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师尊当成男妈妈的下场》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题名:把师尊当成男妈妈的下场 作者:咕彦 简介: 温柔美人师尊攻x偏执沉默徒弟受 (治愈系小甜饼,he~) 云涅前十七年的生活:在妖兽纵横的荒山做苦工,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表演角斗。 云涅十七岁后的生活:被师尊捧在掌心疼爱,被拉回盛大美丽的人间。 有一天。 云涅中了魔修的招,满脑子都是“世上只有娘亲好,有娘的孩子是个宝”。 可他没有娘,只有师父。 于是这天起。 云涅:“我听说,别人家的小孩,都有娘亲手做的衣服穿。” 这辈子就没动手缝过衣服的仙君:“……” 云涅:“我听说,别人家的小孩,都有娘唱摇篮曲哄睡。” 就没人敢让他卖艺取乐的某仙君:“……” 云涅:“我还听说,别人家的小孩,都是娘从小亲自奶大的。” 衣襟被勾住,底线一拉再拉的仙君:“……”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仙侠修真,甜文,主受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涅,桑越┃配角: 一句话简介:就要男妈妈美人攻! 立意:珍惜爱我们的人,珍惜我们爱的人 第1章 狼崽子已经忘了自己来自哪里,父母是谁,和自己的名字。 他和许多被抛弃的孤儿一样,被抓到妖兽纵横的荒山做苦工。在学了一点粗陋功法后,就要爬上悬崖采摘价值千金的花,深入地巢窃取蚁群珍贵的卵,然后换取一碗粗食,或者一张草席。 十四岁的时候,他咬断了一头妖兽的脖子,被总管看中,送去了地下角斗场。 十七岁的时候,他因为试图逃走,被一顿毒打,关进笼子成了儆猴的鸡。 浑身血肉模糊的狼崽子,几乎快要失去意识,他之所以还没死,是因为总管想当着众人的面处决他。 总管选择了凌迟的刑法,越是血腥残酷,越能镇住角斗场中不安分的刺头。 他已经没了力气,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似乎注定离不开这个桎梏他前半生的囚牢。 狼崽子被绑到了刑架上。 他快要死了。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死,第一刀落下来的时候,笼罩着角斗场的禁制阵法被人强行打破。一场意外的发生,让总管慌如鼠窜,再也顾不上型架上的倒霉蛋。 他迷迷糊糊地半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眼前一片猩红,他看到熟悉的与不熟悉的,在他手下挨过打也打过他的人呼和着奔逃,激动地冲向从破开的大顶照下来的天光。 原来是有人来解救他们了。 他看到总管等人抖如糠筛的趴到地上,一位又一位穿着锦衣华服的高贵仙尊大驾光临这污秽之地。 他们脚不沾地,面带慈悲,完美地如同一个个假人,却无人多看一眼污血横流的刑架。 大概也觉得,自己没救了。 可狼崽子不甘心。 如果甘心,他就不会在肩背被撕得血肉模糊时咬死那头妖兽,如果甘心,就不会拼命从一场场死斗中活下来,如果甘心,就不会还想着逃离这个地狱。 他张了张嘴巴,发出嘶吼。 救救我,救救我! 结果只发出了沙哑的、细碎的气音。 没有人看过来。 原来……就差一点点。 狼崽子已经没有力气去怨憎恨,唯有淡淡的遗憾挥之不去。 他脱力地垂下头,闭上眼。 困得要死。 然后,感受到了一双柔软温热的手捧住了自己的脸。 他听到了天籁般温柔的声音:“这有个可怜的孩子呢……” 意识彻底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好像落进了世间最干净的怀抱。 . 美人是仙道第一宗的大佬,光风霁月,绝色无双。 平日里有点宅,多数时间都呆在自己的山头修炼,至今还未收徒,因为没碰到看得上的。 因为长得太美,容易引发事故,所以常用术法遮住脸隐没于人群。 这次也不例外,领着宗门弟子下山处理栖云城毒瘤时,没像弟子们一样高调出场,只裹着黑袍站到角落里——实在是高调腻味了。 他已经不再需要他人的崇敬与膜拜来为自己添衣加彩。 把那孩子带回去,纯粹是因为心软。 美人年少的时候也吃过很多苦,被人千里追杀,扮作女孩儿隐藏,上过刀山下过火海,摸爬滚打的时候,没人觉得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但他靠自己做到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即逝,昔日仇人一个接一个死去,过往藏在他的记忆深处,轻易不会再冒出来。 但他要承认,看到那孩子眼神的时候,他又想起了过去。 那种不甘而强烈的求生欲,太过浓郁,奇妙的是,里面没有怨恨。 于是他把他带了回去,即使狼崽子没看到美人,那句说不完整的求救,依旧传达到位。 一个人的命运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被改变了,被延续了。 美人抱着狼崽子回宗门的路上,不停有人夸他仁义善良。 因为狼崽子看起来实在太凄惨、太低贱,单薄的皮肉包着骨头,肤色蜡黄疤疤癞癞,头发枯燥嘴唇干裂。 他贱的如同路边野草,有朝一日,却被高高在上的仙君抱在怀中,真是鸿运当头让人羡慕。 美人把狼崽子带到了自己的洞府内,亲自照顾,替他疗伤。 这一治疗,就是半个月。 把他断裂的手筋脚筋修复,为干涸的生命注入元气,替身上的疤痕涂抹药膏。 美人捏了捏小崽子粗糙的掌心与变形的关节,为他盖上了价值千金的云锦缎。 于是濒死的倒霉蛋又活了过来,睁眼的时候,带着茫然,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活着。 但他接受事实的能力很强,得知是坐在床边的美人救了自己的时候,他竟产生了本该如此的想法——也只有像他这样美好的人,才会耗费力气来救这样渺小的自己了。 美人说:“你叫什么?” 其实他从总管那问了小崽子的情况,得知他已经十七岁的时候,差点以为对方在撒谎。 可他的骨龄确实到了,只是长得太瘦弱矮小。 而所谓的名字,不过是序列代号,没有任何感情投入的色彩意义。 狼崽子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 于是美人亲自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云涅,云取自其故地称呼,涅取涅槃重生之意。 尔后美人要走,让他继续休息。 崭新出炉的云涅抓住他的袖子,眼神直勾勾地盯过去。 已经很久没有人会这样冒犯地盯着美人看了,但美人没有生气,他莞尔一笑:“想知道我的名字?” 云涅点点头。 美人说:“我叫桑越,桑葚越红越好吃的桑越。” 云涅:“……” 走之前美人忽然想起什么,问,你愿意做我徒弟吗?你的根骨资质正正合适。 云涅恍悟,原来仙君出手相救,是为了让自己给他当徒弟。 他别无他物,唯有自己,就用沙哑的嗓音说:愿意。 只是他不知道,美人决定救他与这些无关,是凑巧在救治的过程里,发现他资质过人才起了惜才之心。 总之从这一天起,云涅成了桑越此生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亲传弟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个小短篇快乐快乐~ 第2章 一个优秀的师尊,不仅要关注孩子的学习进度,也要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 显然,云涅的心理很不健康。 桑越发现,云涅在从昏厥中醒来后,便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 戒备心过强、警惕性过高,十分敏感,极度缺乏安全感。 但很听话。 具体表现为,醒来后一言不发,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下达指令,就会努力把自己缩起来降低存在感。 但是,如果突然悄无声息地靠近,会惊得瞬间跳开,再用威胁与恐吓的眼神望过来。 在他睡着时靠近,后果会更严重,桑越有幸见识了一次什么叫脑子还没清醒身体已经开始攻击。 只是轻轻碰一下,就变成了这样。 在看清来人后,云涅的眼神中流露出恐惧。 他依旧紧紧抿着唇,面色苍白,僵立在床边,缓缓垂下头,似乎在用行动表达自己的顺服——他以为自己会被惩罚。 但桑越摸了摸他的头,说,饿了吧,差点忘了你还需要饮食。 云涅有些迷茫。 他是见过“师徒”这种关系的,在那座不见天日的囚牢中,总有一些强者会向弱者提供庇佑,以此来换取对方的忠诚与服从。 就连总管也有几个弟子。 徒弟要对师父恭敬、顺从,为他们办事,供他们取乐。 如果徒弟态度不恭,办不好事,就被会惩罚教训。 而反抗与背叛最不被容忍,一旦遇到这种情况,下场往往血腥而惨烈。 即使桑越和那些人不一样,也能容忍他方才的攻击吗? 餐风饮露许多年的仙君,已不需要为饱腹进食,也就差点忘了这回事。 他变戏法似的掏出雕花食盒,打开,一碟一碟摆到桌上。 荷叶鸡、虾仁粥、蟹黄灌汤包、珍珠白玉汤…… 云涅坐下来握住筷子的时候,还处于一种回不过神来的状态。 桌上的每一样食物都很香,香的让他有些惶恐,他从未得到过这么多美味佳肴。 其实身体不是很饿,虽然昏厥了很长时间,但一直有被喂药,被用灵力养护。 可是真的很好吃…… 于是一下一下吃的飞快,并时不时抬起眼,有些不安地,飞快地偷看对面一眼。 对面的华服美人长发如墨,玉簪轻挽,云容月貌含着笑,就这么安静地看他。 也许是桑越的眼神太温柔,太具迷惑性,让云涅多年积累的不安也悄悄死去了些。 进食的速度稍微慢了点,因为桑越不会跟他抢。 “不喜欢吃鸡?” 桌上所有菜,只有那只荷叶鸡没被动过,桑越随口一问。 云涅捏着筷子的手停下,缓慢又轻柔地夹下一缕鸡肉塞进口中。 “没有。” 因为对方问话了,云涅就用仍有些沙哑的声音回答。 再多的却不想说,因为鸡没有错,鸡很好吃,只是看到它,就忍不住想起被奴役的日子。 他们是消耗品,是工具,是玩物,也是活着的奴隶,需要时不时保养维护一下。 所以在表现好的时候,比如找到珍贵的天材地宝,或是赢下一场死斗,会得到奖励。 最多的就是烤鸡。 看到那只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叶子包裹着的鸡,云涅就想起了过去。 那时候他十分渴望胜利,胜利代表活命,也代表一次餍足的饱餐。 但他不想永远都吃那间晦暗房屋中的烤鸡,肉的味道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让人反胃作呕的血腥与腐臭。 原来鸡和鸡的味道是不同的。 云涅思考着,然后吃撑了。 就……很丢人。 其实更丢人、更狼狈的情况也经历过,唯独在桑越面前的时候,会格外羞耻。 会害怕被对方嫌恶,继而被厌弃。 而桑越选择把他抱进怀里,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伸出手帮他揉肚子。 云涅成了一座石像,一动不敢动,浑身肌肉紧绷。 他不认识桑越身上的布料叫什么,也猜得到这氤氲流光的衣物价值千金。 这样真的好吗? 这个时候桑越还不知道,在云涅的认知中,人命没有一件衣服珍贵。 这个时候云涅也不知道,早在这次之前,他就已经近距离弄乱过桑越的衣服了。 “张嘴。” 云涅听话张嘴,桑越在他嘴里塞了一颗酸甜的药丸。 等到鼓胀的小肚子消下去一点,他才把他放下来,塞进被子里。 “这么瘦,是该多吃点。”抱着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怀中人瘦削的厉害,桑越笑眯眯地帮他把被子掖好,调侃了一句,“但也不能吃太多,万一变成小胖子就糟了。” 云涅的反应是迟钝又迟钝的脸红。 直到这个时候,被从斗兽场中捡回来的小狼崽子,才流露出一丝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涩与单纯。 桑越收拾了食盒,准备离开。 他们还不熟,这个充满戒备心没有安全感的孩子,需要独属自己的私密空间。 于是他忍住手痒,没去捏云涅发烫的脸颊。 结果他转身,袖角却被拽住。 “怎么了?” 他十分具有耐心地,温柔地回身问他。 对我的惩罚呢?之前的冒犯与攻击,得到的为什么是一顿美餐,而不是惩罚? 云涅张了张嘴巴,紧张万分:“……” 什么都说不出来,曾经的他只需要服从命令与回答简单问题,没人有耐心听到多余的字眼,也没人在意他的想法。 更何况,他也觉得自己很奇怪:怎么会有人主动追究这种事呢? 云涅的语言能力实在太差,堪比哑巴。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得云涅越来越着急,脸越来越红。 桑越想了想,恍然大悟,微笑着走近,然后弯下腰,丝凉顺滑的头发落到云涅枯草般的头发上,对比鲜明。 他在他头上轻柔地抚摸三下。 “好了好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云涅:“……” “不说话就当默认了。” 云涅的手松开袖子落回去,桑越愉悦又欣慰地离开了。 被褥上的淡雅香气很好闻,跟桑越身上的很像。 云涅独自在又软又大香喷喷的床上,睁着眼睛躺了一夜。 第3章 最近桑越变得接地气了,不是指衣饰、气质或喜好上的变化,而是他重温了修为低下那些年的生活:慢吞吞地走路,远远就发出脚步声,必要时流露几缕气息。 他不再突然出现在云涅身边,而是留出反应时间。 如此一来,小孩受惊的频率很快就降低了。 但桑越又发现了另一件事:云涅缺乏常识。 不是仙君们超凡脱俗的忽视,而是从未接触过的缺乏。 更何况,他的洞府内处处都是阵法,本就不是凡人能随便驾驭的。 于是桑越开始教云涅怎么开灯、怎么关灯、怎么除尘,怎么穿门…… 以及,怎么洗澡。 洞府往内通向山腹灵泉,有一口潭水,灵气充沛清澈洁净,周围自然生着葱郁繁美的灵花灵草。 更妙的是,抬头向上能窥见天光。 这是桑越用来享受生活的地方,虽然有除尘术,有的时候仍需要在水中放松一下。 只是潭水太深了,云涅不会游泳,暂时无法享受。 于是桑越给了他一个浴桶,会自动加热,自动换水。 把云涅按进桶里的时候,他紧张地缩成了一团。 少年后背的脊骨仿佛要刺破苍白皮肤穿出来,他看不到,桑越却能看到,那些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大片疤痕如何在上面狰狞盘旋。 浅的疤在治疗后消失,深的却要慢慢修复,桑越伸出指尖,碰了碰凝结的苦痛。 云涅便狠狠一颤,痒。 于是脸皮紧紧绷着,微微回头,试图用眼神告诉对方:放开我。 只是他不知道,桑越已经决定要好好照顾他,并从中得到了乐趣。 也许是从未体验过照顾别人的感觉,也许是独行太久也终于开始感到寂寞,攒集的热情与关爱一旦开始释放就停不下来。 这位日常优雅迷人的美人师尊,此时褪去华服,挽起袖子,头发团的松松垮垮坠在脑后,身上被水打湿,看起来毫无形象,但依旧美好。 他是这样的亲切温柔和善仁慈,让云涅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是浴发的香膏,多用几次小涅的头发就会变得和师父一样顺滑了。” “这是洗身的皂子,搓出泡泡小涅就会越来越干净了。” “这是擦身的长巾,可以把小涅整个包进去。” “还有这个!” 桑越献宝一样捧出个精美的兰花小瓷罐:“当当当当!这是润肤祛疤的药膏,用上几次,小涅身上的疤就会消失啦!” 云涅浸在水中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终于忍不住,强行憋出来一句:“我不是,小孩了。” 十分委婉地表示,桑越大可不必这么哄他,也不必屈尊降贵来帮他洗澡,他知道浴桶怎么用了,完全可以自己来。 但桑越偏要。 桑越把他按着,在毛糙糙的头发上搓泡泡,哈哈笑着:“怎么不是小孩?知道自己几岁吗?” 云涅:“……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 他一个一个的猜,不太懂察言观色,无法从桑越笑吟吟的脸上看出对错。 等他不猜了,桑越才说:“十七。那你知道师父今年多大吗?” 云涅迟疑着摇头。 听说,修道有为者可青春不老,他猜不出。 桑越拍拍他的脑袋,用瓢舀水为他冲头发:“三百二十七,所以在师父眼里,你这么高,和这么高,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小孩子。” 他比划了一下,一个是云涅现在的身高,一个是三岁小孩的身高。 云涅:“……” 三百多岁的差距,确实,无法反驳。 他只好乖乖坐在桶里,让桑越尽情享受给徒(玩)弟(具)洗澡的乐趣。 这个过程对云涅来说十分新奇,对桑越又何尝不是新奇的感受? 等洗完了,擦干了,抹香香了。 看着桑越心满意足焕发光彩的眼眸,云涅恍惚了一下,心想,以后也都听他的吧。 结果这次之后,桑越就放他自己洗澡了。 “说到底,就算是小孩,也要尊重对方的感受。” 新晋育徒师尊十分体贴,体贴的让云涅心里莫名起了一点小小的失落。 . 日常的教学辅助云涅适应新生活,修炼从最基础的知识慢慢教导,不急着练,先修养身体。 云涅体内有真气,但太嘈杂浑浊。 桑越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因为需要奴隶做危险的任务,所以会训练他们提升能力,但要防着奴隶反抗逃跑,所以要控制他们不能太强。 云涅只修炼过低等的下品功法,他不知道功法有那么多分类,也不了解这个世界有多么广袤。 桑越告诉他什么,就听着,去学习,去汲取。 在这个过程里,桑越仍然在观察。 相处的时间在修士漫长的寿命中,只占很少很少的比例,不足以看清一个人的全部。 即使云涅是个很简单的人。 桑越希望更了解他一些,一个好师父,理应因材施教,就该了解徒弟。 于是桑越观察到了,云涅从未在自己面前表现,而是悄悄进行的一些事。 起因是云涅吃饭的时候总吃的很急。 幼时养成的习惯让他吃得又急又快,长久的饥饿让他控制不住吃撑,虽然没再像第一次那样撑,但这样也很不利于身体健康。 一个好师父,要学会纠正徒弟的坏习惯! “可他看起来实在太可怜了。” 说这话的时候,桑越正坐在好友青茯仙君面前饮酒,唇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青茯仙君,拥有三个好徒弟的前辈师尊,是新手师尊学习的好榜样、好目标! “我不忍心要求他停下来,所以换了个策略。” 青茯仙君:“哦。” 声音冷漠又无情,没办法,月华仙君口口声声说要向自己请教如何带徒弟,结果一张嘴,全是他在说。 等他说够了,心满意足地饮下一杯酒,拍拍袖子就走人。 青茯仙君根本来不及提供心得经验。 不过他也没什么可提供的,徒弟和徒弟不一样,他的三位徒弟,没有一个是云涅这般极端的情况,也根本不用他操心这么多。 烦人。 天天说什么,我们家小涅,好懂事,好可爱,好听话,好软……呸! 说得好像谁徒弟不是似的。 青茯仙君的耳朵都要被磨出茧子了,可惜,他打不过他。 只能继续被迫倾听月华仙君与其徒弟的二三事。 月华仙君桑越说:“一定是我这个师父在场,他太紧张了,毕竟我们家小涅,是那样害羞、单纯、聪慧、尊师重道的好孩子啊!” 青茯仙君:“……” 自从云涅醒后,你们相处足半月了吗?是如何看出这么多东西的? 以及。 青茯仙君缓缓问道:“你的意思是,自他醒来,每日三餐,你都盯到他吃完?” 月华仙君顿了顿,说,是的。 他试图解释:“这很正常吧,毕竟我们家小涅,是那样可怜、脆弱、敏感、容易受伤的小孩子啊!” 看着面前流风回雪般高雅出尘的美人,以及对方唇角慈爱中带着几分诡异,和煦中带着一点变态的笑容。 青茯仙君情不自禁,露出了痛苦面具。 相识二百多年,他竟从不知月华仙君会有今天。 所以那个云涅,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想知道,也就这么问了。 于是月华仙君掏出留影石,当机立断播了段录像。 录像中,一个肤色惨白瘦巴巴的少年面无表情地站着,桑越教他怎么用真气开关照明的声音絮絮叨叨了半天。 一个问:“学会了吗?” 一个说:“嗯。” 然后啪嗒关了灯,又啪嗒开了灯,再啪嗒关灯,再啪嗒开灯。 灯光一开一关,一明一暗中,因过瘦而显的一双黑沉沉眼睛突兀的大的少年,鬼一样闪现。 桑越:“小涅真聪明!” 掌声呱呱呱。 录像停在了云涅瞪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画面上。 青茯仙君盯着这双眼睛看了半天。 月华仙君在旁边吹嘘:“怎么样,我们家小涅是不是很聪明、很乖巧、很可爱!” 就,这干巴苍白的跟鬼似的小孩子,到底哪里能看出可爱了? 还有…… 青茯仙君痛苦地抬起手,紧紧捏住山根揉了揉:“他只是开了个灯啊!” 这一天,青茯仙君惨失好友十二个时辰。 自然也就没机会问,好友换策略后发生了什么。 算咯,反正他也不好奇。 好像谁没徒弟似的! 青茯仙君扭头把三个徒弟全叫来,吩咐他们:下次月华仙君再来,都给我冲过来立刻马上开始表演一个真正的尊师重道敏而好学! --------------------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说,如果没有评论的话,那么我的一些美好的品质,就是比如说我的容貌、我的身材,还有我的社交的礼仪,美好的品德,美好的性格甚至灵魂都会被毁灭了! 第4章 桑越回到月华峰的时候,不忘给云涅打包一份晚膳。 食物来自宗门食堂,食堂分三等,最高等的做什么,他就拿什么,也不用操心。 日常关心一两句,把食物放下,桑越就离开。 其实是假装离开,用术法直接把身形气息遮掩住,云涅就以为他离开了。 但实际上,桑越正坐在他对面。 唉声叹气的。 忘了跟青茯仙君说,自从他不在明面上盯着云涅吃饭后,云涅进食的速度稍微放慢了一点点,食量也稍微收敛了一点点。 进步很慢,但可喜可贺。 只是这一举动,在云涅身上产生了连锁反应。 从他用完膳到桑越进来帮忙收拾残局有一个时间差,在这个时间差里,云涅开始囤粮了。 没错,囤粮。 不易放坏的干燥的糕饼果子,用手帕一包,然后飞快塞到床底深处。 像一只警惕又勤俭持家的小松鼠,在为冬日降临早做打算。 事实上,他本来想抠一块墙砖出来,可惜敲遍四面墙壁和地板,都没有找到可以藏东西的空洞,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床底。 ……到底是为什么? 桑越对天发誓,自己没有饿到徒弟,每顿饭都给他喂得饱饱的。 况且,云涅的房间很大。 对这个晚来的唯一的徒弟,桑越很大方,提供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 就连这房间,专为没有安全感的云涅挖了个小客厅,让他能感受到多重门的保护。 即便如此,他仍然选择把东西藏在房间最深处的床下,藏在离自己最近最安全的地方。 那些精木打造的柜子抽屉,并没有什么用处。 桑越故意送给他一些小东西,比如防身的匕首,比如养身的药丸,再比如精美的玉佩。 除了武器随身携带,其他统统藏到床底下。 做这件事的时候,云涅趴在地上,手臂伸出,一戳一戳地把东西往床下塞。 完全不知道有个为老不尊的家伙正蹲在自己身后,双手托腮叹气。 东西藏好,盘点一遍,没有一点缺失。 云涅感到一股油然而生的满足。 真好。 以前他没有任何隐私,也没有任何财富。 想积攒什么东西,藏得再好,也总会被人翻出来偷走。 那么多人啊,饥饿的人、受伤的人、嫉妒的人,全都挤在一个大屋子里。 每个人都虎视眈眈,每个人都恐惧紧张。 一口喇嗓子的干饼,要藏到松动的墙砖里,才能在深夜饥饿时拿出来咬一口。 用口水润湿,不舍地咽下,短暂安慰饥涸的肠胃。 现在他每顿饭都能吃饱,每个夜晚都很温暖。 可闭上眼睛,云涅就开始恐惧。 明明以前不被当人的时候,也没有这样不安,为什么到了现在,反而更加惶恐…… 因为来到人间才知晓地狱有多恐怖,因为得到过才会害怕再次失去。 这种恐惧与不安,让他害怕入睡,害怕一觉醒来再睁眼,又回到腐臭的地下。噩梦也如影随形,嘲讽他被救出去又怎样,还不是又要坠入泥沼。 于是一宿又一宿,云涅都睡不好。 每次醒了,就翻出偷藏的点心吃一口,用最甘美的甜安慰自己仍在人间。 但这治标不治本。 云涅很清楚,他的不安来自于自己。 徒弟不是应该服侍师父,帮师父办事吗……是因为自己太弱了,所以桑越不用自己? 不能提供利用价值,反而一昧享受对方的好。 这让云涅很不安。 害怕哪天桑越厌倦了,就把自己丢弃。 而云涅毫无反抗之力。 这天,云涅听到门被轻轻叩响。 他跳下床去开门,见到了明明可以直接闯入,却仍旧守礼的师父。 师父的头发好长,长到了膝盖,随着他的走动,像一匹氤氲月光的墨色绸缎。 师父身上也好香,不是浓烈的那种,是淡雅却恒久的香气。 而此刻,这股好闻的香气正把云涅笼罩。 他好像总把自己当小孩……认知到这点的云涅,微微有些沮丧,却还是听话地让师父半搂半抱住。 这个在云涅认知中最好看的人,突然掏出一枚素银戒子。 “猜猜这是什么?” 桑越去看他,低垂着脸,一双秀美缱绻的眸子里含着春水般的笑意,眼角狭长微微上挑,似蝶翼舒展时的曼妙弧度。 云涅避开他的眼神,专心盯住银戒。 半晌儿,他老实回答:“一个戒指。” “嗯,是一个戒指,叫纳子戒。” 桑越没嘲笑他的愚钝,而是温柔地抓起云涅枯瘦的爪子,挨根比划。 对比相当惨烈,指云涅的手和桑越的手,惨烈到云涅想扭头。 无名指上一凉,戒指被套上去了。 云涅微微瞪大眼睛,忍不住伸手转了转这枚其貌不扬的银戒。 纳子戒,他听说过的。 虽然很少与别人沟通,但都在一个大房间内休息,他听过别人聊天时,用羡慕与渴望的语气说:总管手上的纳子戒可以放很多很多东西,可以换一千只一万只烧鸡! 这样的好东西,他们没有资格拥有。 但现在,桑越给了他。 云涅不自觉地,微微扬了下唇角。 很少能见到云涅脸上的表情产生变化,由此可见,他确实很喜欢这个礼物。 桑越也不由更柔和了些,又想逗逗他,便说:“这只是最不值钱,最普通的纳子戒。” 云涅顿了顿,抬头,一双黑沉沉的乌瞳直勾勾望向桑越。 他用很认真很认真,认真到下意识挺直脊背的语气说:“……嗯!” 桑越被他逗笑了,追问:“只是这样?” 云涅就很认真很认真地组织了语言:“我会,报答你。” 桑越又问:“用什么报答我呢?” 云涅就说:“全部。” 于是占尽上风的忽然溃败,顽石仍旧坦坦荡荡。 桑越不再逗他了,教他怎么用纳子戒,说:“本想等你修为再精进些,直接送一枚好的。不过……师父想了想,总归是有需要的,带着更方便。这枚戒子小了点,以你现在的修为用着却正合适。” 桑越体贴地没有提及云涅囤粮的事。 云涅却在学会使用纳子戒后,慢吞吞离开桑越的怀抱,并当着他的面,把床底的宝贝们全都掏出来。 他好像很放心桑越。 也是第一次如此放心一个人。 这天以后,云涅再也没有把东西藏到床底下过。 藏在他的纳子戒里,戴在手指上,连沐浴也不曾摘下,这样更有安全感。 一如桑越带给他的安全感。 这天晚上,桑越没有离开。 他选择坐到云涅身边,陪着他睡觉。 “小涅最近好像精神不振睡卧不宁,为什么?” “害怕。” 因为问话的是桑越,云涅便回答了这个问题。 如果是以前,他绝不会向任何人示弱,一旦示弱就意味着被更多危险环绕。那种弱肉强食的地方,弱者注定是被强者吞噬的养料。 可桑越不一样,桑越很强。 虽然对此没有具体的概念,但云涅知道,桑越不需要自己处于弱势,也比自己强的多。 在听到他的答案后,桑越给了一个很巧合的回应。 在短暂的思考后,桑越得出了云涅害怕的原因,他便握住他的手说:“不害怕,师父很厉害,这里很安全,没有任何人能带走你、伤害你。” 其实并不是害怕这个,虽然对桑越具体的强大没有概念,但云涅仍然相信,他能把自己救回来,就能把自己留住。 他只是害怕……自己太没用,会被桑越厌弃。 但云涅没有反驳,而是顺着问:“有多厉害?” 桑越想了想,脸上故意流露出几分傲慢,这种不良的品质并未给他添上瑕疵,反倒让他看起来愈发光彩熠熠。 就好像他合该如此骄傲,合该凌驾众生。 “在这洞府内,在整座月华山,师父保证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小涅,师父很厉害,比你见过的所有人都厉害,所以不要怕,安心睡,师父今晚就在这陪你。” 这一晚桑越信守承诺,果然寸步不离。 于是云涅难得安眠。 他悄悄抓住桑越的长发,将一缕青丝缠到指间,只是感受到这个人在自己身边,漂泊无定的魂灵便安然沉落了。 第5章 云涅最近在努力地修炼,但成果有限。 因为桑越说,欲速则不达,要他慢慢来。 他教的循序渐进,他就只练基础功。 洞府内只有他们两人,云涅对时间的感知有些迟钝,不知天长日久,不懂时光流逝,好像确实不需要着急。 一切都是那样的慢节奏,如果不是晚上还睡不好,也许云涅会真的放松下来。 自从那晚过后,桑越就没再守夜过。 因为云涅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结果桑越走了,云涅又睡不着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桑越的依赖已经如此之深,这点发现让他感觉有些奇妙,并不反感,甚至放纵。 云涅不想出尔反尔,也不想对桑越提太多要求,一直以来都是桑越在照顾他,他却没能给予对方什么。 怎么能那么贪心,那么得寸进尺地索求? 这样很不好,所以只能继续独自忍受难眠的夜。 可尝过糖的滋味儿,就很难再忘却。 连云涅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何会现在离开卧室。 这是属于睡眠的时间,洞府内不见天光,白昼黑夜全靠阵法维系,以萤石照明。开或者关,云涅已经很熟练,除了自己房间外的地方,却不是那么熟悉。 即使桑越带他走过一遍。 前方,是待客的地方,乌檀木的椅子上雕的花,叫兰花。 这里,有一池小鱼,不可以把手伸进去,会被咬。 后面,有一条花廊,明明在山腹内,却生长的花攒锦簇。 穿过花廊,拐角向右,是云涅的小套房,继续向后,有书房、静室与灵潭,拐角向左,是桑越休憩的地方。 云涅从未进去过,只在门口看过一眼。 这是师父的地方,是不可以轻易冒犯的地方。任何事物都可以成为权力的象征,包括空间,依附于桑越生存的云涅,习惯性将过去的思维带入了。 身为下位的附庸,不可冒犯上位者的隐私。 明明还记得这些生存法则,此刻却依旧不受控制地来到师父卧房前。 云涅沉默着站在门口,好半天,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卧房的水门柔软而坚韧,像一面镜子,把沉默的暗影倒映在上面。 云涅静立了会儿,退开了,又走过来,又走过去。 静悄悄的洞府内,除了流水声,叶落声,就只剩下云涅慢吞吞乌龟爬似的脚步声。 进退两难的滋味儿,很不好受。 就连从地下角斗场逃跑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犹豫。 那时候他很清楚失败的下场,也知道外面的世界全然陌生,即便如此,仍然毫不犹豫地逃了。 因为那个时候,他一无所有。 现在却不一样。 于是随着血肉滋生身体成长,拥有了更多非同既往的情感。 云涅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他还不知道,在他出卧房的第一时间,桑越就注意到了他。 洞府内所有动静都逃不过主人的耳目。 自然,云涅在黑暗中徘徊踟蹰的模样也全都被看到了。 在云涅垂下头,终于要回去的时候。 水门忽然消失。 桑越悄然出现,笑盈盈的:“睡不着?” 云涅停在原地,嗯了声。 池中的水把流波倒映到墙上,也倒映到桑越的衣角。 他高挑,修美,霜色长衫松松垮垮地挂着,慵懒地斜倚石壁,姿态十分闲散。 一步之遥的距离,云涅站在原地,直挺挺像根木头。 那双乌黑的眼,看向人的时候,很直白,很空阔,也很小心,正试图用眼神,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来传达自己的意思。 总之就不用嘴巴。 桑越不禁莞尔。 知道小徒弟不擅长说话,可再这样下去,和小哑巴有什么区别? 至少锻炼锻炼,能与人正常交流。 桑越有心逗他多说两句,便问:“过来想做什么?” 云涅:“……”不,其实他也不太清楚想到底做什么。 桑越又问:“就没什么要对师父说的?” 云涅:“……” 应该说点什么? “什么都不说,师父可不知道你的想法。”桑越歪歪头,故意说,“既然什么都不想做,那就回去休息吧。晚安,小涅,师父先睡啦。” 不是的! 不是什么都不想做,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云涅站在原地,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憋得脸通红,固执地没有离开。 见状,桑越低笑一声:“不管在想什么,都可以直接说,师父不会生气。” 于是云涅很艰难地组织了语言:“我想,帮师父的忙。” 可是洞府里里外外都很干净,没有扫撒卫生的机会,桑越不食人间烟火,也不用他伺候做饭。 他想做点什么,但桑越什么都不需要。 “不知道,做什么。” 如果可以完成任务,取悦对方,如果可以提供价值,换取奖励。 能不能再陪他睡一晚……好像有点贪心了,桑越给予他的已经很多了。 云涅没提自己想要的报酬。 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对方。 桑越被他看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好吧好吧,今天小徒弟说话的字数已经飞跃式进步了,既然这样,就不逗他了。 于是桑越勾勾手,让云涅走近来,摸了摸他的发顶。 “我是你的师父,你是我的徒弟。”桑越说,“是我决定把你带回来,决定救你,决定收你为徒。你现在只需要好好成长、学习、修炼,如果想要做什么,也该是想为自己做什么,而不是为我。” 云涅无法理解,不敢相信,世上怎么会有掉馅饼的好事。 他的疑惑与不解太过直白,直白到桑越无法忽视。 这是个与常人经历不同,所以心性也不同的孩子。 想到这一点,桑越便对他有了更多的包容与耐心。 “因为师徒是天长地久的关系,是密不可分守望传承的关系,不计一时,而是一世。” 因为未来捉摸不透变化万千,踏上漫长的道路就想要有人陪伴。 可云涅还是不太明白。 桑越便笑着说,不明白也没关系,等长大就明白了。 他说,云涅可以向他撒娇,可以提出要求,可以乖巧可以任性,可以向他要很多很多而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他还说,如果想报答他,那就等长大了,变强了再报答。 他最后说,不用害怕,他不会不要他。 一种变化悄然发生了,发生在心底,也发生在眼底。 这天桑越亲手在云涅眼中点了一抹亮光,也在他心底埋下了颗种子。 “所以,你想做什么呢?”桑越柔声问着。 “……”云涅想了想,还是说,“我想,对师父好。” 桑越一怔,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把云涅的脑袋摁到怀里用力揉搓。 云涅被他搓的晕头撞向睁不开眼,听着近在耳旁的笑声,感受依靠着的胸膛的震动。 疑惑。 还是不太明白,又好像明白了一点。 天底下的师徒,原来不都是记忆中那样,原来,是会想要对彼此好,而不是只想着自己好。 桑越真好,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师父。 云涅也要对桑越很好很好。 于是他又悄悄抓住桑越的衣角,十分用力地抓着。 这晚云涅还没来得及对桑越好,就被带到了室内。 没有完成任务就得到了奖励,但这次不安的感觉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心喜悦。 -------------------- 作者有话要说: 推推我的预收: 《他只是太爱我了》 脑子很抽的大美人攻x脑子正常的大帅哥受 三年恋情惨烈收场,与蔡阙分手后,乐怀景十分郁闷,还好温柔又贴心的邻家哥哥郁青珩及时出现,既拯救了他的心情,又让他重新开始相信爱情。 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蔡阙说:“郁青珩这个碧池故意挑拨离间,踩我上位趁虚而入!” 乐怀景轻蔑一笑:“他只是太爱我了才会耍点小心机,还有,我们早就没感情了,注意避嫌谢谢。” 蔡阙又说:“当初是他设计下套促使我们分手的,很早以前哦!” 夹烟的手微微颤抖,乐怀景嘴硬:“他只是太爱我了,才想帮帮忙让你这个渣男早点暴露。” 蔡阙不说话了,这次换成了铁哥们:“乐乐你新男友控制欲是不是有点太强了?” 乐怀景艰难解释:“他、他只是,太爱我了……” 铁哥们;“所以跟踪监视还调查你身边接触的人?” 乐怀景:“……” 草!忍不了了,必须分手! 于是乐怀景提出了分手。 那天,郁青珩彻底撕掉了正常人的伪装。 第6章 第二天晚上。 云涅抱着被褥到桑越门口,准备打地铺。 桑越搞不懂了:“这是做什么?” 云涅慎重地说:“守夜。” 全文是:很想和师父一起睡但又怕打扰师父,就算师父之前说可以要很多很多可还是不能太贪心,因为一点都不想挥霍师父的好而是想要更加珍惜地品尝,所以就到门口打地铺顺便守夜了! 可惜桑越不会读心术,听不到别的,只听到两个字。 他哭笑不得:“这里很安全,不需要守夜。” 云涅只用了两个字就打败了月华仙君:“我想。” 于是云涅就在桑越卧房门口睡下了。 虽然执着在门口打地铺这点有些怪异,但鉴于云涅的状况,他肯主动卸下心防亲近自己,是件好事。 桑越想让他知道,那些话都是真的。 他不会轻易拒绝他的要求,拒绝会让人受伤,而他不希望云涅受到更多伤害。 水门被撤掉,桑越说,他随时可以进到屋里,随时都可以找他。 云涅平淡地嗯了声,心里想的却是: 他要慢慢品尝师父的好,从门口一点一点向内,这样每靠近一点,就会更快乐一点。 结果一个意外,打破了云涅珍惜品尝的进程。 事情是这样的。 桑越某天外出,晚上回来,陪云涅用餐的时候感慨地说:“啊,要是所有弟子都像小涅一样安静乖巧就好了。” 当时云涅捏着筷子的手就停下了。 弟子?什么弟子? 弟子不就是徒弟吗? 桑越还有别的徒弟?! 咔嚓。 一双筷子直接断掉,云涅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在加重加快,只觉得面前丰盛的饭菜对他完全失去了吸引力。 他慢慢抬起头,用固执探究的眼神看向桑越:“弟子?” 已经对云涅有了相当程度了解的桑越很快便意识到,这位被夸安静乖巧的小弟子在计较什么。 这孩子难道是在……吃醋? 桑越感到很惊奇,同时感到了欣慰。 看看这才多久,小孩的情感已经丰富到学会吃醋了。 果然是他这个师父带得好。 想必再过一段时间,云涅就和常人无异了! “是记名弟子。”知道云涅缺乏常识,桑越慢慢解释着。 他说,宗门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组织,里面有很多位强者,他们都有很多记名弟子,还有很多不记名的属于宗门的外门弟子。 平时强者们给予记名弟子指导、帮扶和庇护,弟子们则要对其效劳。 但这种关系,并不算最亲密的师徒关系。 最亲密的,是亲传弟子。 这是更为包容、爱护、特殊、传承、亲密的关系,是不同寻常的羁绊。 记名弟子与其师尊,是可以别离的关系,记名弟子若有了更好的去处,或者被他人收做徒弟,尽可以离开。 可亲传弟子不同。 就算某一天两人决裂、闹别扭、背叛对方,这层关系也始终牵绊在彼此之间,是刀砍不断火烧不烂的暗影与云霾,是身上永远抹杀不去的相似色彩,也是他人总能忽然想起似的提一句:他们曾经是师徒! 于是云涅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握着筷子的手松了点:“师父对别人,也很好……吗?” 桑越噗嗤笑出声,故意逗他:“当然了,我可是个大好人。” 云涅:“……” 埋头,扒拉扒拉饭,思考的很入神。 还没等他想出来怎么应对这件事,就看到一双筷子伸过来,给自己碗里夹了块嫩绿的丝瓜。 鉴于过去的经历,云涅更喜欢吃肉。 但他还是夹起来乖乖吃掉了。 就听到桑越夸自己好乖,说:“别人再怎么样也比不过小涅,就算师父对别人好,也是对小涅最好。” 最近云涅话多了一点,性格外向了一点,更自在了一点。 他甚至能反问一句:“真的?” 桑越就说:“真的,毕竟小涅是我唯一的徒儿。” 总之,云涅之于桑越,与其他弟子之于桑越,是不一样的。 是特殊的,是独一无二的。 云涅慢慢咀嚼着“唯一”这个词,越咬越甜。 但记名弟子的存在,仍旧给云涅带来了危机感。 云涅很清楚,犹豫会错失良机,退让会失去更多东西。 以前以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可其实,外面还有一个很大的世界,那里有很多很多人。 以前不敢确定桑越对他到底是什么想法,可现在他已经得到了承诺。 桑越说他们之间是不一样的。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嗯,这句话是这样说的没错。 反正、反正是桑越自己说的,可以撒娇,可以提要求,可以要很多很多……这样也不算太贪心吧? 这天晚上,云涅抱着被子,神情凝重的像要上战场。 但其实他只是要进桑越的卧房。 桑越说过可以进去的…… 云涅看着桑越,一边用眼神确认,一边横着向内移动。 一步一步又一步,走得格外慎重。 桑越忍着笑,也往里走。 不然还能怎样?进到卧房深处,不仅有一条很长的路,还有一段台阶呢。 他不配合着向内,云涅能把脖子扭断。 “我进来了。” 在走到中间的时候,云涅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桑越点点头,温声道:“看到啦。” 于是云涅抱着被子继续向内。 “我上去了。” 在走到台阶下的时候,云涅又说了这样一句话。 桑越依旧很温柔:“上去吧。” 于是云涅抱着被子走上台阶。 越往上,越有清澈微光出现。 这不是用阵法人工创造的光芒,而是自然的,清凉又美丽的月光。 站上来的时候,云涅不由仰头屏住了呼吸。 他第一次来到桑越的卧房,第一次发现,原来桑越住的地方,竟如此简单朴素又梦幻美丽。 这里到底是哪里? 上方聚拢的尖顶缺了那个尖,取而代之的是个圆形天窗,几根枯枝从窗口探头。 一轮皎洁的弯月悬挂在上空,银辉透过天窗倾洒,照在下方平整光滑的白玉床上,似覆盖了一层碎雪,是霜染白了整片天地。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云涅回头,看到桑越长袍曳地款款走来。 他赤着脚走过无尘的台面,经过少年身边,三千青丝如有生命般流连着拂过。 他转身坐上一床碎雪,长袍翻飞如鹤羽,青丝绕绕如墨漪,月光清浅,疏影横斜,佳人风华绝代如谪仙。 云涅抿着唇,一时看得出神。 桑越向他伸手,引诱似的问:“想做什么呢?不说可不行。” 这似乎是陷阱,是个明谋,让云涅无法逃避,也无法撒谎。 云涅轻轻呼喘一下,眼神越来越坚定。 是桑越准许过的,是他给了他勇气和底气。 “想和师父,一,起,睡。” 字字咬的清楚,云涅抱着被子郑重其事地说着。 而这个要求,同样被纵容了。 “好,师父陪你。”桑越含着笑,声音温柔的像一片静谧湖水。 于是下一秒,云涅抱着被子冲过去,正准备把被子放到床下,就被桑越捞了上去。 云涅微微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被子被放到玉床上面,桑越轻轻拍了下被面,对傻乎乎的徒弟说:“只有被子对你来说可不够。” 于是云涅又晕乎乎地回去找自己的枕头。 竟然可以和师父睡一张床,本来只是想,能睡到床边,很近很近地嗅到师父的气息就足够了。 可是被子已经放上去了。 云涅无法把它扯下来,舍不得。 云涅的卧室和桑越的卧室不太一样,他的房间被布置的很温馨,很明快,这个风格也延续到了床具上。 等云涅抱着绣彩色小鸟的软枕回来的时候,他发现,那张冰冷的玉床上,已经铺上了柔软干净的褥子和床单。 桑越侧躺在一旁,月光笼罩着他和那床粉色碎花小被子。 有些微的不搭,又有很多的相映成趣。 云涅钻进被子里的时候,舍不得闭眼,桑越就捂住他的眼睛说快睡快睡,不然一辈子都要当小矮子了。 云涅只好嗯一声,乖乖闭上眼。 有桑越陪伴的夜晚,总是那么平静放松。 他睡着了。 不知不觉间,又是一夜好眠。 但桑越不会一直陪他睡,在他这种修为境界中,常人生理需求的影响已经不再那么深。 有的时候,桑越会拎一壶酒,捧一本书,在月下渡过宁静一夜。 有的时候,桑越会对着月亮发呆,长发垂在脑后,雍容优雅中生生带出几分呆滞。 还有的时候,他会趁云涅睡着的时候偷偷给他编小辫,或者出门去遛弯。 桑越看书的时候,云涅会悄悄离他更近一些,抓着他的头发睡觉。 桑越发呆的时候,云涅会爬起来看他,而桑越必定会狡辩自己在冥想修炼,云涅就盘起腿和他一起修炼。 