚同学发了过去。 他说:像不像你。 江绚头像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白,池扬的头像是一片没有边际的黑。他刚加上江绚的时候看见这个头像都笑了。 不出池扬所料,江绚的朋友圈和他的脸一样干净,什么都没有。 好巧不巧,池扬也是这样。他以前有,只是后来都删了。不知道江绚是哪种情况。 所以他们的微/信加的可谓是十分纯粹,回归了微/信的本质,就是联系。因为彼此都没什么好让对方窥探的。 啧,两个无趣的人。 江绚消息回得很快,他把那棵树旁边一棵姿势古怪狰狞的树圈起来,简洁地写了一个“你”。 “池扬!发什么呆,走了!” 池扬看了一眼不耐烦的陆岚,心里默默对那两棵树说,“拜拜,下次再来看你们。” 突然很想见到江绚。 明明昨天才见过。 - 上学的时候有没有同桌,体验真的很不一样。 以前初中的时候,池扬的同桌是个调皮的男生。每天都有无数的话要说,连早上来上学发现路边有课歪脖子树这种事都能说一上午。池扬以前觉得很烦,后来回想起这一段却是怀念的情绪居多。 升上高中后,当时那个班主任觉得“同桌”这个制度非常影响学习,于是把所有的桌子都拆开,分成一列列来坐,每个人都没有同桌。 后来池扬转到s市,二班在他来之前的人数刚好是个完美的双数,他一来成了单数,总不能把别人同桌给拆了,于是便只能单独坐。 再想起他强行帮江绚把班转了这件事,虽然那个时候的确没什么理智,但是回想一下,没有理智的时候会遵循自己的本能和私心。这件事他做的横看竖看写满了自己的私心。 他想要一个同桌,这个人选应该是江绚。 然后他打抱不平,然后顺便把江绚抢过来了,这个逻辑,牛。 自从江绚转到了二班,两个人一起坐之后,池扬总觉得江绚变了很多,但是也没有像变了一个人那么夸张,所以总让池扬不知道怎么形容。如果说他以前像一只冷漠的刺猬,那么现在,池扬感觉他的一部分刺慢慢地软了。 或许是之前把他吓到了,池扬默默想。 留下一个好人设需要付出许多天的经营和努力,但毁掉它却只需要几秒钟。 江绚上课特别认真,可能是因为基础落下了太过的原因,所以他一直在事无巨细记笔记,哪怕是无关紧要的部分也是这样。 池扬偏头看着他,觉得他又很像一只奋力的仓鼠。看着看着,池扬伸手戳了戳他的脸。 刚戳完池扬就后悔了。他以为江绚好歹也会生气一下,没想到他只是停下来瞟了一眼池扬,“你真是……” 他没说完,继续记笔记了。 完了,好好的刺猬被吓傻了。 . 每周一三五晚自习前的一段时间,年级上安排统一放英语听力,而二四则放政治新闻。理科生看看就得了,文科生还必须拿本子记笔记。 池扬白天的精力都不太好,只有晚上的时候才能勉强集中注意力,把白天落下的东西都补一补。看新闻的时间对他来说也很重要,吃完晚饭回教室后,他便一头扎进书海里。 教室里关了灯,只有屏幕上视频的光在闪烁着。 “看得见吗?” 池扬抬头,江绚戴着眼镜,正看着他。 “看得见。” 江绚垂眼,从抽屉里拿出几个本子递给他,池扬愣了愣,“这是什么?” “笔记,每一科都有。我觉得你应该需要。” 池扬反应过来,苦笑道:“是啊,都怪我,早上全睡觉去了。” 江绚:“这怎么会怪你。” 池扬眨眨眼,“江绚同学,你最近真的很会说话,受什么大刺激了?” 江绚抿唇,转头去看新闻,不再理他。 池扬也不再追着问。他翻开江绚的笔记,记得十分详尽,还是双色笔。像江绚这样的人,绝不会因为被一时的尘埃挡住他本身的光芒,在不同的地方他会绽放出不同的光芒。 他撕了一张便利贴,在上面写了句谢谢,然后趁江绚没注意,偷偷把它粘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 唔,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看到。 - 江绚腿受伤一周以后,才见到他妈江倩。 江倩总是很忙,从来都是,自从那件事之后,便变本加厉,连家都很少回,每次回来得也很突然。 当她看到江绚的伤时,吃了一大惊,“这事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摔的?” 江绚简单地说了几句。即使他已经足够避重就轻,江倩脸色仍然变得很难看,“小绚,不是和你说了吗?不要再跳舞了,你看看你现在,哪里还有跳舞的条件?” 江绚神色冰冷,“怎么?我是残废了?” 江倩不和他继续说这些,“总之,以后再也不要跳舞了。” 江绚闭了闭眼,不想再和她说话。 在江倩看来,江绚生下来就是这么个性格,大部分时候和他说话都是在自说自话,只要他听进去就好了,至于这个过程,江倩毫不在意。 “我之前和你说的留学的事情,你考虑清楚没有啊?考虑清楚了的话现在就要开始做准备了。我专门回来一趟就是找你说这个。” “你很希望我去?” “不然呢?难道你就准备用你现在这个成绩去参加国内的高考?”江倩笑笑,“小绚,你现在这个成绩连大学的边都够不上,你愿意吗?” 江绚沉默了很久很久,“要做什么准备?” 江倩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轻松地说,“目前还不需要做什么,只不过要参加一些比赛。到了今年大概……”她掏出手机翻了翻,“六月份,就要离开学校了,到专门的机构里去学习,准备考试。” “那你把我转到一中去干什么?” 江倩:“你总得有个在读高中生的身份吧?”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们年级主任打电话和我说你转班了,我觉得没什么关系,反正那里对你来说只是一个路过的地方,你乐意在哪儿就在哪儿,只要不影响最后的结果。” 江绚突然丧失了说话的一切欲望,“我知道了。” 江倩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妈妈还有很多事就先走了,你自己注意着腿。”说完她就转身走了。 江绚回到自己房间,慢慢躺到床上。 在一片黑暗中,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亮。他翻到一边去,半晌又翻回来,把手机解锁。 点开微/信,他第一眼又看见了前几天徐老师发给自己的消息。 他说:小绚,不要跳舞了。我不希望看见你再跳舞了,这是对自己的伤害而不是勇敢。 江绚没有回。 他努力打起精神,点开刚刚新收到的消息,是池扬把上次艺术节比赛的视频发过来了,尽管已经看过好几遍,但他还是点开了。 他又从头再看了一遍,眼睛都看干了,才慢吞吞地退出来,这才看见刚才池扬发的消息。 :都忘了把这个发给你了。 :我又看了一遍。 :不管你信不信啊, :我觉得这是全世界最美的东西了。 江绚心漏跳了一拍。 他指尖在键盘上打出一句话,下一秒他又把它们尽数删掉。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在书写着一本孤独之书,直到有一天,他写着写着,和另一个相同的人相遇。他们不需要言语,不需要眼神,在笔尖相碰的那一瞬,就知道是他了。然后他们共同书写一本书,共同寻找同一个答案。 ------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突然听到《孤独之书》这首歌,于是有了这个结尾。 谢谢大家!! 第44章 四十四 一大早,池扬就被政治老师叫出去了。 他顶着困意,一头雾水地站在走廊上,政治老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得他怪不舒服。 “池扬,你知道你这次月考政治考多少吗?” 池扬一愣,“我……怎么会知道?” “你不知道吗?”政治老师故作诧异,“你应该知道啊。” 池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对基本的善意和恶意还是分得出来的,“是吗。” 政治老师:“你考得很好,特别好。” “……”池扬不知道这话怎么接了。 “但你也太老实了,好歹也考个中等一点的成绩,考这么好也太显眼了,你看,这不就被我发现了。” 池扬觉得自己应该是昨晚没睡好都产生幻听了,“什么?” “我也不把话说得太难听。你们这种学生的心情,还有对成绩的想法,老师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要走正路。否则谎言终究是会被拆穿的。” 池扬简直要笑了,“不好意思,您在说什么?” 政治老师笑了笑,“想不明白就慢慢想吧。”说完她就转身走了。 池扬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风把他浑身吹透。他才头重脚轻地回教室坐下。 第一节 课是贺婵的数学课。她一来就让班长把全班月考的成绩单分发了下去。 成绩单是按照名次打印出来的,分发的顺序自然也是从第一名发到最后一名。池扬和江绚意料之中是最后一两个拿到成绩单。只不过这次池扬考试时状态比上次稍微好一些,不像上次一样交白卷,所以成绩超过了江绚。变成了班级倒数第二,年级排名也有一点微弱上升。 池扬拿到成绩单,首先就看了政治成绩。 文科的成绩从分数上都看不出什么好坏,一定要看排名才行。他一看成绩后面跟着的排名,格子里写着一个小小的“1”,形只影单。 池扬愣了愣,脑子里浮现出“怪不得”三个字。 原来是认为他作弊了,怪不得。 这个成绩池扬也很意外,毕竟他上次政治还是垫底。可是这种科目本来变动就很大不是吗?难道他就只配作弊? 池扬觉得胸口好像被人泼了一桶浓硫酸,有种被腐蚀的痛感,滋滋冒着白烟。他的思维开始混乱起来,一会儿是他凌晨还在背书的影子,一会儿又是政治老师嘲弄的眼神,让他下次注意点,一会儿又是阿随焦急又支离破碎的声音。 救命,救救我。 他抓住自己的头发,低下头,调动全身最后一点力气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池扬?” 一只冰凉的手贴在他的耳朵上,让他获得了片刻的清醒,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想说什么,混乱的思维又迅速把他吞噬。 “睡一会儿吧。” 他六神无主的身体混合着早就控制不住的睡意,自动服从了这个命令。 等他再次醒来,上午第五节 课已经下课二十分钟了。他听见“沙沙”的声音,转头一看,江绚端正地坐在他身边写作业。 见他醒来,江绚停下笔,“去吃饭吧。” 他不想动,想让江绚自己去吃,没想到却发不出声音,他使劲想用声带,但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你说不了话吗?”江绚看着他,“那就不说,走吧。” 池扬只得站起来。他睡了一上午,腿都麻到没有知觉了,但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急着站起来,结果腿根本使不上力,一站起来就往下摔。 江绚忙伸手去拉池扬,但他自己的腿伤还没好全,也没力气,哪里拉得住,两个人“砰”得一声摔在地上,池扬紧急关头拉了一把江绚,所以江绚直直摔在了池扬身上。 前后夹击,池扬痛得闷哼了一声。 刚才还缠绵的睡意,瞬间不见了踪影。 这个姿势古怪至极,两个人几乎是脸贴脸,连呼吸都绕在了一起,当池扬意识到这一点,脸就“刷”地一下瞬间红了。 江绚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出了明晃晃的慌乱,他赶紧从池扬身上起来,然后把池扬拉了起来,然后看也不看池扬,“去吃饭。” 此时已经下课很久了,再加上他俩移动的速度十分缓慢,等到了食堂的时候阿姨们都收摊了,连剩饭都没得吃。 江绚想了想,带着池扬去了超市。 池扬指了指货架上的方便面,用眼神问江绚是不是要泡方便面吃。 江绚摇头,走到旁边的架子上拿起来两盒自热方便饭。 两人刷了校卡结了账走出去。 池扬点了点手里的自热方便饭,无声地用口型问他,“你会泡吗?” 江绚又摇了摇头,“上面不是有说明?” 池扬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们走进空无一人的食堂,坐到角落,把饭盒拆开,然后按照说明把自热包垫在最下面,又把米饭放上去,然后又稀里糊涂地跟着那个说明做了一遍,盖好盖子。 刚弄好没多久,盒子里突然从排气孔腾出一阵白烟来,发着“嘶嘶”的响声,他们两个都没见过这阵仗,都被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站起来,然后一起躲得老远。 一个食堂阿姨路过他们,瞧瞧他们,再瞧瞧那两盒饭,忍俊不禁,“这是正常的,它在排气呢。” 两人点点头,表示懂了,但是还是一步也没有往前。 直到两盒饭不再冒气,他们才走过去,把饭盒掀开。 池扬试探地尝了一口。 ……一盒完美契合“夹生”概念的饭。 他朝江绚摇摇头,江绚只能把两盒饭都扔进了垃圾桶。 池扬看着他有些懊恼的脸色,看着看着突然笑了出来。 他的胸口连着喉咙好像一下子被打通了,终于可以再发出声音。 江绚瞪了他一眼,非常没有底气,池扬笑容陡然变得更大了。江绚别过头,顿了两秒,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个饿肚子的人在学校的小路上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连路过的蚂蚁都绕开他们走。 他们就这样又走回了教学楼。 这时正是中午午休的时间,教学楼安静地落一根针都能听见声音。他们俩就这样格格不入地进来,走到拐角,眼看就要到教室了,突然听到人声。 他俩同时停住脚步。 拐角站着两个人,“……为什么?我到底哪里不行?”是威廉的声音。 这下他俩更没法动了。 “不是你哪里不行,就是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你懂吗?”段连溪说。 “怎么没有办法?” “我喜欢女生,威廉。” 威廉冷笑一声,“你谈过恋爱吗?” 段连溪无奈,“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你喜欢女生?你都没谈过恋爱你就给自己规定好了!” “威廉,你冷静一下听我说,你现在还太小了,思想不成熟……” “你的意思是你很成熟?”威廉根本不听他说。 这种场面谁撞上谁尴尬,池扬偷偷瞄了一眼江绚,发现他居然听墙角还听得挺认真。 段连溪的声音听上去很难过,“威廉,我们真没必要这样,我们明明可以做很好的朋友,你这样我们以后连朋友都没有办法做了。” 威廉情绪有些激动,“我不要和你做朋友!” “你,好好冷静一下吧,我先进去了。”段连溪实在招架不住威廉的情绪,说完话后飞快地逃了。 威廉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几下,突然说,“你们还要在那儿站多久?” 池扬这才知道他早就发现自己和江绚在这里被迫偷听了。 他们只得走了出去。 池扬看见威廉眼圈有些红,和平时的他形象大相径庭。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和江绚回教室,听见威廉说, “池扬,我有话和你说。” 江绚便自己先回教室了。 威廉看了一眼江绚的背影,“你们俩干嘛去了?” “吃饭。” “吃的什么?” “什么都没吃。” 威廉瞪了一眼池扬,“你们俩有病是吧。” 说起这个池扬又乐了,“确实。”他说。 他从兜里拿出一支烟给池扬,池扬震惊了,“你准备在这儿抽烟?” 威廉点了火,不屑地说,“怎么,不行?你少装纯情啊,背后不知道抽了多少。” 池扬盯了一下那只烟,想起江绚似乎对烟味很敏感还很厌恶,便说:“算了,我真不抽。” 威廉也不勉强他,“算了。”他继续问,“你们刚刚都听见了?” 池扬不知道说听见了还是没听见,艰难地“嗯”了一声。 “有感想吗?” 池扬像是上课被突然抽起来回答问题件一样,绞尽脑汁憋出一句,“不要早恋。”把威廉逗得哈哈大笑。 好不容笑完,他说:“牛逼,谢谢池主任教诲。”他把烟头扔进水池,“希望池主任说到做到,不要食言。” 池扬笑笑,“当然。” 他说完就往教室里走,走过去才发现江绚站在二班后门,根本没进去,显然是把他们对话听全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池扬有些讶异。 江绚深深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进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池扬:别说了我脸都要被打肿了 zz正确地声明一下:威廉的行为是不正确的! 谢谢大家~ 第45章 四十五 四月末,s市拨开了冬日堆积的层层阴云,色调开始逐渐明亮起来。所有人都褪去了冬衣,出门遇到迎面而来的风时也不再瑟缩。 当学校把校内时间调整为春夏时,所有科目的新课学习也几乎同时走到了尽头。 虽然每个应届生的高中都是三年时间,但没有学校会傻到三年时间都用来不断学习新知识。面对有限的时间,他们只能加紧学习新课的进度,把时间压缩,最后一年多的时间全腾出来一轮一轮的复习。 一张又一张的卷子,数不尽的考试和作业足以让人麻木。 先开始还有人问:“哪里来的这么多卷子啊?”后来大家都变得沉默,拿起卷子潦草地在上面写个名字,然后如狼似虎地做起来,眼睛里有攻打高地一般的光芒。 就算是平时稍显懒散的学生也被这气氛带得像上了发条。 有一天,池扬一天时间就用掉了一整根笔芯,摊开手一看,中指和大拇指上全是厚厚的茧子,一整块发红,看上去格外突兀。 他把江绚的手捉过来,即使四月,他的手却依然凉得沁人,他看江绚的手,和他如出一辙,像是同一个工厂生产的流水线产品。 池扬笑了起来,江绚无语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语文最后学必修五,李老师把《滕王阁序》留到了最后一篇学。 他正在兴致勃勃地点人起来一人读一段,看见池扬和江绚在后面拉扯,便干脆把两个人都叫起来,“江绚,你读第四段,池扬你接着读第五段。” 他们俩只能都站起来。 李老师把每一段都安排好后说,“记得,一定要读得富有感情,去体会作者的情绪。好,开始吧。” 于是第一个人开始读。 第三段读完,江绚紧跟着开始念第四段。本来也没什么感情,只不过稍加停顿。但滕王阁序本身就是慷慨激昂的作品,节奏抑扬顿挫,读着读着,会情不自禁地代入到其中去。 江绚的声音像春末窗外零星的小雨,当他读到“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时,池扬听见有人低低吸了口气。 他读完后,池扬继续往下读,一开头就是:“嗟乎,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读得他自己都恍惚了一下。 最后一个同学读完后,李老师叫了一声“好”,然后带头鼓掌起来。 “同学们,这篇《滕王阁序》将是你们整个高中阶段,最后一篇需要学习的新知识。可以说,学完这篇文章后,你们整个高中关于语文的学习,就告一段落了。”李老师说,“语文是我们的母语,也是很多同学不重视的学科,认为我不需要怎么努力也能考个差不多的分数了,数学,英语,那才是我要去努力学,那才是能给我加分的学科。” 说到这里,同学们都笑了起来。 李老师也笑了,继续说,“其实我们终生都在学习语文,它不仅在书本上,更在书本外。王勃十六岁时科试及第,从此名扬四海,他说,‘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同学们现在和当时的他差不多大,所以今天我将这句话寄语给同学们,希望你们也一直是这样。” 不知道谁带的头,全班都开始鼓掌。 李老师温和地笑了笑,“好,我们继续学习下面的内容。” 一阵风吹进来,池扬心一动,不知怎么的,想起了某天在一本旧杂志上看见的诗。 他一字一句地写下来,写了一小段就忘记后面是什么了,便不写了,直接推过去给江绚看。 江绚垂下眼一看。池扬的字有一种莫名的味道,用来写诗很合适。 一月你还没有出现 二月你睡在隔壁 三月下起了大雨 四月里遍地蔷薇 江绚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四月之后呢?”他轻声问。 池扬:“忘了。” 江绚顺手把纸条叠了起来,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把它夹了进去。 池扬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干嘛,你要收藏我的笔迹啊?” “自作多情。”江绚淡淡地说,“我回去查一下而已。”说着,笔记本里掉出来一张叠得规规整整的纸,飘落在地上。 “你东西掉了。”池扬说着,弯腰把它捡起来,江绚意识到这是什么后,眼睛陡然睁大,一把将它抢过来。 池扬一愣,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反倒好奇起来,“这什么东西啊?” “跟你有关系吗。”江绚飞快说。 池扬越发好奇,“不会是你背后写的偷偷骂我的话吧?” 江绚蹙眉,“怎么可能。” “那为什么我不能看?”池扬不依不饶,“你不给我看的话,我就默认上面都是骂的话了。”他摇摇头,“啧,真寒心,平时……”他话还没说完,江绚就受不了似的把纸扔过来,“你爱看就看。” 池扬把它放回江绚桌子上,“算啦,逗你的。” 江绚:“你不是要看吗?要看你就看。” 池扬挑挑眉,小心地打开这张纸,然后结结实实地愣住了。怪说看这纸张有点眼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不是他入学考试作文的复印版吗?江绚保存这个做什么? 下课铃响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江绚便一下子夺过来,“看完了吧?看完了我扔了。”他说着就站起来,往外阳台走。 池扬忙站起来把他拦住,“你保存它干嘛?” 江绚盯着地,“我当草稿纸。” “草稿纸?”池扬跟着重复了一遍。 江绚抬起头,“让开。” 池扬:“那那那,当草稿纸的话你也还没用啊,干嘛扔掉。” 江绚冷漠地说:“不想用了,让开。” “哥哥,不至于。” 池扬话还没说完,就被江绚一把推开,然后眼看着他亲手把那张纸丢进了垃圾桶。 “……你生什么气啊?”池扬走过去。 “你管我。” 江绚回到位置上坐下。 池扬回头看了一眼垃圾桶,无奈地走回座位。 他本来以为江绚一会儿就好了,没想到江绚整整一天都没理他,和他说话他眼皮抬也不抬,就好像回到了他们刚见面的时候一样。 等到下午第四节 自习课下课,池扬不顾江绚的强烈反抗,把他半拖半拉得拽出了学校。 “我请你吃饭还不行吗?别生气了好不好?” 江绚不想在公共场合和池扬拉扯得非常不体面,一声不吭地在饭店里一坐,继续不搭理池扬。 池扬点了菜,然后也坐下来,非常有耐心地和他探讨,“你总得说说,我怎么惹到你了吧?你觉得我哪里做得有问题?是不该捡那张纸?不该看那张纸?还是……” 江绚终于有了反应,“闭嘴。”他说。 池扬:“……”他站起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从隔壁带了两杯奶茶回来,“来来来,喝点甜的,高兴一下。” 江绚嫌弃地扫了一眼奶茶,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我从来不喝这种东西。” 池扬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在那里给他把吸管都插好了。 “我说我不喝……”江绚话还没说完池扬就把吸管塞进了他的嘴里,“试一下嘛。” 江绚:“……池扬,你想死吗?” 池扬被他毫无震慑力的威胁给逗笑了,“哈哈哈哈哈,我不想。我好冤,我只是想请一些人喝奶茶,他却想杀我。” 江绚彻底拿他没办法了,只能继续沉着脸不说话。 “试一下啦。”池扬不死心地劝说。 终于,江绚面无表情地拿起来喝了一小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他不适地皱了皱眉,这实在是太甜了,他以前大概一年都吃不了这么多糖。 “这么难喝?”池扬问 “你天天就喝这种东西?” 池扬嘴角一抽,“拜托,我哪有天天喝。” 江绚不说话,又喝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喉咙已经适应这种甜度了,第二口居然没有第一口那么难喝,也感觉没有那么甜了。 池扬拿起自己的奶茶,在江绚的奶茶上轻轻碰了一下,“干嘛给自己规定这么条条框框啊,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喝的,多无趣。” 江绚抿了抿嘴唇,尝到一些残余的甜味,好像确实没有那么糟糕,他想。 他的生活脱离了前面十几年固有的轨道,开始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驶去。他一开始是迷茫的,但是因为有了池扬,一切显得不再慌张,一切变得理所当然。那些以前被视作洪水猛兽的东西,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介入他的生活,而他,就这么接受了。 四月遍地蔷薇,同时也开在了江绚的心里。 池扬坐在他对面,朝他眨了眨眼。 江绚看了一眼奶茶上贴的标签,不动声色地把它的名字记了下来。 - 第二天,江绚小心地把垃圾桶里翻出来的范文,把皱皱巴巴的它勉强抚平,然后送去文印室重新复印了一份。 趁池扬不在,他重新把它叠好,然后放进了书包的夹层里。 这下总不会再被他看到了,江绚想。 ------ 作者有话要说: “四月遍地蔷薇”的诗句引用林白《过程》 今天是恼羞成怒的江江 谢谢大家~ 第46章 四十六 夏天的脚步越来越快,池扬的抗郁药也逐渐减量,转而增加了很多抗躁的药。 这就是双相情感障碍的麻烦之处,不仅要提防抑郁也要提防狂躁。不过所幸池扬是双相情感障碍二型,整体偏向抑郁,所以春夏天对他而言总是要比秋冬天好上一些的。 由于药物对思维和精神的损害,导致池扬背书记忆格外困难,以前一遍就能背下来的东西,到了现在背几十遍都照样忘。最关键的是,他仍然没有办法听英语听力,从入学考试到半期考试唯一的进步就是能多听几道了。 英语听力占卷子总分三十分,谁也不能说就这么放弃了,几道题根本无济于事。 池扬去问过阮风,还有没有别的办法。阮风很遗憾地告诉他,这是精神类药物带来的必然结果,没有办法完全消除,和正常人一样。 “正作用和副作用是并行的。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就回到学校读书。”阮风说。 没有别的办法,池扬只能自己和它无声地较劲。 现在每天听听力的机会很多,他一个也不落下,每个都尝试去听,眼见渐渐有了些起色,结果一天星期三的晚上,广播里播放听力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变得一个字母都听不进去了。 他努力深呼吸调整,阿随也在帮他,但始终没有任何效果,每一个单词他都听见了,却无法在他的脑海里转变成一个完整的意思。 他的思维一会儿在外面的风和草上,一会儿又在眼前桌子的木纹上,反正是不在听力上。他紧攥着笔,攥得指尖都发白发青,终于他把笔一下子甩开,然后双手捂住了脑袋。 江绚立刻发现了他的异常,他俯下来问,“怎么了?” 池扬闭着眼,没说话。 江绚看到他桌上一片空白的英语听力书,“没法听听力吗?” 有时,池扬觉得江绚真的比一般人敏感聪慧,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在某些程度上他能和自己感同身受,别人看不见或者看见了也不会联想太多的东西,他总能和别人不一样。 “嗯,本来之前好一点了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又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江绚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他突然把手里的听力书翻到最后,后面是前面听力题的原文,“这样,我来给你念。” “什么?”池扬没反应过来。 “我给你念,你来听。”江绚紧跟着说,“三十六页,第一道题。” 池扬忙低下头看题。 江绚低声地开始念,他的语速要比广播稍微慢一些,声音标准柔和。 但池扬一开始不习惯这样的方式,江绚把前五道题念了一遍,他什么都没听进去。 “......抱歉,要不还是算了,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江绚摇头,“继续,我重新再念一遍。” 这一遍,他的语速放得更慢,池扬打起十分精神,终于听进去了三道题。 “很好,我继续念第二节 。” 江绚接着往下读,读完一道再看一眼池扬是否听进去了。两个人之间距离很近,乍一看像是两只麻雀在密语。 最后对照正确答案,二十道题池扬听见了十四道,对了九道。 这已经是池扬这么久以来,听力的最好成绩。 “怎么样?”江绚安静地等池扬对完答案后才问。 他的声音传入池扬耳中,池扬突然觉得他好像一颗亘古的星辰,静静地看着自己,又遥不可及,有时却好像伸手就可以抓住。虽然光很渺小,却依然照亮了他的路。 “江绚。” “嗯?” “谢谢。” 江绚有些不自在起来,他挪开目光,“这才哪儿到哪儿,以后每天我都给你念两篇。” 池扬:“算了,这也太麻烦了。” 江绚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要我说麻烦才麻烦,不需要你来替我感觉。” 池扬举手投降,“好。” - 高二下期体育课基本已经名存实亡,连政史地老师都能够占课了。体育老师也在夹缝中生存,好不容易有一天各科老师都刚好没要课,他赶紧组织把期末体侧给考了。 “现在才五月啊老师!怎么就期末了!”有人在下面拉长声音抱怨。 体育老师也很无奈,“没办法,你们现在能上的体育课节数太少了,等到六月,你们说不定根本没法来上课了,不现在测什么时候测啊?” 大家虽然抱怨但也知道没有办法,热身完后体育老师说:“好,男女生都分成两个人一组,女生测仰卧起坐,男生测引体向上。女生先测。” 女生们惨叫一声,然后开始稀稀拉拉地分组。 池扬身边站着江绚,他甚至没有转过头对江绚说“我们俩一组吧”这种话,两个人好像都默认成了连体婴。 威廉站在后面拍了拍池扬的肩膀,在他耳边说,“诶,你知道你们俩现在的站姿像什么吗?” 池扬环顾了一下自己和江绚的站姿,没觉得和前前后后的人有什么区别,便问,“像什么?” “其他人是人和人站在一起,你们俩直接一个‘从’字了。”威廉笑着说。 池扬又看了一圈,发现威廉还真没夸张,他和江绚站得确实比其他两人组要近一些。真是奇怪,明明江绚在医院的时候还有着生人勿进的洁癖,池扬连靠近他都要小心翼翼,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忘记了这个事情,江绚也好像忘记了一样。 威廉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然后“啧”了一声,退了回去。 池扬被他这一声“啧”搅得心里有点慌。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慌张,是池扬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不是那种担心没有起色的成绩的焦虑,也不是对未来迷茫的慌张。 是什么呢? 病情发生变化了吗? “男生过来测引体向上。”体育老师招呼了一声。 所有男生都走到单杠边。 因为有两个单杠并排放置着,所以可以同时测两个人的成绩。 池扬记得读初中的时候尚且没有这个测试项目,不知道为什么到了高中就变成了体侧必测项目。大家平时都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所以尽管八个引体向上就及格了,但一些相对瘦弱的男生做了三四个还是因为脱力而掉了下来。 轮到池扬和江绚,他上去一摸到那个杆子就发现有点滑,所以便抓得很紧,屏住一口气,做到八个后就立刻松手下来了。江绚在他旁边不紧不慢地做了十个,自己体侧完过来看热闹的女生们看江绚的眼神都亮晶晶的,他看上去还有余力,但看见池扬下去了,他也松开了手下来。 体育老师高兴地说,“看到了吗?大家都要向这两个同学学习。” 池扬撞了撞江绚的胳膊,用迷妹的语气对他说:“哇,江绚哥哥好厉害!” 江绚回撞了他一下,差点把他撞到地上。 池扬:...... “好了别气,中午请你吃好吃的。” 江绚:“你又要带我去吃二食堂的米线?” 池扬干笑了两声,之前因为他觉得二食堂的米线做得很像奶奶的手艺,所以经常拐江绚去那里吃,把江绚脸都吃绿了。 不过因为江绚很挑食,所以短短一学期不到,他们把食堂和学校周边能吃的东西都吃不少次了,确实没有新鲜的东西了。 正好威廉从他们旁边路过,他一把抓住威廉,“威廉,你知道学校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稍微不那么远的地方。” 威廉对这方面很精通,他想了想,“你们可以去隔壁航院食堂吃啊,他们食堂比我们食堂好吃,我们学校很多学生过去吃的。” 池扬在脑海里估算了一下距离,“太远了吧?中午去吃的话午休时间都不一定赶得回来。” “这有什么关系?”威廉很豪气地说,“你们可以骑我的自行车去啊,就停在学校车棚,喏,这是钥匙。” 池扬转头问江绚,“怎么样?” 江绚:“你问我?” “好吧,那谢谢你了。”池扬接过威廉手里的钥匙。 威廉打了个响指,“小忙。” - 体育课下课,他们便拿着钥匙去车棚里找到威廉的车,把它推到学校外。 两个人望着自行车,池扬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会骑吗?” 江绚嘴角一抽,“不会,你最好别告诉我说你也不会。” 池扬硬着头皮,“不是,我会骑,我只是突然想起我还没带过人。” 江绚也沉默了,“那你还答应别人答应得这么爽快?” “他一说骑自行车,我脑子里就是各骑各的,完全忘记了只有一辆自行车这件事。”池扬深吸口气,“算了,试试吧。” 他跨上自行车,对江绚说:“来。” 江绚:...... 他坐上自行车后座,坐得非常地直,什么也不抓着。 池扬:“那个,我有个建议。你最好还是扶着我。” 江绚冷漠道:“哦,我不想和你一起摔死。” 池扬:“......” 话虽这么说,江绚还是伸出了手,轻轻放在池扬腰的两侧。 池扬一瞬间有些心悸,掌心一下子沁出了一层薄汗。 ------ 作者有话要说: 校园的故事真多,写也写不完。 最近真勤奋夸夸自己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天就要过生日了!开心! 谢谢大家!!!!! 第47章 四十七 江绚先开始还是若有若无地扶着池扬,后来池扬骑上了大路,看他真的有点摇摇晃晃不熟练的样子,江绚下意识地越抱越紧,到后来整个手臂都环住了池扬,但彼此都没察觉。 还好正中午街上来来往往的车不是特别多,所以没出什么大问题。 眼见马上就要到了,池扬本来松了一大口气,没想到他往前一看,一个长得非常像贺婵的人不知为什么出现在航院门口,正往他们这边走。 “那是不是贺婵啊?”池扬有些近视,不太确定。 江绚眼睛也有些近视,但他一直都戴了眼镜,他看了一眼,“是她。” “那那那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江绚莫名其妙。 “让她看见我们不是又给递她机会数落?” “那你停在一边吧。” 池扬匆匆扫了一眼周边的路,全都密密麻麻停了车,根本没看见能停下来的地方,他忙问,“停哪儿啊?” “你眼睛有问题?就前面那个车后面,刚好有个空。” “这也太高难度了,我技术不行。” 江绚淡淡地说,“反正贺婵快要过来了。” 池扬:“啊啊啊啊啊你别说了!”他被江绚说得一紧张,车头失去了平衡,开始左右晃动,这一晃他就更紧张了,一紧张劲就使大了,车身晃动得更厉害了,加上坐了两个人就更不好控制,车子顽强地晃了两下过后,终于“砰”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江绚:…… 他发现自从遇见池扬过后像是撞了摔神,不是他摔就是池扬摔,要不然就一起摔。 江绚反应快一些,几乎是在摔下去的一瞬间就跳了下来站在了地上,池扬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和车以同归于尽的方式一起摔在地上,车蛮横地整个压在他身上。 江绚无语地走过去把自行车从他身上扶起来,“我对你五体投地。” 池扬从地上站起来,自己觉得特别好笑,扶着江绚笑个不停。 江绚看了看周围,“你这摔得还挺好。”池扬一看,他们刚好摔进了刚才江绚说的空缺,把贺婵避开了。 “没白摔。”池扬弯了弯眼睛,“走啦,去吃饭。”他们把自行车锁好。 航院里比一中自由多了,来来去去全是人,穿着一中校服的人也不少,池扬和江绚显得并不突兀。 航院有两个食堂,池扬挑了一个看上去新一些的进去,打了两个菜找了个位置坐下。江绚嫌弃地看了一眼,“你有时真的是个骗子。” 池扬微笑地尝了一口,“没这么差吧江绚哥哥,你还吃都没吃呢。” 江绚不理他,拿了筷子开始吃。 过一会儿,有几个女生嘻嘻哈哈地端着饭盘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 江绚不习惯别人靠他靠得太近,立刻往旁边挪了挪。 结果下一秒,他旁边那个女生就笑嘻嘻地晃着手机对池扬说,“弟弟,加个微信吗?” 江绚的手一停,池扬茫然地抬头:“啊?” 另外一个女生对刚才说话的女生说,“哎,你那么直白干什么?你不知道先问问人家有没有女朋友啊!” 女生暧昧地笑笑,“对哦。”她又歪着头问池扬,“弟弟有女朋友没有啊?” 池扬眨眨眼,“那个……姐姐,我还穿着高中校服,你没看见吗?” 女生嗤笑一声,“高中生怎么啦,又不是小学生,没两年就毕业了,姐姐等得起。” “那不好意思了姐姐,我不早恋。”池扬客气又疏离地回绝了。 “哇,人家弟弟还是个学霸呢。”又一个女生笑着说,她推了一把刚才说话的女生,“你别耽误人家弟弟前程啊!” 那个女生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大大方方地说,“好吧,真是太遗憾了,那姐姐只有祝你学业有成了。”她最后几个字的咬字奇奇怪怪的,让人听得心里不太舒服。 江绚突然把筷子一放,“走了。”然后他站起来径直走了。 池扬被他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去追他。 江绚步伐很快,池扬小跑了几步才追上他,“你就吃饱了?” “你才吃饱了。” 池扬顿时扶额,“怎么了?” 江绚一语不发地走在前面去了。 走到航院外,池扬找到自行车,江绚背对着他坐到自行车后座。 池扬沉默了一下,“我们这关系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了吗?” “哪里能像你和别人那样呢。”江绚反唇相讥。 “什么别人?”池扬一头雾水。 “怎么?现在失忆了?刚才不是还和别人姐姐弟弟的叫着吗?”江绚面无表情。 池扬:…… 江绚不提这事他转头都抛之脑后了,“哪有那么夸张?那你说我叫人家什么?” 江绚冷笑一声,别过头去,又不和池扬说话了。 池扬只能带着满腹冤屈把车骑回去了。 回教室的时候威廉过来找他要钥匙,冲他挤眉弄眼的,“怎么样?感谢我吧。” 池扬对他挤出一个笑,“感谢。” 威廉睁大双眼,“你这是什么表情?” 池扬索性把刚才的事挑挑拣拣讲了一遍,着重讲了江绚的反应。威廉的脸色变幻了好几次,最后变得非常复杂,“那你是怎么想的啊?” “什么我怎么想的?你说对那几个女生吗?我就是没任何想法啊,我连她们脸都没看清。” 威廉咳了一下,“不是,我是说你对……”他话还没说完,贺婵突然就从前门走了进来,神色严肃,“池扬,江绚,你们两个出来一下。” 池扬只能对威廉说,“我们回来再说。”然后和江绚一前一后出了教室,站在外面走廊上。 贺婵问:“你们刚才干嘛去了?” “吃午饭。”池扬说。 “去哪儿吃的?” 贺婵这么一问,池扬就知道刚才多半躲闪不及,还是让她看见了。 他只能回答,“去隔壁航院。” 贺婵冷着张脸,“学校食堂还不够你们吃?你们还要跑到航院去?学校明文规定了不能去航院吃饭,你们不知道吗?” 池扬还真不知道有这个规定。 “而且你还骑自行车载人,这是很危险的!要是出了事谁能负这个责任?”贺婵见两个人都不说话,便继续说,“一人五百字检讨,下午数学课的时候在讲台上念给所有同学听。” 池扬:“啊?” “啊什么啊?你再加一百字。”贺婵瞪了池扬一眼。 好吧。 - 因为下午第一节 课就是数学课,所以只有中午的时间能用来写检讨。其他人到了后面都渐渐趴到桌子上去睡觉了,只有他们俩还在那儿“刷刷”地写。 因为这个问题在池扬心中实在算不上问题,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写,只能反反复复围绕着贺婵刚刚说的危险性来写,写来写去满打满算也只有三百字。 旁边的江绚这时写完了,池扬立即凑上去,“借我抄抄。” 江绚把他脑袋推开,“自己写。” 池扬对他一阵软磨硬泡,江绚最后终于受不了了,他一下子站起来,“随便你,我去超市买东西了。”然后他就推门出去了。 池扬当他默认了,愉快地把他的检讨拿过来一看,然后被哽住了。 他通篇都在批判池扬。首先去航院这个主意是池扬提出来的,然后他又用不娴熟的技术骑车带人,还翻了车。江绚把这个过程极尽添油加醋,池扬自己看完都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这家伙也太记仇了。 池扬只得自己又绞尽脑汁缝缝补补地写了两百字,勉强把字数凑足,再抬头一看,已经两点过几分了,马上午休结束的铃声就要响了。 他站起来走出去,准备去上个厕所。 一出去才发现外面的天色不知什么时候阴沉了下来,压得人心里不安起来。 这个天气,很有可能马上就要下暴雨,但江绚还没回来。 池扬一想,便返回教室拿了把雨伞,准备去超市的路上接江绚,免得他被淋成落汤鸡,也正好弥补一下自己的不知罪名的罪过。 他沿着他们平时走的那条路往超市走,走到一半,果真下起了暴雨,他把伞撑开,心里不由得有些焦急。 正好走到一节青石板铺的下坡土路,他加快步子,不料一脚踩滑,他整个人向后一仰,然后一路滑了下去,滑到最下面才慢慢勉强停住。 看来今天不管如何,老天爷是一定要让他摔一回了。 池扬直觉感觉到这次摔得有些重,他仰面躺在地上,被雨淋透了才勉强撑着地爬起来。 他勉强往回走,因为刚才一摔把伞也摔飞了,他得回去拿。 他整个背连着腿阵阵发疼,他都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江绚肯定要嫌他脏了,但是还是得去接他啊。 池扬捡起伞,重新把它举了起来,然后继续往超市慢慢走。 终于走到超市,却没看见江绚的人影。 难道他已经冒着雨回去了?不可能啊,这根本就不是他的风格。还是他根本没来超市,知识找个理由出去转去了? 池扬走进超市,一个收银阿姨看见他忙招呼他,“同学,你过来看看,这个同学不知道怎么了,问他他也不说话,你看需不需要去你们学校医务室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所谓你犯病来我犯病。 大概还有一章左右江江就要离开啦。 谢谢大家!!! 第48章 四十八 池扬的心蓦地一沉。 他立刻冲过去,一眼就看见了被几个阿姨围着的江绚。 他怔怔地站着,望着超市外的瓢泼大雨,神情木讷,一动不动。 “江绚?”池扬试着叫他。 他没有任何反应。 池扬走到他面前,把他的视线挡住,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江绚?能看见我吗?” 江绚的眼神麻木地落在池扬身上,好像在看他,又好像在看雨。池扬突然想起来,去年他们在医院打架那天,好像也下了雨,他把江绚拖到窗边,雨水飘进来,江绚当时的眼神也是这样。 池扬都怕下一秒江绚就会在他眼前碎掉。 一边的阿姨忙说:“同学,你认识他吗?他这是怎么了?需不需要我们打120啊?” 池扬看着江绚,“没事,他,他心情不太好,你们去忙你们的吧,我陪着他,一会儿就好了。” 池扬想去拉江绚的手,但他现在身上全是混合着雨水的泥土,没办法碰。他只能一遍遍喊江绚的名字,然后重复:“我是池扬,你认识池扬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绚的眼睛动了动,池扬连忙说,“你能听见我说话是吗?” “池……”江绚艰难地发音。 “对,池扬。”池扬帮他说完。 霎时,江绚像被抽去了骨头一样,失去了支撑,往前面直直地倒了下去。 顾不得什么脏不脏了,池扬立刻伸手接住了他。 江绚缩在池扬怀里,池扬本来以为他昏过去了,没想到他闭着眼睛,还在喃喃自语。池扬凑近一听,听到他说,“下雨了,下雨了。” 池扬想伸出手捂住他的耳朵,但又腾不出手,只能不断地安抚他,“没有下雨,没有下雨……” 江绚突然伸手抱住池扬。 池扬一僵,想起自己身上那副样子,忙要退出来,谁知江绚手却越收越紧,他力气大起来的时候很不讲道理。 “……池扬,我头疼。”江绚几乎是咬紧牙关,挤出了这几个字,“不要,推开我。” 池扬哪里还敢推他,只能顺势抱住他,“好。”他低下头,把自己的额头抵在江绚额头上,试了试温度,“痛得很厉害吗?”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江绚逐渐缩成了一团,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了,头也紧紧埋在池扬怀里。 池扬在心里把这场突如其来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散的大雨给咒骂了一千遍。他突然很迷茫,他发现自己对江绚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到现在也不知道江绚当初为什么住院,为什么放弃跳舞转学回s市……好多为什么。在他听不了听力的时候,江绚一下子就能察觉然后念给他听,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池扬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忽然,江绚轻轻拉住他的手。 “怎么了?”池扬立刻问他。 江绚不回答,只拉着池扬的手,带着池扬从他的腰侧慢慢顺着往下摸。 池扬怔住了,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能僵硬地被他拉着。 终于,到右腿膝盖往下大概一寸的地方,江绚停住了,把池扬的手按在那里。 “这儿很疼吗?”池扬轻轻问。 “有一颗钉子,在这里。”江绚缓慢地说,“你摸到了吗?” 池扬的手几乎瞬间弹起来,不敢再去摸。江绚突然剧烈地在他怀里动起来, “池扬,我好疼啊。” 雨越下越急。 - 池扬后来都忘记了那天最后具体是怎么收场的。 他只大概记得,由于他们在那儿耽误的时间太久了,最后阿姨还是喊了人来。至于喊的是老师还是年级主任,或者是医务人员,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这件事后来传到了陆岚的耳中。 陆岚大发雷霆,虽然她经常生气,但池扬也很少看见她生气到这个程度。 池扬被她关在家里,关了整整三天都没去上学,手机也被他没收了。 当然,每一科作业还是照做不误。 第三天晚上,阮青橘才终于找到空当偷偷溜进他房间。他才知道,原来江绚自从那天后,也没再去上学了。 和池扬短暂的缺席不同,据阮青橘说,他的东西也被人一件件搬走了。 阮青橘说着,见池扬脸色骤然变得很不对劲,立刻说:“其实不是你的原因造成的,听贺婵跟我们说,是因为他家里早就安排他要出国留学,到学校来只是过渡一下,前几天他身体又出了什么问题,所以就借这个契机不来了。” 池扬还是那个表情,轻声说:“是吗。” 阮青橘小声地说,“你们俩关系那么好,天天在一起,我以为你知道的。”她说完这句又觉得不太妥,“不过,确实太突然了。” 池扬没接话,阮青橘还想说什么,陆岚的怒吼声在门外响起,“阮青橘!” 阮青橘立刻慌张地站起来,“拜拜拜拜。”然后迅速出去了。 池扬坐在那里发了会儿呆,脑子里什么也没想。 陆岚骂完阮青橘,一把推门进来,“下周你就回学校上课,不准再想东想西。我告诉你看马上六月份就要零诊了,我要看你的成绩。” 池扬一言不发。 陆岚见了气不打一处来,“我早和你说了,不要和那个什么江绚来往。你和人家有得比吗?人家把你影响了可以立刻拍拍屁股走人,人家家里有钱,想干嘛都不愁没饭吃,你呢?你也是这样吗?”她还要继续说,突然看见池扬睫毛一眨,面无表情地掉了两滴眼泪。 她一下子被哽住了。 池扬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眼泪却越流越凶,流到下巴上都排不下了,一连串地往下掉。 陆岚深呼吸了一下,丢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想你还有多少时间!”然后转身出去了。 池扬的胸腔像被火灼烧一样痛,让他每次呼吸都觉得非常困难。他仰起头,想让自己呼吸得畅快一些,没想到却越来越艰难。 江绚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他们并排坐着,一起吃饭,一起放学,一起做了很多事情。江绚却从来没告诉过自己,他在准备留学,他会突然有一天,和自己的生活不告而别。 书桌上有一瓶碳酸锂。 他抓过来,往手心里一股脑倒了不知多少颗,然后往嘴里一扔,就这么干吞了下去。 碳酸锂本身的那种咸苦的重金属味瞬间充满了他的口腔,恶心得他浑身发抖。 胃肠道受不了这种碳酸锂这么大剂量的刺激,立刻做出来强烈的反抗,他还没来得及把它们尽数吞进去,就被迫全部吐出来了。 他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可怎么转来转去,都是江绚。 一会儿是他站在舞台上居高临下的一瞥,一会儿是他在烟火笼罩之下跃起,一会儿是江绚说,“这有一颗钉子,你摸到了吗?” 陆岚说得对,他确实做不到。做不到像江绚那样不说再见的转身,做不到江绚那样,把自己瞒得严严实实。 上帝在天边露出讥诮的笑。 - 很多人长大后都怀念青春。其实与其说是怀念整个青春,怀念那些写不完的作业,怀念那些起早贪黑,不如说是怀念青春时那个鲜活的人。 自从江绚走后,池扬的时间变得很快。 或许是没有那么多值得记得的瞬间。 他婉拒了贺婵说给他找个同桌的提议,依然一个人单独坐在后面。 他的药物副作用并没有随着时间消失,他早上仍然会睡觉,只是没有人会把笔记从旁边递过来给他抄,但也没关系,他会找更多的人借。他的听力已经比以前好太多了,当然,想完全恢复不太可能,他只能尽可能把能听到的题的分全部拿下来。 自从江绚来后,阿随越来越少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但他走了过后,阿随比以前更加频繁地出现了。 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同样的事情,把池扬念得头痛,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阮风很多次在微信上想要约池扬见面,想要和他说江绚的事情,池扬都没有看。 他不是怪江绚。 他知道,江绚是病人,有自己的苦衷。但他也同样是,他也有。或许陆岚说得对,一开始他们就不该过多接触,两个病人怎么能做朋友呢? 六月末,高二下期期末考试,同时也是零诊考试。 池扬考完最后一科从教室里出来,毫无征兆地昏倒在走廊上,被急救车送到医院。 医院急诊科上上下下给他做了检查,没有检查出什么大问题,只能对陆岚说:“患者可能是当时血压过低,或者是心情过于焦虑低落,也可能是劳累过度,你们家长要多注意孩子的身心健康。” 陆岚有些慌了神,等池扬醒后就立刻带他挂了普瑞思的号,又在普瑞思做了一系列检查。 殷医生看到结果报告后神色凝重。半晌她才说,“他目前这个情况,不住院的话必须要加药。” 陆岚这次不再和医生探讨药量和学习之间的关系了,连声说好。 在拿了药回去的路上,她突然转头问池扬,“要不咱们休学吧?留级,明年再念?” 池扬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把自己都写emo了 其实是因为池扬自己是病人的原因,把很多事都放大了,想复杂了。江江也是,所以有一些误会和无奈。(卑微作者跪下了) 不会就此分开的。 谢谢大家! 第49章 四十九 高二暑假已经不能称作是暑假,刚考完零诊,学校的暑假补课作息表就下来了。整个七月都只放七月底到八月初最热的几天,然后一直上到八月二十七,再放几天,九月三号开学再和其他年级一起返校。 所有人都像砧板上将死未死的鱼一样,已经放弃了挣扎,惨叫了几声,又埋头到书堆里。 天气越来越热,学校没有安装空调,整个教室全靠几个破风扇支持着。 有男生的衣服上已经出盐了,有女生起了一身的疹子。即使这样,学校仍然要求穿全套夏季校服——蓝色不吸汗的棉质短袖和黑色长裤。 这终于引起了所有人的不满。在阮青橘的带头下,班上一群女生开始跟着她一起穿自己的短裤来上学,别的班看见了立刻开始大量效仿,等年级主任再发现的时候已经如星星之火燎原之势,再也压不下来了。 零诊成绩下来了,池扬的排名第一次进了前三百,排名两百八十多,刚好过了这次全市划的二本线,他的英语的进步尤为显著。 陆岚看见成绩时,眼圈几乎是一瞬间就红了。池扬反倒手足无措起来。 “小扬,妈妈知道你这段时间肯定很辛苦,又在生病吃药,肯定比一般人还要辛苦多了,但是妈妈也没有办法,你如果现在不吃苦的话,以后吃苦的还是你自己啊。”陆岚有些哽咽,“你有什么问题随时告诉妈妈,妈妈能帮你的一定尽全力。” 池扬看着陆岚,最后敷衍地笑笑,“嗯”了一声,然后什么也没再说了。 s市的夏天热也热得人不痛快,天灰蒙蒙的,冒着滚滚湿气,教室里也闷得发慌,里外完全是两个温度。 一天晚自习,池扬死活解不开一道立体几何题,在教室里呆着难受,便索性站起来走出教室。 外面和教室比起来太凉快了,没有人不贪恋这凉爽,不知怎么的,池扬就沿着走廊越走越远,等他回过神时,已经穿过了下沉式广场走到操场上了。 操场上的两个角分别立着一杆灯,沉沉地照着白光。 池扬沿着操场慢慢走。 走着走着,走到八百米的起跑线上,运动会时撒下的□□还有痕迹,他突然从那条线上起跑,往前冲去。 他感觉自己好像要飞起来了,风融进了他的四肢,他有用不完的力气。 他一直不擅长跑步,体测也只是刚及格的水平,今天却不知道跑了多少圈。等他终于停下来扶着膝盖喘气时,额上的汗珠成串落下,砸进塑胶地里。 他又开始慢慢地走。 操场边有一片小树林,池扬经过它的时,听见里面隐隐有动静。 他以为是什么小动物,夜猫或者是鸟雀,便放轻了脚步,慢慢往那处走去。还没等他走近,忽然听到了人的声音,惊得他立在原地。 “……有一首诗,写得很好,我念给你听吧。”女生的声音。 “好啊。”男生的声音。 池扬顿时想起来曾经听人说,小树林里常有小情侣晚自习在这里幽会,被年级主任逮过无数对,可是这么多年仍然屡教不改。 还挺有情趣,专门溜出来就为了在这里一边喂蚊子一边念诗。他低头笑笑,准备走出去,忽然听得后面那个女生脆生生地念起诗来。 “一月,你还没有出现,”女生慢悠悠地念,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夜里,“二月,你睡在隔壁……” 池扬脚步一顿。 居然是这首诗。 他突然有些挪不动步子。 “……五月我们坐着,犹如梦中。就这样,六月到了。”女生笑着念。 男生也笑了,“六月怎么了?” “六月啊,六月青草盛开,处处芬芳。” 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池扬心上,池扬忽地觉得刺耳,不想再听下去了,快步走出了这片小树林。 他一仰头,看见天上竟然有零零散散的星星。 他转身上了主席台,沿着台阶走到主席台最高的地方,翻了上去抱膝坐着,更近地看星星。 - 历史老师走到池扬空荡荡的座位旁,翻了翻他的书,紧皱起眉问前桌威廉,“他人呢?” 威廉一呆,他甚至不知道池扬什么时候不见的,“不知道,可能,上厕所去了?” 历史老师背起手,冷哼了一声,“无组织无纪律,你现在就去厕所看他在不在,如果不在我明天要告诉你们班主任。”说完一挥手走了。 威廉只能站起来,从后门出去。 没想到他刚绕过拐角,就差点和一个人面对面撞了个正着。 来人戴了顶帽子,帽檐压得很低,穿得一身常服,还带了口罩,威廉看了半天,才不确定地试探道:“江绚?” 来人听见声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一见这双眼睛,威廉就确定了,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回来了?” “办一些手续。” “晚上办手续?那些老师不都下班了吗?”威廉下意识脱口而出。 江绚没说话,他才意识到自己嘴快,忙找补道,“不过可能也有加班的。” 江绚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他最近怎么样?” 威廉当然知道江绚问的“他”是谁,知识突然这么问不知道从何处回答,只能说:“他,挺努力的,成绩也上升得很快,这次零诊都过二本线了呢。语文和历史考得特别好,都是年级前十的分数,英语进步也很大……”他一口气说了一大通,才发现自己说的都是一堆有的没的,谁要听这些啊。 他看了一眼江绚,却发现他听得很认真,见自己停下来,还问,“还有?” 威廉苦笑一下,“没有了,除了这些我也不知道了,你知道的,他不会和我聊什么心情之类的。” 江绚了然地点点头,他把肩上的包拿下来,从里面拿出厚厚一叠教辅资料,“麻烦你,交给他。” 威廉一愣,“以你的名义?” 江绚摇头,“你可以找个借口吗?” 头一次听到这么直白的要求,望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威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好吧,我想想。” “多谢。” 威廉随手翻了翻这叠书,“诶,这里面好几本他好像都买了。” 江绚神色并不意外,“那也给他吧。” 威廉叹了口气,把书叠好,“你,就不想和他见面吗?” 他看见江绚的眼睫在走廊昏黄的灯下轻轻一颤,然后说,“威廉,别告诉他我来过行吗?” 威廉无奈地说,“我能说不行吗?” 江绚似乎笑了笑,不过他的面容被口罩遮住了,威廉也没有看真切。 “那我走了。” “江绚。”威廉叫住他,“你还没说你自己呢,你最近过得好吗?” 江绚一怔,然后垂下眼,“嗯。”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威廉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把那一叠教辅资料抱在怀里,准备往回走。 一边走一边想,“诶,我是出来干什么的来着。” 走到教室门口他才想起,靠,我不是出来找池扬的吗?!历史老师还在教室里等着! 他赶紧把教辅资料往后门外的地上一放,然后转身跑回男厕所。 池扬没在里面。 不过也对,他要是在里面,不就把刚才江绚的话全部听去了? 苍天啊,他在哪儿啊,为什么他们俩闹别扭受伤的人却是我。威廉悲伤地站在走廊上。 正好这个时候,第二节 课下课的铃声响了,阮青橘第一个从教室里冲出来往厕所跑,看威廉在那儿站着,便问他怎么了。 威廉把历史老师的吩咐给她说了一遍。 阮青橘眨眨眼,“那你还不去找?” “我去哪儿找啊?” 阮青橘翻了个白眼,“你傻啊,都这个点了,难道他还去逛教学楼和食堂吗?打个赌,他肯定在操场。” 威廉一把拉住她就往操场跑,“你说的,你陪我去找。” 阮青橘努力挣脱他的手,“我又没说不去!” 跑着跑着,他说:“你知道吗?刚才我遇见江绚了。”他把刚才江绚的话给阮青橘复述了一遍。 阮青橘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语气古怪地说,“他俩这是在干嘛?拍电影?” 威廉笑出声来,“就是。” “他俩之间肯定有猫腻。” “你才看出来啊,他俩之间何止猫腻那么简单啊?”威廉夸张地说。 “放屁,我早看出来了。” - 池扬最后被阮青橘和威廉一人一只胳膊拖回了教室。 在历史老师面前诚恳地陈述了罪过后,他回到座位上。 威廉把一叠教辅资料“砰”地一声放在他桌子上,“喏,给你的。” 池扬一愣,“你家开书店的啊?” 威廉:“是我家一个毕业的姐姐给我的,都是旧书了,我很多都有了也用不上,就送给你呗。” “旧书?”池扬翻了一下,“可这些成色都很新啊。” 威廉顿时板起脸来,“喂,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好好好,那谢谢你了。”池扬笑着说。 池扬坐下来,慢慢一本本翻看起来,发现其中好多本都是他比较想要的。威廉真是个菩萨,他笑着想。 翻到最后一本,突然从书页间掉下来一张小票,他一看,上面的收款日期是前天。 ……这就是他姐姐的旧书? 不过他没立刻就去问威廉,他知道威廉既然编瞎话肯定有理由,问也问不出来。他又仔细把那张小票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目光落在那间书店的名字上。 这个书店名字很独特,一看就不是什么满城到处都是的大型连锁店。 他把小票收了起来,准备回家查一下这间书店具体在哪儿。 ------ 作者有话要说: 校园青春秒变悬疑推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开个玩笑 谢谢大家!!! 第50章 五十 回家拿到手机,池扬把地图点开,刚想把书店的地址输进去,才打了一个字,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有些犹豫,又把那个字删掉了。 阮青橘毫无征兆地凑过来,“诶,今晚收了一份大礼吧。” 池扬挑眉,“你怎么知道?” “威廉给我说了啊。”阮青橘理所当然地说。 池扬笑笑,“他给你说是谁送的了?” “不就是他送给你的。” “少来了,他都给我说了,我知道不是他送的。”池扬淡淡地说。 阮青橘眼睛顿时睁大,“他给你说了?!他怎么能给你说了?!” 池扬不动声色观察着阮青橘的神色,“没有瞒着我的意义吧。” 阮青橘声音都高了八度,“有没有意义又不是他说了算的,他都答应人家了!怎么能……” 池扬突然笑了声,语气莫名,“江绚送的?” 阮青橘谴责的语气霎时一顿,她抬起头诧异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池扬了然,“现在知道了。”说完,他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把阮青橘一个人留在原地发狂。 他回房间后把书店的名字输到地图里一查,果然,在江绚家旁不远。 不过要不是从阮青橘那里套了话,也很难第一时间把两者联想到在一起。