等桑越悄悄玩云涅头发的时候,云涅就闭着眼睛装睡,任凭他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这些全都是不为人知的,更私密的桑越。 除了自己,应该没有人再见到过桑越这样子了,毕竟洞府内只有他们。 云涅如此想着,就觉得这样的生活特别满足。 如果能一直维持这样的生活就好了,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外人,也没有任何波澜与风险。 结果打破这种生活的,不是外人,是桑越。 桑越忽然发现了一种十分可怕、十分糟糕且被他不小心忽略了的情况,以至于他不得不肩负起师长的责任,狠下心打破这种平静生活。 小涅……不能再这样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是腰细腿长有胸肌腹肌但高挑匀称显瘦的身材,不会特别夸张的那种。 小涅……他营养不良,还需要多喝牛奶再养一养! 第7章 云涅穿着素净简洁的月白校服站在洞府门口,整个人僵的像根木头,两只脚如同黏在了地上。 他看着前方的水门,凝神敛气,一动不动,微微垂眸。 桑越就站在他身后,手掌推着他的背部:“快、点、出、去!” 云涅:“……不。” 他竟然被逼的发出了细微的抗拒声,虽然声音小的像蚊子。 桑越痛心疾首道:“自从你来到这里,已经两个月了,整整两个月都没有出过门了!都是师父不好,习惯闭关了,都忘了小涅没出过门了!” 云涅:“……不。” 才两个月而已,两年不出门都没关系的。 桑越:“小小年纪不要如此死气沉沉,给我多出去走走啊!” 说着他用力一推,直接把云涅推出了水门。 云涅一个趔趄向前,眼前瞬间被一片前所未有的明亮占据——呼,天空的呼吸穿过广袤无垠的大地,千百种陌生美丽的人间就这样强势而蛮横地撞入眼帘。 一时间他呆怔在原地,一双眼睛眨都不敢眨,想要逃避,又舍不得。 远山重叠青拢烟,淡云浮日掠碧天。 乱花连生绿细草,新芽犹被旧雪攀。 细绒绒毯子似的嫩草丛无边无际地铺着,数不清有多少种红粉白紫黄的碎花点缀其间,树枝刚生出了春日生机勃勃的嫩芽,阴里的雪却还未消尽。 风拂过,带着冬日的尾巴,料峭清寒,又在这无限明媚璀璨的熙光中化去了。 云涅前十七年的人生,不是在人烟稀少的荒山做工,就是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厮杀。 他想逃离这种畸形的世界,却完全不知外界到底什么样子。 像这样光明广袤又美丽平和的世界,陌生,相当极其以及十分的陌生。 以至于身上的伤好了,他迟迟不敢走出洞府。 就好像这是一场盛大的美梦,他怕自己走出去,就会打破这脆弱的梦幻泡影。 而现在,梦没有碎。 不,这不是梦,这是真实的世界。 想到这里,少年呼吸微微急促,他近乎贪婪地从左方的草地看到右边的松树,从地上的清新看到天空的苍茫。 好美啊,这是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桑越走到他身边,抬起手,轻轻搭到了云涅肩上。 他的声音似与这春光同样柔和,说,小涅,不要怕,师父会陪着你,好好见识这个世界。 为了这一刻,云涅付出了太多,又逃避了太久。 直到感受到桑越,他浮躁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太好了,有师父陪着,不管外面的世界到底如何,他都不会怕了。 桑越便笑着牵住他的手,一步一步向前走。 洞府在月华山高处,他们向前走着,也向下走着。 穿过无限梦幻草长莺飞的春天,走着走着,他们又来到了夏天。 交界处有一大片蝴蝶,拖曳闪着天青色、蓝紫色等各种各样花纹的翅膀,轻盈又自由地飞翔。 桑越一只手搂着云涅的肩膀,一只手招了招,便有一只又一只蝴蝶飞近,围绕着两人翩翩起舞。 云涅伸手悄悄一抓,碰到蝴蝶尾翼,轻柔的好像一秒就要破掉的触感,让他害怕地收了手。 那只蝴蝶却没跑,忽闪着落到了他的袖子上。 他们继续向前。 走过一片蓬勃生长漫天蔽野的紫陌花,走过了浓绿成荫潇潇傲骨的细竹林,蝴蝶渐渐落在身后,云涅从一颗果子树下走过,仰头一看,绿叶间满是金黄的果实。 桑越抬手一摘,摘下来两颗鲜嫩多汁的果子,一颗给云涅,一颗自己吃。 他教他怎么剥皮,告诉他这叫枇杷。 枇杷很好吃,云涅是第一次吃,就喜欢上了这个味道。 于是桑越带着他坐到树上,拉下一棵缀满果子的树枝,让云涅自己摘着吃。 没吃几颗,桑越就不让他吃了,他掏出手帕,用溪涧清澈的流水打湿,给云涅擦沾满了果汁的手。 “不许贪多,现在吃饱了,待会怎么办?” 云涅不解。 桑越就带着他继续向下走,越往下,越有丰富多彩品类繁多的果子可以吃。 有的云涅在荒山的时候吃过,比如让人口水不停的酸李子,那时候吃不饱饭的孩子,也会自己摘野菜野果吃。 有的云涅没吃过,比如甜蜜脆嫩的桃子,香气扑鼻汁水丰溢,一口咬下去,好像整个人都被沁透了。 还有的云涅吃过又没吃过,比如红莹莹的地莓果,荒山的莓果又小又酸,这里的莓果却又大又甜。 一直吃到肚子饱了,云涅还没把所有种类的果子吃个遍。 “果树好多。”云涅隐约觉得不太对,他认知有限,也知道这么多种类不太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 “因为用了阵法,否则山顶永远不会出现那样的春景。”桑越说,“还有些别的因素,等你学会更多知识就明白了。” 云涅点点头,片刻不舍得收回眼睛。 而到了这里,已经出现了枝叶泛黄的现象,他们马上就要进入秋季了。 远远地他能看到一团又一团红叶夹杂在金黄与青绿间,似火焰在山间灼烧,似阳光掉下来再涂画。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这样繁华丰富的山林,一定有更多的甜蜜。 等下次,他一定要忍住夏天的诱惑,留着肚子来品尝秋天的果实! 可惜这股雄心壮志立马就被桑越扑灭了。 桑越说:“诶,对了,月华山的弟子们大多居住在这片区域,要不要和他们认识一下?” 云涅:“……” 桑越笑道:“害羞?别怕,我们小涅今天打扮的这么漂亮,一定让人眼前一亮。” 云涅:“……” 桑越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云涅就别扭了。 为了让云涅出门不怯,桑越一大早就把他从头到脚倒腾了个遍。 给他换上干净漂亮整洁的宗门校服,衣襟处绣有月华山的徽纹,头发抹上香喷喷的莲花油,又梳又拢带上白玉冠,就连腰间也别了一串玉石与校牌。 人靠衣裳马靠鞍,狗带铃铛跑的欢。 这么一打扮,云涅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站在水镜前的时候,很不自在,镜子里俊俏秀美的少年郎,真的是过去那个干巴枯瘦满脸阴霾的自己么。 好像是的,动一动,他也动。 两个月的休养下来,云涅还是很瘦,脸色却好看了许多。头发不再那么枯燥,嘴唇不再那么苍白,就连神情都在桑越的呵护下舒展开来,阴霾散去了些,更多了几分柔和。 只是,他从未打扮的如此隆重,怪不自在的。 吃了一路果子,云涅把这种不自在忘到了脑后,可桑越说要见别人,他就又有些别扭。 还没见过别的生人,会都是好人吗? 他会给桑越丢脸吗? 他们会接纳自己吗? 云涅仔细想了想,发现这些问题的答案……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他更在意桑越的看法,只要桑越觉得他好,就好。 今天桑越也打扮的很隆重,青丝挽起插银玉莲花簪,长身玉立着烟紫色折竹暗纹绣宝莲流银霞光缎,长袍逶迤而不沾尘,整个人瞧着雍容华贵气度不凡。 看起来跟平时在洞府内的桑越不太一样,多了几分高高在上的疏离与淡漠。 云涅反应了一会儿,猜到了缘由:桑越为了给自己撑面子,特意打扮的隆重华丽,而且,他在别人面前的时候,没有在自己面前放松亲密。 师父真好,不能辜负他的好意。 云涅便看向桑越,轻轻嗯了一声。 桑越笑弯了眼睛,而后神情一整,越发超凡脱俗起来。 他拉着小徒弟的手,一步一步把他拉回人间。 这次见面没有云涅以为的困难,很轻松,很平常,桑越带着他走近,告诉他这边的房屋是记名弟子们的住处,那边的房屋是他们学习、练武或待客的地方。 月华山的记名弟子不多,此刻留在这儿的只有七八个。 桑越拉着云涅的手,淡淡介绍了下,双方就很友好地互相行礼,互通姓名。 有的时候,云涅会有点迟钝,那是因为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太陌生了。 但有的时候,他又十分敏感,这份敏感来自于长久的生存压力。 任何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对别人的情绪都很敏感。 任何一点恶意与敌意,都逃不过他们的感知。 而此刻,云涅在师弟们的眼中看到了惊讶、好奇、疑惑、羡慕和一点同情,以及一点嫉妒和敌意,但没有恶意。 他们有着丰富的感情,有自己的好恶,有追求和遗憾,也有短暂的执迷,但不是坏人。 果然师父身边的人,也都很好。 离开这里,一直走到看不见他们的时候,云涅才望向桑越,此时他的手还被对方牵在手里:“为什么,师父不收他们?” 桑越想了想,说:“大概是缘分吧。” 有的人,一眼就觉得投缘,有的人,即使同行再久也始终淡淡。 缘分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只是一种感觉。 是他今天忽然想要选择他,而他答应了下来,于是便产生了羁绊。 从此千丝万缕,息息相通。 . 月华山很高很大,走到秋冬交界处的时候,就到了傍晚。 桑越问云涅:“累了吗?” 云涅点点头,又摇摇头。 累了,但还可以继续。 桑越便拉着他坐到一块打石头上,让他看前方的雪,吹身后的风,暂且休息一会。 云涅伸出手,接住了几片雪花,冰凉的触感让他飞快甩手。 寒冷是饥饿的好伙伴,往昔到了冬季,每每有许多同寝的人冻死。因为腹中无食,身上无衣,神仙也抗不下来。 现在他吃得饱,穿得暖,好像不用再怕这些了。 可以去见雪的美丽与好处,把过去深埋到记忆中置之不理,让自己轻松一点,好过一点。 可是无法做到。 大概是过去的经历已经深深塑造了这个人,再怎么改变,也脱离不了他的根基。 “在人间想要往下,总能更下一层。”桑越说。 云涅缓缓抬起头,发顶与眼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被他的体温融化,湿漉漉的,好像在哭。 可他没有哭,甚至感到了一种宁静。 桑越坐到云涅身边,拂去他身上的落雪,说:“下山轻松上山累,休息总是不嫌久的,在低谷坐久了,身体会麻木。小涅,该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换了另一条路。 往上走果然很累很累,可云涅不想让桑越觉得自己娇气,便一路硬撑着向上爬。 他的腿发软,咬着牙,正准备低头,忽然桑越伸手轻轻带了他一把。 登时脚下轻盈起来,似乎自动在空中飞行。 云涅顿了顿,要说话。 桑越看出了他的意思,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含笑说:“不要总是拒绝他人的帮助,正是因为有人互相扶持,才能欣赏更多风景。要记住,世间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错过的今时此刻,可不会再回来了。” 云涅不太明白,又隐隐约约理解了一点。 于是他不再拒绝,而是睁大眼睛欣赏这条在月光下越发幽深美丽的新道路。 那边的树好像两个小人相依相偎,这边的草茂密葱郁好像更小一层的森林。 忽然有一只小鹿从前方跳过,身上的斑纹在月下一闪而逝,只听到咚咚几声,和着流水潺潺演奏。 终于,他们穿过夜晚的夏天,走过静谧的春原,在破晓前分来到了山顶。 桑越已经放下了云涅,让他在身边用一双腿走路,走向洞府的另一边。 云涅悄悄摘了一朵安睡的花,和桑越一同走过庞大的山石拐角,又上一层,来到了众山之巅。 呼—— 霎时间,有风顺着脚下的断壁残崖向上涌来,带着深渊的寒肃,如刻骨钢刀,把长发与衣袍都吹乱了。 林涛渺远而深沉地吟咏了,咏唱着群山亘古不灭的威严。 那一座座隐没于黑夜的山峰,似无数沉默的先人脊骨,风拂弯了的林子,传吟着生人不知的切切密语。 桑越扶着云涅的肩,说云涅你看,我们上来了,即使上山又苦又累,可路有很多条,我们总能找到适合的那条,然后爬上来。 他又说,不同的路有不同的风景,上上下下起起沉沉,实乃常事,就算不小心掉下去了,也别灰心,就当多看一次风景,再慢慢往上爬。 最后桑越皱了皱眉,很担心地问:“你会不会觉得为师很啰嗦?絮絮叨叨的……” 啊,年轻人,应该没人会喜欢听长辈啰嗦吧。 以己度人,反正桑越在这个年纪,很不喜欢。 但云涅摇了摇头,说不会,然后把那朵安睡的花放到桑越手中。 天际远远泛起了白沫,红日突地喷薄而出,万千曦光迸射向四海八荒,那轮金乌无声搅乱了山巅的云岚,霸道又浩阔。 光明降临了。 再看向脚下,崇山峻岭,峥嵘巍峨。 广伏的阴影似乎都退去了,只剩下朦胧纯美的云雾缭绕,一切都是如此开阔,美得让人震撼。 而云涅扭头对桑越说:“师父,我冷,我想回家。” 桑越便牵住他的手,微微笑着说:“好。” 第8章 云涅不怕出门了,虽然范围仅限月华山。 因为这个世界真的太大,他还没有学会御风术,也没灵兽代步,只能靠脚走路,来来回回要费好长时间。 仅仅是在月华山主峰转一圈,就能从早上转到天黑,更不用说,月华山在宗门深处,宗门很大很大…… 至今,云涅还没能见识到旁的人呢! 而这个问题,桑越也帮他考虑到了。 桑越拎着徒弟,就去拜访其他山头了。 先拜访一下掌门,毕竟云涅身上的令牌要经过对方审批。 再拜访一下好友青茯仙君,并不客气地向对方索要见面礼。 青茯山和月华山不太一样,住人的地方不是天然本色的洞府,而是雕梁画栋的宫殿,华丽丽一大片,风一吹,垂着的云幡便飘到了空中。 “当初本君可给你的三个徒弟一人一份见面礼呢!”桑越拍着云涅,很不客气地说道,“现在本君也有徒弟了,该你给了。” 青茯仙君是个气质冷漠俊美非凡的男人,他看过来的时候,总让云涅觉得,他是不是不开心。 但很意外,这位的脾气比看起来好很多。 青茯仙君直接忽视了桑越的存在,送给云涅一把剑当见面礼。 “你们那一脉不怎么用武器,但你毕竟还小,先拿着防身。” 云涅接过剑,银光灿灿锋利非凡,他很喜欢:“谢谢。” 桑越说:“他算师叔。” 云涅就说:“谢谢师叔。” 青茯仙君忍不住多看云涅一眼,然后就被桑越挡住了。 “看什么,你自己没有徒弟吗?” 青茯呵呵笑了,说,你今天不让他被人看算什么,有本事把人藏一辈子。 云涅:“师父想,我就可以。” 青茯:“……” 桑越:“哈哈哈哈哈乖!” 不一会儿,收到消息的,青茯仙君的徒弟们来了。 表面年纪看起来都和云涅差不多,大师兄沉稳一点,二师兄和三师姐则活泼一点。 他们上来就给桑越和云涅表演了个尊师重道:给师父捶捶肩,捏捏腿,剥葡萄,端茶水。 云涅看的两眼发直。 桑越笑骂他:你有病! 青茯仙君端着茶淡淡抿了一口,说:“到底谁有病?是你吧。自从你收了这个徒弟,一个月来我这的次数,比过去一百年都多。” 桑越啧了声,说,哪有那么夸张。 青茯仙君就笑笑不再说话。 而云涅忽然站了起来。 于是大家都看向这个沉默寡言也鲜少有表情的少年。 对高手来说,这里所有人的状态都尽在掌握,也包括云涅。 尤其,桑越这位师父一直在注意着自己的宝贝徒弟,青茯这位师叔也对新师侄很感兴趣。 所以他们知道,云涅一直在看那三位青茯的徒弟。 大概是想和同龄人一起玩吧! 果然云涅说:“我想和师兄师姐们,单独相处。” 桑越很欣慰,自闭乖徒弟竟然主动接近外人,是进步啊,大大的进步,必须要鼓励! 于是桑越说:青茯,你怎么看? 青茯还能怎么看?只好挥挥手,让徒弟们下去好好接待云涅,不用留在这陪他们两位老人家。 于是两位师尊留在花厅品茶,顺便聊一下教徒弟的经验: 我徒弟很乖! 我徒弟更乖! 我徒弟特别特别聪明! 我徒弟也特别特别聪明,还特有领悟力! “所以,你打算向他传授你的独门功法?”青茯仙君突然问。 “……”月华仙君脸上的神色淡了一些,“本来是这么想的。” “他确实很有天赋。”青茯仙君说,“我看到他第一眼,就知道,他一定很适合做你的徒弟。” 好友在夸奖乖徒弟,如果是别的话题,月华仙君一定会立刻应下,并兴致勃勃地举一□□,争取让好友更充分更深刻更嫉妒地认知到乖徒弟的好。 唯有这个话题。 月华仙君却说:“有的时候,过犹不及。” 七百岁的青茯仙君同情地看了眼这个比自己年轻一半多的好友,他对其中关键有所了解,而越了解就越觉得,很难。 两人忽然就不说话了,又过了一会儿,月华仙君拍拍袖子走人了。 走之前还说,我徒弟难得想交朋友,就让他在你这多留一阵,和朋友们好好相处。诶,不许趁机欺负我们家小涅,否则我跟你们青茯山没完! . 云涅和三位师兄走去青茯山演武场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家师父已经跑路了。 他很有耐心,也很沉默,一路一言不发跟人走。 走着走着,三位师兄师姐快憋不住了,互相使了个眼色。 师父让我们陪玩,光走路,算陪玩吗? 这位隔壁家的小师弟,难道不是为了找我们玩才出来的吗,为什么这么沉默? 天啊,我的表情还好吧,应该没有吓到他吧? 于是最年轻的三师姐苏梓上前两步,笑盈盈地问:“云师弟,我们去那边捉兔子好不好?或者去河里捞鱼?” 云涅慢吞吞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看不到青茯山的宫殿了,他就努力地组织语言,一顿一顿地问:“在这里,师叔和师父,会听到,我们说话……吗?” 说话的方式有点奇怪,好像又怕又羞,但脸色很正常,没有一点躲闪羞愧。 一对比,更奇怪了。 但这是他难得的一次长句。 三位师兄师姐见多识广,不知道也没笑话他。 反而更加温柔了。 苏梓师姐说:“放心吧,师父他们也不喜欢总被吵到,不会偷听的。” 于是云涅点点头,向三人郑重其事行了个礼。 早已经互相见面过,何须如此?肯定有问题! 于是一只又一只手扶住云涅的胳膊,师兄师姐热情满满,好孩子,别客气,有话直接说! 云涅说,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苏梓师姐说,可以啊,一看你这单纯简单的小模样,就知道是个刻苦好学的老实孩子。关于修炼上的问题,随便问,我们三个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信! 顺便邦邦拍拍大师兄的胸膛,我们大师兄教小的经验最丰富啦! 大师兄点点头,顺便揉揉胸。 云涅就问了:“怎么,服侍师父?” 三人:“???” 云涅又问:“怎么,让师父开心?” 三人:“……” 云涅就说:“我想对师父好。” 二师兄围着云涅啧啧称奇,说看不出来啊云师弟,你一脸单纯又木讷,没想到却只关心怎么拍马屁? 有这等决心和觉悟,难怪能打赢一堆竞争者,成功拜入月华仙君座下呢。 苏梓师姐推开二师兄,说云师弟你别管他,有孝心是好事,我们肯定教你! 于是三个人一起教,云涅就努力地学。 端茶送水是最基本的,捶肩捏腿也不可缺少,师父喜欢什么,就送他什么,就算做不到,表决心也是好的! “可是。”今天说话太多,云涅的舌头快打结了,“师父,不需要,不让我做。” 苏梓师姐善解人意:“你的意思是,月华师叔不让你帮着端茶送水,做一些杂事?” 云涅点点头。 二师兄就说:“那又怎么啦,师父需不需要是一回事,徒弟表不表现是另一回事。别听他们嘴里说不要不要的,其实你做了,他们才更开心呢!我师父就老说,不让我帮他找名画,费时费力不如去修炼,其实我找到了送给他,他表面生气一下下,心里快活着呢!” 云涅呆呆地问:“表面生气?心里快活?” “对啊对啊,大人最擅长口是心非了!” 原来如此! 云涅如醍醐灌顶,瞬间顿悟了。 他总是怕,师父说了不,自己再做,会让师父不开心。 原来……这么复杂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涅:懂了,以后师父说不要就是要! 第9章 苏梓师姐推开二师兄,说:“云师弟,虽然投其所好是可以讨师父欢心,但我们努力修炼,师父也会开心,压力不要太大!” 云涅严肃地点头,表示自己学到了。 旧的问题被解开了,新的问题又来了。 想投其所好让师父开心,可桑越喜欢什么呢? 云涅一直在思考。 师兄师姐们带他抓兔子,云涅在思考。 师兄师姐们带他去捞鱼,云涅在思考。 师兄师姐们带他去骑白鹤,问他要不要带一只灵鹤回去代步,云涅还在思考……一边思考一边薅住灵鹤脖子。 完了,这孩子不会傻了吧? 师父应该不会责怪我们吧? 大师兄沉稳地做出了判断:“很显然,他没傻,傻子不会那么稳准狠。” 为了配合这位来自隔壁山的小师弟,三人都没用修为玩耍,就像普通人一样。 结果,从包围圈里逃窜的野兔,被云涅一脚踢中直接晕厥。 滑溜溜快成精的鱼,抓都抓不住,被他用一块石头砸烂了脑袋。 还有那只高傲美丽的小灵鹤,见人发呆,正扑闪着翅膀准备飞走……脖子就被薅住了。 云师弟,呆是呆了点,但一点都不傻! 四人烤了兔子和鱼,骑白鹤在青茯山飞了一圈,一直玩到傍晚,云涅礼貌地要告辞。 三人送了他一段路,等云涅进入宫殿看不见身影了,二师兄忽然说:“等等,曲彧是不是快回来了?” 大师兄:“是。” 二师兄:“用不用提醒一下云师弟?” 苏梓师姐:“……应该不用吧,有月华师叔看着呢。” 回到来时的宫殿,云涅下意识寻找师父的踪影。 可这里没有月华仙君,只有青茯仙君。 云涅:“……” 人呢?师父去找自己了吗? 青茯仙君走近他,说你师父已经离开了,他把你扔给我了。 云涅想都没想:“不可能。” 青茯仙君微微一笑,说:“可他确实离开了。” 云涅低头想了会,说知道了,师叔告辞。 然后转身就走。 青茯仙君却按住他的肩膀,不肯放人:“去哪?” 云涅答道:“回月华山。” 青茯仙君强调:“他把你扔在这了。” 云涅就说:“我可以,回去。” 一定有原因,总之师父不会无缘无故地丢下他,云涅是这么想着的,就算师父现在不在也没关系,他可以主动走回去。 这样师父就不用来来回回受累了。 青茯看了他一会,终于松开手:“月华收了你这个徒弟,不亏。师侄,我送送你。” 云涅再迟钝,也察觉到了,青茯有话想对自己说。 便点点头,没再拒绝。 他手里牵着灵鹤,跟青茯在山路上慢慢走着。 与桑越一起散步的时候,云涅总希望这段路再漫长一点,再寂静一点。 与青茯一起散步的时候,云涅却只想快点结束——满脑子都想赶紧回去月华山。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云涅没有表现出来,一如既往的沉闷罢了。 一直暗中观察的青茯叹一声,忽然觉得世间万物真是奇妙无比。 “自从你来了,月华君比以前有生机多了。” 走到一棵茂密而繁盛的桂花树下时,青茯突然停下脚步开口了。 树上的花不停往下掉,好像怎么掉都掉不完。 细小的桂花落到云涅肩膀和头发上,香得好像一块巨大的人形甜糕。 云涅不去管身上的桂花,静静看向青茯,等待他后面的话。 因为提及的是桑越,是他最在乎的人,所以忽然又不想很快结束这段路了。 青茯说,我之前的话,虽然有些夸张,但也是实话。 云涅:…… 什么话? 青茯便望向了月华山的方向,眼中的色彩暗沉下来。 “你师父月华君,近百年已经很少出来走动了,更久以前他还不至于如此。幸亏有了你这个牵绊,才让他重新像个活生生的人。” 云涅有些愣怔。 他怎么都没料到,青茯仙君要对他说的是这种话。 因为在云涅面前的桑越,看起来很正常,温柔、贴心、知情识趣,很有人情味儿。 云涅有些想象不到青茯仙君口中的桑越是什么样子。 ……不。 也不是完全无法想象。 青茯的话好像一把扇子,轻轻扇去了遮眼的朦胧云雾,露出了一些他早就看到,却始终没有看透的真实。 有的时候,云涅也会在想,桑越为什么会在月下发呆一整晚呢。 那时候他眼中没有七情六欲,空灵的好像下一秒就要随月光一同羽化了。 在林间行走的时候,不经意地回眸,会看到桑越悠悠地抬手,一抹阳光照的他莹白如玉。 那时候他看着更温暖一点,而这点温暖,属于整片森林,他身在其间。 还有的时候,桑越会离开洞府夜间独行,他去哪了呢?他想要做什么? 还是什么都不想,只是这样寂寥地感受着这片天地。 云涅终于明白了,在和三位师兄师姐们玩耍的时候,为什么自己总在走神发呆。 因为他想不到,他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也实在找不到应该很明显的答案——桑越喜欢什么?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却还不愿意承认。 桑越……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事物。 是书吗,是酒吗,是美丽的月光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一切都是薄而寡淡地对待着,偶有几样出现频率较多的喜好,也是轻巧就能放下。 他没有执迷与偏爱。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桑越现在最喜欢、最耗费心思的,就是云涅这个徒弟了。 “请师叔教我。” 云涅向后退一步,行大礼。 青茯看着他,抬手扶起。 这孩子看着木讷迟钝了些,其实一点就通,如此甚好。 只是…… 青茯仙君说:“我不是要教你,我也教不了你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如何,你对月华君是不一样的,多陪陪他,多帮帮他,别叫他一个人孤单下去了。” 青茯仙君还说,能帮月华君的也只有你了。 心生疑虑,就自己去寻找答案,想做些什么,就自己去琢磨。 青茯无法提供帮助,因为他也不知道正确答案。他只是敏锐地发现了,在月华仙君斗转星移自然运行的规律世界中,出现了云涅这样一个有特殊影响的节点。 . 云涅被送回了月华山。 怀里抱着一个沾着新土的酒坛。 那是从青茯山桂花树下挖出来的,挖的时候,青茯仙君告诉他,桑越以前也有一些喜好,譬如美酒。 云涅点点头,心里想,这个我倒是猜到了。 但他没猜到的是,青茯仙君又告诉他,桑越曾向他讨过这坛酒,后来他对美酒没那么执着了,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今天桑越带着云涅来青茯山。 桑越仍然没想起来这回事,看着明显与以往不同更鲜活的桑越,以及他那位直挺挺站着似乎什么都不在乎的小徒弟,青茯仙君反倒想了起来。 于是他就让云涅把这坛酒带了回来。 走入洞府的时候,桑越就闻到了云涅身上满溢的桂花香。 他笑着现身,问他怎么不多和师兄们玩一会,这么早就回来了? 云涅抱着酒坛,看向桑越的眼神格外仔细:“想师父了。” 桑越一怔,走近,将他发上的碎桂花摘下来,揶揄地笑:“原来还是个小孩……酒是哪来的?” “青茯师叔给的。” 拍去酒上的土,启封,嗅着浓郁的桂花香和酒香,醉的人飘飘欲仙。 桑越给云涅拿了个小杯子,闻着酒香,眼中的光似乎更盛了些。 云涅若有所感,问:“师父,这坛酒,你问师叔要过。” 桑越不以为然地笑了下,反问了句是吗,我已经不记得了。 醇酒醉人的很,云涅只抿了一小口,红晕就染上了脸颊。 他眼前的世界晃啊晃,听着桑越的笑声,猛地甩甩头,身子就往下倒。 还没倒下去,桑越扶住他,笑他酒量未免太差。 “喜欢吗?”云涅却不理他的调笑,靠在桑越怀里,执着地抓着桑越的衣襟,问,“师父喜欢吗?” 桑越慢慢收了笑,修长的手覆住云涅泛红迷蒙的双眼,柔声道:“喜欢,只要是小涅带回来的,师父都喜欢。” 睡吧,睡吧,在他怀里依赖地入睡。 睡到了深处,梦到了师父,梦里的师父又望着月亮发呆了。 云涅混混噩噩地挪过去,靠在他背上,学着他,伸出手,遮住了桑越空灵的双眼。 师父,你不能走,你留下来,别飞走,别丢下我…… 翻来覆去地说,执着不舍地说。 好,不走不走,师父就在这,就在小涅身边。 桑越哄着人,耐心抓着他的手,轻轻地拍,温柔地让人安心。 云涅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昏沉过去。 他以为自己做了个美梦,不知道他是醒来又睡。 梦里的不是梦里人,是眼前人。 第10章 云涅开始学着酿酒。 因为师父目前的喜好里,只有这件事相对明显。 那就从美酒开始,努力挖掘,让师父重新找回乐趣吧。 有的时候,一些事不去做,并不觉得有什么,做了,却能发掘其中的乐趣。 比如云涅一直没太注意自己有什么爱好,现在才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囤积癖。 酿酒,酿他百八十坛不同口味的酒! 得知云涅的雄心壮志后,桑越感动地说:“乖小涅,师父倒也不用喝这么多酒。” 云涅:不,师父喝不喝是一回事,自己有没有是另一回事。 纳子戒被填满的感觉太好了。 云涅很严肃地说:“以后,身边没酒,可以取库存。” 相当具有忧患意识,让桑越有些哭笑不得,罢了罢了,孩子喜欢就让他放手去做,又不是什么大事。 酒不是一天两天能酿好的,桑越无法立刻喝上徒儿新手酿造的孝心酒。 但不用担心,在美酒之外,云涅仍旧呈现了相当执着的孝心。 他从秋天拾了一兜栗子,跳着飘满落叶的山涧,身后跟着白羽高脚的灵鹤。 用火烤了栗子,一颗一颗剥给师父吃,结果一抬头,嘴巴里就被塞进来一颗又甜又嫩的栗仁儿。 桑越笑着张开手,掌心里是满满一捧栗子仁。 云涅:…… 少年低头反思,剥的速度的太慢了,下次一定加快! 他在冬天的枝头摘下来几颗冻得硬邦邦的橙红果实,纳子戒被酒坛塞满,就用衣摆兜着,急匆匆跑回洞府,冒出了一头热汗。 桑越说,这东西叫柿子,冻住了可以用凉水泡软。 泡软了,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吮破皮,吸一口,汁液般的果泥蜜一样流进口里,凉丝丝的解热,甜的云涅眼都亮了。 “师父不吃吗?” “师父不吃,小涅吃吧。” 说这话的时候,桑越正趴在玉床上看书,看起来对这些果子并没有什么兴趣。 一只手拽拽他的袖子,看着就很甜的火红柿子软趴趴地躺在少年消瘦的掌心中,坚定而不容拒绝地送到了面前。 “师父吃,不会弄脏衣服。”云涅固执地说道。 桑越便看看他,无奈地笑一笑,低头尝了一口。 一口后,神色略动,舔舔软唇上沾着的汁液,说:“好像……是挺甜的。” 于是桑越吃掉了一整颗柿子。 太好了,师父喜欢吃甜果子。 云涅就这样找到了桑越的另一点偏好。 于是云涅爬到树上,去摘红得发紫的樱桃,挑最大最漂亮的带回洞府。 漫山遍野的果树,有最丰富的甜蜜,他摘蜜桃、摘苹果、摘荔枝,摘枣子……然后又发现了桑越的另一点喜好:喜欢漂亮的。 师父有点傻呢。 云涅这样想的时候,桑越正在挑桃子。 桑越坚定不移选择了一颗看起来有点发青但品相完美的桃子,而放弃了一颗熟透了满溢着甜蜜果香却有一道疤痕的桃子。 虽然吃了一口有点发酸……但还是吃掉了。 最近桑越胃口不错,吃了不少东西,但…… 桑越掏出手帕,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小涅,你有没有觉得,这样不太好?” 云涅:“?” 完全不觉得最近哪里不太好了。 桑越忧心忡忡地说道:“你才十七岁啊,才十七岁,不要整天围着我这个老人家转!你应该多和同龄人玩耍,多发展一些自己的兴趣爱好!” “有的。”云涅说,“有爱好。” 桑越惊喜又好奇:“是什么呢?” 云涅掰着手指举例:“摘果子、酿酒、吃饭、修炼、睡觉……”以及投喂师父,但这么说出来好像太冒犯了,就不说了。 桑越长长长叹一口气。 云涅静静地看着他,不明白桑越为什么这样。 桑越问:“你可以自己去食堂领餐食,为什么还要拜托为师呢?” 之所以这样问,是前几天,云涅已经知道了去食堂的道路,却仍然求师父帮他带饭。 他的理由是,自己所有食物都很喜欢,所以很难挑选,就让桑越带桑越喜欢吃的回来。 云涅微微垂下头,脊背挺得一丝不苟:“理由,说过了。” 一只温暖的手搭到了云涅发旋上,桑越问:“你觉得师父很傻,什么都看不出来?” 云涅连忙摇头。 桑越便说:“既然这样,那就该明白,师父担心你的心情,和你担心师父的心情一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小涅,是不是该让师父放心一点了?” 许久,云涅侧过脸,在桑越掌心蹭了一下。 淡粉的薄唇微启,小声说:“我明白了,师父。” 没错,他想让师父多走动一些,好像有些事情忙碌起来,就不会一直发呆了。 但师父也在担心自己……既然仍然有所牵挂,那大概,还不必要太紧张。 桑越亲昵地掐掐云涅脸颊:“乖,你还小,不要这么早就像大人一样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什么年纪做什么年纪的事,错过了可就晚了。” 云涅忽然好奇:“师父,十七岁,是什么样子?” 这一问可把桑越给难住了,十七岁,那都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而他的记性这些年尤为不好。 但他不想敷衍或者欺骗云涅,就托着腮闭着眼,说让我想一想。 云涅就安安静静坐在他对面,又悄悄把头抬起来,仔细看着师父的模样。 师父在很认真地回忆,忽然露出几分笑模样,看来是想起来了。 他越发安静,集中注意力,不想错漏一点。 桑越说,他十七岁的时候,跟云涅很不一样,性格很张扬、高傲又自负,因此得罪了很多人。 “为什么呢?”他不太理解。 桑越说:“因为我以前权势钱财天赋美貌什么都不缺,养尊处优太久,被周围人捧得太高,已经习惯了……” 桑越讲,他曾经挑战一位出名已久的前辈,把对方打败了,笑着说了句也不错如此。他以为自己态度很好,其实态度轻佻又狂妄,把对方气了个半死。 他曾连续拒绝三次高门大能的青睐,不愿给对方当徒弟,让大能甩袖走人。 他还曾拒绝过一位追求者,当众嘲讽对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嘲的对方无地自容当场逃离。 云涅听得入迷,一个年轻鲜活又张扬的桑越慢慢出现在眼前,他和现在的桑越很不一样,但有些地方又是一样的。 他有点坏,但坏的时候肯定也带着那种笃定而温柔的笑容,有点幼稚,幼稚中带着年轻人意气风发的光彩。 十七岁的桑越,跟现在的桑越,差别很大。 是时间的流逝,让桑越慢慢成长,以至于棱角被磨掉,变成了现在这样温柔又可亲的模样吗? “我生晚了。”云涅有点遗憾,“想早一点,遇见师父。” 桑越大笑起来,伸手就把云涅整齐的头发揉乱,揉的他两眼发呆这才满意:“真傻,换作以前的我,可不一定能看到你。所以啊,现在就好。而且我以前那样……没什么好向往的,不好,不要学。” 桑越说,他是打败了前辈,但刚出城就被对方的亲朋好友打击报复了。 他也确实天纵奇才,敢毫不犹豫拒绝大能的收徒,但这三次连拒,也导致家族出事时,该高门势力不仅没有出手相助反倒冲在落井下石的最前方。 而他同样没有说错,那个追求者根本不配给他提鞋,可他狂到压根没把对方放在心上,也就防不了对方怀恨在心一直在暗中使绊子。 云涅若有所思,得出了一个结论:一定是因为,师父没有像师父一样的师父教导! 桑越忍俊不禁,仔细一想,发现云涅说的倒也没错。 于是他掐掐云涅的脸蛋,说:“嗯,这倒是,所以呢,小涅乖乖听话,师父会护着你的。” 再一想,云涅与他很不一样,实在不必担心云涅像自己以前那样眼高于顶猖狂处事,相反,就应该让他再外向一点,再有底气一点,或者说,别那么成熟,适当地利用一下师父才好。 于是桑越补充道:“在外遇事不用怕,狂一点也没关系,师父很厉害,可以护住小涅。但要记住保护自己,别轻易陷入死局。” 云涅听的眼睛亮晶晶,很用力地点着头。 他忘了自己的头发乱成了鸟窝,一点头,一大蓬就弹啊弹。 于是桑越又被迫打破严肃,笑着将人抱进怀里,用力揉捏起来。 “师父……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云涅被揉的口齿不清,靠在桑越胸前,晕乎乎地问。 桑越手下的力度轻了点,旋即又重了起来,笑里好像充满了不在乎:“太久了,师父已经不记得了。” 噢,这样啊。 既然师父不想说就算了。 云涅揪着桑越的衣襟,用力把脸贴紧他胸膛。 这样师父就搓不到自己的脸蛋了,虽然师父想揉,云涅就给他揉,但是……揉的时间也太久啦! 第11章 初夏是桑葚成熟的季节,云涅发现了几颗桑树,一边摘一边吃,吃到后面,嘴巴和手指全染黑了。 师父说得对,桑葚越红越好吃,红的发黑最甜,甜的都快腻嗓子了。 云涅在潭里洗净手,用柔软的柳树枝编了个小筐,摘了一筐红黑的桑葚,一部分带给桑越吃,一部分拿回去酿酒。 如往常一样,他抱着小筐往回走,四下无人,脚步轻快。 月华山很大,即使这里住了几位师弟师妹,平时也不会撞见。 其实云涅在他们中年纪最小,但因为是桑越的亲传弟子,反而要被称为师兄。 这样叫着也怪尴尬的,还好大家因为不熟,见了面大多也只是打个招呼,并不会缠着人聊天。 师父希望自己交更多朋友,就算不深交,也可以和大家好好相处……师父希望云涅被别人关心爱护,希望云涅有更广阔的天地和更多的后盾和退路。 虽然云涅有向这方面努力,比如见面乖乖向人打招呼,但好像还是有点困难。 云涅以为自己跟师弟们的关系也就是这样淡而平静了。 结果,前方出现了一个人。 被拦住的时候,云涅有些不解。 出现在面前的,是个年纪与自己相仿却截然不同的少年:相貌白嫩美丽,衣饰精致华贵,神情高傲轻蔑。 这位……是谁? 完全是个陌生人,云涅根本没见过。 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决定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站住!” 但来者就是冲着云涅来的,怎么可能轻易放他走,直挺挺拦在面前,语气很冲,眼中充满敌意:“你就是那个被师尊捡回来靠装可怜上位的云什么什么?” 云涅:“……” 哦对了,记名弟子一般都称呼桑越为师尊,显得更恭敬一些,但也疏离一些。 云涅就不爱跟他们一块叫师尊,他总是叫师父,反正桑越没意见。 所以这位,也是桑越的记名弟子。 云什么什么,应该是指自己的名字,云涅就点点头,好心提醒:“云涅。” 一看就很有钱的某记名弟子紧紧盯着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云涅站了一会儿,低头拨了拨桑葚,说:“没事,我先走了。” 难道是想抢他的桑葚?不必要,树上还有很多,虽然最大最黑最甜的都被他摘下来了……云涅有一丢丢心虚,但想到这些果树本就都属于师父,就又理直气壮了。 某记名弟子:“我不服!” 云涅:“……?” 某记名弟子:“凭什么你这样的会被师尊收入门下,你修为那么低,资质肯定很差,我们年纪差不多,为什么师尊偏偏收你!!!” 修为高的人对修为低的人会有一种模糊的感应,所以对方能感觉得出来,云涅的修为跟自己差别很大。 某记名弟子:“我曲彧诚心求师那么久,师尊都不答应收我做亲传弟子,凭什么突然冒出来个你?” 他都没有自己优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简直违背常理,不能理解,根本无法接受! 云涅:“噢,师父说,因为有缘。” 曲彧:“少在我面前猖狂显摆!” 云涅:“……”明明是你问的。 云涅意识到,对方可能根本不想与自己沟通,便抱着满篮子桑葚要走。 可曲彧不放过他,追在他身后,怒气冲冲喋喋不休,试图找出云涅上位的真实原因。 “我爹可是掌门,你爹是谁,有本事说出来听听!” 云涅:“……”完全不记得自己有爹。 “我是宗门百年内天资最高第一人,灵体纯净、根骨绝佳、脉搏宽阔、天生祥瑞……你有什么过人之处?” 云涅:“……”过于跟师父有缘算吗。 “我长得好看,神清骨秀玉树临风貌美如花,到底哪里不如你了!” 云涅:“……”那也没有师父好看。 曲彧气炸了,要崩溃了。 他身为掌门之子,从出生就万众瞩目,不仅外在条件好,内在条件也无人可比,可为什么,月华仙君就是不肯收下他? 他一直觉得,自己值得最好的,所以师父也要是最好的。就算月华仙君拒绝收下他,说什么没有缘分,不适合,也死缠烂打混成了记名弟子。 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只要自己足够有诚意,就能打动月华仙君。 可结果呢…… 这次出宗门,他完成了一项很危险的任务,以为回来后可以让月华仙君刮目相看,结果一回来,月华仙君有亲传弟子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不敢相信,以为是师兄弟们在逗自己。 哈、哈! 结果是真的! 就这么三个月的空子,就这么三个月的时间……曲彧不服! 曲彧很想再争论几句,但他说累了,嗓子干,而且云涅一直不回应,让他越想越气。 他冲上去,又挡在了云涅面前。 酸甜的果香扑面而来,曲彧咕咚咽了口口水。 云涅:“……要吃吗?分你,一点。” 曲彧恨恨道:“不、不需要你施舍!” 云涅冷淡地哦了声,绕开他继续走。 曲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简直无法理解:“你就这样走了?” 云涅不理他,不然呢? 曲彧快被气死了,虽然没有真的气死,但也差不多。 云涅的态度在他看来毫无疑问是看不上自己,这种云淡风轻的忽视,甚至都不把自己当对手! 曲彧自生下来,除了月华仙君,就没人这么让他委屈过。 委屈越积越多,积累到顶,终于爆发了。 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紧紧追着云涅,泪流满面,不顾形象:“不公平!凭什么我努力了那么久,师尊都不肯多看我一眼,却收了你这种人当亲传弟子……师尊的眼光太差了!” 云涅的脚步停了下来。 曲彧哭的两眼模糊,朦朦胧胧看见云涅停下,意识到自己的话终于在这可恨家伙心中留下了波澜,于是越发控制不住地吼:“收你这种资质的人当弟子,师尊眼光这么差,迟早有一天会后悔!” 云涅把装满桑葚的果篮放到旁边。 曲彧抬手擦了把眼泪,冷笑,正要继续放狠话。 忽然眼前一花,紧接着又是一黑,旋即脑子嗡嗡地响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 曲彧倒在地上的时候,尚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下一拳又正中砸中面门,才稀里糊涂地意识到,就在刚刚那短暂的瞬息时间中,云涅不讲武德地回身就打,偷袭了自己。 恨。 怒。 匪夷所思! 在曲彧短短十七年便十分光彩夺目的人生中,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怎么会有修士不用术法不顾形象不打招呼,直接开干? 而且用的还是拳头? 怎么会这样,如果拼真气,他肯定打不过自己,可、他、竟、然、用、拳、头! “不许说师父眼光差,不许,让师父后悔。” 那声音又寡淡,又冷漠,明明没有什么波澜,却听的人骨头缝里冒寒气。 在曲彧昏厥前最后的意识中,这两句话诅咒一般萦绕着。 他大爷的,看着那么瘦,力气怎么那么大…… 曲彧不知道,对云涅来说,交战在过去十七年的人生中意味着什么。 他不知道,失败即死亡的观念能有多深刻入骨,也不知道珍惜体力的要义足以影响一个人的命运。 他当然不需要知道。 需要知道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出现在他高贵的眼中。 云涅是很幸运的那个。 他珍惜自己的幸运,所以格外无法容忍,有人在自己面前说那位带给他一切幸福之人的坏话。 云涅捡起一块圆润的石头,把曲彧翻过来,对着他的后脑勺用力砸下去。 嗡—— 石头被无形的真气挡住了。 曲彧身上佩戴着主人失去意识后便会自动激发的护身法宝。 因此,云涅只能丢开石头,抓着曲彧的后衣领一路把他往山顶拖。 处理不了,没有办法,只能麻烦师父了。 一定要变得更厉害一点。 云涅就这么拖着沾了一身草的曲彧站到了桑越面前,另一只手还拎着装满桑葚的小篮。 “出了一点事。” 云涅慢吞吞地把事情的经历复述了一遍。 “对不起。”云涅把果篮递向前方,低头反省,“下次,我会处理,很干净,不会劳累师父了。” 桑越接过果篮,沉吟片刻:“小涅,你就不觉得,自己反思的角度有点问题吗……” 第12章 云涅当然不觉得自己反思的角度有什么问题。 但桑越这么说了,那大概确实有什么问题吧。 他开始努力思考,思考着思考着,眼神茫然了起来。 感觉有点心虚,因为没找到答案,于是悄悄抬头看了眼桑越,试图从对方那里获取有利信息。 桑越被他的小眼神看笑了。 明明做了坏事,结果可怜兮兮的,让人连训斥都不忍心。 但是,为了孩子好,某些方面可以包容一些放松一些,某些方面则必须严格起来! 如果不把他的观念改过来,以后铸成大祸可就糟了。 所以桑越冷下脸,几个月来,头一次对云涅表现出怒意:“一点口角,岂至于杀人夺命?” 云涅:“……”啊,师父生气了! 意识到这点的云涅,顿时有些慌乱,毕竟,一个总是那么温柔的人生气,往往意味着事态很严重。 他下意识服软,小声解释:“他说师父坏话。” 他固然不是故意想讨好求饶,却无疑正叫桑越心软。 可心软归心软,面上仍要保持冷硬:“只是几句不好听的话罢了,师父看起来像是那么爱计较的人么?” 云涅连忙摇头,只是师父不计较,他却想计较。 桑越猜到了他的想法,问:“若他今天只说你的不好,你可会杀人?” 