但想想也是,如果不是他和江绚提过教辅的事,那么多教辅资料,怎么可能刚好就是自己想要的那几本呢。 池扬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他感觉自己这段时间把江绚和自己发生过的事情都封印了,乍一听到这个名字还挺陌生。 他低头看着那张小票,想要把它扔进垃圾桶,抬了抬手,还是放下了。 算了,他想。 - 生活一旦乏味,就过得很快,也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 转眼就到了八月底,眼看着就要放夏天的最后一次假了。明明之前早说好了是从八月二十七号放到九月二日晚上返校,年级上却突然改了主意,要求全年级学生八月三十一号晚上就必须回学校开始上晚自习。 一时怨声沸腾。 虽然看上去只有两天的区别,但是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说两天太珍贵了,何况这几天学校里面热得连蚊子都呆不下去了,又突然被没收了两天的假期,大家的心情可想而知。 威廉气得在前面踢桌子,“都补了几十天的课了!他难道就差这两天?!就两天的假啊!这都要要回去!太不要脸了!” 池扬也觉得很烦躁。 他之前经不住阮风再三邀约,答应和他见上一面,时间就定在九月一号,这下倒好了,这一推,可能寒假都见不上面了。 可是学生们闹归闹,该上课还是得继续上。 池扬晚上回家的时候和阮风提了一嘴。 没想到第二天池扬一早来上学,威廉就兴奋地告诉他,“你知道吗?时间又改回去了,还是九月二号晚上狭才回来!” 池扬惊讶,“为什么?年级主任吃错药了?” 威廉笑着说:“谁说不是,改来改去的。但据说是有人举报了。” “举报?给谁举报?” “你傻啊,当然是举报给比学校大的官了,听说有人举报给教育局了。说他们出尔反尔,明明答应了学生放假日期又临时更改什么的,还说了什么酷暑强制学生跑操,导致学生大规模中暑犯病。石主任这会儿啊,已经被请去教育局喝茶了。” 第一节 课贺婵上课前也特地语含警告地说了这件事,“有些同学,对学校补课时间的安排不满可以直接给学校提,怎么能直接把问题上报呢?如果让年级上查出来是谁的话,一定会向他追究责任的。说到底,不过两天假期,至于吗?学校还能害你吗?” 在这种事情上,学生和老师立场并不完全相同,怎么说也说不到一块。 二十七号放假后,池扬在家睡了两天,又在家发了两天呆,才勉强收拾了收拾,出来见阮风。 阮风和他约在一个大商场里,池扬比他早到,坐在商场里的座椅上等他。 不一会儿,看见阮风穿着一身白,远远地就冲他打招呼,一走近就把手里两杯奶茶分了一杯给池扬。 池扬也没推辞,接过来喝了一口。 然后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奶茶的标签,四季奶青。他不由想到那天他递给江绚的那杯奶茶,也是叫这个名字。 他对奶茶并没有过多的研究,当时只看到样图觉得好看,所以就买了。 看来这个还挺有名。 阮风坐在他旁边,“最近怎么样啊?” 池扬笑了,“你这样问话特别像心理咨询师的开头。” “是吗?”阮风也笑了,“看来是职业病了。那让我换一个,你成绩怎么样啊。” 池扬无语,“还不如上一个。”他说,“就那样吧,过二本线了。” 阮风很高兴,“这么厉害?那不是就能有大学读了?” 池扬:“问出这种问题你是没脑子还是没常识?” 阮风挠挠头,“哎,我都毕业太多年了,早就忘了。我们那个时候好像还有三本呢,现在据说取消了?” 池扬“嗯”了一声,“我们省取消了。”他看了阮风一眼,“你读书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上不上得了大学吧?应该全去比较自己离最好的大学还差几分了吧?” 阮风干笑几声,“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嘛。” “那你最近在做什么?找到新工作了吗?”池扬岔开话题。 “找什么工作啊,我最近在一个大学里学习进修。还是学习有意思。”阮风说,“我以前总觉得你该休息休息再上大学的,现在觉得你应该尽快到大学去,换个环境,说不定对你病情有帮助。” 池扬不置可否。 他和阮风一起吃了午饭,阮风突然接了个电话,然后神情沮丧地放下电话,“糟了。” “怎么了?” “我下午本来要去看个电影的,结果突然有点事情必须要去处理。” 池扬:“你改天去看不就得了,还是你心疼票钱?” 阮风嘟囔道:“不是,今天是那个电影上映的最后一天,今天看不了就只有在家等它出来了。”他又嘀咕了几句什么,“算了,我把票给你,你帮我去看吧。” 池扬“啊”了一声,“我帮你去看?” “去嘛,又不要你花钱,省得这张票浪费,反正你下午也没什么别的事。” 池扬只得答应下来。 电影两点开场,电影院就在这座商场的四楼。池扬看了眼电影的名字,看上去像个爱情片。还是那种比较青春伤痛的。 服了,阮风一个单身大男人自己去看爱情片。爱情就爱情吧,还以为他能看个多有深度的,没想到就来看个伤痛文学。 反正也没什么事,池扬叹了口气,把电影票收了起来。 他在商场胡乱逛了一会儿,捱到一点五十才检了票进了电影院。 一进影厅,好嘛,居然只有他一个人。电影票居然还买的是最后一排。 荧幕孤孤单单地放着广告,本着“就当是包场了”的心情,池扬坐到了最后一排,准备度过痛苦的两小时。 两点,影厅熄灯了。 还是只有池扬一个人。 他刚想叹了口气,叹到半截,突然听见影厅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可算是来人了。 他从高处望下去,那个人正用手机打着手电筒,一阶一阶往上走。 终于,他在最后一排停了下来。 这么巧,也买的最后一排?池扬心想。 那人把手电筒关了,然后朝池扬走过去,走到池扬身边,刚要把椅子按下来坐下,两人无意中交换了个眼神。 两个人瞬间都僵住了。 四目相对。 阮风此时在池扬心里已经死了。 “你……” “你……” 池扬和江绚同时开口说,见对方说话,又同时闭嘴了。 江绚都不知道该不该坐下了,他看着池扬。 他们好久没见了,比寒假那次还要久。 少年人对别离的理解都是短暂的。 池扬以为自己把江绚封印了,其实直到他看到江绚的第一眼才发觉,怎么可能封印了?他一看见江绚,感觉整个人都滚烫鲜活起来了。 “阮风给你的电影票是吗?”江绚问。他也和池扬一样,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嗯。”池扬移开眼神,“你坐吧。” 江绚坐了下来。 电影里的女主开始撕心裂肺地男主表白。 池扬从来没觉得这么如坐针毡过,他觉得自己刚才真的有病,怎么会期待有人来和他一起看电影?上天于是愉快地成全了他,这不把江绚送来了吗? 江绚看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评价道:“阮风什么品味。” 池扬:“就是。” 他僵硬地去拿放在一边的水,然后抿了一口,又目不斜视地把它放回去。 结果水瓶没被他放进扶手前段的杯托里,他一松手,水瓶就掉到地上,然后轱辘轱辘滚江绚那边去了,正好滚到江绚眼前,停住了。 池扬:……我靠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弯腰下去捡,谁知江绚快了他半秒,也弯下身子去捡。 等池扬反应过来时,江绚的手按在了水瓶上,而他的手正好按在江绚的手上。 电影里的男主正对女主说,“我爱你。” 池扬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临门一脚了哈哈哈 谢谢大家!!! 第51章 五十一 暴雨来临之前豆大的雨滴先砸在地上,然后紧接着才是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雨幕。 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在耳膜上敲出节奏,好像快要跳出来了。 电影里男主不耐烦地对女主说,“喂,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我看见你,心就跳的很快啊!” 池扬突然被戳中心事,一下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还按在江绚的手上一动不动,江绚也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没说,任他这么按着。 池扬手一抖,立刻收回了手。 江绚把水瓶捡起来,替他放进了杯托里。 池扬垂下眼,不去看江绚。但他的心里却掀起了海啸,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他脑子里像杂乱的草稿纸,全是繁复的演算步骤,拼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是喜欢他吗? 他想找个人问,却得不到回复。 直到电影结束,他也还没有想明白。 影厅的灯全亮了起来,旁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你晚上有安排吗?” 池扬还没反应过来,“应该没有。” 江绚盯了他一会儿,轻叹口气,“那,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吧?” 池扬放弃了更多的思考,“行。” 他们从影厅走出去,还没有到五点。这是一个很尴尬的时间段,说吃晚饭又太早,要去干点别的什么的话又来不及。 他们便在商场三楼闲逛。 “你最近……在准备留学的事情吗?”池扬想了想还是问。 江绚微微点头,“前几天刚去考了雅思。” 池扬“嗯”了一声,“怎么样?” 江绚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说:“还行吧,可以申请学校了,但应该还要考一次。” “厉害。”池扬不了解雅思,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了,他换了个话题,“你知道吗,本来这个时候我应该在学校的。之前年级上说放到八月三十一号晚上会返校的,结果有人举报了,我们就和其他年级学生同一个时间返校了。” “我知道。”江绚漫不经心地说,“我举报的。” 池扬:…… 他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举报的?可你又没有在学校补课,这个事情和你……”他说着说着又没声音了。 “啊,想举报就举报了。” 池扬安静了一会儿,“你之前到学校来过是吗?” 江绚脚步一顿,“威廉和你说了?” 池扬笑笑,“我自己猜到的。你不知道,有一张小票夹在最后一本书的最后一页吧。” 江绚抿抿唇,“你要还给我?” 池扬看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不自己交给我?” “我想你不愿意见我。”江绚说。 “你说得对。”池扬笑了,“如果我突然丢下你跑了,你会怎么想?” 江绚指尖微微蜷缩起来,“对不起,我……”他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好像都没有意义,只能垂下头。 “走吧,”池扬不愿意看见他这样,“带你去吃饭。” “去哪儿?” “反正不在这儿。” 池扬带着江绚一路走出商场,然后打开地图输入了几个字,确定了一个方向,然后往那儿走。 地图大概指引了一条最近的路,要穿过许多小巷小路,石板路坑坑洼洼不平,池扬下意识拉着江绚的手臂,怕他摔到。一碰他手臂觉得硌手,“你最近是不是又瘦了?” 江绚:“……嗯,很明显吗?” “硌手。”池扬说,“我不和你一起吃饭了你就又不吃饭了是不是?” 江绚默默说:“下次改正。” 池扬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三个月不见,江绚真是,性情大变啊。他以前要这么说,肯定会被江绚冷冷顶回来。 七拐八绕的,终于到了目的地。 看见“火锅”两个字,江绚感觉自己右眼皮重重一跳。 “你能吃辣吧?” 江绚点点头。 “这家挺好吃的,就是比较辣。”池扬说。 江绚感觉自己左眼皮也跳了一下,“进去吧。”他听见自己说。 服务员把他们带到靠窗的两人座前,拿了菜单给他们。 “你想吃什么?” “你点吧,能吃的我都吃。”江绚很不适应火锅店的气味,连呼吸都放慢了。 池扬也不推辞,拿起笔三下五除二地在菜单上勾画,不一会儿就点完了,他把菜单交给服务员,然后自己站起来,去冰柜里拿了两罐啤酒。 江绚一怔:“你不是还在吃药吗?不能喝酒吧?” 池扬恍然,“噢,我忘了你在吃药,那你别喝我一个人喝。” “……我是说你在吃药。” 池扬笑笑,“谁管这个。” 很快,服务员把锅和菜端了上来,江绚看见通红飘着辣椒的锅底,下意识离桌子远了一些。 “你怎么总看我?” 江绚“啊”了一声,用筷子捞了一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上来,然后匆匆往嘴里一送,结果被狠狠烫了一下,他倒抽了口冷气。 池扬无奈,“你那么急干嘛,谁在和你抢吗。” 他站起来,走到江绚那边坐下,“我和你坐一边好了,我给你夹。” 江绚吃东西斯文又慢,今天格外的慢,不知不觉,池扬已经把他的碗堆成小山了。 “怪不得怎么都胖不起来。”池扬笑着抱怨了一句,“我去趟厕所,回来再慢慢给你夹。” 江绚:“好。” 池扬站起来去厕所。 他第一次接触酒的年纪很小,到s市之前他跟着大人们出去吃饭,大人们都让他喝酒。也没有什么小孩儿不能碰酒的忌讳,到这儿因为住院吃药的原因,倒是很久没喝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今天才喝了两罐,居然有些头重脚轻起来。 可能也是因为心里有事。 他粗暴地给自己洗了把冷水脸,然后走出厕所。正好外面放了一台空调,他走过去对着吹。 这个角度一眼就可以看见他们那桌。 他往那边一看,正好看见江绚在偷偷把碗里的事物包在纸里,然后又小心翼翼地丢进一边的垃圾桶里。 他一边丢,一边又觉得浪费粮食,又急急往嘴里塞几个,结果因为动作太急,把自己呛到了,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池扬突然想起来,江绚是不吃辣的。 虽然他从来没有专门说过,但是每次和他出去吃饭,他总是回避掉一些辣的菜。 偏偏池扬没有想起来,偏偏江绚刚才一句话不说地进来了。 脑子里有根线“砰”地一声,断掉了。 池扬走过去重新坐下,江绚还在咳嗽,池扬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等到他慢慢缓过来,池扬轻声问:“好吃吗?” 江绚正在拿纸擦被辣出来的一层眼泪,听见池扬问,他立刻抬起头:“好吃啊。” 池扬一瞬不错地看着他,突然,他低下头,在江绚的侧脸轻轻吻了一下。 几个小时前没有得到回复的问题突然有了答案。 是啊,我喜欢他。 江绚瞬间僵住了,一动不动。 当池扬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也僵住了。 两个人变成了两个坐得端正笔直的大番茄。 池扬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冒着热气,和面前的火锅一模一样,好像就快要融化在这里,变成一滩水了。 江绚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表演过许多舞剧,也曾潜下心来去揣摩人物性格情绪,需要表达的情感。但那都是别人的,而他自己从没有切身有过这样的感受。 被池扬吻过的侧脸烫得要命。 池扬突然站起来,丢下一句“我去结账”,然后匆匆跑了。 - 当晚,池扬失眠了。 爱情是什么呢,其实每个少年少女都想过这个问题,而且大部分都是以期待为出发点去想的。 池扬没想到突然有一天,这个东西就在他的脑袋上方以爆炸的形式落在了他的身上。 爱情是什么,没人能给出绝对的答案。池扬在床上翻了三圈,反而对它越来越确认。池扬几乎没有挣扎地接受了自己喜欢上了和自己一个性别的人这个设定。 可然后呢? 然后应该做什么? 一想起晚上那个吻,池扬像个兔子一样尴尬地用被子把自己脑袋盖住,“天,我到底在干什么?”他低声对自己说。 江绚呢?他又是怎么想的? 池扬又从被子里探出头,他好像没有什么反应。没有反应是什么反应?是不厌恶?还是觉得这是好朋友之间的玩笑?还是心里觉得很厌恶但没反应过来?池扬叹了一口气。 他觉得是最后一种可能。 江绚那样的人,把所有想象力用上都想不出他谈恋爱是个什么样子。不,不是谈恋爱,就是连他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都无法想象。 池扬盯了一会儿天花板,沸腾的心突然又冷静下来了。 这是一件没有结果的事,他想。但为什么又一定要追求一个结果?喜欢上一个人,一定要有结果吗? 一边的手机突然震了震,他把手机拿过来,打开一看,是江绚发过来的消息。 :我还是想为我的不辞而别道歉,尽管你可能不会接受,我还是很抱歉。总是有很多事情,不受我的控制。 池扬几乎可以想象到他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的场景。 对方正在输入中。 :晚安 池扬看了这两个字一会儿,最后笑了笑,锁上了屏幕,又翻了个身,手腕贴着额头。 八月就是八月,八月我守口如瓶。 我是瓶中的水,你是青天的云。 行,开始单相思吧。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卡死我了呜呜 谢谢大家!!! 第52章 五十二 “小绚,走。”江倩在楼下喊他。 江绚从房间出来,从上往下看着江倩。国庆节刚过完,江倩就把自己包成了一个粽子。 “去哪儿?” 江倩脸上有些不自在,“让你走就走,别问那么多了。” 江绚正要下楼,另一头姚青颖“噔噔噔”地从她的房间跑出来,“我收拾好了。” 一直喜欢穿大红大紫把自己打扮得和个小丑的她今天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一身灰,明显是前几年的衣服了,不大合身。 江绚更觉得有些古怪,还想说什么,江倩却不由分说地出了门,“我们在外面等你啊。” 江绚回房间拿了一件大衣披上去。 他看了一眼早上发给池扬的消息,没回。他把手机放口袋里揣好,出了门。 司机和江倩他们在车上等着他,江绚坐进去,车里还开了空调,闷得不行。 江倩让姚青颖把刚学的诗背给她听。姚青颖估计是忘了,在那儿撒泼打滚得就是不背。 自从那件事后,江绚对坐车一直有些障碍。尽管在阮风的帮忙下已经克服了不少,但他心里还是很不安。他把头转到窗边,往窗外看。 车越开越偏,渐渐往山上去了。 突然,江绚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日期,然后冷声说:“停车。” 司机动作一顿,“小绚,你要上厕所吗?这条道没法停车,我看看前面有没有空当的地方……” 江倩打断他,“不用管他,你继续开。” 江绚简直要笑了,“我说停车。” 前面两个人依旧没什么反应。 江绚抬起腿一下子重重踢在江倩的座位上,“停车。” 姚青颖愣了一下,然后在旁边放声大哭起来。江绚被她吵得头疼,“闭嘴!” 姚青颖立刻闭上了嘴。 司机被吓得不轻,赶紧在一旁停了车。 江倩没有回头,“江绚,你想干什么?” 江绚反问:“你想干什么?带我去给那个人上坟去?” 江倩闭了闭眼,“他是你的爸爸,今天是他的忌日,于情于理,你不该去给他上坟吗?” 江绚觉得很好笑,“于情于理?是他把我腿弄断的情吗?江倩,你是不是从来没觉得他有错啊?” 江倩深吸口气,“再怎么说,那些事都过去了,死者为大。” 江绚点点头,“你说得对。”他打开车门,转身跳下了车,然后把车门摔了回去。 江倩也打开车门,冲他喊,“你去哪儿?!” 江绚懒得再和她废话,背对着她越走越远。 走到足够远的距离,他把手机拿出来,给池扬打了个电话,他突然很想听见池扬的声音。 没接。 江绚把手机重新丢回口袋,仰头深深吸了口气,山间凉爽的空气飞快顺进他的肺腑。 - “喂……是奶奶吗?” “你是?”对面迟疑道。 “我是陆岚,您还记得我吧?” 对面立刻连声说,“记得记得!小陆啊,你好多年没和我打过电话了。”说完,她语气又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怎么这么突然打电话?是小扬闯什么祸了吗?” 陆岚笑笑,“没有,他很听话。” 奶奶松了一口气,“那……” “是这样的,小扬他自从转到s市来过后,身体不太好,还去医院住了一段时间。他学习这块呢,基础本来就不牢靠,现在高三了,更跟不上了。”陆岚说。 奶奶顿时紧张起来,“住院了?生的什么病啊?!这孩子,怎么从来都不给我说一声!”说着说着,眼看老人家都要急哭了,陆岚赶紧说,“他不说肯定也是怕您担心,不过您放心,他现在已经治好了。” “我这次给您打电话,主要是说说他这个学习的事情。” 奶奶呐呐地说:“学习的事情,我一个老太婆也听不懂……” 陆岚温和地说:“是这样,他一直跟不上学校,我就想要不要把他送到校外去全日制补习。”她解释道,“就是在外面给他单找老师补课,补到高考结束。” 奶奶点点头,想起对方看不见,忙说:“这个主意好啊。” “是,可是这种费用特别的高,您知道,我和我们家平川都是拿死工资的,之前给小扬治病又花了不少钱,所以要一口气拿出来,不太现实。”陆岚委婉地说。 奶奶也不是傻子,瞬间就懂了,“小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您要是觉得为难的话,也……” “不为难不为难。”奶奶笑了,“我这么多年,说什么也有些积蓄。” - 池扬试听教室里出来,一个年轻的女老师站在门口等他,见他出来笑着说:“感觉怎么样?”她自我介绍道,“我是这里的负责人。” 池扬“嗯”了一声,“挺好的。” 负责人笑笑,“听妈妈说了一些你的情况,怎么零诊的时候成绩过了二本线,这次半期考试又没考过呢?” 池扬不知道这样的问题有什么回答的必要,因为成绩的起伏再自然不过。不过他想对方想必也是在没话找话,便压着烦和她说话。 陆岚在外头等着,一出来就和那个介绍人叽叽咕咕去了,池扬这才得空打开手机,看见一个未接来电。 他手机一直不习惯开声音,更何况这种场合。 江绚来打电话都这么符合他老人家的风格,好不容易主动打个电话来都这么浅尝辄止,打一个就结束了,消息也不发一个。 池扬低低“啧”了一声,给他回拨了过去。 没接。 池扬紧接着打了第二个。 响到几乎快最后一声,对面才终于接起来了。 “你生气了吗?”一连通池扬就先声夺人,把对面都说愣了,半天才说,“没,我至于吗。” 池扬听见他声音有些哑,那头又有猎猎的风声,“你在哪儿?” 江绚笑了一声,“在流浪。” 池扬觉得他情绪不太对,走到门外问他,“到底在哪儿?你怎么了?” 江绚那边顿了顿,然后说,“我也不知道。” 池扬:“你把定位发我,我现在来找你。” “啊?” “啊什么啊?”池扬把电话挂了,走进去对陆岚说:“妈,我有点儿事要先走。” 陆岚表情骤然不满起来,只是当着外人的面有些不好发作,“什么事这么急?” 江绚的定位发过来了,池扬看了一眼,“回来和你慢慢说啊妈。”然后转身跑了。 室外的冷风一下子顺着他脖颈灌到全身,正好路边停着一辆刚下客的出租车,他坐上去,司机问他去哪儿,他一看江绚地址,这人居然跑到山上去了,他报给司机。 司机应了一声,油门一踩,车飞了出去。 池扬看着窗外的风景一闪而过,突然觉得他不是去江绚,而是和他预谋好了一场私奔。 - 江绚刚好走到山脚下时,池扬也刚好到了。 池扬一见他表情就很愤怒,然后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我有时候真的很想打你。”他说。 江绚有点茫然。 池扬把他的手拉过来揣进自己的口袋的时候江绚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快冻僵了。 他觉得自己该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但是又贪恋那温暖,最后还是遵从了本能。 池扬很无语,“来,江绚同学,介绍一下你大冬天跑到山上来的目的。” 江绚眼前晃过江倩的脸,嘴上却说,“我来采风。” 池扬没好气,“这山上鬼都没有,你采的疯人院的疯?” 江绚:“采风有很多种类型。” “真的?”池扬认真想了想,将信将疑。 江绚叹口气,“……逗你的。”不等池扬反应过来,他就往前面快跑了几步,站在前面对池扬说,“池扬,你真的很好玩。” 池扬:“江绚,你完了。”他拔腿就追。 江绚反应也很快,转身就跑。 他们你追我赶,一直跑到一条公路边才勉强停下。 公路边摆着很多卖风筝的小摊。池扬本来准备要找江绚算账,结果一眼看见那些风筝,其中有个做的特别漂亮。 “大冬天居然有卖风筝的。” 一个老头听见了,笑呵呵说:“谁规定了冬天不能放风筝?” 江绚在他身边轻声问:“要买吗?” “你会放吗?”池扬说。 “不是很简单吗?” 于是池扬把刚才看见的那个风筝买了下来,江绚评价道:“你眼光挺独特,最丑的一个被你挑出来了。” 池扬懒得和他计较,他们走到公路对面的草坡上,那里已经站了不少人,有许多小孩牵着风筝线跑来跑去。 池扬感受了一下,今天风确实很大,很适合放风筝。 江绚在那里弄了半天,果然如池扬所料,根本放不起来。 池扬走过去对他无情嘲笑。 江绚也不生气,他非常礼貌地给池扬让了个位置,“你来。” 池扬摸出手机,“让我百度一下。” 江绚:…… 旁边一个热心的大叔实在看不下去了,主动走过来指导他们,先帮他们把放线器缠好,然后让池扬拿着风筝,江绚拿着放线器隔十几米站着。 “我喊一声,然后你就朝那边跑啊”大叔对江绚说。 “三,二,一,跑!” 江绚跑了起来。 池扬眼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背影在风中飘荡,不由得有些出神。 大叔预估着距离,到了一定距离后,对池扬说:“好,你放手。” 池扬捏着风筝,迟迟没有反应。 “放手啊!”大叔着急起来,“快啊!不然他跑得太远了!”他伸手拍了拍池扬的肩。 池扬这才后知后觉,忙把手一松。 风筝借助风的力量,“蹭”地一下飞上了天,池扬眼神跟随着它抬起头看。 大叔满意地点点头,“好了,快去和他一起放吧。” 江绚还在往前跑。 “江绚!”池扬喊了一声,“飞起来了!”然后他朝江绚跑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53章 五十三 江绚一回头,他刚留起来的碎发就顺着风的方向被卷起来,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抬起头,风筝已经悬在了天空上。 池扬从他身边跑过,顺手拿过他手里的放线器然后继续往前跑去。 因为已经飞起来了,所以他没必要跑得像刚才江绚那样快,只是慢慢跑着,江绚和他并肩,只不过是倒着走的。 “我上次放风筝还是小学。”池扬一开口说话,凛冽的风就充斥口腔。“那个时候s市地震了一次,地震过后我们小学的一栋楼就成了危楼,学校把它推倒了,成了一片废墟。我放学后去废墟上玩,不知怎么的找到一个风筝,然后自己就放起来了。” 江绚听他说完,“我只见过别人放。小时候我的房间有一扇落地窗,春天的时候总能看见小孩在外面放。” 池扬把放线器又重新塞给他,“那你再来,我感觉它有点掉下来了。” 江绚顿时有点紧张,他接过来,“啊,那怎么办?” 刚才那个大叔大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一手拉着一个风筝,“跑起来啊!年轻人!” 江绚笑了。 他们在草坡上放了好一会儿,直到中午,人们都渐渐散去吃饭了,江绚说:“这个怎么收回来?” 这时风越刮越大,池扬研究了一下觉得难度有点高,他便去一边的摊子上借了一把剪刀。 江绚先是有些诧异,随后眨眨眼,“不错。”他说。 “一起?” 江绚伸手和池扬一人拿住一边刀柄,池扬倒数三二一,然后他们同时往彼此的方向一用力,两个刀柄一碰,发出清脆的一声,锋利的刃瞬间隔断风筝线。 断线的风筝一下子被狂风卷得更高,然后越飘越远。 他们沉默地看着风筝消失在天际,池扬笑笑,“这下所有的烦恼都没了。” 他看着江绚,“你的,我的。” “明天又会卷土重来的。”江绚轻声说。 “是啊,那又怎么样?” 灰沉沉的天气倒映在江绚的眼睛里,居然莫名的璀璨。 池扬看了两秒就迅速移开了,“走,吃饭去了。” 这座山的位置相对偏僻,如果要正式吃什么估计得打车往城里走了。当池扬在每个小店门口挑剔的时候,江绚看见一间稍微干净一些的店,便对池扬说:“就这家吧。” 池扬点点头,两人走进去。 热情的老板娘把菜单递给他,池扬估摸着点了几个菜。 江绚坐在他对面把碗筷的塑封拆开,然后提着一边的开水壶把开水倒进去反复擦洗。 池扬也把碗筷拆出来,他迅速把塑封干脆地扯下来,然后一整个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江绚扫了一眼,自然地把他的碗筷也拿过去一并烫洗,然后说:“早就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江绚想了想,“你为什么每次吃饭都要把这些收拾好?” 池扬一头雾水,“什么?” 江绚想了一下怎么形容,“比如喝奶茶,你一定要吸管的纸丢到奶茶的外装袋里才能安心喝,还有拆这些碗筷的时候,你一定要把能处理的垃圾都处理好了才能开始吃。” 池扬怔住了,“我有这种习惯吗?” “次次如此。”江绚说,“我很好奇。” 池扬笑笑,“你看上去可不像会对别人的事好奇的人。我记得我刚到医院的时候,你正眼都不看我。” 江绚淡然:“不是一回事。” “行。”池扬觉得他还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所以也不再穷追猛打,回到他问自己的问题上,“你不说这个,我还从来没有发现我有这个习惯。” “我小时候,也不算特别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放学回家没有人给我做饭,我也没办法自己做。于是我就拿着钱,去楼下一家饭店了吃。那家饭店价格便宜,但店面特别小,我只能打包回家吃。因为不知道我爸什么时候回来,所以我只能尽快吃。但有些时候吃着吃着,他还是会出其不意地回来。所以为了每次能藏得快一点,我可能就习惯把所有能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池扬不带任何情绪地说 江绚微微皱眉,“你爸爸发现会怎么样?” “一顿毒打?”池扬试着去回忆,好像真的记不太清了的样子。 江绚直直看着他,“可你只是吃饭。” 池扬无奈地笑了,“很多事情是没有原因的。” 江绚沉默了片刻,然后又问道:“是你和阮青橘的父亲?我见过他。” 池扬立刻意识到他把阮平川代入到这个故事里了,立刻摇头道:“不是他。” 正好这时菜陆陆续续地端上来了,“下次有空再和你说吧”池扬说。 江绚也不再多问。 快吃完的时候,池扬状若无意地问,“对了,你下周有什么安排吗?” 江绚抬眼,“我下周要去新加坡考试。” “噢。”池扬应了一声,“那祝你顺利。” 江绚看着他,放下筷子,“有什么事吗?” 池扬摇头,“我就随便问问。” 江绚挑了一下眉。 - 周一,池扬正式把学校里的东西收拾好了,搬到了这家名叫“扬帆”的机构。 其实这家机构在s市不算知名的机构,才刚做起来几年,不过阮平川和陆岚四处打听,都说学生对这里的老师评价很好,而且全市只有这一家正式机构提供一对一的全日制课程。 池扬坐电梯上了二楼,前台的男老师早就在那里等着他。 早上七点二十,整个机构只有他们两个人。 男老师见到他就站起来一笑,“你来了,我带你去看你的教室。” 池扬跟着他走到里面去,他转进右手第一间,推开玻璃门,把灯打开,“这间教室是你一个人的,上课自习都在这里。你书箱还在外面吧?我去给你搬进来。”说完,他转身出去了。 池扬环顾了一圈,和一般补习机构的教室差不多,只不过因为只呆他一个人,所以相对小一些,大约五六平方米。 池扬把书包放下。 正好前台老师把他的书箱搬了进来,他顺手把它放到一边靠墙。 老师把一张表递给他,“这是你在这里上课从周一到周六的课程表。” 池扬看了一眼,和学校的排课差不多,只不过中午早放十分钟。但他现在中午也不和谁一起吃饭了,早不早放的区别也不大。 “那我先出去了,你现在这里上早自习吧。”前台老师说。 池扬依言坐下,拿出英语书翻到后面的单词开始背。 到了八点钟,机构的铃响了,池扬刚想站起来活动一下,就听见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前台老师的声音传过来,“张老师,那个一对一的学生已经来了。”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 一个绷着脸的胖子男老师就这样出现在池扬面前,看见池扬,他脸色稍缓,“你是一对一的那个学生?” 池扬点头。 “叫池扬是吧?名字还挺特别的。”他说,“你之前在机构做的测试题我看了,基础真的太不牢靠了。” 他拖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池扬对面,把他的卷子从文件夹里抽出来,“现在我们时间很有限,只剩半年多一点的时间了,所以没有时间来慢慢巩固你的基础。我现在主要开始教你做题的方法,就是总结一个题的类型,之后看见题就要学会判断。这种方法对你最有效。” 他语速太快,池扬只能尽量挑重点听,然后点头。 “我跟你讲一下我们的目标。选择题十二道,前八道的分你要拿到,填空题前两道你必须会做,大题,17、18、19的分要全部拿下来,21题导数太难了,你尽量把第一问的分拿到,”他看了一眼卷子,“噢,最后一道大题也必须拿全分。” 他轻松地说,“来,你自己算算,这样都拿下来是多少分?” 池扬脑子被他念得一片混乱。 “这样就稳上一百了!” “……哦。” 胖老师又一拍他的肩膀,“然后我们再进一步去把选择题多做对几道,猜你也猜得对一道嘛。这样至少保证数学不拖你的后腿。”说着他有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池扬的卷子,“你看看你现在。” 不等池扬说话,他转头大手一挥在黑板上写了两个字“数列”。 “今天我们从数列开始。我先给你讲数列有哪几种类型。” …… 在扬帆上了一天课,陆岚来接他和阮青橘放学的时候在车上问池扬,“那些老师怎么样?” 池扬想了想,诚恳地说:“他们都对我挺有信心的。” 陆岚哼笑一声,“当然,我可是和他们签了约的,要是过不了分数线到时候他们是要赔钱的,他们可不得对你这样说。” “签了什么约?” “过二本线,达不到分数线,差一分赔一百。” 阮青橘在后座笑了一声。 陆岚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你们俩要是都能上本科线就好了。不然我和你爸爸脸都要在单位上丢完。” 池扬笑笑,“二本线就不丢人了?” 陆岚:“那我有什么办法?你俩上得了一本线吗?” 池扬把头转过去,不再说话。 ------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嘻嘻 谢谢大家!!! 第54章 五十四 十一月最后一天晚上,整个s市急剧降了一场温。 快到十二点了,池扬只开了一盏台灯,在书桌前对最后一道题的答案,怎么也没搞懂哪一个步骤行差池错了,导致最后得出的答案和最后的答案天差地别。 忽然听到外面有簌簌的声音,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看。 竟然下雪了。 风急雪快,玻璃窗手一摸,凉得令人手疼。 “还以为你没睡是在学习,没想到又在那儿东一下西一下的。”陆岚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池扬冷不丁被她吓了一跳。 “不是,我看外面下雪了。” 陆岚一听也忙凑过来,“是吗?”她透过窗子往外面看,“真的诶,这才几号,怎么就突然下雪了。”她一边看一边说,“还挺大的。” 池扬收回目光,“你进来有事吗?” 陆岚嗔怪地说:“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我来祝你生日快乐呗。” 池扬表情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房间门又被悄悄推开了,阮青橘站在门口,她笑着对陆岚说:“你还挺有意思的,怎么,我和池扬不是同一天啊,给他过不给我过。” 陆岚没好气地笑了一声,“那也有个先来后到,过完他才到你啊。” 池扬这才反应过来,“…我都忘了今天是生日了。” “哼,我的受难日,你当然不记得了。”陆岚说,“行吧行吧,你们俩都在这儿,我就一块儿说了,从今天开始你俩就都满十七了,和成年人也没什么区别了,让我省点心好吗?” 阮青橘抿着嘴笑了,池扬也跟着笑了笑。 陆岚被这氛围弄得怪不自在的,摆摆手:“好了好了,你们学习完没有?学完就赶快去洗澡上床睡觉了,明天还得去读书,都高三了还这么懒散……” “这就完了?我们还没许愿。”阮青橘紧跟着说。 “等晚上给你们买个蛋糕你们再许不行?!这都几点了烦不烦?”陆岚骂道。 她伸手把阮青橘拎出房间,阮青橘转头对池扬做了个鬼脸。 池扬无奈地笑了笑。 他把手机拿起来看了看,有两条新消息。他点开微/信,一条是阮风发的,一条是威廉发的,居然还都是踩着零点,很有仪式感。 他先点开阮风发的,阮风这人说话絮絮叨叨的,一点开一大段。 他从第一眼看见池扬的时候开始论述,然后从医院一直讲到现在,每件事都提了一提,像是在做总结报告。最后一段他提到了路鹏,说他已经回到了学校复学了,近况还不错。紧跟着他说,“我经常当这个医生当得也挺困惑的,说实话,精神类的医生成就感可没有一般疾病的医生成就感那么强。你曾和我说,这个病像一片深海,看不见尽头,更没有彼岸,医院医生和药物也不是你的船。” “是的。池扬,你知道吗,一个人背负另一个人的人生很难,但我们可以同行。生日快乐。” 池扬沉默地看了那段文字一会儿,才缓缓在键盘上打出“多谢”两个字。 他退出来聊天框,又点开威廉的。 威廉的就比阮风要简短直接得多了,一句生日快乐后面跟着一句“祝你和江绚早日修成正果” 池扬手一抖,手机差点给摔地上去。 他回了一句“你在说什么”过去。 然后又退出来。他的置顶聊天框一片安静,上一条消息还停在几天前,江绚说他是明天晚上的飞机,一落地第二天就得去考试。 池扬在消息框打出“你都不祝我生日快乐”,想了想,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了,又打了个你字,却也不知道你什么。 正好这个时候威廉的消息来了,解了池扬的困境,池扬一看,他说:得了,你跟我装什么。 池扬:我装什么了? 威廉:你说实话。 池扬:什么实话? 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池扬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复,便先去洗了个澡,等他再回到床上的时候,才看见十几分钟前威廉的消息。 你对江绚没想法? 池扬呼吸一滞,不知道怎么回了。 他把台灯灭了,翻上窗台把窗帘拉开一截,然后对着外面漆黑的雪景拍了一张照,给江绚发过去了。 - 第二天早上,临出门上学之前陆岚对池扬说:“你今天把手机带上啊。” 池扬一愣,“生日还有这个特权?” 陆岚不耐烦地说,“什么特权,今天你们零点五诊不是出成绩吗?你在扬帆又收不到成绩单,怎么第一时间拿给你老师他们分析,你把手机拿着,到时候贺老师会发把具体成绩发给你的。” “哦。” 阮青橘嘟囔道:“生日当天出成绩也太倒霉了吧。” 然后他们分别出了门。 坐在车上的时候,池扬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江绚回了自己。 他说:降温多穿衣服。 简短的六个字,池扬盯着看了半天,直到手机自动熄了屏他才抬起头。 上午第一二节 课是政治课。 政治课本身就谈不上有趣,更不用说大复习阶段的政治课了,基本就是看昨天的作业,评讲错题,然后开始背知识点。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节 课下课,扬帆和学校一样设置了一个二十分钟的大课间时间,不过不用跑操,池扬一头就扎到桌子上睡过去了。 还没睡到两分钟,他会被人摇醒。 一看,是胖老师。 “学校成绩好像下来了,你看一下你们班主任有没有发给你?” 池扬烦躁地不行,把手机拿出来解锁,贺婵果然把成绩全年级成绩和分科成绩发过来了。 “快点开。”胖老师催促道。 池扬把总成绩的文件夹点开,然后直接几下滑到最后开始看。 到了高三,所有人都卯足了劲,想要动摇一下名次很不容易。但这毕竟是一次正经划线的考试,池扬还是希望至少可以在本科线以上。 结果没看几行,就看见他的名字在298的位次那儿排着。 比上次月考还差。 他眨了眨眼,然后点开其他文件夹翻每一项的分数,语文是正常分数,文综地理稍微差一些,政治及格了。英语这次一百刚出头…… 一看数学,才六十二。 为什么有这个名次,简直一目了然。 池扬把成绩给胖老师一说,他表情瞬间变得很难看,“怎么会这样?!你们这次考得不难啊!你到底有没有按照我说的方法去做题?” 池扬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摩挲了两下。 “这样,下一节课是我的课,你自己来讲你的卷子,把你每道题的思路讲给我听。”胖老师说着,还觉得不够,“我把其他老师也叫过来,你讲给所有人听。”说完,他夺门而出。 池扬在原地站了一秒,决定去上个厕所。 等他上完厕所回来,小教室里已经坐了好几个老师,因为平时整个机构只有他一个人上课的原因,所以这些都是他其他科的老师,他一进来所有人都看着他。 池扬下意识有些不舒服起来。 “好,开始讲吧。”胖老师说。 池扬把自己的卷子拿起来,问了句:“从选择题开始吗?” 胖老师一瞪他,“不然?” 池扬只能从选择题开始讲起。 头先几道题还好,从第四道题开始,胖老师就板着脸频频打断他,说他思路不明,逻辑不清,把他从头到尾数落了一遍。 讲到立体几何的时候,他被气得直接站起来了,“这道题摆明了要做辅助线,你在那儿左分析右分析有什么用啊!” 池扬吐出一口气,“那你来讲好了。” 胖老师气急败坏,“行吧,你就这样!”说完,他转身就走,把玻璃门甩得剧烈摇摆。 其他老师沉默了一秒,有人站起来去追他,有人出声安慰池扬,“没事,我觉得你想法还是没错的,张老师就是比较着急,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池扬突然很想睡觉。 一遇到这种情况,他就只想睡觉。然后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被忘记。 等所有人都走了过后,他慢慢蹲下来,双手按着脑袋。 有人在起飞,有人迟迟陷在泥泞。 - 之后整整一天,他都没吃饭。 也不想说话。 老师们想安慰他,可他表情又太平静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彼此装作无事发生,你讲你的,他听他的。 晚上,池扬又收到江绚发过来的几张机场的照片。 他只看了一眼,顿时觉得整整一天压抑下的情绪都喷薄而出。 他脑子里思维开始不受控制得乱窜,一种难以具体形容出来的痛苦开始从头顶往下使劲压他。他急于想找回自己对身体的控制,一不小心推翻了自己的桌子。 巨大的声音和书本落在地上的声音让他片刻回归清明,他努力想站起来。 可惜外面并没有人注意到里面的动静,所以过了一会儿,痛苦又把他吞噬,他眼睛开始有些不能视物,他伸直手去够另一边的手机。 费了很大的劲,终于把它拿到手里。 他颤颤巍巍地在消息框里打下江绚两个字,然后用力点了发送。 一种濒死感包围了他。 不能在这儿呆着,我会死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本来想写个大场面结果一直铺垫铺垫铺垫,就没写到T_T 冬天码字太困难了,手完全僵硬/了。 谢谢大家!!! 第55章 五十五 他挣扎着站起来,把门推开,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他这一侧的教室都没有人,灯也没开。有些学校里的学生会利用晚自习时间到这里来补课,但他们都在另一侧教室里,老师们自然也全在那边,中间隔着一堵墙,这边看不见那边。 前台也没有人,池扬扶着栏杆,从楼梯下去了。 外面大雪纷飞,冬风呼啸刺骨。 没有灯光,也没有月亮。只有一些不知哪里来的光,勉强照亮眼前的路。 扬帆所在的位置很偏僻,来去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早上池扬从家来这儿的路,另一条路不知道通往哪儿。 池扬想也没想,就踏上了第二条路。 寒风不会因为看见他是一个人而对他心生怜悯,反而对这样一定要在大风中行走的人滋生不满,吹得更加烈,好像只对着池扬一个人专攻,要把他吹倒为止。 池扬什么也没有想,一步一步慢慢走着。十指和脸逐渐冻得失去知觉,连动一下都很困难。 不知道走了多久,才遇见了一个行人,行人搓着手对他说:“小伙子你要往哪儿去啊?前面没有路了。” 池扬若有所觉,慢慢停了下来。 “快回去吧!”行人又对他说了一句,然后往他后面走了。 池扬僵硬地转了转头,借着微弱的光,看见道路旁的野草边开着成串的蒲公英。他慢慢地蹲了下来,凑到一朵蒲公英前,然后轻轻把它吹散。 吹完第一朵,他又去吹第二朵。 蒲公英的花瓣都很不堪一击,总是轻轻一吹就立刻散在风雪里。 夜雪越下越大,顷刻间落满了池扬的背,他稍微动一下都会听见雪花从自己身上簌簌往下落的声音。 不知道吹到第多少朵的时候,池扬突然感觉头顶上纷纷扬扬的雪花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 池扬觉得奇怪,他慢慢仰起头。 没有灯光,没有月亮,但池扬还是看清了头顶的人。 江绚穿着黑色羽绒服,静静地站在那里,在他头上撑着一把伞,神色莫名。 雪肆无忌惮地落在伞脊上,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静止了。微光落在江绚精致苍白的五官上,池扬感觉自己失去了语言。 江绚安静地看着他,半晌才说:“你没事就好。”然后他微微屈身,把伞柄放进池扬的手里,然后站起来,“我走了。”他说完就要转身走进漫天风雪里。 雪花瞬间落满他的肩膀,他还没来得及迈出第一步,就突然被人紧紧从后面抱住了。 “嘭”的一声,伞轻轻落在了地上。 “你……”江绚稍微动了动,身后的人手臂立刻收紧,“别走。”他说。 两个人身上没有哪一块是温暖的,即使靠得这么近也是如此。 “你怎么会来?”池扬闷着声音。 他突然想起,最近市机场到他们这个区的高速路在维修,所有车辆都要绕行。而且,他并没有告诉江绚他已经不在学校读书了。 所以,江绚是怎么,从机场一路找到这里的? “你不回消息,不接电话。”江绚意简言赅。 “我……”池扬想说什么,江绚打断他,“没事,你不用解释。” 江绚感觉池扬的手渐渐松了一些,便顺势从他的怀里退出来。池扬想去拉他,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他有些话想说,总觉得好像现在不说就会错过最好的时机,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说。他知道江绚肯定赶时间,航班可以另改,但考试时间不是他能决定的。 “你把伞拿上。”他只对江绚说。 江绚摇头,转身走了。 池扬垂下头,盯着伞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江绚不知怎么的又跑了回来,长睫上盛满雪珠。 池扬怔住了,“怎么了?” 江绚刚才跑得太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半天才说: “池扬,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听好了,我只问一次。” 池扬心口突然狂跳起来。 “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过程》的最后一句诗说,“透过它的窗口,我望见了十二月,十二月大雪弥漫。” 在大雪弥漫的十二月里,他们这样站着,面对着让少年人悲喜交加的问题。 一直以来,所有的拉扯在江绚的这个问题里落下帷幕,找到了出口。 在池扬沉默的注视下,江绚感觉自己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勇气逐渐流逝,“算了,”他突然说,“你当我什么都……” 理智说:“别冒这个险。” 现实说:“这绝无可能。” 上帝说:“别扯了。” “想。” 蓦地,池扬轻声说。 一种麻麻的感觉慢慢沿着修长的脖颈,爬上了江绚的脸。 “然后呢?”池扬问。 “然后我们早恋了。”江绚面无表情地说。 池扬扑哧一声笑出来。 “好。” 江绚盯了池扬两秒,才抿着唇笑了笑。 池扬把地上的伞捡起来,抖落掉上面的雪花,重新撑了起来。 他们一起慢慢往回走,“你现在赶回去是不是也来不及了?” 江绚淡淡地“嗯”了一声,“改签了。” 果然如此,池扬叹了口气,“以后别这样了。” 江绚神色冷淡:“以后更会这样。” 池扬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身份的突然转变让他一时不能良好适应。 “你不在学校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池扬语塞了一阵,才说:“忘了。” 江绚点点头,“所以,我给贺婵还有你妈妈打了电话。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你失踪了,全世界都在找你。”他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好像在说,这就是你不告诉我的下场。 池扬头都大了,“哥,我会死的。” “活该。” 池扬看着他的侧脸,“但只有你一个人找到了,不是吗?” 江绚动作停了一下,“呵。” 快走到扬帆的时候,池扬催促江绚在手机上把车打好。等他们走到扬帆门口的时候,车已经在那儿等他们了。 池扬给江绚拉开车门。 江绚身子一顿,突然转过来,一下子抱住池扬。 池扬全身一僵。 江绚在他耳边说:“别再让我害怕,我走了,等我回来。”他稍微停了停,然后用更小的声音说,“生日快乐,男朋友。” “本来,准备回来再说的。” 说完,不等池扬反应,他立刻往出租车里一钻,然后关上了门。 车子在原地转了个弯,然后往机场去了。 冷静。 池扬,一定要冷静。 一定一定一定要冷静。 不行,我还是得找个地方尖叫。 天啊,我在做梦吧,我肯定在做梦,这绝对是梦,不然这么大的雪,我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冷啊。 他喜欢我吗?他是喜欢我吗? 池扬焦头烂额,不对,他没说过他喜欢我,我上次亲他他都没有反应!可是……他刚才问我…… 池扬在大雪里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愁眉不展,一会儿跳起来一会儿又在原地踱来踱去。 直到扬帆的老师发现他,着急地把他拉进机构里,“池扬,你去哪儿了?知不知道着急死我们了,所有人都在找你。”她对前台老师说:“快给他妈妈打电话,说人找到了。” 她摸了摸池扬的额头,“糟了,你这是发烧了吧,你站着别动,我去给你找根温度计。” 胖老师也凑过来,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些歉疚,“对不起啊小池,白天的时候我情绪稍微激动了一些,我确实是一心想让你的成绩好起来,没别的想法,希望你理解我……” 一个老师接了杯热水,把他推开,“你还好意思说,走开走开。”他把热水递给池扬,“来,小池,喝口热水,你看你脸惨白惨白的。” “谢谢。”池扬把水接过来喝了一口,热水把他蜷缩的心肺一一熨开,池扬这才恢复了一些人的感官知觉,他发现自己确实有些头重脚轻起来。 他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离他从机构出去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 怪不得。 在大雪里冻两个小时,是个人都会头重脚轻。 江绚想必也冻得不轻,他明天还有考试。池扬叹了口气。 他越想脑子越发沉重了起来,体温计量了一看,已经38.7°了。 老师们一看慌了手脚,“这个温度肯定要去医院,赶快和他家长说,让他家长过来接他。” 前台又赶紧给陆岚打电话。 陆岚很快就赶了过来,和她一起来的还有阮平川。 池扬已经在沙发上烧得有些糊涂了,阮平川见状上前,把他一下子背到自己的背上 池扬的重量差点让他一个踉跄摔到地上。 陆岚赶紧伸手把他们扶住,然后匆匆和扬帆的老师们打了个招呼,就下楼了。 池扬从小很少生病,上一次发烧还是在八岁的时候。 他在家里烧得迷迷糊糊,想从床上爬起来,去座机旁给奶奶打电话,结果一下子没站稳摔了下去,头重重地磕在瓷砖上。 他缓了一下,努力地爬起来,伸手去打电话,电话那头却迟迟没有人接。 他又爬到电视机柜子下面找出了一盒过期的感冒药,干吞了两颗下去。然后他爬到沙发上,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等待天亮。 现在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有人背着他去医院,有人在雪夜里为他撑伞。 ------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 终于在一起了(抹泪) 谢谢大家!!!!!都来吃喜糖哈哈哈哈 第56章 五十六 电梯门打开,江绚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又瘦了,五官变得更加立体,在黑色羽绒服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耀眼。前台老师看见他不禁愣了愣,然后立刻站起来说:“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他看江绚像学生,又觉得学生怎么会在星期四的早上不上课跑到这里来,所以有些不确定。 “我找人。”江绚说,“池扬,你认识吗?” 前台老师恍然大悟,“噢,他现在在里面上课呢,你要找他的话可以先在这里坐坐,等他下课。” 江绚不置可否。 前台老师说:“那你坐着,我去给你倒杯茶。” 然后他转身去找水杯和茶叶。 江绚看着他的背影眨眨眼,趁他分神,悄无声息地拐进了扬帆里面。 他本来以为还要找上一会儿,没想到才走到第一间教室外面,他就听到了池扬的声音,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轻轻地推开玻璃门。 池扬正低头写着什么,他老师本来站着看他写,见江绚进来一惊,刚要说话,江绚眼疾手快地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本来以为她还是会出声,没想到年轻女老师居然真的什么也没说,等池扬把这道题写完又开始讲起下一道来。 江绚一听,原来是语文课。 当学生的惯性,一见是语文课都会放松很多。 江绚悄悄在后面找了个放在角落的椅子坐下,好整以暇看池扬上课。 他还没有以旁观者的角度看过池扬上课。 江绚把池扬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虽然只能看见背影,但他觉得足够好看。池扬的座位对着教室里的一扇小窗,上午的阳光此时正好从外面徐徐照进来,在池扬身上流转。 专家说,s市一年只有十四个晴天。 今天偏偏是。 江绚微微笑了笑,连自己都没察觉到。 坐了大概十分钟,下课铃声响了,年轻的女老师终于松了口气,“池扬,你看你后面。” 池扬听她的语气还以为后面有只鬼,他转过头。 江绚的手抄在口袋里,对他歪了歪头。 池扬愣了一下,下一秒就笑了,“你怎么来了?” 女老师说:“这是?” “他是……我朋友。”池扬搪塞了一句。说出“朋友”两个字的时候,池扬感觉自己的心跟着跳了一下。 女老师点点头,“那我先出去了。” 等她出去,江绚才慢悠悠地走过来,“我过来欣赏一下上课的池扬同学。” 池扬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欣赏得怎么样?” 江绚挑挑眉,“不错,很认真。” 他走到黑板旁边,拿起一只红色水笔,在黑板角落信手画了一朵花, “送你一朵小红花。” “啧。”池扬笑了,“好敷衍。”他也站起来,“你考试怎么样啊?” 江绚这时候才真的敷衍说道:“还可以吧。”他手指无意识地在黑板上打着圈,“你这周周末有空吗?” 池扬顿了顿,“我这周末要到r市去一趟。” r市是s市东边不远的一个小城市,经济发展得一般,出了本省都没人知道的存在。江绚想了半天,才想起那里好像有一个4A级的风景区,好像还有个庙什么的。 “去旅游?” 池扬对他的想象力表示敬佩,“怎么可能?有高三生用周末时间去旅游的吗?”他叹了口气,“我户口在那边,一中下周组织高考体检,通知我必须回户籍所在地去做体检。” 江绚想起,池扬确实是转学到s市的,只是他之前一直不知道他是r市来的。 “那高考也要在r市考?” 池扬点头,“很麻烦。” 江绚:“你一个人去?你在那边……有家人吗?” “我奶奶住在那边,她和我大伯他们住在一起,她有一个空房子,我暂时在那里住两天。” “那我,”江绚状若无意地说:“我和你一起去好了,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了最近。” 池扬有些没反应过来,“啊?” 江绚飞快说:“不行就算了。” 池扬伸手戳了一下江绚的脸,笑得不行,“这有什么不行的,我一个人可无聊了。” 上课铃不合时宜地在两人头顶响起,江绚突然拿出一个纸袋子扔给池扬,纸袋子声音稀里哗啦的,“给你的,我走了。” 然后不等池扬说话,他就转身走了。 池扬无奈地笑了笑。 他重新坐下来,把袋子打开一看,是一顶黑色棒球帽,充分彰显了江绚一如既往热爱黑色的高尚品味。 池扬翻来覆去地看了几转,然后又拿起来对着光看了看,看到女老师都走进来了,他才十分恋恋不舍地把帽子收进袋子里。 女老师“呀”了一声,“这是你朋友送你的?” “对。” “挺好看的。” 池扬抿抿唇,“确实。” “为什么送你礼物啊?你最近过生日吗?”女老师说着,看见地上掉了一张白色纸片,便蹲下去把它捡起来,“这是什么?” 池扬一看,“应该是袋子里掉出来的。” 纸上有几行清隽的字,出于语文老师的职业习惯,女老师一下子注意到了,拿起来细看。 读着读着,她的神色逐渐变得古怪起来,她问池扬:“刚才那个男生,真的是你朋友?” 池扬不明所以,“怎么了?” 女老师把纸片递给他,“这是他给你写的吧。” 池扬根本没想到江绚会给他写什么东西,还以为这纸片是什么商标,他闻言忙接过来一看。 江绚熟悉的字迹就这样浮现在他眼前。 夜晚潮湿,地面潮湿。 空气寂静,树林沉默。 寥寥十六个字,非常符合江绚的风格。池扬看完抬起头,不懂女老师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应,“这有什么问题吗?” 女老师一脸复杂,“你没读过这首诗吗?” 池扬迟疑地摇摇头。 “哎呀。”女老师涨红了脸,跺跺脚,“我给你查。”她拿出手机在上面“噔噔噔”地打了几个字,然后把搜索结果放在池扬眼前。 上面平铺直叙地写道:这句话来自美国诗人罗伯特·伯莱的一首诗。全句为,夜晚潮湿,地面潮湿,空气寂静,树林沉默。今夜我爱你。 今夜我爱你。 池扬目光在最后五个字上沉默地停了下来。 他眼眶几乎在一瞬间就不争气地热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一种翻涌的情绪死死地压下去。 不能在外人面前这么丢人。 江绚总是沉默无声的,但当他认真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却是掷地有声。 女老师收回手机,打量着池扬的神色,“这个……” “他确实不是我朋友。”池扬说,“是我男朋友。” 女老师丝毫不加掩饰地大惊失色。 池扬冲她笑了笑,眼神穿过她又落在了江绚画的那朵小红花上。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比较短小嘻嘻 谢谢大家~ 第57章 五十七 周六早上六点池扬就被陆岚叫醒了。她执意要送池扬去高铁站。 “不用,真的不用。”池扬叹了口气。 陆岚很坚持,“本来我该陪你去的,只是实在走不开,至少要送你到车站。” 池扬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毕竟陆岚不是只有他这一个孩子,“一个周末而已,去去就回来了。” 他们吃过早饭,陆岚开车把他送到高铁站。十二月的s市清晨雾蒙蒙的,池扬背着包只身进了高铁站。 高铁站内一大早就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池扬在队列里挤来挤去,就快要站不稳的时候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牵住。 他抬头,江绚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一见到江绚,池扬就觉得自己的内心从一潭平静的湖水瞬间沸腾成了一壶开水。 他有些意外,刚要说话,被牵住的手一下子被牵得更紧了,“进站了。”江绚说。 他们在人群中隐秘地以这种方式联结在一起,本来这是趟并不令人愉悦的旅行,却忽然变得容易接受起来。 上了高铁,他们的座位买在一排。池扬把江绚随身带的小行李箱放到上面的货架上去。 “你坐里面吧。”江绚说。 池扬便坐了进去。 高铁到r市只需要一个小时左右。 “你去过r市吗?”池扬问。 江绚摇头。 “也对,你之前一直不在这边。” “我十一岁的时候就到b市去了。”江绚平静地说,“之后除了比赛要去的地方之外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池扬有些惊讶,“十一岁?你家里人跟你一起去了吗?” 江绚没有直接回答,只说:“学校是寄宿制,一个月放一次假。” 尽管江绚说得轻描淡写,但池扬一下子就能想象一个幼版江绚独自到一个陌生地方生活的场景,忍不住伸手在江绚头上揉了揉。 江绚非常不习惯这样的方式,他冷冷地瞟了池扬一眼,“干嘛。” 池扬笑了笑,又想起之前搜江绚的时候那个帖子有人说,江绚年年综测和文化成绩都是第一,“不过你到哪里都会很厉害的,不像我。” 江绚的头发细而软,自从离开学校后他又重新把头发留了起来,半年的时间已经长长了不少。细碎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眸,听到池扬说的话,他眼神动了动, “我刚到那个学校的时候很不适应。”江绚语调淡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那里汇聚了全国各地天赋最好,基础最好的苗子。他们从小就接受了极其专业的训练,然后通过层层的选拔才能到那里学习。” 池扬托着下巴听他讲到这里,问:“你不也是吗?” 江绚摇头,“我不是通过考试来的,我是受推荐入学。”他继续说,“真正在那里待过的人就会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他们所有人的基础都比我好上很多,上课也学得很快,课后也很刻苦。” 他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措辞,“我一直独来独往,不习惯问问题,也学不会交朋友。所以只有自己去解决所有的问题。” 池扬慢慢将手覆在江绚的手上,沉默又坚定地回应他。 “其实我很高兴。”江绚嘴角扬起极淡的弧度,“和你一起去r市,能够参与到你的生活。”这是他前十几年的人生从未有过的体验。 突然,他感觉自己左脸像是猝不及防被羽毛轻轻刮了一下。他转过头,和池扬得逞的眼神撞个正着。 江绚:…… “池扬。”他说,“我还有一个秘密没和你讲。” 池扬对他话题转换的迅速还没反应过来:“啊?” “你过来,我给你说。” 池扬不疑有他,把脑袋凑了过去。 江绚在他耳畔轻声说:“你是不是以为,只有你会这个?”然后不等池扬反应,他就上前在池扬侧脸留下一个稍纵即逝的吻。 池扬石化了,心里的一壶开水顿时原地变身成为喷泉,旋转升天。 江绚抽身回来,一向苍白的脸色也难得地浮现出一阵红晕。 - 池扬原来的中学班主任和池扬联系的时候说学校只组织周六这一天整个高三年级体检,如果错过了就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所以他们一下高铁也不能多耽搁,当即就打了车往学校去。 “我跟你一起进学校吗?”江绚问。 “对。”池扬说,“那个学校门禁管得不严,只要看上去像个人都能进去。” 出租车很快就到了。 池扬原来的班主任正站在门口等他,等池扬走过去和他打了一声招呼,他看着江绚问:“这个是?” 池扬还不打算到处宣扬他和江绚的绝美爱情,只说:“是我朋友,陪我过来的。” “哦哦。”班主任笑笑,“那就让他在学校里到处逛逛吧,你先和我去把体检做了。” 池扬偷偷捏了捏江绚的指尖,“那我先走了?我就在那边教学楼,”他指给江绚看,“一会儿就过来。” 江绚“嗯”了一声。 于是池扬便跟着班主任去教学楼了。 江绚自己在学校里胡乱走。 这个学校比s市一中要小上一半,几乎一眼就可以把所有结构一览无余,也没什么好逛的。江绚走到操场边的通知栏旁想随便看看,打发时间。 第三个版面标题是“近日,高一年级学生到养老院陪伴老人,参与活动。”下面附了几张照片,江绚一看,居然在其中一张上面看到了池扬。 他正搀扶着一个老人,老人转过头热情地和他说着话,不知道在说什么,池扬整个表情都快要扭曲了,头顶就好像写着“你快闭嘴”四个大字。 这个表情很细微,别人看不出来,但江绚一眼就看懂了。 他越看越觉得好笑,便把手机拿出来准备拍下来,回去嘲笑他。 刚拍了一张照片,就感觉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袖子。 他转过头。 饶是江绚一贯波澜不惊,也被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惊了一下。 来人穿着一身灰蓝的旧棉衣,把手笼在袖子里,趿着一双棉拖鞋,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或者作息不规律,他面色蜡黄,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如果是平时,江绚早就看也不看就走了,可偏偏眼前人长得和池扬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不对,应该说池扬和他长得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江绚见过陆岚,陆岚和池扬长得都没有这么像。 看着这张相似的脸,江绚的腿就和黏住了一样,无法移动,“你有什么事吗?” 这人笑了笑,笑得客气又小心,“同学,你是这里的学生吧?我想问一下,教学楼在哪里啊?” 江绚盯着这人,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人是池扬的亲生父亲。今天不知道从来得知了池扬回到r市来以前的学校体检的事,就立刻凑了过来。 想起池扬和自己讲的那些往事,江绚对他爸完全没有人任何好感。 江绚一时拿不定主意告不告诉他,如果自己不告诉他,他也会去问别人。 问题是,他找池扬做什么。 “我和你一起说不清楚,我带你过去吧。”江绚说。 “诶,好好。” 江绚带他慢慢往教学楼走,边走边状若无意地问他:“你是家长吗?” 他搓搓手,“对,我来找我儿子。” “你儿子?今天也不开家长会啊,你来找他干嘛?” “嗨,”他一摆手,似乎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有点儿急事呗。” 眼见也问不出更多了,江绚把他带到一楼下就停了下来,“这栋是教学楼,我还有些事,你在这儿找找吧。” 说完他就想立刻去找池扬,刚转身走了几步,他又走回来,“……这样,你把你电话给我一个,要是迷路了就联系我。” 这个理由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牵强,偏偏男人觉得他很热心,忙不迭地就把电话号码给了他。 江绚快步走到二楼,拿出手机给池扬打了个电话。 没接。 楼上楼下到处都是拿着自己报告单走来走去的学生,江绚不知道池扬在哪个班,而且他们体检征用了学生教室当体检室,即使知道了在哪个班也没用。 算了,从二楼开始找吧,总能在那人之前找到。 他从二楼走廊穿过,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看。 他样貌出众,又没穿校服,走到哪儿都能引起围观和窃窃私语。他原本没放在心上,却忽然想到,既然如此,那以池扬的长相也不会在这个年级籍籍无名才对。 他走到一个女生身边,那女生本来正在兴奋地和朋友说话,一见江绚走过来,整个人顿时立正站好,话都不会说了。 江绚调整了一下表情,尽量用一个比较温和的语气问她:“同学,我想问一下,你认识池扬吗?” 女生激动却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旁边的女生却突然迟疑地说:“……池扬?是不是以前七班那个帅哥啊。” “啊?我怎么不认识。” “他高二就转走了嘛……” 江绚打断她们,“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 ,以你们体检这个顺序的话,七班大概在哪层楼?” 女生眨眨眼,“七班的话,应该在三楼吧。” “好的,谢谢你。”江绚匆匆丢下一句话,就赶紧上三楼去了。 很巧,他刚从二楼楼梯上来,就看见池扬从尽头的教室后门拿着单子出来。 他忙喊了一声。 池扬一见江绚很是诧异,他赶紧走过来,“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刚才遇见了你爸。” 池扬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一下子冷了下来,“他来学校了?” “嗯,应该是来找你的。” 池扬看了看江绚,欲言又止,“没事,你不用管了……” 教室里探出一个男生的脑袋,“池扬!快点!到你了!” 他这声“池扬”喊得中气十足,整层楼从东到西全听见了。 男人刚好找到三楼第一间教室,一听到这个名字瞬间抬起了头,然后往这边跑过来。 池扬本来还想说什么,却看见江绚双眼陡然睁大了,不等他反应,江绚就飞快伸手把他一拉,两人瞬间调换了个位置。 男人极尽全力的一掌就这样重重打在江绚的肩膀上。 ------ 作者有话要说: 好痛好痛好痛 谢谢大家~ 第58章 五十八 正常男性也很难经受住这一掌,更不要说江绚全身上下都是练舞时留下来的陈伤。一阵剧烈痛感袭来,尽管做了一定的准备,但江绚还是剧烈地晃了一下,他一把抓住池扬的手臂才勉强维持着没有倒下去。 “江绚!”池扬一脚踹在男人小腹上,把他踹出老远,跌坐在地上。 池扬扶着江绚,着急道:“你有没有什么事?” 江绚猜想自己现在的神色一定不怎么好看,他尽量让自己表情舒展一些,“没事。” “操。”池扬心头燃起火,他看见江绚右肩明显塌下去了,“我弄死他!” 正好男人刚从地上爬起来,看见池扬向他走过来,他刚要嚷嚷,池扬直接一拳砸在他脸上。 男人向后踉跄了几步,表情扭曲起来,“池扬!你敢动手打你老子!你看我今天不整死你!”他说着就扑过来,和池扬厮打在一起。 池扬比他高出一大截,力量也比他强上不少,打架很少落到下乘,很快就成功把男人按在地上打。 走廊上全是围观的人,所有人都看傻了,都没人去喊老师。 江绚忍着痛对旁边一个学生说,“快去喊你们老师过来。” 学生如梦初醒,赶紧跑去叫老师。 不一会儿池扬班主任匆匆和几个男老师赶过来,一看这场面着急地喊:“快快快,把他们拉开。” 几个男老师全部拥上去,拉池扬的拉池扬,拉男人的拉男人,足足拉了快十分钟才把他们分开。 男人的一只眼睛连着眉骨已经高高肿起来,另一边脸和脖子上也全是青青紫紫。任谁看了也要吓一跳,江绚马上去看池扬,他倒没受什么伤,只红着一双眼,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副没人拉着他他还能大战三百回合的样子。 江绚走上前去拉了拉他的衣服。 班主任不是第一次看池扬他爸到学校来闹事,但还是第一次见池扬这么失态。 “保安呢?谁把这老疯子放进来的?!”班主任瞪了池扬他爸一眼,然后又转过头,“池扬,你也太冲动了,什么事不能好好解决?” 他看到池扬边的江绚,又问:“同学,你没什么事吧?” 江绚摇头。 班主任叹口气,“我先去处理他爸的事,你在这儿陪着他吧。” 池扬还剧烈地喘着气,转过头对江绚说:“我带你去医院。”说完就要拉着江绚走,江绚赶紧拉住他,“我真没事,没到去医院的程度。你这边体检都没体检完……” 池扬根本听不进去他说完,拉着他左手就要往楼下走。 江绚拽不过他,干脆像个残疾的螃蟹抱住他的腰,“别走。” 刚才看热闹的人还没散去,眼看这边又有热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聚集起来看他俩拉扯。 江绚默默地觉得丢人。 池扬还跟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要往前走,江绚根本抱不住他,江绚没辙,“喂,别拖着我走,你把我弄痛了。” 这句话对池扬果然有效,他停了下来,“知道痛你还去挡!” 江绚立刻说:“我真的没事。” 池扬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终于放弃了,去地上捡起刚才打人前随手丢在那儿的体检报告单,“你在这儿等我。”说完,他走进教室里。然后坐在一个测血压的医生面前,医生看他一眼,“同学,你先去旁边冷静一下,情绪冷静下来再测。” 池扬微笑:“我很冷静。” - 江绚站在楼梯口等池扬,遇见了把池扬他爸扭送出去又回来的班主任。 大冬天,他来来回回地跑,出了一头的汗。 看见江绚还在这里,他走过来,“在等池扬啊?别在这儿站着了,到办公室坐一下吧。” 江绚肩膀上还隐隐作痛,他也不推辞,跟着班主任进了办公室。 班主任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在他对面坐下,叹了一口气。 “池扬他爸,真的太不是个东西了。”他开口说,“之前池扬还在这儿读书的时候他就来骚扰过池扬好几次,好不容易池扬走了他消停了一年,人家回来体检,他又跑来闹!” “他……找池扬有什么事吗?”江绚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 班主任“哼”了一声,“要钱呗!”他端着茶杯喝了一口,“他爸是这一带有名的赌棍,把家里赌得倾家荡产还不够。池扬他妈妈每个月会给他生活费,他爸想把这钱也全拿去赌!” “你们啊,做完体检赶快离开r市,不然肯定还得被缠上。这个人丧心病狂,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江绚盯着眼前的水看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对班主任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班主任没在意:“好。” - 池扬体检完了一秒也不耽搁,立刻从教室里走出来。 看见江绚还站在刚才的地方,他心里松了一口气,走过去没好气地说:“走吧。” 江绚颇为无奈,“这位朋友,我刚刚好像是替你挨了一下,不是打了你一下吧,你这个表情不太对吧。” 池扬恨恨地说:“我倒宁愿是你打了我一下。”他顿了顿,“你自己什么身体你不知道吗?我是会被打死吗?需要你这么挺身而出?” 江绚笑了笑,“我什么身体?我觉得我身体还不错,和你都能打个平手。” 池扬:“你现在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 他们走到学校门口,池扬找了一根棍子过来拿在手上。 “他已经不在这儿了。”江绚说。 池扬不理会他,“你又知道了。”他拎着棍子,把江绚严严实实挡在后面,周围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遮蔽物。他扫了一圈,确实没看见人。 “算他识相。”池扬冷声说。 江绚:“走吧。” 他们打车到池扬奶奶的旧房子。 因为只回来待一个周末,池扬便没有给奶奶说这件事。所以这间屋子也只有他们两个人住。 一打开门,一股常年没住人的陈朽味扑面而来,鞋柜上也积了不少灰。 池扬有些犹豫,“要不我先打扫一遍你再进来?” 江绚摇头,“哪儿有那么夸张。” “江少爷不是有洁癖吗?”池扬说,“怕把江少爷脏到了。” 江绚:“……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池扬终于笑了,“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我刚到医院第二天穿错了有些人的衣服,有些人不是立刻就给扔了。” 江绚抿了抿唇,“你很介意这件事?那我向你道歉。” 池扬没料到他语气突然转变为这么正式,有些不自在,“谁要你道歉,那个,你不介意脏的话就进来吧。” 他说完逃也似地进了屋子。 江绚紧跟着走了进来,把门关上。 这间房子有些年头了,装修得也很老旧,就是老人喜欢的那种风格。屋子面积也不大,一间主卧一间客卧,然后一间厨房,一眼就能看到头。 虽然看上去都很普通,却有一种“家”的感觉,在这样的屋子里好像能发生许多故事,都是有温度的——主人提着菜下班,然后在厨房做好晚饭,一家人围着茶几看电视,互相说着一天的见闻。 电视柜上放着一个相框,江绚走过去一看,是池扬小时候的照片。 大概才两三岁,拿着一个苹果的道具对着镜头笑。 江绚看了一会儿,笑了笑。 池扬在那头先把主卧收拾了出来,让江绚把东西放了进去。然后又紧接着去收拾次卧和浴室。 江绚跟在他后面评价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特别贤惠。” 池扬非常想一扫把给他抡过去,他忍了半天才控制住这个欲望,“江绚,你能活到现在真的是个奇迹你知道吗?” “我帮你好了。”江绚说。 池扬当即回绝了。 他把浴室收拾出来,然后把江绚推了进去,“你去洗澡。” 江绚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中午要洗澡?” 池扬理所当然,“一会儿你肩膀好上药啊,然后你就去床上躺着养伤。” 江绚深吸了口气,“池扬,我是人不是陶瓷这件事你清楚吗?” “有什么区别吗?”池扬不理会他。 江绚站在原地不动,表示了无声的抗议。 “你再不去,我要采取强制措施了。”池扬头也不回,下达最后的通牒。终于,他听见后面的人动了,江绚拿了自己的换洗衣服和毛巾,走进浴室把门一甩。 池扬蹲在地上笑了半天。 他去柜子里把药瓶找出来,仔细看了看生产日期,发现都过期好几年了。 他立刻出门下楼去买。 小区里药店比较远,等他买了药回来,浴室里的水声已经停了。池扬突然想起当时住院的时候,自己在浴室洗完澡不知道江绚在外面然后直接走了出去,结果和他撞了个正着。 他心生一计,敲了敲门,“你洗完了吗?” “嗯。” “那我进来了。” 里面顿时一阵叮咚乱响,“你进来干什么?”江绚难以置信地问。 “上药啊。” 江绚弱弱地说:“我自己真的可以……” 池扬不容分说,“不行,我要看看你伤得怎么样。” 里面良久没有声音。 池扬故意转了转把手。 “好吧。”江绚终于妥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池扬:让我耍流氓别拦着我 第二卷 应该快结束了~谢谢大家~ 第59章 五十九 浴室里全是热气腾起的白雾,浴霸的灯照亮氤氲的水气,影影绰绰,一时什么也看不见。 池扬本来只是想逗江绚玩,他正准备把药放下就走,眼神却避无可避地看见了江绚若隐若现的后背。 江绚裸着上半身,他皮肤白皙光洁,因为长期练舞的原因,背部线条也格外好看。池扬呼吸一滞,刚想挪开眼神,却突然看到了美玉上一块显眼的瑕疵。 他的右肩处有一块明显的青紫淤伤,刺眼极了。分明是刚才那老畜生一掌拍的。 这一看池扬哪里还顾得上江绚的背好不好看这回事,稍有些旖旎的气氛瞬间消散殆尽,他立刻把门关上免得热气跑出去,然后拿着药瓶走到江绚身边。 他晃了晃药瓶,然后小心地把药喷在淤伤处。江绚刚洗完澡,身体尚有余温,药一碰到他的肌肤,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池扬顿时紧张道:“很痛吗?” 江绚:“……不痛,现在你满意了?可以出去了吧。” 池扬也不逗他了,“那你要等药干了再穿衣服。” 江绚不耐:“知道了。” 池扬这才走了出去,把门关上。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脑海中又浮现出江绚的背,怎么也挥之不去。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池扬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他又站起来去厨房接了杯凉水,一口气灌了下去,才终于好了一些。 又过了一会儿,江绚才终于从浴室出来。 他换了一身衣服,不过还是纯黑色,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你就这么喜欢黑色?” 江绚不理会他,他径直走到厨房,也接了一杯凉水,拿的是池扬刚才用过的杯子,池扬还没来得及提醒他,他就仰头一干而尽。 池扬只好把要说的话原模原样地咽了进去。 “返程票你定的什么时候?”江绚问他。 “明天上午。”池扬说,“没想到体检这么快,还以为要忙到明天。” 江绚:“那你准备就在这屋子待到明天?” 池扬:“你想去哪儿?” “好歹出来一趟,总得出去看看。” 池扬看了眼时间,才中午,剩下的时间确实比较富裕,“那我们去趟青云寺好了,这可是r市唯一的旅游景点,4a级景区,也算你来过r市了。” 江绚淡淡地“嗯”了一声。 池扬低着头在手机上看了看路线,“走吧,这里有一趟车直达山顶,现在去坐刚好。” r市的气温本来比s市要冷一些,片刻功夫又降温了。他们在车站等车时,池扬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江绚戴上,仔仔细细地把他包成了个萝卜。 江绚感觉自己都要断气了,他眼神冻得像结了冰,“我要呼吸。” 池扬:“我没有不让你呼吸啊。”他说:“你不会啊?来我教你,跟着我学。” 江绚:…… 他们没等多久,上山的车就来了。今天是周末,出来玩的人不少,挤了满满一车的人。池扬努力撑出一个角落,把江绚隔离在里面。 车子东转西拐,池扬一个没站稳,多亏江绚伸手把他抱住,他才勉强没被甩出去。 他抓稳扶手后对江绚说:“你可以松手了。” 江绚盯他一眼,轻声说:“白痴。”却仍然没把手松开。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留给彼此的空间为负,池扬突然笑了, “这个时候你怎么不呼吸了?” 江绚神情漠然:“滚。” 池扬还要继续说什么,旁边的一个阿姨突然惊叫一声,“呀!上山了!” 所有人都被她吸引了注意力,纷纷往窗外看去。窗外果然已经从都市的景色切换到了山林。大雪像鹅毛一样,絮絮飘下来,落在山野丛林间,天地间一片纯白,山林连成了雪幔,只有车轮碾过的地方能留下一道不同的痕迹,不过片刻又会被雪重新覆盖。 江绚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他偏过头,靠着窗户看外面的景色,看得有些出神。 池扬安静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车子突然一停,全车的人都被带得往前一倒。 司机喊道:“终点站到了啊!下车了下车了!” 车上的人如梦初醒,互相叫醒与自己同行的人,大家你挤我我挤你的下车了。 池扬先跳下了车,他把伞撑开,然后站在下面接江绚。许多人下车时都被雪地滑了一下,江绚下来的时候倒站得很稳,一点雪也没沾到就进了池扬的伞下,像一只灵活的小猫。 卖门票的地方就在不远处,池扬去买了门票和缆车票。 卖票时窗口里的婆婆说:“小伙子,还买票上去啊?你看这雪这么大,什么都看不见,等会儿说不定山都被封了,不值当啊。” 池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江绚,他把伞放在一边,正蹲在屋檐下,探出大半个身子在雪地里写字。 池扬对老婆婆笑笑,“没事,难得来一次,总要到山顶上去看看。” 老婆婆也跟着往他身后看了看,然后了然地说:“是陪爱人来的吧?” 池扬笑了,“是,所以更不能错过了。” 老婆婆笑得更开心,她手脚麻利地拿了票给池扬,“那你们一定要去同心桥,那里就是给你们这些小情侣去的。”她笑得和蔼,“祝你们幸福。” 池扬眼睛弯了弯,“借您吉言了。” 他拿着票走到江绚身边,江绚写字写得入迷,连脑袋上落了许多片雪都没察觉,池扬立刻伸手把他脑袋的雪小心地拨掉,“你要把自己弄感冒了我跟你没完啊。” 江绚被他惊了一下,“你票买完了?” 池扬对他晃了晃手里的票,“喏,还附赠了一份祝福。” “什么?”江绚站起来往门口走。 池扬正准备跟上去,余光突然瞟到江绚在地上写的字。字如其人,他的字向来很有特点,端端正正。 他从上到下写了九个“池扬”,写到最后,似乎想写一下自己的名字,但是被池扬打断了,没来得及写完,只写了个江字。 池扬蹲下,在“江”字后面认认真真补了个“绚”字。 池扬,江绚。 两个名字并列在一起,池扬欣赏了一下,不错,果然很配。 江绚站在雪里催他:“你在干什么?” 池扬抬头,江绚刚才没拿伞就走了出去,眼看又快变成个雪人了。 他咬牙切齿拿着伞跑过去,“你是不是要把自己冻死啊!” 江绚:“哪有那么夸张。” 池扬看见他的手,因为低温,指甲已经变成了紫色,他刚要说话,江绚就把自己的手往兜里一藏,“快走了。” 说完他立刻又跑到前面去了。 “喂!”池扬只得无奈地跟了上去。 - 今天下雪,很少有人选择步行上山,坐索道的人很多。但池扬和江绚阴差阳错地排到了最后,其他人都满满地挤了一车厢,等排到他们的时候,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工作人员不死心地看了一眼后面,确认后面的确没有人,而且很久都不会有人过来后,他才指挥池扬他们过来准备上车。 池扬察觉到江绚有些紧张,虽然他面上不显。 刚才每个人上缆车的时候他都紧盯着人家不放,和他平时事不关己的样子截然不同。 “你没有坐过缆车吗?” 果然,江绚迟疑地摇了摇头,“我以为它是停下来的,为什么是……万一人没能上去怎么办?” 池扬看了一眼行动缓慢的缆车,“不太可能吧,这个车走得这么慢。” 江绚也跟着看了一眼,然后抿了抿唇:“慢吗?” 池扬拍了拍他的背稍微安抚了他一下,“这样,等会儿我先上去,然后你跟着我上来。” 江绚沉默了一会儿,“不能我们一起上去吗?” 池扬失笑,“那不是更容易出事吗?” 说话间,缆车已经到了眼前,“我先去了。”池扬说。 他上前几步,钻进了车厢。 江绚却站在原地迟迟没动,工作人员着急地催促他,他还是一动不动。 眼看缆车就要走到尽头,池扬喊他:“江绚!你只管过来,我接着你。” 江绚闭了闭眼,终于一低头一狠心,向车厢冲了过去,刚一进车厢就落入池扬温暖的怀抱里,身后门紧跟着一关。 他用力抱着池扬,久久不肯松手,脑袋也一并埋到池扬的肩膀里,池扬知道他是真的有点被吓到了,“没事了,你看这不上来了吗?你看,外面多好看。”他试图分散江绚的注意力。 江绚还是不肯抬头。 池扬只得带着笑恐吓他,“缆车必须要保持平衡,你一直和我在一边的话,它会倒着往下滑。” 江绚立刻松开了手,瞪了池扬一眼,然后乖乖坐到另一边去了。 池扬“啧”了一声,“江同学气性真大。” 江绚往窗外看,此时缆车正路过一个深不见底的山谷,谷间蕴着迷蒙的云雾;山脊上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积雪和冰。 一缕阳光从厚厚的云层中透出来,照在窗上,照亮了整个车厢,整个山野。 任谁来也会被这样的美景所吸引。 ------ 作者有话要说: 快乐双人游~ 谢谢大家~ 第60章 六十 说起来,青云寺的名气比整个r市还大。 很多人都知道青云寺,但是不知道它在r市。整个r市的旅游收入基本都来自青云寺以及它相关的一些经典。 青云寺据说建于唐朝,里面无论是佛像还是古树都很有些年头来历。池扬和江绚刚进寺庙大门,就听见一个导游拿着大喇叭指着一棵树对所有人说,“这棵树,是唐太宗李世民亲自种下的,还专门给它赐了名字……” 池扬站在人群外小声对江绚说:“你去那树上摸一下,等你出名了,千年之后导游介绍这棵树的时候,就会说是你摸过的……” 江绚面无表情:“好好笑。” 池扬笑了半天,直到导游带着一群人往前走后他才跟了上去。 走了一截,才发现江绚没跟上,一回头,发现人群散去后江同学独自一个人走到大树边,真的伸手摸了摸它。 巨大的树冠和单薄的江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阳光刚好从叶隙洒落下来,池扬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来照了一张照片。 他低头看了看,总觉得哪里不够,于是他喊了江绚一声,江绚被惊断神思,蓦然转过头,正好这时,一阵风吹过来,树叶们纷纷洒洒,慢悠悠地飘下来。 池扬按下了拍摄键。 江绚等他拍完了才走过来。 “让你摸你还真去摸。”池扬笑了。 “嗯,”江绚神色自若,“留下我的千年痕迹。” 池扬扑哧一下笑出来。 江绚总能冷着脸说出笑死人的话。 青云寺很大,但寺庙无非也就是那些风景,也没什么特别好驻足的地方。他们一路进了主殿。尽管已经是下午了,主殿的人仍旧是络绎不绝。 虔诚的人拿着香在东南西北四方各深深一拜,然后再把香插好。 烟雾浓得几乎看不清周围的人的脸,“早知道我们也该买几支香的。”池扬说。 “你信这个?” 池扬摇头,“也算不上信。只是到了这种地方还是应该走个程序。” 江绚轻笑一声,他抬起下巴点点主殿佛像的方向,“你去给佛磕个头,也算你程序走完了。” 池扬还真打算去。 毕竟青云寺许愿一向很灵。尽管池扬从十岁以后就再也没许过愿,他也不相信愿望会实现,但是,当他迈入大殿,仰头看到威严的佛像,听到木鱼轻敲的声音时,他突然想,不如就许一个愿吧。 他跪在垫子上,心里默默想,佛,如果你能听见我的愿望的话,希望你能保佑今天和我同行的人永远平安快乐,哪怕把我的那份全部分给他。 哦,你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叫江绚,江河的江,绚丽的绚。如果你能听见的话,拜托。 池扬本来还想背一下江绚的身份证号,担心佛记错人,可惜确实记不到,想来就算说出来佛也记不到,所以便算了。他紧接着给佛磕了三个响头。 把旁边的大姐都逗笑了,“小伙子,你也磕得太响了。” 池扬笑了笑,站起来走到外面。江绚正在外面等他,一看见他,江绚的目光在他额头上顿了一顿,然后抬手在他额上碰了一碰,冰凉的触感稍纵即逝,“够虔诚,不痛吗?” “许这种愿可不得虔诚?”池扬顺势拉住他的手,两人继续往下走。 江绚挑了一下眉,“是吗。”走了几步他又问,“许的什么愿?” 池扬乐了,“你傻啊,愿望具体内容肯定不能说出来啊。” 江绚瞟他一眼,“又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池扬煞有介事地“嗯”了一声,“确实。” 江绚见确实问不出来也不再追问了。他本身也不是好奇的性子,只不过因为是池扬所以才多问几句。 下一个景点就是刚才卖票的婆婆说的那个什么同心桥。景点一般都有这种忽悠人的地方,编一个莫名其妙的古老爱情故事,然后忽悠一对又一对的情侣去买…… “这个多少钱?”池扬站在一个摊子前,拿起一对同心锁问。 江绚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造型古怪的同心锁,“这什么东西?” 摊主热情地介绍道:“这是同心锁,恋人只要买一把锁,上面刻上两个人的名字,就能心心相印,白头偕老。” 江绚眨眨眼,又看了一眼同心桥上已经“锁满为患”的现状,“不会真的有这么多傻子信这个吧?”他神色认真地问池扬。 池扬一把将他拉到身后,然后微笑着脸色复杂的摊主解释道,“哈哈,那个,他不是那个意思。”他随手拿起一把看上去最朴实的同心锁,“就这个吧。” 摊主又恢复了笑容,“好嘞,刻什么名字?” 池扬把名字告诉他,他便拿到身后的屋子里面去刻名字去了。 江绚这时已经走到了桥上,桥索摇摇晃晃 ,山风把他的衣服吹起来,池扬也走过去,“等会儿我们就把同心锁的钥匙扔到山谷下面去。” 江绚问:“为什么?” “这样这把锁就再也没人能打开了。” “你几岁了,这些话也信。”江绚看着桥上满满挂着的锁,突然说,“这些锁,总有挂不下的一天吧?” “肯定啊。”池扬说。 “那到了那个时候,这些挂上去的锁怎么办?”江绚又问。 池扬愣了一下,游客们来这里旅游再顺便买个同心锁挂上,很少有人会去想这些锁之后会怎样,是会被清理还是被扔掉。因为很多人一生也就来这一次,而这一次他身边的人未必就会是以后相伴一生的人。 池扬正在想这个问题,桥那头摊主喊道:“诶,你的锁弄好了!” 池扬忙走过去,把锁接过来。十几块钱买的东西很廉价,刻的字也只是薄薄一层,感觉风都吹得散。 不过也没人会介意,毕竟它价格上去了也没人会买了。 “池扬。”江绚突然说,“把它给我。” 池扬以为他又口嫌体正直,想自己去挂,十分乐意地把锁交给了他。 江绚把锁接过来,前后看了一圈,他倏地一笑,然后突然伸手往桥外一抛。 锁被高高扔到空中,继而像流星一样从他们眼前迅速陨落,坠入深不见底的山谷,连声音都听不见。 池扬彻底怔住了。 江绚趁他没反应过来,从他另一只手里把钥匙也夺了过来,然后接着往山下一扔。 看着池扬错愕的神情,江绚忽然笑了起来。 他以前很少笑,后来尽管在池扬面前偶尔笑笑也十分短暂。 江绚从未像一样,笑得如此肆意和鲜活,几乎要灼伤池扬的眼睛。 他这次笑了好久,笑得山谷寒风进了他喉咙,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池扬忙上前拍他的背帮他顺气,无奈地说了句,“你真是……” 江绚低着头,突然轻声流利地说了一段英文。 池扬英语没有好到能够在惊讶错愕的情绪中迅速听懂一大段话的地步,他只隐隐约约听到几个单词总是在重复。 他看了看江绚,“你说什么?” 江绚脸都咳红了,他摇头,“没什么。” “也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江绚深吸了一口气,“是啊。” - 从桥上下来,他们又去逛了几个景点。 他们没有沿着热门路线走,总是和人群背道而驰,所以得以看到了安静的美景。 看过一个瀑布后,他们沿着山路继续往下一个景点走。走了很长一段路,却迟迟没看见景点在哪儿,连路标也没有了。 可是眼前只有这一段路,两人都有些累了,谁也没有提往回走的事。直到又走了一段,还是看不见任何景点的迹象。 “我们是不是在走下山的路?” “我怎么觉得我们在山里打转啊?”池扬说。 他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看,不出所料,果然没有信号。 好巧不巧有个挑着担,一看就是住在山里的中年人路过他们,池扬忙拦住他问,“请问这条路是下山的路吗?” 那人急着赶路,头也不抬,只说了声“对”,然后匆匆走了。 江绚说:“那我们干脆就沿着这条路下山。” 池扬犹豫了一下,“可是还有一些景点没去。”他倒是无所谓,只是江绚好不容易来一趟。 “没事,”江绚说,“我觉得已经很好了。明早还要坐车回去。” 池扬想想也是,“行,那我们下山吧。只是不知道这条路要走多久。” 江绚无所谓,“大概就一个小时左右,总会走到的。” 池扬点点头,两人便继续往前走。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对了,”池扬问:“你今年过年在哪儿过?” 江绚有些奇怪,“在s市。” “我寒假只放过年那几天,要不,你来r市和我一起过?” “你今年在r市过年?” “嗯,”池扬说,“陪一下我奶奶,去年就没来得及陪她过年。”他抿抿唇,“我也想,让她认识一下你。不过如果你家里不方便就算了,也没什么关系。” 江绚的心突然一跳,“那我当然要来。”他说,“答应了就别反悔。” 池扬瞬间笑了,“谁会反悔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千万不要在这种不明山况的情况下擅自走山路下山 要出事要出事 江江说的话我在章节简介贴了哦 谢谢大家~ 第61章 六十一 又走了大约半小时,本以为沿着路怎么走都能走得出去,没想到走着走着,前面的路居然断了。 这是一条死路。 池扬傻眼了,“怎么会这样?”他在周围仔细看了看,“我们不会要原路返回吧?” 这条路上也没有歇脚的地方,如果算上他们在景点游览的时间,他们足足好几个小时没有坐下来过了,又走了这么长一段路,叫谁来也会崩溃。 江绚看了一周,“现在回去天都黑了,缆车也应该关了。”他指了一下石板路旁边,一条被草丛半掩,但明显趋势是往下的土路,“从这儿下去吧。” 池扬看了看,虽然这条路是土路,走起来有些困难,但看上去还算平稳,便点点头,把手机在兜里放好,“我走前面。” 山里泥土都是湿润的,一踏上土路鞋子就陷了进去,不过现在也没功夫挑三拣四了。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傍晚的雪也逐渐下得越来越大。 本来以为可以顺利地走下去,没想到眼前路势忽然一转,转过一个弯,刚才平缓的下坡瞬间荡然无存——面前突然变成了一个陡坡,陡坡上横生出寥落的树干,是唯一可以借力的东西。 “不可能掉头回去了。”江绚冷静地说,“天越来越暗了,我们必须尽快出山。” 一开始他们就不该擅自走山路,这应该是山上居民平时来往的路。池扬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他知道江绚说的是事实,他咬咬牙,“行,你小心点。” 他说完,率先握住一根树干,借力踩到下一根树干上。 等他挪动到第三根树干时江绚也开始沿着他的路一步步往下走。 但不是每根树干的分布都那么均匀,刚好能一步步往下走,越往下走就越难找到合适的借力点。走到一个跨度较大的地方,池扬直接冒险半滑了过去才抓住下一根树干。 不消看他也知道自己衣服上已经全是泥了,他担心江绚没办法滑过来,便回头对他伸出手说:“我牵着你过来。” 江绚有些犹豫。 “放心,我站得稳。”池扬说了好几声,江绚终于牵住池扬的手。 池扬的手臂很有力,江绚一松开上面的树干,他几乎是半提着江绚到自己的落脚处。江绚稳稳踩在一块石头上,池扬松开了他的手,两人刚想松口气,江绚忽然感觉脚下石头一动。 池扬也听见了,说时迟那时快,他立刻伸手想去抓住江绚,石头也在那一瞬间不堪重负地“砰”一声往下滑去。 这一秒的冲力太强,加上池扬根本没准备好,他拉江绚是拉住了,却也无力和重力作对抗,他自己也随即跟着江绚滑了下去。 山坡除了杂乱的树干还有随处可见显露在外面的石头,池扬努力把江绚护住,艰难伸手勉强挡住他的头,池扬时不时感觉手臂,背和腿传来疼痛。 滚了大概一分钟,他们“啪”地一声落在一条公路上,这才总算刹住了。 池扬感觉自己的腰都要断了,他面朝天躺在公路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江绚比池扬稍微好一点,他从池扬身上下来,缓了半分钟,然后立刻去扶池扬,“你有没有什么事?” 虽然天已经半黑,但江绚还是看见池扬脸上手背上,只有是露在外面的地方都有好多道小伤口,衣服也被挂了许多小口子,看上去格外可怖。看得见的伤其实都还好说,看不见的地方才更可怕。 见池扬久久没回答,江绚不复往日平静,半跪在他的身边,“池扬?听得见我说话吗?你现在还好吗?” 池扬艰难地眨了眨眼,顿时感觉浑身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疼的。 他努力笑了笑,“一般……电视剧演到这个时候……我是不是该说遗言了。” “一点都不好笑。”江绚说,“你现在能不能动?是不是有哪里骨折了?” 池扬喘了口气,才说:“应该没有。”他抬手碰了碰江绚的右脸,那里有一道不太明显的伤口,“痛不痛?” “我痛个……”江绚差点要说脏话,他深吸口气,去口袋里找手机想打电话,好不容易打开手机,却发现仍旧没有任何信号。 眼看江绚快要急到摔手机了,池扬勉强撑着地让上半身坐了起来, “你看,我没事。”池扬轻声说,“别急。” 江绚伸手在池扬腰间几个部位小心地按了一下,“这些地方痛吗?” 池扬感受了一下,“痛是痛的,只是应该不是骨折哪种痛法。” 江绚瞪他一眼,“你又知道了。” 雪已经越下越大,他们本来就滚到积雪上,片刻说话的功夫,下的雪已经埋到一个坐着的人的腰部。 江绚把池扬扶起来。 池扬活动了几步,才发现自己真正伤到的应该是脚踝,每走一步都钻心般的疼,在雪地里更是寸步难行。走了几步,他就没办法再继续往下走了。 他叹了口气,“你当时在舞台上摔下去,是不是也这么疼?” 江绚直直地看着他,不知是不是池扬的错觉,他总感觉江绚眼眶有些发红,他刚想仔细看,江绚却突然转过头,“我不疼,我现在看着你……”他停了下来,什么也不说了。 他们在路边坐了一会儿,本来想等到一辆路过的车,却怎么也等不到。 “你在这儿等我。”江绚突然站了起来,“我去找车。” 池扬已经被冷风吹麻木了,“好。”他挤出一个字。 江绚走后,池扬靠在一根孤零零的路灯柱子上,路灯惨白的灯光照亮了纷飞的雪。今夜的天特别黑,连一朵云一片月也看不见,他努力睁大眼睛,不让自己睡过去,也不去感受身体的痛。 于是他想江绚。 他想象江绚独自一个人走在雪路上,想象他小时候一个人背着比自己还大的书包去上学,一个人在练舞室重复着一个又一个动作,又想起他一身红衣,抬眸一瞥。光是看一眼就足以陷进去一生。 果然没那么疼了。 池扬长长出了一口气,变成一阵白烟,悠悠地和雪卷在一起,然后消散不见。 就在他快要扛不住睡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重新睁开眼,江绚是跑过来的。 这么厚的雪,他用上了这辈子都从来没用过的笨拙姿势,跑到池扬身边一下子没刹住,“砰”地一声笔直地跪在池扬面前,激起一层雪雾。 池扬:“……没必要行这么大的礼吧。” 江绚理都不理他,直接把他往肩上一扛,就准备扛起走。 池扬赶紧说:“诶诶诶,我能走。” 江绚充耳不闻。 “你找到人了吗?”池扬没办法,只能趴在他背上,在他耳边问。 “雪太大了,山已经封了,车进不来,人也看不见。”江绚说。 坏运气总是接踵而至,池扬也不是特别意外,“那我们现在是去?” 江绚:“总不可能在雪地里待一夜,我在路上看见一个废弃的木屋,我们到里面去,”他吃力地喘了口气,“待一晚。” 池扬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怎样才能为他减轻些重量,他轻轻抱住江绚的脖子,忽然闻到一股潮湿的血腥味。 他觉得有些不对,便伸手小心地把江绚后颈的头发拨开一看。 那里全是已经干涸了的血。 “你脖子怎么回事?”池扬问。 江绚动作一顿,“滚下来的时候随便刮了一下。”他语气含糊。 “不行,你把我放下来。”池扬挣扎着要下地。 “别动。”江绚说,“你是不是想让我累死?” 这话对池扬果然奏效,半晌,他叹了口气,终于不动了。 江绚艰难地背着池扬,不知道在雪地里走了多久,才终于重新看见他刚才看见的那间木屋。 其实那哪里算个屋子,就是个木头搭的棚子,肉眼可见连顶都没搭好,可供容身的面积也特别小,江绚把池扬放进去,自己再进来都稍微有些困难。 两个人只能紧紧挤在一起。 “我们今天确实太草率了,不该直接走路下山,”池扬笑了笑,“发现没路了就该赶紧回去。我们这样明天被发现了铁定上社会新闻,然后被万人批判。” 屋顶漏下的光在他们的脸上忽明忽暗。 江绚把头轻轻靠在池扬肩膀上。 “我小时候,大概是十一二岁,有一天晚上也是这样,在家里客厅里坐着等天亮。” “为什么?”江绚轻声问。 “半夜突然发烧了,家里面没有大人,我自己爬起来去找了药吃,可是那个药又过期了,我当时就以为我会死。”池扬笑笑,“所以就不敢睡,在家里等天亮。” 江绚脑袋在池扬肩上蹭了蹭,“你爸总不在家吗?” 池扬又笑了一声,“我没有爸爸。那个人,从我有记忆开始,他好像就没有清醒过,除了喝酒就是赌博,醉生梦死。”似乎想起什么,他语气变沉了,“在我九岁的时候,他终于在别人的撮合下,和一个阿姨再婚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收心改性,没想到他把阿姨当成了一棵巨大的摇钱树,一个稳定的赌博金来源。阿姨稍微不从,他就动辄打骂。在我十岁生日那天,”池扬说到这里,猛地一顿,然后才继续说,“阿姨给我买了一个生日蛋糕,在家给我过生日。他又回来了,一回来就是要钱,阿姨劝他,说先给我把生日过完再说,他以为阿姨是找借口。” 说到这里,池扬不适地皱了皱眉,“然后我就记不清了,只记得家里不知怎么的,就突然烧起来了。他立刻就想跑,我也吓得立刻跑了出去。阿姨腿吓软了,抓住他的衣服想让他带着她跑,他却毫不留情地把她一脚踢开,自己跑了不说,还把门也关上了。” “然后呢?” 池扬闭了闭眼,“然后,门就再也打不开了。但是火势却止不住。我去叫人……” “池扬。”江绚及时叫住了他,“不再回忆了。” 池扬的表情仍然非常难看,江绚想了想,“那你不想知道我的事吗?” 恰好有一片雪花落在池扬头顶,让他清醒了一些,他迟疑了一下,“你能讲吗?”他担心江绚会有和自己一样的,对往事强烈的反应。 江绚回答道:“没事,你就当听故事好了。” 和池扬的叙事不同,江绚说话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去年六月,我本来已经收到录取通知书,因为我高中的课业已经完成了,一座大学已经破格允许我就读了。然后我出了一场车祸。” 短短几句话,已经让池扬的心一紧。 “我的继父,和你的…一样,也喜欢喝酒,家暴。男人好像都对这两件事情有独钟。”江绚说,“我正好暑假在家,正好看见他动手,我想和他好好谈谈。但他酒喝多了,一定要让我到车上和他谈。” “一上车,他就开始疯狂踩油门,然后大声向我炫耀、吆喝。”江绚仿佛说得不是自己的事,“然后就出事了,他把他自己弄死了。我骨折进了医院,学校也不能再去了。” 他自顾自“嗯”了一声,“就是这样。” 沉默良久,池扬问:“你是不是不能淋雨?” “噢,这个。”江绚解释道,“因为车祸那天晚上在下大雨,所以……” 池扬猝然低头吻住了他。 雪还在簌簌地下,天却快要亮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上晋江服务器崩了,怎么也发不上来。 第二卷 结束啦~马上进入最后一卷,感谢大家!!! 第62章 六十二 “……是这样的,今早雪不是停了嘛,山上的路也解封了,然后我就开车上山运货。结果走到半截,就看见这男孩站在公路正中间,嘿,把我吓一跳。我马上停车下去问他,结果一走过去他指了一下旁边的屋子,然后就晕过去了。我寻思碰瓷也没这么碰的啊。走到那木屋里一看,里面居然还躺着个男孩。我就,我就报警了。” 警察做了简单的记录,“行了,这边没有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 司机挠挠头,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另一个警察匆匆走过来,“王警官,家属到了。”姓王的警官点点头,“让他们过去看看人。” r市的医院装修陈旧,看上去又脏又乱,让人连一眼都不想多看。 陆岚却顾不得这些,她跟着警察走进病房,看到池扬的一瞬间差点哭出来。从星期六的下午开始,池扬再也没有接过电话,打电话过去就全是占线。 于是陆岚报了警。警察查到他和上了青云山,但再也没有从那里出来。警察猜测他可能是因为某种原因困到了山上。但是因为景区很多监控都坏了,不好盘查,加上大雪封山,所以直到今天这个司机前来报案,他们才找到池扬。 今天已经是星期一了。 陆岚扑到池扬床边,见他还沉沉睡着,脸和脖子上都有许多道小口子,便转头轻声问立在一边的护士:“他有没有什么事?” 护士温声说,“别的没什么,只是在发高烧,烧退下去就行了。” 陆岚指着池扬脸上的伤,“那他这些伤……” “都是浅表小伤口,没有什么大事。” 陆岚这才勉强放下心来,警察于是问,“你确定这个是你的小孩?” 陆岚听得莫名其妙,“对啊。” 警察颔首,他又指了指邻床睡着的少年,“那这个男孩,你认识吗?” 陆岚一看,江绚正安静睡在病床上,白细的手腕上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不同于池扬,他的脖子上缠着一圈纱布,看上去孱弱至极。 她一愣,然后有些犹豫地说,“认识倒是认识,他和我小孩是同学。” 警察“嗯”了一声,“他们应该是一起上山去玩,然后想走路下山,结果因为什么原因困在了山上。” 陆岚有些缓慢地消化警察所说的内容,然后勉强笑笑说:“多谢你们了警察同志。” 警察肃着脸,“谢谢就不用了,只是你孩子还是未成年人,平时还是要多注意监护教育,不要往危险的地方走。你也联系一下另外这个小孩的家长,孩子失踪了这么久也不见管。” 陆岚连连点头,“麻烦你们了。” 警察事情已经处理完了,便和同事一起走了。 陆岚走到江绚床边,居高临下地凝视了他一会儿,脸色阴晴不定。 同样是失踪,这小孩家里就一点动静没有。 池扬跟自己说要回r市,从来没提过还有人会和他一起去。别人也就算了,他一个人来来去去有个伴也好,偏偏又是这个江绚。 陆岚莫名地不喜欢江绚。 他周身的气质太冷,谁看了都敬而远之,加上又不是在什么好地方认识的,那是在精神病院认识的。陆岚想着,眉头愈发皱起来了。 - 池扬睁开眼睛,第一眼先看见了光, 继而转头看见了江绚。 这个背景,一时让他有些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普瑞思,江绚还是那个难伺候的古怪病友。 他愣了一下,然后看见了江绚脖子上缠着的纱布。 记忆在此刻才慢慢回笼,他想起他们坐缆车上山,然后在同心桥扔锁,紧接着走山路下山,然后滚了下来,摔得狼狈不堪。 他们缩在只有一平方米多一些的木屋里讲故事,然后他们接吻。 池扬脑海里像电影倒带,一放到这一帧时,他的心口重重一跳。 后面的事,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们说着说着话,还是顶着雪睡了过去。池扬长期服用精神类的药物,想彻夜不睡觉几乎是不可能的。 大概后面有人发现了他们。 池扬掀开被子,想走到江绚床边,结果手一动,他才意识到自己还在输着液。 他缓慢地下地,然后一手拿起挂输液袋的杆子,和它一起移动到江绚床边。 “你在干什么!”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池扬动作一顿。 陆岚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你不在床上好好躺着,跑到别人床边看什么?!” 池扬一惊,“妈?你怎么来了?” 陆岚气不打一处来,“你不知道自己失联了吗?我难道不着急吗?我立刻就报了警,警察说你们跑到那个什么山上去,然后就没下来,一直到现在我才找到你。”她越说越气,“池扬你多大了啊?基本的常识你都不懂吗?这么大的雪你跑去走山路?” 池扬知道这事自己做得确实像个智障,于是也不吭声。 “再说你也不是来度假的,就让你自己回来做个体检就回去,都能扯出这么多事!我还能放心你去做什么?你已经高三了,还有多久就要高考了?你怎么心还是这么散?” 陆岚指着江绚,“还有他,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们俩跑这儿来度蜜月了?”她脱口而出这句话,让池扬都僵住了,她马上连呸了三声。 池扬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的家长……” 陆岚皱皱眉,“我哪儿知道,只有我报警了,他家长又没报。”她晃晃手机,“我刚才给你们贺老师打电话,看能不能联系上他家长。让人家家长知道了,一准跟你没完。” 江绚的床动了动,池扬立刻转过身,江绚慢慢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池扬忙问。 江绚刚醒,眼眸像一汪水,他对陌生的环境总是充满警惕,总要判断完才开口但是因为池扬站在这里,所以他放弃了判断, “这是?” “医院。”池扬说,“警察找到了我们,把我们送过来的。” 江绚眨了眨眼,“警察?”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是拦了一辆车。 池扬点了点头,“我妈报了警。” 江绚眼睛微微睁大,陆岚随即走过来,看着江绚笑笑,“你们还真是让人不放心啊。” 江绚一见陆岚,马上就挣扎着想坐起来,“陆阿姨好。” 陆岚制止了他,“算了,你好好躺着休息吧。”她想了想,又把手机递给他,“正好你醒了,和家里人联系一下吧,免得家里面的人太着急。” 江绚眼神在陆岚手机上停了停,然后他摇摇头,“没事的陆阿姨,他们现在应该都有事,我过一会儿再联系他们吧。” 陆岚乐得自在,“行。”她转而瞪了一眼,“你还不到床上去躺着,等烧退了就得赶回去。”她说完,走到病房的一角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怪不得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原来还在发烧。他伸手想摸一下江绚的额头,江绚当即一躲,睁大眼睛用最小的声音说,“你妈还在这儿。”说得跟在搞地下情一样。 池扬笑了一声,也小声说:“在这儿又怎么了?” 江绚无奈,“你好好回去躺着吧。” 池扬看了他一眼,“你真不跟家里人联系啊?” 江绚轻声说:“我妈指不定在哪儿忙,怎么可能有空来管我。” 他说这话时没什么表情,池扬却总感觉他神色里掺着一丝落寞,他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池扬往前凑了凑,用身体挡住陆岚的视线,然后把手探进了被子里,轻轻握住江绚的手。 江绚像一只受惊的猫,瞳孔一震,用气声急急说:“你干什么!” “以后我管你。” 江绚抽手的动作一顿,他睫毛颤了颤,“……不需要你来可怜我。” 池扬简直要笑出来了,“我可怜你?”他低声说,“我是喜欢你啊。” 池扬说完这句话,感觉江绚整个人跟着剧烈一抖,他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红色的烟霞好像在他脸上打倒了一样,他最后才说, “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吗?” 陆岚就在他们不远的地方盯着他们。 池扬也觉得有些好笑,但他不以为意,“想说就说了,管它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江绚沉默地用他的带着凉意的指尖在池扬手背上点了几点,像蜻蜓点水一样。 “你知道我的意思。”江绚望着池扬。 ------ 作者有话要说: 简短的过渡章~ 谢谢大家~ 第63章 六十三 池扬和江绚的烧很快就退了,陆岚反复确认了池扬身体没事后,让池扬和江绚去房子里把东西拿了就回s市。 江绚自己单独买了高铁票,“你妈妈应该不太喜欢我。”他对池扬说,“不过也很正常。” 池扬:“你看她有几个喜欢的人?你以为她喜欢我吗?” “不一样。” 江绚车票没能和他们买在一个车厢,上了高铁后,江绚看了池扬一眼,就转身去自己车厢。 陆岚很满意现在的座位,她拉着池扬坐下,“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池扬随口问:“什么日子?” “今天是2019年1月1日了!”陆岚说,“都翻年了,你以为你还有多少时间。” 池扬一愣,“是吗。”他看了一眼充满电的手机屏幕,日期果然写着2019年。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就已经把2018年走完了。看着时间,池扬心底涌上一股焦虑。 陆岚察觉不到池扬情绪的变化,她继续说,“回去就是一诊,你自己看着办吧。”她把桌板拉下来,“那个江绚,不是说去准备出国留学了吗,怎么到处乱跑?” 池扬觉得奇怪,但他还是说,“他刚出国考完试,现在正是闲下来的时候。” 陆岚哼了一声,“人家是闲下来了,没事干才来找你,你以为自己也闲下来了吗?人家以后倒是出国留学,平步青云,你呢?” 陆岚短短几句话却像毒刺一样往池扬心上狠狠一扎,“行了。” 陆岚终于闭上了嘴。 没有了江绚在身旁的高铁格外难熬,池扬觉得好像过了半辈子,高铁才慢悠悠地到达s市。 一出高铁站,江绚就对陆岚说,“阿姨,我家里临时有点事情,”他顿了顿,“我就先回去了。” 陆岚很高兴,“好好,你先回去吧。” 江绚叫了一辆车,池扬走过去,帮他把箱子放到后备箱,然后低声问:“你家里什么事?” 江绚也小声说,“没什么事,找个借口。”他抬起头,池扬的脸和他靠得很近,他能听见池扬的一呼一吸,“好好考试,等你过年。” 池扬说好,声音轻得一声叹息。 - 池扬回到了扬帆,日子重新过上了正轨。 做不完的卷子和背不完的单词混合着凌晨六点半的早霞布满了他的生活。即使到了凌晨躺到床上的时候,池扬脑子里也全是一天所学的所记的知识。 他基础薄弱,解题很多靠技巧和方法,一遇到变式的题就让他很棘手。加上记忆力变差了,池扬吃力又费劲地学着。 他脑海里唯一剩下的一角悄悄留给了江绚,不过江绚一晚也没有来过他的梦里。 终于捱到了期末,也是一诊考试。 第一堂考语文,池扬把卷子全部浏览了一遍,发现题出得不难。作文题目列出了三位名人的话,分别是从个人生活、志向,和家国大义的角度出发,要求考生自己选择角度写作。 很开放的作文题目,池扬对这一类型最拿手。19年是建国七十周年,他想也没想就从家国大义入手写了一篇作文。 下午考数学,池扬原本很紧张,结果从选择题第一道坐到第十道都没有让人特别为难的题。 他渐渐摸出这次考试的脉络来。虽然说是水涨船高,但是难题也很容易拉开差距。 顺利把六科考完后他回到扬帆,胖老师一直在那儿等他,一见池扬回来,他立即把卷子答案调出来,“快快快,来对一下答案。” 池扬只得把卷子拿出来。 “我念了啊,第一到第五,ADBAC。” 池扬拿着红笔迟迟没动,胖老师催促他,“快对啊。” “都是对的,我划什么。”池扬说。 胖老师喜不自胜,“全对了?好好好,对第六到第十啊,BCDCC。”他一念完,紧张地看着池扬右手的动静。 池扬还是没动。 胖老师睁大眼睛,“又全对了?!” 池扬抬头,表情也有点没反应过来,“好像是。” 胖老师把他卷子一把抢过来,“你看清楚没有啊,不要看岔了。”他拿着卷子又仔细对了一遍,“天,你十二题是猜的吗,居然猜对了!” “当然是猜的,我难道做得来?”池扬眨眨眼,“猜对了?” “让我算算,你光是选择题就有五十五分了!”胖老师很少这么激动,就快把池扬整个人提起来晃了,反而衬得池扬不怎么激动,“后面还没对。” 胖老师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说得对,让我们把后面对了再说。” 他又开始念答案,池扬在卷子上核对。 “二十问的第二题,t的值你算出来了吗?” “没有。”池扬老实地说,“但我写了步骤,算出了它的范围。” 胖老师一拍手,“那至少有个六七分啊!”他们把所有题对完,胖老师在计算器上敲敲按按几下,然后他抬起头,眼里闪烁着兴奋,“池扬,你知道你这样算下来总分是多少吗?” “多少?” “一百二十四啊一百二十四!”胖老师都快要飞起来了。 池扬怔了一下,“真的吗?” “真的啊!” 池扬终于也跟着胖老师笑了起来,“我还,从来没考过这么高。”果然,生活还是必须要有可量化的进步才行,在这一瞬间,池扬突然觉得那些药片那些副作用好像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你们什么事在这儿这么高兴?”赶来上班的英语老师从电梯里走出来。 胖老师眉飞色舞,“王老师,你知道池扬这次一诊数学估分是多少吗?” 王老师是扬帆的全职老师,经常待在这里,知道池扬的学习情况,她猜道:“及格了?九十分?” “你也太保守了!他这次上一百二了!” 王老师嘴巴毫不掩饰地瞬间变成O形,“真的假的?”她把胖老师手上的卷子接过来看了一眼,“这么厉害。来,跟我来对一下英语。” 胖老师大方地挥挥手,“去吧去吧。” - 其实池扬没有一考完试就对答案的习惯,他一般喜欢等成绩出来后再去看。 结果当天晚上被拉着一口气把所有科答案全部对完了,除了文综发挥得稍微差一些,选择题错多了之外,英语和语文都考得还算不错,主要是一向拖后腿的数学一上来,总分就变得很好看。 “打个赌,”胖老师肯定地说,“你这次不说超一本线,肯定也差不远,就差几分。” 晚自习后陆岚来接池扬,胖老师把预估的成绩给她一说,在外人面前一向沉稳的陆岚连续问了三遍“真的吗?” 胖老师和她从头到尾把各科成绩都拉出来梳理了一遍,她才惊喜地相信这件事。 带着惊喜的后劲,胖老师对池扬说:“我们寒假的排课表出来了,一共放七天,从大年三十放到大年初六的晚上。” 池扬点点头。 他和陆岚一起下了楼,上了车。 阮青橘已经在后座上坐着了。每晚陆岚或者是阮平川都先去接阮青橘再来接池扬,然后再一起回家。 “你这次考得很好吧?”车子开了一会儿,阮青橘小声问他。 池扬诧异,“这么明显?” 阮青橘示意了一下陆岚的方向,“她都快要起飞了。” “你考得怎么样?” 阮青橘耸耸肩,“就那样咯,情况好的话就上一本线,差一点就二本。” 池扬笑笑,“那就争取上一本啊。” 阮青橘一脸无所谓,“我没感觉,都一样吧。” 池扬突然有些羡慕阮青橘的心态,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做不到她那么轻松的。一路以来,他一意孤行赤手空拳向自己的病宣战,这场仗已经打了太久太久,从初中开始,他就被困在里面,后来他抓住机会向陆岚求助,然后才来到s市。他迫切地需要一场胜利,一场彻底的胜利,这样才能证明他走的每一步都有意义。 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最后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会怎么样。 他晃了晃头,把杂乱无章的思绪全部甩了出去。 回到家,他拿到手机,第一件事就是给江绚发消息,想了半天,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先发了个:【嘿嘿。】 江绚的消息回得很快:【疯了?】 他笑了笑,接着说:【今天考完了一诊,然后对了答案,你猜我数学考了多少?】 【130。】 【……】池扬被他噎了一下,【你太没有意思了。】 【所以是多少?】 【120左右吧。】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于是池扬先去洗了个澡,洗完了出来,他看到江绚五分钟前的回复。 【辛苦了】 简短的三个字,池扬看了一眼,然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手机自己熄了屏他才反应过来。 今天所有人都很高兴,老师,陆岚,包括他自己,但是都没有人对他说这三个字,哪怕是类似性质的话都没有。 所有人都看到了光鲜的成绩,却忘了爬到这一步需要什么样的努力。 只有江绚。 他像一轮月,把冷冽的光朝向世人,把温柔的光留给池扬。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很感伤 谢谢大家 第64章 六十四 所有学校各个年级的期末考试都一一结束,扬帆寒假班也跟着开班了,机构重新变得热闹起来,初中的学生在走廊打闹,高中的学生在办公室缠着老师问题,池扬下课出去接个水都得排队。 一诊成绩出来那天,正好是星期三。 池扬正在教室里写卷子,忽然就被前台老师叫了出去。老师把前台座机电话递给他,“你妈妈打过来的电话。” 池扬一头雾水地把话筒接过来,“喂”了一声。 陆岚激动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小扬,一诊成绩出来了!” 池扬虽然不知道具体结果,但是听到陆岚的声音心里已经大概有了数,“排名多少?” “年级排名吗?198!” 池扬一下子失去了语言。从转到s市来,他最好的排名就是零诊那一次冲上二本线,排名年级285。到了高三,尤其是一中这样的学校,往前挪动一名都太困难了。 陆岚还在兴奋地说,“市上统一划的一本线是506分,放在你们年级上就是两百二十多名。你这次稳稳上了一本线啊!” 池扬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总分是多少?” “刚好五百四!” 池扬又被这个数字狠狠震了一下,在此之前他的分数还从来没上过500。有人曾说,没经历过高三的人生不完整,你不会知道那种,绞尽脑汁殚精竭虑,就只为了前进一步的感觉。有时你用尽全力,一抬头,反而还倒退了。 “小扬,你真的太棒了!妈妈本来想的是你能上二本线就很不错了,没想到竟然超了一本线……” 陆岚接下来的话池扬一句也没听进去,几分钟后上课铃响了,他打断陆岚,“妈,我要进去上课了。” 陆岚马上停下来,“好好好,妈妈就不打扰你了。” 池扬放下电话,胖老师正站在那里对他挥手,“上课了,还在那儿发什么呆。” “张老师,”池扬叫了一声。 “嗯?” “我上一本线了。” 