云涅又摇了摇头,这种小事他并不放在心上。 桑越便说:“师父和你想的一样,只是他人羞恼之下的几句恶语,实在气不过,打一顿教训教训也就罢了,怎么能随便取人性命。更何况,曲彧是你的同门师兄弟,同袍之间更该友爱包容,错有轻重之分,骂人该受教训,却也不该被如此伤害。” 云涅垂着脑袋,好似服从的样子,却有一点不解:“师父说,可以狂一点。” “我说态度可以狂,也无需怕事,可没叫你不分轻重。再说了,狂不狂也要看情况。” 桑越又问:“若有下一次,还会这样吗?” 云涅纠结了会儿,实在不想对师父撒谎,只好说:“不会了,不会带到师父面前,我,自己来。” 桑越:“……” 桑越知道,云涅顺服的同时,有一种倔强始终存在骨血当中。 这不是轻易能改变的,他的过去,已经在他的身体与魂灵中留下了相当深刻的烙印。 那是无法湮灭无法改变的,铸造成云涅本人的基石。 但有的时候,这种倔强,会反噬其主。 他对曲彧伸手一点,喂了颗丹药,使其伤口消肿,便将人托至空中。 而后拎着云涅的后衣领,直接带着他跳到了悬崖下的思过台。 那处罡风猛烈的悬崖下方还有一处小台子,台子前的石壁上刻满了刀痕剑痕,此地寒冷刚硬,是弟子们反省思过的好地方。 桑越将曲彧放到边上,让他昏着,顺手拢了个结界保护。 转身神情一肃,对云涅冷声道:“跪下!” 云涅抿了抿唇,对着石壁下跪,肆虐的寒风吹得他长发呼啦啦的飞,他一动不动,看起来乖巧听话至极。 桑越取出一把贵妃椅,自个儿坐上去,就坐在云涅身边,声音冷淡:“好好反思自己哪里错了。” 云涅不禁看向他,小声说:“师父,冷,我可以自己跪。” 桑越掏出一本书,不去看他,显得很无情:“子不教父之过,徒弟不行也是师父的过错,今天师父就在这里陪着你,什么时候你知错了,什么时候再谈别的。好了,别说话。” 云涅没办法,只好闭嘴继续跪。 桑越明明白白不想跟他说话,他已经惹了桑越生气,实在不想再惹他厌烦。 结果没跪一会儿,掌门就飞了过来。 远远看见昏迷在旁的曲彧,掌门露出担忧之色,又看向月华仙君,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桑越三两句把弟子间的口舌之争提了下,便将曲彧还给掌门。 又道:“小涅年幼,下手不知轻重,便叫他在这反省思过。至于曲彧,劳烦掌门先带回去教导,此处不便留人。” 见云涅乖乖罚跪,掌门给月华仙君面子,也就没说什么,笑道,等曲彧醒了,必定叫他回来认错。 不管怎么说曲彧言辞中不敬师长,行动间挑衅同门,有错。 等掌门带着曲彧离开,桑越又看了会儿书,才问云涅:“知道错了吗?” 云涅顿了顿,说:“知道了。” “错哪了?” “……不该,想杀人?” 主要是师父看着真的很生气,而且还陪他在这里吹冷风。 云涅很担心,师父是最重要的,一些东西在他面前,会毫不犹豫动摇。 桑越放下书卷,眉目间带着些许无奈:“人非草木,生命贵重,云涅,你难道没有一点敬畏之心?” 少年薄而软的唇嗫嚅几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敬畏吗…… “我会有的。”他保证道。 桑越低叹一声,抚摸他的脸颊,让云涅惶恐躲避的视线对上自己:“小涅,师父知道你以前不容易,但现在已经不是过去了。你要记住,人命宝贵,决不可随意伤人杀人,只有对方想害你,为求自保时,才能破戒。这个要求,你应该能做到吧?” 这次云涅飞快地点了头,他不想让师父失望。 虽然不太甘愿,冒犯师父的都该去死,可师父都这么郑重地要求了,不想让师父失望或者伤心,他只能听从。 “我再问你,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你怎么做?” “若是骂师父,我……不杀人,只打人。” 桑越哭笑不得:“要是我不准呢?” 云涅纠结地反问:“可以偷偷打吗。” 于是桑越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用力揉了一把云涅。 “行了,起来吧。我罚你跪下思过,心里可怨师父?” 云涅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摇头。 他倒不觉得罚跪很苦,比这更苦的他都受过,与其说被罚了,不如说师父罚的这么轻更让他惊讶。 其中苦涩的,反倒是桑越心情不佳以及陪着他的部分。 桑越说道:“修士子嗣不丰,曲彧是掌门唯一亲子,自小宠爱。若今天不罚一罚你,只怕他闹起来,掌门那也头疼。烦啊烦,没个清净了。” 云涅羞愧道:“以后,我一定注意。” 桑越掐掐云涅脸蛋,刚感动地想说一句真乖,就听云涅说:“注意他们有没有背景。” 桑越挑眉:“怎么,没背景可以随便打,有背景的得算计着打是吗?” 云涅轻声道:“差不多。” 桑越:“好大的胆子,当着师父的面也敢说这种话。” 再想一想云涅偷偷打的那句话。 桑越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抬手设了结界,阻止寒风入内。 “小混账,还是跪着继续反思吧,看来为师对你太过溺爱,才叫你这么得寸进尺。再不重振师威,我看你明个儿就要爬到师父头顶上去了。” 云涅又乖乖跪了下来,也没听懂自己到底哪里得寸进尺了。 而且他没想过爬到师父头顶上去,怎么会有人想进行这么奇怪的行为呢?不理解。 这边刚跪下,一本软软的书便飘到了自己面前。 云涅接过,听到桑越说:“也是我疏忽了,既然入了宗门,总得遵守宗门规矩。把这本弟子守则背下来,待会师父要检查,背过了,就不用跪了。” 云涅:“……” 抓着这本书,神情十分凝重,凝重到桑越都有些惊奇了。 只是背一下弟子守则,学习为人处世的一些规矩,应该不至于这么反感吧? 难道自由的小狼崽子这般痛恨人群的制约? 不应该,在自己面前都很乖的,而且以前的一些习惯也表明,他受到过约束,知道遵守规则才能存活的道理。 “师父只是想让你多了解一点,怎么在外面为人处世,才能更好生活。” 一个世界有一个世界的规则,大概是不太习惯吧,桑越如此想着,便又有些心疼了。 正想把人搂过来,再哄一哄,好叫他学进去记下来。 就看到云涅默默望过来,眼神中带着几丝怯怯的心虚:“师父,看不懂。” 桑越:“嗯?” 云涅:“不认字。” 桑越:“……” 云涅的脸蛋上浮现出几丝淡淡红晕,怪不好意思的。 看着看着,桑越哑然失笑:“为师竟才发现这点,失误失误,那就先不用背了。” 云涅把弟子守则收起来,继续跪了一会儿,忍不住去看桑越。 桑越坏心眼,想逗云涅主动说话提要求,就闭着眼睛假寐,装没发现。 就该让这个表面老实其实满肚子坏水的小崽子吃点教训,让他知道,该怕一怕师父。 可是很快,桑越便觉得腿上沉了一下。 他伸手一摸,摸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原来云涅悄悄挪了过来,把头靠到了他腿上。 哎呀。 桑越心里担忧地想到,难道自己当师父的威严真的没了吗,小崽子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可很快他又觉得有些欣慰,有些开怀。 他轻轻抚摸上云涅的头发,到底是没把他推开。 而云涅已经闭上了眼睛。 罡风被拦在结界外头,只有暖洋洋的阳光照进来,让人发懒犯困。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确实有点得寸进尺。 可是控制不住想亲近师父。 他反思过了,一反思才发现,师父比自己想的还要宽容。 明明犯了错,但并没有真的想惩罚自己,而是更加用心地教诲关爱。 在犯下过错之前,云涅始终惶惶不安,害怕犯错被罚,被厌弃。 可等这一刻真的到来,云涅才真实感受到桑越对自己有多纵容爱护。 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的生气,你的呵斥,你的处罚,都是为了我好。 不会再有人比师父还要好了…… 所以不会怕了,因为再怕下去,是对师父的侮辱。 云涅迷迷糊糊地想着,趴在桑越腿上越睡越香。 阳光下,石台上,桑越慵懒地躺在梨花木的椅子上。长发如墨云,与反着明光的紫衣一同流泻,成了一片轻柔又神秘的海。 白衣的少年趴在他膝头,用最亲昵的姿态,安详而依赖,好像只要安憩在这片海中,就什么都不用害怕。 一只手轻轻撩起被蹭乱的发丝,覆在云涅眼上,遮去了刺目的阳光。 贵妃椅晃了晃,原来不知不觉间,桑越也静心睡了会儿。 于是这场罚跪就在师徒二人心照不宣的放水下,被糊弄了过去。 第13章 桑越宣布:“今天,我们要下山。” 云涅疑惑地看向他,不知道下山为何如此郑重。 去食堂?去隔壁山头还是要去哪? 桑越说:“去山下的洛水城!” 桑越说去就去,抓过云涅,强行给他打扮起来。 “小涅是要穿这件衣服,这件衣服,还是这件衣服呢?” 云涅看着面前朱砂色、鹅黄色和天青色的三件衣裳,犹豫了一会,选了相对低调的天青色。 今天桑越铁了心要把云涅往鲜嫩活泼里打扮,给他套上这件天青色锈山雀栖海棠的曳撒,挂上一对小金鱼环佩,又开始给他梳小辫。 两边鬓角垂下的长发编成三条小细辫,和剩下的头发一起高高扎成马尾,再固定一个嵌幽蓝明珠的银色小冠便算完成。 云涅额前总有那么些挂不住的短碎发俏皮地蓬着,即使神情有些呆钝,也不掩少年人独有的天真朝气。 桑越反倒低调了些,穿了件浅杏素直裰,披藕荷色缠枝纹大氅。远远看去,更像是凡人中的显贵尊客,而非仙风道骨的高人。 桑越伸手拦过云涅,让他去看水镜:“怎么样,我们小涅今天真漂亮。” 云涅认真地说:“师父更漂亮。” 桑越被他耿直的赞美逗得直笑,而后带着人,乘上飞舟,向着宗门外飞去。 这次的距离比较远,可没法靠两条腿来行路。 云涅还是第一次飞这么高,趴在小小飞舟边缘,眼睛亮闪闪地向下望。 飞舟直入云霄,四周云雾缭绕,他伸出手抓了一把,只觉得风从指缝呼啦啦地过。 再向地面看,巍峨的高山在脚底,树木像一堆乱麻堆砌,人只有小小一点,原本高大的建筑、宽阔的演武场、华美的宫殿此刻都变成了扁扁一片。 在高空中飞着,云涅终于看清了宗门的全貌。 宗门果然很大,一眼根本看不全,这里有一群建筑和一群人,那里还有一堆建筑和一堆人……山脉连绵不绝,湖泊如繁星点缀,偶尔下方会有几个飞快滑过的人影掠向身后。 桑越带着他,一边飞一边讲:那边一大片姹紫嫣红的花海都是问药峰的地盘,有疑难杂症就去找他们;这边是外门弟子们的住处,比内门热闹更多,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各有各的精彩;还有这个广袤的台子,是宗门弟子们集合的地方,宗门大比、新生训话或有其他要事,都会在这里进行…… 飞出了宗门,又行一段路,高度很快降了下去。 洛水城雄伟的城墙城门就在前方,高大的像是一座小山,人落到地面上,想要看完整,得仰着脖子十分辛苦。 “就是前面了。”桑越牵住云涅的手,带他走上主干道,与来来往往的人群合流。 还没有到城内,光是入城这段路就有这么多人,多的让云涅都看不过来了。 一只手到云涅面前晃了晃,桑越调侃地问:“怎么牵的这么紧?” 云涅骤然回神,额前碎发跳了跳,他悄悄松了一点说:“怕走丢。” 桑越莞尔:“不用怕,师父在看着你呢。” 洛水城背靠天下第一宗,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除了普通人,还有很多修士,以及一些穿着打扮稀奇古怪的人。 这种人身上带着一些危险的气息,有些熟悉,让人紧张,云涅便没有多看。 他确实有点怕走丢,宗门虽然很大,但人却远远没有这么多。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地方呢! 等进了洛水城,城内的繁华更是让他目不暇接。 怎么会有这么多花样的店铺,光是这条街上卖的小食,都叫人尝不过来。 脚下的步伐下意识放慢了,因为走快了,就看不全了。 但看着看着,云涅就发现,也有很多人在看自己和师父。 身体顿时下意识紧绷了。 为什么要看…… 不怀好意?有阴谋?想动手? “别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桑越微微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说。“欣赏赞美,都是人之常情罢了。” “……”云涅明白了,于是抓着桑越的手越来越用力。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人看师父好看,想抢人怎么办? 以前也有这种事发生,身边和自己一样的人里,有个长得很好看,莫名便被观赏角斗的客人强行带走了。 那之后他再也没回来。 听说是死了,尸体扔去了荒山喂野兽。 他明明很厉害……没死在角斗场上,却死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云涅不知道。 他只知道大家都不希望在那种地方变得干净好看。 这一刻云涅彻底忘了,世上不是所有美人都无力保护自己,也不是所有美人都只能被掠夺伤害。 其实桑越下山,是有目的的。 他先给云涅买了用荷叶托着的梅花糕,又牵着他去了一条相对安静的大街。 路旁高大的垂柳随风摇摆,鲜绿的嫩叶活灵灵地缠着路人玩耍。 云涅不识字,看不懂门上牌匾都写着什么,而且这里也没有那些香喷喷的食物的味道。 但他从窗缝间看到了一排排架子,人们沉默地站在其中,捧着一本又一本书如饥似渴地 他心中明悟了这是何处。 “师父那里没有启蒙的书,就到这里买些。”桑越说,“再买点别的,好叫你自己看。书本么,太枯燥不利于入门,不如挑自己想看的。小涅,你想看游记、典故、史书还是志异?” 云涅想了想,说:“我想看,介绍不同地方的书。” “好,那我们就先挑几本带回去看。” 桑越买了启蒙用的《三字经》、《千字文》和笔墨纸砚,又买了云涅想看的介绍大江南北风情地貌的游记。 把杂七杂八的东西塞进纳子戒,一拐弯,两手又空无一物了。 云涅咬着梅花糕,看向外面的天色,忽然有些低落。 他们出门出的晚,现在天已经擦黑了。 但桑越没有直接带他回去,而是拉着他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小涅,你知道洛水城哪里最美吗?” 云涅摇摇头,就听桑越说:“洛水城最美的地方,是夜间的贵妃湖。” 他拉着他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人群熙熙攘攘,两只手一刻未曾分开。 天色越来越暗,街上却越来越多零星的暖光,等到那在纷繁灯笼中的暖光连成煌煌一大片的时候,云涅的怀里已经抱满了杂七杂八的小东西。 “用不用师父帮你装?” “不。”云涅飞快摇头,并低头吸了一口甜丝丝的梨子水。 他一只手抓着桑越,另一只手抱着果子糕、挂着小香囊,抓着竹筒梨子水,还勾了一串小糖人。 桑越便不再问,而是推推他,叫他向前看。 前方地势忽然开阔了起来,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传说中的贵妃湖。 人好多。 云涅眨眨眼睛,无辜地看向桑越。 他向前一看,遥遥看到了灯笼耀出的明光,以及大片人的背影,根本看不到贵妃湖的真容。 要往前挤吗? 可是这里的人真的好多,密的像堵墙。 桑越敲敲他的脑瓜,问:“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 应该说什么? 忽然间云涅福至心灵,好像今天的脑筋在这场热闹又满足的漫步中也灵活了起来。 他说,师父,我想看。 桑越便笑着掐了下他的脸蛋,说好,师父帮你。 而后他做了一个云涅没有想到的举动:在这个拥挤热闹的世界里,他像普通人一样,不显山不露水,低调地融入其中,他将云涅举了起来,像抱孩子一样,让他坐上自己的臂弯。 第14章 云涅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他下意识搭住桑越另一边的肩膀,举着竹筒的手僵的险些握不住,害怕东西掉下来弄脏桑越,就把怀中其余东西都收了起来。 “师父。”他脱口而出,却又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 桑越望向他,眉目如画含着笑:“别看我,看前面。” 于是云涅看向前方,撞入了满眼繁花。 这是一片幽深湖水,湖边栽满高大树木,树上挤挤挨挨开满了粉白的海棠花,精致小巧的花朵簇拥在一起,沉甸甸坠在枝头,似乎让整棵树都变成了一朵花。 那么多海棠,无边无际地沿着湖岸生长,灯笼挂在其中,暖光映的冷冰冰的湖水泛起粼粼波光。夜风肆无忌惮地扬起大片花海,纯真烂漫像随风舞动没有尽头的粉纱。 无数粉白花瓣交织着飞舞,飞过茫茫夜空,飞过熙熙人潮,轻柔地飞向了云涅和桑越,落在他们的身上和发上。 云涅伸出手,接住一片花瓣。 他被这片烟波浩渺尽繁花的美景镇住了。 良久,久的云涅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夜晚后,桑越问他:“好看吗?” 云涅点头:“好看。” “开心吗?” “开心!” 人潮慢慢流动,桑越抱着云涅缓缓向前,离贵妃湖越近,云涅就看得越清楚。 秀美娇俏的海棠花轻柔的一捻就破,无数朵连在一起,却那般波澜壮阔,仿佛一头栽进去,就再也逃不掉这片柔情了。 ……对了,海棠。 云涅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天青色的布料上绣着的正是海棠花。 师父一定早就来看过了,他觉得很美,所以也要带着自己看。 一串海棠花一样的小泡泡从心底冒了出来。 “小涅,你觉得洛水城好吗?” “好。” “好在哪?” “人很多,很热闹,很美好。” “是啊。”桑越低笑道,“所以小涅要记住,这么美的地方,是大家共同维护出来的。不去想伤害他人,不用日日担心被他人伤害,即使有犯乱者,也会得到惩罚。所以人们才敢在这里安心地来往、买卖、出游和生活,也就有了今天的洛水城。” 云涅沉默了一会,弯下腰,抱住桑越的头颅。 侧脸贴在顺滑的发丝上,他说:“我明白的,师父。” 就这样抱了好一会儿,桑越摇了摇这个依赖着自己的孩子,笑他是不是害羞了。 云涅贴着桑越,磨蹭着摇头,就是不肯下去。 一直到桑越抱着他来到贵妃湖边,问他要不要放荷灯,云涅才从师父的臂弯上跳下去。 靠近了,云涅看到,贵妃湖往旁边延伸出一条窄流,成了河,河上有座弯弯的桥,河岸站着不少人,正在把一盏又一盏的荷灯往河里放。 被制作成各式各样的灯,明亮漂亮,顺着水就飘远了。 这是在干什么? “大家相信,在荷灯上写下愿望,顺着河流放走,能将愿望传达给水神,从而实现愿望。” “真的?” “大概心诚则灵吧。” “……”云涅就抓住桑越的袖子,轻轻晃了下,“师父。” 桑越明明猜到了,却就是不直接答应,非要问他:“想说什么就说,不然师父可不知道小涅心里在想什么。” 云涅就抿抿嘴巴,不太好意思地说:“师父,帮我写,我想放荷灯。” 这点小要求,桑越当然不会拒绝,他笑着夸小涅真乖,带他买了两盏上头立着小鸟的荷灯。 桑越写自己那一盏的时候,云涅悄无声息凑了过来,眼巴巴瞅着,被灯火映的明灿灿的乌黑眼睛里,满是好奇。 桑越也不赶他,也不避着,自己写自己的。 果然云涅看着看着,好奇的小眼神蔫儿了下去。 不认字。 当文盲,真可怕。 但这时,桑越悠悠开了口:“师父的心愿很简单,希望小涅平安长大,顺遂开心,你说,这个愿望能不能实现?” 于是发蔫儿的少年又支棱了起来,抿着唇重重点头:“嗯!” 轮到云涅那一盏灯了,桑越握着笔看他:“想许什么愿望?” 云涅想了想,悄悄抓住桑越的袖子,执着地看向这个给予自己一切的男人:“我想许愿,云涅和桑越永远在一起。” 桑越一愣,旋即笑骂着在他额上用墨点了朵小红花:“小混账,都敢直呼师父大名了?” 可云涅不怕,他假装板着脸都不怕,更何况笑着呢。 云涅现在只怕一件事,怕师父不给写。 所以他用心解释道:“我听说,教过一个人的都算师者,万一水神认错人,怎么办?所以写名字,最准确。” 这可真是相当细心了。 桑越轻哼一声,斜了他一眼,潋滟带笑,唇角微微勾着,含嗔带笑地,还是执笔落下了一行秀逸小字:愿云涅和桑越永远在一起。 只不过写归写,徒弟不逗白不逗:“万一有人同名同姓呢?” 云涅:“……” 震惊,还有这个可能? 是啊,这世上人那么多呢! “师父,再写一遍,写天下第一宗的云涅和桑越……唔,今年是哪一年?师父!” “不写了,为师要把灯放了。” 他那为老不尊的好师父,已经带着荷灯跑到了堤上。 藕荷色衣袂飘飞,似乎与纷飞的海棠花融为了一体。 桑越忽然回首,笑着对云涅招手,清明柔光花海夜幕中,人似月中仙。 云涅难得着急,说了那么长一串话,忽然间,一切焦急都消去了。 他顿了顿,小跑到桑越身边。 “师父。” “嗯?不要重写了?” “不用了。”云涅接过自己的那盏荷灯,点燃,蹲下,将它放到潺潺流水上。 水神实现不了这个愿望也没关系,他的愿望,他自己实现。 离开贵妃湖的时候,云涅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拉了拉桑越,忽然一抬手,将一枝悄悄折下的海棠插到桑越脑后的发髻上。 今天师父打扮的很素净,这支花相称,正好。 “对了师父。”云涅看着佩戴海棠的桑越,说,“我还是觉得,今天最好看的,是师父。” 桑越愣怔了下,这种行为放到别人身上,叫拈花惹草玩狎撩人,但云涅嘛……以他对他的了解,这孩子大概只是单纯地,说自己真实的想法吧。 他当然不会怪他。 赤子之心,澄澈烂漫。 他如此喜欢这个徒弟,不正因为此么? 所以桑越笑着拉过云涅,说走,师父带你买好吃的去。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不知是谁在花下吟唱一首诗,声音朦朦胧胧轻轻忽忽地飘过人群,飘进了云涅的耳朵里。 他紧紧抓着桑越的手,心想真好,师父就在身边。 . 云涅第一次因逛街游玩而疲累。 只是身体疲惫,精神仍旧抖擞。 将近凌晨的时候,他们才回到月华山。 一回来,桑越就催仍旧很精神的云涅去洗漱睡觉:“总熬夜,长不高。” 云涅看着水镜中自己跟桑越的身高差距,有一丝挫败。 得要什么时候,他才能长得像师父一样高? 钻进被窝的时候,云涅还在盘点自己今天的收获。 师父给他买了很多东西,大部分他都没舍得吃完,而是留了一点准备慢慢想用。 还有一些非吃食的小玩意儿,他都摆出来,准备时时刻刻看着。 小香囊挂到墙上,风铃挂到门口,一对泥人挨着摆到博物架上,雕成海棠树模样的摆件放到床头…… 桑越也洗漱过了,带着一身氤氲的水汽,侧躺到云涅身边。 他伸手捂住云涅的眼睛:“好了,别玩了,该睡了。” 云涅听话地闭上眼睛,可翻来覆去,眼前总是浮现热热闹闹的洛水城,以及城中牵着自己漫步笑靥如花的师父。 师父的身后有烟花,有插着糖人的小推车,有言笑晏晏的陌生人,还有无边无际的海棠花。 可只有师父最清晰。 云涅实在睡不着,他贪恋在洛水城时师父的宠爱。 其实师父平日里对他就是极好的,但是今天不当高高在上的仙君,更亲近生动了些。 想着想着,云涅不受控制地向桑越那里靠去。 一直到手指碰到桑越的发丝,才停下。 那要是……继续呢? 师父会怎么样? 云涅忽然有点好奇,于是继续靠近,靠着靠着,他便靠进了桑越怀里。 直到成功的这一刻,云涅都有些晕乎乎。 就这么简单轻易……也是,其实平日里和师父已经很亲近了。 “怎么了?” 桑越果然没觉得有什么,只觉得小崽子更像个孩子了些,也是好事。 “睡不着。”云涅不算说谎,多的却没说了。 “喔……”桑越笑他,“果然还是个小孩子,想让师父搂着睡?” “嗯!” “好啊。”桑越愉快地说道,“明天开始教你识字,完成任务一天,师父就搂着你睡一天,怎么样?” 云涅:“……” 桑越:“嗯,就这么决定了!” 结果根本没听徒弟的意见,师父便自顾自霸道地决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海棠》 作者苏轼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第15章 学习,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云涅的记忆力不错,三字经和千字文已经背下来了,也学着认了些字,桑越便开始教他写字。 字帖由桑越亲笔所写,内容便是他才背下来的内容。 云涅握着毛笔,手伸向前,努力在宣纸上描出一个又一个平整的笔画来。 他已经尽力平稳,尽力写小,尽力组合了…… 但一组合成字,嚯,忽然这些笔画就都控制不住地大了起来,并且扭曲,还很可笑。 “不是这样的。” 桑越坐在云涅身边,自后方环抱住他,前胸贴着后背,好像把人整个抱进了怀里,他握住少年抓着笔的手。 带着他,缓缓移动,缓缓感受:“放松一点,这不是上战场打架,没关系,写坏掉也可以,还有很多字帖可以练。来,调整一下,笔握歪了,手腕用力……”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明明洞府内凉爽又干燥,云涅却硬生生写出了一头汗。 桑越带着他写了一会儿,便放开手叫他自己练。 “把这五页字帖各描二十遍,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可以出去玩了。” 布置完作业,桑越背着手,轻轻松松溜达走了。 云涅坐在专门为他打造的大书桌前,继续努力描大字。 师父的字俊逸潇洒,赏心悦目,虽然对书法尚且没有多少造诣,但云涅光把它当成画来看,也觉得很好看。 因此,描大字并不算枯燥。 他乖乖地认真写完师父布置的作业,用心到忘记了时间,等练完了,一抬头,才发现桌角摆着一碗果子蒸酥酪。 师父真是神出鬼没,什么时候回来又走的,云涅完全没发现。 吃着奶香浓郁顺滑爽口的蒸酥酪,云涅想了想,决定投我以酥酪报之以地瓜。 听师父说问药峰隔壁的烟苔山上培育了许多好吃的瓜果蔬菜,月华山上的不少果树,都是从他们那要的。 最近好像培育出了一种特别甜的地瓜,拿来烤肯定不错。 于是收拾好书桌,云涅便出门了。 他一声口哨,叫来羽毛丰逸不少的小灵鹤,骑上去便向月华山下飞去。 最近在师父的鼓励下,他已经认了不少路,路上碰见人,也能根据对方身上的徽记辨认出对方是哪座山头的弟子了。 进步很大可喜可贺。 小灵鹤的速度比自己用跑的可快多了,两刻钟的功夫,云涅便从月华山飞到了烟苔山,并顺利要到了一包新地瓜。 往回飞的时候,飞着飞着,忽然又停到了半路。 拐弯去领了几份餐食。 这个时间差不多过了饭点,食堂人很少,打饭的师兄见到他就笑:“又要带几份回去?” 云涅伸出一只手:“六份!” 自从师父不帮他领餐后,云涅就开始一次打包好几顿的,省得天天往山下跑浪费陪伴师父的时间。 因为这,打饭师兄都认识他了。 买好需要的东西,出了食堂,云涅抬头一看,忽然发现前方出现一群人。 正好把他跟啄草籽的小灵鹤隔开。 云涅默默看了眼,准备绕过去。 谁知众人簇拥着的一个修士忽然叫道:“云涅!” 云涅:“?” 对方抬手一挥,众人哗啦啦让路,他便大步走了过来。 这是一个有点眼熟的青年男子,修为比自己高很多,但是同辈,应该称呼师兄,徽记是落英山的……云涅飞快分辨着对方身份,并且十分不解。 他不认识他,他又是怎么认识他的呢? 且看起来一脸不悦,好像要找事。 “你就是那个小人得势背后偷袭伤我外甥的云涅?!”来人气势汹汹,抬手一指,先落下了一行罪名。 云涅看着他,看着看着,恍然大悟。 总算知道为什么觉得对方眼熟了,对方的相貌、气势和这个姿态,都跟之前被自己打晕的曲彧很像。 于是云涅摇摇头,说:“我没有背后偷袭。” 来人一脸不信。 云涅解释:“我在他面前打的。” 来人:“……” 众人窃窃私语,时而夹带笑声:“不会吧,他的修为看起来也不高啊,怎么能打败小曲师兄?” “偷袭?正面算偷袭吗?” “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曲彧他小舅,唐献,愈发恼怒:“别狡辩了,我都听彧儿说了,你没有表面这么简单!你扮猪吃老虎,假装弱势博取可怜然后趁其不备偷袭,实在是可耻可恨以及十分的可恶!” 云涅:“……” 救命,这么长一串话,他要怎么组织语言反驳? 然而不等他反驳,唐献双手一抬,掐诀出法,真气成柱重重向他袭去。 云涅只来得及布出一层防御,便被差了一整个大境界的攻击狠狠向后击飞。 云涅跌到地上,滑行,刚停下来,噗嗤喷出一口血去。 他抬手擦掉血迹,慢吞吞坐起身,扶着胸口没再动。 肋骨应该断了一根,别的还好。 云涅看了眼唐献,默默思索对策。 差距太大,比拼修为绝对打不过,除非对方自己走近放弃防御……不太现实,或者用法宝随机伤人制造混乱?唔,师父说,不能随便伤人。 正准备发出第二招的唐献愣在原地。 这,这也太弱了吧? 弱的他都有点心虚了。 尤其是众人惊呼的声音,以及落在他身上仿佛在质疑他恃强凌弱的眼神。 唐献差点气冒烟。 他看着云涅,心想怎么办,这还怎么打? 云涅看着他,心想怎么办,他还打不打了? 还好很快就有个人从远处冲出来,打破了这让人尴尬的僵持。 曲彧,一脸崩溃,扑上去试图拖走唐献:“小舅你干嘛呢,谁让你打他了?!” 唐献也很气恼,一把按住曲彧:“彧儿你不用怕,小舅帮你教训他。” 曲彧气的很想踩他一脚:“我不需要!” 唐献不明所以:“不是你说他藏得很深很有问题,还背后偷袭你?既然你打不过他,那小舅来讨教讨教。” 曲彧:“……” 救命啊,该怎么跟小舅说,自己只是觉得被一个比自己修为低的人打晕很丢面子,才在他来探伤时稍微夸张了那么一点点,把云涅说的黑深残了一点点,好挽回自己的面子。 明明说了自己会处理好的,小舅干嘛还来找人麻烦。 小孩打架长辈找事,要不要更丢脸啊! 他恼羞成怒:“我不是小孩了,不用你管!” 唐献冷哼一声,看着云涅,其实心里有点虚,知道估计是哪里出了问题,云涅是真的弱,不是装弱。 但他哪里好意思就这么承认,自己搞错了:“此子心机果然很深沉!” 曲彧涨红了脸:“你快闭嘴吧!” 唐献:“哼哼哼。”抬起下巴尽显自己的高傲。 曲彧:“你快走吧!”他没脸面对师兄弟们了。 唐献也觉得差不多了,是该撤退了,丢脸什么的,就让外甥一个人承担吧,反正是他没说清楚。 结果,有道声音抢在他前面,拦住了他。 “走?打算去哪?伤了本尊的弟子,就想一走了之?!” 那声音华美醇厚,本十分好听,此刻却蕴含怒气,叫人听了就忍不住心生惧意。 强势的威压从天而降,众人顿时稀里哗啦跪倒一地。 意识压根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不受控制地悚然发抖。 除了云涅。 他本就坐着,而且,那威压刻意避开了他。 众人冷汗涟涟,尤其唐献与曲彧,更是面色惨白,被压制的心脏狂跳,头都不敢抬起来。 只有云涅,满目惊喜向上方望去:“师父……” 来人自然是云涅的好师父,月华仙君桑越。 他长袖一裹,将云涅摄入怀中,待检查过伤势后,冷肃的面色这才和缓了些。 威压缓了缓,叫地上众人松了口气。 桑越放出一张宽大座椅,落于其上,随手一指,冷声问询:“你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6章 某被点名的弟子,纯属过来看热闹的。 热闹是看到了,还看到了平日难得一见的月华仙君! 当然,最近几个月,很多弟子都见到过仙君,因为月华仙君忽然改了性子,常常会现身到食堂取餐。虽然最近又不过来了,但说不定哪天又有了兴致呢? 可见唐献是个傻蛋,光知道冲动地动手,压根不调查清楚该在哪动手。 被指名的弟子深知月华仙君的地位,故老老实实把事情讲了一遍,从唐献怒气冲冲到处打听云涅在哪开始,到月华仙君来的那一刻为止。 他讲的时候,云涅就乖乖窝在月华仙君怀里,他能感受到,师父的掌心托着自己的后辈,灵力正源源不断入体,帮自己疗伤。。 有点疑惑,师父怎么来的这么快? 也不知道师父之前在做什么。 正疑惑着,余光瞥见了一个眼熟的人,是青茯山的师姐! 师姐站在人群后方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位置赫然是师父来的方向。 云涅不知道,他被人找麻烦的时候,桑越正在跟青茯仙君大聊特聊自己的宝贝徒弟有多聪明,识文断字学的贼快,而且做作业很认真啊很认真。 这年头,上哪去找这样乖乖学习的好徒弟? 青茯仙君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忽然,自个的徒弟冲了进来。 报!不好啦! 云师弟在最近的大食堂被人找麻烦啦! 当时月华仙君以为只是小朋友间的一点摩擦,心想,当着众人的面,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没想到来了一看。 徒弟已经倒了,嘴角挂着鲜血,凄凄惨惨戚戚。 桑越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像现在这般愤怒了。 幸好云涅伤的不重,否则,他怕是要直接下手惩戒,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人。 离桑越最近的云涅,清清楚楚感受到了师父身周的低气压。 他忍不住抬手拽了拽桑越的袖子:“师父,别担心,我没事。” 桑越勉强笑了下,掏出帕子,轻柔地擦拭着云涅唇角的血迹,跟他脏呼呼的爪子。 问他:“他说的可是真的?小涅不怕,如实说就是,师父在这给你撑腰呢。” 云涅点点头。 “不错,你先起来。”仍然是那个被问话的弟子,桑越又指派给了他一个任务,“去把紫云仙君请来。” 仍跪在地上的唐献,脸色更加难看。 紫云仙君是他的师父,要是被师父知道自己恃强凌弱,自己一定讨不到好果子吃。 而且,月华仙君未免也太生气了。 唐献自入门来,从未听说有谁惹过月华仙君发脾气,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成了第一个。 想到这里,越发恐惧。 唐献正忐忑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控制住一般,被迫抬起头。 一抬头,就对上了月华仙君冷若冰霜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唐献:“……弟子唐献。” 虽然跟月华仙君不太熟,但怎么说自己都是掌门的妻弟,就这么被无视了、无视了、无视…… 沮丧,羞窘。 “今年几岁了?”月华仙君又问。 “五十三。”唐献羞耻地回答。 “很好,五十三岁了,若不是问你,我还当你跟曲彧一个年纪!” 唐献脸火辣辣的红,不敢反驳。 被点名的曲彧也恨不能缩成一团,或者再晕一次让自己老爹来救。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晕,桑越就把矛头指向了他:“曲彧,你上次犯过一次错,我谅你年幼且受伤,让你回家中休养。这么久了,你不仅没有回来认错,反倒在外面添油加醋,为无辜之人惹来祸事,你说,你知不知错?” 曲彧眼眶发红,不敢抬头看他,弱声弱气道:“弟子知错了。” 就算以前闹着求师尊收自己当亲传弟子的时候,师尊也从未如此严厉,他总是笑着拒绝,从没说过难听的话。 月华山的弟子都习惯了月华仙君包容且温柔的一面,何曾见过他如此? 曲彧心中绞痛,隐隐有些害怕。 他之前怕面对生气的师尊,却又觉得他应该不会太生气,同时也不想回去给让自己丢脸的人道歉,才一直拖着没回月华山。 现在可好。 罪上加罪,师尊一定厌恶死自己了。 果然桑越说道:“既然知错,那就认罚。本君今日罚你向云涅道歉,并于思过崖思过一月。且你贪慕虚荣,惹是生非,修道之人哪里能像你这般,就再罚你禁言半年,好好反思!” 思过一个月不可怕,可怕的是禁言,今后半年,只怕整个宗门的人都要知道自己爱撒谎又虚荣,导致被师尊禁言了。 耻辱感涌上心头,曲彧差点落泪,他抽抽鼻子,抬起袖子擦了下眼。 “是,师尊,弟子认罚。” 而后他转向云涅说:“师弟,对不起……” 声音小的像蚊子叫,实在是太耻辱了,哽咽塞在喉头,叫他一说话就带着哭腔。 曲彧扭扭捏捏地道了歉。 “小涅,你可愿意原谅他?” “愿意。” 因为是师父在调解,云涅没有丝毫怀疑其中有对自己不公的部分,且他压根不想反驳师父,师父永远是对的。 “师父,我也要对他道歉吗?” 好像上次师父对掌门说,要让他们互相道歉来着。 但是曲彧一直没出现,云涅就给忘了。 “不用了。”桑越淡淡看向曲彧,“既然你先前不肯出现,就当无事发生吧。等刑罚过后,你也不可再以往事纠纷为由,乱生事端了,知道吗?” 偏心,太偏心了! 曲彧心里觉得可不公平了,也只敢说弟子知道了。 他深深低着头,一点都不想让旁人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 还好桑越没再说什么,只是温柔地问云涅还有哪里不舒服。 曲彧咬咬牙,心情越发复杂。 终于,唐献的师父紫云仙君到了。 紫云仙君是个鹤发童颜仙气飘飘的男子,来时就听那位求见的弟子说了事情缘由,因此一落下来,看都没看唐献,先上前嘘寒问暖关心了一下云涅。 月华仙君不耐道:“紫云仙君,你徒弟倚强凌弱以大欺小,不分青红皂白便伤了我的徒弟,此事你怎么看?” 紫云仙君笑道:“献儿一时冲动,伤了同门,合该受罚。依老夫看,先罚他给云小友道歉,再闭门思过半年,并补偿云小友灵药与法宝各三样如何?” 桑越不满意地反问:“就这?” 紫云仙君心里嘀咕,屁大点事也找我过来主持公道,就知道没那么好应付。 问我我说你又不满意,真是的,那你说呗。 可惜心里犯嘀咕,脸上也不能表现出不满。 月华仙君守着宗门禁地,地位超然,谁都不敢轻易惹他。惹得人急眼了,甩手走人怎么办? 紫云仙君笑呵呵道:“依月华仙君看,此事该怎么办?” 桑越屈指敲了敲扶手,其实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因此他没有直接回答紫云仙君,而是问云涅:“小涅,身为苦主,你觉得该如何罚他?” 云涅一呆,看唐献惶恐的样子,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清楚大众对这种事的度量,如果是以前的他,会直接杀掉唐献,因为他给自己造成了生命威胁。 在那种地方,骨折这种伤,足以夺走一个人的性命。 所以他有机会,一定会杀了他以防下次。 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他回到了人间,来到了新世界,还有师父的怀抱保护自己。 云涅不知道该怎么决断,他对折磨人什么的,没有太多兴趣,要说愤怒生气,也没有太大感觉。 云涅想了想,决定把问题抛回给师父,正好从师父的决断中进行学习。 这样下一次,他就知道该怎么回报伤害自己的人了。 “我不知道。”云涅干脆地说,“师父教我。” “好,那今天师父就再教你一课。” 对着云涅有多温柔,转过脸来就有多冷漠,桑越对唐献说:“你已不是无知小儿,轻信他人,故意伤人,伤的还是比你年幼比你弱小的同门。便在你师父所言的基础上,再罚你以牙还牙,可有不服?” 唐献连忙摇头,冷汗滴到眼睛里,蛰得生疼也不敢擦:“弟子服气的。” “好。” 桑越一声落下,手都未曾抬起,跪在原地的唐献便像被无形的棍棒欧打了一般,身子猛地向后方弹了下,不受控制地在地上滚了几圈。 剧痛袭来,唐献捂着肋骨咳嗽,委委屈屈地爬了起来。 紫云仙君叹了口气,斥责道:“献儿,还不快给云涅道歉?” 唐献只好忍痛走近,向云涅行礼致歉:“云师弟,师兄今天太过冲动,不仅误会你还伤了你,实在对不住。师兄羞愧,枉为长者,这些灵药法宝稍作补偿,还请师弟原谅。” 不仅身上痛,心里也痛,两位仙君在这盯着呢,他不敢以次充好,只能忍痛割爱。 云涅看了看师父,得到示意后便将东西收了起来,说:“我原谅你。” 唐献这才松了口气。 紫云仙君干咳一声说:“大家以和为贵,很好很好,既然事情解决了,那我就先带这个逆徒回去思过了。” 他一把拎起唐献,转身就想跑。 这一堆弟子围观,怪挂不住面子的。 结果,一声凉飕飕的“且慢”,硬生生把他叫住了。 紫云仙君头皮发麻,又咋了,这打也打了,赔也赔了,还不算完? 当然没完。 桑越站起身,把云涅放到椅子上,自己慢条斯理地理了下衣袖。 如谪仙般华美夺目的月华仙君,今日更多了几分凌人之势。 “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本君一直觉得,徒弟不教也是师父的过。” 桑越似笑非笑,声音幽冷,慢慢向紫云仙君走去,衣袍上银线绣的花纹在灼灼日光下显得像刀锋般冷厉:“唐献都五十三岁了,还这般幼稚冲动,可见你这个当师父的,平日里根本没好好教导!” 当着众小辈的面被人这么教训,紫云仙君很快就和徒弟一个脸色了:“……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桑越长袖一挥,不耐烦道,“本君不喜欢以大欺小,这才稍作惩戒了事。可要是今天不好好帮帮你当人家师父,恐怕某些徒弟以后也学不到好。紫云仙君,还请指教了!” 嘴里说着指教,气势一起,分明是要打人。 紫云仙君脸色当时就变了。 别看月华仙君年纪小,在同辈里出了名的年轻,可他们这些经历过他入门事宜的老人,个个都清楚,这位有多棘手。 紫云仙君没办法,先把唐献扔一边,而后自己往天上冲。 打归打,至少不在晚辈面前丢人。 “月华仙君,有话好好说!咱们换个地方切磋,别扰了弟子们用膳!” 遥远的天际,月华仙君和紫云仙君越飞越远,渐渐就看不到了。 看着师父被人追着锤,唐献悲伤地跟曲彧哭成一团。 一个哭自己连累了师父。 一个哭自己太过丢脸。 而云涅缩在椅子上,看向桑越飞远的方向,眼睛越来越亮,抬手捂住了胸口。 伤势已经大好,不疼了,心脏却越跳越快。 师父…… 师父。 第17章 那天之后,天下第一宗的弟子都知道了,月华山的云涅不能惹。 万一不小心惹了他,自己倒霉就算了,更可怕的是,很可能连累自己师父一块倒霉! 当然这件事,还有一个人不知道。 那就是云涅。 他完全没注意这点,只关注桑越是否仍在生气了。 即使是因为自己,还是希望师父更开心一点,而不是生气。 入夜,云涅早早躺进了被窝。 因为受伤,他被勒令今晚不许再进行学习或修炼,要早点休息。 桑越坐在他身边,隔着皮肉,摸了摸小徒弟那根受伤的骨头。 “还疼不疼?” 云涅摇头。 半晌儿,看着沉默却一直睁着黑溜溜眼睛的弟子,桑越垂下眼眉,无奈地笑了笑:“怎么一直看我?” 云涅从被子里伸出手,抓住桑越的袖子:“师父,不生气。” 桑越拍拍他的手:“怎么还叫你担心起我来了?倒是你,气不气唐献和曲彧?” 云涅摇头,没有丝毫勉强:“不气。” 桑越看着他,若有所思。 云涅想了想,又说:“师父,你也别气。如果,换成师父被人欺负,我也会报仇,会很生气,所以能理解。” 人的感情是共通的,所以云涅没什么被人针对的愤怒,只是单纯就事论事,他过来打自己,报复回去就好了,报复完了,他就不放在心上了。 “你啊你。”桑越伸手揪住云涅的脸颊肉,晃了晃,“看着那么老实,净会说好听的哄师父。” 云涅一呆,不太理解了:“我说实话的。” 桑越便低笑着,躺到他身边,轻轻张开了手臂。 “过来吧,不是想让师父搂着睡吗?” 啊,差点忘了这个。 因为前几天,师父说作业任务太轻松不算数,所以还是没能贴到一起睡。 现在可以了。 和师父贴的那么近,他一定是第一个,这么近的距离,是不是意味着永远无法断裂的关系? 云涅抓着被子,默默激动了下下。 脸上毫无表现,只有身体细微地抖动。 桑越眼多尖,一下子便发现了。 他也不戳破他,而是自己主动靠过去,轻轻将云涅抱进怀里。 下巴尖顶着少年的发旋,桑越握住云涅的手,将它放下去,让他轻松点。 “师父生气的时候,怕不怕?” 云涅摇头:“不怕,师父好。” 桑越便皱了下眉头,假装不悦:“师父生气都吓不住你了?以后可怎么管教你?” 云涅:“……” 纠结,那要说谎吗? 这点小事也要撒谎,会不会不太好? 一时之间云涅有点晕,还没等他想好要不要撒谎哄师父,就听桑越噗嗤笑出声:“好了,别费神了,师父唬你的。” 云涅:“……” 云涅:“嗯,师父不生气,我也会听话。” “真乖。” 可是,今晚桑越的心事,还是没有消去。 他抱着云涅,却没有休息的意思,他在想着什么。 被搂在怀里的姿态,让云涅看不到桑越的表情。 他便保持安静,陪着桑越睁眼。 终于桑越开了口,他把玩着云涅的发丝,问:“你愿不愿意跟师父进行更深的修炼?” “愿意。” 云涅毫不犹豫地说道。 没什么可犹豫的,之前他一直在打基础,身体养好了,基础打得也不错,但师父却一直没提进一步的修炼。 他有打听过,向他这个年纪和修为的弟子们,早就选定了自己日后的修炼方向,开始深入修习一门功法,而非像他一样一直练基础功。 他也疑惑为什么,但师父既然不提,那大概是有特殊的原因吧,他选择相信师父。 果然,这个夜晚,桑越为他解答了疑惑。 桑越说,之前一直拖着,是因为他没想好,要不要让云涅跟自己修习同一门功法。 虽然他决定收云涅为徒时,是这么打算的,因为云涅的心性看起来很适合。 可慢慢地,他又有些犹豫。 因为他这门功法,有优点,也有很大缺陷,云涅很适合,可太适合了又不太妙。 云涅有点不懂,为什么自己适合,但又不合适呢? 桑越轻叹一声说:“我不能给你准确描述他所有的优缺点,因为这门功法,是师父自创的,没有前人经验可参考。我只能告诉你,师父已经发现的优缺点。” 云涅一下子就抓住了桑越的袖子,毫不犹豫地说:“我要练。” 他要和师父练同一门功法,他将是唯一与师父相同的人……至少目前是。 “先别急,听师父讲完。”桑越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把自己这门功法详细给云涅介绍了下。 