胖老师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蹦了起来,“成绩下来了?” “对,我妈妈刚才告诉我的。” 胖老师大叫了一声,然后跑进办公室去和其他老师说这个消息。 池扬笑着看着他的背影,不一会儿他又重新冲出来,对池扬说:“池扬,你知道吗,我自己高考考六百八都没这么高兴过。” 胖老师其实比池扬大不了几岁,刚大学毕业没几年,这个机构是他和几个大学同学一起创的。他大学本来学的是经济,因为机构一开始招不到符合他心意的老师,他便自己上来教。 他曾经和池扬说过,他是属于高中那种不需要怎么费力也能考全区第一的类型。 结果现在为了一个刚上一本线的成绩高兴得手舞足蹈。 池扬不禁弯了弯唇角。 胖老师和他一起走到教室,把门关上后,胖老师突然正色对池扬说:“其实我们机构和你妈妈签的约是保证你上二本线,虽然你现在已经达到了,但是我猜,你的目标应该不是二本线吧?” 他这方面观察力向来敏锐,池扬没有犹豫,“当然。” “我知道你好像在吃什么药,对大脑的影响很大。虽然我也不懂,”胖老师挠挠头,“但都走到这一步了,只要走过去就好了。” “上天会眷顾你的。” 胖老师平时总是板着脸,干过最多的事就是布置一大堆根本不可能做得完的卷子,还是第一次对他说这种话。 “虽然我们这是一个机构,我们之间是一笔生意,但你是我第一个手把手带出来的学生。”他拍拍池扬肩膀,“不要懈怠。” 池扬认真点点头,“好。” 胖老师得到满意的答复,“那我们现在开始上课。” - 大年三十清晨,江绚推开家门,看见院子里全是雪。他们家在别墅区,他家旁边也全是别墅,他一眼就看见对面的房子门口重新换了鲜红的春联,一个大大的“福”字贴在门口。 “你要去哪儿?”江倩叫住他,“明天就过年了,你还想往哪儿跑?” “你过你的年,管我干什么。” 江倩生气地走过去,重新把门关上,“我过我的年,你不过年?”她瞪江绚一眼,“回房间呆着,一会儿还要去你姨妈家串门。” 江绚静默了片刻,“你是不是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需要我去和你扮演母慈子孝的戏码?” 江倩愣住,“什么?” “你带你的女儿去就可以了,反正你的观众也不喜欢我这位演员。” 他说完就转身上了楼,把房门一关,然后给池扬发消息。 【暂时出不来了。】 【被关起来了?】 【没有,等我妈带着我妹出门就可以了。】 不一会儿,江绚听见江倩出了门,整个屋子回归一片寂静。 江绚背起包,下了楼走到家门边。 打不开。 很好,江倩把他反锁在家了。 江绚简直都要笑了。这是对付几岁小孩的伎俩?江倩十年前就喜欢用这招,到现在也不换个新鲜的。 江绚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地下室走,准备从车库绕出去。刚走下去,就看见他们家司机在那儿缩手缩脚地站着,他居然没有跟着江倩出门。 一看见江绚,司机脸都憋红了,结结巴巴说:“小,小绚……” 江绚:“知道了。”他无意让司机为难,于是他转身回到了一楼。 想了想,他又不抱希望地走到厨房。张姨果然在那里站着,对江绚讪讪地笑道,“小绚,你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一楼除了厨房有扇大窗子之外别的地方就都没有了,江绚轻叹口气,重新回到房间。 手机弹出一条消息,江绚低头一看。 【我到你家门口了。】 江绚立刻站了起来,【不是说了在高铁站见面吗?】 【你不是被关起来了吗?】 江绚哭笑不得,还真被池扬歪打正着住了。 他走到自己房间窗户边,把窗子推开一看,池扬正站在后院里,裹着一条鲜红的围巾,一看见他便用力朝他挥了挥手。 江绚忍不住笑了一下。 池扬脑子里大概脑补了一出豪门大戏,以为有很多人监视他,明明就两层楼的距离,他也不直接说话,而是继续低头给江绚发消息。 【现在怎么办?】 江绚心里一动,【干脆我跳下来。】 池扬立刻回道:【不行。】 江绚觉得可行,他把自己的包先扔了下去。 书包重重落地,池扬眼睛瞪圆了,无声地喊道:“不行。” 江绚飞快地说:“放心,我之前学过一些。你别过来就行。”他声音不大,但因为周围很安静,池扬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江绚动作一如既往地麻利,他很快从窗子里翻了出来。其实二楼能有多高,他看了一眼下面,确认没有多余杂物后就纵身往下一跳。 “砰”地一声,他没有如他构思的那样在雪地上翻滚卸力,而是砸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池扬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最后还是冲了过来。 两人摔在雪里,全身都是碎雪渣子。 他们这一下动静太大,江绚本来还想说池扬几句,但是担心晚了有人过来,他一把拉起池扬, “快走。” 池扬拿上江绚的包,两人头也不回往小区门口跑,直到跑出小区好远,确认没人追上他们,他们才慢慢停下来,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上对着笑。 笑了半天,池扬问,“你就这样出来,你妈要是发现了怎么办?” 江绚摇头:“没事。” 他们打车去了高铁站,卡着最后五分钟跑上了列车。 “我们每次都好像私奔。” 江绚唇角微微一勾,“私奔就私奔。” - 到r市的第一件事是去把奶奶从大伯家接出来。 大伯家住在一个有些年头的陈旧小区,连电梯都还没修。池扬一个人上去接奶奶,让江绚在楼下等他。 他爬上五楼,在门口敲了敲。 大伯母旋即来开了门,见是池扬,面上敷衍地笑笑,“池扬啊,进来坐坐吧。” “不用了。”池扬拒绝道,“我就来接奶奶走。”这件事他之前就联系大伯他们说过了,大伯母也不意外。 “行吧,你奶奶正在那儿闹脾气不吃饭,正好你来了。”大伯母漫不经心侧身让池扬进来,他看见奶奶孤零零坐在沙发上望着电视,另一头大伯母家来了许多客人,正热热闹闹地围着桌子吃饭。 他一年没见到奶奶了,奶奶整个人又瘦了一圈。池扬心里一揪,他也不给大伯母那些客人打招呼,直接走到沙发旁俯下身, “奶奶。” 一看见池扬,奶奶灰暗的眼睛陡然一亮,“呀!小扬你什么时候来的?吓我一跳!” 池扬笑了笑,轻声说:“我来接你去过年,奶奶。” 奶奶高兴极了,“我东西都收好了,就等你来呢。”她说着就站起来,要往外走。 池扬看她走路觉得不对劲,“等等,奶奶你这腿怎么回事?” 说到这个,奶奶脸上有些不自在,“哎呀,年纪大了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池扬重复了一遍,抬头看向大伯母。 大伯母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我们这楼层这么高,又没有电梯。我给你奶奶说了多少遍了让她别下楼,她自己不听,喏,就摔了。” 池扬难以接受,“你们陪着她下去不就行了吗?” “我们也很忙,哪有那么多时间啊。” 池扬冷笑一声,“你们退休在家有什么可忙的?奶奶年纪这么大了,要是摔出个好歹你负责吗?” “她不出去不就行了?” “她在你们这里坐牢吗?” 大伯母哑口无言,梗着脖子把头转到一边。 池扬转身蹲下来,“奶奶,来我背你。” 奶奶走路确实很不方便,也不推辞,小心地爬上了池扬的背。 池扬背着她站起来,发现她轻得像一片纸。池扬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背着奶奶径直从大伯母他们家走了出来。 奶奶揪着他的衣服,“唉,小扬,你别生他们的气,他们也不容易。” 池扬叹了口气,他能做的真的很少。 “奶奶,这次我带了个朋友过来和我们一起过年。”他打起精神,换了个话题。 奶奶很感兴趣,“哦?什么朋友?他不在自己过年吗?” “是我的高中同学,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第65章 六十五 江绚站在楼下,一手插在兜里,目光始终在池扬上去的方向一动不动。 听见楼道里传来动静,他刚走过去,就看见池扬背着一个老人一步步从楼梯上下来,吧。他突然有些紧张,呼吸不经意有些急促起来,比之前参加任何大赛好像都要紧张。 他准备了一下,刚要叫人,就看见池扬背上的老人抬起头,看见了自己,笑眯眯的。 很和善的老人。 于是江绚一下子脑子空白,忘词了。 池扬从灰暗的楼道里走出来,抬起头看见了呆站在原地的江绚,他对奶奶说:“奶奶,这就是我刚才给你说的,朋友,江绚。” 奶奶笑起来,“看见啦,老远就看见啦。哪个绚啊?” 江绚站得笔直,“奶奶你好。绚丽的绚。” 池扬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你好啊,小朋友。”奶奶慈爱地看着江绚,江绚给她的第一印象很好,或许是池扬第一次介绍自己的朋友给她认识,这让她感到格外新奇,对江绚也充满了好感,即使江绚留着比普通男孩长一些的头发——这或许是他们年轻人的时尚。“你怎么这么瘦啊,比小扬还瘦。” 听到这话,江绚有些局促地扯扯自己已经平得不能再平的衣服,“是吗?” 池扬:“你都瘦得硌手了你不知道啊。” 江绚瞪他一眼,瞪得池扬心有些痒。 他们一路往小区门口走,江绚预先打了一辆车,已经在门口等他们了。 等他们坐上车,奶奶又好奇地问:“小江啊,你为什么不在家里和家人一起过年呢?” 池扬料到奶奶会问这个问题,刚想解释,就听坐在前面的江绚说, “奶奶,我是孤儿。” 此言一出,整个车上的人包括司机都被镇住了,车内鸦雀无声,池扬嘴角一抽。 沉默片刻,奶奶说:“不好意思啊小江,我不知道……” “没事的。”江绚说。 没事你个头啊,哪有人说这么大的瞎话能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池扬腹诽道。 “等会儿啊,我就去买菜,回来给你们好好做一顿年夜饭,咱们虽然人少,但也能过得热热闹闹的。”奶奶笑着说。 池扬忙说,“算了算了,就您那腿脚,还是歇着比较好。我来做吧。” 江绚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他转过头注视着池扬,“你会做饭?” “当然啊。” 奶奶在一旁补充道,“小江你还不知道吗,小扬的手艺可好了。” “小扬。”江绚跟着重复了一遍,轻轻挑了一下眉。 家人亲昵的叫法从江绚的口中叫出来让池扬觉得怪怪的,他耳后瞬间有些发烫,他清清嗓子,“你尝了就知道了。” - 老房子又有一段时间没人来过了。 不过因为池扬不到一月前才上上下下打扫过,所以也没有很脏。 奶奶很爱干净,一进屋子她就念叨着要打扫,“明天就大年初一,屋子必须要干净。” “我来我来。”池扬说。 奶奶笑着说,“你有四只手啊?又做饭又打扫的?” “我来打扫吧。”江绚突然说。 池扬:“啊?” 奶奶刚想说“那怎么行,你是客人”,但是转念一想,又把话咽了回去,看向池扬。 池扬知道江绚不擅长做这些,本来想拒绝,可是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于是他只能说,“……好。”他说,“那你们先弄着,我出去买菜。” 临走前,他把奶奶偷偷拉到一边,“奶奶,江绚他不太会做这些,您帮他看着点。” 奶奶连连点头。 池扬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放心,“他要是打扫得不干净,您也别说他啊,捧场一点,等我回来重新打扫一遍就行了。” 奶奶轻轻推了他一把,“你奶奶有那么没脑子吗?我还能不知道这些?” 池扬笑笑,出门买菜去了。 春节是中国人最盛大的节日,大年三十大街小巷都洋溢着年味,所有人脸上都是喜色。没人会在这个日子不开心,即使在菜市场里被挤来挤去。 池扬从来没觉得脚步如此轻快过,也从来没觉得“家”是这样一个急需赶回去,令人充满期待的地方。 买完菜,他路过一个卖春联的摊子。不同于其他地方的春联,这个春联是摊主拿毛笔在上面写的,未干的墨还在上面闪闪发光。字虽然写得没有多好,但比烫金的印刷体有人味。 他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小心地选了一副给了钱,拎着它往家走。 家门半掩着没关,池扬一推开就看见江绚正在拖地。他把头发扎了起来,有几根扎不上去的头发垂在耳畔,跟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他拖地的动作生涩又认真。 池扬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刚想出声吓他一跳。 “早看见你了。” 池扬一口气不上不下卡在胸口,差点把自己呛死,他咳了几声,“你这人太没意思了。” 奶奶正在阳台上打电话,眉飞色舞的。 池扬叫住江绚,“走,贴春联。” 江绚把拖把放到一边靠好,池扬拿起一卷透明胶,两人走到门外,池扬分配任务,“你按住这个春联,我来贴胶。” “好。” 江绚听话地拿起一张春联,把它按在墙上。池扬剪下一截透明胶,站起来去贴。 他们俩突然就靠得很近,因为身高差不多的原因,池扬甚至能感觉到江绚的睫毛在他脸上轻轻刮来刮去,那种熟悉的痒又来了。 池扬伸手把胶贴好,然后猝不及防在江绚脸上亲了一下。 江绚安静地盯着他,“你做什么?” 池扬无奈地“啧”了一声,“江同学,你说话语调能稍微有感情一点吗?” 江绚沉默了一下,然后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我不会。”他说。 池扬慢慢靠近他,在距离他唇瓣还有几寸的距离又突然顿住,他们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气息,难分彼此,池扬的目光从江绚的眼角慢慢看到下巴,又回到他的双眼。 他覆上江绚的唇。 江绚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空气的流动都变得粘稠起来,他们的体温逐渐攀升,江绚微仰着头靠在墙上,他一开始很被动,慢慢的,他把手放上了池扬的腰际,池扬呼吸一顿,江绚抓住这个机会,开始回应他。 “小扬,你回来了吗?你来帮我看看这个……”奶奶的声音突然从门内传来。 两人立刻分开,不约而同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慌张。池扬看见江绚的唇色殷红,脸像火烧云,似乎有些肿了。 奶奶推开门,池扬把江绚半藏在身后,奶奶看见他们一愣,“你们在……” 池扬心虚地指了指一旁的春联,“贴春联。” “哦哦,”奶奶看了池扬一眼,欲言又止了一番,然后说:“我,我先进去了。” “奶奶你不是有事问我,吗?”池扬说。 奶奶忙说:“没事没事,等你们贴完了再说。”然后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池扬松了一口气,转头看江绚,江绚面色看上去已经恢复如常,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如果不是他唇瓣红得像要滴血的话。 江绚说,“透明胶掉了。” 池扬低头一看,果然,透明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滚落到一边去了。他俯身把它捡起来,递给江绚,江绚迟钝地把它接过来,然后说了声:“谢谢。” 池扬:…… 他觉得他们脑子现在都不是很正常。 “不贴了吗?”江绚问。 “贴。”池扬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跳。 两人在还未散去的诡异的气氛里沉默又投入地开始贴春联。 贴完春联,池扬进去做饭,江绚继续留在客厅打扫卫生。 因为大年三十的年夜饭更正式一点,所有大菜好菜都留在晚上吃,所以午饭池扬就做得稍微潦草了一些。 即使如此,江绚进来端菜出去的时候还是很诧异,“你一个人做了这么多?” “厉害吧?” “嗯。” 池扬看着他,“看上去你很崇拜会做饭的人。” 江绚并不否认,“会做饭很厉害,我只会把锅烧穿。” 池扬被他一本正经的神情逗笑了,“所以你要跟着我混,免得被饿死。” “我不是一直跟着你……”最后一个字江绚没说。 池扬看着江绚的唇。他真的很好亲。池扬胡乱想道。气氛眼见得又要变得古怪起来,奶奶这时及时地进来了,“我也来帮帮忙,”她笑着去端菜。 池扬和江绚又立即心照不宣地背过身,各忙各的去了。 菜端完后,三人坐上了桌子。 奶奶先夹了一口菜尝了一下,然后夸道,“小扬手艺一点都没退步。”她示意江绚,“小江你快尝尝。” 江绚点点头,也夹了一筷菜到碗里,然后吃了一口。 “怎么样?”池扬还是有些忐忑,给江绚尝和以前做饭给别人尝毕竟是不一样的。 江绚简短地评价道:“好吃。” 他没有说出来的话时,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但他不习惯说这样的话,虽然在池扬面前,他很多习惯都成了过去,可毕竟现在他奶奶在这儿,江绚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66章 六十六 夜幕来临,池扬做好了年夜饭的最后一道菜,把它端上桌。 “可以吃饭了。” 外面已经开始一阵阵放烟花,时不时吵得连话说话都听不见。奶奶把电视频道调到cctv1,电视里正在播春晚后台演员们现在在做什么,主持人眼睛都快笑没了。 “你还记得你二伯家的小拾吗?”奶奶说。 池扬刚给江绚夹了一筷子菜,“他怎么了?”二伯是小时候就被带到别人家的孩子,小拾是他的儿子。除了过年过节平时都不怎么来往。 奶奶兴致勃勃,“下午你二伯母和我说呀,他们家把他送出国去读书了。” 听到“出国”两个字,不知怎么的,池扬原本稳稳夹好的一块肉“啪”地一声落在了桌子上。 奶奶注意力顿时被这块肉吸引走:“哎呀,你小心一点。” 江绚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你下午抱了一箱烟花回来吗?” “嗯。”池扬说,“晚上带你去放。” 这个话题就被这么掀过了。 年夜饭吃到最后,奶奶盛了一碗汤,举起来,“我就用汤代替酒,来‘敬’一下你们……” 她话还没完,江绚就站起来了。 池扬哭笑不得地跟着他站了起来,两个人一起站着,比坐着的奶奶高出一大截,像是来打架的。 奶奶倍感压力,“诶,你们坐下坐下,自己家里那么客气干嘛啊。”她说了好几遍,江绚才终于坐下。 “先敬小扬,抽空回来看奶奶,今天还做了两顿饭,奶奶要谢谢你。”她说着,用自己的碗在池扬的碗沿上碰了一下。 池扬无奈道,“奶奶你和我还说什么谢谢不谢谢的。” 奶奶笑眯眯,“一码归一码嘛。来,我再敬小江。” 江绚顿时有些局促地端起他的碗,又把池扬看笑了。 “小江今天也很辛苦,明明是该我好好招待你的,最后反而让你忙进忙出的。”奶奶说。 江绚摇头。 她继续说,“这么多年我一直看着小扬长大,从小到大他就没和我说过他有什么朋友,更别说带到家里来了。小江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我很高兴。本来小扬到了s市我很担心他,现在看见你……” 池扬都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奶奶,你说这些做什么。” 奶奶瞪他一眼,转回来看着江绚说,“总之,你们要一直这样下去,这样我就放心了。” 江绚:“会的。” 奶奶又拿碗在他的碗上碰了一下。 碗壁清脆一声。 - 洗完碗,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 池扬抱着装烟花的箱子,带江绚出去放烟花。江绚本来还在问“小区里让放吗”,结果一下楼就看见一个小女孩拿着一把仙女棒从眼前晃了过去。 “你喜欢那个吗?我也买了的。” 江绚皱眉,“谁说我喜欢那个。” 他们找了个空旷的地方,池扬先把比较大的烟花拿出来放好,他指挥江绚给他打着手电筒。 江绚有些不放心,“有危险吗?” “有。”池扬把找到烟花的引线,“所以我倒数三声,我们就跑。” “啊?” 池扬已经开始倒数,“三。” “你说真的?” “二。” 江绚低头看着他手里的打火机,火焰正一点点攀上引线。 “一!” 池扬立刻站起来拉住江绚的手,两人往外跑了出去。身后的烟花“咻”地一声飞上了天,在天上绽放出绚丽的花。 这一片天空骤然被点亮。 他们仰起头。 看了一会儿,池扬突然想起那场在医院天台上的烟花。 “你那天为什么在天台上跳舞?”他突然问。 江绚愣了一下,继而平静地说:“因为场景适合。舞蹈本来就不局限于环境,只要在适合表达美的地方都可以表达和传递。” 池扬莞尔,“那传递美的使者在传递美的时候有没有看见有人在看他?” 这个问题让江绚沉默了很久,久到池扬以为他都不会回答,直到第二组烟花升空,他才听见江绚说, “当然。” “那你还跳得那么专心?” “有人看的话,当然要更专心。” 池扬笑了,“我以前不是很能欣赏舞蹈,直到那天晚上看你跳了。”才发现原来那么好看。“特别是,那个动作。” “哪个?”江绚顺着他的话问。 只见池扬一下子跪到了地上,江绚下意识退开了一步,“你做什么?” “就是这个动作啊。”池扬尝试把自己从地上拔起来,像江绚之前一样——当然这不可能做到,他趁着烟花与烟花之间黑暗的空隙从地上爬起来,像没站稳一样往江绚身上摔了过去。 江绚没看清他这一系列动作,以为他真的强行起来结果没站稳,马上伸手扶住他,“你别乱做这些动作,免得伤到。” 他看了一眼脚下,慢慢跪了下去,“是这个动作吗?”他在黑暗中问了一句。 下一秒烟花照亮天空,他身子轻轻向后一仰,轻盈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池扬用力鼓掌,“江老师太厉害了,不枉我对江老师一见钟情。” 江绚面色如常地照盘全收,“嗯。” 烟花的光在他脸上流光溢彩,变幻无穷。 - 烟花放完后他们把周围收拾了一下,然后回了屋子。 春晚已经开始了,正好播到小品,奶奶在沙发上看得咯咯笑,见他们回来了忙叫他们过来一起看,“我一个人看怪冷清的。” 他们便坐在沙发上陪她一起看。 池扬以前从没细看过这东西,实在没什么好看。今晚上坐在这里他才突然顿悟了一个道理:其实全国看春晚的人有几个是认真为了看春晚而看呢,都是看个氛围,只要能和自己想的人一起看,哪怕是听午夜凶铃的广播也没有关系。 看到九点过,奶奶有些熬不住,一个劲地打哈欠。 “奶奶您快去睡了吧。”池扬劝她。 奶奶答应一声,站了起来走到一边,从她自己的包里摸出两个一模一样的红包,“要把这个给你们两个才能去睡呀。” 她把红包拿到他们眼前晃了一圈,“要说什么?” 池扬知道推拒不过,只能笑道:“给您拜年啦。” 奶奶笑起来,把红包塞给他。 江绚乖巧地跟着说了一句,奶奶眉眼流露出慈祥的笑意,把红包递给江绚,“拿着,奶奶的心意。” 江绚有些犹豫,看了池扬一眼,池扬笑笑,“收着吧。”他这才收下。 奶奶满意地说:“这下我可以放心睡觉了。”她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哼着歌去卧室了。 池扬觉得这个眼神有些古怪,还没来得及等池扬细想,奶奶就转身回房间了。 他和江绚继续在沙发上看春晚。池扬嫌客厅的灯太亮,于是便灭了几盏,只留下他们头顶上的灯。 零点前最后一个节目是一个舞蹈节目。在出神入化的舞美和设计下,一个舞者吊着威亚飞上了半空。江绚突然开口,“我认识这个人。”池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舞者正好在空中一挥袖,露出一个睥睨天下的自信笑容。 江绚看得安静又认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但池扬知道他应该是难过的。 他抬手轻轻揉了一下江绚的脑袋,把他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你不是说舞蹈是传递美的东西,并不一定要在最大的舞台上才能呈现。你现在依然可以随时随地传递它,不是吗?” 江绚偏过头,两人对视,正好外面的烟花停了,万籁俱寂,池扬甚至感觉他能听见那条穿过r市奔流而下的江水的声音。 “你很会讲道理。”江绚笑了笑,“小扬。” 池扬被他这声“小扬”差点整破功,“我可不是给每个人都讲道理的。” 江绚“哦”了一声,“那我,很荣幸。” 他的语气几乎让池扬以为他在阴阳怪气,不过下一秒江绚就一下子凑过来,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 然后他微微一仰,吻在池扬唇上。 外面的烟花又开始热闹起来了。 客厅里唯一留下的一盏灯,沉默地照亮他们。这个吻在恰到好处时发生,不像他们第一次接吻那样环境窘迫,也不像上午时那样匆忙激烈。它安静绵长,无声叙述着心事。 主持人进行零点之前最后的串词。 江绚慢慢退回来,他眼神潋滟动人,“池扬,你可以对我提任何要求,我都会去做。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池扬心一紧。 电视里开始倒计时,外面的烟花声吵作一团。 “要快乐。”江绚说,“如果做不到百分百的时间都是快乐的话,就拿百分之五十一的时间去快乐吧。” 池扬感觉自己颤了一下,紧接着整个鼻骨连着眼眶开始泛酸。 “新年快乐!”电视里所有人齐齐说道。 池扬轻声说,“新年快乐。” 江绚望着他,“新年快乐。” - 直到洗完澡的时候,池扬才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屋子里一共只有两间卧室,奶奶睡了一间,那他和江绚两个人怎么分剩下一间?难道他去睡沙发? 池扬想了想那窄小的沙发,躺一个人都困难,瞬间放弃了这个想法。睡地上? 池扬从浴室里出来,进卧室环顾了一圈,空间很逼仄,一张床已经把它差不多填满了。没办法,池扬只能从柜子里另外抱了一套枕头被子出来。 床被均匀地分成两边,池扬勉强在左边的一角躺下。 江绚洗完澡一进来就看见这幅场景——池扬像个木乃伊一样,直挺挺地在那儿躺着。 他有些意外地挑挑眉,“我还从来没和别人睡过一张床。” 此话一出,池扬肉眼可见地更僵硬/了,“哈哈,我也是。” 江绚唇角微微一勾,走到右侧坐下,他把手机在窗台充好电,然后把台灯按灭,翻身上了床。 年久失修的老床骤然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十分不堪重负地发出“吱”的一声。 “它不会塌吧。”池扬麻了。 江绚和他一起看着天花板,“你就准备这样躺一晚上?” 池扬深吸了口气,“我试一下。” 江绚:……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池扬还是了无睡意,不知道是因为这僵硬的姿势还是因为外面持续不断的烟炮声。 “你睡着了吗?”他试探地问了一声。 “没有。”江绚声音有一丝哑。 池扬想了想,“对了,奶奶今天给你那个红包,你有看是多少钱吗?” “谁会看那个?”江绚有点无语。 池扬笑了一会儿才说:“我总觉得有点不对。”他说着说着坐起来,“你放哪儿了?我帮你看。” 江绚瞥他一眼,“你有病吗?”他顿了顿还是说,“在我包里。” 池扬摸黑下床,走到江绚的包旁边,他大概是随手放进去的,池扬一眼就看见了大红色的红包,把它抽了出来。 江绚也坐了起来,重新把台灯给他打开。 “能有什么问题?”他问。 池扬回到床上把红包拆开,然后把里面的钱拿出来数了一下,“咦”了一声,又低头数了一遍。 江绚问:“怎么了?” “和我的数额一样。” 江绚不懂,“一样有什么问题吗?” 池扬摇摇头,“奶奶很注意这些,按理说不可能给一样多的钱。倒不是说她偏心,只是他们老家习俗很注意这些。我二伯家的儿子,奶奶每次给他的钱是我的一半。” 他这样说江绚就能理解了,按理说他这么一个外人,不可能和老人家的最亲的孙子拿一样的钱。 “可能是因为她是同时给我们的,如果有区别的话不是很好?”江绚猜道。 池扬把钱放回红包里,“可能。但……”他突然说,“你说她会不会知道我们的关系?” 江绚瞳孔一震,“啊?” 池扬:“应该也不可能,我乱说的。” 他重新躺回被窝里。 第67章 六十七 高三生的寒假只有七天,加上陆岚千叮咛万嘱咐,让池扬初四之前必须回去,所以他和江绚都订了初三下午返程的高铁票。 奶奶虽然舍不得,但也知道没有办法。 大年初三的中午,池扬把奶奶送回大伯家,走到楼下时奶奶扯了扯池扬的衣服,“有件事我还没和你说。” “怎么了?” “我决定呀,从下个月开始就不在你大伯家住了。” 池扬想了想,“也行,您是想三姨他们了吧?去她家住一段时间也行,她们家应该有电梯,上下也方便......” “不是。”奶奶打断他,“不是去你三姨家。我是想呢,搬去养老院去住。”她不等池扬反应继续说道:“我和我那个老姐妹呀都看好了,就在城郊的百宁百顺养老院,我们专门过去看过了,那儿养老院条件可好了。” 池扬立刻皱起眉,“什么养老院?您在家里住得好好的,家里儿女都在,干嘛跑到养老院去受罪?” 奶奶沉默了一会儿,“唉,我是不想再过这种寄人篱下,处处都要看别人脸色的日子了。我就想,那养老院多自在,又有一群同龄的老朋友说说话。” 这些其实不用奶奶说,池扬自己心里也清楚。奶奶一共有五个儿女,年轻的时候总以为多子多福,其实到老了才发现,就是因为儿女多所以每个人都觉得不是自己的责任。自从奶奶独居在老房子里摔了一跤需要儿女照料后,她就像个足球一样被几家踢来踢去,在这家住几个月又到那个家里住几个月。池扬清楚这些,但也仅仅只能清楚,他什么都做不了。 “那,您把这事跟大伯三姨他们说了吗?” 奶奶轻松地说道:“年前就跟他们说啦,他们都同意,费用分摊。” 池扬感觉嗓子有些发紧,“那个养老院条件真的很不错吗?” “真的!奶奶还能骗你吗?” 池扬深深地叹口气,“好吧,我可是会来视察的。” 奶奶笑起来,“看就看!你呀,要好好准备考试,带着大学录取通知书来视察,想怎么视察就怎么视察。” 池扬无奈地笑笑,“知道了。” 他把奶奶背上楼,他不想见大伯一家,更不想和他们虚假寒暄,于是就在门口和她道了别。 他站在奶奶身后目送她进门,发觉她背不知什么时候又佝偻了一些,顿时觉得心里更加不好受。奶奶已经八十多岁了,人们总喜欢说长命百岁,其实老人的生命就像一株将谢未谢的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凋谢,也许就在下一秒。可随着年岁渐长,能陪在老人身边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池扬独自站在楼道里缓了很久才平复下来。 他走下楼,江绚依旧站在楼下等他,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么久才下来,江绚走到他的身边,轻声说:“等考完试我们再来看奶奶吧。” 池扬笑笑,“好。” 他们打车去高铁站。 虽然是今天才大年初四,站里人依旧不少。和来时的喜色不同,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再次离乡的忧愁。 r市对池扬来说,以前是噩梦的过往,现在却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一个乌托邦,发生的全是快乐的事,用来逃避一些现实生活。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很快就到站了。 他们混在行色匆匆的人里,池扬牵着江绚的手,免得他被人流冲走。 “你现在回去会不会被你妈暴打一顿?”池扬有些担心。 江绚神色一冷,继而淡淡道:“嗯,你要来救我吗?” 池扬顿时转过头,“真的假的?” 江绚扬起唇角,“你觉得呢?” 池扬这才意识都被他捉弄了,他咬牙切齿地挥挥拳头,“信不信我先把你暴打一顿?” 终于走到必须要分开的地方。 池扬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有人用枪抵在他脑袋上一样,但无论说得再快也总感觉有很多话说不完。 等到他沉默下来的时候,江绚知道该由自己来做这个恶人了,“那我先走了。”他说。 “好,”池扬抿抿唇,“注意安全。” 江绚点头,转身往左边走。 还没走出几步,他就听见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圈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池扬把头埋进江绚的肩膀里,他抱得很紧,让江绚连抬手都很困难,只能伸手在他手背上拍了几下。 “我发现你是一个无情的人。”池扬闷着声音说。 那你对我充满了误解,江绚本来想说,但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池扬抱了一会儿,后知后觉自己太矫情了,于是他慢慢松开了手,江绚按了按他的手臂,“这次真的走了。” “嗯。” 江绚继续往前走,这次没有人再追上来了。 - 直到走到家门口时,江绚才发觉自己的手一直垂在外面,忘了收回来,早已经被冷风吹僵了。他抬手活动了一下,然后把家门打开。 江倩竟然在家。 她坐在沙发上,听见门口的动静,“还知道回来啊。”她语气格外平静,倒让江绚有些诧异。江倩虽然不像池扬的母亲一样动不动歇斯里地,但他过年不在家里和她一起演戏在她心中性质应该也很严重。 他走过去,看清江倩的神色,竟然发现她心情看上去还不错。 “年过得开心吗?”她问。 江绚坦然道:“很好。” 江倩笑笑,“可不是吗,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她说,“在女朋友家里忙前忙后呢?” 江绚根本不想理会她,转身想上楼回房间。 “等等。”江倩叫住他,“有件事要告诉你。” 江绚站定,“说。” “你以为打电话是叫你回家?这么大的事情想第一时间让你知道你还不领情,”江倩说,“你被v大录取了。” 江绚转过身,看着江倩。 此时江倩脸上是真心实意的笑,“老师说,机构这么多人只有你一个人被录取了。真是意外。当时完全没抱希望,咱们准备的时间这么短,你的成绩也不是最好的,结果就偏偏把你录上了。”她笑吟吟,“小绚,你真是做什么事都能做好。” 江绚觉得自己或许应该高兴。毕竟他的人生在猝不及防地脱轨后又非常迅速地驶上了另一条平稳的康庄大道。 但他只是非常平静地说了声,“知道了。” “还有件事。白平,这个人你认识吗?” 听到这个名字,江绚有些恍惚。白平是大他几届的师兄,是他们那一届最优秀的学生,早早就被国家舞剧团招了进去,有时江绚他们班老师有事的时候会让他过来代几节课。他很喜欢江绚,总是过来指导他动作,加上后来他们一起搭档参加一个比赛,一来二往江绚也和他熟了起来。 不过自从江绚离开z大附中,这些过往就全被他埋了起来,他很少去回忆那里的事和人,也不再和他们联系。 江倩观察着江绚的神色,知道他肯定认识白平,“人家联系你也联系不上,最后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 “什么事?” “他说他要结婚了,结了婚就要离开z市回老家去了,想邀请你去参加婚礼,和你见上一面。” 江绚怔住了,“结婚?”他脑中飞快算起白平的年纪来,满打满算他现在也应该才二十出头,他们这一行竞争尤为激烈,很少有人这么早就结婚,更不用说什么结了婚就回老家。江绚知道白平性情看上去温和,其实骨子里很傲,一心扑在舞蹈上,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打算? 江倩继续说:“反正你最近也没什么事,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替你答应了,机票我都给你买好了,下周三中午。白平说他到时候来机场接你。” 江绚蹙眉,“谁让你替我安排这些?” 江倩丝毫不介意他的语气,“难道你不想去?” 江绚没说话。 “行啦行啦,你回房间去好好休息吧。”江倩站起来,“我还有好多事要忙,还要飞一趟外地,就为了等你回家给你说这些事拖到现在,我去收拾行李了。” 江绚不再多说,转身往楼上走。 他转身时余光无意中扫到了那一墙的奖状和奖杯,麻木的心突然被狠狠一刺,一向挺直的背不易察觉地轻轻一弯。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原来还是在意的。 怎么可能不在意?可是现在,到了真正该和它说再见的时候了。 阮风曾经对他说,江绚,你很会用逃避处理自己的情绪。就像他根本没必要在医院住那么久但还是执意待在那里一样。阮风说,这不失为一种处理的方式,只是很多事情不因为逃避而消失。 他反复告诉自己,自己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个体,能够如常地接受生命的剧变,而且上天也并没有放弃眷顾他,他打开了另一扇窗,向江绚招手,仿佛在说“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为什么不去尝试更多的可能?” 是该往前走了。 右腿曾经骨折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江绚快要换季了,春天快要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68章 六十八 z市是全国的首都,首都机场也是全国乃至全世界最繁忙的机场之一。 江绚刚走到出口,就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循着声音看过去,看了半天才把记忆中的人和眼前的人对上号。 白平开心地朝他挥手,江绚拖着行李箱走过去,“师兄。” “好久不见啊江绚。”白平发自内心地感慨一句,见江绚盯着他下巴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上已经冒出来的胡茬,“这几天太忙了,都忘了修。” 他打量江绚一圈,“你倒没怎么变。”他说着摇摇头,“不,你胖了不少。看来在家的日子过得很滋润啊。” 白平并不知道江绚之前出车祸的事,只知道他被z大提前录取后就一直歇在家,还以为他想休整一段时间再去学校,虽然他休息得也够久了,但江绚年纪还小。 他笑了笑,“没几个月了吧,得快点减下来了。” 江绚并不想过多解释,只点点头。 他突然想到,如果池扬此时在场听见这一番话,肯定又要凶神恶煞地对自己说,“不准减肥听见没有!” 正想着,从白平身边又冒出一个人,“嗨,江绚。” 白平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人,“瞧我,看见你太激动了,都忘了介绍。”他把男生从自己身后推到江绚面前,“赵普,还记得吗?” 江绚本来看这人很陌生,一听白平说名字又隐隐约约想起来,赵普初中和他是一个班的,本来江绚对这些印象都不深刻,他对赵普之所以稍微有点记忆是因为班上每次压腿和做一些基本功练习的时候全班就他叫得最惨烈。 声音之大,情绪之浓烈,能够把其他班同学全部引过来围观。 偏偏每次小测他成绩都还不错。 “赵普一听说我要来接你,吵着闹着要跟我一起来。”白平笑道。 江绚不记得自己和赵普之间有什么交情了,闻言冲他微微点了一个头。 赵普立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又躲到白平身后。 - 白平是开车来的,江绚拉着行李箱走到他车的后备箱,还没来得及动作,赵普就伸手帮他把行李箱提起来放进了后备箱。 江绚怔了一下,然后淡淡说:“谢谢。” 赵普挠挠头,“不用不用。” 他们一起坐进了后排。 白平把车子开出停车场,江绚转头看向窗外。他对窗外的景物很熟悉,但又恍惚间觉得陌生,他曾经数次在这条路上往返,却很久不曾来了。 白平边开车边说,“我给你把酒店都订好了,婚礼也在那个酒店里办。” 江绚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师兄,你怎么突然就要结婚了?” 白平瞬间安静了下来。 江绚意识到自己这样问可能不是太好,他又补充了一句,“新娘……我认识吗?” 听到这个问题白平才重新笑了起来,“你不认识,不是我们圈子里的。” 江绚“嗯”了一声,也不再问了。有些事既然当事人不愿意提,他也很识趣。 赵普试着和他说话,“咱俩还没有微信吧?加个微/信吧。”他说着把手机拿了出来。 “抱歉,我不用微/信。”江绚的语气客气又疏离。 “啊,好吧。”赵普又把手机放了回去。 酒店很快就到了。 白平把车停在酒店门口,转头笑着说:“我让赵普陪你上去,我就先不陪你了,还要去接一些人。”他温和地说,“晚上再来陪你说话。” 江绚不觉得自己是需要“陪说话”的那一类人,他点了个头表示理解,便下了车。 这回赵普又飞快帮他把行李箱拿了下来,江绚下意识皱了皱眉,“谢谢。我可以自己拿。” 赵普腼腆地一笑,“没事,我能拿就帮你拿了。” 他们一起往酒店里走,赵普开始在他旁边叽里呱啦,“这次白师兄请了好多人,我们班几乎都来了,你还记得那个……” 江绚想了一下,才反应出来他说的“我们班”是指初中的那个班。江绚独来独往惯了,不是很有集体的概念。初中毕业后,班上一部分人升了本部,一部分人就此不见,也不知道去哪了,江绚从不关心这些。 “……马子昂你还叫记得吗,就是那个每次小测总是排在你后面的,他就住在你隔壁,等会儿我帮你把他叫过来,哦对了,还有……” “赵普。”江绚打断他,“我住哪间?” 赵普愣了一下,“1219。” 江绚从他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房卡,“谢谢,再见。”然后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进了房间。 他把门关上,微微松了一口气。 一口气见到太多过去的人过去的事,让他不是很适应,也不是很喜欢。 他把行李箱放好,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打开手机,页面还停留在他和池扬的微/信聊天框,他刚下飞机的时候发的“我到了”。 今天是星期三,池扬还在上学没有手机。临走时他让江绚到这儿要事无巨细地给他汇报行程,以免走丢。 江绚有些哭笑不得,他对z市比对s市还要熟,这种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他想了想,又在输入框打字道:刚到酒店,遇见一个话比你还多的初中同学。 消息发出去,江绚脑补了一下池扬看见消息的样子,弯了弯嘴角。 - 江绚沉沉睡了一觉。 睡前他定了明早的闹钟,没想到还没睡多久,他的房门就被敲响。 他原本不想理会,没想到敲门的人不依不饶越敲越重,大有不把他吵起来决不罢休的气势。 江绚躺着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最后还是爬了起来,披了件外套去开门。 门一拉开,赵普站在门口。 他讪讪笑道:“你睡着了吗?我敲了好久的门。” 江绚不答反问:“你有事吗?” “同学们都到了。” 江绚:“所以?” 赵普小心地说:“你不过去见见吗?大家毕竟一起上了三年的学,大家都很想见见你。” 江绚看着他期待的双眼,终是叹了口气,“行吧,我收拾一下。” 赵普立刻高兴起来,“好好好,我就在门口等你。” 江绚退回来把门关上,他走进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把睡乱的头发稍微理了一下,又把外套穿好,重新打开了门。 “走吧,我带你过去。他们都在一楼包间里。” 江绚一路沉默不言。 才走到包间走廊,江绚就听见了隐隐的音乐声。还没进房间,江绚就已经开始后悔了。都不用细听,只听几个音节他就知道这是初中毕业汇报表演的曲目。 果不其然,赵普把包间门推开,江绚一眼就看见几个男生女生把外套脱了,正在包间空旷的角落跳着舞,跳得有模有样。 其余人三三两两地坐着,有些拿着手机在拍。 如果是以前,江绚对这样的场景并不反感。对他而言,直接用舞蹈说话和叙旧比用语言要让他习惯得多。 江绚一走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跳舞的人也纷纷停了下来看着他。 半天才有一个男生主动说:“江绚你来了,好久都没看见你了。” 江绚对他微微一笑,“嗯。” 场子这才重新活络起来。 刚才一个跳舞的女生走过来对他说:“江绚你来得正好,我们跳到这里刚好卡壳了。你快看看这个动作之后接什么。”她说完做了一个动作。 江绚平静地看她做完,然后说:“不好意思,我也不记得了。” 女生一愣,她旁边的人顿时笑了,“江绚你开什么玩笑,我们班就你记动作最快,看一遍就记下了而且肯定不会忘。” 一个男生随即附和道:“是啊,而且我记得这个几个动作完了好像就是接你的一段独舞吧,你怎么可能会忘呢。” “是吗。”江绚神情淡漠,“抱歉,我真的不记得了,已经过去很久了。” 周围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赵普干笑两声,出来打圆场道:“就是就是,这么久的事谁还记得啊。你们也是,好不容易大家聚一下又不是上课,怎么又跳起来了。” 大家哈哈几声,算是把这件事揭过了。 赵普把江绚拉到一边,“哎你也是,我知道你不乐意搭理他们,就随便敷衍两句做个动作把他们打发了也行啊,没必要这么不给面子。” 江绚看着他,“你还记得动作吗?” 赵普理所当然地说,“我当然不记得了。” “那我也不记得了,这很奇怪吗?” “可你和我们不一样啊。”赵普马上说。 江绚睫毛低垂 :“哪里不一样?我是多条胳膊还是少条腿。” 赵普顿时语塞,“不是这么个道理……” “江绚,你来了。”有人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江绚抬起头,又是一张陌生的脸。他心底涌起一阵烦躁,“你是?” 来人的表情顿时变得缤纷起来,他默了一秒,“你不记得我了?” 赵普撞撞江绚胳膊,“他就是那个,马子昂。” 哦,“万年老二”,江绚有些恶劣地想。 他很少这样去想别人,可能是因为实在是被烦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啦~ 一些小江的故事支线 谢谢大家~ 第69章 六十九 “有事吗?”江绚还是那句话,他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上赶着和陌生人攀谈。 马子昂看一眼赵普,赵普会过意来,“哦哦,你们聊,我先去那边看看。”他说完就走到另一边去了。 看着赵普走远,马子昂这才说:“你在z大过得好吗?” 又是一个断网的。江绚有些不耐,“请问这和你有关系吗?” 马子昂耸了耸鼻子,“大家这么久不见,问问都不行吗?”他接着说,“你为什么没去参加去年还有的秋月杯?” 江绚没想到居然能有人这么关注他,连他前年没有参加一个比赛都还牢牢记得。江绚觉得自己果然不适合来这里,他抬起头:“马......”他又把对方的名字忘了。 “子昂。”马子昂自觉地替他接上。 江绚点点头,“你很关注我?” 马子昂的脸顿时涨红,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哪有,很关注,关注你。” 江绚神色平静,“你这么关注我,难道就没有打听到一件事?” “我说了!我没有关注你!”马子昂执着地辩称道。 “我已经不跳舞了,很早很早就不跳了。”江绚声音并不大,但周围在这一刻居然全部安静了下来,马子昂睁大眼睛愣在那里。 出乎江绚的预料,马子昂回过神后声音陡然高了八度,“你凭什么不跳了?” 这回换江绚愣了一下,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马子昂这个“凭什么”从何而来,他也不想去想明白了,他现在唯一清楚的事情就是自己已经不适合继续待在这里了。 他对着大家说了声“我先走了”,然后转身就走。 赵普在后面喊了他几声,他恍若未闻,径直走出包间。 包间里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半天才有人出声问赵普,“江绚真不跳舞了?” 赵普含糊地说,“听说是吧,他好像转回他们本地读普高了。” “为什么啊?”一个女生说。 赵普皱皱眉,“哪有什么为什么,又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你们怎么不去问李泽为什么不继续跳舞了。” 突然被点名的李泽以前在他们班每次成绩都吊车尾,最后也没能直升上去,也回了本地读普通高中。见赵普把他翻出来说事,李泽立即反驳道:“那我和江绚是一个概念吗?” 刚才接话的女生说:“对啊,我还以为所有人放弃了江绚都不会放弃呢,再说他条件那么好,也没有放弃的理由啊。” “说起来,我以前和江绚是一个宿舍的。他刚来的时候基础不是很差跟不上吗,结果有一天凌晨四点的时候我起来上厕所,看见他一个人在走廊练。”一个男生笑着说,“把我吓一跳,那个时候大家都才十二三岁,虽然也刻苦吧,但也没见过这么刻苦的啊,那可是大冬天,他就穿着一层练功服。” 另一个男生接道:“那人家不是立刻就在周测拿了第一。” 赵普:“行了行了,大家别讨论他了。” 大家又说了几句,渐渐地把话题转到其他上面去了。 - 江绚回到酒店房间,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从浴室出来一接触到外面的冷风,他右腿突然有些发软。他扶着门歇了歇,然后一瘸一拐地挪到床上去。s市在南方,z市在北方,他想可能是有些不适应气候的转变。他坐在床上按腿,希望可以缓解一些。 刚按了一会儿,外面又有人敲门。 江绚烦不胜烦,他刚决定这次不管外面怎么敲他都不会开,就听见外面的人喊:“小江?你在里面吗?” 是白平。来“陪他聊天”了。 江绚叹了一口气,认命地下了床给他把门打开。 白平看见他一愣,“你穿这么少?” 江绚摇头,“没事。” 白平笑着往里走,“这样看你也没有胖多少,还是那么瘦。” 他路过江绚的时候,江绚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是江绚讨厌的那种味道。他意识到白平可能喝醉了,于是又为自己擅自开门懊恼。 白天没来得及仔细看,现在从背后一看白平,才发现他才是真的胖了几圈不止。一个稍微自律一些的舞者都不会纵容自己到这个地步。在江绚还在z大附中的时候,白平很有名,他长相俊美,身体仪态各方面也像教科书一样,江绚一时很难把曾经的白平和现在眼前的这个人重叠在一起。 白平在椅子上坐下。 他看了一转酒店的环境,突然笑了笑,“我还记得几年前我和你去外地比赛,那个时候学校给订的酒店可比这个差远了,有一张床还是坏的,你还记得吗?” 江绚在床的一角坐下,“记得。” “学校太抠了。”白平抱怨道,“亏我们还给它抱一座金奖回来。” 他陷入回忆中,“我记得有个人临上场前还来挑衅我们,结果他自己表演的时候摔了一个大跟头,哈哈哈哈哈......”他笑了一会儿,眼泪都笑出来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我知道很多人都不理解我,明天来参加婚礼的人有几个人是真心祝福我的?他们都觉得我疯了,怎么会突然要放弃在这里的一切。” 江绚安静地看着他。 “小江,你也是这样想的,对吗?”他不等江绚回答,“你不用着急否认,不说你了,连我自己都是这样想的。如果让我现在穿越回几年前告诉那个时候的我自己这个消息,我肯定会被我自己当成疯子。” “小时候,”白平一挥手,“我第一次接触到舞蹈,那个老师就对我妈说‘这个小孩有天赋,你们可得好好培养’,然后我的整个童年、少年、青年,全在跳舞,全在。我练废的鞋子都可以堆满一个屋子了。我喜欢跳舞吗?” 他顿了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只是被逼上了这条路。”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信你去问,小江,你去问,你问问现在附中里的学生,有没有人是真心热爱它,愿意为它付出一切哪怕血本无归的?” 江绚抬头望着他,白平被他眼里的东西狠狠一刺,“你不会要告诉我,你是真的热爱吧?你分得清楚什么是习惯什么是热爱吗?” 他做了一个休止的手势,“好,就算你是真的热爱。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是靠热爱吃饭?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热爱的事?那些大学里的学生每一个人都学到了自己想要的专业?”他情绪越说越激动,越发语无伦次起来。 江绚站起来,“师兄,你喝醉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白平昂着头,突然就开始哭起来。 江绚对这样的场景有些手足无措,他想或许他该说句安慰的话但是白平真正需要的可能也不是安慰的话这么简单。 “没事小江,我不打扰你了。”白平用力把眼泪擦掉,往门口走,“你有你的锦绣前程,师兄就祝你一路顺利。” 江绚把他送到门口,对他是否能自己回去产生了怀疑,“你能自己走回去吗?要不要喊人来接你?” 白平手一扬,“不用,走了。” 他收手的姿势潇洒好看,江绚望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眼熟。他突然想起来,他刚入学z大附中的第一天,在报告厅看了一场白平的表演,他表演的是李白,做结束动作时他把折扇一收,手往腰后一放,似乎也是这个动作。 舞台灯光暗下,白平和李白一起消失了。 江绚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刚要把门关上,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他以为是白平又回来了,结果一拉开门,赵普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江绚。” 江绚抬手揉了揉眉心,“又怎么了?” “就是,我来和你解释一下,马子昂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以前一直被你压着,所以就事事以你为标准,想要超过你......” 江绚神色微冷,“他怎样与我无关。”说完他就要关门,赵普连忙把门抵住,“等等等等,我还有话对你说。” “说。” “我能进去说吗?” “不能。” 赵普深吸了一口气,“好吧。那个,江绚,” 江绚突然不想听了,可他拉不动门。 “我很喜欢你。”赵普紧张地调整呼吸,“很早之前就,就,我知道我不该说出口,但我担心我今天不说明天你就又消失不见了。一年多了,怎么也联系不上你,我甚至还想过飞去s市找你。” 他说完,江绚神色格外平静,一点暧昧气氛也没有。 “说完了?”江绚说,“我关门了。” “别,江绚。”赵普声音带了几分哀求。 其实江绚对他说的话并不意外。一直以来因为长相的原因,江绚几乎没有收到过来自异性的表白,反而是同性居多。 江绚个人不是特别有性别的概念,在他的想法里先有喜欢的人再有性别。他对池扬就是这样,喜欢就是喜欢了,他从来不去考虑“我们是一个性别也能相爱吗”这种问题。 “你想我说什么?”江绚强迫自己耐下心来。 “我,”赵普自己也不知道,“你总是走得太快了,我一直努力想跟上你的脚步,好不容易考上本部,虽然我们不在一个班了但是在一个年级,能看见你也好。结果才读了一年,你就又升到大学去了。那我想也行吧,至少隔得也不远,可是,可是,很快你又不见了。所以我就下定决心,等再有机会见到你,一定把我的心意对你说出来。” “赵普,”江绚难得认真说,“感谢你对我说这些,但我想一个人的人生不应该为追随另一个人而活。” 走廊寂静无声,赵普苦笑一声,“我知道。我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目的,什么让你和我谈恋爱什么的。说实在的,我还完全想象不出来你谈恋爱是什么样子呢。我只是想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想的话,可以来找我,我随时......” 江绚的耐心至此耗尽,一整晚一会儿是一群不认识的同学,一会儿是酒鬼师兄,一会儿又是不知哪儿来的情债。 他直接了当地说,“放心,不会有那一天。”然后趁赵普发愣的时候成功把房门关上了。 他松了一口气。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他走过去一看,是池扬的回复。 【是吗,男的女的?】 江绚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这么想听见池扬的声音。 他把手机拿起来,给池扬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一瞬间就被接了起来,池扬像做贼一样的声音顿时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我去,你吓死我了,怎么了,怎么突然打电话?” “没事,想你了。” 电话那头一下子没了声音,过了三秒池扬才说:“......到底怎么了,你喝醉了?” 江绚笑笑,“不能说想你?” “不是,就是...你突然来这么一句怪吓人的。” 江绚眨眨眼,“吓人?我不能对自己男朋友说想他?” 池扬感觉自己心脏即将面临停跳风险,“不是,那什么,救命,你别说了。”他声音慢慢放柔,“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江绚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有点醉了,“没有,我就是想说。”他顿了顿,“我明天一早就回来。” “你不参加婚礼了?” “嗯。” 池扬:“我说肯定有事吧,”他有些担忧,“那你快点回来吧。只是你明天回来我们也见不了面。” 江绚笑了笑,“没关系,让我们的直线距离近一点。” ------ 作者有话要说: 忙碌的江江哈哈哈哈 谢谢大家~ 第70章 七十 第二天一早,江绚改了航班提前回了s市。 z市的一切对他来说已经是过去,江绚本来觉得自己不该来,等他在候机室坐下,转头看到落地窗外的朝阳时,他突然就释怀了。 只当是作一个告别,今后就把这些就此封存,他想道。 飞机落地s市,刚好是中午。 s市的天气虽然比不上z市,但让江绚觉得安宁。他拖着行李箱坐车回了家。这个点家里除了张姨应该没有人,江绚原本是这样认为的,没想到走到家门口却听见了电视的声音。 他打开门。 正盯着电视目不转睛的姚青颖瞬间从沙发上弹起来,连来人都没看清楚就手忙脚乱地拿遥控器把电视关了。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她才看见是江绚,她从沙发上下来,呐呐地喊了声,“哥。”她说,“你怎么回来了?” 江绚把行李箱推进家放好,然后走到沙发上坐下,“今天星期四,你逃学?” 姚青颖一见江绚比见到江倩还规矩,端端正正地站好,“才不是!”她辩解道,“我今天请病假在家。” “你生什么病了?” 姚青颖眼睛瞪得圆圆的,“我感冒发烧啊。” 江绚“嗯”了一声,“温度计在哪儿?你现在量给我看。” 姚青颖声音顿时变小了,“我已经退了。” “你怎么请的假?和你妈说了吗?学校老师知道吗?” 姚青颖支吾道:“我今早上真的有点不舒服嘛,妈妈又不在家,我就自己打电话给老师请的假。” 江绚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有些头疼。接触她以后江绚深刻认识到了这个年纪的小孩的烦人之处。他从小就很独立,而姚青颖直到现在还需要人逼着才写得完作业。 江绚淡淡说:“行,假设你真的生病了那你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回房间写作业了。” 姚青颖撅撅嘴,“我都没去学校哪里来的作业嘛……” “没作业可以复习。”江绚说,“我过会打电话帮你问作业。” 姚青颖跺跺脚,“谁要你管了!” 江绚扫了她一眼,“你说什么?” 姚青颖缩了缩脖子,“哥,求你了,我马上就要把这集看完了,你让我看完好不好?看完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江绚丝毫不为所动,“不行。” 姚青颖委屈地瞪了江绚一眼,转身“噔噔噔”地跑上去,江绚看她一口气跑进了自己的房间,不由得挑了一下眉。他靠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姚青颖还能作什么妖。 不一会儿,她从房间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样东西。 等江绚看清她拿的是什么后,他脸色顿时一沉,“姚青颖,我提醒你,最好趁我还没生气把东西放回原处。” 姚青颖从来没见过他哥这个表情过他有些害怕地咽了咽口水,最后对电视剧的渴求还是战胜了她的求生欲,“你让我把电视剧看完我就还给你,不然我就给你扔了。” 江绚神色冷得像结了冰,“还给我,现在马上。” 姚青颖把手往后一背,“你先答应我!” 江绚没耐性陪她玩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他站起来朝姚青颖走过去。 姚青颖瞬间跑到茶几的另一角和他对峙着,“你别过来。” 江绚往左一步她就立刻往右一步。 “姚青颖。”江绚一字一句,声音冷冽,说完他就隔着茶几伸手去抓她。 姚青颖被吓傻了,把手里的东西随便往外一扔,“哥我错了!你别打我!” 江绚注意力全在那东西上,见她往外一扔下意识就要去接,结果步子转急了,右腿又是猝然一软,他整个人站立不稳摔在了地上,膝盖在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 姚青颖呆了两秒,然后马上跑过来扶他,吓得声音都在抖,“哥,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以前骨折的伤处一阵阵刺痛,感觉那好像破了一个口,风一个劲地往里钻。江绚推开姚青颖的手,咬牙道,“你给我把东西捡回来。” “哦,好好。”姚青颖忙不迭地去找。 那个东西实在是太小,随便一扔就滑进了沙发底下。 姚青颖趴在那儿看了半天,转过来抹抹眼睛,“哥我找不到。” 江绚叹口气,“你给我把手机拿过来。” 姚青颖立刻站起来去给他把手机拿来递给他。江绚勉强用手支撑着自己跪起来,然后一点点挪到沙发旁。 “哥,我扶你起来吧。”姚青颖嗫嚅道。 江绚丢了一句“闭嘴”过去。 他俯身用手机手电筒照亮沙发下面,一眼就看见了他的东西。他也顾不得灰尘,直接一伸手就拿了出来。 他微微舒了一口气,一抬头,姚青颖把他曾经用过的轮椅找了出来,怯生生地看着他。 江绚:“我是不是还要对你说一声谢谢?” 姚青颖头立刻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回房间复习,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姚青颖当即转身就要回去。 “等等。”江绚叫住她,“你以后要是再敢随便进我的房间动我的东西,我有的是方法收拾你。” 姚青颖打了个寒战,话都不敢回就往房间跑了。 江绚依靠手臂和左腿的力量慢慢从地上起来,右腿仍然很疼。