优点是:练好了比同境界的人强很多,修者融于自然,天地空间一体,拈花飞叶皆是武器,呼吸流转悉知万千。 听起来很厉害,云涅更期待了。 但桑越又说,别光盯着优点,这门功法缺点更多! 首先,修炼它是有门槛的,这个门槛就是心性天赋,很玄乎,看不见摸不着,但符合的话就能感受到。讲的具体点,就是,这门功法适合心性澄澈、开悟淡泊之人。 可紧接着,它又有第二个让人为难的缺点,还是在心性上。心性符合的人才能修炼,可太符合了…… “师父怕你练着练着,失去自我,与自然一体,就不想当人了。” 桑越叹气,云涅懵逼。 云涅反应了好一会,才问:“所以师父,你现在,不想当人了吗?” 一阵诡异的沉默,桑越干笑两声,说:“只是偶尔,偶尔会觉得,当人也没什么意思。” 不如当片树叶,随波逐流。 云涅:“……” 原来如此,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在青茯仙君口中,师父以前和现在不一样,在师父自己的口里,以前和现在的反差也那么大。 云涅想了想,说:“如果有一天,师父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没关系,我也会陪着师父。” 唉,总是这么会说话。 桑越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为师心里执迷的地方多着呢,是不会走到这一步的。只是怕你……” 说着,桑越忍不住揶揄道:“不过最近,看到小涅也有执着的地方,还会跟师兄弟打架争执,师父才放心了点。” 是的,我当然有执迷所在。 云涅心里清楚,他执迷就执迷在桑越身上。 他永远不会失去自我,只要桑越还在,他就永远清楚自己是谁。 于是云涅重重点了下头:“嗯。” 结果一不小心撞到了师父的下巴,疼。 桑越闷笑两声,帮云涅揉了揉脑袋。 “别急别急,还没说完,这功法还有别的缺点。” 比如练得慢,前期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体悟与修习,才能厚积薄发。再比如,这门功法后续的发展,跟私人感悟息息相关,他可能无法全程带领他。 还有就是,在桑越之前,没有任何相关经验可以参考,而且这个功法很特殊,也没法参考别家经验…… 缺点可谓一大堆。 结果听完了,云涅只有一个感想:“师父真厉害。” 桑越今晚被他无意识哄的,不知不觉便把那些担忧放下了。 他搂着他,叫人贴近自己,轻轻地问:“小涅,你愿意跟师父修习这门功法吗?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这世上,很多师徒修炼的都不是完全一样的功法,你练别的,师父同样可以指导。” 云涅没有再犹豫,说:“我愿意。” 这条路太漫长,也太迷茫,如果他不陪着师父,又有谁来陪伴师父? 如果他不来,桑越会不会始终如一孤独地走下去? 前方无人领路,后方无人追寻。 偶尔一回头,只有茫茫迷雾。 云涅舍不得桑越这样孤单。 他主动往桑越怀里靠,靠在他的心口,听有力的心跳。 云涅闭上了双眼。 师父的怀抱很温暖,结实又柔软,带着已经熟透了的淡香,让他很安心。 安心到什么都不用思考,什么都不用害怕,也不用保持警惕。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准备好跳时间线了嘿嘿…… 第18章 桑越说,要开始深入修习了。 云涅很听话,学的很认真,入门也很快。 可师父怎么没说,两个人在一起打坐,会产生那么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对方无处不在,自己涣散虚无了,墨溶于水,便感知到了。 感知到墙角的藤萝正在慢慢生长,感知到池中的游鱼微弱的心跳,以及身旁那人强势的气息。 云涅刷地睁开眼睛,双手紧紧握着,剧烈的呼吸缓缓恢复。 不行,这门功法,不能跟同脉更高修为的人靠近了修炼。 会互相呼应,互相感知,弱者会被包围,被吞没,被侵袭! 不知道修炼到什么地步,才不会在师父身边时产生这么可怕的侵染感。 好像下一秒,自己就不属于自己了,将要被对方完全操控每一粒微尘。 桑越也没想到这点,有点惊讶,还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哎呀,师父没教过别的徒弟,没想到会这样。” 桑越说,等修为再高些,会好得多。 幼苗长高了,就不会害怕身边的大树了。 云涅抿了下唇,说没关系。 他站起身,跑回了自己那个只有刚被接过来时才住过的豪华套房。 以后这里就是他修炼的地方。 师父说,修为再高些,可以去山里修炼,去淌着水,吹着风,闻花香,听鸟鸣。 会很舒服,很放松。 云涅期待那一天,也许到了那一天,他就不用躲着师父修炼了。 当然,修炼的时候要躲着人,睡觉的时候,云涅还是会默不作声,乖巧却坚持地回道白玉床上。 这本来就是他的奖励,他应得的! 云涅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但有时候,桑越会故意逗逗他。 没办法,小徒弟看起来越正经,越古板,逗起来就越好玩。 鉴于小徒弟在意的事比较少,一来二去,桑越就盯上了晚上的奖励。 他会很坏地故意布置云涅完不成的任务,然后悄悄看徒弟随着时间流逝不自觉皱起的眉头。 他还会故意关心:小涅今天怎么了?在担心什么吗?看起来不太开心呀? 桑越得承认,他想看云涅主动撒娇,想看云涅因此而苦恼的样子。 而云涅么……一开始,还没有发现。 因此确实有点苦恼。 到了晚上,呆呆地坐在床边,心想,今晚的奖励没有了,明天也不一定会有,以后的任务 都这样重的话,就代表以后都没有了。 任务失败,是没有资格获得奖励的。 这一条在思想中刻的很深,以至于云涅完全没想过去撒娇。 但两三次之后,云涅就发现了。 有哪里不太对。 每次自己完不成任务,师父托着腮盯着自己的表情就会有些微妙,他会用一种隐蔽又期待的眼神看向自己,在自己身边绕着转的时间也更多。 ……为什么呢? 某天,在去青茯山拜访的时候,青茯山二师兄犯了错,对着青茯仙君又讨饶又耍赖。 云涅捕捉到了桑越眼中的羡慕。 噢! 原来如此。 如醍醐灌顶,云涅明白了。 难怪师父偶尔会突然布置很重的任务,明明大部分时间都不会累到徒弟的。 可是,要他向二师兄那样笑嘻嘻地撒娇,实在太为难人了。 于是又一个没有完成任务的晚上,云涅抿着唇,一头撞进了桑越怀里。 桑越:“?” 云涅说:“师父,我没有完成作业,,也想要奖励。” 桑越挑眉,弹了下徒儿的脑门:“你这是在撒娇?就这样?” 云涅想了想,说:“可我听说,别人家的徒弟,都可以。” 确定是听说吗,分明是现学的。 桑越拖腔拉调道:“诶——可是人家的徒弟,又活泼又可爱,人家的师父才会惯着呀。” 云涅回忆了下,伸手揪住桑越的袖子,左一下,右一下,晃得一丝不苟,晃得分秒不差,其尺度与间隔精准地像个小傀儡人。 桑越忍着笑看他,故意露出很疑惑的样子:“小涅在做什么?师父不明白。” 云涅:“……” 于是开始狂晃,左右左右左右,呼啦呼啦起风,差点没把桑越的袖子给扯破。 桑越终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着,揽住云涅就是一顿搓。 哪里来的小呆瓜,明明在像人撒娇,结果连笑一笑都不会,严肃地好像随时准备赴汤蹈火一样。 “好了好了,师父答应你就是了,再晃下去,师父衣服就破了。” 桑越搂着云涅躺下的时候,打趣他:“你这是在向师父撒娇,还是在威胁师父?” 云涅很肯定地说:“撒娇。” 就这样,桑越心满意足了。 而后他有点心虚,自己是不是太欺负小孩了? 他当然不知道,云涅已经把他的心思猜的一清二楚。 他故意逗自己,自己就配合。 因为师父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桑越心虚着心虚着,决定不欺负小了孩,不再布置超负荷作业,而是正常地循序渐进。 但很快,在云涅之后,桑越又开始疑惑了。 自己现在布置的作业应该不算多,怎么小徒弟有时候还是做的很困难? 他开始学会走神了,拖拖拉拉,磨磨唧唧。 桑越惊讶地发现,小徒弟偶尔会厌学! 还好这种情况比较少,让他不用太操心。 云涅什么都不说,云涅什么都不知道。 云涅不会告诉桑越,他喜欢师父一天到晚守着自己。 太优秀的弟子,师父很放心,就不会一直守着了…… 所以偶尔,也做个厌学的坏徒弟吧。 反正师父不会讨厌他。 一个月之后。 云涅碰到了关完禁闭但还在禁言的曲彧。 曲彧远远看着他,神情很复杂。 鉴于对方不打招呼,云涅也没打招呼,转身就走。 曲彧气的跳脚,又不想走近被人嘲讽,就远远跟着。 云涅感觉很奇怪,于是故意闪到拐角处,再在曲彧走近的时候现身出来。 这位小跟踪狂就不得不直面苦主了。 “你有事吗?” 云涅不清楚曲彧心里有多复杂,他也完全没兴趣了解他的屈辱、羞耻、后悔、愤怒等等情感,只是就事问事,所以表情很淡。 “!” 被禁言的曲彧,眼神闪躲了片刻,终于在云涅转身要走的时候,一把拉住他,掏出纸笔一阵狂草。 ——我想知道,师尊到底看中了你哪里?我要在你身上学习,迟早有一天,我会进步的让师尊刮目相看。 云涅弯下腰,凑近,越凑越近。 眼神很严肃,严肃中带着一点困惑。 他伸出手指一戳:“这个字念什么?” 他还没有学过。 曲彧:“……” 草,对手是个文盲?! 这一发现让曲彧又惊又晕,他忽然开始有点怀疑世界。 而云涅已经把这张纸拿走了,回去请教师父去。 桑越看罢后,笑了笑,教他写了“尊”字,又说,既然曲彧谦虚好学,也不再闹事,那无论是跟他交朋友还是远离对方,随心皆可。 云涅不明白:“他比我厉害,认得字比我多,还学什么?” 桑越鼓励他:“谁知道呢,也许有些问题,更适合你们自己探索。” 既然师父这么说了,云涅就不再问师父了。 主要是曲彧也是月华山弟子,他到处跟着,躲都躲不开。 云涅就不躲了,不仅不躲,还会时不时把曲彧写下来的不认识的字拿回去学习。 曲彧有没有在他身上学到东西,云涅不知道,但他确实在曲彧身上重点记忆了不少字…… 不知不觉间,两人变成了半生半熟的关系。 这日,曲彧又写:你为什么平时都不提师尊?师尊私下里对你不好吗? 当然没有不好,不提完全是因为不想提。 一种莫名的占有欲,让云涅不太想在曲彧面前提到桑越。 但要是因此被人质疑桑越不好,那绝对不可以。 于是云涅带着曲彧来到洞府内,指着自己的套房说:“看,师父给我挖的大房子。” 曲彧:“……” 云涅指向浴桶:“看,师父给我做的洗澡桶。” 曲彧:“……” 云涅指向自己修炼时垫的编花蒲团:“看,师父给我编的小蒲团。” 曲彧:“……” 最后,云涅骄傲地挺起胸脯,带着曲彧溜进师父的卧房:“看,师父给我缝的枕头被子!” 曲彧:“……” 离开洞府的时候,曲彧用力抹了一把脸。 一阵恍惚。 又迷幻,又有点想笑。 云涅警告他不许再说师父的坏话了,师父很好。 曲彧也没再不服。 没办法,谁让桑越确实对这个弟子不错。 反倒是自己,竟然跟个小孩子计较……曲彧既有点羞耻,又有点好笑。 那天过后,曲彧没再缠着云涅了。 也许人人都有疑惑的时候,疑惑不解,容易执迷,疑惑解了,就放下了。 尔后,一年的时间过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文案上,小涅“可是我听说,别人家的……” 都是师父逼出来的! 如果有一天师父对小涅的请求感到困扰,那都是自作自受 第19章 这是月华仙君每月例行授课的日子。 主要是帮弟子们解惑,再处理一些弟子间的争执。 因为山上人少,大家心境平和,每一次好像都和以前一样。 很轻松,很普通,一天就过去了。 小课堂结束,坐在学生最后的云涅也会跟着起身。 但不会直接跟月华仙君离开,而是在师父走后,履行大师兄的义务——虽然年纪小,但辈分高,且是亲传弟子,所以也要留下来跟师兄弟们交流一些不太好意思问师父的问题。 一年的时间,足以让云涅成为一个像模像样的名门正派弟子。 枯瘦的身杆像雨后春笋,抽条儿般挺拔起来,一头长发在长辈的精心滋补下,乌黑又顺滑,还有那像要即将入土的死人般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起来。 恍恍惚回头一看,好像已经认不出他是当年那个被月华仙君抱进宗门,枯萎如野草般的生命了。 如今的云涅,已经不需要桑越操心太多事情。 他能和同门友好相处,能正常与人交流,能担起自己该负的责任。 他长大了。 “云涅!” 云涅正准备回山顶,曲彧叫住了他:“百练堂放出了一批新任务,要不要去看看?” 还有这回事,差点忘了。 宗门内弟子,除了从自己师父那里获得资源,也可以领取一些宗门下发的任务积攒贡献,贡献攒多了,可以从宗门内换取资源。 无论是修炼功法,还是灵药法宝,抑或是秘境名额……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总有一样东西是你需要的。 而云涅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那坛99贡献才能换的云海仙酿。 曲彧边走边问:“话说你想换什么东西来着?我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不缺什么物资,所以我准备攒着,留着以后换个大的。” 云涅:“嗯,好。” 曲彧:“那你想换什么?” 云涅:“云海仙酿。” 曲彧:“你何时如此好酒贪杯了?” 云涅:“送师父的。” 曲彧一阵无语,忽然坏心眼道:“嘿嘿,那我抢先一步换了送给师尊!” 云涅:“嗯,好。” 走了两步,云涅一顿,忽然想起学习的大师兄应有的人情世故,于是拍拍曲彧的肩膀,夸奖道:“很有孝心,继续保持。” 曲彧:“……” 本来想逗一下这个小古板,结果云涅一点都没有争宠的反应……他好像还有点开心,开心自己可以省下贡献多换一坛酒。 唉,真让人没劲。 两人到了白练堂,挑挑选选,曲彧想接一个处理妖怪的任务。 有点难度,算是挑战自己吧,云涅并不畏惧,他只是有点为难。 因为这个任务,来来回回,约么要离开宗门半个月。 云涅沉思道:“我从未离开过师父这么久。” 曲彧催促道:“难道你是小孩子吗?这么离不开人。” 云涅又说:“可是师父会想我。” 曲彧冷酷地说道:“师尊已经三百岁了,他不会的。” 云涅缓缓瞪大眼睛,震惊道:“不会想?我不能走了。” 曲彧:“……要不然,你回去问问师尊?” 云涅:“好。” 曲彧痛苦地抹了把脸,催促他赶紧去问。 回到月华山顶,进了洞府,云涅撩开碎玉珠子串成的帘子,习以为常地说道:“师父,我回来了。” 桑越正坐在桌前修剪花枝,洒金的袍子像夕阳下堆积了泡沫的海岸线,在身后铺展舒放。 他闻声抬首,对云涅笑:“今天回来的比往日晚,怎么,那群小子有什么问题难到你了?” 云涅端坐到他面前,看着师父耐心的动作,沉吟,摇头。 桑越有些好奇,放下雕花的剪刀:“那是怎么了?” 云涅便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问:“师父,你会想我吗?” 桑越愣了愣,失笑:“小涅就想知道这个问题?” 云涅用力点头。 桑越便说:“当然会想,你来我这快两年了,还从未离开过为师这么久。” 说着说着,桑越忽然感到了一丝新鲜。 日日在跟前服侍的弟子,潜移默化地成长变化着,他已经习惯了,便很难对这种变化产生足够的认知。 直到有人提醒,他才恍然发觉,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桑越想了想,拉着云涅起来:“你头一次办这种大事,合该多准备一点才对。” 云涅心想,也不是什么大事,接这种等级任务的师兄弟们多的是…… 可桑越不觉得,他就像每一个为即将上战场的孩子准备行囊的家长一样,越准备越焦虑,越准备越不舍。 可是,弟子们要在出行中磨练自己,惯子如杀子,太过溺爱也不好……桑越知道这一点,只好忍住不要太夸张。 离别的时候,桑越看着面前的云涅,伸手在他发顶上比划了一下,怀念地说道:“刚见你时才这么点,只到师父肩膀。而今长高这么些,已经到师父鼻尖了。” 云涅:“……” 是的,说来就痛,常年营养不良,伤了底子,拜师后努力补也就能长到这么高了。 曾几何时,他做过自己比师父高,比师父强,把师父保护在怀里的美梦,现在,第一项可以排除了。 “师父,我走了。” “走吧。”桑越站在洞口送他。 云涅向前挪动两步:“师父,我走了。” 桑越挥手:“走吧,记得早点回来。” 云涅又挪了两步:“师父,我真的走了。” 桑越继续挥手:“在外面不要乱吃东西,小心吃坏肚子。” 云涅:“师父……” 在山腰等的不耐烦的曲彧蹬蹬蹬跑上来,看着面前师徒二人依依惜别的场景,感觉眼睛要瞎。 他忍无可忍冲上去,向桑越行礼问安后,便强行拉着云涅走了。 这一走,便是四天日夜不停的赶路,直赶的曲彧两眼发黑筋疲力尽。 曲彧颤巍巍地发誓:“我下次,一定,再也不和你一块出远门了。” 云涅还在时不时回头:想师父的第一天,想师父的第二天,想师父的第三天,以及,想师父的第四天。 原计七天的路程,四天就赶完了。 云涅一路上没说几句话,但曲彧一猜就知道,他急着完成任务回宗门见师父! 云涅没理他的威胁,打开卷宗,查看消息:“我们要解决,偷小孩的妖怪,已经有五六户人家的小孩被偷了。” 地点在一处荒芜小镇,因这妖怪的缘故,最近不少人家都带着孩子外出避险了。 前方空荡荡的,显出一种不安宁的死寂。 悄悄找到留守的镇长,一问得知,这妖怪常在夜间出没,十分可怕强大,之前过来捉妖的小道士,没一个成功。 于是两人准备找一户有孩子的人家守着,等待夜间办事。 镇长却说:“这可不行,我们镇里有孩子的人家,都离开了。” 也就是说,已经没有了诱饵。 这时,机智的曲彧提出了一个想法,他们其中一人穿上女装,再抱一个娃娃做的假孩子,扮成赶路的寡妇,引妖怪出来。 另一人,便在暗中接应,双方互相配合,一定能抓到妖怪。 但问题来了。 谁扮寡妇? 曲彧:“我已经贡献了想法,所以你扮。” 云涅无所谓:“好。” 穿上镇民贡献的大码女装,云涅抱住襁褓:“我好了。” 曲彧:“不,你不好。” 也许世上真的存在面前这般冷酷无情、挺拔潇洒的寡妇,但任何人一看他的眼睛,都能察觉到,这不是一个普通人。 没有任何人会错认他的性别,即使他穿着女装。 也没有任何人敢小瞧他,只要能看到他的眼睛。 除非那个妖怪,不长脑子是个傻瓜,否则,它一定不会上当。 云涅:“哪里不好?” 曲彧:“演技不好!” 没办法,最后还是由曲彧来假扮这个可怜的赶路寡妇了。 第20章 入夜,阴风阵阵。 曲彧在襁褓的布娃娃怀里放了拟声的小道具,发出一阵阵让人揪心的啼哭。 他佝偻着身姿,迈出小碎步,低头呈现唯唯诺诺的好欺负模样。 “云涅,我要进镇子了,你记得藏好。” 话音刚落,云涅就不见了身影,曲彧见鬼似的回头去找,没找到。 他平时就没什么存在感,又练了那门功法,更没存在感了。 按计划,曲彧一路向前。 襁褓发出哇哇的哭声,果然把妖怪引来了。 那是一个长着黑色羽毛,脖子颀长的怪异大鸟。 红色的眼睛,嶙峋的利爪,非常符合妖怪的特征,让普通人看一眼就吓跑。 但曲彧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是见多识广的天下第一宗掌门之子。 他一眼就能看出,这鸟妖,实力不如自己。 他想找到失踪的孩子,便在鸟妖飞过来时紧紧抱着襁褓。 鸟妖抠不出来孩子,就抓住他的肩膀,带他向后山飞去。 云涅最好跟上了,曲彧心里默默念叨。 夜风呼啦啦的刮,曲彧晃得头晕。 啪叽,他被丢到了地上,一抬头,看到了穿着黑衣黑裙黑鞋子的女人。 女人怀里抱着个三四岁的小孩,小孩两眼发直,生机断绝。 完了。 这鸟妖有同伙,还是个魔修! 当曲彧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女魔修也看到了他,并很快露出一个笑容。 “这是哪里来的小弟弟,竟然还会生孩子?哈哈哈哈哈。” 更完蛋了。 这女魔修的修为,很高,反正比他高,那只鸟妖纯粹是她的奴隶。 曲彧一把跳起来,撕掉罩在外面的女装,提剑砍向女魔修。 正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既然已经被看穿真面目,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打就是了。 曲彧没敢低估对方,打的很用心。 但他很快就发现,高估也阻止不了自己挨揍。 女魔修仗着自己修为高,完全在逗小孩玩,左一下右一下,故意羞辱人家,把曲彧身上的衣服划得稀巴烂。 曲彧很愤怒。 真想一头撞晕自己,把爹喊来,给她点厉害瞧瞧。 但估计她的修为与诡谲莫测的手段,能把护身法宝破坏掉,就算亲爹察觉到,也无法及时赶来相救。 “小公子,你的剑不错,能不能借给姐姐玩玩?”魔修继续逗他。 “不能,你不配!”曲彧怒气冲冲。 啊呸,像你这种杀害弱小欺凌无辜的毒妇也配用我999贡献换来的大宝剑? 做梦! 女魔修顺利被他激怒,两人打得越发热火朝天。 好好一片茂密生长自由向阳的树林,愣是被两人打得树杈子乱飞,草皮子乱蹦,泥渣渣乱轰。 眼看对方一认真,自己就要撑不住了。 曲彧心中哀嚎,云涅,你到底跑哪去啦! 呼啦。 云涅来了。 一根树杈子飞着飞着,飞向了女魔修,带着一丝寒气,刷刷,快的不亚于一把利剑。 女魔修大惊,连忙避开,而后神情严肃起来,终于觉出了不对劲。 那树杈子和碎叶子,满天乱飞。 飞着飞着,便是一把杀人的刀。 你无法确定哪一片轻柔飘落的树叶会在下一秒割过来,也不知晓哪一粒石子乱蹦着便奔向了人的眼睛。 如果是曲彧,他想,自己现在已经输给了云涅。 可境界的差距摆在这。 强横的实力,足以扫平细枝末节的差异。 女魔修,愣是在这难以捉摸的攻击下,避开了死路,并抓出了云涅。 但她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 她抓出云涅的那一刻,遇袭,用怀里的孩童做盾,结果小孩被打飞了。 可怜这孩子,已经死了,还要再多添几道伤口。 女魔修一把扑向童尸,悲痛长啸:“吾儿!” 云涅有些疲惫,拍拍头上的泥土,拽着曲彧就要跑。 没跑两步,女魔修刷地就拦到了他们面前,咬牙切齿:“你们杀了吾儿,休想就此离开!” 身为女魔修眼中的杀子凶手,云涅被盯得死死的,根本藏不起来。 双方又展开了激战,边打边逃。 云涅:“是你杀的。” 女魔修:“呸,就是你。” 云涅:“为什么抢别人的孩子?” 女魔修:“我的孩子死了,想再找一个躯壳有错吗?只要能让吾儿顺利转生,付出一些代价又如何?” 云涅皱眉:“死了,就死了,为什么不放手。” 女魔修鄙视道:“一看就知道你没有孩子。” 曲彧:“拜托,我们自己还是个孩子好吗!” 女魔修:“哦,那你们有爹娘吗?有的话,总能理解我的想法吧?想想你们死了,你们爹娘该多伤心啊。” 曲彧:“……”无法反驳。 云涅:“我没有,我只有师父。” 女魔修翻了个白眼,蔑视:“师父算个毛,人世间只有父母的爱,才是最伟大最无私最强烈的爱!” 云涅:生气了。 于是打的更激烈了。 见激怒了对方,女魔修心情好了一点,一边打一边狂笑,还时不时嘲讽对方一把:“有娘的孩子像个宝,没娘的孩子像棵草啊像棵草!” 云涅:“师父才对我最好。” 他坚定无比地认为,他就是师父的宝! 女魔修又说:“你嘴硬没用,呵呵,父母之爱,由生至死,昊天罔极,人间至宝!不信你问别人,呵呵,有娘的人都懂,没有什么能割舍母子之间的联系,呵呵,呵呵呵呵呵。” 现场的别人只有一个。 强烈的讽刺冲击波逼的云涅忍不住看向曲彧。 曲彧知道不该灭己方志气长敌人威风,但,他也做不到在这个问题上撒谎啊。 曲彧支支吾吾地说:“是……最爱我的当然是我娘,她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云涅点点头,很淡定:“我已经有世上最好的人了,不需要惦记娘。” 见他仍然如此坚持,女魔修很恼火,你丫的是瞧不上老娘的论点咋滴? 杀了,统统杀了! 于是又打的稀里哗啦草木乱飞,双方一个赛一个惨。 女魔头有点头疼,她实力高啊,很能打,超厉害,可她也有个弱点。 穷。 修士一旦穷了,买不起法宝,有时候拼起来,就差在这点钞能力上。 但凡对手赤手空拳,她一对二都能把他俩吊打的哭爹喊娘立刻跪下来说您就是真理。 可对面不仅有法宝,有的还个个都是精品。 曲彧就不多说了,天之骄子,从来没体验过“穷”这个字。 云涅以前是一无所有,但他现在有师父,出门前,师父刚收拾了一戒子的东西,里面就有几样法宝。 虽然有点舍不得,但生死关头,云涅还是用了。 法宝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女魔修眼都红了,恨不能全都抢过来。 可她没打败对方,就抢不过来,不仅抢不过来,还总是会被这俩修为比自己低的小孩用法宝伤到。 女魔修那叫一个气,一气之下更不留手。 魔修嘛,本就疯狂,流血受伤算什么,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咯! 于是她不再防守,任凭对方在自己身上留下道道伤痕,也要狂殴到对方恐惧害怕。 曲彧确实害怕了。 虽然有法宝护身,但首先,不是每个法宝都能无限制使用,其次,法宝的威力跟使用者本身的修为息息相关。 同一把大宝剑,换成他爹,一剑就能结果女魔修。 换成他自己……很费劲才砍伤了人家的手臂。 真气快要耗尽,曲彧一招不慎,被女魔修拍了出去。 噗噗噗就是一大口血,惨的人瞬间由粉白皮变成了铅白皮。 女魔修打曲彧的时候,云涅趁机攻击。 用法宝拖住女魔修,云涅捞起曲彧飞快地跑。 女魔修在后面发狂地喊:“别以为你们能逃出我的掌心,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两个小鬼就能把自己逼到这种境地,可知来历不凡。 一旦让他们逃回去告家长,自己更没有活路。 因此即使受伤了,也得追。 云涅和曲彧更不用说,一口气不歇地狂奔。 根据之前的经验看,他们只能绊住女魔修一会时间。 曲彧已经没力气了,浑身软趴趴,全靠云涅捞着他逃跑。 可这样下去,他们一个都逃不掉,云涅的速度被自己拖累,根本发挥不出来。 于是曲彧拽着云涅,气若游丝:“别管我了,停……” 云涅低头看他,脸色同样没好看到哪去。 他受的伤轻一点,但真气消耗的可一点都不少,精神全程紧绷,又带着人疾行百里地,要不是一口气撑着,早就累晕过去了。 当然,现在没晕,但也差不多了。 一停下来就觉得四肢都在颤抖,心里倒还蛮镇定,危急存亡的时刻,以前也没少体会。 第21章 曲彧嗑了一瓶回元丹,递给云涅一瓶,脸色稍微好了点。 他道:“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死。” 云涅:“所以?” 曲彧:“你先走,我断后!” 云涅开始思考其中可行性。 曲彧躺在地上,咳嗽:“先前交手时,我能感受到,她在我体内打入了什么东西,恐怕有追踪之效。云涅,你跟我分开还有生还的可能。” 他很清楚,女魔修一定会追上自己,但云涅还有逃掉的希望。 曲彧开始留遗言:“等你回去,一定要告诉我爹,帮我报仇!” 落在魔修手里,九死无生,生不如死,死了还想再死…… 悲伤的泪花情不自禁就从眼角滚落了,此刻,曲彧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里。 他哭着说,回去后请告诉我娘,儿子不孝,下辈子还要给她当孩子;告诉我爹,儿子不孝,不能成为他的骄傲了;顺便到我祖宗牌位前传个话,晚辈不孝,不能光宗耀祖了;对了,别忘了告诉我小舅,我卧房床下有个箱子,里面都是从他那偷的私房小画本,现在还给他…… 云涅实在不明白,就问:“你为什么这么不孝?” 曲彧:“……我只是客气一下谢谢。” 云涅便说:“嗯,我不准备离开。” 曲彧诧异地看向他,看着看着,眼眶红了。他摘下自己的戒子,悲伤且虚弱地递给云涅: “云涅,这些都留给你。昔日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天才明白,你无愧于天地,也无愧于师尊……蒙你今日不离不弃,恩情我铭记于心,可我实在不能拖累你。若还有机会,我一定再也不欺负你了……云涅,你快走,回去后一定要带人剿除这个魔头!” 云涅冷静又冷酷地说:“没用。” 曲彧:“?” 云涅:“你现在不堪一击,断后和等死没有任何区别,顺手一掌的功夫,不会耽误魔修追杀我。” 曲彧:“……” 云涅:“照你说的办,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曲彧:“…………” 他刷地收回握着云涅的手,恨不能把这个上一刻还感天动地生死相依的好兄弟爆捶一顿。 感动的眼泪流不出来了,一口气哽在喉头不上不下,差点噎死他。 曲彧咬牙切齿:“云涅,不会说话……就别说!” 云涅疑惑了一瞬,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反正曲彧总是会发一些奇奇怪怪搞不明白的脾气,云涅便不理,只当他又犯病了,继续说: “我没力气,跑不了多远就会被追上,同时不停消耗,被追上时更无力反击。与其这样,不如留在这歇一会,养些力气。” 他难得讲这么多话来分析利弊,虽然被他煞风景地打断了煽情,但曲彧听着听着,也不得不承认,云涅说得对。 但问题是,差距那么大,留在这修养片刻,又能起什么作用? 他疑惑,便问。 云涅缓缓低下头,认真地看向曲彧,反问:“你演技比我好,对吧?” 曲彧:“……是个人,演技就比你好。” 除非演的是面上不慌的冷淡角色。 云涅嗯了一声,眼中闪着无情的冷光,此时此刻,看起来格外不是个好人。 他说:“我有个想法,需要你配合。若我走,你会死,若失败,你会死,四舍五入你已经是个死人。既然如此,应当不介意冒次险,对吧?” 曲彧:“……” 他忍不住边咳边笑:“既然都是个死,那自然是不介意的!” . 女魔修追上来的时候,曲彧正闭着眼睛靠在草堆上休息。 前方一串星星点点的血迹,在夜的掩护下,不怎么显眼,常人也许会直接忽略,但修士不会。 女魔修见四下只有他一人,不禁冷笑:“你的好兄弟呢。” 曲彧缓缓睁开眼,语气十分不善,威胁道:“他就在附近,你最好小心点。” 女魔修故作惊讶:“是嘛,那他在哪呢?” 曲彧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因为他真的不知道云涅在哪。 见他如此,女魔修美目流转,莞尔一笑:“小弟弟,你伤的很重呀。” 曲彧不解:“什么意思?” 女魔修伸手指向他的空荡荡的手指,哈哈大笑:“还以为你们是什么情同手足的好兄弟,原来也会在大难临头时各自飞。不仅要飞,还要抢走你的法宝,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曲彧脸色本来就白,此时更加难看,他恼羞成怒道:“住口,你这邪魔外道懂什么叫以大局为重?我兄弟一定会带人回来替我报仇!” 他越嘴硬,女魔修笑的越欢乐。 气郁于胸,曲彧扭头吐出一口血去,越发奄奄一息。 这种虚弱,是骗不了人的。 更何况,女魔修本就是将他伤到这种程度的罪魁祸首。 她很清楚面前这人已无力反抗,于是,她决定杀掉他。 先杀了他,再杀那个贪生怕死的小子! 曲彧垂死挣扎道:“等一下,你不能杀我。” 女魔修举起手,歪头:“为什么?” 曲彧甩出一个令牌,说:“我乃天下第一宗掌门之子,身上带着我爹亲手下的生死咒,你杀了我,就会被生死咒锁定。我爹一定会替我报仇,届时,整个天下第一宗都是你的敌人,你难道就不怕吗?” 女魔修一愣:“生死咒是什么玩意儿?” 曲彧鄙夷地说道:“土包子没见识了吧,这可是我们天下第一宗的独门秘法,专门用来保护弟子的。总之,你杀了我,自己也别想讨到好。” 女魔修手一抓,把令牌隔空摄过来,仔细看后,脸色顿时发黑。 本来就猜他们很有名头,没想到来头比自己想的还要大。 若真被那个什么生死咒锁定,可就难办了。 虽然有点为难,女魔修也不愿露怯,她才是强势一方,怎么可能轻易被这小子唬了? 她甩甩袖子,反唇相讥:“难道我不杀你,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就能放过我了?不如这样,我将你炼成傀儡,既能为我所用,又能防身,岂不妙哉?” 曲彧谆谆善诱道:“若你如此做了,在我爹眼里与我死了没什么区别。还有,我虽不能在长辈面前贪生怕死,但你可以用我当人质,逼我爹他们发誓不再追究你。” 好家伙,魔修都被体贴到了,看向曲彧的眼神怎么都掺着点不对:“原来你们是臭味相投的好兄弟。” 曲彧脸顿时红了,什么意思啊,是嘲讽自己贪生怕死还要面子吗? 啊呸! 曲彧忍着怒意说:“总之,你自己斟酌吧,是要被天下第一宗追杀,还是趁机拿些好处。” 他眼一闭,头一歪,靠在草堆上休息。 伤势过重,喘的有点厉害,气短胸闷,曲彧伸手扯开破破烂烂的衣襟,露出一片雪白的细嫩皮肉。 女魔修:“哟。” 曲彧向后蜷缩,舔了下苍白的嘴唇。 女魔头眼里顿时生出几分趣味。 面前少年的相貌本就精致白皙,此时受了伤,更显出几分让人怜惜的柔弱。 当然,色相并非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他的身份。 堂堂天下第一宗掌门之子,为了求生,竟向她一个藏头露尾的魔修出卖色相! 何其荒唐,何其可笑,又何其让人痛快! 女魔修神清气爽,仰天大笑。她走到曲彧面前,屈膝半蹲,掐住了他的下巴。 “你的意思是,我想要什么好处都可以?” 曲彧羞于直面她,眼神躲避,声音弱气:“我什么都没说。” 女魔修便拍拍他的脸蛋,说我突然觉得,再生一个孩子也不错,到时候我幺子有了天下第一宗掌门当爷爷,我大儿也能跟着沾光,我看谁还敢欺负他。 她越说,曲彧脸越红,曲彧脸越红,女魔修便越想羞辱他。 不知不觉间,两人越靠越近。 曲彧忽然睁眼,目露杀意:时机到了! 一点寒光自女魔修身后的树上袭来,气势汹汹,直奔她要害而去。 可女魔头却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反问:“这就是你的底牌?” 原来此人多疑,一刻都未曾真正放松下来,就是在防曲彧暗藏的杀招。 曲彧不禁目露绝望,果然……不行吗。 及至此刻,感受着身后软弱无力的攻击,女魔修知晓,自己已将这可怜的天之骄子逼至山穷水尽,才终于放松了那么一点。 她一手掐着曲彧的下巴,扭过上半身,抬起另一手去接那把让自己眼红的宝剑。 空门乍现! 刺啦! 一支修长有力的手臂凭空出现,残忍无比地穿过女魔修心口,抓出一颗活蹦乱跳的心脏。 血涌如瀑,凄风如诉! 当啷一声,剑掉到地上,不曾被那只期待的手接住。 女魔修错愕回首,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曲彧身边的云涅,那支手臂,是他的。 “你……” 云涅身上沾着几根杂草,无声无息,他像一颗石头,或一尊瓷像,已然与这凄凄晚风、凌凌冷月和沉默山林融为一体。 他眉目微垂不见半点杀机,皎洁如月的脸上,反倒显出几分柔顺的平和。 若非眼见,又怎能知晓方才这么长时间,他都躲在曲彧身后的草堆里耐心潜伏。 若非眼见,又怎敢相信面前平静如古井的少年,能做出这般残忍血腥之事! 云涅低垂着眼眸,神情淡淡,收回手将心脏捏碎。 女魔修凄厉惨叫,向后倒去。 血洒了曲彧满头满身,他一抖,顾不上自己的狼狈,又惊又喜地看向云涅:“你怎么藏在这里?” 先前云涅叫他骗女魔修假装他不在附近,订好计划就消失了。 因此,云涅到底藏在了哪,曲彧不清楚。 他只知道,云涅带走了自己的剑。 剑出鞘,自树上袭向女魔修,曲彧以为是云涅做的。 结果,剑虽然动了,云涅却不在树上。 他竟然就在自己身后…… 来不及多解释,云涅点点头,再次攻向女魔修。 趁她病要她命,魔修手段诡谲,就此停手,说不定她就逃了。 感受精力不停从心口流逝,女魔修咬牙打冷颤,眼中漫上一层红。 只是一点点放松,一点点不慎……为什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不应该—— 她要杀了他! 然而风前残烛,再如何挣扎,都无法挽回大厦将倾的颓势。 女魔修最终还是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 她清楚意识到,今天就是自己的灭亡之日。 她没有同伙可以像云涅那般突然杀出来改变局势,她马上就要死了。 忽然间,女魔修大笑起来:“没想到我苏魄今日竟会死在你这个小鬼手中,可笑,为什么偏偏是你!” 云涅捡起剑,手微微发抖。 “为什么不能是我?” 苏魄冷笑:“没娘的人不配。” 云涅:“……” 他也不反驳什么,反正人都要死了,只是提着剑走过去准备再补两下。 苏魄的垂死挣扎,彻底耗净了他的真气。 云涅没法再与自然同体,脚步也沉重起来,身上很是狼狈,头发乱了,手上满是黑红血污。 一身狼藉,却多添了几分人味儿。 苏魄倒在地上,宛如已经死去。 在云涅走至她身边时,却忽然说:“我不甘心啊,小弟弟,就让我再送你最后一个礼物吧!” 一道浑浊灰光自苏魄眼中射出,直直奔向云涅面门。 云涅下意识举剑,将灰光一劈为二,却发现那灰光半点不受影响,倏忽便钻入了自己眉心。 眉间一凉,云涅顿了顿。 他检查灵台识海,没查出什么,万千思绪本就繁复,也不知那道灰光会造成什么影响。 现在没感觉到,云涅便先放下,检查了苏晴的尸身。 已经彻底死去了。 心神一松,云涅跌坐到地上休息,张着发白的嘴巴轻轻喘息。 及至此时,他才终于从那种无我亦无物的状态中脱离,后知后觉到了些微惊险与恐惧的情绪。 他以为自己不会怕的。 但其实仍旧怕死。 但凡那背水一击失手,曲彧会死,他也会死。 死了,就再也见不到桑越了。 曲彧踉跄地走来,坐到他身边,伸手讨要戒子。拿到后,用所剩不多的微弱真气,取出来了水、布、吃的等杂物。 “擦擦你的手吧,脏死了。”曲彧嫌弃地说,“你怎么能想到用手直接上,就不能用剑吗。” 云涅屈膝坐着,乖乖伸出手让他帮自己擦。 大片干涸的污迹被擦掉,露出了底下修长素净的一双手。 这样的手,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做出那般残忍之事的手。 但云涅解释:“我真气不够,对外物的控制不如己身,多操控一把剑,容易被察觉。” 曲彧又问:“对了,她刚才对你做了什么?有没有受伤?” 云涅摇头:“不知道。”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魔修临死前的反扑,还没能躲开,怎么想都不能安心。 第22章 放松之后,疲惫如潮水涌来。 曲彧一下子躺到地上,笑:“看你那么不怕死,应该也不担心这个了。” 云涅躺到他身边,说:“怕死。” 曲彧不信:“怕死还敢冒这种险,离得那么近,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云涅看着天上的点点寒星,说:“师父说,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好事,我觉得师父说得对。” 曲彧哼笑:“那你可真行,难怪非让我把她诱近。” 说到这个问题,其实云涅也有疑惑的地方,他转过头问:“你怎么做到的?” 曲彧:“什么?” 云涅:“你是怎么让她靠近你的?而且靠的那么近。” 曲彧:“…………” 云涅:“你真厉害,我完全不懂,可你做到了。” 曲彧:“闭嘴!!!” 云涅:“?” 曲彧一把翻过来,揪着云涅的衣领恶狠狠威胁:“不许再问这个问题了,也不许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否则我跟你没完!” 云涅:“哦。” 天快亮的时候,两人互相搀扶着,回到了那个可怜的镇子。 镇长正坐在门槛上垂头丧气地抽烟。 人失踪了一晚上,说不定跟前头几个小道士一样,出事了。 但云涅和曲彧回来了,看到他们的那一瞬,镇长既惊喜,又害怕。 喜的是他们还活着,怕的是他们也输了。 还好迎来的是好消息,两人已经铲除了最大的魔头。 带着一群拿刀枪棍棒的镇民上山,云涅和曲彧杀掉鸟妖,带着大家在附近寻找孩子。 欣慰的是,有几个孩子侥幸还活着。 看着紧紧抱着孩子哭泣不止的母亲,云涅安静又沉默。 下山返程的路上,云涅悄悄对曲彧说:“我想师父了。” 曲彧拍拍他的肩,习以为常:“你有哪一天不想吗?” 云涅摇头,那确实没有。 处理完这件案子,即使很想立刻就回月华山,疲惫的身体也不允许,他们至少要休养一天。 云涅几乎是倒头就睡,躺到床上的时候,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朦朦胧胧迷迷糊糊,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清,身体很无力,会发出小猫一样细弱的哭声。 有个人把他抱了起来,整个抱在怀里,那怀抱温暖又柔软,还会带来饱足的奶水,让人十分安心。 那个人可真高大啊。 对了,自己叫什么来着? 他很快便知道,不是那个人高大,而是自己太瘦小。 一天一天下去,眼前的世界明亮起来,他发现了温柔照顾自己的是个女人。 “来,叫娘,张嘴说,娘——” “娘……” “还有爹呢,这边这边,快叫,爹,爹爹爹……哈哈哈哈,咱们儿子可真笨。” “爹。” “哎呀!他会叫,真聪明!” 他开始蹒跚学步,一步一步踉跄着,在快摔倒的时候,又被接入温暖的怀抱。 他的娘亲,温柔又漂亮,会在夜里哄他睡觉,抱着他驱赶蚊虫,给他缝制衣裳,细心地吹凉滚烫的热粥。 还有他的父亲,英勇又耐心,会给他抓小鸭子,给他骑大马玩,赶路两个时辰给他带镇上的肉包子。 也许世上只有他们对他最好了,他身边还有许许多多人,都是好人,可是都不会像爹娘这样日复一日地温柔照顾他,为他着想,为他担心了。 年景不丰,吃不饱饭的时候,娘饿肚子省下口粮给他。 逃荒路太远,走不动的时候,爹喘粗气背着他赶路。 他病了,父母比自己病了还担忧,被人作践受苦受累也要想尽办法买药。 …… 云涅刷地睁开眼睛。 曲彧吓了一跳。 他才刚碰到他,结果人就醒了,也不知是怎么养成的警惕心。 “你睡了快一整天了。” 云涅摸摸自己的额头,上面仿佛还停留着女人掌心粗糙又温暖的触感。 “我做了个梦。” 曲彧笑道:“不会梦到师尊了吧?” 云涅摇头。 再之后他就不肯说了,沉默地收拾起床,沉默地吃着饼子,沉默地出门。 他听到了很多哭声。 因为有的孩子没能活下来,为人父母的痛不欲生,凄厉地哭声像是遭受了此生最痛的折磨。 他还收到了一些感激。 侥幸活下来的孩子的家长,含着热泪给他们送来各家凑的饴糖点心,跪着给他们磕头喊恩人,激动地好像他们救的是自己的命。 这世上,总有很多很爱很爱孩子的父母。 云涅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全天下所有父母,都爱子如命么?” 曲彧想了想,说不是这样的,也有许多父母并不怎么爱惜孩子,可能是天生的,也可能是孩子太多就不那么重视。对一些人来说,无论如何都爱,对一些人来说,只是顺手养活大好让对方回报自己。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无奇不有,并非所有小家都一模一样,所以父母之爱也很珍贵。 曲彧见他沉思,笑着调侃:“你该不会被那魔修说的,羡慕别人有爹娘了吧?” 云涅:“……” 羡慕吗?是有点。 那个梦太长,梦里,他就好像真的重新经历了一遍人生。 但凡得到过那世间最无私最温柔的爱,就没有人能舍弃。 可惜他没有过,真实的记忆里,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是被一个老乞丐用米汤喂养大的。再之后,街上流浪的小乞丐就被抓进了暗无天日的荒山。 可以说在此之前,他对爹娘确实没什么概念,因为不懂,所以没有感觉。 不过,他只有一点羡慕。 他是云涅,不是那个被爹娘宠爱着长大的孩子。 他没有那对绝好的父母,但他有世上最好的师父。 想师父了。 于是在修养好后,云涅拖着曲彧日夜兼程赶回了宗门。 任务上交百练堂,云涅便迫不及待地回了月华山,连身后的曲彧都忘了等。 看到云涅的时候,桑越有点惊讶。 他以为还要再过两天,他才能回来。 然而此时,他早早赶了回来,抿着唇,像以前一样没有什么表情。 可是看着他的眼睛,桑越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孩子心里有事。 果然,云涅沉默地扑了过来。 桑越便张开手臂拥住他,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打后背安慰。 过了好一会儿,云涅放松下来,脸埋在桑越颈窝,深深呼吸着想念已久的淡雅香气。 “师父,我好想你。” “师父也想你。” “我困了。” “师父陪你睡会好不好?” “好。” 明明都是大孩子了,却还是这么依赖人,而且也不害臊。 桑越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云涅就乖乖窝在他怀里,被放到床上了,立刻翻身往人怀里钻。 换成别家的徒弟,早该挨训了。 可桑越总觉得云涅小时候缺失太多,总想要给他更多。 他便坐下,让云涅半倚半躺地靠在自己怀里,搂着他陪伴。 云涅慢慢睡过去了。 桑越仔细观察他的脸,看出一点疲惫劳累的痕迹,就心疼的不行。 他轻轻打开云涅的手,在上面瞧见了擦伤。 桑越想了想,托着云涅,帮他把衣服褪了。 许是有些冷,云涅蜷缩了下,睁开了眼。 桑越便在他耳边哄:“睡吧,师父在这呢。” 于是云涅又闭上了眼,思绪有些晕乎。 