去年冬春换季的时候他的腿也疼得很厉害,不过今年提前了几天,大概是因为他去了一趟z市的缘故,让他有些没准备。 “小绚?你怎么回来了?”张姨大概是刚刚睡醒从房间里出来,被他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他。 “这是怎么了?怎么摔到地上去了?”张姨看见一旁的轮椅,“怎么又用上轮椅了?” 江绚在轮椅上坐下,微微摇头,“没事,换季的时候腿有些疼。” 张姨一脸心疼,“你看你脸白的,阿姨今晚上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 江绚说:“嗯,你去忙你的吧张姨。” 等她走后,江绚慢慢张开手,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枚褐色的羊角扣。 那个雪夜,池扬把大衣脱下来让他挡雪,自己一下子窜到了前面去。江绚一抖大衣,这枚羊角扣就落在他脚边。 然后他偷偷把它藏了起来,一直到现在。 不知道姚青颖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它的,还想拿它来威胁他。 江绚把它放进兜里,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腿。接下来一周左右大部分时间他可能都要靠轮椅行走了。 本来下周一是他的生日。 池扬和他约定好周末要和他出去过生日的。 现在只能爽约了。江绚不愿意推着轮椅出门过生日,更不愿意让池扬看见他坐在轮椅上。 幸好还没有和他说自己已经回来了,江绚想。 - 下了晚自习回家一拿到手机,池扬就收到江绚下午发来的消息。 【本来今天要回来的,被师兄发现了,要留我多呆几天。】 池扬都可以想象他不耐烦又不得不留下的表情,他笑了笑, 【也行,那你多玩几天,星期天之前回来就可以了。】 江绚的消息回得很快,【应该不行。我可能要下周才能回来。】 池扬一愣,他刚在聊天框打了个“可是”,江绚的消息又来了,【下周z市有一个比赛,我想去看看。】 噢,原来是这样。池扬理解江绚的心情,虽然不能及时给他过生日有些可惜,但或许去看比赛这种事情对他而言更重要吧。池扬把原本打的字删掉,重新输了个“好的,等你回来再说。”过去。 过了一会儿,江绚回了一个不知从何处收来的可爱表情包。 池扬忍俊不禁。 陆岚在外面敲敲门,“小扬,你明天是不是要回学校参加开学考试啊?” 池扬:“对。” “那明天就不去扬帆了吗?” “嗯,你早上把我和阮青橘一起送到学校就可以了。” 陆岚应了一声,“那你早点睡。” “好。” 池扬低头再看了一眼屏幕,回了句晚安。 - 虽然高三整个寒假几乎都在上课,但直到二月底学校才进行一场名为“开学考试”的考试,听上去有些滑稽。 早上阮青橘抱怨道:“都上了这么久的课还开学呢。” 不过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无非就是一场考试,大家都麻木了,没人去计较它的名头。 为了全面模拟高考,从进入高三起大大小小的考试全都严格按照高考的时间来,一共考两天,第一天语文数学第二天文综英语,每一科的间隔时间比较长。 上午考完语文,所有学生都从考室返回自己的班级准备下一科考试,有些坐在教室里,有些坐在走廊上。池扬跟着人群回到二班,却发现因为他已经不在学校上课了,所以教室里早没有他的位置了。 贺婵看见他有些歉疚地笑笑,“抱歉啊池扬,要不然你到办公室去坐吧?” 池扬赶紧摇摇头,“不用了。”他看了下时间,十一点半了,“我先去食堂吃饭吧。” 按理说所有学生都应该坐到十二点才能去吃饭,不过池扬现在属于编外,贺婵也不想多管,“好好,你先去吃饭吧,中午住校生要回宿舍休息,到时候你就有位置坐了。” 池扬说好,然后转身下楼去食堂。 本来以为现在的学校会很冷清,没想到等他走出教学楼却发现热闹非常。 一队一队的小学生在老师的引导下排着队从学校外面进来,浩浩荡荡地往学校报告厅走。小孩子们都很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的。 正好报告厅在食堂的旁边,去食堂的路也和去报告厅的路差不多,池扬便走在他们旁边。走到报告厅下面,池扬随意扫了一眼在那里排队的学生,这一眼不要紧,倒让他看见一个熟人。 他走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 姚青颖正在和同伴噼里啪啦地说着话,突然被人打断,她极其不满地转过来,“谁啊?” 一看见池扬,她愣了一下,张张嘴,不知想起了什么,不情愿地小声叫了句“哥哥”。 池扬不禁一笑,看来江绚确实挺吓人的,都这么久了他妹还能记住要叫人这件事。池扬对所有和江绚有关系的事物都很温和,“你怎么在这儿啊?” 姚青颖说:“我们跟着老师来彩排公开课。” “噢,”池扬说,“你哥哥最近怎么样啊?”他随口问了一句,突然又想起江绚还没回来,“我都忘了,他还没回来。” 姚青颖立刻反驳道:“谁说的,他早回来了,昨天就回来了。” 池扬一怔,“昨天?”他转而笑了,“怎么可能。我给你说,骗人的小孩长不高。” 姚青颖脖子一梗,“我没有骗人!他真的昨天就回来了!现在就在家里,不信你自己过去看啊!” 池扬看她信誓旦旦,神色不像是撒谎,不由有些迟疑,“真的?但他跟我说他还没回来...” 姚青颖得意起来,“说明他才是个骗子!你快找他算账!” ------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说,还有没有人记得到羊角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谢大家~ 第71章 七十一 姚青颖说的话,池扬不能说全信。 因为他觉得江绚没有骗他的必要。但是,姚青颖也没有骗他的必要。 这比以前看悬疑小说看到一半迫切想知道凶手是谁的心情还要复杂。好不容易等到晚自习下课回家,池扬第一时间就和江绚发消息,本来想开门见山地直接说今天遇见了姚青颖的事,但他想了想,还是换了种问法。 【你要看的那个比赛叫什么名字啊?】 江绚的消息依旧回得很快:【你对这个感兴趣?】 【对你的事情感兴趣。】 过了一会儿,江绚才回道:【秋月杯。】 看见这三个字池扬眉心顿时一跳,他很清楚地记得他离开普瑞思那天在回去的车上查江绚的资料,那个帖子说他缺席了当年的秋月杯。但那个应该不可能是当年二月份左右的事,因为那个时候江绚还没有出事。 难道说这样的比赛每年的时间都是不固定的? 池扬不是特别了解。他索性打开搜索引擎百度了一下秋月杯的比赛时间。 一搜结果就出来了——上面清楚地写道:秋月杯为了不影响学生正常课业,于每年七月左右举办。 池扬“嘶”了一声。 江绚可能真的不常撒谎,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言也说得出来。池扬甚至有些想笑,到底什么事一定要瞒着自己,难道他在家里闭门不出造火箭吗? 池扬叹口气,不管是什么原因,以江绚的性格,他不想让自己知道的话.....还是算了吧,我也当不知道好了。 池扬这样想着,坐到书桌前先把明天早上要考的文综给看了一遍。 不行,还是得去找他。 他又把打印成册的英语单词翻出来看了十几页。 算了,人家也有自己的生活,要有边界感,池扬又告诉自己。 他再把政治主观题要背的框架给理了一遍,理到哲学的时候看到一句“尊重事物客观规律”,他用笔在上面戳了戳,一不小心戳出个洞。紧接着他看见后面一句“要发挥主观能动性”。 池扬不由想,万一江绚是遇到什么难事了,难道自己不应该去他身边吗? 几个想法交错在池扬的脑海里来回,他觉得自己比情窦初开的少女还要敏感多思。直到洗了澡上了床,池扬还是迟迟拿不定主意。 这导致他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安宁,反反复复梦到江绚,一会儿是两个人并行在一段路上,江绚却突然要拐弯,池扬忙喊他的名字,他却头也不回;一会儿又是梦到自己考试数学考了零分,江绚看见后一脸冷漠地对他说:“我们俩这样太耽误学习了,分手吧。” 就这样,第二天早上池扬顶着两个青黑的眼圈起了床。 吃早饭的时候陆岚看见吓了一大跳,“你晚上没睡好吗?” 池扬有些心虚,“很明显吗?” “看你这眼睛青的,”陆岚说,“是不是紧张考试啊?一个开学考试而已,就算成绩有点波动也没有关系的。” 池扬赶紧“嗯”了一声。 因为陆岚和阮平川工作在一个单位,所以平时他们都是一起上下班,一起开车接送阮青橘和池扬。 但今早上不知怎么的,一起来就只看见陆岚一个人在家里面。 等他和阮青橘坐上了车,池扬听见阮青橘问陆岚,“你和你老公吵架了?” 陆岚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吵什么架?我不稀罕和他吵。” 阮青橘嗤笑一声,“服了你们,有问题就要解决啊,有误会就要解释啊,无法理解。” 陆岚瞟她一眼,“你全懂完了。” 旁边的池扬听见她们一来一往的话心突然一动,阮青橘说得没错,他还是要去找江绚一趟。 - 池扬很擅长运用文字。 他一直想给江绚正式写些什么,然后在他生日当天送给他。为此他很早就开始准备,却写了又删删了又写,从来没感觉到自己这么笨拙过。 终于在周日零点的前十分钟,他才终于写完。他誊抄了一份装在信封里,想明天当面交给江绚,电子版的就直接在微/信上零点时发给他。 把纸张放进信封的时候池扬突然想起自己初中时收到的一封情书,内容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淡粉色带着香气的信封和叠得规规整整的纸。 原来是这样的心情。 零点的闹钟响了,池扬立刻把手机拿起来关掉闹钟,然后按下发送键,把早已呆在聊天框内的话发了出去。 【提笔写这封信时,外面刚好下起了雪。我又再次想到了你。我们都出生在冬天,一个在初一个在末,就像我们各自一样,我有时觉得自己活得像压抑的寒冬,周围铺天盖地的冰雪。但你却像春日的开端,伴随绵延不绝的花草。】 【有时我会想,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像是上帝雕刻出的最完美的艺术品,身体每一个部件都在发光,我只能抬头仰望。】 【生日快乐。希望以后每一年都有机会对你说这句话。我爱你。】 消息发送出去后,池扬又飞快仔细地看了好几遍,确认没有错字后他把手机一锁,放在床头柜上,自己则上了床。 啧,太肉麻了。 - 高三到了后期,一周只放周日上午半天的假,下午就要返校。虽然池扬在外面的机构上课但机构的要求和学校是一样的。 吃过中午饭后,池扬对陆岚说:“我先去扬帆了。” 陆岚有些诧异,“不是下午两点半到就可以了吗?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去?” 池扬笑笑,“我早点去学习不行吗?” 陆岚忙笑说:“当然可以,我就是有些不习惯。” 池扬背上包,把给江绚的礼物放在最深的夹层里,然后出了门。刚好小区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池扬坐上去,报了江绚家的名字。 等到了他家门口,池扬又有些忐忑起来,不知道自己贸然前来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但是他时间有限,也来不及多想。 他敲了敲门。 本来心里还想着会不会又是姚青颖来开门,结果门一开,看见里面的人,池扬愣在原地。 ——江绚坐在轮椅上,比他矮了一截,抬头比他还诧异地看着他。 江绚下意识有些慌乱,三秒后他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他飞快调转了轮椅就想往里跑,结果一把被池扬抓住了他,的轮椅。 “你,怎么会……”池扬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颤抖。 江绚叹了一口气,“你先进来,我可以解释。” 池扬像个木头人一样被他拉进屋子里。屋子里开着中央空调,暖烘烘的,池扬心却一片冰冷,“你的腿……” “真的没事。”江绚徒劳地辩解了一句,然后他用手撑着沙发想站起来给池扬看,结果因为腿太久没活动了一下子没使上力,导致他直接笔直地跪了下去,“砰”地一声,连带着把后面的轮椅都带翻了。 江绚:…… 池扬立刻扑到地上扶他,“你疯了吗?!” 越描越黑的江绚:“……我真的站得起来。” 池扬刚要说话,门口就又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江绚和池扬对视一眼,他问门外:“谁?” 江倩大声说:“我!快开门,我手上提着东西不方便。” 江倩平时太忙,踪迹不定,江绚没料到她会这个时候回来,他拉拉池扬的袖子,“你上楼去躲一下。” “为什么要躲?”池扬边问边莫名其妙站起来。 江绚:“等会儿给你解释。” “那你怎么办?” “我真的站得起来。”江绚无奈地重复道。 池扬看他一眼,转身走上了楼,他不知道哪一间是江绚的房间,便随便挑了一间匆匆推门进去。 一推开门,扑面而来全是江绚的味道。 不消看池扬就知道这就是江绚的房间。 他的房间和他本人一样,干净整齐,连杂物都没有。池扬看了一圈都不知道坐在哪里。 过了一会儿,江绚进来了。 这回他没有坐轮椅,而是扶着墙一瘸一拐地挪进来的。 池扬眼神一凝,立刻过去扶他,“到底怎么回事?” “旧伤。”江绚说,“之前车祸骨折的地方一到冬春换季就有点问题,为了行走方便我才坐轮椅。” 池扬松了一口气,“为什么不和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江绚轻描淡写,“过几天就没事了,我难道还拿着大喇叭到处宣扬吗?” 池扬肃着脸,“你不要混淆概念,到处说和跟我说是一回事吗?” 江绚沉默了一秒,“下次。” 池扬叹了一口气,伸手去轻轻碰了一下他伤处,“很疼吗?” 江绚摇摇头,“你怎么知道我在家?” 池扬不告诉他,怕他又把这次立了大功的姚青颖小同学说一顿,“我在你家安了监控,你干什么我都知道。” 江绚笑笑,“噢,安在哪儿?浴室吗?” 池扬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外面有一阵脚步声,有人上楼了。 “你妈来了?” 江绚快速地“嗯”了一声,然后把池扬往床上一摁,把被子扯过来勉强盖住。 他自己则站起来走到门边。 下一秒江倩打开了门,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站在门边?” “刚好要出去。” 江倩“哦”了一声,“刚才忘问了,你腿很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不用。”江绚简短地说。 “不严重的话就别坐轮椅了,看着怪吓人的。”江倩说,“那我先走了,外面还有点事情,妹妹的作业你帮她看一下。” “好。” 江倩说完走了。 江绚重新把门关上,池扬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我们俩是潘金莲和西门庆吗?” “她不喜欢家里有人来。”江绚解释道,“我也没有带过人来家里,她要是看到你肯定会把你从头到尾查个遍。” 池扬苦笑一声,“你妈应该和我妈拜个把子。” 江绚坐到他身边。 池扬低声说:“她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都不对你说点什么。” 江绚怔了一下,“她太忙了。而且我也没怎么过过生日,所以,只要……” 只要你来了就行了。 “只要什么?”池扬好奇地追问。 “没什么。” 池扬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我今天是快递员,来给江绚同学快递礼物的。来,签收一下。” 江绚接过一看,“这是?” “开过光的佛珠,可以戴在手上。”池扬笑了笑,“这可是我托人千里迢迢带回来的。” 江绚低头仔细端详这串珠子。 “江同学可以激动一点吗?” 江绚笑了,“谢谢,”他把手串戴上,“很好看,我很喜欢。” 乌黑的佛珠和江绚白皙的手腕缠绕在一起,十分好看。 “喜欢就行。” 楼下传来一声关门的声音,江倩又走了。 池扬叹了口气,“我也得走了。” 江绚点头,想站起来送他,被他按在原地 “你别动了。” 他转身走出去几步,又忽然想起什么折转回来,“有件事忘了做。” 江绚看着他,“什么?” 池扬慢慢蹲了下来,左腿膝盖抵在地面上,看上去像半跪在地上一样。 他低头,在江绚右腿的伤处轻轻落下一个吻。 “生日快乐 ”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卡死我了 接下来要稍微拉拉进度条了~ 感谢大家~~ 第72章 七十二 随着越来越频繁的考试,池扬的成绩也渐渐趋于稳定,几乎都能保持在一本线以上。 池扬很清楚,二十分到六十分和六十分到九十分的概念是不一样的。二十分提到六十分是容易的,但是再继续往上走会越来越艰难。何况他基础本来就薄弱,剩下的时间也不多。池扬也没有狂妄到要一跃到六百分的心。 三月下旬二诊成绩出来,和他的一诊成绩基本持平。 阮平川看了他的成绩也很欣慰,“只要一直保持这个成绩,高考应该也不会有大的出入。” 陆岚带他去普瑞思复诊,殷医生问了问他的情况,说:“你高考前两周再来一趟医院,到时候我给你把思瑞康停了,这样你考试的时候脑子会清醒一点。” 陆岚忙问:“现在不能停吗?我觉得小孩最近几个月状态都挺好的。” 殷医生皱皱眉,“药物是有它的规律和周期的,不是你说停就能停的。” 就这样,时间在一张又一张填满字的卷子里飞快度过。 四月份,扬帆全日制又来了几个学生。 和池扬不同,这几个学生都是艺术生。在艺考集训结束后,他们返回学校学习文化课,发现完全跟不上,所以才决定出来上全日制补习文化课。 他们彼此都认识,便一起报了一个班。 扬帆全职的老师不多,所以胖老师又担负起了教他们数学的责任。因为他们的基础和池扬当时比起来更加惨不忍睹,所以胖老师自然而然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去了他们那一边。 池扬原本也没多在意,因为到了高三后期复习阶段确实也不再需要老师耳提面命。 有一天晚上,胖老师说给他打印了一套别的市二诊的卷子,让他晚上到办公室去拿。 晚自习第一节 下课后,池扬去办公室拿卷子,却遇见了当时他刚到扬帆时和他介绍课程的那个女老师。 她和胖老师是大学同学,他们一起开了扬帆。和胖老师不同的是,她主要负责行政那一块,很少亲自上课,池扬也不常见到她。 她看见池扬笑了笑,“听说你二诊考得很不错啊。” 池扬也笑笑,“还行吧。” “你来找张老师吗?” “对。他说有卷子给我。” 她“哦”了一声,“张老师在给那边的全日制同学讲题,你先回去吧,等会儿我和他说。” 池扬点点头,回自己教室去了。 他本来的计划是第二节 课做那套数学卷子的,但是这一来把他计划全打乱了。他想了想,另外找了一套数学卷子出来写。 埋头写了不知多久,遇到一道怎么也想不出解法的三角函数。 他抬头看了一眼教室里的钟,发现还有七分钟就这节课就下课了。他索性站起来,准备拿着卷子去办公室问胖老师。 远远的,他就看见办公室关着门。 胖老师一向没有关门的习惯,池扬不由有些犹疑,他走到门边,打算听一下里面的动静,如果是有陌生的老师在里面做事就算了。 刚一靠近,他就听见刚才的女老师的声音,她说:“张老师,刚才池扬来办公室找你,说你有卷子没给他。” 胖老师一拍脑袋:“对对对,我光忙着给那几个学生讲题去了。” 女老师的声音安静了一秒,然后她接着说,“其实,你现在也没必要对池扬这么上心了吧。我看了一下他二诊成绩,已经可以了。我们当时和他父母不就签的二本的约吗,他现在都够上一本了。” “到二本就完事了?当时我们不是说好了,他是我们机构全日制第一个学生,要好好教他把我们机构全日制招牌打出来吗?” 女老师说:“那也不能就教他一个人吧。现在那边几个学生情况比池扬差多了,他们上不了二本我们可是要按分赔钱的。” “所以?” “所以我想让你把重心多放在那几个学生身上。” “抱歉,我对学生都是一视同仁的。”胖老师说着走到门边把门拉开,“没有这样的道……”他停了下来。 池扬闪躲不及,和他视线撞了个正着。 所幸这个角度里面的人看不见外面。胖老师压着声音,“你来干嘛?”然后赶紧把门从后面拉上。 池扬晃了晃手里的卷子,也小声说:“来问题。” 胖老师叹了口气,“走,去教室里说。” 他们走进教室,胖老师把门关好,“刚才王老手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他坐下,“她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她就是和我之件有矛盾,然后借着你的事情来说事。” “我们在教学方面有很大分歧,这你刚才也差不多听到了。她就是觉得学生有一定进步家长能看见成果就可以了,但是我做事不是这样。因为这个事情,我们已经掰扯了很久了。”胖老师接着说,“本来打算等你们这届高考完,我就和她把这件事摊开来说,能合伙就继续合伙,不能合伙就算了。总之,你别受什么影响,该学学你的。” 池扬“嗯”了一声。 “哪道题不会?”胖老师把他卷子拿过来,然后在黑板上把题目写了下来。 - 自从那晚之后,池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总感觉机构隐隐发生了一些变化。 平时和胖老师走得近的政治、英语老师对池扬的态度依旧,但是和王老师走得近的语文地理历史老师就对池扬有些不上心起来。 有一节语文课都上课了十分钟,语文老师还没到教室来,池扬本来准备到前台去问,结果一走出就听见对面班上欢声笑语的,一走过去才发现,语文老师正在那边班上和几个艺术生嬉笑打闹的。 池扬敲了敲门。 语文老师看见他,“有什么事吗?” “不上课吗?”她的样子让池扬都有些迟疑。 语文老师“啊”了一声,“这节课是你的课吗?”她掏出手机在上面点了几下,然后把一张图片点给池扬看,“你看,王老师重新给你排了课表,这节课不是我的课。” 池扬一看,课表果然被重新排了。新的课表显示这节课应该是地理。 他转身出去走到前台,“地理老师来了吗?” 前台一脸莫名其妙,“杨老师吗?今天没有他的课啊。” “课表不是重新换了吗?” 前台恍然大悟,“哦对,我都忘记提醒你了,你的课表王老师重新排了一下,我还没来得及打印出来。杨老师可能也还没收到吧,你这节课先上自习吧。” 池扬盯了他一秒,想说什么,最后也什么都没有说。 如果换成以前他肯定不会就这么让这件事算了,但是现在,他确实没有精力和他们计较这些事情。 他回教室坐下,把地理卷子找出来准备自己做。 反正自己看答案也能看懂,池扬想。 - 本以为这件事会很快过去,没想到却愈演愈烈,池扬的事只是机构内斗的导火索。 很快,在周末补习班的具体安排上,胖老师和王老师又爆发了更严重的矛盾,直接大庭广众就开始吵了起来,机构更加鲜明地划分成了两派。池扬莫名其妙地就被自动归入胖老师那派,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连带着受到了排挤。虽然王老师和胖老师都是合伙人,但王老师占的股份要比胖老师多三分之一,这场争斗一开始就是倾斜的。 如果仅仅是暗中挤兑,池扬倒懒得在意,但是他们之间的争斗已经明显蔓延到正常的课业了——地理老师已经以生病为由头,两周都不来上课了。 池扬本来想给陆岚说一下这件事,但陆岚最近为了阮青橘的成绩忙得焦头烂额,池扬自觉陆岚已经对他尽心竭力,现在去说这种事显得自己像个添乱的。 一天上数学课的时候,气氛很沉闷,池扬突然对胖老师说:“明天开始我就不来了吧。” 胖老师一愣。 “我回学校去,跟着学校的进度走。” 胖老师喃喃道:“你都到扬帆这么久了,回去怎么跟得上……” “反正都四月份了,在哪儿都是复习。” “你妈妈是交了钱的,我们本来应该对你负责的……”胖老师垂着头,说着说着他突然把眼镜摘下来,坐在那里开始擦眼泪,“是我们对不起你。” 池扬有些无措,“我该怎么办?已经四月份了,我不能一直在这儿耗下去吧。” 胖老师吸吸鼻子,“我会很快处理好的。等会儿我给你妈妈打电话商量一下,如果实在不行,我们退你一半的钱。” 池扬都要笑了,“王老师会同意?” “你不管。” 晚自习下课后,胖老师果然出去给陆岚打了个电话。或许陆岚被他恳切的言辞打动,回来后胖老师对他说:“跟你妈妈商量过了,你妈妈说现在回学校去不太现实,所以再观察一周。” 池扬不知道说什么:“行吧。” 第二天,缺席两周的地理老师来上课了,他一来就和池扬道了歉,“我以为这两周都没有我的事,哎……来讲题讲题。” 不知道胖老师和王老师进行了怎样的拉锯战,在这之后机构短暂地平静下来。 虽然艺考生们那边还是比他的情况好太多,但他没办法让陆岚和胖老师继续难做,只能卯足劲在自己身上下功夫。 ------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一些有必要交代的事情 谢谢大家~ 第73章 七十三 2019年6月伊始,全市所有学校高三年级都宣布停课,所有学生自习。 这是高考前的正常操作。往往到了这个时候,老师已经讲无可讲,而且一味的上课也不利于学生复习和进入考试状态。 扬帆也自然跟着停课了。 胖老师前几天在下楼的时候把自己摔伤住院了,没办法来机构。他不来池扬继续待在扬帆也没有意义,于是他干脆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回家,这几天自己在家复习。 才刚六月,s市已经热得让人不想出门。 阮青橘得知池扬可以在家一边开空调一边复习的时候也闹着要回来。 陆岚拿她没办法,只能让她也回来复习,并且叮嘱他俩不能互相干扰。 每天早上起来池扬先把语文必背古文古诗词和政治地理的框架过一遍,然后又过一遍英语单词。到了下午他再来看数学文综以前的错题。因为时间有限,他很少再提笔做新题,看见大题直接在脑子里想一遍思路再对照答案。 中午和阮青橘面对面吃饭的时候两个人互相抽背。池扬发现学校整理的一些资料虽然冗长,但有很多被扬帆忽略的零散知识。 他每天忙得目不暇接,江绚似乎也感同身受——他每天都给池扬发诸如“高考前应该怎样调整心态”“高考倒数几天我们应该做些什么”之类的文章。看这些文章成为池扬每天唯一的闲暇时间。 外公外婆也搬过来住着,两个老人家每天紧张兮兮地买一大堆菜,把自己关在厨房里天天研究高营养菜谱。 不知道他们从哪里买来了几只鸽子,天天炖给池扬和阮青橘吃,还说不能破坏鸽子的营养,所以只放了很少的调料。 转眼就到了六号,学校通知下午统一去看考场。 理科生的考场仍然在一中不变,文科生则全被分到s市二中。 “你在几楼啊?”阮青橘问。 “二楼。”池扬看了一下准考证。 “羡慕,我在五楼。”阮青橘撇撇嘴,“考试前还要先爬五层楼。” 下午,陆岚和阮平川专门提前向单位请了假,亲自开车把他们送到二中。本来想开到门口,但因为第二天就要高考的原因,二中门口已经封路了。阮平川只能把车停在外围,陆岚转过头对他们说: “一定要好好看,看仔细。” 阮平川也说:“记住,一旦发现桌椅板凳有什么问题要马上给老师说。” 阮青橘有些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又不是傻子。” 他们下了车,步行走到二中门口。门口已经人头攒动,大家穿着各自五颜六色的衣服,脸上都不约而同浮现出兴奋又夹杂着紧张的神色。 太阳照耀着年轻的生命们,目送着他们从此被命运的洪流冲开,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 - 六月七日的早晨,池扬醒得很早。 他一看时间,才六点半。可能是平时的生物钟作祟,也可能是紧张了。 他在床上翻了几下,睡意却荡然无存。他也不勉强,干脆坐了起来,把房间的窗帘拉开。 清晨的阳光顿时不加掩饰地照在他的脸上。池扬抬起头闭上眼,默默地感受了两秒。他看过许多人描述过自己的高考,有些讲高考前夜,有些讲高考的早晨。但是真正轮到自己的时候才能真正感同身受这奇妙的感觉。 他拿起手机给江绚发道:今天天气真好。 然后他走出房间想去洗漱,没想到正好和从书房出来的陆岚撞了个正着。 陆岚立刻紧张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这样睡眠时间能够吗?” 池扬宽慰她,“够了,我现在觉得很清醒。” 陆岚还是一脸担忧。 “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池扬问。 陆岚叹气,“我能睡得着吗?昨晚上在床上翻腾了一夜,眼看着天亮了,干脆起来给菩萨上柱香。”她说,“你快去洗漱,收拾好了也来给菩萨上柱香。” 池扬想了想,还是说:“家里面供的不是财神爷……” 陆岚瞪他一眼,“不许胡说,财神爷也是正经菩萨,只要心诚就行。” 池扬笑笑,“行吧。” 七点半,陆岚把阮青橘叫了起来,把她也赶去上了一炷香。 吃过早饭,阮青橘又把语文范文翻出来看,陆岚嘲笑她:“都现在了才看,还管什么用。” 阮青橘反驳道:“我们老师说了,就要这个时候看。今年建国七十年,作文内容肯定跟这个有关系,我们只需要扫一眼记一下热点关键词就行了。” 快到八点,陆岚催促他们出门了,“虽然离得不远,但是万一路上堵车怎么办。” 外公走过来,和他们两个人正式地握了握手,郑重地说:“外公在家等你们的好消息。” 一种紧张感慢慢沿着背脊爬上池扬的后脑勺,他点点头,“好。” - 今天的二中门口比昨天人还要多。 车子开到距离二中还有两个路口的时候就已经开不动了。阮平川拐了个弯,把车子停在一处僻静的小巷。 一路上都没说话的陆岚深吸一口气,“妈妈也不多说别的了。”她转过来看着池扬和阮青橘,“放轻松,像平时那样去做就可以了。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无论结果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池扬有些触动,“嗯,那我们走了。” 阮青橘也跟着说,“我们走了。” 陆岚忙点点头,露出了笑容。这是这么久以来,池扬见过她最好看的一次。 池扬和阮青橘越过人群往里走,远远的就看见二中门口挂起了鲜红的横幅。 “十二年日夜寒窗,在此一搏。” 池扬的心被震了一下。 贺婵站在一个角落,高高地举着“一中高三二班”的红牌。池扬和阮青橘走过去。 贺婵看见池扬笑眯眯的,“池扬,准备好了没有呀?” 池扬笑笑,“应该吧。” 威廉凑过来笑道:“语文可是池扬的强项,你要是都没准备好我们不就更惨了。” 一边的女生还在互相抽背,时不时传来惊呼:“靠靠靠,逍遥游我突然背不到了!!” 池扬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 池扬的座位靠墙,墙上还能看见他人拿着圆珠笔的涂鸦。 池扬其实并不喜欢靠墙的位置,因为这样右臂写字的时候会总撞到墙。不过既然被分到这个位置了也没有办法。 听过无数次的广播声音响起,讲台上的监考老师举起密封的试卷袋展示给大家看,然后他裁开袋子,开始从最左一列分发试卷。 当卷子发到池扬手里时,他心里突然想:这应该是人生最后一张语文卷子了。 眼前的铅印字鲜活起来。 他习惯性地把卷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先开始三个阅读题倒还算正常,文言文和古诗词考得也不难。他视线往下一看,看到了古诗词默写。 第一句说:《论语·子罕》中,孔子用两句话阐明,一个普通人,也是有坚定志向的。要改变一个人的志向,是很困难的。池扬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关于论语他确实复习得不像别的古文一样周全。 他慢慢吐出一口气,又接着往后看。看到写作那一块时,他眼神一凝。 两张漫画图,上面画着毕业前最后一课老师和学生的对话,要求围绕这个漫画写一篇作文。 从高一到高三,数百次考试,池扬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作文题目。从高一第一次考试开始,所有人都被要求写高大上的议论文,谁能想到偏偏在最后的高考出这么一道要求写师生情的作文?整张语文卷子仿佛在刻意回避今年的热点话题,半点时事都没有提到。 铃声响了,所有人都提笔开始写卷子。 池扬也只能拔开笔盖开始阅读第一篇现代文。 前面都做得很顺,写到作文的时候,池扬抬头一看,还剩下一个半小时。 一看见“老师”两个字,他就情不自禁地想到扬帆那几个老师,这让他很难真情实感地去歌颂老师。 他坐在那里起码想了十分钟才迟迟下笔,干巴巴地写了一段后,又写不出来了。没办法,只能绞尽脑汁把所有看过的师生情文章拆开揉碎了往上面堆,勉强凑到了八百字。 他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觉得这是自己从初中到现在写过的最烂的一篇作文。 打铃收卷后,不知道是哪个班的男生率先大声骂了一句脏话,声音在走廊间回荡,所有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下午的数学是池扬最紧张的学科。 一拿到卷子,他先翻到最后一道大题。一看,他心都凉了半截,那里居然画了一朵云,题目让人求这朵云的极坐标方程。这属于变式的题了,前几年高考从没出过这样的题。 池扬往前看,越看心越止不住往下沉,整张卷子几乎都是变式的题,并不像前几年那样常规,选择题从第四题开始就不太看得懂。 考试本来就是三分实力七分运气的东西,池扬知道这场考试自己的运气已经降到了零点,这样的变式题是他最不擅长的题型。 头顶的风扇飞速地旋转着,丝毫没有驱散开无穷的热气。 他硬着头皮往下做。 - 刚出考场,陆岚就问池扬,“你们数学是不是考得很难啊?” “怎么了?” “我看见出来的学生个个都愁眉苦脸的。”陆岚笑着拍了拍池扬,“没关系。” 回家后,池扬和外公外婆勉强打了一个招呼,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窗台上放的一大叠卷子,那是高三大半年来做的所有卷子。池扬望着他们,突然有些想哭。 好像这所有的努力全部都付诸东流了一样。 ------ 作者有话要说: 高考就是一场命运的洪流 谢谢大家。 第74章 七十四 考最后一堂英语时,监考老师考虑到听力的效果,便把前后的风扇都关了。 不一会儿整个教室热气浓稠起来,化都化不开。池扬胳膊上的汗顺着往下流,手臂在桌沿都放不稳。 听到第十四题时,他脑子好像突然被热到了一个临界点,内里的弦突然断了,外界的声音突然被隔绝开来,变得很遥远。 他攥了攥笔,强迫自己回过神来。他闭上眼睛,想起江绚在他耳边轻声念听力的那些时光,他的声音清透,像一阵凉风,吹散了久聚不散的烦闷。 他睁开眼睛,广播里的听力重新毫无阻碍地灌入他的耳里。 已经放到十七题了,他定下神来,重新开始听听力。 两个小时的时间倏忽而过,钟盘上时针对准“5”那一刻,收卷的铃声响了。 监考老师拍了拍手道:“好,停笔。” 窗外的夕阳烈得像血,斜照进来,每个人都交上了自己的那份十二年的答卷。 池扬跟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大家都互相说着“终于结束了”或者是“我觉得我完蛋了”之类的话。二中门口鲜红的横幅仍然迎风猎猎。 阮青橘比池扬早出去,池扬看见陆岚的时候她已经站在旁边了,嫌弃地拿着一瓶安慕希。陆岚在人群中高兴地晃着手,让人很难不注意到她。 池扬走过去,陆岚从包里掏出一盒安慕希塞在他手里。 池扬一愣,“做什么?” “喝啊。” “我中考的时候出来喝了一瓶安慕希,后来考得很好,她就觉得考完试喝安慕希就一定能超常发挥。”阮青橘插嘴。 池扬笑了出来。 陆岚恼羞成怒地推了阮青橘一把,“让你喝就喝,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她转过头,刚想问问池扬考下来感觉怎么样了,却忽然看见他双眼一亮,整个人停在了那里。 陆岚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江绚远远站在人群外,他穿着纯白的体恤,手随意插在兜里。 陆岚虽然不喜欢他,但也不得不承认江绚确实生得好看。人群中一眼望去就只能看见他。 注意到陆岚的目光,江绚朝她微微颔首。 “他来找你的吗?”陆岚明知故问地问池扬。 池扬收回目光,“啊……应该,是?” 陆岚无语,“那你不过去跟人家打个招呼?” 池扬:“我现在就去。” 陆岚一把拉住他,“等等,打完招呼就回来啊,晚上单位上好多叔叔阿姨知道你和小橘考完了,说要请你们吃饭呢,这是早就说好了的。” 池扬抿了抿唇,“知道了。” 说完,他就向江绚走过去。 人潮汹涌,步履维艰。池扬却越走越快,到了离江绚只有几步路的时候他几乎是在跑了。他跑到江绚身边,江绚还没来得及和他说话,就被他一下子抱住。 下一秒,江绚感觉自己腾空了。 池扬把他抱了起来,他下意识环住池扬的脖子,小声说:“你疯了?” 话音未落,池扬就抱着他转了两圈,带起来一阵风往他们身上卷,周围路过的人纷纷侧目而视。 “你怎么来了?”池扬终于把他放了下来。 江绚轻轻扬眉,“来祝贺你。这种日子,我不该来吗?” 池扬笑了,拉着他走到一边没人的地方。 “感觉怎么样?” 池扬心微微一动,“很一般。” “题很难?” “和平时的不太一样。”池扬叹口气,“我现在心里没底。” 江绚手指在他手臂上戳了戳,“没事,总归是结束了。”他看了一眼池扬,“我觉得你瘦了。” 池扬笑了一声,“你什么眼神,我昨天才称了体重,半点都没动。” 江绚笑笑,“你今晚要和家人在一起吗?” 池扬无奈地“嗯”了一声,“我妈说有人请吃饭。”他说,“明天毕业典礼,你要去学校吗?” “嗯。”江绚说,“贺婵都给我打电话了。”他抬起头,又和远处的陆岚目光一触,“你妈妈还在等你,你先过去吧。” 池扬有些不情不愿,“好吧。”然后只能转身又汇入人群。 走到陆岚身边,陆岚笑笑,“不是催你们,主要是这儿车不好停。”池扬再回头看江绚,发现他已经消失在人群里了。 池扬坐上车,阮青橘靠在另一头玩手机,一见他来,把手机给他一看,“你看,我们的题都上热搜了。” 池扬一看,“高考数学全国卷三考了朵云”的热搜标题赫然在目。 陆岚听了忙问:“今天英语你俩考得咋样?” 阮青橘耸了耸肩,“英语在这次的题里都算正常的了,没什么奇葩题。” 池扬“嗯”了一声。 他们坐车回了家。外公外婆已经坐了一大桌子菜。 陆岚无语地说,“妈,不是给你们说了晚上有人请客要出去吃吗?” 外婆皱皱眉,“不行,就在家里吃。哪有刚高考完不和家里人吃饭跑出去吃的!” 陆岚还要说什么,阮平川把她拦下来,“算了,爸妈饭都做好了。我去给他们打个电话,另外改个时间吧。” 陆岚只能作罢。 外公外婆拉着池扬和阮青橘坐上餐桌,喜滋滋地给他们介绍做的菜。 阮青橘笑着说:“不管吃什么,只要不是鸽子就行。” 外公给他们俩一人倒了杯酒,“来来来,外公敬你们两个,以后你们就是大学生了!” 陆岚一把把池扬面前的酒杯拿开,嗔怪道:“爸,他在吃药,怎么能碰酒呢。” 外公一拍脑袋,“对对,我都糊涂了。” 阮青橘把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我就没那么忌讳了。” 陆岚连声说:“你好歹也慢点喝。” 吃完饭,池扬回了房间给奶奶打了个电话。 书桌窗台上全是各式各样的卷子和教辅,答题卡密密麻麻的全是字,他扫了一眼,竟然觉得有些莫名地惆怅。 - 六月九日的天气依旧明媚。 不知道本省领导怎么想的,别的省高考完的学生第二天都在家里睡到日上杆头,偏偏他们还要和以前一样爬起来到学校来参加英语口试,和紧接着的毕业典礼。 年级主任一早就规定了今天所有人还是必须穿校服,所以一到学校,入目还是全部都是纯蓝色。 就好像之前的无数天早自习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今天没有铃声,也没有人趴在桌子争取着最后一点睡觉的时间。 江绚比池扬到的早,他把头发挽了起来,戴着眼镜,日光在他镜片上流转。 池扬走过去笑着说:“这是你的学校限定套装吗?” 江绚挑了挑眉,“有问题?” 池扬:“不敢。” 贺婵走进来,面上也带着喜气,她把一叠纸发给大家,“马上大家就到楼下空教室里口试,口试完了就是毕业典礼。” 纸上写着几个简单的问题,要求用英语回答。 “你要参加口试吗?”他问江绚。 江绚莫名其妙,提醒他:“我高考都没参加。” “噢对。” 池扬从威廉那儿借了一支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单词。 - 如果口试也算作高考的一个环节的话,那它应该是其中最儿戏的一环了。 池扬一开始本来还有些紧张,结果一走进教室,发现是教他们班的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 正和学生你一句我一句的嘻嘻哈哈。 有学生说错了一个单词,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挥挥手说:“算了算了。” 就这样,每个人都以优秀的成绩通过了口试。 石主任又把他们全部驱赶到报告厅。 大家都很随意地找了个位置坐下,三班和十三班坐在一起,七班和二十班挤在一块。 池扬和江绚坐在角落。 等大家都坐好了,年级主任走上台,拿着话筒开始讲话。他一开口就说, “同学们,今天是我最后一次站在这里给大家讲话了。和你们中的很多人呢,也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了。”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就有些哽咽,连带着台下一些女孩也跟着啜泣起来。 坐在二楼的不知哪个学生突然站起来,“石主任别哭!” 这一声吼破音了,又把全场逗得笑了起来。 石主任也跟着笑了起来。 池扬把头轻轻靠在江绚肩膀上,听他继续讲。 石主任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大通从高一到现在发生的事,好不容易等他讲完,他又让每个班班主任都上台来讲了一遍。 典礼的最后,大屏幕上放了每个班考试前录的集体视频。整个报告厅熄了灯,年级主任放了他最喜欢的一首歌《forever young》。以前每次年级集会最后都会放,他还会强迫全年级一起唱,大家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但今天大家都很自觉地跟着唱了起来,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打开了手机电筒,紧接着,一道道光束从人群中升起来,跟着音乐摇晃。 屏幕上最后慢慢滚动,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再会” 就这样一个个字蹦到大家眼前。 Forever young, I want to be forever young. Forever and ever. 江绚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光束, “毕业快乐。”他说。 池扬转头看着他,“毕业快乐。”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75章 七十五 江绚拿着手机,看了池扬一眼。 池扬笑了,“你比我还紧张吗?” 江绚有些迟疑,“现在就要对吗?” “早对晚对都得对,”池扬无奈,“你给我念答案总比我妈给我念答案好吧。” 江绚轻轻“嗯”了一声,“第一题是,c。” 池扬又被他逗笑了,“哪有你这样念答案的?一口气念吧。” 江绚垂下眼,“现代文阅读,ccdac。” 见池扬没有下笔勾画,江绚怔了一下,然后眼睛一亮,“全对?” 池扬:“才五道题。” 江绚又低下去把剩下的选择题答案一一念出来,池扬看着眼前自己临时在白纸上回忆出来的答案,直到最后一个答案也没有下笔勾画。 “你没念错吧?”池扬笑着问江绚。 江绚摇头。 “那就是全对了。”池扬在答案上随意地画了一个勾,“我再看看主观题。” 文科的分除了数学和英语,其他都不太好估算。所以一进入高三起学校就刻意培养过学生估分的感觉,后面一场场考试下来,每个人都基本能估个差不多。 过一会儿,池扬抬起了头。 “怎么样?”江绚问。 池扬眨眨眼,“比我想象得好太多了感觉看上去好像没什么错的地方。”他悬起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不过我作文写得不太好,应该不能按以前五十分来算了。” 池扬在纸上写了几个数字,“大概,一百二十五左右。” 江绚知道一百二往上走是池扬正常的水平 “大家都没写过那种作文,应该分数都不怎么高。” 池扬“嗯”了一声,“语文反正也拉不开什么分差,只要不拖后腿就行。” 他们又接着往下对数学英语和文综。 最后池扬在手机计算器把预估的分数相加,江绚走到他那一侧低头一看,结果显示“550”。 “刚好是整数?” 池扬笑笑,“为了方便算。”他想了想,“去年一本分数线是……” “553。”江绚说。 池扬诧异地看他一眼,“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江绚咳了一声。 池扬笑笑,转移话题道:“那这样的话我的分数还是很悬。” 江绚皱了一下眉,“今年考得不是比去年难吗?分数线应该也会有所浮动。” 池扬伸手把刚才天上下来落在江绚脸上的一小撮毛轻轻弄掉,“对了,你考的学校录取通知书什么时候下来?也和国内一样的时间吗?可是你不是去年就考了吗?” 江绚神情一僵,“前几个月就知道了。” 池扬眼睛立时睁大,“前几个月?那为什么不和我讲?” 江绚目光追随着木桌上的杯子,“这有什么好说的?” 池扬气笑了,“行,那之后我高考成绩和学校你也别知道了。” 江绚唇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池扬叹口气,“考的哪个学校?” 江绚把手机拿起来,在上面点了几下,把一封邮件递给他看。 池扬拿起来从头到尾认真地读了一遍,他庆幸都不是很难的单词,所以他都能看懂。池扬听说过这个学校,是所相当不错的学校。 “那,m国和我们这儿时差很大的吧。”池扬说了句废话。 “西八区。”江绚顿了顿,“十六个小时。” “那,”池扬脑子里开始飞速算起来他们一天大概什么时候能说上话。他地理学得最差的就是自然地理算时差,越算越糊涂,脑子变成了一锅浆糊,“算了。”他叹口气。 他换了一个问题,“什么时候走?” “九月。”这两个字被江绚念得很好听,像是瓷碗被撞碎一样,在池扬心中重重地烙下一个印记。 他们沉默了下来。 六月的咖啡馆本就安静,他们的沉默也很应景。 池扬有些理解江绚为什么不和自己说这件事了,明明是件这么大的好事,一说给他听,两个人气氛搞得跟默哀一样。池扬很懊恼,他再三告诫自己一定要高兴起来,可是还有三个月的就要离别的不安又死死压制着他。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池扬一看,是陆岚,他按了接听键。 “小扬,怎么样?答案对了吗?”迫切的声音传来。 “嗯。”池扬看了江绚一眼,“五百五左右。” “真的吗?!”池扬顿时把手机拿远了一些,“那考得相当不错啊!你阮叔叔说今年线差不多就五百三左右。这样,你现在快回来,我们先看看学校专业。” 池扬嘴角一抽,“现在?”江绚冲他点点头,池扬只能无奈地说,“好吧。” 刚挂了电话,江绚率先站起来,池扬笑笑,“你怎么比我还着急?” “这是大事。” 池扬手一抄,“是吗?那你给我说句好听的。” 江绚重新坐下,望着池扬的眼睛,“比如?” “让我想一下。”池扬支着下巴想了半分钟,“这样,你叫我一声哥哥吧,要连名带姓的噢。” 江绚:…… 池扬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江绚神色复杂,“……你是不是有病?” 窗外蝉声沉落,池扬等了一分钟也没能等到江绚说一个字。他遗憾地站起来,“算了,不难为你了,走吧。” 江绚抿了抿唇,跟着站了起来。 他们沿着步行街又北往南走,穿过无数个小店铺,即使是炎热的六月,也有人站在店外不停拿着大喇叭叫卖着。 路过一个商场门口,池扬停了下来。 江绚顺着他目光看过去,那里有一家打耳洞的小店,来来往往全是女生,还有穿着校服的女孩。 池扬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耳垂,“我初中的时候就特别想打个耳洞,结果一直到现在也没打。” 江绚:“你现在想打吗?” 池扬:“你想吗?我们一起去,都只打一边,你左边我右边,这样凑在一起就是一对。” 江绚看了一眼那家小店,他本来想说,夏天打耳洞容易持续发炎不容易好,还想说,这种街边小店肯定不卫生,但是所有的话到了嘴边,他听见自己说,“好。” 然后他莫名其妙跟着池扬进了那间小店。 直到店老板问他“帅哥想打左边还是右边”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右边。”他随便说了一句。 池扬笑了,“那我就打左边吧。” 店里一个女孩子笑嘻嘻地说,“你们俩是不是一对啊?” 池扬一愣,继而问:“为什么?” “我只见过情侣这样打呢。”女孩说。 店里的女老板拿着耳洞枪对她说:“去去去,就你话多。” 女老板给耳洞枪和要打的位置都消了一下毒,然后笑着对江绚说,“可能会有点痛,不过是正常的。” 冰冷的耳洞枪口覆在耳垂上,一声闷响,耳垂像被蚊子叮了一下,江绚抬头再看镜子,一枚耳钉就已经挂上了耳垂。 池扬忙问他:“痛吗?” 江绚摇头。 女老板笑着说,“放心,我们技术很好的。”她又走到池扬身边,如法炮制地在他左耳上打进一个耳钉,和江绚的一模一样。 刚才的女孩子挤眉弄眼地道:“用的是一对耳钉哦。” 女老板满意地左看看右看看,嘱咐道:“这几天注意不要沾到水,然后时不时把耳钉转动一下,有酒精的话也可以每天给周围消一下毒。等它差不多好了就可以自由地戴其他的耳钉了。” 池扬点点头,“谢谢。” 结了钱从耳洞店出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原因,池扬总觉得好像全街的人都在盯着他们的耳钉看。 “以后,你对着镜子看着它就可以当是看见我了。”池扬说,“不管相隔多远,都好像我一直在你身边一样。” 江绚抬头,看了他的耳洞一眼。 池扬笑笑,“当然,我也是。” 江绚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路往下走,终于走到了不得不分开的地方。这里离江绚家很近,走几步就能到,池扬则需要打车。 “走吧,我看着你走。”池扬说。 江绚:“好。”他说完,转身往左走。 走了几步,又听见池扬在喊他,他回头,池扬跑到他身边,还没等他问怎么了,就看见池扬在自己的眼前蹲了下来。 他低头一看,原来自己鞋带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我自己来。” 池扬已经弯下腰,不由分说地伸手帮他仔细系上。 垂眼看着他的发顶,江绚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化作了夏日的蝉鸣。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76章 七十六 二十二号一早,池扬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弄醒,他刚一睁眼,陆岚把门推开,“小扬!分数线下来了!” 池扬的瞌睡瞬间醒了,“多少?” “540!” 阮青橘听见声音迷蒙着眼睛走过来,“那我应该是悬了,我估分才五百边缘。二本线是多少?” 陆岚看了看,“472。” 阮青橘了然地点点头,“那我二本应该没问题。” 池扬的心却悬了起来。 这个分数线对他来说太危险了。 陆岚也很清楚这一点,于是她立即转身,噔噔噔地又去给家里供的财神爷上香去了。 池扬睡意全无,从床上起来,本来想先给江绚打个电话,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没打。他拿着手机走到餐桌前吃早饭,见阮青橘脸色不太好,便问她怎么了。 阮青橘摇头,“没事。” 按理说今天一早就可以查成绩了,成绩应该在分数线出来之前就公布,但是现实总不像计划得那么理想,班级群里大家叽叽喳喳,没一个人能查到自己成绩了,倒是有人说隔壁班的某某一早起来就看见了。 等成绩的每分每秒都让人焦躁不安。 陆岚也是这样。吃过午饭,她终于按捺不住,提起包说:“我去找你姨妈他们,看能不能提前看到成绩。” 阮青橘“啊”了一声,“有这个必要吗?” 陆岚不管不顾地拉开门,“当然有!我都要急疯了。”说完就走了。 阮青橘被她搞得也有点烦躁起来,在家里客厅不停地打转,把池扬都绕晕了。 他站起来走到一边,把家里的棋盘拿出来,“来下棋吧。” 阮青橘总算停了下来,“下什么棋?” “五子棋。” 阮青橘得意地笑了一声,“那你可下不过我。”她搬来椅子在池扬对面坐下。 两人一来一往下了一个多小时。 中场休息的时候,池扬看了一眼手机,班级群的消息又是99+。他网上一翻,原来是有几个人的成绩出来了,考得很不错,群里都在吸欧气,贺婵还在群里发了红包。 阮青橘也看见了,她问池扬能不能查到成绩,池扬在系统上试了试,还是没出来。 阮青橘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艳阳高照,“算了,这么好的天气,我们出去打羽毛球吧。” - 两人在小区下面一直打到天黑了看不见球了才回来。 在电梯里时,两人又不约而同沉默地查成绩,还是没有查到。班级群里出成绩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 走到家门口,池扬一眼看见了陆岚的鞋子。 她回来了,却没有联系他们。 池扬的心顿时被扯到了嗓子眼。 阮青橘把门一开,陆岚背对着他们坐在沙发上。阮青橘转头看了池扬一眼,两人都有些不安。 阮青橘走到陆岚面前,“妈?” 陆岚仿佛大梦初醒一般,“噢,你们回来了。”她说,“成绩出来了。” 阮青橘一愣,“我们自己系统上都没看见。” 陆岚说:“我让你们姨妈帮着查的。” 池扬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但他不愿细想,他也走过去看着陆岚,“考了多少?” 陆岚看着他,她的神色复杂,似乎掺杂着遗憾又尘埃落定的神情,“512。” 当这个数字从陆岚嘴里一个个跳出来的时候,池扬觉得自己似乎连心跳都停止了。他想他永远也无法忘记这个数字和陆岚说话时的神情。他甚至想,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怎么会,怎么会是这个分数。 准考证号输对了吗?姨妈看错了吗? 阮青橘接下来还问了什么,陆岚又回答了什么,池扬全部都没有听见。 他独自回了房间,然后把门锁上。 黑暗瞬间包裹了他,他一抬头,却能看见命运讥讽的笑脸。 长久以来被他兢兢业业压抑的痛苦一瞬间喷薄而出,他难以承受,滚到地上蜷缩着。512这个数字反复在他脑海里放大,让他想要呕吐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池扬想,自己还是没有看透命运对自己的捉弄。他以为他逃脱了生父,来到s市,是命运对他的放过。长久以来他大量服用药物,药物在弹压他的病理情绪的同时,对他正常的思维也进行了毁灭性的吞噬。他很少和别人说这些,一是觉得说了别人也不会理解,二是不希望得到任何怜悯。 他以为自己至少值得一个好结果。 他想用它来证明,自己也能有和正常人一样的能力。却一时忘了付出和收获并不完全对等,有时甚至有着巨大的差异。 黑暗中,他听见有人对他说“没事”,他听得出来,那是阿随的声音。 它已经消失很久了。 从小,阿随一直陪伴着他。他被打的遍体鳞伤的时候它对他说“没事”,他被病痛折磨的时候它也说“没事”。池扬听过它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没事”,虽然这两个字很普通,但他总能从其中奇迹般地得到安慰。 但是,在今夜,在现在,所有的东西一夕崩塌,池扬很难再接受“没事”这两个字。 因为不可能没事,怎么可能没事? 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把门打开,外面剧烈的灯光刺得他神经一跳,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把陆岚焦急的问话甩在后面。 他奔跑着,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了。 - 手机屏幕亮了。 江绚拿起来一看,一个陌生的号码。他原本想把它按掉,不知怎么的一阵心悸,大概是因为池扬还没有回消息。 面前的徐维问他:“怎么了?” 江绚抬起头,“老师,我出去接个电话。” 徐维温和一笑,“去吧。” 江绚拿着手机快步走出包厢,走到外面,他接起电话,“你好?” 电话那头瞬间传来一个女人焦急万分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是江绚吗?” “是,”江绚说,“你讲。” 他安静地听了一会儿,然后说,“阿姨你别着急,我现在立刻过来。” 说完他飞速返回的包厢,对还坐在那里的徐维说:“老师,我现在有些急事,先失陪了。”说完不等徐维反应,他就转身匆匆推门而出。 等他赶到池扬小区门外时,离陆岚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刚好过了十五分钟。 陆岚和阮平川站在小区门口。一见他下车,赶快走过来。陆岚抬手指了指左边那条路,“他就是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跑,我们都追不上他,所以就……他现在可能在病理发作期,我们说什么都不管用。我看他也没有别的亲近的朋友,所以只能给你打电话了。” 江绚点头,“我明白了。”他看了一眼那条路,昏黄的路灯把这条路照得透亮,“这条路没有岔路口吗?” 阮平川肯定地摇头,“没有,这是一条死路。” “好。”江绚动作迅速地扫了一辆旁边的自行车。 阮平川看着他,“随时保持联系。” 江绚“嗯”了一声,翻身上了自行车,朝那条路驶去。这条路现在没有什么人,他把车蹬得飞快,轮子似乎都要摩擦起火了。 风剥去他的额发,鸟在啄树的影子。凌晨三点,只有路灯垂下头。 江绚握紧把手。 - 骑了大约十分钟,他终于看见了前方一个小小的影子,以一种匀速而诡异的速度向前跑着。 “池扬。”他喊了一声。 前面的人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把车骑到池扬身边,然后飞快下了车去拉池扬,结果根本拉不动,还差点让他摔到地上。 江绚把手机拿出来,一边跟在池扬身后,一边给陆岚回了一个电话。 “……没事,我陪着他吧,等他跑累了我就把带回来。”他对陆岚说。 挂了电话后,他重新骑上自行车,跟在池扬身后。 两人又并行了很久,池扬今夜像打了激素一样不知疲倦,始终往前一步又一步跑,速度不快却让人难受。 “池扬。”江绚试着喊他,“别跑了。” 依然无人回应。 江绚看了一眼时间,再这样跑下去池扬迟早休克,于是他又停下车,再次试着去拉住他,不出意外又被甩开,他不小心踩到一颗石子,然后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摔到了地上。 他不抱希望地对前面的影子说,“我站不起来了,你就这样走了吗?” 慢慢的,池扬居然停了下来。 他沉默地转过身,走到江绚身边俯身,朝他伸出手。 江绚仰头看着他,池扬垂眼回避了他的眼神。突然,他抬手把池扬往自己面前一带,然后江绚抬头去吻他。 池扬一动不动,任由他动作,过了两秒,眼泪从他脸上飞快地滑落下来,把江绚一烫。他伸手,抱住池扬。 “没事的。”江绚说,“世界上的事怎么会件件尽如人意。”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 # 风虽大 ==================== 第77章 七十七 风虽大,抵不过我爱你 ——致池扬 池扬在家躺了三天。 准确来说,也不是完全地一直躺着。他照常起来洗漱,吃饭,吃药,然后接着回去躺着,望着窗外,从天亮到天黑。 他脑子一片麻木,什么也没有想,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什么。他就像一台死了机的电脑,又像浑身是伤的剑客,只要不动就能够暂时回避现实的伤痛。 江绚大概每天都来看他,池扬对此记忆也很模糊,因为江绚比他还沉默,只是安静地坐在房间的一角,不发出任何声音,让人很难意识到他的存在。 终于到了第四天,陆岚受不了地推开门,“池扬!你还要这个样子多久?” 她走进来看着池扬,“三天了,可以了,真的可以了!你总要继续往下走吧?还有四天填报志愿就截止了,你奶奶也打电话问我,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想法?” 池扬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他活动了一下早就干涩的眼珠,“什么想法?”他重复道。 陆岚坐在他床边,耐下心来说:“两条路,复读还是去读大学。你也知道,今年s市各个学校不收复读生了,而且你的情况也不适合再来一年了,所以我想,我们干脆就直接考虑填报大学的事。” 池扬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 “嗯?你怎么想的?”陆岚催促他。 “我……阮叔叔没有办法吗?”池扬艰难地说,“插班到下一届。” 陆岚顿时笑了,“不可能,”她不容置疑地说,“现在学籍管理得很严,你阮叔叔也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她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好,继而又放软语气,“小扬,去读大学吧,大学有什么不好的呢?换一种环境,说不定对你的病情有帮助。高考只是人生的一站,走一次就行了。” 池扬垂下眼,睫毛一眨,两滴眼泪无声地落入床单里,“啊,”他听见自己说,“那好吧。” 陆岚高兴起来,“你阮叔叔认识一个专门填报志愿的机构,小橘都在那儿填好了,走走走,我们现在也去。” 池扬麻木地站起来,跟着陆岚走了出去。 - 所有以现在的分数能填报的学校,都被整理成一叠纸送到池扬眼前。 池扬从第一个看到最后一个,都没有一个认识的。 池扬和阮青橘都是文科,又是一模一样的分数,所以陆岚前几天和阮青橘填报志愿的时候就已经对这些学校大致有数。 “小橘想学新闻传媒什么的,所以她报了这个,”陆岚勾画出来,“小扬你呢?你想学什么?” 旁边一个机构的老师走过来笑眯眯地和陆岚打了个招呼,然后对池扬说:“其实文科嘛,选择要稍微少一些,无非就是那么几项,法律、心理、新闻,当然还有师范……” 池扬知道填报志愿和高考同样重要,他想努力打起精神,可这很难。 “小扬,你喜欢哪个?” 池扬深吸了一口气,感觉五脏六腑都是疼的,他脑子里匆匆回忆了一下刚才那老师报出来的几个名词,“法律吧。” 陆岚满意地点点头,转过来对那老师说,“那我们现在就看和有法律专业的学校。” 