桑越帮他清理身上的脏污,帮他在伤口上抹药。 看着那些明显没怎么管的伤,还是忍不住叹气。 云涅这点很不好,觉得身上受的不是大伤,就不重视,也不怕疼,好像自己压根没受伤似的。 最后桑越给他盖上了一层被子。 心想,等人醒了一定要好好问问,这次出门都经历了什么。 他的宝贝徒弟,已经很久没伤成这样了。 忽然间云涅睁开眼,一下子坐了起来,脑袋直接磕到了桑越下巴上。 啊。 云涅捂住额头,反应了一下,才连忙回头去看桑越。 桑越哪里怕这点小磕碰,皮都没红,反倒是云涅额头上起了个小包。 他好笑地伸手,轻轻揉着云涅的脑门,问:“怎么这么急,做噩梦了?” 云涅唇瓣嗫嚅着,有点犹豫,不知道这算噩梦还是美梦。 他只不过又一次,梦到自己成了别人家的小孩。 父母恩爱,家庭美满…… 但他已经做了好几次这样的梦,渐渐的,在梦里也能反应过来一点。 这不是我的人生。 我没有这么好的父母,小时候的生活也没有这么幸福。 可我有全天下最好的师父,我师父对我很好很好,他对我的爱绝对不会比他们的少……师父在哪呢? 梦里云涅一直在找。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师父才是独属自己的世上最好的人,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从那隐秘的渴望与沉沦中挣脱。 他是云涅,他不想成为别人。 可他找不到师父,很着急。 一着急就醒了。 醒了,他找到了师父。 云涅忽然又钻进师父怀里,语调有点点急切:“师父。” 桑越难得见他慌乱,有些惊讶:“怎么了?” 云涅沉默着靠了他一会,才说:“我好贪心。” 明明师父对自己已经很好了,却还是羡慕别人得到的宠爱,渴望师父对自己更好一点。 真是太贪心了。 桑越失笑,按着他的后脑勺抱了会,才问:“小涅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具体一点的话,还真不太清楚。 云涅便皱起眉头,说:“我再想想。” 桑越被他严肃的模样逗笑了,问他:“既然都醒了,不如跟师父讲讲下山遇到了什么?” “嗯。”云涅很老实地,一五一十地把经过讲了出来。 但他不太会讲故事,讲的有点枯燥,桑越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讲到冒险击杀魔修那段时,云涅下意识把过程讲的轻松了点。 桑越没有戳破,只是把药膏放到他掌心,叮嘱:“以后不管干什么,都要多爱惜自己一些,否则师父一定会伤心,明白吗?” 云涅抓着药膏点头:“明白。” 看,师父对他多好。 所以,一定也不介意更好一点的对吧…… 毕竟师父也很喜欢自己撒娇。 于是在把任务讲完后,云涅又慢吞吞讲了自己做的梦。 桑越皱眉,说:“那魔修可能给你种下了心魔,程度深浅,要看你本身的执念深浅。若不深,过段时间自己就散了,若是深,就有点难办了。” 怎么办,他的小徒弟没有爹娘,在这方面执念一定很深。 桑越开始思索怎么帮他化解。 “小涅,你想要父母吗?” 云涅摇摇头,他其实并不执着父母,他想要的,是那种毫无保留的爱。 桑越见他这样,便没那么紧张了,说到底心魔这种东西,不是靠外力能强行抹去的,云涅自身执念不深,便是最大的好消息。 但很快云涅就揪住他的袖子,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盯向桑越:“我不要爹娘,因为我有师父。可是……” “别怕,你说。”桑越鼓励他,“你想要什么,师父都给你。” 云涅:“我听说别人家的小孩,都有娘亲手做的衣服穿。” 云涅顿了顿,又说:“我不要娘做的,我想要师父做的。” 师父全天下最好,绝不会输给别人的爹娘。 桑越:“……” 他顿时觉得有点点头疼,要衣服没问题,甚至云涅体贴的没有要娘亲手做的衣服,毕竟他不能现在就把云涅的亲生父母找出来,可自己亲手做…… 桑越情不自禁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拿过刀剑,拿过纸笔,却唯独没有拿过针线。 可他刚刚才承诺过,云涅想要什么都给他。 云涅看着他,抓着袖子左右开摇,左左右右,左左右右。 “师父,我要。” 桑越心头一软,一口答应了下来:“好,师父给你做,做多多的,春夏秋冬全都有!” 别人家的小孩什么都有,就他家徒儿没有。 小涅甚至不强求爹娘,只是要一件衣服! 多么卑微的请求,多么让人心疼。 他一定要让他家小涅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第23章 (倒V开始) 虽然当时立下了豪情万丈的誓言,但真正操作起来,却远没有那么简单。 在云涅期待的眼神中,桑越硬着头皮带他去天蚕山挑选布料。 这里负责给宗门上上下下的成员提供校服,同时出售布料、针线以及附了法的成衣。 弟子们有需要,可以来这里买衣服,价格比外面买的法衣优惠不少,若没有满意的,也可以多花点钱定制。 桑越和云涅到的时候,天蚕山负责人早早就迎了出来。 他有些受宠若惊,问月华仙君今年怎么有兴致亲自过来,是不是送上山的衣服不喜欢? 桑越道:“衣服很好,我也很喜欢。但今天来,是为了这个徒儿。” 负责人便笑着引他们去看成品法衣:“原来如此,早听说月华仙君对徒弟宠爱有加,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啊。” 看着挂在架子上的一排排漂亮法衣,桑越干咳一声,说我们不买成衣,我们要布料。 负责人恍然大悟:“看来小师兄有炼器的天赋。” 桑越笑而不语。 云涅拉着他的手,好奇地看向面前一批批光华璀璨的布料。 可能因为今天是被师父领过来的,负责人直接带他们去看了最高档次的布料。 “看看喜欢哪些。” 桑越把他往前推了推:“多挑点。” 好让他练手:) 云涅一向喜欢浅色的衣裳,穿的明亮松快一些,会让他更有身处人间的真实感。 而且师父也喜欢自己这么穿。 他总说,小涅年轻,就应该穿的鲜活点,这样才漂亮。 漂亮不漂亮的云涅没什么感觉,但师父喜欢,他就喜欢。 于是云涅挑了月白、豆绿和藕色的布料,又让负责人带他去看普通些的布料。 毕竟太华丽的衣服,不适合他这种小弟子日常穿。 挑挑拣拣了一大堆,桑越又买了针线,这才带着云涅回月华山。 负责人在后方捋着胡子看师徒二人离开的背影,疑惑:“既然想让弟子学炼制法衣,怎么不叫他来天蚕山学习一下呢?” 毕竟他们天蚕山术业有专攻,技术贼啦棒,而且有面向全宗门的大课堂开授。 . 回到月华山。 云涅跪坐在桑越身旁,看桑越微微蹙眉研究怎么做衣服。 头顶的小天窗漏进来日光,照的室内明晃晃。 桑越拆了一身云涅的旧衣服,照着模样比划着,手都没动,就裁下来几片布。 云涅伸手摸了摸,说:“师父,剪得好快。” 桑越微微笑道:“那是。” 云涅:“可是别人家的娘亲,裁衣服都用手。” 桑越:“……” 云涅微微低头:“对不起师父,我要求太多了。” 桑越挤出一个笑容,摸了摸他脑瓜:“没事,其实师父也打算亲手做来着。” 云涅便在他掌心轻轻蹭了一下。 衣服想要做的好看,是个精细活,对新手来说很有一些难度。 但桑越这种境界的高手,本身对力量的控制就十分精密,因此,在从未接触过的前提下,上手快的不可思议。 在做完一件缝扭歪了的衣服后,桑越就知道了该如何收放尺寸,该用何力度下针。 做第二件衣服的时候,已经很有些制衣高手从容不迫的风范了。 云涅坐到他对面,泡了一壶花果茶,好叫师父待会歇一歇。 眼睛看过去的时候,便不舍地移开了。 桑越坐在玉床上,沐着明亮柔和的曦光,那光为他的长发披上一层金纱,又使他的皮肤看着像美玉般白皙无暇。 他扯着布料,一双修长优美的手正在穿针引线,微微垂下头,如画容颜上带着不经意间流泻出的温柔笑意,完美的不可思议。 那一刻云涅的心平静了下来。 面前的男人已经不再局限于一个身份,他本就教导着云涅,是他的师父。 师父师父,亦师亦父,此时更像自身会发光一般,带出云涅无法言辞表明却能感知到的母性光辉,包容宠爱着没有安全感的少年。 终于那件衣服做好了。 桑越剪掉最后一个线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把衣服举了起来,笑着叫云涅过来试试。 云涅迫不及待地走过去,递给师父一杯茶润喉,这才拿着衣服换起来。 很合身,很舒服,很喜欢。 云涅穿上就不想脱掉,一双眼比平时更大更明亮了几分。 桑越饮下茶,见他如此就知他喜欢。 “喜欢就多给你做几件。” “师父。” 云涅直接扑了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桑越的肩膀,满足的蜜水似乎要把心脏淹没了。 桑越反手捏捏他耳朵,揶揄道:“才给你做了件衣服,你倒好,要把师父的衣服弄乱了。” 云涅松开他,伸手扯平被自己弄皱的部分,又讨好地给桑越捏肩。 “师父,你歇歇。” “好啦,师父哪有那么柔弱,你过来,叫师父瞧瞧。” 做件衣服对桑越来说并不累,他把云涅扯到自己腿前,让他立正站好,从头到脚打量了下,越看越满意。 瞧瞧他家小徒弟,出落的越发俊俏了,就像一颗蓬勃生长的小松柏,蒙着料峭寒冬的清霜,清凌凌的惹人喜欢。 桑越捏住他脸蛋,说:“多笑笑就更好看了。” 云涅眨眨眼,缓缓露出一个浅淡又腼腆的笑容。 那笑容很干净,很柔软,没有防备,像独狼露出最脆弱的肚皮,像荆棘打开后的柔嫩野花。 桑越不禁愣了下,便也笑着把云涅揽入怀中,夸他:“真乖。” . 曲彧正在院里晒被子,忽然看到云涅走了过来。 云涅走近后,只说了一个字:看! 曲彧:“?” 看什么看。 云涅站在他面前,停了一会,缓缓转身,又停了一会,再转过来,眼神中露出一点期待。 曲彧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问:“你到底让我看什么?” 他看完了,很认真地看,也没看出云涅今天有哪里不一样。 云涅说:“看衣服。” 曲彧不感兴趣地扫了眼:“就是一个件普通衣服嘛,料子不错,颜色也挺搭,还挺朴素,连个绣花都没有。” 但云涅穿衣服一向如此,很少穿那些花里胡哨的,曲彧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 云涅嗯了声,克制中带着一些小骄傲,说:“师父给我做的。” 曲彧:“……” 云涅又转了一圈,走了。 曲彧决定从今天起在门前立个牌子:云涅与狗不得入内! 骚扰完曲彧,云涅跑去青茯山找三个师兄姐。 “云师弟怎么突然来了,是不是知道我们要去烫火锅?” 云涅:“不是,我的衣服……” 二师兄话急,推着他就走:“衣服怕什么,弄脏了洗洗不就完了。” 云涅:“衣服是师父做的。” 二师兄:“……” 于是烫火锅的时候,云涅用围裙把自己包围了。 之后跑去食堂打个晚饭,云涅:“师兄好。” 打饭师兄:“哟,师弟又来了,今天想吃点什么?” 云涅:“都可以,衣服是师父做的。” 打饭师兄:“啊?” 云涅:“我的衣服,是师父做的。” 打饭师兄:“……” 打完饭去百练堂,如法炮制地强行秀了一番。 回来再关心一下月华山其他神出鬼没的师弟们的课业,继续秀。 云涅回洞府的时候,忽然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想法:自己的朋友好像少了点。 意犹未尽。 那天过后,桑越又给云涅做了几套衣服,春夏秋冬都有,冷了热了都能穿。 此时桑越做衣服已经做得很熟练了,走过春花烂漫的山涧时,他忽然觉得小涅穿的有些太寡淡。 于是他去天蚕山,暗搓搓学了一天绣花。 自此之后,云涅身上的衣服,总会多出一些或清雅秀气、或活泼可爱的花纹来。 云涅很喜欢,喜欢衣服,更喜欢耐心为他细针密线做衣服的桑越。 他没想到,师父能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 提出请求的时候,其实,他只是想要一件衣服就够了的。 只要是师父做的,无论美丑,他都会珍藏。 “师父,别做了。” 师父做了那么多件衣服,从不会不耐烦,云涅忽然有点心疼,有点懊恼自己贪心到这种地步。 不该累到师父的。 云涅捧住桑越的手,轻轻地揉。 可桑越并不觉得累,不如说,他忽然找到了新的乐趣。 以前都是用别人做的衣服配饰打扮徒弟,可现在,他开发出新技能,可以想给徒弟穿什么衣服就给他穿什么衣服了! 这一下,再也不用担心没有满意的搭配了。 “没事,师父不累。” 不仅不累,反倒兴致正浓,桑越打量着云涅,忽然眉头皱起:“不过小涅说得对,衣服已经够多,先不用做了。” 云涅松了口气。 他想要师父亲手做的衣服,可不代表他想要累到师父。 但桑越说:“该做裤子了!” 云涅:“……” 桑越:“来来,给我一条你的裤子,拆了做样。” 不是自己亲手做的裤子,不搭,怎么看怎么碍眼! 云涅脸微微发红,又想阻止,又不知该怎么阻止,一犹豫,就被扒了裤子。 好吧,师父好像玩的挺开心。 便先不拦着,多给师父准备些茶点美酒,多给师父揉肩按摩吧。 后来桑越给云涅做了好几条裤子,同样春夏秋冬厚薄都有。 做完了裤子,桑越又盯上了亵衣亵裤,做完了里面穿的,他开始做袜子手套围巾暖耳…… 某天云涅全副武装,上上下下都穿着桑越亲手做的衣物入睡,他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梦到过母亲裁衣的内容了。 梦里,稀里糊涂的。 云涅听到了一个酸溜溜的声音:“呵呵,不就是衣服吗,外物罢了,谁都能做,满大街还都能买到呢,有什么了不起的!” 云涅:“哦。” 酸溜溜:“哼!!!” 云涅低头摸着师父给做的衣服,美滋滋,脸上都带出了几分满足的笑意。 酸溜溜:“够了,只是做个衣服,瞧把你美的,没出息,没见识!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爱!” 于是云涅成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孩,因为整天吃药,胃口不佳。 他慈爱的母亲,便日复一日琢磨着怎么给他做饭,好叫孩子多吃点。 云涅:“用你的逻辑,酒店的大厨也会很用心地做饭。” 酸溜溜:“……” 醒来,云涅默默感叹了会,妈妈真好。 于是他挽起袖子,给师父炒了一桌菜。 酸溜溜真笨,只知道孩子想要得到爱,却忘了被哺育者也想要反哺爱意啊。 若梦里的孩子能健康长大,一定不会忍心让娘亲继续操劳。 他会尽自己可能,好好孝顺,让娘亲享福,让娘亲松快。 云涅也是如此。 第24章 酸溜溜决定给云涅上点不一样的。 这世上,固然有很多东西可以被取代,也有很多东西是无可替代的,尤其是饱含了爱意的部分。 于是云涅再度体验了把小婴儿的生活。 他躺在摇摇床上,慈爱的母亲一边轻晃小床,一边哼着甜美温柔的歌。 那是云涅从没听过的,极尽亲昵与柔情的小曲。 曲调不算多么高雅,歌词也不深远,就是那样断断续续哼唱着,又短又轻,轻轻地就飘进了心里头。 更何况,他看到了唱歌的女人的眼神。 那眼神多么让人沉醉,让这首既不激烈也不震撼的小曲越发动人心神。 一时间云涅似乎感受到了,确切地不一样的东西。 只不过……这段时间,他其实已经体会了很多次了。 酸溜溜总想激发他的嫉妒和执念,却不知道,云涅已在桑越身上寻得了一切。 他经历这些的时候,时常会为旁人的亲子之情动然。 或者感动,或者向往,脱离之后,于云涅而言最重要的仍是桑越。 他只要桑越就够了。 桑越足以弥补他生命中的全部空缺,即使桑越不愿意做所有事,云涅也十分感激,更何况他对他始终很好。 酸溜溜这样做,不会让云涅产生对亲子关系的嫉妒与渴望,只是会提醒云涅,原来,亲密的人之间还可以这样互动。 这种亲密是云涅想要的,想要在自己和桑越之间产生,想要自己和桑越更亲密。 云涅想:虽然我没有娘亲,但我有师父,想让师父唱歌哄我睡。 这想法毫无疑问被酸溜溜察觉到了,于是下一秒,云涅梦到了桑越。 只不过这次,桑越是别人的爹,而他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亲眼看着自己的师父给别的小孩做饭、洗澡洗头洗衣服,还陪玩,还哄睡是什么感觉? 酸溜溜成功了。 云涅终于知道嫉妒与愤怒是多么可怕的滋味了。 妒火中烧,如千百只蚂蚁在骨头里密密咬,是心肝脾肺一刻不得安宁,是浑身的血肉都叫嚣着颤抖。 他不嫉妒别人拥有父母,再完美也好,都不是他的。 可是。 他会嫉妒别人也拥有桑越! 在此之前,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对桑越的占有欲有多强,也完全不知道,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自己会变成何等可怕的样子。 但现在他知道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失去了高宗弟子应有的风范与礼仪,完全不顾道德也不讲道理,强行把那个小孩从桑越身边丢了出去! 滚,滚远点! 一回头,云涅看到了桑越厌恶与敌视的眼神。 他情不自禁退了一步,难得有些怯懦。 怎么办?他做错了吗? 不。 只要没了那个孩子,师父就还是自己的。 “师父。”云涅倔强地拦在他面前,笨拙地讨好,“我会很孝顺,比所有人都听话,不要别的小孩好不好?” 在幻梦的影响下下,桑越姣好美貌的容颜变得扭曲起来,他指着云涅的鼻子怒斥:“你不过是我捡回来的一条流浪狗,充其量占了个大弟子的名号,有什么资格与我儿比较?你这种外人多的是,我们才是一家人!” 外、外人…… 云涅攥着拳,咬牙:“我会比他更好。” 桑越却一把将他推开,奔向了那个孩子。 用本该独属于云涅的关怀与温柔,对那孩子嘘寒问暖。 不是的,不应该的,师父回头看看我,你不能不要我—— “小涅?” “师父!” 云涅眼神涣散地醒来,额上急出了一片冷汗,他情不自禁地发抖,感觉自己冷的厉害。 自他方才梦中惊悸时起,桑越便注意到了。 小徒弟手脚发抖,眼珠乱转,口中时不时会发出些含混不清的声音,仔细一听,句句在喊师父。 其实最近一段时间,桑越知道,云涅偶尔会睡不好,似乎做了些不安生的梦。 但从未有哪次像今天这么严重。 桑越不得不把他唤醒,省得梦里越坠越深,伤心伤神。 醒后云涅仍在后怕中,迟迟没有回过神,桑越半搂着他坐起来,取出一盏安神蜜水,用掌力温热了,一口口喂他喝下。 云涅下意识吞咽,甜滋滋的味道逐渐抚慰了他发酸的肠肚。 他转过头,看向桑越对自己充满怜惜的脸,眼眶渐渐发红,神情也越来越委屈。 这可把桑越吓了一跳。 他这小弟子,性格冷淡又坚强,从带回来后,就从没露出过这种表情。 就连那次被师兄当众欺负打伤,都没什么反应。 可见这次,他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小涅不哭不哭,跟师父说说,哪里受了委屈,师父帮你讨回公道好不好?” 桑越下意识哄他,他还不知道,徒弟这次受的委屈跟自己关系很大。 云涅哪里好意思告诉他梦里自己都干了什么,万一师父像梦里那样,生自己欺负小孩的气呢? 他便一头栽进桑越怀里,紧紧抓着桑越的长发,闷声说:“师父,不要别的徒弟好不好?” 又是这个问题。 桑越耐心地又答应了一遍,他这门功法,能流传下去就不错了,合适的弟子太稀少,有缘的更少,便不强求发扬光大了。 但云涅紧接着提了第二个要求:“师父,不要孩子好不好?” 桑越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因为他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 结果他这一迟疑,直接戳到了云涅此刻敏感无比的小心脏。 云涅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一瞬间,没有掩藏好的眼神中,不仅含着委屈,还带着一丝侵略的怒意。 “师父,不要小孩!”这一次,云涅的声音硬邦邦的,像个迫不及待想要确认自己独特地位的被宠坏的孩子。 他也确实被桑越宠坏了,一直以来都是桑越唯一宠爱的人,既然如此,他又怎能不贪心地想要继续享受这种唯一? “我会很孝顺,会很听话,会比全天下所有的晚辈都好。师父只要我,不要别的小孩!” 不,不能对师父生气。 对了,师父喜欢自己撒娇。 云涅抓着桑越的袖子,慌乱地开始晃,看着他的眼睛请求:“师父,答应我,答应我吧。” 他以前怎么没想到呢,师父这样完美又温柔的人,一旦成为别人的父亲,必然会成为世上最好的父亲。 到时候,自己一定会嫉妒死。 他必然会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既然如此,从最初就不要开始。 桑越轻叹一声,轻轻拨开胡乱垂在云涅眼前的发丝:“所以,你梦到师父有了孩子,不要你了?” 云涅僵在原地,师父怎么知道的? “真傻,师父要是再猜不出来,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这次桑越没有把云涅抱进怀里,他握着他的肩膀,认真地望向云涅的眼睛:“先说好一件事,无论师父有没有孩子,有没有别的徒弟,都不会不要你,你永远是为师的弟子,明白吗?” 云涅缓缓点头。 桑越郑重的神情缓和了些:“梦只是梦,师父平时对你怎样你还不清楚?你说,你真信师父会因偏爱他人而对你不好?” ……是啊,怎么会呢,明明清楚师父是怎样的人。 云涅又缓缓摇头。 “这才乖。”云涅要是敢说信,桑越一定当场把他按倒揍一顿屁股,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疼爱。 此时云涅已经将梦境的阴影挣脱了不少,脸色也不再那么苍白难看。 桑越这才说,他不会有孩子。 修士本就亲缘寡淡,而他也并不执着子孙后代,故而,桑越有孩子的几率约等于零。 之所以说“约”,那是因为世上总存在一点意外巧合与奇迹,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云涅敏锐地发现了这个渺茫的漏洞,他用一种很坚持的眼神看过去,并且身体一动不动。 桑越只好改口:“好,我一定不会要孩子,这下可以么。” 云涅终于软化了,乖乖低头做出谦虚认错的态度:“可以了,对不起师父。” “真是个小混账。” 桑越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把云涅揉了个乱七八糟。 他就没见过云涅这样逼着师父发誓断子绝孙的,得手了又开始认错。 这小崽子,脾气还是那么执拗。 而且越来越大胆,也越来越霸道了。 桑越有点忧愁,莫非,是自己给他的安全感还不够? 正想着,怀中的小崽子发出了微弱的抗议声。 桑越低头看他,见他耳朵被自己揉的通红,便问:“弄疼你了?” 云涅摇摇头:“师父,你在梦里不仅有孩子,还给他唱摇篮曲。” 桑越:“……” 云涅:“我也想要。” 桑越:“……” 云涅:“师父。” 于是桑越只好投降:“唱唱唱,师父给你唱还不成么。” 真是拿他没办法。 这世上,就没人敢叫月华仙君唱歌取悦自己,也就是云涅了,仗着自己心疼他,宠爱他,越来越得寸进尺。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看到云涅隐忍着委屈与渴望的眼神,桑越就心软的一塌糊涂,恨不能把世上所有好东西都捧给他。 这点子要求,自然也就没法拒绝了。 于是在从噩梦中醒来后,云涅得到了在桑越温柔的哼唱声中进入美梦的待遇。 那调子跟梦里的不一样,没有歌词,只是那么轻轻的哼着,便像一汪春水,顺着耳朵流入心坎,泛起一圈又一圈圆满的涟漪。 这才是他的师父。 跟梦里那个冷漠的假货,一点都不一样。 这晚云涅没再做梦,手下意识揪着桑越的衣袖入睡了。好像只要这样,两个人就永远不会分开,即使是在梦里,也不会走丢了。 第25章 为了防止酸溜溜继续挑拨自己跟师父的感情,云涅决定,抢先一步把该干的事都干掉。 但他仔细一想,自己和师父没做过的事情,其实已经很少。 而且有一些,不适合。 比如骑大马,未免太冒犯师父,便用师父带自己飞行替代了。 除此外,在酸溜溜提供的亲子互动素材里,云涅央着桑越陪自己做了几样。 比如荡秋千,月华山上正有一架天然的秋千,云涅荡起来后,也没觉得这个游戏本身有什么好玩的,他有点头晕,不过桑越在陪着他,便隐隐有些开心。 再比如喂食,梦里的父母总会在孩子生病时,亲手喂他们吃饭,或是亲手喂药。 显得十分耐心,十分细心,还有十分的爱心。 云涅现在身体很不错,没生病,桑越笑眯眯地把菜夹过去,他会自己乖乖张嘴吃掉。 没有梦里那么有难度,但他都这么大了,体验一次感觉非常不错。 就是被师父打趣还是个小孩,有点害臊。 桑越呢,知道云涅是在化解心魔,故而十分配合。 他们修真界,认真给人当师尊的,谁没为徒弟操心过?众所周知,徒弟一旦产生心魔,很容易出大乱子,师父首当其冲倒霉。 向云涅这样,不遮遮掩掩,主动化解的,可谓是十分感动师父了。 就是云涅的心魔显得有那么一些些奇怪…… 桑越觉得自己这么包容,一定可以顺利化解云涅的心魔。 云涅确实感到了满足。 他想,就算后面出现别人接近桑越,自己也一定是与师父最早做这些亲密事的人。 他们做了不少,而且有些事,在酸溜溜出现前,其实两人就做了。 比如相伴逛街,相伴练武,教导读书识字,教习日常生活……还有在危险到来时,给予的保护和安慰。 按理说,已经不缺失什么了。 ……其实不是的。 其实有件事,云涅一直惦记着。那件事酸溜溜甚至没有重点展示,云涅却难以忘记。 那是新生命最初的源泉,是来自魂灵深处的本能,是母亲苦痛中赐予的恩泽。 新生的起点,太过顽固地烙印在每一寸骨血中,即使记忆中不存在,即使自己未曾经历,当认知到这件事的存在后,渴望便会从时间深处蔓延至现在。 也有可能,正是因为自己没经历过,才会愈发渴望建立这种联系、经历这种体验并获得最初的爱护。 云涅,很想在桑越身上完成这一使千千万万生命茁壮成长的神圣联系。 夜里,桑越问云涅,最近感觉怎么样,还用不用他唱歌哄睡了。 云涅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用,但想。” 桑越:“……” 虽然云涅没说,桑越还是很快察觉到他有心事。 “怎么了,有什么不好意思跟师父说的?”桑越戳戳他的脸蛋,“什么都做过了,还怕羞?” 云涅:“……师父,我确实很为难。” 桑越饶有兴致地问:“为难在哪里?” 云涅正襟危坐,双手搭在膝盖上,看起来不像是准备夜间就寝,反倒像要与人进行一场隆重会晤。 “为难在,我怕师父为难。” “我?”桑越反手指向自己,笑道,“我又会在哪里为难?” 云涅斟酌着说道:“世俗的常理、尊卑的概念,或者人之常情?我不太清楚,感觉师父会无法接受。” 虽然云涅自己不觉得那样做有什么不对,但他已经在人间生活了两年,与旁人的相处使他渐渐接收到一些讯号。 这让他有一种感觉,师父可能无法接受…… 桑越直接伸手,在云涅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儿。 也不用力,只弹出一声脆响,他似笑非笑着,说我都活了三百年了,还有什么是我都无法接受的? 桑越说,你们这群年轻人,不要把我们这些长辈想的太迂腐好不好,我都成制衣高手了,还学了八首儿歌,就不信你能玩出别的花样来。 说,快说,说了师父好帮你。 云涅:“那我说了,师父你答应我不要生气。” 桑越:“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 云涅:“我要杀曲师弟的时候。” 桑越:“……”小崽子记性还挺好。 总之,桑越催促他:“快说!” 云涅:“嗯,我、我听说,别人家的小孩,都是吃娘亲的奶水长大的。” 桑越:“……” 云涅:“师父,你说我说的对吗?” 桑越:“…………” 云涅:“师父,你怎么不说话了?” 桑越:“………………” 云涅:“对不起师父,我想知道是什么感觉。” 桑越一把按住自己的脸,忍不住露出了三分迷离五分困惑以及两分震惊。 此事完全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了,桑越捏着眉心,还是下意识安慰:“不用道歉,师父没生气。” 他就是有点……难以理解。 不,仔细一想,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云涅的渴望。 然而理解了,也没那么容易接受。 桑越放下手,在空中无助地抓了两下,这才重重抓住云涅的手。 他苦口婆心地劝说:“小涅啊,其实这世上,也不是所有人都由母乳喂养长大,你看你不是,师父也不是,有很多很多人都不是。这种事,不能说明什么对不对?很多母亲,即便从小与孩子分离,重逢后仍旧母慈子孝。而有的孩子被亲自喂养长大,却不受宠爱……” 他试图向云涅解释,其实不是所有别人家的孩子,都有一对完美的父母,也不是所有别人家的孩子,都有那样丰富而幸福的人生经历。 可桑越说不下去了。 他眼睁睁看着,云涅眼里期待的亮光逐渐暗淡,像乌云遮掩了星月,像他亲自吹熄的烛光。 ……孩子,只是想多一点体验而已,他有什么错! 桑越狠下心,扭过头,不知自己向来端丽的脸此刻充满了纠结:“更何况,为师是男人,实在做不到你说的那个。” 寂静,良久。 桑越听到云涅说:“我明白了师父……” 桑越松了口气。 就知道小涅很乖。 桑越猜,小涅现在一定有些失望,他可得好好哄哄他。 于是迅速转回头,准备安慰一下。 结果巧了。 他刚转过来,就看到了云涅的笑容。 那是一个浅淡的,隐忍的,压抑地含着破碎泪光,近乎哭泣的笑容。 “……对不起,让您为难了。” 桑越:“……………………” 啊!小涅只是想要一点爱,他做错了什么!错的不是他,是自己,是世界! 桑越下意识伸手,云涅却一下转过身,下了床。 云涅低垂着头,飞快地说:师父,我今晚想修炼,就不在您这过夜了。 随后急步离开。 桑越缓缓放下手,身上的月光,照的他发如雪般茫茫。 他望着云涅离去的方向,发出一声轻叹。 小涅对自己,好像有点过度依赖了。 这不是件好事。 没有任何人能充当另一个人一生中的全部角色,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万一有了万一,到那一天,小涅该如何自处? 该怎么办? 桑越单手支腮,柔滑的发丝像墨水般倾泻,他闭上了那双素来温柔的眼睛,仿佛就这么睡了,脸上却带着一抹淡淡的苦笑。 次日。 桑越准备送云涅一件法宝哄人。 但云涅看起来完全不需要。 好像经过昨晚的低落,他就不在意了,不执着了,恢复正常了。 这应该是让人欣慰又轻松的事才对。 桑越却无法忘记那天夜里的那个笑容。 他想,小涅是个内敛的孩子,就算面上不说,心里也不一定不在意。 到底该怎么办? 难道真要自己给他那什么吗……溺子如杀子,教育徒弟,从拒绝不合理请求开始! 反正他是不会答应这件事的。 然后桑越挥挥袖子,转身跑去找自己的好朋友了——那位有三个徒弟的青茯仙君! 桑越:“问,徒弟对你过度依赖,离不开人,乃至于试图进行一些不合理的过度亲密行为怎么办?” 青茯仙君:“我怎么记得去年有段时间,某人还在与我感叹徒弟性子太独,说想让他多依赖自己一点。” 桑越假装没听到,继续说:“注,拒绝后徒弟可能会产生一些心理问题,再注,徒弟正存在着心理问题,最后注,师父已经答应过徒弟很多要求。” 青茯仙君:“首先,我的三个徒弟都没有这种问题,他们只有嫌我管得多的时候,没有黏我黏不够的时候。” 桑越:“啊,那你好可怜哟,啧啧。” 打不过打不过打不过…… 青茯仙君忍了:“也许云涅黏你,是因为他身边没有别人陪伴,不如你给他找几个亲师弟,让他们日日相处培养感情,有了同龄玩伴,谁还愿意陪你这个老头子?” 桑越矜持地将鬓边垂下的发丝拨到耳后,优雅地克制住了自己骄傲的神情:“这你就不懂了,我们小涅根本不想要师弟,也不喜欢跟同龄人玩,就喜欢守着本君。” 青茯仙君冷冷看他。 很好,他已经知道问题所在了。 桑越宽容地说道:“你有什么意见,尽管提。” 青茯仙君说:“我的意见就是,离你徒弟远一点。” 桑越震惊:“怎么可能,他还没长大,他需要我。” 青茯仙君冷漠地斟了一杯茶,说:“那就让他离你远一点,给他找些事做,把注意力从你身上挪开。” 这个提议不错。 桑越沉吟着思考起来,该给云涅找点什么有益身心健康的事情做呢? 青茯仙君提醒道:“宗门大比快开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俗话说得好,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只有经历一番磨难,最后才能吃得香!(bushi -------------------- 第26章 宗门大比是一项内外门共同参与的盛大活动,每十年一届,只有百岁内的弟子可以参与。 这一次的宗门大比会比往常更热闹,因为过后,将是全修真界的盛会——摘星会。 到时候各大宗门都会派出弟子,毫无疑问,只有赢了宗门内部比试的精锐才能参加。 桑越一听,觉得很不错,便一口应下,准备回去就怂恿云涅报名。 宗门大比不仅比单打独斗,还有团体赛,年轻人之间就该深入交流一下才能产生羁绊,战友情就是最好的友情。 想必到时候,小涅就顾不上抑郁了。 桑越向青茯仙君告辞的时候,青茯仙君忽然问他:“你说的过度亲密是有多亲密?” 桑越:“……” 青茯仙君:“我听说你亲手为云涅制衣,比这还亲密?” 桑越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青茯仙君:“全宗门都知道了。” 桑越:“???” 青茯仙君:“你徒弟说的。” 桑越彻底惊讶了。 小涅是这样爱炫耀的人吗? 不,他一定是太开心了,才会失态。 只是一些衣服,就开心成这样,真是太容易满足了。 桑越眼含热泪,决定回去再给小涅做几身衣裳。 既然不能满足他最后一个要求,就从别的方面多补偿一些吧。 . 云涅发现师父最近对自己更热情了。 也更小心了。 他大概能猜到是为什么。 故而在桑越试图为自己的新衣服绣上几朵小花时,拦住了对方:“师父,这件不用的。” 师父已经连着绣了十件衣服了,该歇歇了! 桑越放下针,干咳一声:“也好,素净的同样好看。” 云涅把针线布料收拾掉,忽然听到桑越问他最近还有没有做噩梦了。 云涅摇头:“没有。” 桑越却不太信:“真的?” 云涅点头:“师父,我很好,不用担心。” 然后就被桑越一把抱住了。 桑越越抱越紧,呜呜,乖徒儿那天表情那么伤心,叫他怎么能信他这么快就好了?肯定是小涅懂事,知道自己为难,所以就不提了。 而自己,却还要狠心地把他推出去! 桑越抱了会,缓和了下情绪,这才说他希望云涅参与宗门大比。 云涅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会好好表现,为师父争光。 桑越见他这么听话,更加怜爱,便允他若能进入百强,奖励一艘飞舟,若能取得摘星会名额,就……满足他一个愿望。 起初云涅很是开心了一下:“什么愿望都可以?” 桑越下意识说:“除了违背底线之事,什么都可以。小涅有什么愿望?说来听听。” 云涅顿了顿,忽然肉眼可见地没那么兴奋了:“师父,我没什么愿望。” 怎么会这样? 桑越反问:“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比如法宝、秘籍、灵药?” 云涅无所谓地说:“师父,你说过,我们修炼不看重这些外物。” 桑越便又提议:“那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等赛会结束了,师父带你出去游玩?” 云涅:“都可以,只要有师父陪着,哪里我都愿意。” 桑越最后问:“或者,有什么别的想让师父陪你做的事?” 云涅摇摇头:“没有。” 毕竟能做的都做过了。 这就尴尬了。 看着云涅低垂的眼眸,桑越哪里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刚才还期待了一下,现在却隐忍不发。 懂事得让人心疼。 桑越怕自己控制不住心软,便叫他先出去报名去。 待云涅走了,他走走停停徘徊了好几圈,差点忍不住答应云涅。 小涅就这么点请求,他别的什么都不想要,就这点念想了…… 不,忍住! 桑越干脆静心打坐。 . 云涅去百练堂报名的时候,曲彧恰好也在。 他很开心,因为云涅和自己是月华山唯二年龄合适的弟子。 而且宗门大比除了笔试,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环节——开场仪式。 按规定,每个山峰参与大比的弟子都要出人参加开场仪式,像月华山这样人少的,弟子百分百会被挑进去。 现在有了云涅陪伴,曲彧很开心,开心就开心在,不是自己一个人支棱着犯傻了。 依照组织排练的师兄的指挥,两人负责扮演翩翩起舞的灵鹤。 云涅挥舞手臂的时候,很是无法理解。 “青茯山养了很多灵鹤,为什么不用真的?” 为什么非要让人假扮灵鹤? 为什么要做灵鹤都做不到的奇怪动作? 曲彧:“你问我,我哪知道?” 云涅也就不问了。 反正他已经报名了,不可能临阵逃脱,只好跟着人一块在这挥舞手臂前起后伏。 就是挥舞的有点僵硬,好像这只鹤是木头做的。 曲彧嫌他跳的不够优美活泼,鼓励道:“你要好好干,现在就没精气神了,比赛的时候怎么办?云涅,你一定要进到前十名,咱俩一块去摘星会。” “大家都想去摘星会?” 曲彧说:“当然啦!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摘星会可大可好玩了,你能见识到天南海北的修士,平时哪来这个机会?” 云涅便问:“师父会去吗?” 曲彧顿了顿,说:“师尊应该不能离开宗门太久,不过会有别的仙君领路,你不用害怕。” 云涅便兴致缺缺了,其实他也知道,师父不能离开宗门太久。 月华仙君要守着后山禁地,这是他的职责。 那片禁地就在思过崖后面,比周围的山脉矮上一截,一簇一簇的尖锐小山峰挤在里面,也不知那里藏着什么。 云涅从未见人进去过,桑越也不许他探究。 说回现在,比起去摘星会,云涅更想陪在桑越身边。 他便对曲彧实话实说,劝他早点找别人结伴。 曲彧气个半死:“你真没出息!” 云涅郑重地说道:“我会努力比赛,证明师父的眼光,但我不想去摘星会。” 曲彧冷哼:“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难道你任性,师尊就不会丢脸了?别告诉我你准备假装受伤。” 云涅感激地握住曲彧的手:“谢谢师弟提醒。” 曲彧:“……” 他一把甩开云涅的手,决定回去找师尊告状。 云涅不是光想陪着师尊吗,哼哼,那就让师尊训训他,省得他一点出息都没有。 很快曲彧回到了月华山,找到桑越,毕恭毕敬地开始告状:师尊,云涅他不想去摘星会,他竟然不想着替你争脸,真是不肖徒弟,您快教育教育他! 桑越安慰了下曲彧:“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跟他好好谈一下,你先下去吧,对了,把云涅叫过来。” 等云涅过来了,桑越看着他,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责备的话。 就这么无欲无求,就这么打不起精神吗? 听曲彧说,云涅基本不会主动跟别的师兄弟聊天,团队赛是跟着曲彧组的,到现在他和另外三人都不熟。 这种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状态,让桑越很担心。 他不由问他,是不是并不喜欢宗门大比这种热闹的活动,如果实在不喜欢,就退出,咱们不参加了。 云涅说,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只想为师父争光。 “就没有别的想法?” 云涅不明所以:“应该有什么想法?” 桑越一把按住心口,拧蹙了眉头。 救命,徒弟为什么这么乖巧惹人怜爱?! 他要控制不住了! “那天……”桑越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师父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云涅傻了下:“啊?” 桑越心疼地望向他,轻轻抚摸云涅的脸颊:“是不是很难过?你实话实说,那天之后,有没有再做过噩梦了?” 云涅终于反应过来,他连忙解释:“不是的师父,徒儿永远不会对您感到失望!” 桑越的指尖,触到了云涅的眼睑,他还记得那个晚上,云涅含着泪光的眼睛:“撒谎,你都快哭了。” 云涅急的身子都向前倾了倾:“我没有!” 桑越难得见他如此,便立刻安慰:“不着急,慢慢说,师父信你。” 才没有,师父才是那个会撒谎的人。 云涅可不想让师父误会自己,他必须要说清楚,即使有些难为情。 “那天晚上,我对自己很失望。” 桑越愣了。 云涅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一定是我做的不够好,我很失望自己这样……更失望自己,明明知道您会为难,却还是,想要。” 桑越快忍不住了。 云涅眼中带着一些茫然:“师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解决不了自己的欲望,也不敢问您,我害怕连您也对我失望。” “师父,我该怎么办?” 桑越终于忍无可忍,用力抱住了云涅:“乖徒儿,不怕,师父也永远不会对你失望。” 孩子就那么点要求,这都无法满足,自己还能给他些什么? 当初自己明明说过什么都可以,怎么能轻易反悔? 为师者,要以身作则,诚信待人! 他们家小涅……还只是个在迷茫的孩子啊! 情愫奔涌,桑越心中又怜又爱又触动,终于一个冲动,脱口而出:“不就是这点小事吗,师父答应你了!” 云涅靠在他肩头,眼睛瞬间瞪大:“!” 小崽子一瞬间的变化,没能逃过桑越的感知,即使没看到他的脸,桑越也能感受到,这一刻云涅激动地轻轻颤抖的身体是如何紧绷的。 “真的?”云涅受宠若惊地问,“师父不为难么?” 桑越疼惜地轻轻抚摸他的脊背,嘴里却说:“当然为难了,所以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要争取摘星会的名额,拿到了,师父就答应你。” 做师父的,要有底线。 桑越这么安慰着自己:加一个条件,也算有底线了吧? 第27章 曲彧觉得,师尊不愧是师尊,只教育了云涅一顿,云涅就积极起来了。 看那有力挥舞的双臂,看那精神抖擞的眼神,看那一点都不准备休息的架势。 嘿嘿,说不定这小子挨打了呢。 曲彧单脚蹦到云涅身边,挥舞手臂做飞翔态,身体前倾左脚后伸,好一只悠扬的小白鹤。 此时这只小白鹤,伸脚轻轻踢了下云涅。 云涅疑惑看他。 曲彧:“下午去不去演武场?我们约了师兄们陪练。” 云涅:“去!” 不仅排练开幕仪式的时候积极,连比武也积极了起来。 曲彧问他是不是想通了。 云涅坚定地说,他一定要拿到摘星会名额。 “这才有志气,这才是我们月华山的弟子,是我们天下第一宗的弟子!” 曲彧高兴地差点没把云涅拍倒。 那天过后,云涅变得格外积极。 不仅配合一切活动,甚至会主动发表自己的意见。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了。 云涅为了锻炼自己的实战经验,屡屡晚归,偶尔还会和曲彧直接睡在弟子宿舍。 这个时候,他会有点不安。 不回洞府是因为实在太晚,怕打扰到师父。 可他离了师父,就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 曲彧察觉到了,安慰着说:“我觉得你变了。” 云涅:“?” 曲彧:“变的更成熟了!” 云涅问他:“这样好吗?” 曲彧说:“当然好了,你以前跟个跟屁虫似的,天天黏在师尊身边。可你又不是小孩子,老是黏人会惹人烦的!” 云涅找不到别人说心里话,他朋友很少,熟识的更少。 曲彧算是一个……好吧,应该说,他是云涅现在最好的朋友。 更何况,曲彧懂得总比他多。 所以云涅有些问题,会请教他:“师父会喜欢吗?” 曲彧嘲笑他,怎么干什么都在乎师父的看法。 但他还是安慰:“肯定的,师尊一定会欣慰于你的成长,反正我越独立越厉害,我爹就越高兴。” 云涅安心了些:“好。” 既然师父更喜欢他现在“成熟”“独立”的样子,那做某些事的时候,应该就不容易为难了吧。 此时此刻月华山巅洞府内。 桑越坐在石桌后,两手托腮,双目无神,如花的容颜像打了霜似的萎靡:怎么还不回来? . 宗门大比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今年特别热闹,很多仙君都出来观赛了,甚至连那位低调的月华仙君都早早出来观看开幕式。 内门外门弟子乌泱泱一大群,数都数不清,云涅往四周一看,都觉得自己要被人群淹死了。 仙君们和各峰头主管领事列坐浑仪广场前端,云涅努力从队伍的缝隙里去看,还没来得及看到师父,就被师兄弟们拉走了。 然后,开幕式演出开始。 百来名弟子们变化阵型,叽叽喳喳模仿百鸟朝凤。 云涅跟曲彧这两个小仙鹤扑棱着翅膀飞过来飞过去,他也终于看到了自家师父。 今天是个大日子,在场众人无不把自己拾掇得容光焕发。 桑越同样打扮了一番,穿着一身流光紫衣雍容华贵,头戴珠玉优雅端庄。 他眉目含笑如画中仙,又多了些鲜活的灵动,云涅曲彧自他前面飞过时,笑意深了几分,愈发光彩照人。 开幕式结束后,便开始了比试。 八个擂台同时开打,暂时还没轮到云涅。 桑越没有走,他看起来是在认真观赛。 曲彧戳戳云涅:“你说,师尊会不会再收一个弟子?” 云涅:“不会。” 曲彧:“可是很多真人都是在宗门大比上选的弟子,毕竟这里能直接看出弟子们的资质,而且师尊前几届都没来过,这次却来了。” 云涅:“师父答应过我,不会。” 曲彧:“……” 脖子被掐住的那一刻,云涅并不清楚,自己又哪里得罪了曲彧。 算了,不管了,反正他总是莫名其妙生气。 . 宗门大比进行了八天,桑越也来了八天。 每天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在云涅和曲彧过来行礼时,温柔又亲切地鼓励两人,并给予一些指点。 很多从未见过月华仙君的弟子,都在议论那位是谁,在知道其身份后,对云涅和曲彧表达了无比的羡慕——是谁家的师尊又强大又温柔又亲切? 月华山哒! 于是靠桑越最近的擂台,打的越来越激烈。 但没有人知道,离开浑仪广场的桑越,并不像在人前时那般神清气闲……今天,小涅又没有回家! 他默默坐到月光下,望天,发呆,像个精致的人偶。 皎洁的脸上没了笑容,显出空落落的寂寥。 桑越长叹一口气。 无聊。 而云涅,正在跟队友们复盘擂台赛。 前期的比赛比较简单,越往后越难,这时的对手个个都是精锐,绝不好对付。 云涅凭着鲜少在人面前出手且招数变幻莫测的特点,打进了前三十。 但他并非无敌,也开始感到吃力。 曲彧想跟他一块参加摘星会,便常叫上他一起分析学习。 他们要观察重点选手的风格,有针对的做好准备,这样才能在人才济济的天下第一宗取得前十名。 而且除了单人擂台,他们还参加了团队赛。 团队赛的胜利不足以让他们进入摘星会,但同样可以获得丰厚奖励。 云涅的想法很简单:总是从师父那里拿东西,太败家了,他要努力往家里拿! 比赛第九天的时候,云涅对上了一个老熟人。 曲彧的小舅唐献。 在禁闭期结束后,唐献一次都没出现在云涅面前过。 云涅不知道,也不在意他的想法。 他现在只关心能不能打过他。 唐献自己心里却清楚,其实他一直在躲着云涅。 宗门大比期间,曲彧比赛的时候,他常会去给小外甥加油,但每次看到云涅的衣角,就跑的贼快。 曲彧跟他说不用介意,云涅可能根本没记住当年那件事。 但……唐献自己觉得丢脸,无颜见人。 结果还是躲不过。 因为不想面对云涅,故而面对云涅的擂台和他的传闻,一律呈现逃避状态。 导致唐献对云涅现在的水平十分没数。 只知道,跟他打,最好拉开一点距离。 这是一些师兄弟们的提醒。 他到底是运气好走到了现在,还是真有本事? 唐献心里很是嘀咕了下,毕竟这种比赛也看运气,只要每次的对手都恰好比自己更弱,那本身弱一些,也有机会闯进前百名。 但越往前,越没法只看运气。 唐献祈祷了下:千万别像上次那样,一碰就吐血。 随后两人斗了起来。 云涅擅长躲避,唐献很难打中他。 打着打着,唐献就有些不耐烦了。 然后,他稀里糊涂就打中了对方。 看着云涅轻飘飘向后飞,眼前幻视了对方凄惨吐血的画面,唐献一个激灵冲了上去,一把子接住了云涅。 围观众人愣了。 唐献自己也愣了。 就连云涅都忍不住怪异地看他一眼。 然后,云涅就给了唐献一个根本反应不过来也避不开的拳头。 近距离对战的时候,云涅总是有点粗暴。 唐献很生气。 那么一个邦邦硬的拳头砸到脸上,换谁都生气,他决定不再留手狠狠打对方一顿,结果就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反击的机会。 他被云涅摁着捶了一顿,抓着丢出了擂台。 至此唐献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跟云涅打要拉开距离。 唐献掩面泪奔。 曲彧忍不住问小舅,到底为什么要去接那一下? 答:月华仙君就在台上看着,他心理阴影太重,实在害怕给云涅打出血,再被人师尊教训一顿。 . 这晚小组讨论的时间比较短,云涅看天色还早,便决定回洞府休息。 一连几天日夜不休地跟同伴们学习讨论,云涅并不觉得累。 但一连几天都没法近距离陪伴师父,即使能看到彼此,云涅还是觉得有点难受。 洞府内静悄悄的,只有水池里的涓涓流水声。 小鱼啪地跃起,用尾巴拍打水面。 云涅怕扰了师父,垫着脚无声无息地撩开垂藤,探头向桑越房内看了眼。 如果桑越睡了,他就回自己屋。 但桑越没睡。 他坐在窗边,歪靠着床头雕花的漆木柜,手里拿着针线和衣服,有一针没一针地动作着。 看起来心思并不在衣服上,脸上也没有往日的兴趣和温柔笑意。 像这仅是一种无聊的消磨时光的手段。 今晚的月光仍旧清亮纯净,今晚的桑越却有些黯淡,黯淡的好像一幅精美的水墨画褪了色。 “师父。”云涅不由得提起心,担忧地叫了一声。 他便看到桑越放下手里的针线衣服,缓缓眨着眼抬头望来。 云涅又叫了一声:“师父,我回来了。” 于是下一秒,云消雾散万物复苏,桑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瞬间恢复了往日风华绝代的神采。 “终于回来了!”桑越几步上前抱住面前的徒弟,揽着他走向饭厅,“这几天在外面累不累?有没有好好吃饭?师父给你买了洛水城的腊排骨,还有你上次说好吃的梅花糕和梨子水。” 桑越把云涅按着坐下,取出一盘又一盘仍热气腾腾的菜肴。 他笑吟吟地望着云涅,把筷子递过去,说:“快吃吧,师父还给你做了件护身软甲,等你吃饱了穿上试试。” 云涅握着筷子顿了下,然后乖乖低头吃饭,并帮桑越舀了一碗汤。 他说:“师父也吃。” 桑越便应下:“好,师父陪你。” 这顿饭,云涅难得的又吃撑了,因为他没有说,在回来前,自己就跟师兄弟们一块用过膳了。 他只想到了,以后,要多陪师父吃饭。 也要早点回家。 第28章 嘬嘬 宗门大比持续了一个月。 越到后面打得越慢,因为这个时候,不仅擂台减少了,每一场比赛也往往会持续小半天。 这样就让众多弟子们能尽情观看到每一场精彩的比赛了。 而且输的人之间也要继续比试,直到确定具体名次。 这一个月里,云涅不是天天都要比,桑越却天天都来了。 有时候云涅和曲彧没注意到自己的短处,桑越会在擂台结束后,把他俩叫过来提醒提醒。 有时候两人对下一场比试的对手没有把握,桑越也会告诉他们可以从哪个角度破局。 很多长辈都会借这次大比的机会教导自己的弟子,实战会暴露出更多问题,也会让人的学习更加深刻。 但像桑越这样细致耐心的,还是少数。 有了桑越的场外指导,云涅和曲彧的小组讨论效率高了不少,也就不用天天拖堂了。 总之在此期间,虽然有的日子让人急切、寂寞、担忧,但因为每天都有所期待,倒也有滋有味。 而且过得飞快。 桑越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宗门大比结束了,曲彧单人第五名,云涅单人第三名。 两人是前三十名里年纪最小的,尤其云涅,才入门两年,成绩一出,瞬间成了整个宗门的名人。 所有修士都知道,逾越在修士与修士之间的,不是年龄也不是家世。 是天赋。 天赋这种玄之又玄、摸不着猜不透的东西,能让修士以幼龄出人头地风采无双,也能让修士终其一生只能仰望他人背影。 曲彧本来就是宗门里的名人,在遇到云涅之前,走去哪里下巴都抬得高高的。 他已经习惯了别人的追捧与仰望,因此,取得名次后高兴了一会儿,便能以平常心对待了。 但云涅不一样,云涅不大与人来往,很少在人前露面,应该是第一次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待遇。 曲彧担心他不适应,决定叫他出来参加团队庆功宴,结束后再私下跟他谈谈心。 他们小队在团体赛里也取得了第五名的好成绩,值得庆贺,虽然另外三名队友不能参与摘星会,但他们约好了,到时候一起去观看。 摘星会这种盛事,没有取得名额的弟子不能参与比试排名,但能在擂台外观看。 每次举办,都是人潮涌动,比宗门大比还热闹。 曲彧在找云涅。 他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了,都没有,最后一处是师尊的洞府,果然在门前看到了云涅。 云涅正在探索桑越答应给他的奖励:一艘飞舟。 曲彧过来后,桑越笑着招了招手,也给了他一份奖励。 毕竟也是自己的记名弟子,取得了第五的好成绩,给自己争光。 “刚准备让小涅去叫你,你就来了。”桑越宽和地问道,“看你面露急色,有什么事吗?” 曲彧兴冲冲地道:“没什么别的,就是想找云涅参加庆功会,我们团体赛拿了第五名,想一起庆贺下。” 云涅愣了下,完全不知道还有这种事需要参与,他还以为比赛结束就结束了…… 不等云涅说什么,桑越便替他答应了:“正好坐这艘飞舟去,比赛完了好好轻松一下,多和朋友们玩玩,不用急着回来。” 他又给了两人一袋子灵石,好让他们玩得开心。 曲彧兴冲冲地爬上飞舟,拉着云涅启动,云涅几次欲言又止地回头,桑越皆淡定微笑。 一直到飞舟消失不见,桑越脸上的笑容才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以及一丝丝纠结。 其实刚才云涅回来问他,对他的成绩满意不满意的时候,桑越便知道,有件事自己躲不过了。 他能怎么说? 当然是先说很满意,然后拿出飞舟这个奖励,尽量拖延时间了。 也不是要食言……他就是,有点没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做了快一个月了。 可还是很难啊! 桑越凝重地回到洞府内,掏出了一本书:《单亲父亲当爹又当妈》。 他在试图给自己洗脑: 这是纯洁的、这是顺其自然的,这是千千万万普通平凡的,这是没什么好介意的,也没有任何额外不纯因素的理所应当的事情。 为什么别人可以,我不可以? 那一定是故事书选错了。 于是桑越又翻开了一本:《身为师父的我是如何以身饲徒的(上)》。 嗯,这本不错,更贴近自己的心态。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云涅回来了。 他一回来便迫不及待直奔向桑越,抱住桑越的腰,脸上红扑扑的,发热,眼神有些朦胧。 桑越一把扔开书,问他:“怎么了?” 云涅说:“我喝了一点酒,感觉有些奇怪。” 原来是喝酒了。 成了个小醉鬼。 云涅不依不饶地望向桑越:“师父,你可以抱着我吗?” 桑越便搂住他:“当然可以了。” 云涅又说:“师父,他们说,你对我一定很满意,是真的吗?” “满意,特别特别满意。” 桑越见云涅快站不稳,干脆把他抱到灵潭,让他泡进去,撩着水给他冲身上的酒气。 云涅脚下发飘,无处借力,只好紧紧抱住桑越的一条胳膊。 “师父,你快抓住我,不然我会飘走的。” 云涅担心地说道。 桑越忍着笑,抓住他的手腕:“这样行不行?” 云涅:“……嗯,行了,可是,师父你不是要抱着我吗?” 云涅疑惑的眼神太认真,桑越没办法,只好自己也泡进去,半搂着这个小醉鬼给他洗澡。 云涅终于满意了,又提出了新的要求:“师父,想听摇篮曲” 桑越弹了下他的脑瓜:“怎么今天这么多要求?” 云涅顿了顿,说:“他们说,师父满意我,会愿意给我很多奖励,不对吗?” 桑越还能怎么回答,当然是说对了。 伺候醉鬼不容易 桑越一样一样满足他,等洗完了,云涅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过去了。 桑越给他烘干了头发,轻轻地将其放回床上。 睡了也好,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结果他才这么想,就看到云涅刷地睁开眼睛,一下子勾住了自己的衣襟。 “师父,奖励。” 桑越:“……” 云涅咬着牙齿,慢,又郑重、清晰且努力地重复:“师父,奖励。” 桑越哄他:“乖徒儿,你醉了,先休息,奖励什么的我们明天再谈好不好?” 云涅:“师父,奖励,师父,奖励,师父,奖励……” 一整个留声石成精了。 他实在是太执着了,明明都醉了困了,眼神朦胧着,却还惦记这件事。 人前仙风道骨惯来从容大方的月华仙君,脸上慢慢升起了红晕。 还以为云涅神智不清醒,就没法向自己讨要第二样奖励了。 结果他一点都没忘。 不如说,因为有些醉,反而脑子里只能记挂住这一件事,怎么都想着要完成了。 桑越的态度已经软化,却还垂死挣扎,从纳子戒中取出了一个奶瓶:“师父刚从烟苔山取的鲜牛乳,要不,师父喂你尝尝……?” 云涅盯着奶瓶看了两眼,抿了抿唇,不说话了,扭过了头。 难得带上了小情绪,不开心。 桑越没办法,只好把奶瓶收起来,叹息:“你啊你,师父又不是妇人,哪能真哺育你?” 云涅偷偷瞅他,见奶瓶没了,就把脸转回来。 严肃又认真地说:“没关系,我又不是真的要喝到。” 桑越哭笑不得:“那你还蛮宽容大度。” 云涅:“嗯,因为是师父,只要是师父就足够了。” 不知怎么的,桑越便说不出更多试图逃避的话语了。 罢了。 早就答应的事情,便允了他吧。 “小涅,这件事可不许再往外说。” 最后桑越只叮嘱了这一句,便赧颜侧躺了下来。 美人眼角飞红,如白玉映霞桃花落雪,他不复往日尊贵高雅,反倒显出几分私密的绮丽靡艳。 当真是,如谪仙落入红尘,越酿越浓艳。 桑越不想直视怀中人,便微微侧过脸,半阖着眼眸,将潋滟了万千变化的念想藏匿起来。 他沉默着,包容着。 三千青丝如无数思绪,凌乱地散布着,蔓延着,尽数包围旖旎的幻梦。 不,那不是幻梦,是真实。 是独属于云涅一人,绝不会被分享出去的真实。 此等风光,人间难见。 云涅却因醉了酒,顾不上欣赏。 他只觉得浑身上下轻轻飘飘,意识自我朦朦胧胧,埋在幽香袅袅的温暖怀抱,如贪心的幼兽,凭借本能迫不及待地啃噬。 桑越无奈地闭上眼,轻轻抚摸云涅的后脑勺。 真是个不省心的小狼崽子,就没见过他这么离谱的渴念。 …… 嘶。 这个小混账! 最后,还是桑越伸手,强行把他从自己怀里揪了出去。 没完没了了简直! 云涅下意识又靠了回去,慢吞吞地,迟钝地撒娇:“师父。” 桑越没好气地给他把被子拉好,摁着脑袋:“叫师父也没用!牙那么尖,小心为师全给你拔了。” 云涅:“……” 他舔舔亮晶晶的嘴唇,乖乖地躺着,却舍不得就这么睡了。 还想再跟师父腻歪一会。 “师父,你脸好红。” 桑越:“……” 云涅:“师父,你热吗?” 桑越:“……” 云涅:“师父,对不起。” 桑越:“?” 云涅:“胸口弄湿了,我帮您擦擦。” 桑越:“……” 他眼疾手快地按住云涅的手,又把掌心覆盖到他眼皮上。这个小混账,也不知是不是喝醉了的缘故,这么难缠又磨人。 “行啦,快睡觉,不许再说话了。” 再说下去,桑越真怕自己忍不住动手揍人。 云涅只好乖乖睡觉。 心满意足,又香又甜。 第29章 云涅很是懊悔。 为什么自己昨晚喝醉了,记忆模糊,意识不清? 他觉得自己应该做过了点什么,但那种感觉,意犹未尽,半遮半掩,并不能完全清楚记得,也无法完整的留念回忆。 云涅砸吧了下嘴,舌头无意识地舔着牙尖,又往回缩,下意识的,仿佛在吮吸着什么。 云涅魂不守舍地吃着东西。 他今天清醒的晚,一觉醒来,已经是半上午了。 师父不在洞府内,也不知去了哪里。 其实这样也好,免得尴尬。 但桑越总不出现,就让云涅有些担忧他是否生自己的气了。 记忆里,昨晚师父好像骂了自己几句。 云涅下山逛了一圈,今个食堂出了一款新点心,香甜温热,正适合春寒料峭的时节。 他买了两碗,又回月华山,悄悄向桑越常去的风景优美处寻去。 果然在山秋千处找到了桑越。 桑越正坐在秋千上,默默地晃着,远远看到云涅,想跑,犹豫了下,两人对视到,就不好意思再跑了。 云涅走到他身边,取出那两碗点心,递给桑越一碗:“师父,食堂新做的牛乳蒟蒻圆子羹,我还没吃过,我们一起尝尝?” 原来是表孝心来了,不提昨晚的事就好,桑越松了口气。 他接过那碗香浓的牛乳蒟蒻圆子羹,用勺子搅着,把云涅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秋千宽大,拉绳上缠着自然生长的蔓草,两人并排坐着,轻轻地前后晃。 也不说话,就这样在一块,心情就能自然而然地平静下来。 其实云涅没有别的意思…… 但他舀起一颗蒟蒻圆子,放入口中,唇齿一动,思绪便忍不住飞远了。 口感,有点像。 桑越吃着觉得味道不错,正要问云涅喜不喜欢,一回头,对上了一双意味深长带着点渴望带着点攻击性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正含着一颗小圆子下意识地轻噬。 桑越:“……” 云涅:“……” 桑越:“?” 咕咚一声,那颗蒟蒻圆子还没被嚼烂,就被云涅惊慌地直接咽了下去。 云涅:“师父,你听我解释!” 桑越磨了磨后槽牙,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来来来,解释给我听。” 云涅缓缓低下头,脸有点发热:“对不起,师父。” 除非让他撒谎,否则还能解释个什么? “我只是,有点记不清了,又觉得口感有点像,都是软软弹弹香甜的,所以……” 桑越:“……” 他伸手,直接把自己碗里的甜羹都倒给了云涅。 桑越露出一个假笑,柔声细语地用力揪住云涅的耳朵:“喜欢吃圆子是吧?这些都给你,吃,全给我吃了! 小王八蛋,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吃了这些再敢给我胡思乱想,为师就要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严师手下出高徒。” 虽然确实不太懂师父说的严师手下出高徒指什么,但云涅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耳朵被桑越揪的有点发红,云涅不敢说话,乖乖吃蒟蒻圆子。 没吃几颗,有点失落,虽然泡着牛乳的蒟蒻圆子很香甜美味,但其实并不完全一样。 见云涅吃得起劲,表情却不太满足,桑越不由好奇:“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云涅顿了顿,心想这可是师父主动问的,说了不算自己冒犯吧? “因为并不完全像,师父的要更弹嫩也更柔韧……唔!” 桑越眼疾手快,舀起一勺蒟蒻圆子,直接堵了云涅的嘴。 他扶着额头,不忍直视地长叹。 云涅咕咚喝下去一口牛乳,心想,幸亏自己没把话说完,不然师父该更生气了。 这碗蒟蒻圆子羹完全不能跟师父比,不仅口感不如,还缺了师父温暖宽厚的怀抱,不过这种乳香是师父身上没有的,师父的香气更淡雅安宁。 ……唉,又胡思乱想了,师父说不可以想,可是完全控制不住。 结果,云涅圆子没吃完,就被桑越揪着耳朵拎回洞府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小徒弟话少归话少,脑子里一旦驻扎进去什么奇怪的想法,就完全停不下来。 这是不对的! 已经完成的愿望,就该放下,而不是一直想着。 桑越冷酷无情地甩给云涅一本门派的弟子守则。 “抄三十遍,抄不完不许吃饭。” 云涅哦了一声,开始飞速默写,根本不用翻书。 这本之前就背过了。 而且,里面只说要尊师重道,又没说不能吃师父的奶…… 那什么。 他又忍不住走神胡思乱想了。 桑越一下就看出来他在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气都气笑了,看来他现在是管不住他了。 桑越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下:“回神!” 云涅慢吞吞地说:“师父,打头长不高,我本来就不高。” “挨打还有那么多要求,行,下次换个地方打。”桑越掐住他脸蛋晃,“现在,先给我专心一点!” 云涅只好努力凝神静心抄书。 . 入夜。 云涅躺在玉床上,抱着被子,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他时不时翻个身,动两下,最后就侧躺着,睁开眼睛盯桑越的后背。 桑越在他边上,一臂之远,背对着他。 映月室内,气氛安静地诡异。 虽然云涅什么都没说,只是那么默默看着,桑越还是无法忽视他的眼神。 桑越无奈地翻过身,面对他,手撑着脸支起一点身,抬手就弹云涅的脑瓜崩。 “睁着眼睛不睡觉,光知道胡思乱想。” 云涅揉了揉脑门,说:“师父,我睡不着。” 桑越哪能不知道他为什么睡不着:“平心静气,摒除杂念。” 云涅:“做不到。” 桑越:“……” 云涅眼巴巴地看着桑越,小声说:“我把书抄完了,师父却不搂我睡。” 按照规矩,他表现的好,师父就会抱着他睡的! 虽然这个规矩到后期已经完全被两人无视掉,基本天天晚上云涅都是被抱着哄睡着的。 桑越似笑非笑地戳着他的脑门:“那你敢保证,我抱着你时,脑子里不想别的?” 云涅:“不能。” 有时候徒弟不爱撒谎,是好事,但有时候,有不是那么好了,比如现在。 桑越只好用力再戳他几下:“那你就在那躺着吧。” 桑越背了过去。 云涅悄悄往他身边挪。 挪一下,挪两下,挪三下…… 没一会的功夫,他就贴到了桑越背上。 不过一线的距离,桑越清清楚楚感受到了云涅的吐息。 但他不说话,装睡,铁了心要教会云涅什么叫适可而止。 但过了会,桑越听到云涅带着一丝丝颤抖的声音,好像很不好意思一样。 云涅伸出手,轻轻搭到了桑越身上。 他说:“师父,你不抱我,换我抱你好吗。” 这样没有忤逆师父的意思,又能靠在一起,真是太机智啦! 桑越瞥着云涅的手指,不吭声,过了会说:“抱着有用吗,还不是没睡?” 云涅从善如流地道歉:“对不起师父。” 这么折腾来折腾去,一个晚上都要过去了,谁都别想好好休息。 其实桑越并不需要每晚都睡觉休息,但云涅还小,充足的休息对身体好。 他想让云涅收心,可没想到云涅完全收不住。 没办法,桑越只好转过来,抱住云涅:“好了,师父抱着你,快睡吧,不许再乱想。” 宽厚柔软带着弹性的温暖怀抱,埋进去,仿佛能忘却世间一切烦恼。 于是云涅闭上眼睛,很努力地去睡。 ……完全不行。 一闭眼,就忍不住陷入昨晚那模糊不清的,温热香软的,流连忘返的回忆中。 最后云涅睁开眼睛,沉默而祈求地望向桑越。 月光在他眼睛里,像天山融化的雪水,越流越暖,越暖越软。 桑越本想把他眼睛遮住,但云涅察觉到他的意图,抢先一步撒娇:“师父,我昨晚醉了,都记不清了。记不清,就忍不住想,想知道更清楚的感觉。” 桑越:“……” 理由可真多。 “最后一次。”桑越揽着他往自己怀里按了按,无奈地说,“以后可不许再像小孩子一样,总想着这种事了。” 云涅根本没说好还是不好。 他完全被自己面前的怀抱吸引了——云掠雾拢发髻垂,美人罗衣轻轻褪,月光如水化清霜,暖香缱绻柔情慰。 这是云涅在清醒的状态下,第一次与桑越毫无遮掩的亲近。 以前就算睡在一起,两人也都穿着衣服,尤其是桑越。 云涅被他扒光洗澡过,却从没见过师父的身体。 虽然现在只扯开了前胸那一片,也是进步。 是更亲密的象征。 跟自己好像是一样的,两个都是人,是男人,所以肯定是一样的。 但又不一样。 很白,是成熟精壮,美观且匀称的样子。 这种感觉很奇妙。 云涅想进一步体验,便深深地埋了进去。 带着一点尖的齿不受控制地啮咬着,流连着。 他下意识想要吸出来点什么,但很快意识到,师父是男人,不会有奶……是啊,这本就不是桑越天生有的职责,本来他一生都不必做这种事。 是为了自己。 都是为了自己! 想到这里,云涅忽然激动起来,更加用力。 桑越忍不了了。 他揪着云涅的头发往外拔,并在他身上肉最多的地方狠狠抽了一巴掌:“轻点,就你长牙了是吗!” 云涅吃痛地抖了下:“唔!” 被从桑越怀里薅出来的时候,云涅脸红扑扑的,眼凶巴巴的,唇角下巴满是自己亮晶晶的口水。 桑越身上也是。 桑越都不忍心低头看自己了,他眯着丹凤眼,眸子里含水光,略微泛着红。 但板着脸,乍一看有些冷,便叫眼中的媚态消弭的不那么明显了。 桑越准备凶一凶云涅。 而云涅呢,在看清了把自己薅出来阻止自己的人是桑越时,凶巴巴的眼神顿时软化了。 他哀求又急切地看向桑越:“师父,想要。” 桑越:“……” 那眼神可怜兮兮的,好像没吃饱的小狗崽子,无害又无辜。 瞬间一个晃神,就让人忘了他刚才的凶狠。 这让人怎么忍心呵斥? 算了算了。 就这一次,纵容一点也无妨。 桑越松了手,无奈地扶额叹气。 而云涅,再一次迫不及待地埋进桑越怀里。 其实他明白这样不太好,刚才见师父蹙着眉头,呼吸略急,眼角眉梢都带着一种云涅不太明白的韵味儿。 师父看起来不舒服。 可不知道为什么,云涅看到桑越这样不舒服,却有一种诡异又沉迷的兴奋感。 真是太不该了,云涅有些内疚。 但他不想改。 要是自己能让师父舒服起来就好了。 幸亏桑越不知道云涅在这种时候还能考虑到这种问题。 要是云涅真拿出来问,桑越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师父到底舒不舒服,这种未解之谜,尚不到时机解开,而且,也不该跟徒弟讨论。 “最后一次,还有,不许用咬的!” 桑越是这么说的。 然后,他又说了一遍,在第二天的晚上。 然后,他又说了一遍,在第三天的晚上。 然后…… 然后,云涅替他说了:“师父,最后一次。” 那一晚,云涅学会了说谎。 --------------------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二十九章了,应该没人站反西皮吧? 嘿嘿嘿 如果有人站反了,那我只能说:现在弃暗投明还来得及! 第30章 不知什么时候起,玉床上围了一圈淡色帷幕。 里面影影绰绰显出了个人影,半躺着,偶尔能听到短促的抽气声。 忽然,一个人被推了出来。 眼神还有些茫然不解,他下意识扯着帷幕,险些把布料扯裂。 这个人就是云涅。 云涅擦擦嘴唇上沾着的口水,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疑惑。 怎么师父突然发脾气把自己推开了? 难道是今天时间太长,师父不耐烦了? 于是他又钻了回去,试图向师父撒娇,如果撒娇过后能继续下去,更就好了。 桑越脸色有些古怪,眼中带了点隐忍的怒意。 毕竟,是个正常人,都受不了云涅那么缠磨。 但他都快习惯了……有别的原因罢了。 桑越拉好衣襟,顺滑轻薄的黑色丝绸长袍前端,洇湿了一片。 深色的布料,衬得他肌肤如雪般白皙,间或露出的一线胸膛又泛着湿润的粉红,很是活色生香。 “云涅!”桑越鲜少有这么叫云涅大名的时候,这一声出来,说明他生气了。 云涅下意识端正姿态,在他面前跪坐好。 看到桑越带着怒意的眼神时,云涅有点心虚,便移开视线,不小心往下……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舌尖尝出一点铁锈的腥甜来。 桑越哪能看不出来他在盯什么,气极反笑:“半个时辰了还没够?你是小狗吗,叼了骨头就不松嘴了!” 可他又不是真的骨头,那可是肉啊! 云涅乖乖挨训,不敢反驳,也不敢再多看了。 眼皮低垂着,两手搭在腿上,一派无辜乖巧。 可惜,桑越已经不会再轻易被他这副姿态迷惑了。 “你已经不是小孩了,最近睡得也很好,想必心魔已经化解,日后不准再……咳,总之,你明白了吗?” 云涅:“……” 震惊! 忽然被勒令停下,而且师父的态度这么严肃。 到底怎么了? 云涅猛地抬头看向桑越,下意识伸手,想拽住桑越的袖子撒娇。 “可是师父,我还需要……” 桑越铁了心要让他改掉这个毛病,便往后退,躲开他的手。 结果这一退,胸口擦过布料。 他闷哼一声,脸色越发难看。 醍醐灌顶般,云涅尝着舌尖的甜腥,明白了什么。 当即他脸色一变,不顾装乖卖巧,焦急地扑了上去。 “师父是不是受伤了!”云涅试图拉开桑越的衣襟检查。 桑越怎么可能让他随便拉,直接攥住云涅的手,不许他再乱动。 云涅更急了:“师父,你让我看看好不好!” 桑越没好气道:“不好!” 没错,他受到了一点损伤。 堂堂月华仙君都多少年没流过血了,结果,愣是被这个小混账给……! 桑越气都气死了。 可云涅这个小混账,不仅不考虑为师者的心情,反而闹着要看什么伤口。 “让我看看吧师父,就看一眼。” 天知道自己把师父弄伤这件事,带给了云涅多大的恐惧。 怎么会这样? 几乎在瞬间,云涅陷入了完全不可抵抗的内疚自责中,亏他还想着长大后要保护师父,结果,先弄伤师父的反而是自己。 担心,特别特别担心。 云涅很想看一看,师父伤的重不重,可桑越钳制着他的手像铁铸般牢固,丝毫挣脱不开。 焦急之下,云涅灵机一动,对着桑越的胸口吹气。 呼—— 轻薄软滑的丝绸被吹开一角。 云涅没有看到桑越越来越黑的脸色,他只注意到了,师父红肿的伤处……可怜兮兮的,果然破了皮。 瞬间,水光漫上了眼眶,云涅下意识翻找伤药,然后下一秒,就被桑越摁倒了。 “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 威严扫地的师父,误以为胆大包天的弟子还想继续冒犯,恼羞成怒之下,直接把人摁到了自己腿上。 这应该是桑越第一次连着揍他这么多下。 啪啪啪! 桑越狠狠在云涅臀上抽了几巴掌,问:“小王八蛋,为师发现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再过阵子,是不是要直接骑到为师头上了?” 云涅没有说话,只是连连摇头。 也不挣扎了,低头丧气的。 啪嗒。 一点凉意落到了腿上。 桑越愣了愣,连忙把人拉起来。 云涅扭过脸,不想让他看,还是桑越掐着他的下巴,强行把人脸转过来,才看到云涅哭泣的模样。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男人,相貌已经长开,平日里俊秀清冷的眉眼,此刻充满了脆弱与伤心。 泪珠不断从泛红的眼角滑落,一滴又一滴,怎么都停不下来。 似乎有一道洪流,直接冲垮了他坚韧的心防。 桑越恍然意识到,这竟是自己第一次见云涅落泪。 他把他带回来那么久,他伤重的快死时没哭过,他被无端攻击时没哭过,他升起心魔谷欠念被拒时没哭过……顶多,也就红了眼眶,到底还是没哭出来。 这是第一次,云涅哭得这么厉害,哭得这么伤心。 那一滴又一滴的泪珠,哪里是砸到了桑越腿上,分明是砸到了他心上。 桑越顾不上发小脾气了,忙把人拉进怀里,半搂半抱着,用袖子给他擦泪。 一边擦,一边哄,再揉揉人挨揍的地方:“快停下,别哭了,怎么跟小孩一样,才打了几下就哭成这样?” 云涅声音轻颤:“我惹师父生气了。” 桑越忙说:“师父没生气,跟你闹着玩呢。乖,师父以后不打你了,师父跟你道歉还不成么?” 云涅依偎在他怀里,又摇了摇头,抬手自己给自己擦泪。 “不要。” “不要什么?” 这徒弟一哭,师父就顾不上别的了,桑越此刻既心疼又无奈,只要云涅别哭,他什么都愿意给他。 云涅却说:“不要道歉,师父没错。” 啪嗒啪嗒,眼泪掉的可欢了,云涅试图止住自己的哭势,说完便紧抿着唇,用力瞪大眼睛,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眼泪从眼眶中流出。 因为太满了,满到他的眼睛根本装不下。 桑越这辈子,所有哄人的经验都在云涅身上产生,云涅不吃这招,他就束手无策:“那你还哭什么?” 云涅也不想哭,但他控制不住。 甚至他一说话,泪流的就更快了。 于是强忍着,干脆不说话了。 桑越没法子,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好搂抱着怀里的徒弟,拍拍背,揉揉臀,慢慢等他自己消停。 小半天后,云涅把桑越的衣服哭湿了一片。 这件可怜的造价不菲的衣服,算是被云涅糟蹋了个遍。 不过好歹停下了。 一件衣服而已,要是能换云涅不哭,桑越不介意再翻出几件给他擦眼泪。 最后,桑越给他擦净湿漉漉的脸,无奈何地柔声哄:“瞧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师父怎么欺负你了。行啦,别哭了,师父又没有真的怪你。” 明明吃亏的是他,结果云涅哭的厉害。 唉,带徒弟可真不容易。 许是知道桑越没真的生气,云涅心里好受了些。 但他一想到自己弄伤了师父,就内疚地心痛不已。 怎么办? 该怎么向师父赔礼道歉? 云涅咬了咬唇,认真道歉:“师父,对不起,我弄伤了您,我不想伤害您,可却还是……” 说着说着,差点又哭出来。 桑越总算知道他在哭什么了。 一时间又心疼又心软又好笑又无奈,好像云涅总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把桑越的心情搞得如此复杂,让他对他越发怜爱。 也许这世间,本就一物降一物,从无例外。 桑越以为自己足够强大了,却没想到,苍天把云涅送到了他身边。 心头情愫动然,心间流淌着满是酸软的怜惜。 桑越望着云涅,目光越发柔软。 “你啊你,让师父说什么好?” 桑越单手捧着他脸颊,轻轻擦掉云涅眼睫上的泪珠:“不过一点小伤,又不是什么大事,一晚上就能好,何须如此?” 就连他揍他,也更多是觉得,被徒弟嘬破那种地方太丢脸太羞耻,他可没真觉得自己受了伤害。 但这点小伤,在云涅看来格外严重。 尤其这伤是自己造成的。 他觉得自己太坏了,太对不起师父了,太太太不是好徒弟了。 云涅深刻地忏悔,仰起脸说:“师父,您打我吧。” 桑越:“……” 云涅:“师父,您惩罚我吧。” 被惩罚一顿,自己也疼上一疼,心里还能好受点。 否则,云涅想到自己伤害了师父,师父还对自己这么好,就越发内疚难受。 内疚到一双黑亮亮的眼睛耸拉下去,失去了神采。 桑越沉吟片刻,摸着下巴说:“是该好好罚一罚你,以下犯上,屡教不改,贪婪无度……” 云涅:“……” 差点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原来自己在师父眼里的形象,这么差劲吗。 “不过。”桑越露出一点笑意,说,“看在你平日乖巧听话,懂得孝顺师父,练功刻苦用心,又给师父增了光的份上,就罚你把弄脏的衣服洗干净。” 云涅抬起头,缓缓眨着眼,好像不舍得错过桑越此刻的神情般仔细地看着。 桑越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声音加重:“还没结束呢,别开心的太早。最关键的是,不许再天天缠着为师吃女乃了,凡事要克制有度,哪能像你这般沉迷?记住了吗。” 云涅记住了,他小声问:“只有这些?” 桑越斜睨着他,反问:“皮痒了,想让为师再揍一顿?” 云涅皮不痒,就是心里虚的慌。 他知道自己最近确实太过分了,夜夜缠着师父,这种事,师父愿意放下身段满足也是为了解决自己的心魔。 心魔早就消失不见,结果自己索求无度,一点都不知足,害的师父受了伤。 就算桑越不提,云涅也要自己遏制住自己的渴望,忍着,憋着,不能再放肆了! 云涅又问:“师父真的不生气?” 桑越叹息:“不气了,不过你以后再这样,师父就真要生气了。” 云涅连忙点头发誓,说自己以后再也不会这么不知节制地伤到师父了。 “那我以后还可以……吗?” 云涅小心翼翼地看向桑越,有点羞愧,但还是想知道答案。 桑越嘴角抽了抽,说:“看你表现。” 这晚,云涅格外乖巧听话。 不仅亲手把桑越身上被自己弄脏的湿衣服洗干净了,甚至还想把桑越也洗一遍。 但被桑越严肃拒绝了。 他认为自己还没老到这种地步,云涅不用忙着这么早就表这种孝心。 云涅乖乖受训,记住了。 师父还很年轻,没到行动不便需要人帮忙洗澡的地步。 轻视他人的自理能力越俎代庖是不对滴。 既然不能在这方面表现,那就在别的方面表现。 捏捏肩捶捶腿,端茶倒水喂零嘴。 桑越使唤着小徒弟,看他任劳任怨地给自己剥瓜子。 心想,这个徒弟虽然有时候很难为人,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很让师父满意的嘛! . 次日。 曲彧见到云涅,大惊失色:“你眼睛怎么了?” 云涅揉揉眼,红肿酸涩:“哭的。” 可能很多年没哭过,一哭起来反应有点厉害,昨晚又自责的一宿都没睡好,所以到现在都没消肿。 云涅也会哭? 曲彧的好奇心涌上来了:“为什么哭?” 云涅:“因为我做错了事。” 曲彧:“什么样的错事?” “咳咳!” 桑越的声音,传音入密。 云涅:“……我对不起师父。” 不能说,师父提过不许透露这种事。 曲彧:“哈哈哈哈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做错事后被师尊罚哭了!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云涅:“……总之,是一件很严重很严重,十分了不得的大错事!” 但曲彧始终没搞明白,云涅到底做错什么,能让好脾气的师尊把他罚哭。 好奇。 好奇死了! 可云涅,就是不说。 后来曲彧实在忍不住好奇心,问了师尊本人。 那时桑越的脸色看起来格外奇怪,好像生气,又不像生气,让人有点怂,但更加好奇了。 桑越笑眯眯地按着曲彧的肩膀,把他往弟子宿舍的方向推了推,说: “既然最近闲,就把学舍打扫一遍,再修整一遍吧。” 当然,倒霉的不止曲彧一个人。 还有云涅。 尔后半个月,桑越检查课业检查的特别严,不仅布置了一堆任务,还把两人打包塞进了演武场演练境。 演练境,一个进去就要不停跟总是会比自己强一些的幻象切(挨)磋(揍)的好地方,能同时锻炼弟子的反应能力、抗压能力和皮肤厚度。 并有贴心的免打扰模式,即预设时间段内无法与外界沟通也无法离开。 像桑越这样温柔大度的好师尊,当然要帮弟子们做最合适的选择,他选择:时间七天,免扰加压模式。 “本来师父都忘了的……” 云涅目光幽深地望向曲彧,怨念犹如实质。 “谁让你吊人胃口还不肯告知答案,反正是你不好,要不是你当初做错事,今天就不必挨打了!” 曲彧才不认错,他选择倒打一耙。 然后,曲彧就被云涅当肉盾用了。 第31章 距离摘星会还有五个月的时间。 十名精英弟子,各自准备各自的,偶尔也会交流一下。 虽然前不久才互殴过,但出门在外大家就是一家人。 云涅没什么兴趣。 和之前的想法一样,他不太想去摘星会。 他更想留在家里陪师父。 虽然名次靠前却想放弃这种事,听起来很没出息。 他找到曲彧,握住他的双手,诚心请教:“你上次的建议很好,我决定装病,你觉得我装什么病比较合适?” 曲彧怒道:“我才没有建议你装病!” 云涅:“好吧,你没有,那我应该装什么病?” 曲彧:“你就不能不装吗?” 云涅:“我想陪师父。” 曲彧恶狠狠瞪他两眼,扭头又去找桑越告状。 “师尊,云涅他竟然想装病逃避去摘星会,真是太过分了,您快教育教育他!” 桑越:“好好好,别着急,我这就教育他。” 等把云涅叫到跟前,问他为什么不想去摘星会的时候,云涅的答案让桑越产生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虽然在意料之内,但还是让人头疼。 桑越说:“来回不用三个月的时间,很快的。” 云涅震惊:“三个月?好久!” 桑越笑了:“修士百岁千秋都是常事,三个月算什么?” 云涅还是觉得很久,单看时间不算久,但与师父分离就很久。 在桑越的教导下,云涅成了个文化人,屋里有一个书架,上面摆的都是他的书。 于是云涅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个月就是二百七十二个秋。” 桑越哭笑不得:“别瞎比喻,哪有那么严重。出去见见世面多好,摘星会比宗门大比跟洛水城都热闹,又有好玩的又有好吃的,错过了才可惜。” 云涅望着他,向上抬着眼,小声问:“师父错过了不可惜吗?” 他不抗拒摘星会本身,其实,蛮想让桑越陪他一起去,也让师父热闹热闹。 桑越摇摇头,说:“我以前去过,没什么可惜的,况且我现在没那种凑热闹的兴趣。” 云涅低头,想,如果自己离开三个月,这三个月里,师父会怎样?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在月华山上游荡、修炼、发呆吗? 云涅说:“师父,我一个人害怕。” 这次轮到桑越震惊了。 云涅重复:“害怕。” 桑越:“……不还有曲彧和你一起?”犹豫,到底要不要相信? 云涅垂眸:“外面有坏人,害怕。” 桑越忍不住有点心疼:“别怕,宗门的师叔也会陪你们一块去。” 云涅摇头:“不相信别人,只相信师父。”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桑越只好把他搂过来哄:“师叔们都很好,你不相信他们,也该相信师父的眼光对不对?” 云涅干脆不说话了。 桑越无奈:“都多大了,还这么离不开师父,以后可怎么办?” 云涅悄悄瞅他,说:“以后也都陪着师父。” 人人都爱听好听的话,桑越露出笑意,揪揪他的脸颊说:“谁家孩子长大了都要学会自己飞,所以听话,不许逃避。” 云涅忧郁地垂下肩膀。 桑越实在不忍心,便说:“你不是想……咳,最近好好表现,师父就答应你。” 云涅提了点精神。 嘬嘬虽然很诱人,但一时的嘬嘬,哪里比得上长久的陪伴? 可桑越确实不方便长时间离开月华山。 他有责任在身,要守着后山禁地,那一片沉默的山脉到底有什么,这种秘密,云涅并不知晓。 以前云涅问过桑越,桑越没回答。 于是这次,云涅选择问曲彧:“你是掌门之子,应该知道吧?” 曲彧:“这话说的就很让人尴尬了。” 他堂堂掌门之子,连这点小秘密都不知道,说出去丢死人了。 所以曲彧决定,挖出答案,以此来维护自己的伟岸形象。 曲彧跑去找了掌门爹爹,熟练应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技巧,套来了一点答案,虽然只是皮毛,但也足够应付云涅了。 “我爹说,禁地里封印着天灾魔种,魔种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长成爆发一次,需要有人守着及时处理。爹爹他们推算,天灾魔种的下一次爆发在十年内,所以师尊不能随便离开。” 就怕月华仙君一离开,魔种不小心爆发了。 云涅第一次听说,问:“听起来很厉害,除了师父,别人不行?” 曲彧挠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师尊是宗门里第二厉害的人,第一厉害的老祖一直在闭关,所以才要师尊守着吧。” 云涅只好放弃劝师父跟自己一起去摘星会的打算,想到师父要一直守着月华山,走都不能走远,云涅就觉得有些沮丧。 不过……算了,既然改变不了分别三个月的事实,那就接受吧。 去摘星会,拿名次,给师父增光,让师父开心。 期间不能见面,就给师父写信。 写几封信,让师父知道自己都遇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有个念想,也不至于那么无聊。 于是云涅振作了些。 他努力修炼,积极培训,一空下来就抓紧时间陪伴师父。 看起来很精神,但每次提到去摘星会,其实都不怎么开心,肉眼可见的冷淡。 桑越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这天晚上,云涅回来,师徒二人静静地看了会书,探讨了下修炼上的问题,便准备休息了。 桑越抬手,落下了床帏。 他已经沐过身了,身上还带着点水汽,轻柔地侧躺到玉床上,将顺势垂到胸前的长发拨到身后。 “小涅,最近表现不错。” 云涅扭头去看桑越,顿了顿,飞快地把自己刚散下的头发重新扎起来,不然太乱了,不方便。 见他如此,桑越轻笑着拉开一点衣襟,柔软的绯红寝衣便似芍药初绽般露出其中一线柔软。 一滴水珠经过美人上下滚动的喉结,滑落到锁骨上,声如醇酒醉人:“你啊,就这事最积极。” 云涅并不反驳,这是事实。 但他意思意思客气了下:“师父,真的可以吗?” 上次弄破了皮,他还有点怕呢。 桑越含笑点头。 云涅便悄悄雀跃着激动,并不大呼大喊,微微颤抖着扑进桑越怀中。 他嗅着将自己淹没的淡香,感到了无比的安宁与满足。 这香气与灵泉和灵泉周围盛开的花草有关,在洞府内待久了,云涅也开始用灵泉沐浴,渐渐的,他身上也沾染了这种香气。 很满意,这样别人一闻就知道,云涅和桑越是一家人了。 深呼吸过后,安定了神思,云涅开始品尝自己的奖励。 距离上次,一个多月了。 他一直忍着,没主动问师父要,有时候忍不住了,就啃啃自己的小拇指。 一啃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过分。 啃手指头都这么疼,师父肯定更疼。 但师父还忍了自己那么久……自己真是个坏徒弟! 云涅想到这里,又回忆起弄伤师父的阴影,顿时不敢用力了。 他克制地,珍惜地,轻柔地品尝着。 口鼻间呼吸出热气,云涅闭上眼睛,埋在桑越怀中,抓着那些绯红色的花瓣,缓慢而细致地试图吮吸出花蜜。 他想,自己这次这么轻柔,这么小心,肯定不会弄疼师父,也就不会惹师父生气了。 结果,这次比以前的时间短得多得多得多,他就被桑越一把推开了。 云涅:“……” 懵逼,不懂,无法理解。 不过刚才好像感觉到有什么烫人的东西,碰了自己一下。 明明自己比以前轻得多,为什么师父这么快就推开自己? 云涅有点委屈,咬着亮晶晶的嘴唇,去看桑越,下意识伸手:“师父,我弄痛您了?” 啪。 手被打开了。 近在咫尺的美人不给他碰。 桑越压抑住略显急促的呼吸,本就白皙的面容染上大片大片的粉红,从眼角蔓延至脖颈。 他的眼眸中,潋滟着云涅不太懂的水光,一放一收间,尽是叫人失魂荡魄的风情。 云涅本能地,产生了一种失控感。 他看桑越把凌乱的衣衫整理的严严实实,看桑越抿唇压制不知为何而起的一丝尴尬,看桑越突然坐起身拉过被子盖住自己。 好像有点怪,在这种时候,反而越发挺直了脊背,视线不小心对上的时候,桑越抬了抬下巴,尽力让自己显得大方得体。 云涅突然觉出一种无法言明的躁动正随着血液流遍全身。 但他没仔细研究,顾不上,他现在可委屈了呢! “师父,您不舒服吗?”云涅又问了一遍。 “没有。” 桑越有点尴尬,他也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云涅用力的时候只觉得疼,不用力了却又…… 桑越不敢直视徒弟纯洁清澈的双眼:“之前就说要克制,这一会也够了,行了,今天就这样吧。” 云涅:“……” 伤心,伤心欲绝。 委屈,特别委屈。 于是他坐在原地,用不动默默抗议。 桑越也不动,瞪他,脸上的红晕渐渐消退,气极反笑:“师父说话不好使了?” 