老师摩拳擦掌,“好的。” 就这样,一个下午的时间,九个志愿和专业就全被填好了,池扬坐在旁边,只做了一个参考。 他不知道那些学校彼此有什么不同,也不想去了解。 最后,陆岚对着那张打印出来的志愿单拍了一张照,池扬听见手机相机“咔嚓”一声。多可笑啊,他想,十二年的时光全部都在这一张纸上了。 回家的路上,池扬盯着手机,还是忍不住点开了高考成绩查询系统。 一点开,首先就看见排在最前面的语文成绩。 99。 原来如此。 池扬闭上了眼,他觉得很累。 - 高三结束后的暑假是漫长又空白的。 这意味着有足够的时间让池扬慢慢恢复。久而久之,他面上看上去一切如常。除了每天晚上都反反复复梦到高考之外。 当然,池扬也能琢磨出解决它的方法。 他开始熬夜,熬到凌晨三四点实在困到不行的时候才睡。这样能让人睡得更沉,更不容易做奇奇怪怪的梦。 或许这样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但池扬没有更好的方法。 一个周四,江绚和他到普瑞思复诊。 江绚如今已经停药了,不需要每个月到门诊报到,所以此行算是陪他。 坐到殷医生面前时,她问了问池扬近况,池扬都答好。她又笑着问:“你是不是前段时间参加高考了?情况如何?” 池扬笑笑,“还行,有书读。” 殷医生很惊喜,“考上大学了吗?真是太不容易了。我见过这么多病人,能考上大学的寥寥无几。” 池扬点头,“谢谢。” 江绚在他肩膀上按了按。 从诊室出来,他们去前台等着拿药。一转身,撞见了一个熟人。 如果不是他依旧留着光头,池扬几乎要认不出他是路鹏。路鹏几乎瘦了一圈,又长高了,整个人也变了样子。 他一眼就认出了池扬,尴尬地打了个招呼,“池扬,好久不见。”他又看见了池扬身边的江绚,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说,“江绚你也在啊。” 池扬说:“好久不见。”他看了一眼路鹏手里拿的一袋药,“你来复诊?” 路鹏笑了笑,“对。我到s市来工作了。” 池扬记得路鹏比自己大两岁,如果按照正常推断他现在应该还在读书。 路鹏看出了池扬的想法,“我高中毕业后就没念了。一直生着病,反正也考不上大学,干脆出来工作赚钱,还能给家里减小一些负担。”他一口气说完又问,“你呢?你应该是今年高考吧?” 池扬“嗯”了一声,“填了志愿。” 路鹏:“啧,厉害啊,都能上大学。”他神色坦然,既没有羡慕也没有其他,“行,我先走了,请假出来的,还要赶回去上班。” 池扬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只能点点头。 路鹏走了几步,又倒转回来,冲池扬招招手。 池扬走过去,路鹏伸手碰了碰池扬的耳钉,“你和江绚……” 池扬知道他想问什么,“嗯。” 路鹏笑了起来,“牛,真牛。”他拍拍池扬肩膀,像初见时一样,“我真走了,祝你们幸福。” - 七月末,阮平川和陆岚终于找到时间向单位休了公休假,带阮青橘和池扬去了一趟西北。 陆岚说这是帮他们“放松心境”。 他们坐飞机先到了西宁,继而租了一辆车,一路开到甘肃敦煌,越过碧草山川,横穿大漠黄沙。 在路上,池扬和阮青橘一前一后收到了录取通知。 巧合的是,他们被录取到同一个市的两个学校,陆岚拿手机查了一下,据说两个学校只隔了一堵墙。陆岚喜忧参半,她原本希望池扬和阮青橘都留在s市,还填了不少s市的学校。没想到他们都被录到外地去了。 池扬看了一会儿手机上显示的学校,专业那一栏赫然写着:公共事业管理。 他问:“我是这个专业?” 陆岚拿过来一看,她想了想,“当时填这个学校想的是冲一下,按往年的排名不可能录到你。没想到录进去了,但是专业应该被调剂了,我都不记得填过这个。” 她沉吟了一会儿,“管理学……应该也不错吧?” 池扬说:“是吗?” 阮青橘插话进来,和陆岚说起录取通知书的事。 池扬转头看向窗外,用手机随便拍了一张风景,又截了一下自己录取通知的图,给江绚发过去。 过了一会儿,江绚回了一条消息,他没有对风景做出评论,也没有对录取通知表示想法,只问道:【你还在车上吗?】 【嗯。】 【可以把窗子打开吗?】 池扬把窗子按下来,窗外的风霎时吹了进来。 【然后?】 【然后你可以把手伸出去。如果前后没有车的话。】 这条路前后几千米可能都没有任何的车,池扬如他所说,把手伸了出去。 【感受到风了吗?那是我在和你打招呼。】 风温柔地从他的手上路过。 【恭喜。前面有新生活在等着你,我和你同行。】 池扬感觉好像有沙子进了眼睛,他还来得及去揉,眼泪就顺着脸滑落了下来。 他迎着风,泪流满面。 -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乱糟糟的,唉。 江江要走啦~接下来会小虐 谢谢大家~ 第78章 七十八 地铁站的显示屏滚动显示着时间。 2019年9月13日。 池扬一眼就看见了江绚。他站在角落,身边围着两个巨大的黑色行李箱,正看着地面,白皙清瘦,衣服被来往的风吹得飘荡。 池扬走过去,在他眼前挥了挥,“怎么就你一个人?” 江绚说:“还应该有谁?” “你妈妈不来送你吗?” 江绚笑了,“她很忙。” 池扬伸手把他两个行李箱都拖过来,“你这么多行李,坐地铁去也不嫌麻烦。” “这不是雇你来当劳力。”江绚淡淡说。 池扬“啧”了一声,推起行李箱,两个人往地铁站里走。 早高峰通勤的人很多,一上车他们就被动被挤到一个角落,池扬本来想尽量撑开一个空间让江绚自在一些,但是很快就被一站又一站汹涌的人群把两个人紧紧压在一起。 江绚顺势轻轻把下巴放在池扬肩膀上。 “占便宜了啊。”池扬提醒他。 江绚不为所动。 池扬微微一偏头,看到江绚的耳钉,“你的长好了吗?” 江绚“嗯”了一声,“没怎么发过炎。” “你是先到h市然后再转机是吗?”池扬又问。这几天他已经问了好多遍这个问题,但他丝毫没有意识到。 江绚也如常地回答道:“对。” 池扬点点头,又说,“那你到h市转机的时候,就没有人帮你拿行李了” 江绚:“我拿得动。” 车厢里空气污浊,池扬想叹口气都憋得慌。他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或许他应该表现得开心一点,这又不是什么坏事。 但是,但是。 于是他沉默了下来。 s市机场坐地铁就可以直达,这一路上直到机场池扬也没再说过什么话。 走到机场外时,清晨的阳光刚好跃出云层,向他们洒下来。 江绚走在前面,影子长长地垂在地上,池扬的影子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两个影子时而交融,时而又分离。他停下来,用手机拍了一张地上的影子。 进了大厅,江绚先去换了登机牌,接着他们又去把行李托运了。这一系列事办下来,一看时间,已经九点半了。 江绚是十一点左右的飞机。 两人慢慢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安检口。 “要不,你进去了吧?国际航班安检听说挺复杂的。”池扬说。 江绚说:“还早。” 他们走到落地窗旁,江绚突然说:“我十二月就能回来。” “嗯,我知道。” “听说,”江绚看着外面,“n市很美,我还没去过。我对这里没有什么留恋的东西,除了,”他转过头,看着池扬,“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留恋的地方。你先去n市看看,我随后就到。” 池扬感觉心口有一种酸涩的情绪骤然翻涌,他竭力忍住,“好。” 江绚轻轻扬眉,“你今天很冷淡。” 池扬睫毛低垂,蓦然伸手,抱住江绚。 江绚额头轻轻抵在他肩上。 机场外种着许多桂花,香气悠悠地飘了进来,把他们裹住。大概有五分钟,他们什么话也没有说。 终于,池扬松开手,“真的该进去了。”他说。 江绚说:“好。” 池扬把他送到安检口,江绚轻声说:“那我走了。” 池扬努力挤出一个笑,“嗯。” 江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继而转头,排到安检的队列里。 池扬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眼眶很疼,他匆忙低下头,刚好把一滴眼泪抖落在地上,他刚松口气,没想到紧接着一行又一行的眼泪毫不留情地夺眶而出。 他睁大眼睛,却无济于事。 所幸江绚直到进去也没有再回头。 江绚的背影慢慢变得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了一个小点,消失不见。 他离我远了,就离一些人更近了。池扬心想,这不是好事吗?我总不能阻止他奔向更好的人生。 - 江绚走后,池扬开学的日子也一天天近了。他和阮青橘的学校都是九月末才开学,陆岚为此很是感叹了一番, “你们岂不是上不了几个月的学又放寒假了?上了大学就是好玩。” 她带他们去商场买住校的生活用品。在琳琅满目的毛巾面前左看看右看看,拿不定主意。 “小扬,你过来看看,你喜欢哪条?” 池扬本来想说随便,结果走过去一眼看见一条毛巾的一角修着x绚家居的字样,他拿下来,“就这个吧。” 陆岚嘟囔道,“为什么啊,这个一看质量就没有那几个好……” 池扬:“不是你让我挑吗?” 陆岚撇撇嘴,“好吧好吧,你喜欢就好,毛巾而已,烂了再换就是了。” 她推着购物车往前走,阮青橘早就一个人跑到零食区去了。陆岚便对着池扬一个人念叨,“我看人家都说进大学之前要先把年级群加上,你也去加上呗,先认识几个同学熟悉一下,开学就直接一起去上课去食堂。” 池扬无奈道:“我去哪儿加啊?” 陆岚理所当然地说,“你们年轻人不是有自己的途径吗?什么微/博……” 池扬快步走到前面去,不再和她多说。 开学前几天,他收到了一条微/信验证消息,备注写着n市xx学院19级公共事业管理班,就是池扬即将入读的大学。 池扬犹豫了一下,通过了验证。 几乎是通过的一瞬间,那边就发来一条消息。 〖嘿,朋友。〗 〖你是?〗 〖你不是xx学院19级公管的?〗 〖我是。〗 〖那对咯,我们是同学。我也是19级公管的。〗 池扬皱了一下眉,〖你哪里来的微信?〗为了不让他的语气显得太不好,他还补了一个表情包发过去。 〖你没加我们19级公管的群吗?所有人的微信号都在里面。我拉你进去。〗 他这样一说,池扬想起来,之前向学校填什么资料的时候确实有填个人微信号。只是没想到学校负责人就这么大喇喇地把它公之于众。 很快,他被拉进一个有三四十人的群里。群里每个人的备注都是xx省加真名,池扬刚一进去,就有人艾特池扬改名。 池扬皱着眉头把名字改了。 他看了一眼刚才给他发微信的人的名字,叫吕国纲,他顺手把备注给改了。 他退出来,刚好江绚发了几条消息过来,他点开一看,是几张照片,看上去是刚收拾好的寝室。环境很不错,一个大房间里每个人住一格单间。 江绚果然不管到哪里都能生活得很好。 他算了一下时间,现在正好是那边的晚上七点,于是他问:〖吃晚饭了吗?〗 〖嗯。〗 〖和室友一起去的?〗 江绚发了一个句号过来。 池扬忍不住笑了,他都能想象江绚的神情,他老人家哪里是会和室友一起吃饭的人。 〖室友都是外国人吗?〗他又问。 〖都是中国人。〗 〖那你要和他们好好相处啊。〗池扬说,〖不要总是那么凶,到时候打架都没有人帮你。〗 过了一会儿,江绚回道:〖知道了。〗 - 转眼就到了九月末。 本来说好就池扬和阮青橘自己去的,临了陆岚又改了主意,还是要陪他们俩一起去。 “不用了吧。”池扬说。 陆岚铁了心要去,“就当是去n市旅游了。”本来阮平川没空,她软磨硬泡,天天在阮平川耳边念叨,终于把阮平川逼得也和单位上请了假。 就这样,他们四人一起坐上了去n市的飞机。 几天前,陆岚订好了n市的酒店。本来想订在池扬和阮青橘学校旁边,没想到那周围生意太过火爆,所以只能订着几公里外另一家大学门口的酒店。 到了门口,池扬才发现那是一座985大学。 正好人家最近也在开学,入住酒店时前台 自然而然地以为他们都是这个学校的新生,于是特别热情地给他们介绍这所学校,陆岚支吾着,连一句完整话都没说出来,阮平川干咳一声,独自走到前面去了。 陆岚一共定了两间房,池扬和阮平川睡一间,她和阮青橘睡一间。 池扬那间房正好对着那座985大学的篮球场,他们入住时刚好是傍晚,篮球场上有一群男生在打球,热闹非凡。 池扬拉开窗帘,默默看了一会儿。 阮平川走过来,“小扬,看什么呢?” “没什么。”池扬收回目光,把窗帘重新拉上,可惜依旧无法隔绝掉外界的声音。 他打开手机朋友圈,一刷新出来好多条。 池扬看见威廉发的军训视频,他也去了一所二本大学,视频里所有人都围着他,他正在高声唱歌。 胖老师发了一条招生广告,又拍了几张20级高三学生的照片作为宣传。 阮风不知道又跑到哪所大学去了,拍了一张食堂的饭菜,非常嫌弃地抱怨道“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最新一条是阮青橘刚发的,她拍了几张n市的照片,说“n市的梧桐果然很好看” n市天气和s市天气截然不同,它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常年都是艳阳高照,像是能照亮所有阴霾。 池扬闭了闭眼,又开始想江绚。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地图 谢谢大家 第79章 七十九 “小扬?小扬?” 池扬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把阮平川吓了一跳,“你睡得还挺沉,我喊了好多声都没醒。” 池扬晃晃脑袋,“做了一个梦。” 阮平川笑笑,“快起来了,今天开学呢。” 池扬点了个头,从床上下来。 九月末的n市仍然沾带着暑气,即使穿一身短袖短裤也不觉得冷。陆岚和阮青橘已经收拾好了,站在门口催他们。 池扬匆匆洗漱好,又抓了几把头发,走出去,“走吧。” 陆岚满意地看看池扬,又看看阮青橘,“真像做梦一样,感觉昨天才把你们俩生出来,放在婴儿车里左一个右一个,今天居然就要送你们俩上大学了。” 阮平川跟着呵呵笑。 出了酒店,阮平川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几件行李勉强塞进后备箱,四个人才上了车。陆岚又说:“本来我想着我陪小扬去他那边,平川陪小橘去另一边。结果突然想起要来来回回往寝室搬东西,不是同一个性别估计不让进宿舍。所以就还是平川陪小扬,我陪小橘去。” 她说着,抱着重重的包艰难地回头问池扬和阮青橘:“怎么样?” 他俩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两个学校建在同一条路上,司机开车从路口拐了进去,先停在阮青橘学校前。 陆岚跳下车去后备箱拿行李,阮青橘朝阮平川和池扬挥挥手,“走了啊。” 阮平川忙不迭说:“好好,你注意安全啊,有事就打电话,要和室友同学好好相处……” 阮青橘无语:“又不是见不到了。”她手一推,把车门关上了。 司机继续往前开,没开几米就看见前面堵得水泄不通,阮平川干脆让他就停在这里。 两个人下车,推着行李往学校走。 学校门口挂着鲜红的横幅,许多学生站在门口,一个男生一见池扬和阮平川过来忙跑过来,“请问是19级新生吗?” 阮平川笑道:“对。” “好的,我带你们去宿舍。”男生热情地说,“我是18级摄影的,你是哪个学院的呢?” 池扬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文化管理。” “那就是在18栋。”男生立刻说。 他们跟着男生往里走,学校里到处都是他们这样的配对。 池扬抬头看了一圈周围,这个学校装修得很新,墙瓦都是砖红色,像外国的学校一样。想到“外国”,池扬下意识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阮平川已经和男生聊到s市特产了。 走到宿舍楼下,又有一群学生模样的人围过来,男生介绍道:“19级公管的。” “那就是在五楼。” 一个宿管阿姨走过来,问了一下池扬的学号,然后拿了一把钥匙给他,“502。” 池扬看了一眼宿舍楼,一共也就五楼。看来运气不是很好。 阮平川和池扬一人提了一个行李箱往上走。行李箱沉甸甸的,池扬提着它往上走的时候突然有些恍惚,他好像经常提着行李箱,幼时提去奶奶家,爷爷去世后又跟着奶奶去大伯或者三姨家,后来又提着行李箱来到s市。 像一只无脚鸟,没有固定的归所。 池扬一口气把行李箱提到五楼,阮平川没能跟上他。 一层楼有三间屋子,其他两间都紧闭着门,只有位于中间的502大敞着门,不停有人进进出出。 池扬刚走到门口,迎面撞上一个男生。他往后退了一步,男生比他稍微矮一些,身形是他的两倍,脸上全是发红的痘痘。男生打量他一眼,“池扬?” “你是?”池扬迟疑道。 “我吕国纲啊!”男生说,“我们不是加了微/信吗?” “噢。”池扬说着,把自己的行李箱推了进去。一个寝室住四个人,上床下桌,池扬分到了四号床,刚好和吕国纲对着。其他两个床上也有人正在忙活,三号床的家长站在下面帮忙递东西。 见池扬进来,他们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忙自己的事。 池扬也没有打一圈招呼的爱好,他把行李箱打开,开始收拾自己的床铺柜子。 倒是阮平川上来立刻乐呵呵地和三号床的家长打了个招呼。 - 中午,等阮青橘和池扬把各自寝室收拾好,陆岚和阮平川美其名曰考察,到池扬学校食堂吃了一顿饭。 吃饭时,阮青橘抱怨说:“我们下午就要开始军训了,烦死了。” 陆岚瞪她一眼,“这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们待在寝室里也没事。”她转头问池扬,“你们下午干嘛?” 池扬:“下午有开学典礼。” 陆岚点点头,“既然这样,我们下午就坐飞机回去了。” 阮青橘讶异道:“你们不是说顺便过来旅游的吗?” 陆岚笑了,“逗你们玩的。我们哪有空还旅游啊,都是和单位上请了假的,得赶紧回去。” 阮青橘和池扬对视一眼,池扬只能说:“那你们注意安全。” 吃完饭,陆岚把池扬叫到一边,把一袋子药放到他手里,嘱咐道:“我之前跟医生商量过了,给你加了一个药,这个药没有别的忌讳,就是不能剧烈大量运动。”她小声地说,“我让你阮叔叔上午去找辅导员说了一下,你就申请免军训,材料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她说着又从包里拿出几张纸,池扬扫了一眼,是他的病情相关证明。 “我们就走了,好好照顾自己,随时注意着自己的病情变化。”陆岚说。 “妈!我录取通知书你给我放哪儿了?”阮青橘又在那边喊。 “不是给你放那个柜子里了吗?之前给你说了的……”陆岚走过去。 正午烈日灼灼,池扬把他们都送到了学校门外,陆岚回头看了很多眼,眼圈红得像个兔子,阮平川一直安抚着她。 池扬目送他们上了车,叹了一口气,独自回到宿舍。 刚一进宿舍,他就看见自己衣柜的门敞着,上午才收拾得好好的衣柜乱糟糟的。 看见池扬回来,吕国纲说:“你怎么才回来,给你发微信你也没回。” 他桌子上放着一件白衬衫,池扬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的,吕国纲注意到他的目光,毫不在意地一挥手,“嗨,你没看群里通知说下午开学典礼要求全穿白衬衫吗?” 池扬:“所以?” “我看你衣柜里有啊,我就借来穿穿。”吕国纲理所当然地说,“诶,我可是给你发了微信说了的,你自己没回的。” 池扬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吕国纲把那件白衬衫拿起来,神色颇为遗憾,“可惜啊,你瘦得跟猴似的,这衣服我穿不了,还你了。” 二号床的男生立刻伸手把衣服拿过来,“我肯定能穿。” 他看了一眼池扬,“你叫池扬是吧?我叫张维。你白衬衫应该有多的吧?我一件都没有,你这件就借给我穿了哈。” 池扬盯了他一眼,把他看得心里刚有点发毛,池扬就转过头,“不用还了。” 张维愣了一下,接着“嘿嘿”一笑,“s市来的人就是大方。”吕国纲也跟着笑了一声,“那是,人家是大城市的,能跟咱俩那破地方一样。” 池扬背对他们,突然有点犯恶心,就像看见了几条扭来扭去的蛆一样。 他坐了下来,刚把陆岚给他的药找了个角落放好,宿舍门就被敲了两下。 吕国纲和张维都没理会,池扬只能自己说了声“请进”。 一个小个子中年男人走进来,吕国纲看了他一眼,语气立刻变得殷勤,“辅导员您怎么来了?” 张维也走过去,“有什么事吗?” 辅导员对他们俩笑了笑,“池扬是住在你们这个寝室吧?” 吕国纲“哦”了一声,指了指池扬,“就他。” 辅导员走到池扬身边,“你是申请军训免训是吧?相关证明资料交给我一下。” 池扬把陆岚给他的几张纸交给他,他随便翻了一下,“行了。军训期间你就待在宿舍,每天手写一篇军训感想交上来,不能少于一千字啊。” 虽然池扬不知道不参加军训还能有什么感想,但还是答应下来。 等辅导员走了过后,吕国纲看了池扬一眼,“哟,咱们寝室还有病号呢。” 池扬不理会他们,转过去做自己的事。 吕国纲却不依不饶,“也没见缺胳膊少腿的啊,凭什么免训啊?” 张维接嘴道:“还不是得写感想?一千字呢,换我啊我宁愿去军训。” “就是,一千字手都要写断掉吧哈哈哈哈哈哈。” 池扬以前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 当着面就能阴阳怪气,不用说一声就能随便翻人家的东西,这让他一时有些不是很适应,他不知道是直接和他们打一架比较好还是当什么都没听见比较好。 他开始想象自己是江绚。 江绚一定常常听到这样的话。他那个性情,不被人当面说都难。 一旦代入江绚这个角色,他突然觉得很强大,足够隔绝他们的言语。 他抬起头,墙上挂的毛巾和他面对面,那个烫金的“绚”字在台灯的光下显得流光溢彩。 ------ 作者有话要说: 受难记 谢谢大家! 第80章 八十 每个寝室楼下有一个公共浴室。里面被分成了很多格。 池扬洗了澡上楼,遇见了之前还没回寝室的三号床男生。他正在挂他大概是新买的床帘,看到池扬进来,他探出一个脑袋来,有些局促地说:“嗨。” 池扬冲他笑了一下。 “我叫王书达。”男生小心翼翼地说。 池扬看他的样子,似乎是个难得的正常人,于是他也说,“我叫池扬。” 然后他们就各忙各的去了。 池扬有些庆幸寝室里还有一个比较正常的人,这按理说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对他来说却变得很艰难。 谁叫自己考了这么个学校?这都是活该罢了。 当天晚上直到十一点吕国纲和张维也没有回寝室,他们好像是和刚认识的学长学姐吃饭去了,池扬直接把灯关了上床。 今天忙了一天,难得有了些困意,他在床上随便翻了一会儿手机就睡了。 才睡了没一会儿,就被外面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了,他迷迷糊糊把枕头下的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他听见“啪”地一声,漆黑的寝室瞬间大亮。 “操,谁他妈关的灯。”吕国纲骂了一句 “没看见我们还没回来?” 张维弯腰去拿洗脸盆,弄得叮呤咣啷,两个人说说笑笑一阵,又出去了。 池扬被他们搅得睡意全无,他望了一会儿床帘顶部,最后坐起来把放在床尾的眼罩和耳塞戴好,又重新躺了回去。 当然,这种物理措施的效果很微弱,心理作用比较大罢了。 他不想和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起冲突。说不上来什么感觉,自从高考结束后,池扬对这些都感到疲惫。他只希望能尽量避免。 叮呤咣啷到两点半,他们终于消停下来,把灯关了,踩着楼梯把床摇得咯吱作响地上了床。 池扬摘掉耳塞和眼罩,看着重新黑下来的周围。 他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一条微/信消息,他点开一看,江绚发来一张食物的照片,然后紧接着说:难吃。 池扬下意识算了一下时间,哦,是他们那里吃午饭的时间了。 他久久地盯着那张图片,发现右上角似乎有一个人的手,他愣了一下,又把图片放大。 确实是一只手。 他问:〖你和别人一起吗?〗 江绚回道:〖一个寝室的。〗 池扬点点头,他也不知道他在对谁点头,他又点开那张图片看了一会儿,然后回复道:〖挺好的。〗 他把手机屏幕按灭,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枕头里。 - 第二天一大早,池扬又被他们起床的声音给弄醒了。 所幸他们赶着去操场集合军训,所以大概只吵闹了十几分钟。临走时,池扬感觉有人似乎下面踹了自己床一脚。 整个床轻轻地晃了一下,池扬甚至觉得好笑。 他尝试继续睡,却发现睡不着了。 他只能坐起来翻身下了床,拿着漱口杯和毛巾去外面洗漱。 走进卫生间,他一眼就看见自己有些发青的眼下。他拿毛巾沾了热水,在那一块敷了一会儿。 换了衣服后,他下楼去吃早饭。 宿舍楼下种着几棵银杏树,正值银杏叶黄的季节,池扬路过它们的时候,突然刮起一阵风,顿时数片银杏叶翩然而下。 池扬仰起头,一片叶子落在他头上。 他轻轻把它取下来。蓦然想起之前和江绚在青云寺门口,也是这样的风这样的叶子,江绚站在它们中间,转头看他一眼。 池扬心口像是被人抓了一把。 他觉得自己简直魔怔了,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继续往食堂走。 现在已经过了早饭的点,食堂开始准备午饭,只有零零星星几个窗口在卖早点。池扬挨个扫了一眼,没有任何食欲。他走出食堂,又在校园里逛了一圈,继而又回到宿舍,解开药袋,把药吞了下去。 这种药对肠胃伤害极大,他刚吞下去就差点因为强烈的反胃而直接吐了出来。 他用力捂住嘴,坐在椅子上,强行把这种感觉压了下去。为了分散注意力,他打开搜索引擎,想搜一下这所学校在不同地区的收分线。他记得张维和吕国纲都是p市的,p市考的是全国卷二。 看到分数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原来p市所在的省还没有取消三本分数线,这所学院在那个省收的是三本。 而p市的三本分数线是341。 池扬伸手一划,把页面关掉了。 这也很正常,不是吗?每个地区的政策都不一样,不是吗?哪怕考得都是全国卷,哪怕他们差一百来分,但是按规定,他们就是可以读一个学校,不是吗? 他既然填了这个学校,那么被调剂是理所当然的,遇到烂人也是应该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应该的。 谁让自己就考那么多分? 池扬觉得自己安慰自己的功力又上了一层楼。 很不错。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个本子,翻到最后一页开始写军训感想。 - 晚训结束后,吕国纲和张维回来了。 王书达跟在他们后面,很没有存在感。看见池扬,他依旧小心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小声说:“辅导员说让你明天早上把军训日记交给他,他集合时间就在楼下等你。” 池扬点点头,刚要说好,就听见旁边的吕国纲不咸不淡地说:“哟,在说什么悄悄话?” 池扬懒得理会他们,倒是王书达唯唯诺诺地解释道:“辅导员说让池扬……” “行了行了。”张维摆摆手打断王书达,“谁关心你你们那点破事,”他转头对吕国纲说,“来打游戏。” 吕国纲笑了一声,伸手把自己电脑按开,“来来来。” 张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兴奋地按了两下鼠标。 王书达看了池扬一眼,池扬从他眼中看出一丝无可奈何,看来昨晚上他也被折磨得不轻。 那头吕国纲和张维已经开始了。 所幸他们戴上了耳机,池扬不觉得他们是为了寝室环境才戴耳机,大概是戴耳机音效比较好他们才会戴。 很快,池扬就意识到他们戴不戴耳机产生的影响都是一样的。 而且因为戴了耳机的缘故,所以骂脏话的声音更大了。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池扬很难相信这么脏的话能够从他们嘴里一句连着一句往外蹦。池扬只在他亲生父亲嘴里听过这么脏的话。 加上巨大的键盘声,池扬走出寝室去洗澡的时候觉得自己听力都有些不正常了。 直到凌晨,他们仍然沉浸在电脑里。 池扬和王书达都上了床,他戴着耳塞躺在床上看手机,相信王书达也一定没睡着。 就在池扬以为他们会打一夜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外面敲门,急促的声音好像在催命。 “我操,有病?”吕国纲根本腾不开手。 张维笑嘻嘻的,“管他妈谁,不给他开。” 他话音刚落,门口的人就恼怒地说:“502开门!不然明天全部报给你们辅导员,后果自负!” 张维一甩鼠标,压低声音说:“操,好像是宿管阿姨。” “妈的,”吕国纲烦躁道:“她来干什么,给她开开开,烦他妈死。” 张维站起来走过去开门。 一拉开门,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宿管阿姨,另一个是教官。 张维愣了一下,“教官?您来干什么?” 教官面沉如水,“你们怎么还没有熄灯就寝?” 张维干笑一声,“学校还管什么时候睡觉?” 宿管阿姨说:“平时不管,但是现在你们是军训期间,必须按照军训的规矩来。” “你们全部出来,”教官背起手命令道,“既然不想睡那就一晚上别睡了,到楼下站着。” 吕国纲“啊”了一声。 教官皱着眉对池扬和王书达的床说,“这两个别装睡了也都下来,一个寝室一起站。” 池扬:………… “给你们五分钟时间,我在楼下等你们。”教官说完转身就走,宿管阿姨也跟着走了。 “□□妈傻逼,算你妈什么玩意儿!”吕国纲等他们走了过后骂了一句。 张维冷哼一声,“得,下去站岗呗。” 池扬听见王书达那边已经窸窸窣窣地起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有点缺氧。 就这样,他们三穿着军训服,池扬穿着自己的衣服,四个人挨个下了楼。 教官皱眉扫了一眼池扬,“你是没有军训服穿吗?” 池扬大半夜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语气敷衍地说:“就是没有。” 教官看着其他三个人,“他怎么回事?” 吕国纲没好气地说:“人家免训呗。” “行吧。”教官指了几个方向,“你们一个地方站一个,不要聚在一起说话。” 张维撇撇嘴,懒懒地走到东南角去,吕国纲跟着他走到东北角。 池扬独自走到另一边,离他们远远的。 凌晨,整栋楼都一片漆黑,谁也看不见谁。 池扬带了手机出来,好巧不巧,江绚在这个时候发了一条消息。他心一动,鬼使神差地点了一下通话键,然后把手机放在耳边。 通话的铃声响了两下,“嘟”的一声,那头接了起来。 “池扬?”江绚的声音传来。 日夜思念的声音带着微弱的电流声,好像在深夜突然听到一声汽车的轰鸣。 “怎么突然打过来了?”江绚问。 池扬刚想说话,就听见他那边吵极了,人声夹杂着器械的声音。 他说:“突然想听一下你的声音。” 江绚没听清,“啊?” “你在忙吗?” “在做一个小组作业。”江绚顿了一下,“这样,你等我一下,我找个安静的地方……” “没事。”池扬打断他,“你快去忙你的,我就是随便找你一下,”说着池扬笑了一声,他尽量让他的声音听上去很轻松, “我要睡了。” 江绚也不勉强,“好,等你醒了我们再打。” “嗯。” 池扬把手机拿下来,把电话挂断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章江江的戏份可能都会稍微少一些。 谢谢大家~ 第81章 八十一 池扬本来以为大概站一会儿就能回去,没想到那教官大概是把他们忘记了的缘故,一直到天蒙蒙亮他也没有来喊他们回去的意思。 池扬实在撑不住,靠着墙慢慢坐到地上,睡了过去。 混沌中他隐隐约约看见自己手机亮了,上面显示着江绚的头像。 他迷迷糊糊的,也没有力气去看,没有力气去回了。 在这样的环境睡觉总归是睡不安稳的,平均五分钟就醒一次,然后又闭上眼睡过去。 终于,等他整个人歪倒在地,“砰”的一声,手臂和地面猛地接触让他一激灵,总算彻底清醒过来。 寝室楼的灯已经都亮了起来,天也亮了,他们要起床了。他再一看周围,吕国纲张维,甚至王书达早就不见了踪影。 池扬支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想回寝室去躺着。等他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头重脚轻,走路脚下像塞了两斤棉花,软得不行。 他用手背试了一下额头的温度,虽然没有电视剧里演得那么夸张,但确实是挺烫的。 发烧了,他对自己说。 他抓着扶手,慢慢往五楼上挪,每一步都变得很艰难。 终于等他走上五楼,刚好遇见吕国纲他们在洗漱。他们看见池扬就跟没看见一样,倒是王书达从床上下来对他说:“你怎么才上来啊,我以为你早就回来了。” 池扬没力气和他说话,用仅剩的一点力气从柜子里翻出温度计,爬上了床,裹进被子里。 他把温度计夹好,然后侧过身把它压实,结果他就这么沉沉地睡过去,一直没有把它□□看看到底是多少度。 - 后来池扬回想起来,虽然他因为那个教官发了一场高烧,但也是因为那个教官,整个军训期间他都得以能睡个踏实觉。 军训结束后,学校开始正常行课。 池扬一开始都不知道“公共管理”这个是学什么的,尤其是后面跟个媒体方向四个字。后来看见课表他才明白,这就是所谓的鸡肋学科,管理学一些,媒体也学一些,但既不是单纯的管理,也不是纯粹的媒体,如果要找工作,这种说对口不对口的专业自然没有人家专门学这个的好。 正式开学第一天,他们班主任给他们开了个班会。 班主任倒是很实诚,直说这是他们学校最差的专业,还鼓励他们赶紧准备考研。 当然,没人把这话听进去。因为即使是只有十几分钟的班会,班上也睡倒一片。 上管理学课时老师照着ppt一页一页念,普通话还带着方言的余味;上媒体经营课时老师把书一合,开始给他们讲早年的时候在剧组跑龙套的经历。 n市比s市地理位置更北,冷得也更早。池扬晚上不愿意回寝室,便在学校的湖边穿着单衣走了一圈又一圈。 这就是我的新生活吗? 这就是我要的人生吗?池扬自嘲地想。 江绚越来越忙,他们从一天打一次电话逐渐变成了一周打一次电话,有时可能一周也打不到一次电话。 江绚说,在那边交了一个朋友。 两个人的课程也差不多,可以一起上课和吃饭。池扬由衷地感到高兴,当天晚上,他把所有的药全部扔进了湖水里。 然后看它们慢慢沉下去。 从那天之后,他自行停药了。 药物通过改善大脑激素水平,而强行让你高兴起来。池扬觉得他现在没什么好高兴的,他讨厌药物逼着他走。 后来,陆岚给他寄的药都被他堆到角落里了。 骤然停药的效果是显著的。池扬晚上开始睡不着了,他整夜整夜地熬,直到凌晨才昏昏睡去,早上的课自然也没有办法上了。 先开始老师还记他迟到旷课,后来老师直接懒得记了。 他食欲也开始疯狂减退。先开始一天只能吃一顿的量,后来两天才能吃一顿的量。 半夜他起来照镜子,还以为镜子里的是鬼。 然后他对着镜子笑了一下。 走出厕所,看见外面半明半暗的天光,突然想起高中时学《滕王阁序》的时候他站起来念。 『嗟乎,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他胸口疼痛难明。 - 偶尔精神稍好些,他也会出去瞎逛你。 有一天路过一个大学门口,一个奶奶的橘子撒了,险些就要滚到马路中间,他上前帮忙把它捡起来。 “谢谢小同学。”奶奶感激地说,“你是不是这个学校里面的呀?” 池扬一愣,回头看了一眼那所大学,然后转过来说,“……对。” “难怪,一看你的样子成绩就很好……” 池扬匆匆与奶奶道别,然后转身跟着几个学生走进那个学校。他总觉得门卫盯着他看。 等奶奶走远,他才像做贼一样从学校里出来。 后来到了十一月,他唯一还能维持的就是对于江绚的演技。 江绚喜欢问关于他在这里的生活,池扬绞尽脑汁,甚至还去百度,才能勉强和他说得有声有色。 一天,他坐在湖边,听江绚说话,听着听着突然说:“诶,你想象过来世吗?” 江绚声音停了,半天才说:“怎么?” “没事啊。”池扬说,“我突然想到而已。” “来世怎样?” “来世我想我们还会在一起。”池扬慢慢地说,“但是我不是人,我是宠物店的一只猫。”他说着笑了,“然后你路过宠物店的时候把我了买下来,我们就这样回家。” 江绚问:“那我是谁?” 池扬握着手机,“你啊,你是一位闻名中外的舞蹈家。” 江绚低低地笑了一声。 “我们就一人一猫这样过。” “可是,人是没有来生的。”江绚轻声说,“我觉得这辈子这样就很好。” 池扬笑了,“我知道啊,我说的是假设,假设而已。江绚同学你有点想象力。” 江绚想说些什么,有人在旁边叫他去吃饭,江绚先开始没理会,那人就一直叫,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说:“等一会儿。” “你就去吧,人家嗓子都叫哑了。”池扬笑着说。 江绚无奈地说:“那我回来再打给你。” 池扬“嗯”了一声,然后听江绚在那边把电话挂掉后,他才把手机拿了下来。 又坐了一会儿,他觉得脸上不太舒服,于是伸手一抹,结果抹了一手水。 他愣了一下,用袖子把脸狠狠擦干净了。 想到刚才和江绚胡言乱语,他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脑子顿时嗡嗡响。他还嫌不够,于是又给了一巴掌。 接着,他伸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冰冷的手让他的身体下意识一激灵,但他没有拿开,而是越掐越紧。 他逐渐喘不过气来,按理说这是一种痛苦的感受,但池扬却觉得快意。比他这段时间做的每件事都快意。 他已经疯了,他想。 就在这个时候,他另一只拿着手机的手震动了一下,像溺水的人看见了一根浮木。 他终于松开掐住自己的手,把手机拿来一看,又是江绚。 他发了一张晚霞的照片,说:〖我总觉得太阳像个快要破了的蛋,晚霞就是它破了过后的流出来的蛋黄。这里的晚霞很好看,但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一看,原来离我回来的时间只有不到一个月了。〗 〖快见面吧。我比太阳思念人间还要思念你。〗 池扬垂下头,眼泪顺着喉咙滑进了心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尽量加快难受的章节(??_?`) 谢谢大家~要开心~ 第82章 八十二 池扬每天只有很少的时间待在寝室,这在很大程度上压缩了见到吕国纲和张维的时间。 虽然在有限的时间里他们也并没有放弃找茬和怪声怪调地说话。 池扬的精力越来越差,一点也分不出来搭理他们。 渐渐的,他们的主要攻击对象从池扬转变成了王书达。 王书达和池扬不同,他总爱跟在吕国纲他们身后,尽管吕国纲他们很嫌弃他,他也并不在意。 吕国纲和张维乐此不疲地捉弄他,包括但不限于在他座椅上涂强力胶或者口水,把他第二天准备要穿的衣服给藏起来,或者半夜把他喊起来让他去楼下拿他们的外卖。 尽管池扬并不想去管,但这样的事屡屡毫无防备地闯进他的视线里。 有一天,他晚上回寝室,一开门正好看见张维在喂王书达吃东西。 吕国纲在旁边抄着手,正在笑。 地上有一袋辣条,塑封的口被撕开了,一半的辣条撒在了地上,大概还被踩了几脚,看上去灰黑交杂。空气里全是辣条的味道。张维就是从中捡了一根,想塞到王书达嘴里。 王书达憋红了脸,“我,我不想吃……” 张维:“是吗?我以为你很想吃呢,不然怎么就把它撞到地上去了?” 王书达小声地说,“我现在去给你重新买一袋。” “诶,我不要。”张维笑嘻嘻的,“就请你吃这袋了。” 吕国纲笑笑,“小王,你不吃点的话我们以后可没办法做朋友了。” 王书达偷偷看了池扬一眼,最终绝望地张开嘴。 池扬把书架上的书拨了一下,突然说:“你们差不多得了。” 吕国纲脸上的笑意一僵,转过头来,“哟,想替人出头啊?” 池扬平静地看着他。 张维笑笑,“少他妈管闲事。”他对继而笑眯眯地对王书达说,“来。” “我说,”池扬手在桌子上一撑,“差不多得了。” 吕国纲顿时站起来,“啪”地一声把椅子一踢,“想打架是吧?” 他还没站稳,池扬就已经朝他冲过来,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小腹一阵钻心的痛,一阵怒气冲上了他的脑门,他和池扬纠打在一起。 张维愣了一下,随即也加入进来。 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池扬的背上。 吕国纲身形是池扬的两倍,在他反应过来后迅速把和池扬掉了个方向,把池扬摁在了地上,刚要一拳打上池扬的脸,池扬就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他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老子弄死你!”他挥着他已经血肉模糊的手腕。 王书达在原地傻了一会儿,然后马上大喊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接着跑出了寝室。 - 池扬已经不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当他有记忆的时候,他们几个已经被送到了医务室,吕国纲手上过着一层纱布,辅导员和班主任站在他们面前。 辅导员让池扬交代事情经过。 池扬就把王书达的事情说了一遍,张维立刻说:“辅导员,根本没有这回事。池扬同学和我们有长期矛盾,刚才故意出言挑衅,所以我们才打起来的。” 池扬笑了,“哈,这会儿成同学了?” 眼见情况又剑拔弩张起来,辅导员及时打断他们,问王书达道:“是池扬说的这么回事吗?” 王书达看了池扬一眼,又看了吕国纲和张维他们一眼。 班主任皱着眉,“你别看他们,就说事实。” 王书达咽了口唾沫,“我本来在和……张维同学说话,开玩笑来着……”他低下头,“池扬同学刚好回来,有点误会了,所以……” 辅导员明白了,“是这样吗?”他问吕国纲和张维。 吕国纲马上说:“对,就是这样。” 辅导员又转向池扬,“以后什么事情要问清楚了再说。不能什么问题都依靠打架来解决,知道了吗?” 池扬瞟了王书达一眼,王书达不敢看他,他微微点了个头。 辅导员松了口气,“行吧,以后注意。念你们是初犯,就在咱们班级内部解决了,不上报给学院。”他说,“不然肯定要给你们处分。” 吕国纲立刻谄媚地说,“谢谢辅导员,我们以后肯定会好好相处的……” 池扬漠然地转身,走出了医务室。 - 江绚今天没有早课。 他早上起来的时候总觉得右耳有些不舒服,他用手摸了摸,发现有点硬。 他走到镜子面前一看,右耳耳洞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红肿了起来,像是发炎了。 很奇怪,已经打了快半年了,怎么会突然发炎了。江绚想着,伸手想把耳钉摘下来,没想到它和伤口粘在了一起,很难取下来。 江绚耐心有限,试了几下发现取不下来,便用力一拉,耳朵顿时一阵入骨的痛,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再一看镜子,耳洞正往外淌着血。 他看着那血,心突然一动。 好像有什么事。 他找了一块酒精棉按在耳洞上。 然后他坐在了电脑面前,他记得明天是池扬的生日。这里的时间比n市晚一天,那么差不多就是在n市的几小时后。 言辞并不是江绚所长,但是池扬不一样。所以他想给池扬写一封信,然后在他生日那天发给他。他已经写了好多天了,每天写一段,今天该写最后的结尾了。 十八岁啊。 江绚想着,轻轻笑了笑。 他把手放在键盘上,可耳洞的血竟然还没有止住。 - 池扬彻底病倒了。 他把自己关在漆黑的床帘里,整整两天,除了麻木地去厕所之外,就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连江绚的消息都没有办法回复了。 第二天深夜,他从床上坐起来,到床下找了一张纸,拿着笔走到阳台,想写些什么,他总得留下些什么,他想。 直到冷风把他整个人吹透,把他的手吹僵,他拿起纸来一看,写了满页的绚字。 他手一松,纸张就被风吹进了漫长的黑夜。 这样也好。 他回到寝室,从抽屉里找出一把刀。 想了想,他又慢慢蹲下来,从角落里把他那一包药拿了出来。 他从衣柜里找了一身暖和的衣服,然后安静地把它换好,紧接着打开门走了出去。 走到宿舍楼下,他才发现下雪了。 准确地说,应该已经下了好几天了,楼下草坪有一层厚厚的积雪。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原来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继续往前走,心境从未有过的平和。 宿管阿姨不在,他轻而易举地出了门。超市的灯还亮着,他走进去,买了一瓶水。 路过放方便面的货架时,他停了下来,又买了一盒方便面。 结账的阿姨笑着对他说,“同学,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能进寝室吗?” 池扬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微笑地对说了句,“是啊。” 学校里的灯很昏暗,池扬沿着一条小路慢慢走着,他不着急,现在才凌晨三点。雪也不疾不徐地落在他头顶,落在他身边。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直走在这样的路上。 学校正在修几座新教学楼,同时也有几座过于老旧的教学楼被废弃。 池扬走进废弃的教学楼,找了个角落坐下,把方便面的包装撕开。 楼道里还有没有拆掉的饮水机。他去试了一下,上天在最后的时间很眷顾他,饮水机还能有热水,不过不太烫。 他泡好方便面,把手机的电话卡□□,放在了一边。 方便面有些夹生,他还是将就吃了。虽然两天没吃东西,但他并不是很饿,也不是因为想做个饱死鬼。只是因为,他很了解他的那些药,如果不吃一些东西完全空腹服药,那些药会立刻被吐出来。 吃完方便面,他先试了一下刀。 水果刀果然很没有用。 池扬叹了口气,把刀放在了一边。他拧开矿泉水瓶,先倒了两颗,就着水咽了下去。 胃还是有反应。 他只能先缓一下。 他打开手机,虽然没有网,但是他看见江绚之前给他发了好多条消息,他没有点开看。他怕看见那些,还是不看了。 会有人替我爱他。 他又倒了两颗。 胃开始抗议起来。他觉得好笑,我是在帮你,他对它说。 他又从袋子里找出另一种药。 不着急,他还有很长的时间。 他走到窗边,雪已经下得越来越急,簌簌地打着转,池扬伸手接了一片,雪花乖顺地躺在掌心。 下一秒,它融化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危险行为,切勿模仿。 想了很久,还是想把这一段写出来。我猜木余小同学又要在评论区骂我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希望大家可以稍微体谅一下池扬,精神药不能擅自停,后果会很严重。他现在的想法完全不受理智控制。 谢谢大家(逃 第83章 八十三 手机拔了卡,自然也就没有网。只能听一些缓存下来的音乐。 池扬把耳机插进孔,随机点了一首歌,听着前奏有些耳熟,他看了一眼歌名。 原来是《春夏秋冬》。 他已经好久没有听过这首歌了。 一听见这首歌,他又想起江绚。老人常说人在快要死的时候会回忆起过往的事,而他过往值得回忆的事无一不是和江绚有关,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轻轻靠着墙,仰头,朝空中吹了一口气,瞬间变成了白雾。 他想起那时他站在人群面前唱这首歌,江绚就站在不远处。他那时在看我吗?池扬笑了笑,又想:我那时在看他吗? 只有一件遗憾的事,就是不知道来生还能不能遇见了。 如果他真的变成了宠物店的一只猫,而江绚也刚好路过。 他能认出我吗? 池扬笑了笑,又吃了两颗药。 其实他不知道药物过量具体会有什么反应,是会昏睡过去还是会一直清醒。 又过了不知多久,药瓶已经空了。他又从袋子里拿了一板另外的药出来。他感到有些困,但很难分清是因为现在本来就是睡觉的时间才困,还是因为药量。 为了不耽误事,他又拿起了刀。 痛感让他清醒了一些。 他继续吃药。 这样循环了几次后,他的胃里几乎翻江倒海。他刚决定歇一歇,就听见外面似乎有警铃声。 学校哪里着火了?他第一时间想。随着那个声音越来越近,他听见那声音分明是警车的声音。他勉强扶着墙站起来,走到窗边,一眼就看见了几个警察,行色匆匆,好像在找人。 他下意识往后躲了一步,把自己藏了起来。 不可能是找我的,他心想,这件事没人知道,他临走时还把床帘拉上了,更何况吕国纲和张维是会因为担心他报警的人吗? 他走回原地,又坐下。 迷迷糊糊的,他闭上了眼。 - 几道强光打在脸上。 “老师,过来看一下,这是你们班的学生吗?” 班主任赶紧跑过来,一看见池扬的脸,“对的对的!就是他就是他!” 警察肃着脸用手电筒把池扬周围照了一圈,不由地深深皱起了眉,转头对同事说:“快打救护车电话。” 他又对班主任说:“你们学校医务室现在有值班的吗?先把他扶到那边去。” 班主任点头如捣蒜,“有的有的。”他转头指挥跟在他身后一起来的池扬的室友们,“快把他扶起来。” 王书达和张维赶紧上前把池扬从地上搀了起来,吕国纲则按照班主任的话把地上的刀和药全部收了起来。 池扬在王书达伸手碰到他胳膊的时候就醒了过来,一睁眼就对上王书达和张维恐惧的眼神,紧接着警察的强光又照得他睁不开眼。 警察看见他醒了,忙问,“同学,你还好吗?”他看了一眼那些药和池扬手上已经凝固的伤口,“这是吃了多少啊?遇见什么事了啊同学?” 原来真的是来找自己的。 “没事。”池扬摇摇头,想自己站起来,谁曾想他的腿因为长时间的盘坐而坐麻了,他这一下不仅没有站起来还差点摔到地上,把王书达吓得立刻紧紧扶住他。 班主任连连说:“池扬,你就不要逞强了。我们现在先扶你去医务室。” 池扬抬眼,看了他们一眼,垂下头,任由他们搀扶自己了。 医务室离旧教学楼不远,一个医生正坐在里面昏昏欲睡,乍一看这么多人挤了进来,其中还有警察,把他吓得瞌睡一飞,赶紧站起来,“这,这是怎么了?” 警察把池扬的那袋子药给他看,“你看一下这些药,这个学生吃了很多进去。” 医生对着光一看,“这些都是抗抑郁的药,我这里肯定没办法,必须马上送到医院洗胃。” 警察点点头,“我们已经打120了。”他又拿起池扬的手臂给他看,“你看这个能不能处理一下。” “这个可以先给他消一下毒。”医生去拿了瓶酒精来,用棉签蘸了小心地在池扬手臂上擦。 班主任说:“警察同志,120会不会来得太慢了。” 警察又看了一眼池扬已经吃空的一板药,“这样吧,我们用警车送他去最近的医院。” 班主任忙说好。 张维和王书达一左一右地扶着池扬,三个人一起坐进了警车的后座。 池扬一瞬间觉得自己像个刚被逮捕的犯人。 街上很安静,警车一路鸣着笛,顶着雪呼啸而过。很快就到了医院,警车笔直开到急诊入口。 急诊的医生护士也被这阵仗吓了一大跳,一下子出来好几个护士,她们把池扬扶过去,一路扶进急诊室里面。 警察把那袋药递给值班的医生看。 医生认真地看了一下,转头温和地问池扬:“同学,你吃了多少颗?” 池扬:“不记得了。” 医生很坚持,“你想一想,这个很重要。” 池扬只好努力回忆了一下,“这个三十多颗,这个可能十多颗。” 医生点头,“我知道了。”他对警察和班主任们说:“你们先出去吧。” 池扬被扶到一张病床上,护士麻利地给他戴上了呼吸机,在他手指上夹了一个不知是测什么的仪器。 医生走过来,“先洗胃吧。” 护士说知道,她拿了一根管子,让池扬张开嘴,然后不等池扬反应,管子就笔直地顺着他的喉咙插进胃里。 一种强烈的异物感激发了池扬本来就是强压下去的呕吐感,护士眼明手快放了个桶过来,池扬一下子吐了出来。 铺天盖地的恶心感,让池扬紧紧抓着窗边的栏杆,不停地吐。 他本来就很多天没吃东西了,根本吐不了多少东西出来,到后面纯粹是在干呕,好像胃都要呕出来了。 护士看他吐得差不多了,便把他上衣解开,给他胸口粘上检测心跳的东西。接着和另一个护士对视了一眼,然后她们把池扬压在半升起的床上,然后把一根细管不由分说地从他鼻子里插进去,也插到胃里。 池扬一直很能忍痛的,可这一瞬间身体传来的疼痛足以让人眼前一黑。 第三个护士把输液袋拿了过来,因为右边连着两根管子,所以虽然池扬的左手伤痕累累,但是还是得在左手输液。 池扬像一只五花大绑的螃蟹。 在医院这种地方,人是不会有任何尊严的。 他都数不清自己身上有多少东西。 医生打着电筒看了一下他瞳孔,然后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 池扬刚要说话,口中的管子大概又压在了会厌上,他又转头开始干呕起来。 医生耐心地等他缓过来,然后又问了一遍。 池扬哑着声音:“还好。” 医生“嗯”了一声,“你这个药很特殊,它不像安眠药有特效药,所以只能靠透析换血来把这个药吸出来,你能懂吗?” 池扬微微点头。 “好的,我们就是告知你一下,马上就安排人来给你做透析。” 池扬头靠在枕头上,感受着胃里的翻腾。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腿好像没有知觉了,他尝试着动了一下,好像全麻了。 这种感觉蔓延地非常快,一下子窜到他的上半身来。 浑身好像变成了一块木板,僵硬得不能动,然后从手开始,全身上下开始抽筋。 池扬努力去控制它们,却全部都不听使唤。 他仰起头,剧烈地喘息着。 这时,一个护士推着车过来,“池扬?我要给你做透析了。” 池扬艰难地对她说,“等一下。” 护士说:“这怎么能等?” 她把池扬的长裤解了下来,在他大腿内侧点了点,“在这里打针进去。” 池扬根本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块,他已经没有这个概念了,“好。”他只能说。 护士拿出一根足有小指那么粗的腿管,然后对池扬安抚地笑笑,“放心,先给你做个局部麻醉,没有感觉的。” 这是池扬今晚上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暗红色的血液被抽出来,在管子里流动,护士把透析机器停在他床的左侧。池扬这里好像是整个医院的仪器展示台。 他根本没办法躺下,一躺下就胃管就会压到喉咙,让他想吐。所以他只能半坐着,和医院显示时间的屏幕面对面坐着,过着他美妙的十八岁生日。 凌晨六点,池扬趴在床边,吐了一大摊血。 医生表情变幻莫测,在一片模糊中他对护士小声说:“开一张病危通知书吧。” 护士沉默地点点头,转身去了。 医生对池扬笑了笑,“别紧张,我们会尽全力的。” 池扬也笑了笑,他想说,就这么算了吧。但是他知道这不可能,于是他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抽过筋的四肢都累得不行,大脑也快支撑不住了,医生说:“你想睡就睡一会儿吧。”得到这句话后,他几乎是瞬间合上了眼。 在那一瞬间,或许他就此再也醒不来了,他抓紧最后的几秒想了一下江绚和奶奶,还有陆岚。 拜拜啦。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不想停在这儿的,哎 下一章江江就立刻回来了!!! 谢谢大家~天天开心~ 第84章 八十四 或许是雪声惊醒了池扬,或许是别的。 睁开眼,第一眼看见了一个人。 池扬不敢认。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现在应该隔着几万公里,隔着十六个小时,沐浴着阳光。 而不是,坐在这里,这样看着他,顶着一张彻夜未眠的脸和布满红血丝的双眼。 他像一座雕塑,从池扬睁开眼的那一瞬开始,就坐在那里,眼泪面无表情地从他眼里,一颗颗往下掉落。 他就这样直直地看着池扬,泪越掉越疯狂,他还是面无表情。 池扬从来没有看见他哭过,只有一次,他摔伤了,在池扬背上哽咽了几声。 池扬没有办法去的看他的眼睛,他想把头偏开,还插在喉咙里的管子一动,那种恶心感又上来了。 江绚喉结一动,沙哑着声音,“你别乱动。”他站起来,“护士,他醒了。” 护士立刻注意到这边,“好的,我去喊医生过来。” “阿姨也到了,她现在出去接电话了。”江绚轻声说,他的泪痕尚且挂在脸上,但他也无意去擦。 池扬看见他这样,心比之前所有折磨加起来还痛,“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我,抱歉,我真的没有想你知道……”池扬的话被胃管压得断断续续的。 “不想让我知道?”江绚重复道,“那你想怎样?”江绚的眼神十分吓人,“想就这样消失,连通知都不通知我一下吗?” 池扬眼圈一下子红了,“江绚……” 江绚仰头,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这些,”他看见门外匆匆走进来的陆岚,“阿姨来了,我先去外面了。” 陆岚一眼就看见了醒过来的池扬,几乎是以扑过来的姿势扑到池扬窗边,泪流满面,“小扬,你吓死妈妈了,你真的要把我吓死了,”她哭道,“医院给你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妈妈真的……” 池扬勉强抬起右手,在陆岚背上拍了两下,轻声说:“对不起。” 医生带着几个护士过来了,陆岚忙把眼睛一抹,问医生道:“医生,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笑了笑,“已经基本脱离生命危险了。”他看了一眼手表,“在这里继续观察,明天如果没有什么反复,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陆岚整个人松了下来,连声道:“谢谢医生,多亏了你们。” 医生摇摇头,“没事没事,你们家长也要多关注孩子的心理状态,以后不要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他又对池扬说,“小同学,要坚强一点,知道吗?” 池扬脸色苍白,对他笑笑。 等医生走后,他看见日期显示屏,现在是十二月二号的夜晚了,原来他已经躺了十几个小时了。 身体渐渐有了知觉,胃已经被彻底腾空了,但是他带着胃管不能进食,所以也只能继续饿着。 陆岚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又开始哭,“你真的吓死妈妈了,老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当时就昏过去了。”她伸手理了理池扬的头发,“什么事不能跟妈妈说?妈妈帮你想办法啊,怎么能走极端呢?你这样让妈妈以后怎么办?” 池扬垂下眼,“你来多久了?” “你们班主任一给我打电话我就马上买机票飞过来了。”陆岚说,“你们学院领导和校长也来过了,不过你那个时候还在昏迷。” 池扬:“他们来做什么?” “你这件事闹得很大,”陆岚叹口气,“所以领导都知道了,来看你的情况。” “江绚他,”池扬想了想,“是怎么知道的?你告诉他的吗?” 陆岚立刻摇了摇头,“他应该是所有人里面最早知道的。”她说,“是他报的警。是你和他说什么了吗?” 池扬愣住了,“我什么都没说。” “那就不知道了。”陆岚说,“他刚刚才到,估计一路上都没停下来过,不然也不能这么快。”陆岚叹道,“你这个孩子啊,你看看多少人为你担心?” “对不起。”池扬除了说这个,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唉。” - 每个住在icu的病人只允许有一个家属守夜。 江绚自然不会去和陆岚争,他在医院的酒店定了间房间,过去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又回来,坐在门外。 陆岚出来倒水的时候看见他,便劝道:“小江,你回酒店去睡吧。” 江绚摇摇头,“没事。” 陆岚坐到他旁边,“小江,现在你们学校那边应该还在上课吧?小扬已经没事了,你不要为了他耽误了自己的学业。” “没关系阿姨,我已经请了假。”江绚声音温和,但却莫名地不容反驳。 陆岚也没办法,她看见江绚憔悴的脸色有些不忍心,“小扬还没睡,你要不进去和他说说话?” 江绚想了想,站起来道:“谢谢阿姨。” 陆岚摆手,说没事。 江绚走进icu,医院这两天很空荡,整个icu只有池扬一个病人。他还没走近池扬,就看见他的嘴唇干得不行,他走到一边,倒了杯水。 池扬安静地看着他。 江绚把水杯递到他嘴边,小心地慢慢倒。 看着池扬艰难的样子,他的手一直在抖。 池扬看见他的手,眼睛几乎一下子就模糊起来,他往后退了退,“不喝了。” 江绚把水杯放到一边。 池扬低声问:“不回去上课吗?” 江绚几乎是笑了一声,“不需要你管。” 池扬唇动了动,最后说:“好。” “好?”江绚又重复道,“池扬,为什么?” 池扬睫毛低垂,“什么?” “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不配知道你的生活吗?你怎么可以一句话不说,就这样……”江绚一字一句说,“你过得很不好,是吗?” 池扬喉咙一哽,“我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是,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帮不了你,是吗?”江绚看着他,“抱歉,真的抱歉……” 池扬简直要疯了,“不,江绚,你不要向我道歉,不是你的问题……” 江绚把头深深埋下去,他的肩膀剧烈地抖着,池扬想伸手抱住他,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这样看着他,任由眼泪从眼角流出来。 “这几天,我会一直在这里。”江绚匆匆丢下一句话,然后转身就走。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双更一下,免得大家卡得太难受。 看在作者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快高兴起来! 第85章 八十五 二号晚上,护士拆掉了池扬透析的管子,让他能够侧身好好睡一觉。 三号一早,医生来查房的时候让护士把胃管和鼻管也取了出来。当管子从池扬胃里一点点抽出来的时候,池扬的嗓子干得发疼,他只想喝冰可乐。 当然,现在是不能喝的。 他的胃尚且很脆弱,医生再三嘱咐只能吃流食。 江绚点的外卖到了,陆岚和他一起去医院外面拿。 池扬的手机被重新安上了电话卡,还充好了电。池扬把它开机,手机瞬间弹出许多条微/信消息,把手机都弄卡住了。他点开微/信一看,有外公外婆发的,有班主任和辅导员发的,还有阮风发的,置顶的和江绚的聊天框有好几条未读消息。 他顺着往下看,外公外婆应该是从陆岚那里得知了这件事,发了几大段文字,说等他们从h市回来给池扬做各种好吃的,一大段文字里夹杂着许多错字,池扬都可以想象他们戴着老花眼镜在手机上写字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回。 班主任和辅导员也各自发了好几条,有当天晚上问他人在哪里的,也有现在让他好好休息,说已经在学校里给他把假请好了的。 池扬简单地回了句“好的,谢谢老师” 阮风的消息时间线也拖得很长,从一号晚上到今天早上,他扫了一眼,先回了句“今天已经拆管子了,情况还不错”。 