云涅闷闷道:“没有,徒儿只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哪里。” 重了会惹到师父,轻了也会惹到师父。 而且师父还不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真是太让人苦恼啦。 桑越抬手在他耳朵上用力揪一把:“你哪里都没错,是师父错了行了吧!” 然后,云涅就被桑越提溜着扔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不仅被勒令独自睡,还要写一篇深刻的检讨,主题思想是:从今天起,做一个淡泊寡欲的好弟子! 云涅写了,虽然不是很诚心。 但问题又来了。 检讨写完了,平日里继续努力表现,桑越却好像铁了心,想让云涅戒乃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云涅来信:自从上次嘬破师父,我痛定思痛深刻反省,决定走可持续发展道路,发扬少嘬优嘬幸福一生的行动准则,可为什么,师父还是不舒服? 第32章 桑越不仅不再提嘬嘬的事情,甚至,开始拒绝云涅夜夜□□的要求。 不知是不是先前的意外,导致桑越突破惯性思维,意识到了一些东西。 桑越忽然醒悟,云涅过度依赖自己不仅有他的问题,也有自己的问题。 桑越语重心长地说:“为师仔细想了下,你已经长大,该学会自己一个人睡了。 根据研究表明,一直跟长辈睡在一起的晚辈,无法独立生活,无法承担责任,无法真正长大,这样对你的成长很不利。” 云涅抱着被子的手渐渐勒紧,有些无措: “可我没有一直跟师父睡,我十七岁才开始——师父,我可以出山半个月进行任务,可以参与宗门大比拿名次,也可以给其他师兄弟们解答问题。我还长高了……这样也不可以吗?” 他可以做很多很多事,结交了新朋友,也有实力保护自己了。 他已经成长了,可以承担责任,能自己照顾自己。 可是…… 桑越不忍看云涅迷茫的双眼,反问:“如果有一天,师父不在了,你怎么办?” 桑越以为这个问题,至少会让云涅思索一下再回答。 如果想得深了,或许小孩还会有些伤心。 但云涅几乎没有犹豫地说:“我会找师父,不管在哪里,都会找到您。” 他是那样的坚定啊,谁又能忍心打破他的信念。 桑越却不得不这样做。 可能说一些话对云涅有些残忍,但他太过执拗,话不说明白些,他不容易理解。 所以桑越狠了狠心,说:“我是指,我死的那一天。小涅,在你之前的生活里,应该清楚死亡是什么概念,那是找不到的……” 云涅渐渐沉默下来,连同脸上的表情一起归于一种古井般的平静。 他不说话,也不挣扎了。 看不出是否被这个预想伤到心。 桑越将他往外推了推:“回去,你该习惯自己一个人睡了。” 他狠心将水门升起,用行动表明态度。 云涅看不到屋内的样子,看不到师父的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半晌儿,他回到自己的屋子,把被褥枕头全都抱出来。 在桑越门前铺上,然后钻进去。 一时有些睡不着,头顶的灯石亮着入夜后的暖光,并不强烈,耳边响着潺潺的流水声,偶尔能听到鱼尾拍打水面的声音。 洞府比之他刚来的时候,没有太大变化。 细节里,却又处处充满了不同。 池里的鱼儿变多了,有云涅亲手抓来的小鱼。 紫萝藤蔓边顽强地生长了一株白色的新花草,是云涅亲手种的。 书架上见缝插针放着云涅学习过的书,连三字经都还在。 墙角靠着石壁摆了两摞酒坛,全是云涅一点一点酿出来的。 他做这么多,不是为了取代桑越存在的痕迹。 云涅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被子里,整个缩成了团。 下一秒,被子就被掀开了。 桑越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或者说,其实他一直都没有离开。 云涅睁开眼睛,缓缓眨巴着:“师父?” 见云涅脸上没有水迹,桑越松了口气,这种情况再装消失好像有点傻,他便问:“好端端的蒙住脸做什么?” 云涅慢吞吞地说:“太亮会睡不着。” 厅堂与走廊的灯石没有开关,会一直亮着。 桑越沉默。 云涅瞅他一眼,他还记得自己刚睁开眼时,看到师父脸上有担心的痕迹。 “师父,您以为我哭了吗?” 桑越:“……” 云涅:“师父,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睡,还蒙住了脸?” 桑越:“……啊哈哈凑巧,为师睡不着出来散散步,你继续,为师出门溜达会。” 说着桑越便转身往外走,没走一步,就被云涅抓住了衣角。 “等一下,我陪您。” 云涅很快就从地铺里钻出来,套上外衣,跟桑越一块往外走。 两人沉默着在月华山上散步,看夜间神秘幽深的密林与沉睡的花草。 走至空旷处,桑越坐到一块石头上,云涅坐到他身边。 到底是功力不如师父深,也没师父那么能熬夜,一静下来云涅就开始犯困。 不知什么时候,桑越伸出手,揽着他叫他靠到自己肩上睡。 “明明说好了自己睡。” 也不知是说自己还是说对方,总之是有点无奈。 云涅并没睡着,他说:“徒儿只是觉得,如果注定有一天要跟师父分开,就更应该珍惜在一起的时间。” 万事万物似乎在此时陷入了缄默,良久,桑越低笑一声,带着点云消雾散的释然。 他问云涅:“困了吧,师父陪你回去睡好不好?” 云涅说好,小小打了个哈欠,眼睛半睁半眯站起来,抓着桑越的衣角要往回走。 桑越并不让他走,直接把人抱了起来,手指在云涅眼皮上刮了两下,哄他闭上眼睛,轻声道:“睡吧,师父带你回去。” 次日,云涅在桑越的玉床上醒来了。 . 月华仙君难得主动找掌门,吓得掌门以为自己儿子又出事了。 “不不不,跟彧儿没关系,是我有事。” 掌门便问,月华仙君有何贵干? 月华仙君说:“我想去摘星会,期间你另外找几个人替我守山。” 掌门:“……” 忽然开始希望有事的是自己儿子了。 这事有点难办,从私心来说,掌门并不希望桑越离开月华山。 但老拘着人,也挺对不起人的。 桑越之前是觉得去不去无所谓,反正他也没啥兴趣,留在这守门更重要。 但现在,他忽然觉得,这种热闹事,是该陪着弟子一块去一遭。 至于守山嘛,他已经做得相当仁至义尽了,近百年都没怎么远离过宗门。 实话实说,这本就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桑越肯牺牲是为了昔日宗门对自己伸出援手的情分,不肯也没人能勉强他,当初的情分实话实说远够不上以命相抵的程度。 况且照前例来说,守禁山的应该是那位老祖。 只是老祖状态不稳,没办法才叫桑越顶上。 早年桑越成长,不是宗门培养的,近年桑越也没向宗门提过什么要求,反而帮了不少忙。 于情于理,这点要求都该答应他。 可怕就怕,桑越不想守山了。 自从那个叫云涅的孩子被他带回来,掌门就察觉到,桑越产生了一种变化。 曾经他并不怀疑,跟宗门没有太深情分的桑越肯一直守山甚至牺牲自己,因为很明显,桑越并没有太多留恋的东西。 一个人一旦没有了欲望,是生是死,或贵或贱,都很容易接受了。 但现在不一样。 桑越给人的感觉,不再是曾经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感觉了。 掌门难免担心他这样下去,产生越来越多留恋,享受越来越多乐趣……便不舍得放手这繁华世界了。 人有了欲望,就有了弱点,有了不舍,就有了怯懦。 掌门试图用大道理劝说桑越留下来。 最好就孤零零地待在月华山,一个人,越寂寞越冷淡越好。 桑越如何不知掌门心里所想,他知道,但不拆穿。 也不管掌门怎么说,反正他已经决定了。 桑越拍拍手,笑吟吟地说:“等出发的时候叫上我,我走的期间,就靠掌门了。” 罗里吧嗦有什么意思,直接通知就完事。 修真界就这样,谁拳头硬谁老大。 桑越甩甩袖子走人,留下掌门在后方长吁短叹,没办法,又不能强制把月华仙君关在宗门里,只好多安排几个人替他守一阵子了。 . 时光如梭,白驹过隙。 一晃眼,到了出发的日子。 十名入围弟子都是百岁内的年轻人,对摘星会这等盛事难以压下自己的兴奋,几乎个个都精神抖擞兴致勃勃。 只有云涅,没什么精神。 想到要跟师父分离这么久,他就不开心,昨晚就算被师父抱着哄,也一直没睡好。 云涅跟在队伍后方,上了云舟。 这云舟是宗门的,十分大气磅礴,能装下百余名修士。 这次带队的是紫云仙君,外加两位真人陪同,在十名入围弟子外,还有他们各自带去凑热闹的弟子。 此外,还有同行的两位管事与一些外门弟子,他们会承担一些杂事,顺便做个生意。 上上下下不到三十个人,每人都能分到一间房间,还很有空余。 紫云仙君把没有入围的唐献也带来了,曲彧正跟他聊天,没注意上云涅。 正好云涅现在没心情跟别人聊摘星会的事,就默默溜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没精打采地开了门,走进去,再关上门。 一转身,整个人却忽然愣在原地。 窗大开着,云舟在空中飞翔,缕缕明亮如金的光线漫射而入,照的室内一片光辉灿烂。 一个人正站在窗边,冷风灌袖鼓胀着飞舞,连着他的长发与衣袂同样飘飘。 光实在太耀眼了,刺目的让人眼眶发酸,明亮的让眼前模糊一片。 那人缓缓转过身,对云涅张开手臂微笑。 如画的眉目间,满是醉人温柔。 云涅迫不及待奔了过去,一下子扑进桑越怀里。 “师父!” 桑越接住他说:“我在。” 第33章 (倒V结束) 云涅拉着桑越,脚步轻快几分,向曲彧跑去:“曲彧,快看,师父来了!” 曲彧震惊:“啊?师尊您怎么突然来了……” 完了,自家师尊近距离跟着,这次出游自己还能随便浪吗? 云涅顺便向唐献矜持地介绍了下:“这下我们都有师父陪着了。” 唐献震惊:“啊?师叔您怎么突然来了……” 完了,师叔对自己的印象应该不怎么好,这次出游自己还能随便浪吗? 云涅又拉着桑越去找紫云仙君:“师叔,快看,我师父也来了!” 紫云震惊:“啊?月华仙君怎么突然来了……” 完了,月华仙君在队伍里待着,这次出游自己还能随便浪吗? 一圈介绍完,云涅抿着嘴巴,脸颊有些鼓。 他拉着桑越回屋,带着点不明显的气恼:“没关系,就算所有人都不希望师父来,我也希望,我永远喜欢师父!” 桑越笑着将生闷气的云涅按下:“好好好,有小涅喜欢,师父就心满意足了。” 还好这点闷气来得快消得也快,云涅多看会桑越,也就顾不上生气了。 而且桑越还说:别人不欢迎我,本君只能在小涅屋里委曲求全一下,不知道小涅介不介意把房间分享出来? 云涅肯定不介意,他快活地把褥子被子弹的软软的,烘的暖暖的,一入夜,望向桑越的眼神欲言又止。 桑越没去深究他的想法,提议:“飞舟坐久了很无聊,不如现在修炼,看看能不能适应新环境。” 云涅无法反驳,只好听话,开始冥想运功。 往日里都在山中贴近自然的地方修炼,云舟飞在空中,没有熟悉的花草树木,没有灵动乱飞的鸣虫草蛙,也没有涓涓细流与俯身饮水的小鹿。 云涅坐在窗边,拂着风,感受着广袤无垠的天空。天与地不一样,空旷旷,越浩荡,越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这般渺小的自己如何能与转瞬即逝的无穷相知相融? 云涅依附着云舟,也依附着桑越,渐渐放松了灵感。 ……果然,在陌生环境里修炼,会带来不同的感悟。 这就是本门心法的妙处,是优点也是缺点。 修炼过后,师徒二人交流了番。 桑越有点担心云涅适应不了陌生环境,通常来说,人对陌生与未知会产生本能的恐惧。 云涅说:“一开始确实是这样,但感受到师父在身边,就不怕了。” 桑越莞尔,夸他真乖,又催他休息。 本届摘星会在海外仙山蓬莱岛上举办。 乘坐云舟需要近一个月才能抵达。 云舟整日在空中飞,一开始弟子们觉得新奇,还会一起散散步聊聊天,几日过后,看着已经腻味了的蓝天白云,大部分人都回自己屋专心修炼去了。 无聊,唉,真无聊。 云涅可以说是适应的最好的,什么无聊不无聊的他不是特别关心,有师父在就万事大吉。 这日,云舟飞着飞着,闯入一片雷雨区。 云涅凑在窗边,看空中粗硕的雷电疯狂乱劈,被震撼的久久不能回神。 在地上看闪电的时候,明明那么细,靠近了才发现这一片雷电光网到底有多么瑰丽壮阔。 “小涅,要不要试试在这里修炼?感受一下天地之力。”桑越搭着他的肩,一同向外望去,“提前感受一下,以后遇到这般威力,便不会猝不及防受惊了。莫怕,师父陪你一起。” 云涅果断点头:“好。” 桑越笼罩了这一小片天地,云涅在其中肆意地蔓延沉迷,全部都能感受到师父气息,仿佛被入侵的感觉还是会让人有些羞耻。 不过云涅开始慢慢适应了。 在桑越护着的情况下,云涅小心翼翼地接触了下天生雷电,滋啦滋啦,感觉又惊奇又吓人,有点痛痒还有点刺激。 修炼结束后,那雷电仿佛还在云涅体内流窜,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钻进了桑越的怀抱。 桑越用力顺毛,用点力,云涅幻觉麻痹的身体会更快恢复正常知觉。 过了一会,云涅自他怀中抬起脸,目光炯炯:“感觉很奇妙,师父,我表现的好吗?” 桑越夸他:“特别好,第一次就能坚持这么久,我们家小涅以后肯定特别有出息。” 云涅羞涩地抿着唇笑,然后跳下去,把窗户关好。 云舟有遮雨的法阵,但在雷雨交加的高空,风灌进来也很冷。 到了休息时间,云涅试探着说:“师父,云舟上你已经夸了我十次表现好。” 桑越:“……” 难怪每次云涅问的都是“表现得好不好”,而不是“做得好不好棒不棒”。 这点小小心机,显得人愈发可怜可爱。 桑越微微笑着说:“知道了,你且等着,师父马上就回。” 云舟空房间多的是,怎么可能不给桑越留,只是云涅黏人他便惯着。 此时他去自己的房间,不知做了什么,片刻后回到云涅这边。 桑越大大方方地张开手臂:“来,师父抱抱。” 云涅快乐地扑了过去,无比熟练地埋进人怀里。 片刻后,云涅神情恍惚地抬起头,猛地摇了摇脸,带着怀疑世界的眼神重新埋了进去。 几息后,他主动离开桑越的怀抱跑向盥洗室,一边漱口一边发散忧郁的气息。 桑越笑的花枝乱颤,整个人腰都直不起来。 云涅充满怨念地回头:“师父……” 桑越见好就收,连忙直起身忍笑,拉好衣襟一本正经,轻声细语地劝:“你都不是小孩子了,也该戒掉这种事了。” 可惜他忍的不怎么成功,唇角仍旧上扬着。 云涅越发怨念,还带着点无奈。 回到桑越身边,忍不住瞅了几眼,还是主动关心了下:“是毒药吗?会不会对身体有害?” 桑越笑道:“只是抹了点苦瓜汁液,放心,没有毒。” 这招是从育儿书上学来的,也不知对云涅这个大号崽子有没有用。 见云涅不是特别明朗的样子,桑越也怕把小孩给惹急了,连忙顺毛:“今晚师父给你唱摇篮曲,再讲个故事好不好?这蓬莱岛可有很多传说……” 云涅从善如流窝进了桑越怀里,认认真真听他讲睡前故事。 其实并没有生气。 云涅永远不会生桑越的气。 . 云舟停到蓬莱到的时候,在上面被关了一个月的年轻人们,如鱼入水般迫不及待融入了人群。 蓬莱岛整个就是一座大仙城,他们也不租客栈,寻个空地把飞舟一放,就是第一宗弟子们的基地。 有旗帜竖在上方,不怕找不到回来的路,几位带队长辈便不拘着,放弟子们结伴去玩。 云涅想拉桑越一道,桑越笑着说:“我跟你紫云师叔他们,要先去拜访蓬莱岛的主人。再说了,你们年轻人玩闹,老叫我陪着多不自在,快去吧。” 于是,云涅就被曲彧拉走了。 当然还有另外几个师兄弟师姐妹。 唐献觉得自己年纪比较大,非要装出沉稳的样子。 他瞅瞅安静的云涅,下意识多关心了几句。 云舟上难免碰面,再加上曲彧的调和,唐献渐渐发现,云涅并没有自己印象中那么可怕。 他不是什么心机小弱鸡,他是真孤僻。 而云涅早就不记仇,对唐献的态度跟对别人没什么两样。 几个同门弟子一路逛吃逛玩,见识到了穿着打扮跟自己截然不同的人,有皮肤黝黑说话叽里咕噜听不懂的,有满头小辫穿着皮毛敞胸怀的,还有穿着单薄妖妖娆娆总爱笑着的…… 唐献见多识广,时不时就跟师弟师妹们介绍一下这是哪哪地的哪哪宗。 介绍到那群妖娆轻佻的漂亮男女时,唐献卡了壳:“他们是……合欢宗的。” 合欢宗虽然不是什么大宗门,但名声如雷贯耳,绝对不输他们天下第一宗。 这时候,合欢宗也看到了他们天下第一宗的弟子。 哟哟哟,小古板们出来逛街玩呀? 要不要哥哥姐姐们陪着呀? 说着说着,伸手摸摸脸蛋摸摸头发,嬉笑着把人围住不肯放。 虽然合欢宗名声不算太好,但人家不是魔修,一向光明正大,所以说这个摘星会,人家来的理直气壮。 说要打架吧,人又没动手,说不打架吧,又实在被缠的羞臊。 天下第一宗弟子们个顶个的面红耳赤,恨不能赶紧跑回家,躲开这群要命的家伙。 除了云涅。 一个俊美的小哥笑嘻嘻地抱住他手臂,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说: “你们天下第一宗的弟子,质量就是高,瞧瞧,一个个都这么俊俏。小弟弟,要不要跟哥哥双修?保你修为涨得更快。” 云涅把手臂抽出来,瞅他一眼。 这身衣服挺凉快也挺漂亮的,要是师父穿上…… 云涅问:“什么是双修?” 合欢宗小哥说:“就是我们一起修炼,达到生命的大和谐,再在和谐中寻求更明悟的真我。” 云涅:“不用了,我和师父一起双修就可以。” 合欢宗小哥震惊:“你们天下第一宗什么时候这么开放了?” 曲彧被一位姑娘缠的脸色爆红,不忘回头怒斥:“云涅你给我闭嘴,不会说话别乱说,坐在一块修炼不叫双修,一群人排排坐也不叫群修!” 云涅:“噢。” 一不小心又惹曲彧生气了。 合欢宗小哥哈哈笑了:“原来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呆瓜,放心,你不懂哥哥教你,包你快活的还想再来第二次。你叫云涅是吗,我叫百里寐,你想叫百里哥哥还是寐哥哥都随你。” 云涅选择一个都不叫。 因为师兄弟们都很抗拒的样子,云涅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但他仔细观察,也有师兄脸红红的有点心动…… 所以说,一起修炼这种事,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第34章 到底是不是好事? 算了,跟自己无关,云涅的功法很特殊,别人给不了太多帮助。 云涅继续拒绝。 一群人堵在这,尤其主角是风头正盛的天下第一宗俊杰跟合欢宗美人们,便吸引了更多人围观。 四周充满了看热闹的嬉笑声。 最后,堂堂天下第一宗的弟子们不得不红着脸落荒而逃,他们逃回云舟,正好碰上回来的带队老师。 见弟子们衣衫凌乱面色臊红,一个比一个狼狈,听完他们愤愤不平的讲述,几位老师无良地大笑起来。 笑的弟子们越发羞愤。 几乎每届摘星会,名门正派的弟子都会被合欢宗调戏欺负,这都成保留节目了。 带队老师们心照不宣,就等着看自家弟子的热闹呢,毕竟,欺负徒弟真的很好玩。 当然逗过开心看过热闹,也不能忘记给弟子们讲讲道理:大千世界太精彩,诱惑多到数不胜数,要学会坦然面对并拒绝,一味逃避可成不了事。 这里面,要说最放心的莫过于桑越了。 他的两个弟子中,曲彧本身接触的诱惑就多,已经锻炼出来了 云涅更不用说,他反而担心世间万物没有一样能诱惑到小涅呢。 结果。 意外发生了。 蓬莱岛为了摘星会,特意搭建了一个大广场,里面能容纳上万人。 摘星会的参与者早就被安排好对战顺序,排表贴在空地上,天下第一宗被安排的靠后,因为宗门实力强,要压轴。 所以前几天,天下第一宗的弟子都在旁观擂台赛。 百里寐老是来找云涅,他说嘿,本哥哥就喜欢你这种类型的,不熟?没关系,多聊聊天就熟了! 因每个擂台都有阵法隔绝,不用怕打到台下的人,所以场内并不禁止弟子们来回行走。 云涅躲不开他,又不好打他,只好装他不存在。 一开始桑越看热闹觉得还挺有意思,云涅的表现让他很放心。 可那天下午,云涅竟然说他晚上不回来了,要去和朋友们玩。 桑越问:“哪些朋友?” 云涅说:“曲彧,还有……百里寐。” 桑越:“……” 他柔声细语,越发和颜悦色:“这样啊,去哪里玩呢?” 云涅难得紧张了下:“就是去城里,热闹的地方。” 桑越沉默着微笑了会,才说:“去吧,好好玩。” 云涅松了口气,飞快跑掉。 等他消失不见,桑越才一拳锤在桌上,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 不应该啊,白日里小涅对百里寐爱答不理的,什么时候成好朋友了? 前两天他不经意,听到曲彧在走廊里笑话小涅被男的盯上,小涅还根本不懂什么叫被盯上。 这才几天,开窍了? 看起来还挺紧张的…… 不应该! 我只是关心一下弟子的心理健康。 桑越站起身向外走,走到一半又停下,痛苦地皱眉:不,他已经是大孩子了,他有自由,不能总这么管着,会惹人烦的! 桑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最后还是觉得,有曲彧跟着应该不会出事,才勉强让自己坐下。 唉。 孩子小的时候要操心。 长大了也很让人操心啊! . 那边云涅跟曲彧、百里寐汇合后,第一句话就是:“我没有告诉师父。” 曲彧竖起大拇指:“好,不做师宝,从今天开始!” 云涅:“……” 做师宝有什么不好的呢?他还蛮想一直当的,只是曲彧说,老这样师父会累。 云涅又看向百里寐:“请引路。” 百里寐叹气:“咱们都认识快七曜日了吧,还跟我这么客气。” 云涅:“讲礼貌,应该的。” 百里寐:“……” 事情要从几天前,百里寐这里说起。 百里寐成长的环境里,鲜少见云涅这般的人,也不知是新鲜劲儿上来了还是怎么着,总之,他最近的乐趣就是追求云涅。 云涅不怎么理他,他也不丧气,仍每天嬉嬉笑笑地跟着,连带着跟曲彧都熟了起来。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百里寐关注这两人后,发现除了自己,还有人也在关注他们。 只不过这第四个人藏在暗处,藏得十分巧妙,要不是百里寐碰巧发现他在曲彧的饮料里下药,还真看不出来。 那药无色无味,喝下去后不会产生半点异常。 但服药者一旦运功,就能在三刻钟内叫人功力暴涨,并产生走火入魔的症状。 这样一来,服药者肯定会被认为使用旁门左道参赛,从而失去资格并收获众人唾弃。 实乃当众害人的不二法宝。 当日下午,曲彧就有一场擂台要比。 多亏了百里寐他才没中招。 一番感谢自然不用多说,云涅也不好意思不理他了,毕竟他帮了自己的朋友。 一开始百里寐以为,这人是摘星会的参赛者,想通过违规手段除掉有力的竞争对手。 但他找蓬莱岛负责人问询过了,没有符合那人特征的参赛者。 这时三人才意识到,此乃私仇。 虽然曲彧是第一次来蓬莱岛,压根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但没关系,抓到审清楚就知道了! 发现那人下药的时候,百里寐藏了曲彧的饮料,悄悄跟踪发现了他的住处。 今晚三人准备一块去抓人。 结果摸到地方才发现,这是个废弃的旧房子,只是那人的障眼法。 三人便约好,明晚再找,后晚再找,大后晚再再找…… 桑越实在忍不住了,一双明媚的眸子弯成两道极细的月牙,双手交握着,笑吟吟地,好声好气地拦住了云涅:“小涅啊,你最近连着几天晚上都出去玩,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而且每晚都玩的那么晚! 云涅懵:“哪里不合适?” 桑越磨了磨后槽牙,耐心解释:“你不用休息?也不用修炼?大赛期间这么分心,会影响成绩吧?” 云涅迟疑了下,说:“只是几天的功夫,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小徒弟的态度,不同寻常。 桑越快笑不出来了。 但他不想强制云涅做什么,他才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师父! 桑越牵起云涅的手,拉他坐下,知心大哥哥般问他出去都玩了什么,跟朋友相处的融不融洽,为什么每天都那么晚呀,能不能早一点回来? 云涅:“没什么,挺融洽,巧合,尽量。” 桑越:“……” 看到桑越脸上的笑容越发勉强,云涅有点急,差点就想把一切都和盘托出了。 曲彧不让他把这件事告诉师父,说他们自己就能独立完成。 云涅想,师父为了给自己戒乃让自己独立废了那么多心思,现在正是向师父证明自己已经很独立了的好时机,于是就答应了。 结果现在又为难。 他想让师父对自己放心,不想让师父为自己忧心。 要说吗? 云涅迟疑了下。 这点迟疑看在桑越眼里,成了云涅被花花世界迷惑的罪证。 他咬咬牙,一狠心,一把将云涅摁进了怀里。 隔了一层单薄柔软的布料,饱满的胸肌直接怼脸。 一下子云涅就什么都忘记了。 有点惊讶,有点不敢相信。 桑越单手捏着手指,咬牙切齿,还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柔:“其实小涅最近表现很好,师父准备奖励你一下,但你出去的话,师父就要自己睡了……还出去吗?” 云涅当机立断:“不出去了!” 桑越顿时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很好,看来小涅还没有被花花世界迷惑的太深。 他轻抚云涅脊背,哄:“真乖。” 云涅依偎在桑越怀里,因为太惊喜了,反而有点不敢相信:“师父,真的可以吗……不是说要戒掉?” 甚至连抹苦瓜汁这种方法都用上了。 桑越笑靥如花,轻快点头:“当然可以,凡事适度嘛,为师觉得小涅已经没那么有瘾了,也就不用一直戒了。” 这话说得,桑越自己都有点心虚,但云涅愣是信了。 高兴又艰难地从桑越怀里钻出来,云涅说,我要跟曲彧说一声今晚不出门,然后飞速跑出去又飞速跑回来。 最后,桑越把云涅搂在怀里,却不叫他贴自己太近,免得发现什么不对。 云涅喜欢搂搂抱抱,这是他应得的奖励。 虽然抱的不是那么紧,但这种时候他没意见。 桑越眯起双眼强忍着什么,一边轻轻抚摸云涅的后背,一边关怀地套话:“你出去玩的时候,有没有被新朋友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桑越觉得,不能完全放任徒弟交一些奇奇怪怪的朋友,万一不小心被带坏了呢? 这种情况下云涅的注意力很集中,他会顾不上撒谎,是问话的好时机。 当然也顾不上说话。 云涅只能摇头。 考虑到弟子的单纯程度,桑越又问:“他有没有用嘴碰你?” 云涅继续摇头。 他为什么要用嘴碰自己?还不熟呢。 桑越最后问:“他有没有拉过你的手。” 云涅点点头。 桑越震惊,扒出来云涅泛红的脸,问:“你们拉手了?” 这事很严重吗? 云涅不解地说道:“第一天来的时候,被他们宗门的人围住了,百里寐拽了我胳膊,很危险吗?师父放心,我一下就抽出来了,没有受伤。” 悬起来的心放下了。 桑越满意地将云涅重新按回自己怀里,絮絮叨叨地叮嘱: “那就好,小涅要记住,外面有很多奇怪的大人,要学会保护好自己,跟他们保持距离。要是有人莫名其妙就拉你的手,碰你的脸,千万不能忍……” 以前觉得小涅性格执拗又单纯,不适合接触太多复杂的情感,所以给他挑书的时候,都刻意略过了带有爱□□彩的部分。 现在桑越觉得,是时候让他多了解一些东西了。 听完桑越的教诲,云涅只有一个想法:外面的修士真危险,还是师父好。 第35章 事后,为了让桑越放心,云涅到底还是跟他透露了些。 他保证他们没有出去胡闹,只是发现有人对曲彧不怀好意,想抓到他才天天晚上搜寻。 桑越了解后,果然放心不少,见弟子们信心满满想自己解决,也没扫他们的兴,只是叮嘱不要过于冒险。 一直抓不到人,云涅、曲彧和百里寐的追捕行动暂缓了下来。 结果无心插柳柳成荫,下药凶手以为他们放弃了,又安心地跳出来开始搞事。 百里寐发现他的第一时间,便叫上云涅和曲彧去追。 他们连今天最后一场擂台赛都没来得及看完,就追着人离开了广场。 远远观其背影,是个打扮低调有些萧索的中年男子,他对蓬莱岛的地形显然比三人更熟,几次都差点把三人甩掉。 三人决定换个办法,装作被他甩开的样子,再悄悄跟上去。 果然起效,那人放松了些,不再到处乱跑,而是有目的性地向一个方向走去。 时值深夜,三人悄悄跟着,来到一处灯红酒绿脂粉飘香的地方,百里寐脸上的笑容有点奇怪,但没说什么。 中年男子进了一座雕花小楼,楼里到处都是人,实在不方便搜寻。 而且百里寐拦住了他们: “直接进去会被人缠住,一闹起来他就发现了,这样不利于找人。” “那怎么办?” “咱们分头潜入这栋楼,就不信堵不住他。” “走!” 事不宜迟,三人分别从不同方向潜入小楼,寻找中年男子的踪迹。 这小楼真的是……太精致了,不仅精致还特别香,香得云涅好几次都想打喷嚏。 他不得不捏住鼻子强忍。 明明师父身上也香喷喷的,云涅就不会被熏到头晕脑胀,真是奇怪。 小楼里有很多房间,还有很多年轻的男人,他们说说笑笑,有的还搂搂抱抱,经过一些房间的时候,里面发出的声音让云涅皱起了眉头。 余光瞥见中年男子的身影,云涅连忙追了过去,那方向人比较多,云涅不想打草惊蛇,便看准他准备进的那房间,绕着爬到了窗户处。 鉴于小楼里的年轻男子都比较弱,还有不少凡人,为免中年男子发难连累旁人,云涅准备来个瓮中捉鳖,于是躲到床帏后面。 真巧,曲彧也在这里。 显然他和云涅的想法一致。 就在这时,门开了,人进来了。 进的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 隔着略有一丝透的床帏,云涅看到他们关上了门,下一秒就抱在一起互相啃。 吧唧吧唧吧唧。 啃着啃着,两人就滚到了床上。 曲彧的脸色又开始难看了,红红白白,眼神闪躲。 云涅碰了下曲彧,眼神示意:要动手吗? 曲彧点点头,两人决定一左一右包抄。 但中年男子脱了衣服,曲彧犹豫了下,就听到中年男子说:“那三个小鬼可真够难缠的,难怪桑越会收下他们!” 下一秒,云涅拉住曲彧的手:先等等,听听他们要说什么。 为什么会忽然提到师父? 床上打滚的另一个少年娇笑着说:“您害怕他们呀?怕就别招惹咯。” 中年男子被这么一激,热血上头,撕拉一声扯裂了少年的衣服:“谁怕谁是小狗,哼,本大爷的厉害你还不知道?” 伴随着一串笑声,两人贴身战斗起来。 云涅眉头越皱越紧,他对曲彧传音入密道:要先救人,还是再等等? 曲彧疑惑:救人?救什么人? 云涅:就是床上那个人。 曲彧:……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云涅: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被欺负了。 曲彧:??? 云涅迟疑了下,不清楚该怎么跟曲彧解释。 在他不为外人所知的那段暗无天日的生命里,也曾见到过类似的事情。 不知道是太无聊了,还是想在弱者身上发泄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力量。 总之云涅偶尔能见到,晚上的时候,角斗场的强者把弱者压在身下。 云涅在那里算得上强者,他对斗场外多余的争斗不感兴趣,也不爱与人说话,一直都很孤僻。 他不太清楚他们到底干了什么,但他能听到弱者的惨叫。 肯定是被欺负了,才会叫的那么大声。 情形跟现在很像,但不完全一样,比如现在这个少年先前的笑声,他怎么还能笑的出来? 而且这两个人现在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奇怪…… 但师父说,随便就摸脸拉手扒衣服属于干坏事。 他们现在就在干! 总之云涅尽力跟曲彧解释了下。 曲彧沉默片刻,脸蛋有一瞬扭曲,还发红:什么欺负,他们只是在做亲密的事。 云涅:亲密? 曲彧:是啊,一般来说只有特别亲密的人才能做这些,但这里不太一样。 云涅震惊,这是特别亲密的人才能做的?那为什么他从来都不知道,师父也没提过,看来他们又可以进行新的互动了。 曲彧说的跟云涅以前了解的情况不太一样,属于自己的知识盲区,云涅试图追问。 曲彧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跟他科普,便说:这个等离开再跟你说,总之,他不需要你救! 两人又等了会,见中年男子光顾着欺负那个少年,也不聊天,便决定趁他分神一举拿下。 曲彧对云涅传音入密:虽然这样有点卑鄙,有点不道德,有点下流,但他是坏人,冲! 云涅一点也不觉得在这种时候偷袭有什么不对,冲得无比爽快。 两人一左一右直接撕破床帏攻向中年男子,吓得那少年尖叫出生。 中年男子不愧是让他们抓了好几天的泥鳅,在这种境地还能反应过来。 双方飞快交手几招,整个床架被打碎,那少年颤抖着爬到角落里,中年男子扯过床单当衣服围到身上,表情愤怒到扭曲。 中年男子大喊:“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云涅:“你先害人的。” 中年男子:“那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偷袭吧!你们名门正派这么不要脸?!” 云涅:“为什么不能?” 中年男子怒斥:“为了男同胞的底线!” 云涅:“你看起来很生气,但我没感觉你有底线。” 云涅的态度太平静了,反而把中年男子气到鼻子冒烟,那人发现说不通,懒得再说,在愤怒的加成下疯狂攻击起两人来。 他的修为单打独斗比云涅高,但现在面对的是两个对手,片刻后,百里寐听到动静也跑了过来。 以一敌三,傻子才干,中年男子果断甩出烟雾弹逃跑。 中年男子对附近地形熟得很,一跑就消失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没办法,三人只好返程。 路上云涅不忘刚才的疑问,追着让曲彧给他科普。 曲彧虽然藏了一箱子唐献那偷拿的小画本,但要跟人聊这种话题,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百里寐自告奋勇,立志将云涅带坏。 曲彧一听他对普通人来说有点过度开放的观念就这么往云涅脑子里怼,怕他真给云涅带坏了,也连忙解释起来。 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倒是把相关的事情都说了个七七八八。 云涅学习了不少,忽然明白过来,方才那娇花一样的少年并不是难受…… 前几日夜间,桑越跟他讲过一些,却只说哪里不能让人碰,哪里不能给外人看,如果有人随便冒犯,这是很坏很糟糕的事,有可能会导致受伤,要学会保护自己。 师父怎么没跟自己说,这种糟糕的坏事换个亲密的人做,就变成了快活的好事? 曲彧一锤定音:“总之刚才的小倌馆属于特殊情况,不计在内,正常来说,这种事是很快活,但不能随便跟人做,只能跟最亲密的道侣做。” 云涅:“道侣是最亲密的人?” 曲彧:“是啊。” 云涅:“比之师徒?” 曲彧:“那肯定是道侣。” 云涅:“比之母子?” 曲彧:“唔……修士亲缘淡薄,还是道侣比较亲密吧,毕竟选对了人,能陪伴自己一生呢。” 云涅:“……” 震惊,无敌霹雳大震惊! 震惊到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 曲彧纳闷:“有这么惊讶吗?” 云涅结结巴巴地问:“那怎么,才能和一个人成为道侣?” 曲彧抽了抽嘴角:“当然要和对方互相喜欢啦。” 说完看到旁边百里寐蠢蠢欲动的表情,曲彧就知道他又想给云涅灌输邪恶的念头,连忙补充: “这个喜欢不能是普通的喜欢,要是最最喜欢,只能有独一份的喜欢,还得是爱情的喜欢……唔,你这个呆瓜,能分清喜欢和喜欢的不同吗?” 百里寐:“没关系,你不懂,哥哥可以教你。” 曲彧:“闭嘴,不用你多管闲事,我自己会教!” 在新一轮的教学相长下,云涅的神情越发恍惚起来,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回到云舟附近。 跟百里寐分开后,曲彧才对云涅说:“总算能说正事了,那个人,他真正想害的不是我们!” 云涅也猜到了:“他提到了师父。” 曲彧说:“打架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他心口有个图腾,很眼熟,刚才才想起来是哪家的。我以前为了拜师,特意打听过师尊的事迹,如果我没记错,他的家族跟师尊有血海深仇。” 其中恩怨到底是怎么产生的,有又什么样的细节,曲彧不知道,他只知道此人家族已经被月华仙君打散了。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不仅仅是年轻人间的恩怨,必须要上报给师尊才行。 两人决定把这几日的事由,详细与师尊说道说道。 云涅:“小倌馆里的部分,也要说?” 曲彧犹豫了下:“万一他有同伙藏在那呢……说吧。” 第36章 云涅和曲彧找到桑越,老老实实把这几天的经历都说了出来。 听到他们不小心误入小倌馆,曲彧忍不住揶揄地笑了下。 曲彧凭印象将那图腾画出来,交给桑越看。 看罢,桑越已经了然:“是曾经的岭兰曹氏。没想到竟是为师连累了你们,这几日辛苦了,且将这东西带到身上,日后遇到危险就捏碎,为师能感应到。” 他给两人一人一个即时传讯的法宝,免得下次又遇到那人。 见弟子们满眼好奇,桑越笑问:“想听故事?” 云涅/曲彧:“嗯嗯。” 桑越两手一摊,很是坦荡:“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师父自己都记不清了,谁知道他们那么小气,一直想着要报仇。” 云涅:“真的吗?” 桑越:“真的!” 曲彧没云涅那么好哄,不是很信:“我听说您把岭兰曹氏灭门了,是真的吗?” 桑越清了清喉咙,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下,说:“哪有那么夸张,只是除掉了几个仇人,树倒猢狲散,他们自己分的家。” 不是很想让小孩子听到这些残忍的事情,桑越摆摆手说:“行啦,百多年前的事,为师真记不清了,你们可还有旁的事?没有就去休息吧。” 曲彧撇撇嘴,退下了。 云涅还是有点好奇,却也不追问,今天接收的信息量有点大,他的小脑瓜现在还没能全部处理过来。 桑越见他走神,以为他还在想岭兰曹氏的事情,遂坐过去安慰:“明个儿为师陪你们一块出门,定不叫他害到你们身上。” 云涅并不怕曹氏后人,却想知道一件事:“他们曾经也害过师父?” 桑越应了:“嗯,岭兰是为师的家乡,昔日有过旧仇。” 云涅问:“为什么?” 桑越声音淡淡,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开始不过是些利益纠纷你争我夺的事,后来越演越烈。栽赃陷害,杀人放火,曹氏害我族人性命在先,合该以命偿命。说来可笑,早些年师父给自己家报了仇,现在曹氏后人又来找我报仇,倒是有脸。” 想到过去师父也曾受过许多委屈,却没有另一个如师父这般的人护着,云涅就忍不住心疼。 云涅将脸靠到桑越肩上,环住腰,闷闷地说:“他们真是太坏了,一直纠缠师父,以后我会陪着师父,把所有坏人都杀光。” 桑越掐着他脸蛋,故意夸张地逗他:“原来小涅这么凶,动不动就杀光光,为师听到都害怕,坏人也肯定都吓跑了。” 云涅哪里看不出他在逗自己,忍不住在他肩上撞了下,结果一下撞到自己鼻子,眼里泛起泪花。 “怎么这么不小心。” 一只手温柔捧过他的脸,轻轻揉着酸痛的鼻根。云涅抿着唇,扬起脸,怔怔地看桑越凑近的脸。 桑越正仔细地看云涅,春日嫩柳般的眼眸里含着些许笑谑,小小的云涅映在里面,好像两人在对视。 师父眼里有自己。 云涅看着看着,忽然心弦一动,于魂灵深处腾生出无限蔓延的异样酥软。 他下意识移开了对视的目光,视线向下,是桑越高挺的鼻梁,再向下,是那双噬着笑意的薄唇。 色泽浅淡,粉粉嫩嫩,形状优美,中间带着点诱人的唇珠。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恍惚间云涅回忆起了,那娇花一样的小倌跟曹氏后人抱着互相啃的画面。 当时他还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把彼此弄的满脸口水,但现在,他忽然明白了。 云涅飞快地忽闪着睫毛,不敢再看下去。 他站起来,后退,莫名的紧张躁动,说自己想修炼,便爬到一旁打坐,闭上了眼睛。 入夜,睡觉。 一开始并排躺,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云涅就又钻进了桑越怀里。 已经成习惯了。 云涅在思考。 今天知道了什么叫道侣和恋爱。 云涅一直想当师父最亲近的人,所以顺理成章,他现在想和师父做道侣,想和师父谈恋爱。 可曲彧说,做这些有前提。 双方必须对彼此产生爱情。 保护欲、占有欲、同情心、满足感、冲动和渴望…… 爱情实在太复杂,但要理解的那一瞬,不用多说一个字。 想起曲彧脸红着在自己耳边嘀咕的那些话,想起娇花小倌跟曹氏后人以身作则的示范,想起了百里寐对情爱一事声情并茂的赞美。 云涅毫不怀疑自己爱着桑越。 在亲情、师徒情之外,他产生着先前自己都不明晰的爱情。 以前云涅隐隐能察觉到,他对桑越的态度、感情和想法,跟别人家的徒弟对师父不太一样,现在他明白为什么了。 那师父呢? 师父的喜欢里,包含爱情的成分吗? 应该有。 云涅眼前闪过几个画面。 含着对未来的美好期望,依偎着心爱之人的温暖怀抱,云涅睡着了。 云涅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娇花小倌跟曹氏后人不停闪现,强势要为云涅表演,演着演着,这两人就模糊了,声音也变了,莫名其妙的……就成了桑越。 早些日子云涅始终没有悟透的风情,此刻从记忆深处爬了出来。 桑越眼波流转,笑音低哑,如殷红芍药般缓缓绽放,然后,将云涅笼罩着、包围着、柔软又强势地环抱住。 . 云涅醒的时候,久久不能回神。 片刻后,无法聚焦的眼睛慢慢清明,一扭头,云涅看到桑越支着下巴侧卧于身边,脸上似笑非笑,带着一点戏谑。 下一瞬云涅感受到了什么,带着一点仓惶猛地坐了起来。 脸色红红白白,声如蚊呐:“师父,您可以先出去吗?” 桑越终于忍不住调侃地笑出声:“害羞啦?哟,小倌馆就是非比寻常,连我们家小涅都开窍了。” 云涅失魂落魄地解释:“我……我已经很多年没尿过床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一夜间又像小孩子一样,还怎么当师父的道侣? 听她这么说,无良师父不由长出了一点良心。 咳,自己之前教小涅保护自己,教的还是含蓄了点,看来得再多教一些东西了。 桑越揽住云涅的肩膀,于耳畔私语。 云涅渐渐放松。 桑越不禁笑问:“小涅昨晚梦到了什么,忽然就成长了?” 晚上的时候云涅做梦,身体也不安分,直接把桑越蹭醒了。 云涅脸越来越红,不知怎么跟桑越描述那个颠倒迷乱的梦境。 还好桑越不是非要探究徒弟的隐私,逗了一下便适可而止。 他主要想提醒云涅,青楼不是好地方,不仅对自己不好,也会使更多人受压迫,所以无故不许去那玩乐。 云涅干脆地点头:“我从没想过去和他们玩乐。” 这严肃的样子,又让桑越想逗他了:“是吗,那你晚上做梦……” 云涅:“……” 桑越:“……不是梦的他们啊那是谁?合欢宗那孩子?!” 云涅连忙摇头:“都不是!” 桑越缓缓凝眉,不知云涅是单纯的萌动,还是有了具体的对象。 干脆一块提醒了吧。 桑越柔和下嗓音,说:“若有优秀的人,心意相通彼此扶持是好事,若摒弃心意单单沉迷肉谷欠,则会变成坏事,所以不管何时何地,都要克制自己。” 见云涅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向往,桑越耳边警铃大震,忙说:“当然这种事最好还是不要,小涅你单纯好骗又执拗,一旦受情伤很难治愈,为了不受伤,还是避免谈情说爱吧。” 云涅还没告白,就先被提议避免,他有些不服:“真的不可以?” 徒弟长大开始叛逆了,意识到这点,桑越忧伤地顺毛:“也不是完全不可以,至少等你再长大点。” 云涅继续问:“要多大?” 桑越:“先长个一百来岁再说吧。” 云涅:“……” 云涅还是第一次产生这么不服气的感觉,反问:“师父跟别人心意相通过吗?不沉迷肉谷欠,克制地亲热那种。” 桑越:“……” 云涅:“师父三百多岁,比一百岁大,可以恋爱了,有吗?” 桑越:“…………” 云涅:“原来师父也没有经验。”还这么信誓旦旦地教他。 桑越怒而扯过人揍了几下屁股:“那是因为别人都不够好,为师瞧不上。再说了,为师是不屑于沉迷情爱,修士整天情情爱爱的像什么样子?不像话!” 云涅涨红着脸挣扎几下,小声问:“不够好的人不配谈情说爱,那我够好吗?” 桑越一顿,既不想说够好长弟子谈情说爱的焰火,又不想说不够来打击他的自信。 几番琢磨,桑越说:“再出息一点就够了。” 云涅开心地抱住桑越的腰:“我会的!” 等他摘星会名次再往前进进,就够师父瞧得上的好了,到时候就跟师父说想当道侣。 有够好的人来告白,师父一定会很惊喜吧! 第37章 一个意外搅乱了云涅的计划。 事情是这样的。 摘星会进入后期,擂台赛开始白热化。 以第一宗宗门大比需要一个月时间的经验来看,摘星会至少还得二十天才能结束。 云涅跟曲彧很久没发现曹氏后人的踪迹了。 但云涅知道怎么回事,因为师父出手了。 桑越有的时候不在广场也不在云舟,他悄无声息地融入蓬莱岛,搜寻曹氏后人的踪迹。 那中年男叫曹桂仁,是他们这帮子幸存族人里最擅长躲藏逃匿的一个。 眼见剩余的族人被悄无声息屠戮殆尽,也许下一瞬自己的呼吸也要停住,曹桂仁就惊惧到快要发疯。 他眼中布满血丝,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桑越就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从容踱步,悠悠笑着,不沾半点血星尘埃: “倒是很会藏,可惜,又有什么用?