消息刚发过去,阮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池扬按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有很大的风声,阮风好像在外面,所以池扬也没听清他开口前是否叹了一口气。 “还好吗?”阮风问,他的语气并不像别人一样焦急,只有一种荒芜感。 池扬说:“挺好的。” “是不是还很遗憾?”阮风笑了笑。 池扬一愣,也笑笑,“命定如此。” “这几天很辛苦吧?”阮风说,“你也真心狠啊,连告别都不和我作吗?” “我还要和你依依不舍一番是吗?”池扬问。 阮风无奈地说,“我不配是吧?” 池扬刚想说不是,就听见阮风继续说,“那江绚呢?江绚也不配?你知道吗,他那天晚上都要急疯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 池扬的手一下子握紧,指甲狠狠地陷入掌心。 “他说你一定出事了,大半夜给我打电话让我报警,我还劝他,说现在中国是睡觉时间,你说不定只是睡着了。但他坚持要我报警。”阮风有些唏嘘,“幸好他警觉,不然......池扬,你要是真的出事了,他会疯的。” 池扬苦笑一声,“不,你不了解他,就算他没了我他也能过上很好的生活,我才是他生活的负累。” 阮风沉默片刻,问道:“他亲口这样给你说的?” “不用亲口说,我就是能知道。”池扬涩声道,“你或许觉得我是在胡说,我是在质疑他,不是这样的。我们在医院认识,那时我们都是病人。但现在不同了,他是正常人,我的存在只能给他带来折磨。如果不是我,他现在不会在这里,他不会为人提心吊胆,他不会被我糟糕的情绪所传染。他会过得很好,会交朋友,会遇到同样爱他,并且能跟上他的脚步,和他同行的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自己左臂上还未愈合的伤口, “而这样的人,不会是我。”池扬说,“我不配。” 阮风低声说:“池扬,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完全是能这么简单去解构的......” “我知道,”池扬打断他,“阮医生,如果...希望你能多帮助他。” 江绚和陆岚拎着外卖袋回来了,池扬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说,“他们回来了,我先挂了。” 阮风说好。 江绚走到池扬的床边,俯身把他的床摇了起来。 陆岚把病床上的桌子给他打开放好,从袋子里取出一碗青菜粥放在桌子上,“哦,还有这个,小江专门给你点的。”陆岚又从袋子里拿出一碗醪糟小汤圆。 看着那碗小汤圆,池扬的睫毛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江绚一言不发地替他先把青菜粥的盖子打开。 这两天江绚在这里忙前忙后,一句话也没有再和池扬说过。 他把勺子递给池扬,池扬触碰到了他冰凉的指尖,“你什么时候回去?”他低声问。 “啊,这件事,”陆岚脸上突然流露出歉疚的神色,“本来妈妈想等你出院后就带你回家休养的,跟你学校那边也都说好了,只需要回来参加期末考试就行了。但是妈妈单位上突然临时有很紧急的事需要回去解决,所以妈妈就拜托小江在这里......” 池扬瞬间不知说什么了,“妈,人家也有人家的事情,他不是我的保姆......” “我没有事情。”江绚突然说。 池扬看着他,“江绚。” “你就这么想我走?” 江绚也看着他,两个人似乎都想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来。 陆岚也有些犹豫,“小江,如果你确实不方便的话,也没必要勉强。” 江绚收回目光,“阿姨,我没有勉强。您放心,我一定会把他送上飞机再走。” 陆岚点点头,由衷道:“多谢你了。” 池扬捏着塑料勺子,因为过分用力,险些把它捏断。 江绚垂眼看着,“怎么,你还要人喂吗?” 池扬被他噎了一下,低头舀了一勺粥试也不试就往嘴里送,然后瞬间被滚烫的粥烫得够呛。 陆岚忙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江绚难以置信,“你是傻子吗?” 陆岚附和道:“就是,你尝一下再吃嘛,万一又把食管烫伤了怎么办。” 江绚把粥拿起来搅了两下,然后轻轻地吹了一会儿,接着“砰”地一声重新放在池扬面前。 “我去趟洗手间。”他对陆岚说了一声,然后转身走了。 陆岚对池扬感叹道:“小江好细心啊,以前我都没有发现。” “嗯。”池扬尝了一口粥,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粥滑进胃里,让他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 当天下午,陆岚就坐了飞机回s市去了。 晚上陪床的人变成了江绚。 医院的床又窄又小,陆岚身形娇小,在上面睡得刚刚好,但江绚比陆岚高了不少,躺在上面显得格外局促。 “你去酒店睡吧。” 江绚漠然地看了一眼他输液袋里的液体有没有输完,“和你无关。” 池扬叹了口气。 “晚上有事就叫我。”江绚在手机上飞快点来点去,光在他脸上明明暗暗地跳跃。池扬很清楚,他就算和学校请假了但仍然有很多事需要做。 他们就这样坐着,谁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啪”地一声,他转头一看,江绚拿手机的手垂了下来,他头微微偏着,睡着了。 池扬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艰难地撑着从床上翻起来。 他的腿因为做了透析,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还没有愈合,而他的手还连着输液管。 他困难地扶着床边的栏杆,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一点点往江绚那边挪动。 不过几步路,他出了一身冷汗。 终于走到了江绚身边,他用另一只没有连着输液管的手把被子扯起来,小心地盖在江绚身上。 他的手无意碰到江绚的肩膀,凸出的肩胛骨让他的手抖了一下。 他垂眼看着江绚的侧脸。 又瘦了。这小孩怎么就是长不胖呢。 他总是这样犟,以后还会有人顺着他吗?不行,他必须找一个又能保护他又能顺着他的人。但我或许,没有勇气去祝福他们。 池扬突然想到一首叫《路人》的诗。 “想饮一些酒,让灵魂失重,好被风吹走。 可一想到终将是你的路人, 便觉得沦为整个世界的路人。 风虽大,都绕过我灵魂。” 是啊,我终究只是他的路人,可是,相逢片刻也已经很好了,人最应该懂的一种品德是知足。 他想伸手碰碰江绚的脸,伸到一半,想了想,还是收回来了。 突然,江绚睁开眼,一下子拉住他的手。 他看着池扬,眼神好像要把池扬望穿。 池扬低下头,不去直面他的眼神。 “为什么不看着我?”江绚问。 池扬盯着地上,好像那里长了一朵花似的。 江绚的手紧了紧。 “你要打我吗?”池扬低声说。 江绚盯着他发顶,“确实很想。”他伏下身子,强迫池扬和他对视。 池扬突然“嘶”了一声,好像哪儿疼,江绚一下子把手放开了。池扬立刻向后退了一步,退到江绚抓不住他的地方。他刚刚本来是装的,结果这一步真的把腿上的伤口拉到了。 他的表情顿时五彩缤纷。 江绚当即就要下床,“你没事吧?要不要叫医生?” 池扬扶住床边的栏杆,“没事。”他转过头,“你快睡吧,被子盖好。” 他又用刚才来的时候那种诡异的姿势往床上挪,江绚在背后看着他,眼神灼灼得让池扬有些难以抬头。 “池扬。”江绚突然叫住他,“我还有句话没说。” 池扬停住,背对着江绚,“什么?” “十八岁生日快乐。”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86章 八十六 转到普通病房后,池扬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到底是年轻,底子还算好。 住了两天后,医生说可以出院了。池扬向他道谢,医生笑着摆摆手,说:“我们医院也有专门的心理门诊,需要帮你挂一个吗?” 池扬笑笑,“不用了。” 医生也不勉强,“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傻事了。” 池扬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没说话。 江绚去办出院手续,池扬站在门口等他。这几天n市的雪就没有停过,透过飘飘洒洒的雪,池扬看见外面有个小卖部,他拖着腿,一瘸一拐地走到小卖部里,买了一罐冰可乐。 他把易拉罐的拉环用力一掰,随着清脆的一声,气泡争先恐后鲜活地涌出来,池扬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汽水顺着喉管而下,整个人好像活了过来。 短短几天,恍如隔世。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江绚。 他赶紧又拖着腿往回走。 江绚站在门口,一手举着伞一手拿着手机,脸上是不易察觉的慌乱。 当他的视线看到池扬的时候,他慢慢放下了手机,看着池扬。 池扬走到他身边,他问:“去哪了?” 池扬朝他晃了晃手里的可乐,“喏。” 江绚蹙了蹙眉,“谁让你喝这些了?” 池扬不反驳他,只说:“走吧。” 他们走出医院,打了一辆车去学校。 虽然池扬很不愿意回去,但是毕竟还要回去办一些请假手续,他的很多东西都还在寝室,也要收拾。 池扬幻想过很多次江绚来他的学校的场景,却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境况。 下车后,江绚打着伞,为了照顾他的速度走得很慢,他们慢慢从学校的教学楼走到寝室区,江绚的目光一寸寸从楼房湖泊扫过,池扬没有抬头,每一步好像都踩在刀尖上一样。 他们先到寝室楼收拾东西。 走到楼下,江绚说:“楼层那么高,你这样怎么上去?”不等池扬说话,他就说:“我上去帮你收拾。” 池扬确实不方便行动,便只能说:“那你看着随便收拾吧。” 江绚“嗯”了一声,拿了池扬的寝室钥匙上楼去了。 池扬本来想站在楼下等他,没曾想被宿管阿姨看见了,阿姨大概知道一些他的事,很是热情地把他叫到她们的屋子里去坐着,屋子里开着空调烤着火,暖烘烘的,池扬靠着墙坐下,和阿姨们一起看电视里的苦情剧。 过了好一会儿,江绚也没下来。 池扬突然有些不安,他拿出手机想给江绚打个电话问问,一看手机,才发现今天是星期五,他们星期五早上没课,也就说这个时候张维和吕国纲他们都应该在寝室。池扬的不安感更加浓烈起来,他赶紧给江绚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两声,他背后背的包却震动起来。 糟了,江绚的包在上楼之前交给他了,大概是为了拿东西方便,江绚把自己的手机也放在里面了。 池扬把包打开,果然如此。 他把电话挂掉,江绚的手机安静了一秒,又响起来了。 别的电话打进来了,池扬把他手机拿起来一看。 那一瞬间,池扬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这个电话的备注是“池扬生父”。 他怎么会有那个男人的电话? 池扬愣了两秒,点了接听键。 那个男人恶心的声音顿时从那头传来,“喂,你可算是接电话了啊。不是说好每个月一号打钱的吗,你看看今天都几号了江少爷,咋啊想赖账啊?” 池扬突然感觉到一种晕眩,“打什么钱?”他听见自己声音有些发抖。 男人并没有听出来声音的不对劲,哈哈笑了几声,“江少爷可真幽默啊,怎么了失忆了?我可没功夫跟你玩这种游戏啊,我等着钱急用呢,再等你一天啊,再不打过来我可就去找我的亲儿子了。” 池扬还没来得及说话,男人就把电话挂了。 池扬久久地举着手机,一直没放下。 他脑子很乱。 怪不得那次回学校他把那个男人那样打了一顿,那个男人却就这么灰溜溜地从学校走了。怪不得从那次他和江绚在r市过完年回来过后,那个男人再也没有来骚扰过他。 怪不得,怪不得。 - 寝室楼的饮水机在三楼。 吕国纲和张维拿着杯子接了热水,嘻嘻哈哈地爬上五楼。 一推开寝室门,就看见池扬书桌上台灯开着,桌前站着个人。 他们愣了一下,接着见怪不怪地走进来。自从池扬进了医院后,寝室基本上每天都会有来,一会儿是学院领导,一会儿是学生会的,甚至还有警察来调查。 这人只安静地收着东西,听见吕国纲和张维进来的动静眼皮都不抬一下,这让吕国纲心里很是不舒服。 “喂。”他喊了一声。 江绚动作稍微一顿,抬眼看了他一眼。 吕国纲被他的眼神震了一下,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刺人的眼神,他心里更加不爽起来,“你谁啊?” 张维也很不满,“这是私人的地方,谁让你进来的?” 江绚充耳不闻,继续收拾东西。 吕国纲刚要上前,被张维拦住了,给他递了个眼神。 两个人又走了出去。 走到门外的厕所洗手台前,吕国纲皱着眉活动了一下脖子,“你拦我干什么?” “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头,万一是什么老师或者是学生会,那不就惹上更大的麻烦了吗?”张维劝说他。 吕国纲不以为意,“就他那个样子,能是老师?” 张维叹了口气,“最近咱们都稍微收敛些,至少样子要装出来嘛,不然等那个疯子出院反咬我们一口,我们到时候还背个处分,太划不来了。” 吕国纲用力“呸”了一声,“老子怎么这么倒霉,遇见寝室里有个精神病,沾上了还甩不掉了。”他恨恨道,“我不相信精神病说的话还会有人信。” “那个死疯子,不是自杀吗?怎么不干脆死了算了,死又没死成,往医院一躺,装给谁看?好像谁把他怎么的了一样!” 张维的话说到了吕国纲的心坎上,他刚要再继续骂几句,嘴刚一张开,一股巨大的力量“哐”地一声砸在他右脸上,他本来站得松松垮垮,被一下子砸到了地上去。他嘴里顿时全是血腥味,天旋地转。 张维被眼前的场景搞懵了,他定睛一看,刚才那个站在池扬桌前不知道在干嘛的男生不晓得什么时候过来了,对上张维的目光,他神色冰冷地活动了一下手腕。 “张维......”吕国纲躺在地上捂着脸,痛苦地说道:“给老子弄死他。” 张维心头火起,袖子一捞,一拳头就向江绚挥过去,还没近得了江绚的身,就被江绚不知哪里找来的水桶“砰”地一声扣在他脑袋上,他一下子失去了方向,紧接着小腹一阵剧痛,他被踹得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还在地上的吕国纲身上,吕国纲顿时惨叫了一声。 江绚并不趁机上前,他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等他们再次爬起来。 张维和吕国纲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限的恼怒。 - 池扬几乎可以断定江绚出了事。 他抓着楼梯扶手一阶又一阶地往上走,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 他太着急,不小心一步跨大了,腿上的伤口顿时被扯开了,涔涔冷汗从他额头上渗了出来,但他不敢停下,只能咬着牙继续往前走。刚走到四楼,他就听见上面几乎是要把天掀了的动静。 他再也顾及不了伤口,直接往楼上跑。 五楼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池扬用力把人群推开,眼前的场景几乎让他肝胆俱裂。 江绚被吕国纲和张维半压在地板上,他白皙的脖颈上已经有了好几道血痕,池扬看过去的时候,张维正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江绚眼神冷冽,如此剧烈的冲击都没有改变他的神色。 吕国纲的一边脸已经高高地肿起来了,张维鼻子汨汨地流着血。 显然他们也没能在江绚身上占到太多便宜。 池扬冲过去,把他们硬生生地从江绚身上掀开,紧接着一肘击在张维的胸口,张维痛呼了一声,几乎要站立不稳,吕国纲忙去扶他。 池扬目眦欲裂,双眼血红,他把刚才从宿管阿姨那里顺手拿来的小刀拔了出来,直直地指着他们,他没有说话,但眼神分明写着如果他们再走过来一步他就会动手。 周围所有人都被镇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王书达怯怯地出声对吕国纲说,“算了,别打了。” 吕国纲这时冷静了下来,他从池扬的眼中看出了令人胆寒的杀意,他的心里顿时打起了退堂鼓。 他看看张维,张维小声说,“走吧。” 他们互相扶着,挪进了寝室,把门一关。旁观的人见没有什么好戏看了,也都散了。 江绚撑着地坐起来,把池扬的刀夺下来,“你怎么上来了?”他的语气平常,像是在和池扬说“今晚吃什么”这样的话题。 池扬转头看着他,从他的脸、脖颈看到肩膀、手臂。 江绚就是这样被他拖累的。 就是这样被他一步步拖到肮脏的世界。 池扬,你要把他害到哪一步才够?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87章 八十七 池扬低着头走在前面。 江绚喊了他一声,“池扬,别去了。” 池扬脚步不停,就像没听见一样。 “是我先动手的。”江绚说,“你去找老师的话,会被反咬一口的。” 池扬终于停了下来,他背对着江绚,“你为什么要动手?” 江绚沉默了一会儿,“没为什么。” 风把他们的衣角吹卷,“你前后一共给那个男人打了多少钱?” 江绚一怔,“什么?” 池扬转过来看着他,他终于反应过来,“这件事我刻意要瞒着你,我只是……” “江绚,”池扬打断他,“你知道吗?你对我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你没必要为我做这些。”池扬看着他身上刺眼的伤口,“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江绚没说话。 池扬看他脸好像都要冻青了,他想伸出手,又生生地忍住了,“我带你去医务室。”他说。 他非常难受,有一句话就悬在他嘴边,他却迟迟没办法说出来。 他还在想什么? - 医务室开着门。 里面坐着的医生正好是那晚上值班的那位,一见池扬,他有些吃惊,半天才说:“同学,你都出院了?” 池扬随便答应一声,然后把江绚拉了过来,“医生,你看一下他的伤。” “哟,”医生看了看他脖子,“这是打架了吧?” 池扬没回答他。 “不过都是些皮外伤,”医生说,“我给你开点红霉素软膏,带回去擦一下就好了。” 池扬说好,他带着药去外面结了账。 学校里有一间酒店,池扬去那儿开了间房,“你先上去吧。”他把药递给江绚,“记得擦药。” “你呢?” “我在下面走走就上来。” 江绚看了他一眼,转身拿着房卡和药上楼去了。 池扬独自走到门外台阶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 他盯着地上发呆,什么也没想,也不想去想,就这样一根又一根,等他稍微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抽了四五根了。 他对烟没有什么瘾,后来更是差不多戒了。乍一抽这么多,让他嗓子发干,涩得不行。 他把地上的烟收拾了,站起来上楼。 学校的酒店也是刚修的,所有陈设都很新,池扬刷开了房门走进去。 江绚躺在一张床上,听见他的动静,立刻坐了起来,“怎么去了这么久?” 池扬一眼看见摆在床头还没拆封的药膏,“不是让你擦药吗?” 江绚:“忘了。” 池扬走过去,把药膏拆开,从棉签盒子里抽出一根棉签来,蘸了一些药膏,江绚把头发随便绑了起来,脖子上的伤痕变得更清晰。 池扬本来想说你自己擦,半天都没能把这话说出口。 他只能沉默又小心地让药膏慢慢覆上江绚的伤口。 奇怪,他们之间明明隔得这么近,却好像又隔得很远,无法靠近。 匆匆擦完药,池扬走进卫生间。 他大腿伤口流了不少血,都已经凝固了,他简单地洗了个澡,随便处理了一下。 伤总是会好的。 下午,池扬不允许江绚再出去,他自己去找教务处把请假手续办了,至于寝室的东西,暂时不要了。 忙完这一大圈,已经快傍晚了。 池扬终于得空拿起手机,发现有阮风几个未接来电。以前阮风有什么事都直接发消息,从来没打过电话。 又怎么了? 池扬有些累,给阮风打了回去。 阮风很快地接起了电话,“池扬,你看微/博了吗?” “没有,我一直在忙。” “你们上午是不是和人打架了?”阮风声音严肃。 池扬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有人拍了你们打架的视频发了微博,现在热搜上了。”阮风说。 一瞬间池扬觉得很魔幻。 因为“热搜”这种词离他们的生活太远了,他知道微博热搜上也常常有些鸡毛蒜皮无关紧要的事,但他一时间想不出来他们打架的视频能有什么关注度。 他点开微博热搜一看,低位热搜上果然有#xx学院寝室#这个词条。 他点开,第一条确实是江绚和吕国纲张维打架的视频,不过往下一刷,更多人都是在借着这个词条热度在刷这学校要把寝室改成男女混宿的事。 “江绚的妈妈也看到了。”阮风叹了口气,“她找到我,让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她,我骗她说没有,说了半天才把她糊弄过去。” 池扬垂着头,踢开脚边的小石子。 “不过,她要是存心想找还是能找到你的,你要早做准备。”阮风说,“你们也太冲动了,怎么就回趟学校的功夫又打起来了?”阮风无奈地说,“你刚出院就不说了,江绚身上全是陈年的伤,你们俩和人家牛高马大的健全人打个什么劲啊?” 池扬抿了抿唇,“以后不会了。” 他把电话挂断,抬头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把他呛得咳嗽起来,眼泪都咳出来了。 他走回酒店,坐电梯上楼。 电梯门一开,江绚站在他面前。 “我刚说出去找你。”江绚愣了一下,然后说。 池扬看着他。 江绚眨眨眼,“正好,你没吃晚饭吧?我们出去吃饭,你还没有带我去过你们学校食堂……” 池扬记得江绚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多话,他是个寡言冷淡的人,他原本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那么好,那么自在,而我却把他拖到这恶心的世界,让他为我受伤。 哪有人这么谈恋爱的? 爱情是幸福,美好的东西,绝不是现在这样,绝不是。 “江绚。”他喊了一声。 偏偏江绚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语速变得从未有过的快,“我记得你说过你们学校的馄饨很好吃,走吧我们去吃……” “江绚。”他又喊了一声。 江绚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们,”池扬每说一个字心就跟着抽一下,“就这样吧。” “就这样?”江绚重复道。 “我们分手吧。” 这句话终于顺利地从池扬口中说出来了,他顿时感觉整个人被抽走了魂魄,但他坚持说道:“和你在一起这段时间,我觉得很开心。但是,我们就走到这儿吧。” “不。”江绚吐出一个字。 “江绚,你听我说……” “我说,”江绚看着池扬,“不。” 池扬想说的还有很多,他觉得自己甚至可以写一篇论文来阐述他的想法,因为这是一个多么正确,多么值得拥护和响应的决定。可他一句,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嗯,”他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就这样,我走了。” 他从江绚身边路过时,突然,江绚伸手抱住池扬的腰。 江绚抱得很紧,力气太大,池扬一时无法挣脱。 他努力平视着前方,用手一点点把江绚的手掰开,他每掰一点,江绚立刻就会重新把手放回原处。 “你听我说,江绚,”池扬觉得自己声音都变了,难听得令人发指,“不要这样,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是怎样的人?”江绚问,“我在你眼中,是怎样的人?” 他的手稍微松了一点,池扬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他退后两步,和江绚拉开距离, “祝你,”池扬不去看江绚的双眼,“平安。” - 当晚,池扬坐飞机回了s市。 可笑的是,直到他坐上去机场的出租车,他才浑浑噩噩想起,他还没买机票。 他这才打开手机,订了一张机票。幸好这时是淡季,临时订机票也能有位置。 车窗玻璃照映出他的脸。 他感觉有一只爪子伸进了他的五脏六腑,把他搅得天旋地转。他努力不去想江绚,想把脑海里关于江绚的部分全部检索出来,然后挑出去。 可这样的话,他的生命就只剩下一片荒芜。 ------ 作者有话要说: 理了一下大纲,完结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啦,江江和小池的故事也进入倒计时啦。 所以这么短暂的虐才不叫虐!作者如是说道。 谢谢大家~ 第88章 八十八 回到s市后,池扬去普瑞思复查。 这次陆岚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遮遮掩掩,她把池扬的情况如实相告,殷医生听后沉默良久,然后她问池扬,愿不愿意尝试一种新药。 她说池扬擅自停药会导致原本的药对他的效果不再那么明显。现在有一种新药,副作用会比之前的药稍微小一些,药效是很不错的。 池扬笑了笑,说可以。 他去抽了血,查自己身体有没有对这个药过敏的东西。 “还有,既然你在家休息的话,就把思瑞康换掉吧。”医生说,“换成鲁拉西酮。” 又是一种没有听过的药。 “这个药怎么样呢?”陆岚赶紧问。 殷医生说:“整体和思瑞康差不多吧,具体副作用因人而异,总之试试吧。” 就这样,又从医院领了一大堆药片回来。陆岚小心地把一周的量拿出来,各自装好分袋,然后把剩下的药全部藏了起来。 池扬知道,自己有生之年想再接触到大量的药物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刚吃新药的前几天,一切都好。池扬本身也像药罐子,一些细小的药物变动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直到第四天,陆岚遵循医生的嘱咐把药量调了上去。 当晚他吃了过后,不到八点就困得不行,他坚持去洗了澡,爬上床就去睡了。 本以为过几天就会适应过来,没想到这个副作用并不同于他之前接触的药物,几天后它不但没过去,反而还变本加厉。吃药后的一小时,困意准时来袭,他却没有办法睡觉,因为他的身体也随之躁动起来。 他没办法在床上躺下,他的双腿静不下来,必须要在地上走来走去,走几个小时也无法入睡,可他的大脑又困得不行。 陆岚看着他在客厅和房间之间走来走去,什么也做不了,急得眼泪直掉,她给池扬倒了杯热水,被池扬撞翻到地上,看着满地碎玻璃片,他茫然地抬头问陆岚, “妈妈,我活着干什么?” 陆岚抱着他痛哭。 精神与身体分裂开来的痛苦用文字描写是苍白的,池扬走到厨房时要调动全身才能把想拿菜刀把双腿砍掉的欲望给压下来。 陆岚去找了医生,还加了一堆病友群。她这才弄懂这是鲁拉西酮的副作用,必须要用别的药往下压才行,她又去开了一堆别的药回来,没想到还是不行。 殷医生得知后叹了口气,“看来你的身体对这个药很敏感。”于是她下调了药量。 池扬晚上终于不用走两三个小时才能睡觉了。 在吃药的同时,陆岚还在网上找了心理咨询师,她把一堆心理咨询师的资料放到池扬眼前,问他想要哪一个。 池扬摇头。 陆岚坚持要他选一个,他只能随手一指。这一指指了个什么教授,“一个小时两千呢。”陆岚嘀咕道。 “那算了,重新换个。” “换什么换,贵点好,你现在需要好的咨询师。”陆岚忙说。 没办法,池扬只能听她的安排。 因为那个咨询师远在国外,所以他们只能通过视频电话交流。 咨询时,很难回避往事。 池扬不再像以前在普瑞思一样,对过去的事还遮遮掩掩,他把从小到大的事坦然相告,除了一件。 但那件并不是因为他刻意想隐瞒。 是因为那跟他的病情无关,那是一段美好得像不曾属于他的故事,不是他的病灶,所以没有必要讲给别人听。 咨询师总爱在他讲述一件事后问他,现在回想起是什么感觉。 池扬也总爱说,没感觉,真的没感觉了。 不知怎么提到了前几天因为药物副作用而导致他无法入睡的事,咨询师好奇地问:“那么在那个时候有没有什么事能让你稍微获得一些平静?” 池扬望着外面晦暗翻滚的云,轻声说:“有一天晚上,我闭上眼,让自己去想象一片湖。” “哦?”咨询师来了兴趣,“什么样的湖呢?” 池扬想了想,“澄澈干净,有枫叶和雪山倒映在里面……”他顿了顿,笑了,“我也形容不出来,大概很像一个眼睛。” 咨询师笑道:“谁的眼睛?是一个人吗?” 池扬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说: “我也不知道。” - 一月初,陆岚陪他回学校参加期末考试。 他是以请假的名义回家的,为了这学期能顺利结课还是必须要参加期末考试。虽然一个多月没学,但大学的课业并不像高中一样,尤其是在他的学校,上没上课也没什么大影响。他向班长要了每一科的勾画的书本重点,花了一天的时间背了下来。 结果刚落地n市回到学校,辅导员就告诉他,他已经挂掉一科了。 因为在他回去后的第二周,他们专业新开了一堂什么理论课吧,虽然只上了四周就结课了,但是由于他从第一堂课就没参与,所以直接算挂掉了。 池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麻木了。 他已经学会了去接受生活中纷杳而至的不幸,如果说上帝是靠翻牌来决定折磨一个人的,那可能他这个牌子可能是现在太显眼了,让上帝起了可耻的捉弄之心。 没关系。 都是可以忍受的。 他刚这样想,突然看见自己手腕上起了一圈红疹。 陆岚看了也奇怪,“难道是水土不服?” 池扬:…… 他们本来没当回事,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红疹已经蔓延到全身。 池扬早上坐起来完完整整地欣赏了一遍,才喊陆岚过来看。 陆岚看了差点昏过去。 连池扬都觉得陆岚可怜,事情一件接一件的,换谁受得了。 不过这几年陆岚也很有进步,她终于没有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那儿乱转,而是立刻道:“会不会是对药物过敏?你现在不是在吃新药吗?” “都吃了一个月了,而且不是查过血吗?”池扬说。 陆岚想了想,“你先去考试,我想办法在网上问一下殷医生。” 陆岚果然还是陆岚,不忘初心。 于是池扬就顶着一身红疹去考试了。幸好现在是冬天,每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池扬下午考完从教学楼出来,路过一面镜子的时候,发现红疹已经不知不觉地沿着他脖子长到脸上了,而他喉咙现在也很痛。 陆岚站在教学楼外等他,一见他出来忙跑过来,“殷医生刚才才回我,说你是严重的药物过敏,必须现在就去医院。” 池扬问:“去住院?” “对啊。”陆岚说。 “明早还要考试。” 陆岚重重一跺脚,“如果明早上还好不了的话,就只有不考了。” 池扬:“……那我们飞到n市来干嘛?” 陆岚愁眉苦脸:“那谁知道会这样呢!” 池扬突然想收回昨天的话,有些生活真的让人无法忍受,无法。 他们打了车去医院,又是上次的医院,又是一下车直奔急诊科。 医院大厅的电视屏幕正在放新闻,池扬匆匆扫了一眼,新闻正在通报前段时间在w市发现的不明肺炎患者,说国家卫健委目前已经启动二级应急响应。 医院里人来人往,谁也没空关注这和自己无关的什么新冠。 - 江绚从自己房间里出来,他背着包,赶着去上课。 路过客厅的时候,他闻到一股咖啡味。 “嘿,来喝我新煮的咖啡。”室友注意到他,对他招呼道。 江绚一般都不怎么理会他,没想到今天却意外地停了下来,他的室友又惊又喜。 “你会煮奶茶吗?”江绚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他的室友一手提着咖啡壶,愣了一愣,“奶茶?”他摇摇头,“不会。你喜欢喝那个东西吗?” “不喜欢。”江绚抿了抿唇,转身走了。 室友在后面喊他,“江绚,你又瘦了!” 江绚没有回头,径直出了门。 今天天气不错,他到教室的时候老师还没来,他坐在位置上把电脑拿出来打开。 有一封邮件。 江绚愣了愣,他的大脑几乎立刻想到一个人名,不过下一秒他就看到,这是他一个废弃的邮箱。在国内的时候不需要处处用到邮箱,后来出国了他重新弄了一个专门的邮箱,如果学校有什么通知都是发在那里的。 而这个邮箱,他上次用可能还是小学吧。 他把它点开。 一封来信就这样突然在他眼前跳出来。 『江绚,你好! 不知道你是否还在使用这个邮箱,所以也不知道这封信是否能被你看到,但我还是贸然写了,如果你不是江绚,那就只当做没看到吧。 江绚,你肯定不认识我。我是小你几届的学妹。很多年前,我们曾经一起参加了一个比赛,不过你是那个比赛的金奖得主,而我和我的同伴什么奖杯都没拿到。 当时,我都想放弃跳舞了。直到我看到你的节目,我才又重新发现舞蹈原来是那么美的东西,而我在太多东西的蒙蔽下,连对它最原本的热爱都快丧失了。后来,我考进了你的学校,成为你的学妹。 最近我们班在排演一个舞剧的时候,老师提到了你。他说这么多年,特别好的苗子他只遇见了你一个。我这才知道,原来你已经彻底不跳舞了。 我很难想象。我认为你天生属于舞台,如果你不在舞台的话你又在哪里呢?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原因,才让你放弃了舞蹈。我觉得很遗憾,所以擅自找了你的联系方式,没找到别的只找到这个邮箱,抱歉,可能会让你觉得莫名其妙。 希望能再次在舞台上看见你。 祝好!』 ------ 作者有话要说: 疫情要来来来来了 谢谢大家~ 第89章 八十九 “楼下药店口罩卖空了!” 陆岚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的雾气。 阮平川叹了口气,“前几天那些人就开始抢了,你现在去买肯定没有了。” 陆岚在沙发上坐下,“哪能知道这个什么新冠疫情怎么严重?非典的时候也没闹成这样啊。” 阮平川神色严肃地看着电视,电视里新闻正在播报春运第一天的相关情况,国内确诊比例陡然攀升,各地都出现了病例,s市也不例外。 全国上下,人心惶惶。 阮青橘坐在沙发另一头,抬起头问:“你们明天也要上班吗?” 陆岚说:“不然呢?” “外面疫情这么严重,你们又没有口罩。” “单位上要发,每天一人一个,大后天大年三十就放假了。”陆岚摇了摇头,“幸好你学校放假放得早,要是现在去挤春运的飞机火车回来,不知道多危险。” 池扬在房间里听着他们的对话,他打开微博热搜,#m国出现新冠首例确诊#的词条赫然挂在高位,他捏紧手机,指尖发白。 家里开着空调,让他觉得闷得心里发慌,想出去走走。 他站起来走出房间,对陆岚说:“我出去走走。” 陆岚吓得站起来,“这个时候别出去乱晃。” “我就在小区里转转。” 陆岚还想说什么,被阮平川拦了下来,“算了,让小扬出去走走吧,小橘,你也去。”他对阮青橘说。 陆岚重重拍了他一下,“你还嫌不够乱是不是?” “现在小区封了,菜也全都送到家里,他俩都快两周没出门了。”阮平川说,“让他们出去透透气吧。” 阮青橘从沙发上跳下来,走到玄关处穿鞋。 池扬倒没什么意见。 两人就这样出了门。 小区的绿化做得很好,楼下好几株红梅都开了,迎风瑟瑟。 上上周,池扬回r市去看奶奶,她的那个养老院楼下也有这样几株红梅。他去看她时,她正和几个老太太围成一桌打麻将,一局打完正在算钱,一见他来了,底气都足了三分。 养老院环境不错,虽然不像奶奶自己吹得那么好,但是依山傍水,空气什么的都很好。 他陪着奶奶在楼下散步,觉得她好像变得更老了,背也更佝偻了。 她攥着他的手,问他大学的事情,池扬自然没有把他的事全告诉她,只拣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说。 “小江呢?”奶奶笑眯眯地问。 “哦,他,”池扬想让自己说话的语气随便一点,没料到被冷风呛了一口,咳嗽起来。 奶奶拍着他的背,“你这孩子,着急什么?” 池扬顺过气来,“他在国外。” “哎呀,我知道他在国外,我是问他今年过年回不回来呀?” 池扬笑笑,“奶奶,人家国外又不过春节,他怎么会回来。” 奶奶这才恍然大悟,“也对也对。”她转而叹了口气,“本来奶奶还想着,今年过年给他包饺子吃呢。” 池扬又笑了,“他不在不还有我吗?我吃他那份就好了。” 奶奶哈哈大笑起来,“你从小到大都吃了多少次了?”她从她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个小巧的钱包,从里面数了一些钱,然后交给池扬 ,“你来得匆忙,奶奶都没准备红包封。” “离过年还早呢。”池扬失笑道。 “今年过年你就别过来啦,和你妈妈叔叔妹妹一起过吧。”奶奶笑眯眯的,“你也不能年年都过来陪奶奶吧,这样别人心里要多想的。再说今年,我住在养老院里,这么多老头老太太一起过年,热闹着呢。” 池扬想了想,“好吧。那我过完年再来看你。” “诶,好。”奶奶又从钱包里开始数钱。 池扬一惊,“怎么还要给?” 奶奶伸手点点他脑袋,“不是给你的,是让你给小江的。你们见面的机会总比我和他见面的机会多吧?你下次见到他就给他。” 池扬呐呐道:“算了吧。” “什么算了!这是奶奶自己的心意!你负责转交就行了。”奶奶看着他,突然狐疑道,“你们闹别扭了?” “没有。”池扬赶紧把钱接过来,“我会转交给他的。” “这就对了……” 池扬正回忆着,阮青橘突然拍了拍他,打断了他,“你看,那边在干嘛?” 池扬转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小区门口支起一顶蓝色的大棚,几个穿着红色背心的人在那里走来走去。 “过去看看吧。”池扬说。 他和阮青橘走过去。 一个阿姨一看见他们俩,眼睛顿时一亮,“小朋友,你们是在家放寒假的学生吗?” 阮青橘点点头。 “你们想来当志愿者吗?我们区目前很缺人手,很多人现在都还在上班,要不然就只剩下热心的老年人,但是他们腿脚又大多不方便。” 池扬问:“志愿者要做什么?” - “你们俩报名去当志愿者了?!”陆岚瞪大眼睛,“谁让你们去的?” 阮青橘说:“人家很缺人啊,我们都是又不缺胳膊少腿的,待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陆岚抓狂道:“不行,这太危险了。” 阮平川从她身边路过,欣慰道:“我看这件事挺好的,我打听过了,他们防护措施做得很不错,不会有什么问题。” 陆岚把他们一人瞪了一眼,“随便你们!”然后气冲冲地回房间去了。 就这样,第二天一早,阮青橘就和池扬去报到了。 负责人给他俩一人发了一套志愿者的红背心,给了他们一大叠印了s市防疫政策的传单,让他们到一个小区每家每户挨个发传单,并且每一户调查人员流动情况。 和他们一起的志愿者很多,池扬他们被分到本区人员最多最杂的一个小区。 每一栋都有将近三十楼,一层楼有六户。他们坐电梯到顶楼,然后从顶楼依次往下,一家家敲门。 有些人家很配合,一敲门就开了。有些人家却对他们很抗拒,明明听见里面有人,他们一敲门就装死。 就这样从早到晚,午饭他们匆匆扒了几口,就继续在小区里敲门。 好不容易把十几栋统计完,天都黑了,还有十几栋只有等明天再来了。 回去的路上,池扬又接到负责人的电话,让他们沿途查看一下有没有餐饮商户擅自开门营业。 他们又只能放弃坐车,一家家地看。 阮青橘眼睛亮晶晶的,对池扬说:“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有价值啊。” 池扬笑了笑。 白天忙了一天,回到家两人洗完澡,几乎是倒头就睡。 这一晚上,或许是因为太累,池扬居然没有再梦到高考的情节。 - 就这样,他们一直忙到大年三十晚上才能歇口气。 今年过年哪儿也不能去,也没有亲戚朋友串门。阮平川做了一大桌子好菜,“就咱们家四个人,安安静静地过年也很有意思。”他说。 s市市内是不允许放烟花的,今年连违例的人都没有了。 陆岚感叹道:“好多年过年都没这么冷清了。” 碗洗了,桌子收拾了后,他们坐在沙发上准备看春晚。 阮平川去接了一个电话,回来对陆岚苦笑道:“单位通知,明天全部人继续上班。” 阮青橘惊讶道:“明天大年初一诶。” 阮平川耸耸肩,“那有什么办法,我们这些单位这个时候就该冲在最前面。” 池扬刚想说什么,手机上突然进了一条微信消息,是他们志愿者群里的。 负责人说:明天有一批留学生入境到s市隔离,现在需要几个志愿者去对接一下,有没人愿意去? 现在谁都知道境外不安全,去对接留学人员可和在社区里发发传单,量量体温这些活不一样,是有比较强的感染风险的。群里一时没有人接话。 池扬看见“留学生”三个字,心不由得一紧,还没等他大脑反应过来,他的手就先他一步鬼使神差地发了个“我”出去。 在他发出去过了五分钟后,才有另外一个人响应。 负责人把他们拉了个小群,给他们讲了一些注意事项。 这一去就是很多天不能回来,因为他们也需要一起隔离,不能在外面去乱走,所以负责人让他们把自己随身需要的东西衣物都带好。 第二天一早,有专门的车来小区门口接池扬,负责人坐在副驾,给池扬了一套防护服让他换上,然后他们又去接另外的志愿者。 池扬换上防护服后对着车窗看了看,居然莫名松了一口气,也好,穿成这样谁也认不出来。 负责人说,这一批留学生有些是s市本地人,有些不是,只是都要统一到s市隔离十四天后才能回自己本地去,“现在好多航班都停了,这些留学生都是千辛万苦才能回来的,不知道辗转了多少个机场,所以是高危险人群,你们一定要注意防护。” 志愿者们都点头说好。 池扬的心又是莫名一揪。 车子把他们拉到酒店门口,他们下了车。 有专门的车去机场接留学生了。酒店的工作人员给他们做了一个简单的培训,接着把一个表格发给他们几个人。 “这是今天入境人员的名单。” 池扬拿起来看了一眼。 人或许总能对自己在意的东西格外关注,只这一眼,池扬就看见了一个好久不见的名字。 江绚。 就和他第一次,在医院看见这个名字一样。 他平安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各地隔离/志愿者措施会有大大小小的出入 切勿较真 谢谢大家 第90章 九十 机场离隔离的酒店很近。 不一会儿,载隔离人员的大巴车就到了。给他们做培训的负责人招呼他们起来,“来一个人念名字,一个人负责登记……”他指挥道。 池扬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被塞了一支笔,“你负责登记和核对人员名单。”负责人想了想,“你再挨个加一下隔离人员的微/信,把他们都拉到大群里面来。” 池扬愣了一下,才说了声好。 他们走到酒店门口去,他身边站了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生,拿着一份名单负责叫名字。 大巴车已经在酒店外停好了。 池扬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大巴的玻璃窗反光,里面的人看外面或许一清二楚,外面的人却什么都看不见。 他重新低下头,掌心沁出一层汗,心里后知后觉地乱了起来。 “李思华。”旁边的男生已经开始念名字了。 一个同样穿着厚防护服的男子提着小行李箱一步步走下来,虽然隔着防护服,但旁人还是能轻易感觉到他的疲惫。 十几二十多个小时的航程,几个机场间的来回穿梭和提心吊胆,怎么可能不累,池扬默默地想。 直到李思华在他面前站了两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提醒他,他才反应过来,“哦,李思华是吗,麻烦说一下身份证号。” 李思华报了一串数字,池扬低头把它记下来,然后把手机微/信的个人二维码打开,“加一下微信吧。” 李思华点点头,拿手机扫了一下。 “嘀”的一声,池扬飞快通过了验证,下一个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又是和刚才一样的流程。 大巴上的人一个个提着行李箱走了下来,池扬的心也随之跳得越来越快。 终于,旁边的男生念道: “江绚。” 池扬的心好像不会跳了一样,一下子悬在嗓子眼。 旁边男生和他笑道:“终于念完了。” 他勉强笑笑,垂下头。 一个人走到他的面前,池扬低着头,只能看见来人的防护服,护目镜的水汽一层又一层,他低声说:“报一下身份证号。” 声音隔着几层衣服,听上去有些干涩,不太像他的原声了。 来人紧接着念了一串数字。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落在池扬的心上,让池扬险些没拿住笔,他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会以这样的形式见面,他原本以为他们会就此消散在人海。 江绚的身份证号池扬记得很清楚,不用江绚说,他也能写出来。 “加一下微信。”池扬艰难地按照流程走。他之前并没有删除江绚,或许江绚删了,或许没有。 江绚的手机也发出“嘀”的一声。 然后他的动作明显一顿。 池扬顿时感觉一道视线在他身上掠过,继而收了回去,“加了。”江绚说完,转身走到队列后去了。 池扬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并没有任何验证消息。 - 酒店隔离人员有上百人。 池扬和其他志愿者也一同在酒店住了下来。第二天,他们六点就起床了,因为要为被隔离人员测量体温和分发早饭。 测量体温需要的人不多,池扬理所当然被分到发早饭的行列。 他大概扫了一眼早饭,还好,没有江绚不吃的东西。 他知道江绚住在三楼,0316。 “我发三楼吧。”池扬对其他人说,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 酒店的走廊很安静,也不是每个房间都住着人,房间门口有凳子的便表示住了人。 池扬一路走过去,轻轻把早饭放在每一张凳子上,然后在对应的房间门上敲一下。 走到0316时,池扬望了一会儿门,江绚此时离他或许只有几步。 池扬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门,这才转身离开。 发完早餐后,志愿者们到楼下吃早饭。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志愿者里有和池扬一样大的学生,也有已经参加了工作的年轻人,甚至还有退役的军人。大家说说笑笑一阵,吃完早饭,又去楼上把隔离人员吃完的食盒一一回收。 刚收完食盒,负责人又急急进来,说又有一批境外人员要过来隔离。 大家又忙了起来。 就这样一直从早忙到晚,到了晚上还要他们还要整理各种表格。 累了一天,池扬躺到床上,看着天花板,觉得很心安。他本来就是抱着能亲眼确认江绚平安的心思而来的,并没有想借此发生些什么。 能看见他平安,就够了。 - 第三天晚上,轮到池扬和另一个男生值班。 男生和他有一搭没一搭正聊着天,前台的电话突然响了。刺耳的铃声划破寂静的长夜,把男生吓了一跳,忙去接电话。 “喂,您好。”男生说。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男生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那你现在还好吗?” “好的,我会马上和我们的负责人联系,给你把药送过来。你的房号是?”男生示意池扬把纸笔递给他,池扬给他拿了过去。 “0316,好的。”男生一边重复一边记了下来。 听见这四个数字,池扬瞳孔骤然一缩,“怎么了?” 那头男生刚挂了电话,“0316的隔离人员说他胃有些不舒服,让我们送些药上去,我现在打电话问一下。”男生说着把手机拿了起来。 池扬了解江绚的性格,他绝不是那种因为一些细小的不舒服就求助于药物的人。 他肯定很难受。 池扬心里一时七上八下。 “好的好的。”男生对电话那头说。 池扬忙问:“负责人怎么说?” 男生摊手,“只有等外面的人去买药,然后再送进来。”他说着,又去拨前台的电话,“给他说一声吧。” “我来吧。”池扬说。 男生愣了一下,“行吧。”他把电话递给池扬。 电话嘟了几声,那边的人终于把电话接了起来,“喂?” 声音听上去还好,池扬松口气,低声道:“我是……前台的工作人员,我们已经把你的情况上报了,药需要从外面现买,所以要过一会儿才能给你送上来。”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才说:“好的,麻烦了。” “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好。” 池扬犹豫了半秒,还是问道:“是吃了什么东西还是?” 江绚的声音一如既往冷静,“不太清楚。” 两人的呼吸声在电话线中交汇,半天,池扬才说:“好的。”这才把电话挂掉了。 一旁的男生看着他,“你和0316的人以前认识吗?” 池扬“啊”了一声,“怎么了?” “你看上去很担心,脸都白了。”男生想找个镜子给他照照,可惜没找到。 池扬“哈哈”两声,“他是我……高中同学。都怪这疫情,把人搞得一惊一乍的。” 男生顿时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确实,前段时间w市封城,都把人搞得草木皆兵了。” 差不多过了二十分钟,有人把药给送过来了。 池扬接过来就想立刻上楼,被男生一拦,“还没消毒呢。”池扬只能又把药给他,看着他翻来覆去给药消了一遍毒,然后才重新还给自己。 池扬步履匆匆,上了三楼径直走到0316,把药放在门口的凳子上,然后抬手敲了敲门。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就应该走了,但是,他望着漆黑的门,迟迟迈不动脚步。 他在门口站了一分钟,仿佛可以透过门看见里面的人一样。直到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走了。 他拔出笔,龙飞凤舞地在药盒上写道:保重身体。 然后他才终于转身离开了三楼。 坐电梯回到一楼,他借口去上厕所,出门绕到了酒店的后面,在那儿能看见0316的窗子。 二月的寒风像尖锐的小刀,池扬把手揣进兜里,站在楼下仰望着0316的窗子。 智者不入爱河,他自嘲地想道,这个世界上被情爱所操纵的人都是愚人,他们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语,行动,有时也会做出惊天的蠢事来。 但那也没关系,就让我做愚人吧。 风层层刮过大树的叶子,树影斑驳。突然,池扬感觉脸上似乎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抬头看天,还以为是下冰雹了。 天无辜地和他对视。 他低下头,在地上找到一个纸团。 他把它捡起来,展开一看, 上面写着:回去吧。 他又抬头,0316的窗子什么都看不见,只有窗内的帘子动了几下。 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窗子后面有人。 他捏了捏纸团,把它重新叠好,揣进兜里。 第91章 九十一 在江绚隔离的最后一天,池扬在陆岚的三催四请下也结束了在隔离点的志愿,回了家。 “锻炼一下就可以了。”陆岚说,“马上你们学校就要开学了,你上学期落下那么多课,这学期可不能再落了。” 全国的大学都是上网课,池扬的学校也不例外。 班主任把课表发在班级群里,然后大家加入各式各样的群。所有人都对网课这种形式感到新奇无比,直到开学前的深夜还在群里叽叽喳喳讨论。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正轨,不用住校不用去学校,在家就能上课,规避了一切风险。 池扬却又失眠了。 药物确实可以控制很多东西,但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 失眠和熬夜不同,是件痛苦的事情。床好像一个火炉,让人辗转难安。不知道翻了几圈后,池扬看了一眼时间,原来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 他干脆坐起来,想去厨房接杯水。 走到厨房,他看见一个黑影,他还没反应过来,黑影先吓了一跳。 “池扬?”裹着厚厚睡衣的阮青橘差点尖叫,“你吓死我了!”她压低声音。 “你怎么还没睡?”池扬问。 阮青橘顿时心虚道:“睡那么早干嘛……”她瞅一眼池扬,“你不也没睡。” 池扬拿着杯子接了杯水喝了一口。 阮青橘眨眨眼,“你睡不着吗?有心事?” 池扬不知道她对自己的事知道多少,便只笑了笑,没说话。 阮青橘“啧”了一声,双手捧着还在冒热气的水杯。厨房有一扇窗子,窗子对面是一所中学,夜色无声。 “如果,当然我是说如果,你对现在的学校和生活这么不喜欢的话,为什么不重来一次呢?”阮青橘突然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时间表,没有必要一直去追随别人的脚步,按自己的时间走就行了。” 池扬沉默下来。 “你在害怕什么?你现在就去和爸爸妈妈他们说,说你想重新读一次高三,想重新选择一次,这有什么关系啊?” 池扬没料到她这么轻易地就点明他心里的想法,不知道陆岚是怎么和她说的,但或许这就是属于双胞胎的默契。 池扬低头看着杯子里的水,“来不及吧。” 阮青橘一脸不可思议,“你知不知道,有人二十五岁就入土了,有人二十五岁才开始读书。” 池扬笑了,然后说:“我没有试错的空间了。” “只要你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就不存在‘错’,结果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要给自己机会。”阮青橘郑重地说。 池扬轻轻敲了敲杯壁,清脆的声音在长夜了回响,“如果是你,你会这么做吗?” “当然。”阮青橘扬了扬下巴。 她把水杯放下,一把抓住池扬的手腕,池扬忙问:“你干嘛?” “走啊,现在就去给爸妈说。” “大哥,现在是凌晨两点。” “你懂什么,就要在这种时候做决定,不然白天你又会思前想后。”阮青橘不由分说地拉着池扬进了陆岚他们房间。 一分钟后,陆岚和阮平川惊恐地抱着被子, “你俩干什么?” 然后他俩就在房间里站着,听陆岚做了半个小时的关于熬夜的危害的个人报告。 “妈,我想复读。” “……什么?”陆岚看着他。 池扬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我想重新参加一次高考。” 陆岚足足有五分钟没说话。 一旁本来已经快重新睡着的阮平川忽然说:“小扬,你要想好。你现在至少有大学读,一路顺利地读完你至少有一个本科学历,但是,”他加重了声音,“你现在回去重新高考,很有可能血本无归。” “是啊,你都大半年没碰过高中课本了,这考试题考点每年都在变。你去年能考上大学,以后可不一定了。”陆岚终于说。 这样的问题,池扬不是没有想过。 相反,他日夜都在被这样的问题拷问。 “我知道。”池扬慢慢地说,“但如果我不去试,我就不会知道是什么的结果。人生如果只想着怎么规避风险,那有一天风险也会自己找上门的。” 阮平川望着池扬,半晌后,他终于点了个头,“好,那这件事就交给我,我会给你安排好的。” 陆岚想说什么,最后只说了一句,“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妈妈都相信你。” 阮平川大手一挥,“行了,你们俩现在都回去睡觉。” 阮青橘嘿嘿了一声,和池扬一前一后走出房间门,顺手把门关上。她冲池扬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 池扬又被她逗笑了。 “加油。”她握起拳头,对池扬用力挥了挥。 -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江绚的脸上。 这是江倩第一次动手打他。 江绚没有躲开,硬生生地接了下来,身体晃都没有晃一下。 江倩比他矮半个头,用手指着他,手抖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不起。”江绚说。 “江绚,江绚……”江倩被气得太狠,话也说不利索,“在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妈?” “有。”江绚平静地回答,“所以我才会把我退学这件事告知你。” “告知我?”江倩额头上青筋一根根爆起, “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和我事先商量?你说退学就退学?这个学校多不容易才考上?你以为你是为了谁读书,为了我吗?” 听江倩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江绚回答了她最后一个问题,“是的。” 江倩气得张口结舌,大口大口喘着气,“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江绚直视着她,“我想继续跳舞。” “哈哈哈哈哈,”江倩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眼泪都笑出来了,“跳舞,哈哈哈哈哈哈……” 江绚安静地看着她,既无羞恼的神色也没有辩解的意图。 终于,等江倩笑完,她坐在沙发上,指着江绚一字一句道:“你以为是谁?你现在不过就是一个除了普通高中毕业文凭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废物罢了。你那点基本功这几年早就丢完了,没有任何地方会要你,你要去哪里跳?你在梦里跳吧!” “抱歉。”江绚说完,转身走了,拉着行李箱。 江倩在他身后嘶喊道:“永远别回来!永远别让我见到你!” 姚青颖站在门口,被吓得一动不动。 江绚路过她的时候,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然后一言不发的出了门,轻轻把门关上了。 呼吸到外面的第一口空气,让他整个人都觉得无比畅快。一直以来强压在他身上那些无形的勒人的枷锁,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先去找了徐维。 徐维是他的恩师。在江绚六岁的时候参加一个比赛被她发现,然后就一直跟着她学习,后来她还举荐了江绚进入z大附中。 不出江绚所料,一听江绚说他把学退了,徐维的怒气不亚于江倩,直接把江绚赶出了她的公寓。 江绚在公寓楼下坐下,确保他坐的位置徐维能够看见,然后很有耐心地望着天。 三月的天气变化无常,刚才还是晴空万里,只消片刻就大雨倾盆。 江绚已经不再怕雨了。 所以他笔直地坐在雨中,过了五分钟,一把伞悬在他头上,他抬头,徐维看着他叹了口气,“进屋说吧。” 他重新跟着徐维上楼,徐维找了一条干毛巾递给他擦头发。 “小绚,你太任性了。你读着这么好的学校,成绩也不差,一条锦绣前程,你伸伸手就能捧到了,何必呢?我为你不值啊。”徐维语重心长。 江绚说:“老师,您说得对。但如果我真的过上了那样的生活,我才会为我自己不值。老师,我相信您能理解我。” 徐维深深地叹了口气,“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你既然来找我,说明你还是有自己的想法吧?” 江绚也不迂回:“我想参加艺考。” 徐维眼睛瞬间睁大,“你是想……”她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是想参加21年的高考,考z大吗?” 江绚点头,“我知道您回到s市有开设一个艺考机构。” 徐维愣了一秒,然后笑了,“你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她无奈地摇摇头,“别怪老师残忍,这可是一场豪赌,你现在可不是几年前的你了,艺考的难度和强度我就不说了,你了解过z大艺考的录取率吗?” 江绚没说话,只笑了笑。 这一笑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打动徐维,他记得他第一次看见江绚的时候也是这样,虽然江绚那个时候还只是一个小豆丁,但目光却很难从他身上挪开。 “行。”徐维终于下了决定,“明天,我就带你去。” “现在就去吧。”江绚脸上终于流露出与他年纪相符的无奈,“我妈把我赶出来了。” 徐维笑着摇摇头,“好。” 江绚坐上徐维车的后座,他知道徐维的机构就在s市七中旁边。 他还知道,就在几天前,池扬从大学退学,转到了s市七中。 绕了一大圈,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条路,江绚勾了勾唇。 让我们来打个赌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扬 谢谢大家 第92章 九十二 因为池扬曾经在一中就读过,学校里全是认识的老师,再转回一中去复读就太显眼了。 于是阮平川把池扬安排去了七中。 坐在车上,阮平川说:“小扬,七中的师资是不亚于一中的,你不要介意。” 能够重来一次池扬已经很庆幸了,他连忙说:“没事,在哪里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阮平川笑笑,打了一圈方向盘转入下一条路,“我当年第一次参加高考,考得也不理想。但是那个时候才刚恢复高考,根本没有复读这个说法,大家都是能考上什么学校就读什么学校,我虽然不满意这个成绩,但也随波逐流,跟着大众走了。”他笑着叹了口气,“现在想想,还是后悔的。所以你现在有这个机会,一定要牢牢抓住。” 阮平川透过后视镜看向池扬,池扬回以他一个坚定的点头。 “好,到了。” 阮平川把车停在七中门口的一个小区。因为七中并不提供住宿,所以很多学生都在门口小区租了房子。 陆岚也在这个小区给池扬租了一间小屋。 这个小区设施都比较陈旧,不过倒是装了电梯。屋子租在三楼,阮平川带着池扬上去,把钥匙给了他。 门一开,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不过屋子大概是被屋主收拾过,左左右右还算干净。池扬看了一圈,虽然房间狭小,但厨房卫生间卧室一应俱全。 “怎么样?小扬,还满意吧?”阮平川也左右看了一转。 池扬点点头,“谢谢阮叔叔。” 阮平川哈哈笑了两声,“走吧,我们先去你学校,你们班主任都在等你了,晚上回来再收拾行李吧。” “好。” 走出小区,池扬看见七中旁边还有个学校,只是他没戴眼镜,一时看不清楚门口牌匾上的字,“那也是个中学吗?”池扬问。 阮平川看了一眼,“哦,那是个艺体培训学校。” 七中修得比一中漂亮,阮平川和池扬一路走进去,沿路的绿化做得也很好。 现在是三月份,今天是个星期二,各个年级的学生都在学校,老师讲课的声音和学生读课本的声音交汇在一起,教学楼墙壁上有些年头的绿色藤蔓舒展地往上生长,絮絮地长到了池扬心里。 一种久违的感觉让池扬感到心安。 走到一栋教学楼的二楼,一个中年男子站在楼梯口,一看见阮平川和池扬,他顿时迎了上来,“阮哥,我等你们好久了。” 阮平川也立刻笑了,“老张,你在外面站着干什么,走走走,到办公室说。” 池扬本来以为这个“老张”大概率是他的班主任,没想到进办公室后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他才知道,这位老张是年级主任,也是阮平川的故交。 不过中年男人总是能有很多故交。 张主任亲切地对池扬说:“今年高考报名已经截止了,所以你只能从高二下册读起,参加21年的高考了,不过这也没关系,说明咱们准备的时间还多。” 池扬笑了笑,“我明白。” “二班是全年级最好的班,二班班主任王老师也很和蔼。”张主任介绍道,“我给他看了你的成绩,讲了一下你的情况,我们都对你很有信心。” 又是二班,池扬心里想,看来真是和二班有缘。 张主任给池扬一套校服,池扬去卫生间换上了。七中的校服和一中没什么大分别,都是蓝白色。 池扬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有种想哭的冲动。 阮平川又对池扬交代了几句,张主任便带池扬去了二班。 刚好是下课的时间,走廊里人来人往,许多学生主动给张主任问好。 走到二班门口,和蔼的王老师正站在讲台上声嘶力竭地拿着一张卷子骂人,张主任尴尬地咳了两声,“老王,我给你带新学生来了。” 王老师的手在空中一顿,他转头看了池扬一眼,“哦,我倒忘了,来来来,你进来。” 池扬走进去,全班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给大家介绍一下新同学,”王老师低头问,“诶,你叫什么?” “池扬。” “嗯,池扬。”王老师随意指了一个位置,“你坐那儿去。”然后他接着大声说:“让我们回到入学考试的卷子上,你们以为让你们回去放寒假就是真的放寒假吗,考得什么狗屎玩意……” 池扬在一个男生旁边坐下。 男生友善地冲他笑笑,把桌子上的卷子分了他一半。 池扬一看,是数学卷子。 上面的题对他来说还算熟悉,但具体的做法他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做选择的一瞬间是容易的,为了支撑起这个选择付出的东西却是巨大的,“待会儿可以借我复印一份吗?”他问。 - 徐维的艺体学校规模很大。 有训练室,也有上文化课的教室,还有学生宿舍。现在是三月份,上一轮的艺考刚过,现在还不是集训的时间,所以学生都很散漫。 “现在上午是文化课,下午是专业课,晚上也是留给学生自习,可以做文化课的作业也可以自己去训练专业课的内容。”徐维边走边给江绚说,“到了五月份往后,就要封闭集训了,全天都是专业课。”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楼,“那就是学生宿舍。不过,我不建议你住在宿舍。” 江绚拉着行李箱,“怎么?” “宿舍环境不是特别好,”徐维说得有些委婉,“各种方面。”她说,“其实我建议你住在七中门口那个小区,离这里也近,你每天早上来上课,下了晚自习就回去,也很方便。” 江绚沉默下来。 “你是不是担心钱的问题,”徐维笑笑,“放心,我和那个小区租房的大多都认识,我给他们说说,给你争取最低的价格。” 江绚想了想,终于点了个头,“那麻烦您了老师。”他又想到什么,“对了,我还没有把学费转给您……” 徐维摆摆手,“我不收你的学费。” “您放心,我还不至于身无分文。”江绚说。 “老师我也不是慈善家啊。”徐维笑了,“我在你身上做的可是长期投资,现在这点蝇头小利就免了。” 江绚理解徐维的意思,他也不勉强。 “我还有事,现在是下午,学生们应该都在练功房,你去上课吧。” 江绚说好。 虽然才三月,每间练功房都冒着热气。 这是江绚最熟悉的地方。 他问了很多人,才有老师告诉他应该去那个练功房找哪个老师。 等他到了那间练功房,正在给学生开肩的老师以为他是迟到的学生,愣是让他在门口站了半个小时,才瞟他一眼,“迟到这么长时间,练功服也不换,你是来干什么的?” 江绚平静地解释道:“抱歉老师,我今天是第一天来。” 听了这话,老师终于正眼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是徐老师带过来的?” “是。” “江绚?”老师哼笑了一声。 江绚听不出她这一声里有什么友善的意味,不过他还是回答道:“对。” 她走过来,围着江绚转了一圈,摇摇头:“我听徐老师说了你的事,”她“啧”了一声,“你放弃吧,你不可能还考得出来,何必浪费时间?你自己也曾经是练舞的人,应该知道几年不碰舞蹈,退功会很严重,基本不可能捡回来。” 她同情地拍拍江绚肩膀,“别浪费时间了,你现在去外面舞蹈机构找个班上,就凭你以前的经历,还是有工作要你的。” 江绚安静地听她说完,然后问:“老师,我可以去换练功服了吗?” 女老师盯了他几眼,转身走回到练功房的学生群里,“随便。” 江绚走到卫生间,从行李箱拿出自己练功服换上。然后走进练功房站在最后一排。 他退功确实很厉害。 以前很轻易就能做出的动作,现在对他来说吃力无比,很多跳和转的动作做不做的出来全靠运气,关键是核心不稳,即使勉强做出来也只是个空架子。 老师并不搭理他,他也不在意,她说做什么动作,他就跟着做什么,她说练十组,江绚就让自己练五十组,她说练五十组,江绚就让自己做一百组。 现在不是集训时间,学生们早上八点过才开始上课,江绚就六点起床到练功房,从六点一直练到中午吃饭,吃了饭午休半小时,就继续在练功房练,为了控制体重,他不吃晚饭,所以午休后他就一直练到深夜。 先开始的两周,他一天练完几乎没有力气回公寓睡觉,第二天起来浑身没有不疼的地方,每走一步骨头都跟着痛。与此同时,他的体重也掉得飞快。 老师看他的眼神也从不屑轻蔑变得渐渐温和起来。 有一天晚上她来练功房巡视,看见在角落里独自训练的江绚,终于忍不住对他说了这么多天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你休息一下吧。” 江绚笑了,笑中带着不容劝阻的拒绝之意。 老师叹了口气,只能转身走了。 当天晚上,江绚又练到将近凌晨。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步走回公寓,电梯一打开,里面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把椅子,按了“4”的键。 因为他实在是太累了,所以顺势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原本打算坐一下就起来,结果谁曾想,就这样睡过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人叫醒。 一睁眼,就看见池扬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凌晨十二点过,两个夜猫子在电梯里你看着我看着你。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实说,贵小区是不是只有一栋楼? 后面基本轻松无虐啦啦啦啦啦啦 谢谢大家~ 第93章 九十三 江绚的大脑空白了三秒。 “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出声问。 紧接着又双双陷入诡异的沉默。电梯的灯年久失修,忽明忽暗的光在他们脸上晃来晃去。 “我住在这。” “我住在这。” 又是同时说。 江绚看了一眼电梯楼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一楼,他想撑起身子去按电梯键,浑身却痛得发软。 池扬看了他一眼,转过身道:“你住几楼?” “四楼。” 池扬按下4的电梯键。 电梯安静地往上升,“嘀”的一声,电梯门开了,江绚挣扎着站起来,池扬眼神动了动,“你走得动吗?” 话音未落,江绚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摔倒,池扬赶紧伸出手把他扶住。 “你没事吧?” 江绚摇头,“起得太急了。” 等他重新站稳后池扬也没有松开手,而是问他:“你住哪一间?” 江绚指了指。 原来他就正好住在池扬楼上。 池扬拿着钥匙帮他开了门,扶他进去坐下。江绚这里的布局和他那里差不多,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你也住在这?”江绚半靠在沙发软垫上,池扬知道他一定是累极了,不然不可能这样靠着。 池扬“嗯”了一声,“就在你楼下。” “七中,”江绚顿了顿,“没有宿舍吗?” 池扬看着他。 “我以为你会住在学生宿舍。”江绚补充了一句。 池扬低声说:“你对我的事很清楚?” “当然,比不上你无情。”江绚微仰着头,语气有些微嘲。 池扬抿了抿唇,“你为什么住在这?” 江绚略疲惫地闭上眼,“我退学了,回来重新考试。” 池扬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什么?” “我说,我退学了。” “你疯了吗?”半天,池扬才说。 江绚笑了一声,“怎么?你就可以退学,我就不能?” 池扬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这是一回事吗?你和我能一样吗?你觉得这是可以任性赌气的事情吗……”他话还没说完,江绚就拿起沙发上一个抱枕用力向他砸过来,打断了他的话。 “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到底有什么不一样?!”江绚朝他吼道。 池扬第一次听到他用这样的音量说话。 江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些天,他冷嘲热讽听得够多,但根本不足以影响到他的情绪,可池扬一句话,就让他觉得有一种大概是“委屈”的情绪腾然而起。 池扬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江绚现在和自己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他自作多情多管闲事也得有个限度。 他垂下头,“对不起,我不该干涉你的事情。”他停了停,“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想走,可还没走出一步,就被人从后面“砰”地一声扑到地上。 池扬有时候真的不知道江绚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明明他看上去已经这么累了。 还没等他把这件事想清楚,江绚就用膝盖重重在他的小腹上顶了一下,池扬瞬间痛得弓起了背,接着又一拳砸在他锁骨上。 池扬任由他打了三四拳,然后喘着气评价了一句:“你力气不错。” “你不是很能打吗?”江绚低下头,和他几乎只有一指的距离,“还手啊。”他又给了池扬肋骨一拳,“还手啊!” 池扬伸出手,在空中悬了半秒,最后落在江绚的头上,用指尖轻轻点了点。 “还了。”他说。 江绚红着眼圈死盯着他。 “很晚了,如果你再不睡的话,明天会起不来的。”池扬轻声说。 江绚:“不用你管。” “好吧。”池扬说,“那我们就这样待一晚上。” 屋子里的挂钟秒针一格格摆动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犹如洪钟。过了五分钟,江绚的情绪终于渐渐回归到他以往的范畴,慢慢从池扬身上起来,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池扬叹了口气,也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想去厨房给江绚倒一杯水,才走一步就又被江绚一把拉住, “你又要走?” 这个“又”字让池扬胸口狠狠抽痛了一下。 “我不走。”他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江绚仍然不放手。 池扬弯下身认真和他对视,“真的不走。” 江绚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仿佛是要确认他话的真假,终于,江绚松开了手。 池扬径直走到厨房,他本来想接杯热水,不过江绚这里冷锅冷灶,一看就知道,他估计连厨房都不怎么进,也不知道平时是怎么过的,他只能接了杯现成的冷水,重新转身回到客厅,把水杯递给江绚。 江绚接过来,浅浅地抿了一口。 池扬坐下来,坐到他身边。 “池扬,你很讨厌我吗?”江绚突然问。 池扬一愣。 他今晚总是说一些让池扬无法回答的话,而且还咄咄逼人,“是不是?”他又问了一遍。 “怎么可能。”池扬低声答道。 “那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任何人要是听到这句话是从江绚口中说出来的话,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没有。”池扬只能这样回答。 “我知道我很无趣,”江绚说。 “不是。”池扬说。 “也很刁钻。”江绚继续说。 “不是。”池扬加重了语气。 江绚不理会他,继续自顾自往下说道:“总是自以为是,做出很多愚蠢的事,给你带来很多麻烦,我知道……” 池扬伸手把他整个人扳过来强迫他看着自己,“江绚,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不要这样说自己。”池扬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相信。” “怎么才能让你相信?” 江绚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他们之间好像有一根线在拉扯着,扯来扯去,突然燃起了一团火,骤然把池扬脑子里其他想法都吞噬殆尽,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眼前的人。 等池扬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和江绚亲到沙发上去了。 沙发上所有多余的东西都被他们有意识无意识地推到地上去了,池扬觉得有些缺氧,但又觉得这样好像还不够。 有好多好多好多东西需要宣泄和诉说。 突然,江绚“嘶”了一声。 “压到你了吗?”池扬忙动了一下身体。 江绚摇头,“不要走神。” 他勾住池扬脖子,把他重新又拉了下来,吻在他的唇上。 - 幸好他们俩手机都设了闹钟。 早上先是江绚的手机闹钟响了,然后十分钟后池扬的闹钟跟着响了。两个闹钟就跟二重唱一样,终于把沙发上两个人吵醒了。 池扬勉强伸手把自己的闹钟关掉了。 江绚的手机放得离他太远,他只能站起来走过去关,等他走到江绚的手机面前,他突然愣了。 这是谁的手机来着? 我怎么会有两个手机? 不对,我怎么睡在沙发上? 等他目光看见躺在沙发上的江绚时,昨晚上一连串回忆争先恐后地涌入他脑海,回忆到后面,他脸“噌”地一下红了。 他一把扶住额头,叹了口气。 “江绚,”他喊江绚,“你也要上学吧?快起来了。” 江绚慢慢坐起来,神色有些迷蒙。 池扬决定趁他还没回忆起来,先撤回他自己的屋子里去洗漱,于是他说:“我先去楼下洗漱,你也收拾收拾。” 然后他像做贼一样出了门,他觉得此时应该有人叉着腰跳出来,然后对他嚷嚷道:“让我抓到了吧!”奇怪,又不是捉奸…… 池扬光想事没看路,一头撞到了墙上。 被墙弹回来的池扬在原地愣了一秒,然后对着墙慢慢笑了起来。 疯了疯了。 他回自己屋子洗漱了一遍,然后换了一套校服,想了想,又去楼下买了早点提到四楼。 敲了敲门,江绚把门拉开。 “您的早餐外卖到了。” 江绚靠在门边,“我还以为你睡一觉就失忆了。”他淡淡地说。 “快签收。”池扬催他。 “外卖员也要一并签收吗?”江绚挑了挑眉。 “看您自己的选择哦亲亲。”池扬严肃地回答道。 江绚“哦”了一声,把早餐接过来,“那就不要了。”他作势要关门,池扬立刻从门口跳了进来,笑道:“不用您签收,外卖员倒贴上门。” 江绚背对着池扬,勾了勾唇角。 他们吃完早饭,一起走出了小区。 “你就在那边那个学校吗?”池扬指了一下七中旁边的那个学校。 “嗯,那是我以前的老师开的。” 池扬想了想,“你妈知道你……的事吗?” 江绚点头,“和她说了。” “然后?” “然后就被赶出来了。” 池扬戳戳他,“那你现在岂不是无依无靠,任人欺凌?” 江绚“嗯”了一声,然后鼓励他道:“你可以试试。” 池扬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突然伸手牵住江绚的手,“没关系,池扬哥哥以后会一直保护你的。” 江绚面无表情,却把池扬的手牵得很紧。 走出一长段路,江绚才后知后觉他们走的是自己学校这边的路,离七中门口已经越来越远了。 池扬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 “傻子,送你进去后我再绕回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94章 九十四 七中和池扬家并不在一个区,池扬每周末回家都需要转两趟地铁。 他觉得这样太浪费时间了,于是对陆岚说以后除了放三天假之外的时候就不回来了。陆岚同意了,返程的时候给他装了三大包各种各样的东西。 池扬推拒不掉,只好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转了两趟地铁,又从地铁口打了辆车到出租屋。 刚走到楼底下,他就闻到一股糊味。 他皱了皱眉,先坐电梯上三楼,随着电梯楼层一层层往上,那种糊味就越来越明显。 他开了出租屋的门,把东西放下后赶紧从爬楼梯到四楼,用力敲了敲江绚的门。 一分钟后,江绚开了门,铺天盖地的糊味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扑了池扬一脸。 池扬看着他的尊容,足足愣了三秒,“你在干嘛?” 江绚难得有些尴尬,“做饭。” 池扬快步走进厨房,厨房此时的样子比江绚还精彩,到处一片狼藉不说,摆在灶上的锅里面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早已看不清它的原形。 “你在大炼钢铁?”池扬立刻把锅从灶上拿下来,把里面的东西都倒进垃圾桶,然后把一旁的水龙头打开,把锅放进水槽里。 “你,”池扬走过来握住江绚的肩膀把他整个人转了一圈,“去换衣服。” 江绚被他推进房间后,池扬转身认命地拿起帕子,先把灶台给收拾了,又把瓷砖上的油给擦干净了。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江绚换了衣服,走出来问。 池扬没好气地说:“我再晚点回来你是不是要把自己烧死了?” “那倒不至于。”江绚正色道。 “你本来在做什么?”池扬从地上站起来。 江绚想了想,“忘了。” “靠,”池扬简直想把他摁进水槽里,“你连你在做什么菜都忘了?” “靠,你连你在做什么菜都忘了?”江绚小声学他的语气。 池扬瞬间笑了,“你再学?” “你再学?”江绚继续一板一眼地跟着说。 池扬“啧”了一声,走近江绚,猝不及防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怎么样,还学吗?”他问。 “怎么样,”江绚看着他,“还学吗?” 下一秒,池扬封住了他的唇。 池扬到今天才深刻体会到了为什么单身的人总是对情侣有那么深的怨念,就像他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他和江绚在一片狼藉的厨房也可以分分钟进入爱情电影的氛围。 池扬退了一步,看着江绚,“你晚上一个人睡觉害怕吗?” 江绚的睫毛扬了扬,勾得池扬心里发痒,像是春天走到了一排柳絮树下,“我想,我应该说我害怕。” “那你还不快说。”池扬恶狠狠地催促道。 江绚从善如流道:“好的,我很害怕。” “那,你搬来楼下和我一起住吧。” 江绚低下头笑了,“我记得楼下好像只有一间房。” - 就这样,江绚搬到了三楼。 本来只能每个晚上心照不宣地在电梯里碰面的两个人现在天天都能见了。 池扬深刻反省了自己是不是有病,否则应该在他们重新在一起的第一天他就应该让江绚搬下来,而不是人在同一栋公寓里却感受着异地恋的氛围。 他们每天一起吃早饭,池扬拐一圈把江绚送进学校,然后自己再进七中。到了晚上再一起回家,洗了澡一起躺在床上背书。到了周末,他们一起到附近的菜市场去买菜,然后池扬回来做饭,接着在根本站不下两个人的水槽边强行一起洗碗。 周末是他们唯一能够放松的时间。 因为选择了再来一遍,所以注定要比第一遍辛苦数倍。池扬教室的窗子正好对着江绚他们学校,他坐在窗边,每当天黑了一抬头就能看见那边几排亮灯的教室。 他先开始不知道江绚在哪一间,后来到了深夜,他身边的同学一个个走了,那边教室的灯也一盏盏熄灭,只留下一盏灯。 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每当他被题海搅得心烦意乱的时候,他抬头看见那盏灯,虽然远远的除了一点光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心却总能获得前所未有的平静,让他能够再次专注下来。 他们都在黑暗中前行,但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朝着共同的方向,总能等到天亮的时刻。 等到池扬下晚自习的时候,整栋楼也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把灯和教室门关了,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遇到了打着哈欠的张主任。张主任一看是他很惊讶,“我还以为这个点学校早就没有人了呢。”他笑着说,“池扬,虽然学校晚上不限定自习时间,但你也要注意身体,现在离高考还有很长时间,不要高考还没考,身体先垮了。” 池扬随口答应着,他们一起走到一楼,张主任突然“啊”了一声,“下雨了。” 池扬一看外面,果然,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豆大的雨滴已经落了下来。 “张主任我先走了。”池扬飞快地说了一声,然后匆匆跑出学校,一直跑到江绚他们学校门口,刚好这时江绚从学校里出来。 眼下是夏天,他们都穿着短袖,也没有多余的衣服,池扬跑过去用手挡在他头上,“你还好吗?”他喊。 江绚看见他有些紧张的神色道:“没事,我早不怕下雨了。” 池扬动作顿了顿,还是没有把手放下,“雨水湿气进了身体也不行啊。” 江绚伸手把他的手拉下来,“算了,这么大的雨也遮不住什么。” 池扬牵住他的手,“我们跑吧。” 江绚:“好。” 然后他们开始往前狂奔。 夏日蒸腾的水汽被他们踩在脚下,新鲜的空气混杂着雨水灌入他们的五脏六腑。 跑着跑着,池扬突然在大雨中笑了起来。 江绚问:“怎么了?” “你知道,”池扬边跑边问,“法国大革命是哪一年吗?” 江绚:“啊?” “1789年!”池扬大声说,“7月14日,愤怒的人民涌向巴士底狱,”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有人拿着长矛,有人手举斧头。他们喊道‘到巴士底’去!” 江绚也笑了起来,“我们像两个疯子。” “上哪儿找我们俩这么好看的疯子。”池扬说。 - 他们到家的时侯,里里外外都湿透了。 池扬让江绚先去洗澡免得着凉,他则先去把湿透的校服换下来洗了,晾好。 江绚洗完出来,他的头发已经越来越长了,洗了过后垂在他身后。 “你也不嫌麻烦。”池扬走过去,把他手里的吹风机拿下来,“我给你吹。” 江绚从镜子里看着他,池扬吹了一分钟,无意中和他眼神一触,他笑笑:“不行,我给你找个凳子坐下,这样举着太累了。” 他去客厅拿了个小凳子过来,然后继续打开吹风机给江绚吹头发。他从头顶吹到发尾,手指轻轻在江绚的发间穿插着。池扬没有留过这么长的头发,不知道原来感受原本湿漉漉的头发在掌心慢慢变得干燥,是这么一件让人感到喜悦的事。 等到他把江绚的头发彻底吹干的时候,他轻轻喊了一声江绚,才发现江绚已经睡着了。 他脑袋轻轻垂着,细长的睫毛也跟着垂了下来,像个初生的婴儿,池扬蹲下来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根本不忍心叫醒他。 池扬想了想,轻手轻脚地把他打横抱起来。睡梦中的江绚蹙了蹙眉,不过没有醒。池扬小心翼翼把他抱上床,又把被子扯过来给他盖好。 池扬又无声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转身去自己去洗澡了。 他飞快把澡洗了,把客厅厕所的灯都关了,又把毛巾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放回原处,这才重新蹑手蹑脚地从另一侧上了床。 “你动作太慢了。”江绚突然睁开眼慢吞吞地评价道。 池扬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压低声音:“你怎么醒了?” 江绚笑了笑,他的目光落在池扬尚且光裸的背上,池扬不由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了两声,“我告你性骚扰了啊。” 江绚伸手在池扬背上斑驳的旧伤上摸了摸,“还痛吗?” 池扬笑了,“都多久了,怎么可能还痛。” 江绚不说话了,他的指尖微凉,从池扬的伤口上一条条轻轻地摸过去,池扬想躲,又觉得就这么转过去也挺尴尬的。 “那个人,他还来找过你吗?”他只能找了个话题。 “没有,”江绚反问,“他来找过你吗?” 池扬叹了口气,“找过又怎么样?你就是太单纯,没和这种无赖打过什么交道,对这种人就不能顺着他来,他迟早蹬鼻子上脸……”他突然不说话了。 因为江绚不知什么凑上来,在他背脊上旧伤上落下一吻,他动作很轻,好像还怕弄痛了池扬,但是这清晰的触感和指尖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几乎是一瞬间,池扬感觉自己鼻子不争气地酸了,紧接着它的配套服务眼睛模糊了起来。 “江绚,”池扬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变形,“我有时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深深感觉到完结的脚步一天天近了啊~ 谢谢大家~ 第95章 正文完 秋天,养老院外面的树叶刷刷往下掉。 保安远远地就看见池扬和江绚,等他们走近,他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来看老人。”池扬说,“不是听说现在解封了吗?” 保安“哦”了一声,“是解封了,但是还是要登记一下你们的身份证号还有从哪儿来。”说着,他把一本册子和一支笔递给池扬。 池扬接过来,熟练地写上他和江绚的名字和身份信息。 保安把左侧的小门打开,“进去吧。” 全国疫情的蔓延让养老院这样的地方如临大敌,本来老人的身体抵抗就差,一群老人住在一起的地方就更是如履薄冰。所以自那次池扬年前来看过奶奶后,整个养老院就全封了。 池扬每个月都会抽时间来一次,但只能隔着玻璃窗看着她,和她说话。 从养老院义工口中他得知,自从疫情封闭后,大伯他们就再也没来过了。 尽管隔着玻璃窗,池扬也能看出奶奶的精气神一天不如一天了,老年人老去往往是一瞬间的事,奶奶以前是一个很体面的老人家,每天早上头发会一根根梳好。但现在,她已经不怎么梳头了。 每次见到玻璃窗后的池扬,她总是说她生病了,浑身哪里都不舒服。 可是医生也来看过,上上下下做了无数次检查,都没检查出任何问题。医生说,或许是老人太孤独了。 一天周末早上,养老院这边打电话给池扬,说养老院解封了,池扬立刻带着江绚买了高铁票来看她。 走到老人们居住的楼里,池扬才发现,虽然外面阳光热烈,却偏偏照不到里面来。惨白的灯光照着冰冷的走廊,池扬没来由地不舒服,转而抓紧了江绚的手。 江绚也立刻用力地回握住他。 他们走楼梯到三楼,走到奶奶居住的那一间,门口站着几个护士模样的人。 其中一个认得池扬,一见他来忙说:“郑国珍老人的家属来了,这是她孙子。” 其他几个护士转头看着池扬,“你是郑国珍老人的家属吗?” 池扬点头,“我奶奶怎么了?” “没事,我们刚刚查房发现她不见了,正说要去找,刚好你也来了,帮着一起找找吧。” 池扬从兜里拿出手机,“我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吧。” “诶,”护士忙拦住他,“你奶奶现在用不了手机了。” 池扬皱皱眉,“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前几天她突然就开始不认识人了,认知也退化了,”护士说,“当然,这也是正常现象,因为疫情封闭的原因,我们这里很多老人都出现了这种问题……” “那你们还不看住她?”池扬吼了一声,转身往楼下跑。 “没事,这里面又不大……”护士说。 江绚立刻跟上他。 这个养老院确实不大,池扬跑到旁边的棋牌室和院子里去看了一圈,没找见人,保安看他们着急的样子,走过来问他们怎么了,池扬便询问他这里还有什么地方能去。 保安说:“那边山脚下有一片草地,许多老人都挺爱去那边散步的,你们过去看看吧。” 池扬向他道谢,又和江绚绕到那边去。 养老院也不种些常绿的草木,一路走过去全是枯败的草叶,看得池扬心中难受。 “你看。”江绚突然说。 池扬一抬头,一眼就看见远处的奶奶,她正站在一片黄草地中,太阳把她笼罩在怀抱里,她仰起头看着太阳,她灰白的头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虽然穿着一身陈旧的袄子,但在金黄的阳光照射下,好像她才十七八岁,穿着新做的裙子。 池扬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赶紧跑过去,跑到她面前,小心地喊了一声:“奶奶?” 奶奶立刻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 池扬尽量让自己笑得柔和一点,“您再仔细想想,您真的不认识我吗?” 奶奶认真地眯起眼打量他,看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悠悠地说:“噢,我好像认识你——你是,素芬她儿子,是不是?”她像个猜出问题答案的小孩,一脸希冀地看着池扬,希望得到他的肯定。 池扬心里一酸,好像干吞了一个木塞下去一样难受,“对,我就是……她儿子。”他勉强笑着说。 他又指着江绚,“那他呢?你认识他吗?” 奶奶眼珠一转,自信地说:“我认识!素芬的小儿子嘛!” 江绚微微一笑,“对,奶奶。” 奶奶开心地一手拉住他们一个,“你们怎么来看我啦?素芬呢?” 池扬并不知道她口中的素芬是谁,大概是她少年的好友,于是他只能胡编:“她忙,所以让我们来看你。” 奶奶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你们专门来我呀,那我可得给你们拿些吃的。” 她拉着他们往她的住处走,走着走着,她又突然站住。 池扬轻声问:“怎么了?” 奶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他们把我关起来了!我是偷偷才跑出来的,现在又回去,很冒险咧。” “没事,”池扬鼓励她,“我们会把那些坏人都赶走。” 奶奶踯躅了一下,还是说:“好!”然后又继续往前拉着他们走。 神奇的是,奶奶虽然忘记了很多,但竟然没有忘记她住在哪一楼。她十分顺利地带他们到了三楼,然后遇见了刚才那群护士。她顿时害怕地躲到池扬和江绚后面。 池扬本来想找他们算账,但奶奶又害怕他们,所以只能皱着眉让他们快走。 等他们都走了,奶奶才从他们身后出来拍拍胸口道:“好危险。” 一间屋子里住了两个老人,奶奶住在靠墙的那一边。池扬被她带进房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被子,还算保暖。 “奶奶,您干什么?”江绚喊了一声。 池扬转头一看,奶奶不知从哪儿拿了一把椅子,正要踩上去,去够最顶层的柜子。 池扬赶紧走过去,“奶奶,太危险了,你快下来!” “我给你们拿吃的!”奶奶很倔强。 池扬无奈地哄她,“奶奶,没关系,我们都吃过饭了。” “那怎么行!你们这么远来。”奶奶一定要去拿。池扬和江绚只能一人扶着椅子,一人扶着奶奶。 她动作也不像以前利索,很慢很慢,花了很长时间才把一袋吃的拿下来,递给池扬,“你们吃!” 那是一袋散装的饼干,不知道在柜子里焖了多久,上面早生了许多霉点,池扬只看了一眼,眼泪就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奶奶对此一无所觉,她还转头对江绚说:“我过年的时候专门出去买的呢!谁知你们现在才过来。” 大概是年前她以为池扬之后马上就会过来,所以才买起来准备好的。 那时,他们都以为他们能有再见的机会。 池扬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让情绪平静下来,“奶奶,以后不可以再爬这么高了。” 奶奶顿时撅起嘴,“那我要拿东西嘛。” 池扬踩着凳子上去,看了一眼那柜子里放的东西,都是些用不上的,他下来对奶奶说:“反正就是不可以再踩凳子上去。” 奶奶不情愿地说:“好吧。” 不过很快,她又高兴起来,开始和拉着江绚,问他素芬家里的事。 有一个医生打扮的人走进来,对池扬说:“你是郑国珍家属是吗?” “对,我是她孙子。” 医生笑笑,“来,我们出来说。” 池扬跟着他走到门外,医生说:“老人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不过你不要着急,这都是正常的情况。” “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池扬问。 医生叹了一口气,“还是跟疫情封闭有关系,我记得郑国珍老人的儿女很多,原本在疫情封闭之前,虽然他们来得也不勤,但因为轮着来,所以老人能有个说话交流的机会,但是疫情封闭隔离后,就……”他顿了顿,“老人的语言和认知功能退化都是很快的。” 池扬用力抿了一下唇:“我明白了。” 医生继续说:“不过你也放心,她在我们这里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顾。现在也解封了,你多来看看她就好了。其实对她来说,未必是坏事,老人现在情绪好了很多。” 池扬转头看到里面正笑呵呵的奶奶,“嗯。” 池扬也希望能多陪奶奶一会儿,但时间并不允许。 走的时候,奶奶坚持要把他们送到楼下。 “奶奶,你要保重身体,不要乱跑,不要爬那么高,”池扬有些哽咽,“我们很快就会再来看您,好不好?” 奶奶抱怨道:“你好啰嗦。” “您先答应我。” 奶奶看见站着池扬身后的江绚,江绚对她点点头,于是她也点点头,笑道:“好,知道了。” - 时间一天天过去,离高考的时间也越来越近。四月,江绚校考出成绩那一天,池扬比他还紧张,差点一晚上都没睡。 江绚顶着个面瘫脸,面无表情地查完成绩。 “怎么样?”池扬赶紧问。 江绚手腕一翻,把手机拿给他看。 全国第一。 池扬目光在那个“1”的数字上停了半秒,然后把江绚整个抱了起来,“啊啊啊啊啊!” 江绚:“……” “你这个情绪不对,你要激动起来。”池扬不满道。 江绚头靠在他肩上,转过去,眉眼逐渐染上了笑意。 高兴了大概半小时,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回归到学习状态。池扬目前的每一次考试都比之前好上不少,但因为有前车之鉴,让他那些诊断考试不完全代表最后的成绩,所以他丝毫不敢放松。 夏天到了,学校里闷热难耐,池扬晚上便不在学校上晚自习,他和江绚一个在房间一个在客厅,写完一张卷子,他们就利用休息时间抽彼此背书,背完又去写卷子。 就这样,一直忙到高考前一天晚上。 江绚还在桌子前做最后的复习,池扬把他拉起来,“出去走走吧。” 他们坐电梯下楼,走出小区。 七中是这个区的文科考场,所以江绚和池扬都会在这里考试。 周围安静得可怕,平时总是随处可见的卖土豆和河粉的摊子也不见了。晚风吹起他们的头发,他们沿着长街一直往下走。 明天,又是一次命运的转折。 但这次,不管它怎么转,池扬都不会感到遗憾了。 最重要的是,他转头看向江绚。 江绚说:“起风了。” 池扬笑着举起手感受了一下,“好大的风。” “再大又怎么样。” —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可能大家会觉得很仓促,但我喜欢这样的结尾。 番外会在今年之内写完的~ 有很多话就留在番外后再说吧。 再次诚挚地感谢大家,尤其是每天给我评论的小伙伴,没有你们我坚持不到现在。 抱歉郑国珍女士,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纪念你。 ——————走过路过看看专栏预收~《犬齿》 谢衍从小就是远近闻名的听话小孩。 从不顶撞父母,按照父母的一切指示行事。就这样一直从幼儿园到大学。他家境良好,考上了最好的学校,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会继续按部就班地过着这样的生活。 如果那个雨夜,他没有冒雨出去拿外卖的话。 他撞上了一个人,或许说是一只凶恶的小狗。他们把彼此都撞翻在地,小狗狼狈地爬起来,很明显摔得不轻。 小狗看了一眼谢衍,轻轻笑了一声, “算了。” 脚下污泥x天边云彩 “我从污垢里爬出来,看见了云彩。” 第96章 番外一 “飞机晚点了。”池扬走过来,“说是天气原因,要不先去吃晚饭?” 江绚站起来,“好。” 机场落地窗外晚霞满天,z市的一月,大雪连绵不绝。江绚期末比池扬先考完,他又在宿舍多住了两天,等池扬一起回去。 z市是一座旅人的城市,现在挤满了等待回家的人。 他们随便找了一家人少的拉面店,坐在靠窗的位置。 江绚手机响了,他接起来, “喂?” 对面大概是问他多久能到,他说:“飞机晚点了,大概三点左右……嗯,知道了。”他挂了电话。 “你妈妈?”池扬问。 “嗯。”江绚说,“她说一会儿来机场接我。” 池扬笑了,“挺好的,你应该很久没见到你妹了吧。” 江绚当初选择退学重新参加高考,把江倩气得不轻,整整一年多没和江绚联系,任由江绚在外面自生自灭。直到江绚考上z大后的两个月,她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最后还是主动来找江绚了。今年也早早和江绚说了,让他回去过年。 有时,有些父母的爱是有条件的,建立在孩子是否优秀,是否达到他们心中的标准的基础上。 如果江绚没有考上z大,池扬不知道江倩还会不会主动联系江绚。但江绚并不在意这些——他对于除池扬意外的关系都很淡漠。 “明天我要去r市看奶奶,”池扬叹口气,“几个月没见,她也接不了电话,不知道怎么样了,问大伯他们,他们只知道说好好好。” 江绚:“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池扬忙说,“你好不容易回趟家,就在家里和你妈你妹多待一会儿。” 江绚笑笑,“也不急那么一会儿。” 拉面端上来了,热腾腾地转着雾,池扬想了想,还是说:“行吧。” 江绚拿了两双筷子,递给池扬一双,然后低头把面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部拨到汤里。池扬安静地看着他,觉得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江绚一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我很下饭吗?” 池扬挑了一下眉,“我在想,我眼光真好。” 江绚垂下眼,池扬知道他笑了。 “我上次去你们学校,路过宣传栏的时候看见那儿贴着几张海报,我看了一眼,有个男生长得特别好看。” 江绚手上动作一顿,“和我一个专业的?” “对。”池扬说。 “叫什么?” 池扬想了想,“叫什么不知道,但我拍了张照片。”他把手机相册打开,点开一张照片,然后把手机递给江绚,“你看看,你认识吗?” 江绚接过来看了看,“认识。” “真的吗?”池扬故作惊讶道,“那你快替我引荐一下。” 江绚头也不抬,“他人很不好相处,还是算了吧。” 池扬憋笑道:“是吗?我就喜欢不好相处的。” 江绚继而平静地说,“他有男朋友了,他男朋友更不好相处。” 池扬煞有介事地“噢”了一声,“那我只有知难而退了。” 他吃了几口面,又问:“所以说那张海报是什么?” 江绚伸手拿了一张纸,“我忘记给你说了,那是一个比赛。” “你报名了?”池扬问。 “嗯,有个老师建议我可以去试试。” 虽然江绚说得简单,池扬知道能够张贴在学校专栏的肯定不是什么小比赛,而且江绚已经好几年没有参加过任何比赛了。 他激动道:“多久去啊?” 江绚回忆了一下,“决赛暂时定在二月二十一。” 池扬“啧”了两声,“这位同学,你真是好狂妄,直接就决赛了。” 江绚眨眨眼,“客观来说,我目前的能力应该不至于止步于预赛。”他说这话时,池扬觉得他在发光,一种轻松的自信让人不敢直视,这是去国外读书的江绚身上没有的东西。 “比赛有设置粉丝送花环节吗?” 江绚严肃地想了想,最后评价道: “有点高调。” - 飞机晚了一个小时起飞,落地时飞机广播里的女声温柔地说:“欢迎您来到s市。”然后放起一首以s市命名的歌。 只要是个s市的人,听这首歌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但在此情此景下听到,池扬深吸了一口气,觉得s市的空气是有些不一样。 下了飞机,他们去转盘拿了行李然后拖着行李箱走到出口。 还没走到,池扬就看见陆岚站在围栏外冲他用力挥手,不知什么时候她去剪了一头短发又没剪好,显得格外滑稽。 等他们走近,陆岚又和江绚打了个招呼,江绚对她和阮平川点了个头,“阿姨叔叔好。” 阮平川笑呵呵地说:“好好,小江就坐我们的车,我们顺路把你送回去吧。” 江绚摇头婉拒道:“谢谢叔叔阿姨,今天我妈妈说来接我,所以我就……” 陆岚是知道江绚家里情况的,听到他这么说,忙说:“你妈妈亲自来接你的话那就太好了,帮我们给你妈妈问声好啊。” 江绚说好。 池扬伸手在袖子下捏了捏江绚的手,“那我们先走了?” 江绚的指尖在池扬手背上滑了两下,“好。” 尽管已经分离了很多次,但池扬并没有因为次数多而脱敏,他又看了江绚一眼,心里叹了口气,这才转身走了。 坐上车,陆岚拿出一盒洗好的草莓给池扬,草莓个个红得仿佛能往下滴水。 池扬笑笑,“谢谢。”他刚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就听见陆岚有些忐忑地对他说: “小扬,妈妈给你说一件事,你听了不要着急。” 池扬的心蓦然一沉,“怎么了?” “你奶奶……”陆岚开口,刚说出这三个字,池扬的手顿时一抖,草莓落在车的垫子上。 “奶奶怎么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 陆岚叹口气,“前几天她的病情突然恶化了,送到医院急救了一次,下了好几道病危通知书,但是她竟然撑过来了,只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说话了,也下不了床,吃喝都要人帮着料理。” 池扬耳边如同有惊雷一声声响,整个人僵在那里。 陆岚继续说道:“医生本来说,她大概撑不了几天,没想到现在她的病情又稳定下来了,我想,她会不会是在等你回来,然后才……”陆岚顿了顿,又解释道:“你别误会,妈妈不是故意拖着不告诉你,你大伯刚才才打电话告诉我,我也是才知道。” “你之前去扬帆时,家里暂时拿不出全部的钱,所以我问你奶奶借了一部分钱。现在你奶奶病危,你大伯查账的时候查到了这一笔,”陆岚叹口气,“所以才会来找我。我把钱转给你,你过几天回r市的时候再转给你大伯吧。” 池扬心乱得像解不开的麻绳,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对阮平川说:“叔叔,麻烦现在就把我送去高铁站。” 阮平川安抚他:“小扬,你不要着急,你才回来,先休息一晚上再去吧。” 池扬摇摇头,“不行,我现在就要过去。” 阮平川看了陆岚一眼,“好吧。”他看了一眼后视镜,把方向盘打了个转。 - 江绚赶到高铁站时,列车已经开始检票了。他飞快过了自动检票口,进了露天的站台。 他一眼就看见了池扬,他走过去喊了池扬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池扬就一把将他抱住。 他立刻也抱住池扬。 他们俩在人来人往的目光中像两个傻子,江绚拍了拍池扬的背,“没事的。” 池扬抱着他不说话。 直到列车进站了,他才松开江绚。 在座位上坐下,外面的天色暗得压人,江绚将手指穿过池扬的指缝,扣住他的掌心,坚定而有力。 “江绚,我好害怕。”半天,池扬才说出一句话。 “我知道。” “小时候,学校规定写作文‘我的妈妈’,我不知道怎么写,只能把它写成‘我的奶奶’。大家都写‘我的妈妈深夜背着我上医院’,我写‘我的奶奶深夜背着我上医院’。” 那天,天像是被捅破了一样,大雨滂沱。他烧得昏昏沉沉,奶奶一手要撑伞,一手还要背着他,满地坑坑洼洼的水坑,渺茫的天地间,只有他和奶奶相依为命。 等池扬回过神时,已经不知不觉泪流满面了。生和死的距离太近。 江绚默默地给他拿了几张纸,然后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 - 下了高铁,池扬立刻就往陆岚告诉他的医院赶。在路上时,他给大伯打了个电话,大伯知道他是带着钱来的,语气倒是比以往殷切了很多,详细告诉了他病房在几楼几号。 当他问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他的时候,大伯打了几个哈哈,然后说:“哎呀,你不是在外地上学吗?告诉你了你也帮不上忙,得了得了,赶紧过来吧。” r市第六医院,池扬在r市住了这么多年都没听说过这个医院。等他到了门口,他才发现,这间医院简直集脏乱差为一体。 江绚扫了一眼医院环境,忍不住蹙了蹙眉。 奶奶的病房就在一楼,池扬到的时候,看见大伯站在门外玩手机。见池扬来了,大伯忙走过来,“你来了,快快,把钱转一下。” 池扬忍住想把他掐死的冲动,“我先去看奶奶。” 大伯不耐烦地说:“就在里面,你要看就去吧。” 池扬推开门,发现这么冷的天气,病房居然没开空调。奶奶就躺在外面那张病房上,盖着一层被子,她的头歪着,连着呼吸机和心电监护仪,正是晚饭的时间,护工在给她喂饭,见到他们头也不抬。 奶奶另一边的嘴烂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从她的嘴角一直蔓延到耳后。 鲜红的血分外刺眼,池扬眼睛痛得厉害,“这是怎么回事?”他问护工。 护工撇撇嘴,“烂了呗,擦了又流擦了又流,麻烦。” “麻烦?你拿的不是这份钱吗?” 护工放下手里的碗,“得,我这就给她擦了去。” 池扬叫住她,“把空调打开。” 护工没好气地说:“是你们家属说怕热到老太太才喊关的。” 江绚看了一眼那碗里,是一团不知是什么做成的糊糊,他问了问,“你就给她喂这个?” 护工打量他一眼才说,“别的,别的她也吃不了啊。” 池扬走到床边,轻轻喊了一声奶奶。奶奶浑浊的眼球转了转,终于看见了他。 “奶奶,”池扬弯下腰,“我回来了。” 奶奶努力睁着眼睛,好像是在仔细辨认他,辨认了半天,她嘟囔道:“困了困了。”像小孩子一样。 池扬柔声说:“咱们把东西吃完再睡,好不好?” 护工拿着刚拧的毛巾过来了,池扬接过来,在她嘴角一侧轻轻擦着,那血不知流了多久,新的覆盖在旧的上面,难擦极了。 “疼,疼。”奶奶微弱地挣扎着。 江绚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奶奶,忍一下。” 擦了好久,血痕才终于被擦干净。 池扬端着碗给她喂饭,奶奶吃得很不情愿。正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的时候,三姨来了,她扫一眼池扬:“你什么时候来的?”紧接着她又看见了旁边的江绚:“这位是?” 池扬不欲与她多说,“我朋友。” 三姨皱起眉头,小声地说:“家里的事怎么还把外人带来。” 大伯走进来,“老太太真够折磨人的,要我说直接去了,又不用受这么多苦,连累我们这些儿女也在这儿天天守着。” “谁说不是。”三姨不耐地说。 奶奶躺在床上,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她专注地看着江绚,江绚低头对她笑了笑,于是她也跟着笑了笑。 “今晚我守在这里吧。”池扬说。 三姨无所谓道:“随便,正好我们轻松轻松。”她转头对大伯说:“老五回来了,喊我们去外面吃顿晚饭,走吧?” 大伯忙点点头,又转向池扬:“你要不要一起去?” 池扬心里对他们厌恶至极,他手里喂饭的动作不停,“你们去吧。” 等他们终于都走了,屋内也渐渐暖和起来,池扬喂完饭,把床轻轻摇下去,对奶奶说:“您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您的。” 奶奶闭上了眼睛。 池扬给她轻轻盖上被子。 他拿出手机,给大伯把钱转了过去。对于大伯他们的态度,池扬已经麻木了。从他有记忆开始,奶奶的儿女们就是这样,时而虚伪地扮作一家人,时而在奶奶的生日宴上为了一笔钱吵得不可开交。 到了这个时候,池扬感觉他们甚至是快活的,好像终于能甩掉一个包袱似的。 - 医院陪护只有一张小床。 池扬让江绚去休息,他实在睡不着,便站到病房外,看着走廊的灯发呆。 他心里知道,奶奶即使重新撑过来,也不可能再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她也不可能再和一群老太太们打麻将打得面红耳赤,也不可能再到池扬的大学看一看了。 奶奶还没到九十岁,如果没有疫情,没有大伯他们的奚落和冷待,她应该长命百岁啊。 他胸口一窒,连呼吸都困难。 突然,病房里的灯“啪”地一声亮了,池扬一惊,刚要开门进去,江绚就从里把门打开,“奶奶情况不太对。” 池扬瞳孔一震,赶紧冲了进去。 奶奶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睛,正在低声□□着。 护工已经按了铃,池扬扑过去,“奶奶!” “……小扬,”奶奶的声音模糊不清,但池扬还是听见了这一声称呼。 “您想起我了吗?”池扬的眼泪一个劲往下掉。 “小扬,”奶奶艰难地叫了一声,她的手颤颤巍巍地朝江绚伸过去,江绚会意,立刻把手递给了她。 奶奶轻轻拉住江绚的手,好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江绚的手放在池扬手上。 “奶奶。”池扬哽咽难言。 医生和护士随即鱼贯而入,“家属出去等,家属出去等!” 池扬和江绚被迅速推出了病房。 仅仅过了一会儿,病房的门重新打开了,医生和护士从里面出来,医生对池扬说:“你是病人家属吗?” 池扬没说话。 医生拍了拍他,“病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节哀。” 池扬通体冰冷,好像没听懂医生在说什么。 医生见多了这样的场景,叹了口气,转身和护士们走了。他慢慢走进去,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奶奶平平稳稳地躺在那里,好像只是睡着了,下一秒就可以重新睁开眼,对他笑眯眯地喊一声:“小扬,你来了。” 护工拿着一块早就准备好的布,问池扬:“可以盖上了吧?” 池扬没说话,护工便当他默许了,把布抖了抖就要往上盖,突然,池扬喊了一声:“奶奶!” 江绚从后面紧紧抱住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交代一下奶奶的事情 谢谢大家~ 第97章 番外二 奶奶被葬在了爷爷的墓边。 在池扬还没记忆的时候,爷爷就已经不在了。但听说,他曾和奶奶很恩爱。所以,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相见,也应该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奶奶的墓在一座山上,大伯找的先生说凌晨四点是下葬的吉时,于是大伯他们只好打麻将打到三点过,驱车上了山。 他们在泥地里铺了纸,然后一排排地跪在泥地上,池扬的辈分最低,和四姨五岁的小儿子一起跪在最后。奶奶五个儿女,照理说是儿孙满堂,但很多人都推辞有事没有来,包括池扬的生父,据说连电话都没接。 先生在墓前一边念经,一边往火盆里扔纸,大量的纸絮飞到空中,火光照亮了夜空,身边的小孩仰头惊呼道:“下雪了下雪了!” 池扬也仰起头,一片纸刚好落在他额头上。 先生说,奶奶去世的时辰不太好,所以要做法改一个时辰,让他们都站到远处去。 深夜四点,山路一片漆黑。 大伯他们到一边去聊天去了,池扬独自在山路上徘徊。 奶奶走了之后的这几天,他感觉自己好像要把一生的眼泪全部流完了,如果不是亲身感受,他都不知道人原来可以流这么多眼泪,好像泪腺坏掉了一样。 从小,他从书本上,从影视中见过“生死”这两个字太多次,但当亲身经历的时候,才知道文字和影视表达都是苍白的。活生生的人,最后变成一个小盒子,躺在掌心里。 奶奶临走时,把他和江绚的手放在了一起。池扬本来还有些不确定奶奶对他们是否知情,他也没有把这件事如实告诉奶奶的打算,他知道对于老年人来说,这是个不小的刺激。 没想到,她一直都知道。 她没有去质疑,阻拦,甚至连一句无意的过问都没有,像一片宽阔的海,能够无声地接纳任何地方涌来的河流。 池扬眼眶干涩得厉害。 先生做好法后,让他们过去,每人在骨灰盒上撒一把土,然后就要把盒子埋进土里了。 大伯他们都匆匆地捡了一把土往里撒了,池扬是最后一个撒的,他蹲下来,轻轻把土撒到盒子的周围,然后轻声说: “奶奶,我们天上见。” 他知道她一定能听见。 - 22年的春节来得早,所以学校开学也开得早。 池扬学校本来定的是2月26号返校的,因为江绚要提前回去准备比赛,所以池扬也跟着他提前飞回了学校。 江绚在学校排练室练习,池扬就盘腿坐在镜子前看着他练。 排练室有个男生,老爱过来找江绚问各种各样的问题,一会儿是“哎我这个动作老是做不好怎么办啊?” 江绚意简言赅:“练。” 一会儿他又凑过来,“你知道食堂那个关东煮很好吃吗?我们一起去吃吧?” 江绚头也不抬,“不。” 男生一脸挫败地坐到池扬身边。 池扬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安慰他道:“换个人追吧。” 男生脸顿时憋得通红,“谁说我追他了!” 池扬挑挑眉,“当我没说。” 男生皱着眉把他打量一遍,“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你在这儿干嘛?”三秒后,他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你想追他吧?还说我,做贼心虚。” 池扬想了想,点点头,“我确实想追他,我想难度应该不高吧。” “他难度还不高?!”男生一脸不可思议,“你知道他在我们学校外号叫什么?” “叫什么?”池扬好奇地喝了口水。 “‘小菩萨’。”男生说。 池扬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为什么?” “没有七情六欲啊,简直不像人。”男生夸张地说道。 “那你还想追他?” “那,我跟我室友打了赌嘛,没想到……”男生挠挠头,“我劝你啊还是早日放弃吧,我看你这条件,还是差点意思。” 池扬认真想了想,“我觉得我条件还可以。” 正说着,江绚走过来拿东西,他的包放在池扬旁边,男生刚好把它挡住了,江绚垂眸扫他一眼,男生像屁股上安了弹簧一样,一下子弹出去老远,“你拿你拿。” 江绚弯下腰,侧脸池扬很近,池扬看了一眼,然后偏头轻轻啄了一下。 旁边的男生眼睛立时瞪得老大。 江绚翻东西的手一顿,继而面无表情地转头在池扬脸上蜻蜓点水回吻了一下,然后拿着东西继续去镜子前练去了。 男生神色僵硬地走过来,“你你你……” 池扬“啧”了一声,“看来也不是很难追。”他转头对男生说,“追到了,以后别来了知道了吗?” - 阮风一路小跑,跑到z市国际艺术中心门口,一眼就看到心不在焉的池扬。 “嗨!”他跑过去,“我没来晚吧?” 池扬松了一口气,“你可算来了。”然后转身带着阮风匆匆往里走。 “不是说上午十点吗?现在才九点过一点点。”阮风跟上去辩解道。 “总要提前进去吧。”池扬说。 阮风:“不是江绚比赛吗?怎么看上去你这么紧张。” 池扬瞪他一眼,“你管我。” 他们穿过人群,走进剧院里面。这场比赛是不对外售票的,只有一些内部票,本来江绚只给了池扬一张票,后来阮风听说了这件事,正好他这段时间在z市,死活要来看。 这两张票位置很好,虽然离舞台有些远,但不偏不倚地正对着舞台,没什么阻挡。 他们坐下来,阮风感慨道:“真没想到江绚真有重返舞台的一天。”他说:“我第一次在医院见他,那时候的他身上一点活气都没有,暮气沉沉地躺在病床上。” 阮风一说,池扬顿时想起那样的场面,心口一痛。 池扬站起来,“我去看看他。”他走出去,绕到后台。他还没走进后台,就在外面看见了江绚。 江绚已经换了一身竹青渐变色的长衫,化好了舞台妆,他对面站着他的老师,正在和他说些什么。他的头发本来已经有些长了,为了这次表演又去接了一部分,发尾垂在腰际。 池扬没有走过去,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他。 不知老师对他说了句什么,他低下头,轻轻地笑了一下,带起周围的风。 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池扬这才喊了他一声,他转过头,眼里有细碎的光,“你怎么来了?” 池扬走过去,“不冷吗?” 江绚摇摇头。 “紧张吗?”池扬笑笑。 江绚想了想,“说实话,有一点。” 池扬牵着他,从后台一一穿过,看见有第一次参加比赛怯生生的小孩,也有满脸渴望的少年,池扬小声说:“你看,这里所有的人,都在努力证明自己是最强的。但是,”他笑了笑,“即使不是,也值得被爱。” 他们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池扬伸手抱了抱江绚,“等你的好消息。” 他刚想退出来,江绚又抱住他, “我爱你。” 江绚声音轻得像风。 池扬退出来看了三秒他的眼睛,喉结一动,“如果不是怕你妆花了……” 江绚微微一笑,“花了再补。” 话音未落,池扬就捏着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 等池扬回到座位,阮风看了他一眼,然后强烈谴责道:“你们简直不知收敛!后台没有监控吗?!” 池扬“啊”了一声,“不好意思。” 周围的人纷纷落座后,剧院的灯暗了下来,表演者开始一个个登场。表演顺序是按照少年组和青年组的顺序来,有群舞也有独舞。江绚是在青年组倒数第三个出场。 池扬感觉自己简直有十八重滤镜,虽然看不懂具体舞姿的好坏,但总觉得他们怎么都不如江绚好。 那一个没站稳,那一个动作又不流畅,好不容易有个什么都表现得不错的,他还是觉得就是没有江绚跳得好看。 终于,主持人报出江绚的名字。 然后舞台的灯光又重新暗了下来。 池扬的心开始砰砰地跳了起来,阮风也跟着深吸了一口气。 江绚表演的曲目叫《竹》。 灯光乍起,他负手站在干冰造出的层层烟雾中,身姿端正,就像一根拔地而起,生长在万年空山中的孤竹,傲于天地间。 所有人都被这个开场吸引得目不转睛。紧接着,他纵身一跳,在云雾中翻跃转身,行云流水,像绝代的侠客,每一片衣襟都很听他的话。 忽而一阵狂风骤雨,强大的外力把竹子吹倒在地,腰几乎要折断,好像下一秒,它就要被连根拔起。竹子不断和风雨作斗争,他始终不肯彻底屈服,音乐也随之激亢起来,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被带入到舞蹈的情绪中,终于,一点点,一点点,竹子从地上硬生生地靠着根的力量起身。起身的过程是不顺利的,他好不容易起来一点又被立刻压了下去。 一声剧烈的击鼓声,让整个剧院悚然一惊。 竹子终于从地上重新站了起来,他旋转着,贪婪地呼吸着天地间的气息,任何风雨也再也无法压倒他。 尽管隔着这么远,江绚身上强烈流动的情感,还是感染到了台下观众。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好,整个剧院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掌声,久久不停。 阮风本来还沉浸在表演中,他身边的人却突然站起来,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束花,走出观众席,走下楼梯,在掌声中一步步往舞台上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温柔而坚定。 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从舞台侧面上了台,走到舞台中心,把那束花递给江绚。 江绚把花接过来,然后伸手紧紧抱住了池扬。 在第一排的记者迅速选择了一个最好的角度,“咔擦”一声,拍下了一张照片。 —————— 番外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池扬和江绚的故事,到这里就正式结束了。本来我也想尽量多写一些番外来填满这个故事,想来想去,始终觉得“意犹未尽”的状态会更好一些,所以就这样结束在这里,希望大家原谅。 原本这个故事的名字叫作“隙光”,意为“万物皆有裂隙,那又何妨,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是我从中学时代就想去写的故事,一直到现在才写完。 感谢所有收藏,评论的人,每一个收藏和评论都对我无比重要,因为身体状况的极不稳定,我根本没想到我能够在冬天写完一本小说,每次我觉得快要写不下去的时候这些是我的动力,真的很感谢大家。 故事还有很多写得不好的地方,生硬的转折,不那么吸引人的剧情,我有时自己看见都想掐死我自己,每天一睁眼就在想这里该怎么写那里该怎么写。很感谢每个能看到这里的人。 马上新的一年就要来了,在这里祝大家新年快乐,所遇所求之事一切圆满。 如果有机会,希望我们在下一个故事相遇。 顿首 ———————— (差点又忘了,走过路过看看预收吧~ 谢衍从小就是远近闻名的听话小孩。 从不顶撞父母,按照父母的一切指示行事。就这样一直从幼儿园到大学。他家境良好,考上了最好的学校,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会继续按部就班地过着这样的生活。 如果那个雨夜,他没有冒雨出去拿外卖的话。 他撞上了一个人,或许说是一只凶恶的小狗。他们把彼此都撞翻在地,小狗狼狈地爬起来,很明显摔得不轻。 小狗看了一眼谢衍,轻轻笑了一声, “算了。” 脚下污泥x天边云彩 “我从污垢里爬出来,看见了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