本来你我两族恩怨已了,你非要报仇找我就是,本君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只杀你就够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本君的弟子。”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长。 未免继续连累弟子,桑越也只能心狠手辣一次了。 曹桂仁险些把牙根咬碎。 就是因为不敢直接找桑越报仇,才想着报复他的弟子让他痛苦一番。结果,怎么会有人看弟子比看自己还重? 你不讲理! 曹桂仁怨气冲天,咬着牙从戒子中取出他们曹氏所有的传家宝贝。 他现在没被发现,也是因为法宝。 既然桑越看重他的弟子,而自己现在无法杀掉桑越复仇。 那就毁掉他的弟子和名声,让他痛苦一生! 曹桂仁割破掌心,以血启动法宝,强行突破桑越对这片土地的禁锢,转瞬间来到了广场上方。 “吾乃岭兰曹氏一族后人,与月华仙君有血海深仇!今日桑越杀尽我同胞,血债血偿,还请诸位仙君为我做主!” . 桑越赶到广场的时候,一片喧哗吵闹,众人不由都看向了他。 他望到紫云仙君脸上的凝重肃穆,又看到受伤的曲彧,毫不犹豫走了过去。 立于高处,桑越一眼就看到贾桂仁与云涅在同擂台上,打的正激烈,云涅压根没注意到桑越已经来了。 “怎么回事?”桑越按着曲彧后心为他疗伤,询问。 “师尊,那个人要杀了云涅!”曲彧激动地说道,“他刚才忽然过来,当众诋毁您的声誉,还想让诸位前辈杀掉我和云涅为他主持公道。” 曹桂仁涕泗横流,又取出族人头颅作证,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诸位仙君自然不能就这么轻易杀掉月华仙君的弟子,曹桂仁见计划不成,便又请求他们保护自己逃离蓬莱岛,否则他就当场自爆让大家陪葬。 为了在场弱小的弟子们,仙君们只好先答应他。 云涅和曲彧实在气不过他的污言秽语,又怕他真的逃掉,便主动站出来与其对峙。 见两人现身,曹桂仁舍不得就这么离开,决定先杀了桑越的徒弟。随后一个不慎,曲彧就受了伤。 在场仙君本想阻拦,谁知云涅竟一把推开曲彧,与曹桂仁立下了生死状。 生死状一立,这两人都无法自裁,只能死于对方之手。 若是外人强行插手杀掉一人,此人会遭誓言反噬。 桑越听罢,怒极反笑,他轻轻移开放在曲彧背后的手,问:“可好些了?” 明明桑越此时语气无比平静,曲彧却莫名有点怕,他点点头,担忧地看向师尊,却不敢问他该怎么办。 桑越直接跳下高台,行步如风,广袖回雪,转眼便来到了擂台边上。 众所周知,月华仙君是个脾气不错和善高雅的美人。 然而此时他脸上的笑看起来那么冷,冷的人不敢多看。 当周遭静下来的时候,云涅和曹桂仁一同望向了桑越。 先是惊了一下,旋即兴高采烈,曹桂仁意识到自己逃不掉的时候就疯了,他撕心裂肺地笑着:“桑越来得正好!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你最宝贝的徒弟是怎么死在我手里的!” 云涅半跪在地上,额前的血顺着流下糊了眼睛,视线一片猩红。 师父…… 桑越微微笑着,声音响于整座广场上空:“岭兰曹氏后人,冤有头债有主,你却一而再再而三连累无辜。好啊,真好,既然你如此不顾礼义廉耻,也别怪本君不留情面了。” 桑越在警告在场所有人,不许插手接下来他要做的事。 他做了什么呢。 表面上看起来,他只是招来一座椅子,款款坐下,像旁人一般静观擂台变化。 可实际上,整座擂台已经在他的掌控下了。 没有在桑越到场之前像缩头乌龟一样藏匿好,是曹桂仁犯下的最大错误。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控制。 这时桑越才看向云涅,不急不缓地说道:“不是要杀了他吗,动手吧。” 细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到云涅耳朵里: “这算不算插手?月华仙君会遭受生死状反噬吧。” “真是个疼徒弟的好师父,要我,我可不愿意。” “可月华仙君杀光人家族人,还插手生死状,未免太霸道了。” “我也觉得不太好,生死状已立,破坏誓言有违道义。” 云涅焦急地说道:“师父不要插手,我可以!” 桑越忍了这么久,结果徒弟这么犟,一下就绷不住了,他怒道:“可以什么你可以,以身犯险不自量力,这么多前辈在场用得着你逞强?!” 云涅道:“可是师父,会遭受反噬。” 桑越没好气道:“少操心这个操心那个!” 没给云涅继续辩解的机会,桑越直接操纵着他的身体,持剑杀掉了曹桂仁。 动手的时候,云涅失去了所有感官,没有视觉、听觉、触觉,也就不知道杀掉曹桂仁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只牢牢记住了,被桑越掌控一切是什么样的感觉。 云涅心里有点怕,怕桑越受伤。 也有点软,知道师父在照顾自己。 其实他根本不怕杀人,他经历过比这残忍的多的事情,却唯有在桑越面前时,会被这般悉心保护温柔照顾。 最后,云涅被桑越强行带回了云舟,一直到恢复五感都没能看到曹桂仁到底死成了什么样。 . 疗伤后,云涅跟曲彧并排跪在一起反省自己的错误:按桑越说的,他们就该躲着不出声让前辈们处理这种事,为了一时意气以身犯险,是傻子! 曲彧很快认错,鉴于他比较诚心,犯的错误也比较轻,桑越先放他回去了。 走的时候,曲彧担心地看了眼云涅。 这个犟种,待会肯定惨了。 云涅房内。 桑越正坐在榻上对云涅冷笑:“你觉得自己很能耐,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是吧?” 云涅垂手低头,慢慢说:“那人谋害师父在先,诋毁师父在后,该死。” 见他没找到重点,桑越一把捏碎了茶盏:“他当然该死,可重点是这个吗,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随随便便就立生死状,我看你也活腻味了!” 提到生死状,云涅担心地看了眼桑越,他小步上前试图抓住桑越的袖子:“师父,您感觉还好吗?” 桑越伸出手指顶着他的眉心,把云涅戳的连连后退:“别转移话题。” 没有办法,云涅只好坦白:“我想杀掉他为师父出气,怕他逃后又藏在暗处谋害师父,怕他自爆伤了旁人连累师父声誉。” 桑越唇瓣颤抖,望着他坦率又理直气壮的模样,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那双眼睛里装着的,全然都是自己——可越是这样,越是不该。 桑越沉下脸问:“那就不怕自己出事?” 云涅:“……忘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桑越勒令道:“从今往后,无论何时何地何事,你都必须记住,这世上没有比自己更重要的,要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云涅迟疑。 桑越气不打一处来,一把薅过来徒弟按到腿上,啪啪啪揍了几下。 “你诚心气死为师是吧?” 云涅摇头:“没有!” 桑越:“那就发誓。” 云涅紧紧闭上嘴巴和眼睛,也不反抗了,软软地趴着,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你打吧,反正我就不发誓。 今天这师徒两人算是杠上了,桑越决心要叫云涅学会以己为先,揍他的时候便多了几份狠劲,不再像以前那样轻巧着玩闹。 “到底发不发誓?!” 云涅就是不松嘴,把脸埋在被子里,被打肿了也不肯服软。 桑越很累,他强行插手生死状,虽然尽量迂回着来避免天誓的反噬了,却仍然受了些伤。 他斜了身子,手支着额角,面上露出一点疲惫。 见巴掌不再落下来,云涅悄悄睁开泛红的眼睛,偷瞄向桑越,只一眼,便急得起来抱住桑越:“师父您怎么了?” “还不是被你气的。”桑越揉着额角,被云涅犟得满脸无奈,“你啊你,何时才能叫师父放心?” 那声叹息一直叹到了云涅心里,叹的他心慌到不行。 直到此时,望着桑越满是痛惜的双目,云涅才忽然醒悟自己错在了哪里。 他怎么能忘了,师父也会担心自己呢。 “我错了师父。”云涅抱住桑越的脖颈,依赖地靠近他,“我以后再也不随便冒险了,您相信,我确实觉得自己能杀掉他才立的生死状。” 然而桑越这火气,又何止是因为这一件事,他道:“那你对着我,对着天起誓,以后万事以自己为先。” 云涅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来。 桑越瞪他,要把他从自己怀里推出去。 云涅一急终于乖了点,紧紧抱着桑越,把脸埋在他颈窝,闷闷地说:“以后我和师父一样重要,都在前面……好吗?” 半晌儿,桑越搂住他,轻轻揉着人被打肿的地方,无奈喟然:“真拿你没办法。” 第38章 云涅一连乖了好几天,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连打擂都选择了保守拖沓的风格。 桑越觉得孩子态度还是不错的,虽然有点犟,但也有进步。 于是顺嘴就夸了下。 云涅问:“现在的成绩,够好了吗?” 桑越已然忘记自己之前说过什么:“够啦够啦。” 云涅很开心,开心到围着桑越转了一天。 百里寐又来找他玩,现在没了正事当借口,百里寐都叫不动云涅了。 他习以为常地问:“要不要跟我相好试试啊?” 云涅说:“不,我不喜欢你,我有喜欢的人了。” 百里寐震惊,这才几天功夫,云涅就有目标了? “谁?” 云涅:“我师父。” 百里寐:“卧槽。” 百里寐捂着心口,慢慢抑郁了。 云涅不解:“怎么了?” 百里寐说:“偏偏是他,我岂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生死状那天,月华仙君难得当众露面,撤掉了脸上雾蒙蒙的遮掩。 见了月华仙君的容颜后,百里寐自惭形秽。 他在合欢宗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跟月华仙君一比,却都黯然失色。 知道云涅喜欢这个人,百里寐就没自信竞争了。 长得没人家美貌,实力没人家强劲,就连胸肌都没人家的大! 百里寐悲伤地说:“没想到你看起来是个小古板,内里玩的还挺大。” 云涅:“?” 百里寐:“干嘛这么吃惊?” 云涅:“不懂,哪里大?” 百里寐:“我以为你们这种名门正派都很讲规矩哩,哇,结果搞师徒恋。” 云涅:“不可以吗?” 百里寐:“听说名门正派不可以耶。” 云涅翻出弟子守则,飞快浏览一遍,自信地说:“上面没写不可以。” 百里寐摇摇头,问:“你师父怎么想?” 云涅矜持地说:“还没告诉师父。” “曲彧知道?” “也不知道。” 百里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说:“你先别告诉曲彧,自己私下跟仙君商量好了再说,不然我怕他崩溃。” 云涅接受了他的建议并咨询:“我想成为师父的道侣,需要准备些什么向他告白呢?” 百里寐看起来经验很丰富的样子,问他一定没错。 其实并没玩过师徒恋的百里寐想了想说:“月华仙君应该什么都不缺,要送,就送点贴心的东西,再送一束花。” 云涅郑重地记录下来,表示自己这就去办。 百里寐挥手告别,看着云涅远去的背影,不由在心中默念:祝你好运。 . 摘星会结束的这天。 云涅取得了第七名的好成绩。 汇集了五湖四海年轻俊杰的摘星会,以如此年纪取得如此成绩,可以说是超出预期了。 天下第一宗的整体成绩都很不错,几位带队老师干脆带着弟子们浩浩荡荡地出门办庆功宴。 一直吃到月上中天,才各自散开。 摘星会已经结束,想放开了玩的自己玩去。 累了想休息的,就回云舟去。 云涅拉着桑越回云舟后,让桑越在屋外等一会。 片刻后,门开了一道缝,云涅从中露出脑袋,说师父,快进来吧。 进来后,小方桌上摆着一坛美酒,三碟点心,一瓶插花。 师徒二人对坐,桑越把玩着小巧酒杯,嗅了嗅其中醇香,笑道:“想跟师父单独庆祝?” 看起来还挺郑重。 窗开着,凉风徐徐,冷月清辉,一片薄纱在月下轻笼,顺着窗映进来,映出一片霜雪的明澈。 瓶子里芍药开的烂漫,纤薄细嫩的花瓣层层叠叠,泛出惹人怜惜的淡粉。 他最珍爱的宝贝,就坐在对面。 云涅说:“师父,你喜欢这坛酒吗?” 桑越小酌一杯,品着滋味:“喜欢,颜色深邃清甜可口,有桑葚的香气。” 云涅:“一直以来徒儿都在学习酿酒,以前手艺不好比不过外头的名酒。唯有这坛,是徒儿最满意的。用月华山的桑树与泉水,春取嫩叶夏采桑葚酿造而成。” 桑越笑道:“你有心了,今天该为你庆祝,倒叫你为我准备了这些。” 云涅说:“因为我有事想与师父说。” 桑越疑问:“何事?” 云涅:“请准弟子先问一个问题:徒儿是师父最喜欢的人么?” 想到徒弟以前求自己不要生孩子的小醋劲,桑越便忍不住笑:“当然,师父最喜欢小涅了。” 云涅露出一个浅浅笑容,开心地说:“太好了,我也喜欢师父,请师父与我结为道侣吧!” 桑越:“哈哈哈哈哈想当道侣啊哈哈……哈?” 云涅:“师父?” 桑越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惊疑不定地看了会云涅,眼中的思绪如暗流汹涌,复杂得云涅看不懂。 但他很快移开了视线,看看手里的酒,再看看桌上的花与窗外的月。 桑越明白云涅为什么要摆花了。 他沉吟片刻,无奈地说:“这种玩笑可不好笑。” 云涅解释:“我不开玩笑。” 云涅确实不爱开玩笑,这点大家都懂,桑越瞪他一眼:“小混账,你懂什么叫道侣吗?分得清爱情和亲情吗?” 云涅点头:“曲彧和百里寐教了我很多东西,我懂,道侣就是要在一起一辈子,可以做很多其他身份不能做的亲密事情——关于这点,师父之前也提点我了。” 完了,徒弟是认真的。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桑越手一颤,精巧的杯子就掉到了桌上,轱辘轱辘,又滚到了地上。 桑越站身,背手踱步,越走越急,眉头紧紧皱着。 云涅有些不解,但他看懂了桑越此刻绝对称不上好的心情。 “师父……很为难吗?”云涅仰起头,冷淡的月光将他照的无比清晰,纤长的睫毛下那双黑黝黝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向桑越。 “师父喜欢我,我喜欢师父,也不可以做道侣吗?” 桑越顿足,转身重重戳了下他额头:“你我是师徒,怎能轻易违背纲常,况且,你啊……你分得清情情爱爱吗?你不过是把对长者的孺慕之情混淆成了爱慕,小混账,怎么能随便对师父说这种话,太不负责了!” 见师父以为自己不认真,云涅忙说:“我知道什么叫爱慕,曲彧跟我讲的很明白了,师父不要担心。” 桑越心绪如麻,眉宇间凝出一点怒色:“这有悖伦理道德,说出去都要叫人笑话。” 云涅纳闷地掏出《弟子守则》,翻到某几页说:“书上写要尊师重道,要发自内心地敬重师父,不可以失礼忤逆,没写不能跟师父当道侣。” 本来是有点生气,又被人逗了个哭笑不得,桑越揉揉眉心道:“这种事书上怎么可能写明。” 云涅:“既然没有禁止那就是可以,师父,答应我吧。” 他挺起身子向前,抓住了桑越的袖子,试图用撒娇来获得桑越的疼爱:“师父,你说过我已经够好了。” 桑越:“……” 原来小混账又给自己挖坑。 桑越狠心把袖子从他手里抽了出来:“不行!” 云涅缓缓皱眉,疑惑:“师父说怕别人笑话,真的这么让人无法接受?” 其实桑越并不怕别人笑话,他遭受的指点从没少过,但若这个理由能让云涅放弃,他不介意用一下。 结果桑越还没点头,云涅就麻溜地接了自己的话,自顾自把话头堵死了: “师父前几天才做了让人议论指点的事,当时还安慰我说众生芸芸多为愚人,无需与他们置气计较,可见师父并不怕大众笑话。如果他们敢乱嚼舌根,我就杀掉他们,省得他们妨碍师父的心情。” 桑越:“……” 话都叫徒弟说完了,怎么办? 要叫人放弃,自然有很多法子,可桑越却实在不忍说出些伤人心的话。 迟迟无语,唯有冷月清风。 云涅缓缓站身,自己思考出了一个答案:“我知道了,师父三百多岁都没体验过情爱,一定是因为自己也不懂。没关系,曲彧告诉我,想判断自己对一个人有没有爱情,有个最简单的方法。” 他穿过月光,站到桑越面前,毫不退缩地看向桑越的双眼,然后飞快地,把自己脱了个精光。 桑越愕然,整个僵住。 云涅坦坦荡荡地展示着,那是一具骨肉匀称白皙滑腻的身体,曾经伤痕累累骨瘦如柴,被桑越一点一点治愈成了如今矫健美丽的模样。 常见不见天日的皮肤很白,白到反射了月色,漫成了一片雪色。 三百余年的漫长时光里,桑越生平第一次,近乎狼狈地逃避着躲开了视线。 桑越急促地抬起手,一挥,堆积在脚下的衣物便重新将云涅裹了个严严实实。 云涅真心实意地问:“师父,你对我有特殊的冲动和谷欠望吗?如果有的话,说明你也喜欢我,我们可以当道侣。” 桑越:“?” 桑越冷笑,眼中透出几分恶意,柔和的美色变的凌厉逼人,又掺了几分邪恶的妖气: “你以为大人都跟小孩一样单纯?我们大人脏得很,就算不爱,只要长得漂亮照样能上,所以什么冲动欲望,根本就不可靠!” 云涅惊讶,随即沉思:“师父对别人会有冲动?摘星会上好看的人那么多……” 见他还真随着自己的话思索起来,桑越重重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废话,当然没有!为师又不是随时随地发情的禽兽。” 云涅又开心了,两只眼睛放光芒,:“太好了,那师父对我有冲动吗?想上就上吧,其实我前几天还梦到了和师父行房事,我想跟师父做亲密的事情。” 桑越:“???” 府内气血一阵翻涌,桑越捂着心口郁猝难忍,偏过脸去:“够了,不许再胡说!” -------------------- 作者有话要说: 桑越:小年轻可以不讲武德,我还是要讲一下师德的。 第39章 云涅没辙了。 云涅有点无措,他已经尽力了。 他总觉得师父对自己有感觉,但有感觉,师父也不会答应。 为什么? 云涅无助地看向桑越,及至此时此刻,他仍渴望得到面前拒绝自己的人的帮助。 桑越不忍看他,偏过脸去,苦口婆心道:“云涅,自打把你带到身边,你就没离开过为师。为师救你,保护你,照顾你,你只是特别感激才……这不公平。” 云涅不理解:“哪里不公平。” 桑越低声道:“你才接触过多少人,才经历过多少事物?你还这么小,师父不能答应。” 云涅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原来世间的爱护不全都以成全的方式展现。 可太复杂了,怎么会复杂到让人如此痛心的程度。 他明白,又不明白,很想继续说些什么,争取些什么,最后是不舍。 因为痛苦的不仅是自己。 云涅慢慢靠过去,抓起桑越的手,将脸贴上他掌心。 依赖地嗅着师父身上的香气,感受着师父身上的温度,与藏在血脉深处越发仓促的脉动。 “不要为难。”云涅说,“师父不肯答应,我会伤心,师父为难,我会更痛苦。” 所以不管怎么样,师父只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好了,其余的,云涅自己会努力。 . 这天晚上,桑越从云涅的屋里搬了出去。 也没说太多,只说叫云涅自己冷静冷静,谈笑着,尽量不让孩子误会自己讨厌他。 云涅把那坛酒给桑越递了过去:“这本来就是给师父的。” 桑越接过,对云涅笑了笑,带着忧思。 返程的一个月里,两人没再同居过。 桑越不提,云涅也不提。 他们各自反思。 在云涅挑明告白之前,桑越一直忽略了些东西,他觉得两人年岁差得大,不会有不好的影响,甚至也忽略了天长日久中自己内心的变化。 可现在桑越意识到了。 他有些内疚,觉得是自己太轻佻没注意边界的过错。 所以要弥补,要避免,要把边界重新划出来。 要在更深更深的夜里,独自审视自己的内心,感受在那片月光下怦然生变并扎根的陌生情愫,并将其压制下去。 云涅也在反思,没有桑越想的那么深,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好。 除了夜间不再同居,白日里两人的相处和往常差不多。 云涅仍然爱黏着师父,桑越却不再动不动就揪他脸蛋。 曲彧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问云涅:“你最近不当师宝了?” 云涅:“……曲彧,如果追求一个人被拒绝,下面可以做什么?” 曲彧恍然大悟:“原来你有喜欢的人了,难怪最近都不跟师尊睡了。被拒绝这种事,我又没经历过,我哪知道?要不你学学百里寐,你也拒绝了他很多次嘛。” 云涅点头,决定学习百里寐持之以恒永不放弃的精神。 曲彧好奇地缠着问他到底喜欢谁,云涅说:“等我们成为道侣了,就告诉你。” . 回到宗门,回到月华山。 云涅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但孝顺的好弟子,除了他们不再在一起睡,似乎一切如常,不,可能比以前更多了几分守礼。 桑越差点以为,那晚的告白只是小孩子一时兴起了。 他应该开心的,开心云涅冷静后理智地摒弃了一段轻浮又错误的感情。 但他又不开心。 独自坐在暖了三年又再次回归冰冷的石室内,对月独酌。 “果然小孩子感情来的快,去得也快。” 桑越对着月亮抱怨了一句,旋即呆呆地坐着,许久才长叹,叹自己为什么要抱怨,明明这是好事…… 年轻啊,浮躁啊,总把一点爱意无限放大,早些认清,以后就不用受伤了。 抱怨完的第二天,是桑越讲课的日子。 云涅比往日更热情地担负起大师兄的责任,听说他在摘星会名次不错,几个年纪比他大的师弟都十分向往。 云涅耐心一一讲述。 看着一群弟子融洽相处,桑越十分欣慰。 结果返程的时候,云涅抽冷子就问了一句:“师父现在愿意跟我做道侣了吗?” 桑越:“……” 惊讶,竟然还在惦记这件事? 云涅说:“师父让我冷静,让我思考,我冷静过也思考过了,发现自己还是喜欢师父,师父呢?” 桑越心情复杂,面上仍维持着端庄镇定:“为师仍然认为,此乃错误。” 桑越很快就发现,云涅只是表面看起来冷淡,内心仍旧固执。 而他的冷淡,也只是为了不让桑越为难才刻意表现出来的。 但这不代表他会一直忍着,每当云涅觉得自己表现的还不错的时候,就会突然问一句桑越,愿不愿意当道侣。 或者收获了一样很好的礼物,也会突然拿出来送给桑越,并问他能不能给自己当道侣。 看着面前的贿赂,桑越脑瓜子嗡嗡响:“小涅,你不要再问了,为师是有底线的人,不可能答应你。” 云涅问:“为什么呢?” 桑越说:“你还小。” 云涅微微蹙眉,略显苦恼:“好吧,对了师父,您什么时候会再给我奖励?” 桑越冷酷无情地说道:“那是小孩子才有的奖励,你已经长大了。” 云涅便悄悄瞅他:“师父,我到底是大还是小?” 桑越:“……你出去。” 无耻的大人总是这样,在道理讲不过的时候,就用强权镇压。 桑越意识到,分开睡果然会让人飞速成长。 云涅越来越不好应付了。 更可怕的是,因为最近师徒两人悄咪咪的冷战,使云涅一直处于一种独立思考的状态,他的内在逻辑进化的越发自洽了。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桑越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他往回掰。 云涅说:“既然师父改变不了我的想法,还是尽量接受吧,不然师父会很难受,我不想师父难受。” 桑越缓缓道:“你真是太贴心了,但是不是贴心的有些过头了呢?” 云涅小小羞涩了下:“跟师父相关,我只怕不够。” 桑越能说什么?还不是只能夸夸他真孝顺,有心了,但这件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而后云涅揪住桑越的袖子,这是他撒娇的标准动作:“想请师父努努力。” 桑越:“?” 云涅:“努努力转变一下自己的想法,别让自己那么为难,然后答应我。” 桑越:“……” 桑越愁的下山溜了一圈,又买了几本教学书学习。 上次只买到了《身为师父的我是如何以身饲徒的(上)》,现在买到了下册,正好书里的师父带的徒弟也长大了,学习一下人家的态度。 结果越看越火大,桑越一把将书撕碎,什么玩意儿,难怪这么难买,就该把它彻底禁掉! 没有师德,一点都没有师德! 还有那个徒弟,竟然入魔了?有这么严重吗? 想到这里桑越有点紧张,连忙给云涅送爱心。 这是最近以来,师父第一次主动找过来关心自己的生活,云涅受宠若惊:“师父想通了?” 桑越清了清喉咙,端出该有的亲切又有分寸的架子: “这倒不是,只是关心一下你之前的心魔情况,还有最近……师父的意思是,如果郁结于心感到烦闷,千万别憋着,一定要跟为师讲,免得生出心魔。” 就怕孩子一个想不开,嘎嘣入魔了。 云涅疑惑了下:“师父怕我入魔?” 桑越挂起笑容,将云涅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只是关心一下。” 云涅想了想,直言:“师父放心,我不会走火入魔,这样太傻了。” 孩子自己能想明白就好,桑越松了口气。 云涅:“虽然魔修功力提升的快,但还是要好久才能追上师父,如果想强行得到师父,不如下药来得快。” 桑越:“……” 云涅:“徒儿只是举个例子。” 桑越强颜欢笑:“嗯,小涅真贴心。” 第40章 经过深刻反思,桑越决定,让云涅去外门玩一玩。 外门人多,热闹,到处都是年轻人,而且比内门有活力的多。 借口呢,也很好找,毕竟外门事多,就说让云涅去帮帮忙。 云涅答应了。 很乖地过去帮忙了,自然而然又会认识一群新朋友。 身为月华仙君的亲传弟子,身份本来就高,云涅前不久又在摘星会取得好名次,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再加上还长了张好脸,结交朋友进行的还挺顺利。 桑越就坐在角落里,欣慰地看着这一切,却没有任何人发现他。 他担心云涅一开始不适应受欺负,才来这盯着。 盯着盯着……一天就过去了。 桑越拍拍袖子,赶着夜路回月华山了。 夜深,路远。 桑越以为云涅会直接宿在外门。 结果过了半个时辰,他的小徒弟就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面色如常地问安:“师父怎么还没睡?” 桑越想了想,反问:“有没有遇到很想认识结交的朋友?” 云涅:“没有。” 桑越便叫他下去休息了。 一连五六日,云涅每晚都在深夜赶回来,也没有什么关系进步比较快的朋友,桑越便不舍得他继续劳累,叫他停下了。 一定是因为外门弟子差的比较多,没有共同话题! 桑越这么想着,又开始带云涅去认识别人家的亲传弟子跟记名弟子。 内门弟子普遍天赋更高,也许他们会更有共同话题。 云涅:“我师父最好。” 别人家的徒弟:“我师父才最好!” 把莫名其妙打起来的云涅拉回家后,桑越彻底没辙了。 不,也不是完全没有。 只是他有点舍不得。 距离云涅告白,已经过去五个月了。 倒春寒的季节,月华山上落了一层薄雪,来了个稀客。 青茯仙君拎着酒,主动来找桑越。 两人坐在山巅,用天然巨石雕琢而成的桌椅上,对酌沉默。 青茯仙君本就话少,沉默正常。 桑越却不该如此。 今夜明月高悬,清辉遍地,薄雪晶亮,无需灯烛。 看着对面月华仙君眼中淡淡的惆怅,青茯仙君抬手设了一个结界,先开了口:“云涅出什么事了?” 桑越惊讶地看向他。 青茯仙君淡淡说道:“云涅在摘星会排名第七,换做以前,你早该找我炫耀了。” 但这对师徒从摘星会回来,一直过了四个月,桑越都没找他谈过云涅。 这让青茯仙君有点不太习惯。 毕竟以前云涅稍微做出点什么,桑越都会找自己炫耀一番。 还会拿着云涅亲手酿的酒过来秀,并且小气巴拉地只肯分自己一杯。 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青茯仙君劝道:“云涅是个好孩子,不管犯了什么错,何苦揪着不放?” 云涅是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能走近桑越的人,青茯自己有三个徒弟,实在不忍好友一直孤苦伶仃。 桑越愣了下,忽然大笑,一边笑一边摇头,举起酒坛咕咚咕咚喝起来。 这坛酒,劲儿很大。 喝完后,桑越眼角泛出淡淡红晕,擦掉嘴角的酒渍,笑道:“你错了,这次犯错的是我。” 青茯仙君怔在原处。 好友的这副样子,叫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桑越越笑越苦:“青茯,看着你啊我羞愧,才一直没去见你。你是个好师父,我却不是。” 青茯仙君缓缓皱眉,又递他一坛酒:“为何?” 桑越朋友很少,恰巧面前这个嘴严人品好,还是个好师父。 桑越低低笑着,手搭在酒坛口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脸埋在臂弯间,三千鸦发乱垂垂,好似醉了,又好似羞于面对朋友。 “青茯,若你的弟子对你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你会怎么办?” 宛如惊雷劈过,青茯恍然明白了什么。 他想了想,答道:“自然会想办法断绝他的念头,罚去思过崖静心,日后也少相见。只是月华,你问我又如何?云涅与我的弟子们不同,你与我也不同。” 桑越恹恹地说道:“你说得对,要是什么都学你可就坏了。” 青茯:“……” 桑越叹息:“都是我的错,是我没做好这个师父,才叫他这般。” 青茯说道:“那你又待如何?” 桑越说:“我乱的很。” 青茯隐隐明白了什么:“乱在何处?” 桑越说:“在那之前,我未曾多想,在那之后,我却……” 忽然间,就有什么东西变了,乱的很。 这种事不用说出去,桑越自己都鄙夷自己。 这次青茯想了很久,看着好友垂下去的头颅,与身上难得一见的颓废气息,问道:“这天下的流言蜚语,月华仙君也怕么?” 桑越声音愈低,带着点酒后的沙哑: “怕,我怎么不怕?我怕的可多了。三百余年,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如此懦弱的时候……”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青茯,你可曾爱慕过谁?” 青茯答道:“纵然没有,却也见过。” 桑越便又问:“换做是你,你怕不怕?” 青茯顿时缄口,良久才道:“怕。” 这天底下,也许长者够强便无惧任何面对自己的攻击,可又有哪个能不怕这些流言蜚语伤到自己爱护的晚辈? 此心如一。 但云涅不一样。 青茯说:“或许云涅不怕。” 桑越缓缓直起身,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苦笑:“这我倒也猜到了,可我怕的太多。我怕自己对他只是出于怜惜不忍,是一时糊涂经不住诱惑,怕自己不能给他他真正想要的。” “我还怕他只是小孩子心性,一时新鲜日后后悔,若他悔了,我却不想放手怎么办?” 青茯情不自禁摇头,这种事实在太复杂,太为难,幸好没发生在自己身上。 青茯安慰:“你不是那种人,云涅也不是。” 桑越失神笑着,没再试图隐藏内心,愁绪在目光中流淌:“也许是这样,可正因为此,我更怕了。” “一切恩爱会,皆由因缘合,合会有别离,无常难得久。我最怕的,就是我死后,小涅走不出来。” 他的小狼崽子,一天一天长大,出落成了现在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模样。 云涅什么脾性,桑越还能不知道? 如今两人只是师徒,便这般依赖,日后做了情人,岂不是更放不下。 青茯愕然,旋即想起什么,长吁默然。 今晚的酒很好,很让人振奋,桑越笑着取出云涅送给自己的那坛桑葚酒,小小分了青茯一杯。 “好了,他事莫提,今晚不醉不归!” 青茯不再劝说什么,陪着好友一杯一杯喝酒。 喝的月华仙君醉倒在桌上,三千鸦发如瀑如泻,明明是自己说的他事莫提,却在最后闭着眼睛呢喃:“我家小涅怎么办,谁来帮帮他……” 良久,见桑越彻底醉过去。 青茯撤去了结界。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桑越背后的角落,那有一棵大树,树后露出了一片衣角。 很早青茯就看到了这片衣角,他想调解这师徒二人之间的矛盾,干脆悄悄撤去了结界的隔音功能,只叫结界里面的人发现不了结界外面的人。 现在……罢了,还是让他们师徒二人自己解决吧。 就这么让月华仙君醉在石桌上,青茯仙君直接走了。 树后的那片衣角动了动,云涅缓缓走过来,抿着唇,他跪坐在桑越身边,慢慢地从背后贴上去,环抱着桑越的腰,闭上了眼睛。 在这一刻,他们气息交融,彼此依赖。 . 事情突然有了重大变化! 这天桑越正揪着几片布料,思索到底要不要继续给弟子做衣服:做呢,会不会显得自己很犹豫,可能让云涅信心更胜;不做……会不会显得太冷落人,小涅伤心怎么办? 云涅打断了他,把他叫了出去。 那颗大桃树开得正烈,明明风吹时带着寒气,纤弱娇嫩的桃花却一朵一朵争相盛开。 风一吹,花又落。 不等桑越问有何事,云涅拜服下去。 桑越惊愕。 相遇之后,这是云涅第一次如此郑重地行此大礼。 云涅沉声道:“弟子不孝,请师父准许弟子下山历练一年。” 桑越动了动嘴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为何?” 让云涅出门历练,彻底隔开两人,同时见识更多天地与人物,这才是真正能摆脱桑越这个师父影响的办法。 唯有这种情况,云涅才能清晰冷静地看待自己跟桑越的关系。 这个办法,桑越想过,却一直没忍心提。 结果云涅自己提了。 云涅缓缓直起身,面对桑越,直视着心上人的眼睛,说:“因为师父口口声声说我长大了,可实际上,只有师父才没真正把我视为成人。” 那双眼睛太直白,太坦荡,也太过明亮,刺的桑越心微微一痛。 他伸手要拉云涅起来,云涅不肯起。 云涅反握住桑越的手,仍要说:“那天晚上,青茯仙君来山上,我听到师父的话了。” 桑越的手轻颤了下。 云涅说道:“请准徒儿下山。一年过后,若徒儿回来仍与此时心意一般,便证明非一时兴起。一年时间,也给师父,请师父明晰己心,别再为难自己,也重新了解徒儿。” 桑越强行把他拉了起来,单手捧着他的脸,问:“你真要如此?” 云涅垂眸,抿着唇浅浅笑了下:“师父,给徒儿一个证明的机会,证明你不需要内疚,我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皆为我自己的心意,并非懵懂受诱。” 那天晚上云涅才发现,师父到底背了多大的压力。 对世人而言,师徒相恋,必然是师父不好。 就连桑越自己都觉得,是他引诱了云涅才犯下此错。 云涅想告诉他,不是。 即使桑越不搂着他睡,不给他做衣服,不给他唱歌……他仍然会爱上桑越,因为师父本来就很好。 或许离别很苦,但云涅想,若不分开,或许师父这一年内都会痛苦。 所以他主动提了,并且坚持。 桑越到底还是准了,他的弟子自己有了磨炼明心的想法,修士合该如此,他身为师父又怎么能阻止? 云涅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转身就能离开。 但走了没几步,他忍不住回头,猛地跑回来抱住了桑越。 桑越缓缓抬起手,反抱住云涅,越抱越深,越抱越紧,好像要把人整个揉进骨血里。 “师父,我会想你,你别太想我。”云涅小声说 “好,为师尽量。” 于是云涅终于松开桑越,转身走了,又是一段距离后的回头,但这一次他说的是: “桑越,等我回家。” 那天桑越站在树下,看着云涅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看着太阳西落弦月高升。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从夜露降下,站到了朝阳初升。 细碎春雪飘飘摇摇,落在肩上白了头。 这是云涅离开的第一天。 -------------------- 作者有话要说: 《妙色王因缘经》: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佛说鹿母经》:一切恩爱会,皆由因缘合,合会有别离,无常难得久。 这章解释一下师父的想法。 下章继续时间线跳跃大法,但不是直接跳到一年后嘻嘻。 以后我尽量零点更新,么么么么! 第41章 云涅离开的第三天,桑越长吁短叹着在月华山上上下下散步。 云涅离开的第七曜日,桑越坐在酒架前,一坛一坛地回忆酿酒时的事。 云涅离开的第一个月末,桑越终于收到了信,欢欢喜喜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 云涅离开的第三个月。 掌门睡得正香,被人从被窝里硬生生薅了出来,正准备发怒,对上了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 桑越沉吟:“本君忽然发现忘了跟下山游历的弟子说注意安全早点回家,遂决定现在补上,掌门意下如何?” 掌门:“……” 桑越:“太好了,既然掌门默许,那本君就先走一步了,记得帮忙照看月华山。” 掌门:“……” 桑越离开后,掌门仍在思考,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 云涅身上带着命牌,每个内门弟子都有,可以通过此物让宗门确定弟子的位置,并关联魂灯随时查看弟子的生命健康。 桑越便是通过这个办法,确定了云涅的方向,一路追寻。 云涅先走三个月,桑越只用了不到一个月,便追上了。 离得近了,桑越有些惊讶。 当他找到云涅的时候,更是直接确定了心中所测。云涅竟是去了他的故乡,岭兰。 下山的时候,他不曾问他要去何方。 事到如今,也不需再问为什么了。 那天正午阳光猛烈,灼灼明亮,刺得人快要睁不开眼。 云涅就坐在热闹的街边,吃一碗云吞。 人来人往车流马龙,谈笑吵闹烟火气浓,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只有云涅仍是昨天的样子:孤孤单单,平静安然。 桑越穿过人群,向他走去,默默坐到了他对面。 云涅舀云吞的手顿了顿,缓缓抬头,凝视前方,眼里带着点疑惑。 片刻,他低下头继续有节奏地一颗一颗吃云吞。 这是个吵闹又宁静的正午,桑越就坐在云涅身边,注视他,陪伴他,从一种全新的角度了解他,目光柔和如夏日湖水。 但云涅不会知道。 他们约好了一年后再见,桑越不想让自己影响云涅的想法。 况且,如果违背誓言的人会遭受天谴,桑越愿独自承担。 云涅吃完了,起身,要做别的事。 他刚来到岭兰,他想在这片土地,追寻那不能逆流的,与桑越错过的三百年时光。 也许时间是世上最强大最残忍的武器,云涅永远不能真正参与这三百年,但他愿意追寻刀尖的血渍,去捡拾时光抛往过去的余烬。 云涅打听到岭兰桑氏的遗址,找过去的时候,看到了一片人海。 记载了大火灼烧痕迹的木头柱子,与风吹雨打下半边零落的宫殿,被围起来,当成了岭兰著名的旅游景点。 新的生命在焦土上诞生,岭兰桑氏已经消失,用倒下的身躯喂养这片土地上他们的同胞。 云涅听到有人在吆喝,走过去看到一本书,叫《愿逐月华流照君》。 摊主问:“听说过天下第一宗的月华仙君吗?” 云涅点点头。 摊主:“他就是岭兰桑氏出身!这本书记载了月华仙君的一些事迹,少年,我看你骨骼惊奇,是万中无一的修真奇才,买这本书回去参悟,说不定以后有机会拜入月华仙君座下哩!” 云涅:“……” 虽然但是,云涅还是买了,把书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然后就看到摊主掏出一本新的继续吆喝:“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记载了岭兰出身的月华仙君事迹的奇书,就剩一本啦!” 云涅默默转身。 在桑氏遗址转了一圈,去看了传闻中月华仙君曾经的住处,看了桑氏很有名的一棵老树,还有那个记载了历代族人的残碑。 云涅走过桑越曾走过的每一寸土地,抚摸桑越曾触碰过的每一根栏杆。 他避开人多的地方,看砖缝里肆意滋长的野草,与不知谁人在墙壁上刻下的月亮。 他始终如一,不太爱说话,很少跟旁人交流。 就这样悄悄走着,悄悄看着。 但他不知道,桑越就在他身后,也悄悄走着,悄悄看着。 看云涅在他曾经的家园逛了一圈。 看云涅趁人不注意时,悄悄用手指碰残碑上自己的名字。 看云涅去吃了据说月华仙君很喜欢的一家炙肉,然后被辣椒呛得直打喷嚏。 桑越忍不住笑,趁人不注意给云涅倒了杯水。 云涅回客栈,坐在桌子上,点了一豆烛火,开始看那本书。 书里有字也有画,一边讲桑越过去的故事,一边配上张当时的画像。 云涅一会皱眉,一会舒展,看别人用尊敬又崇拜的口吻记录桑越的事迹,竟有一种奇妙又骄傲的感觉。 原来师父以前去过这么多地方,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年轻时就那么厉害。 云涅又有了新的目的地,他想在接下来,照着这本书里记录的,去桑越去过的地方。 云涅知道,这本书记录的并不全面,也不一定都准,到了后期偏差更大。 书里写,昔日桑氏声名赫赫,当时桑家最耀眼的明珠就是桑越,他天纵奇才,他心高气傲,然后遭遇构陷。 家族覆灭,桑越修为被废落入深渊,人人都觉得他已命赴黄泉,却不料他无声无息就回来了。 给自己报了仇,给家族报了仇,桑越比以前更强大。 但他后来又走了,他感谢天下第一宗帮自己证明清白,便加入了第一宗。 加入第一宗后,桑越有了月华仙君的名号,偶尔也有一些消息传回岭兰,却总会隔很长一段时间。 至此这本不厚的书便接近了尾声。 云涅摸了摸书上的“月华仙君”,然后取出笔墨。 他相信,在桑越没有遭遇那场大劫之前,会像书上画的这样,神情高傲疏离。 但画者明显不了解成为月华仙君后的桑越,只是凭心中猜测,依样画葫芦,仍画的那么高高在上,只是衣物更华贵了些。 不是的,现在的桑越才不是这样。 云涅趴在桌上,用笔尖蘸了墨,在桑越的画像上,左边轻轻勾一点,右边轻轻勾一点,他让画像的嘴角弯起。 画完,欣赏,赏出了些自得其乐的趣味儿。 好像画完后更奇怪了。 但他喜欢对自己笑的桑越。 云涅抿着唇角,扬起一点点开心的弧度。 他想师父了,好想师父的怀抱,想师父温柔的笑。 桑越就坐在他身边,静静看着,与清凉的夜风一同陪伴,他不知道云涅在想什么,也不知自己脸上正挂着笑。 夜深,该睡了。 桑越看到云涅从戒子里取出一件眼熟的衣袍……好像是自己的? 难怪总觉得衣柜里少了些什么…… 云涅熟练地躺好,用衣袍把自己整个罩住,从头到脚。 那本书被他翻开,画像就贴到心口。 就这么抱着睡了。 也许因为今晚选的衣袍是冬天的,太厚,睡着睡着,云涅闷热地发了汗,显得不太安稳。 看不到的一只手,轻轻把衣袍掀开,失去熟悉气息的包裹,云涅惶惶要醒。于是那只手便抚摸上云涅的侧脸,凉丝丝,很舒服。 云涅不安的眉头渐渐舒缓,他不会记得睡时发生了什么,他凭借本能,向坐在床边的桑越靠近,然后偏过头。 脸埋在掌心里,呼吸让人心安的气息。 桑越就这样伸着手,陪他到天明。 再在云涅快醒时,收回手,继续默不作声地陪伴。 有个不长眼的小贼,偷了云涅的宝贝,一看竟是本不值钱的书,气的直接扔了。 云涅抓住他,表情很难看。 但他没做太多,只是以凡人的身份把小贼扭送进官府。 他做这些的时候,桑越就在旁边看着。 桑越逐渐看明白,原来云涅真的已经长大。 一些模糊的东西越发鲜明、立体、清晰,拨开云雾见青天,他不禁微笑。 第42章 对云涅而言,这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地离开师尊,独自在这个缤纷浩大的世界生活。 原来生活里有这么多细枝末节的琐碎,他要走去远处,不想坐吃山空,便一边走,一边想办法做些活计养自己。 接触了很多人,见识了很多事,遇到了很多危险。 看到了很多在人间生活的普通人,有的爽朗大方,有的斤斤计较,有的几句话就结仇互斗,也有的一眼便相爱。 云涅也交了几个偶然遇见的朋友,有人对他示好,有素不相识的路人赠他刚摘下来的野果,还有热情的婆婆请他住宿。 人间百味,莫过于此,酸甜苦辣,自有一番滋味。 云涅意识到,自己好像比之前更成熟了点,他的模样没什么变化,性格仍然显得沉闷,但有些东西在一天一天的旅途中,确实改变了。 只是口头说说的长大做不了数,难怪师父之前总是担忧自己。 但等自己回月华山,大概师父就能放心了。 这天云涅接了一个新活,是让他帮忙照顾一个小孩,带去他下一个目的地的某家族里。 因为顺路,云涅想接,但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他之前办的,都是帮忙捎带死物,或者剿灭土匪一类的活计。 照顾小孩这种事…… 委托人:“可是你看起来真的很可靠!” 云涅:“我接了。” 成为一个成熟又可靠的男人,从现在做起。 据委托人说,这个小孩因为一些事情,总觉得他们要把他带回家迫害,但其实,人家是金贵的少爷,谁敢迫害他? 反正不是拐卖小孩的事情就好,云涅接了任务后,开始寻找逃走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对方了,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小孩名叫金宝,正是七八岁狗都嫌的年纪,再加上他相当抵触回那个家,一路上可以说不配合到了极点。 数次逃跑也就罢了,还总提一些故意刁难人的要求。 不是要吃百里外贵的要死的糕点,就是嫌弃云涅给他铺的床不够软。 不会自己洗头洗澡,还想让云涅给他骑大马。 云涅:“忍着,忍着,自己来,忍着。” 金宝哇哇大哭:“你这个坏人,对我一点都不好!” 云涅:“……” 有点懵,原来小孩子哭起来,声音这么可怕吗,完全可以作为杀伤性武器使用了? 可为什么自己小时候就发不出这种声音。 云涅只好把他挂到树上冷静一下,自己躲到远处,等他哭累了再回来。 几次下来,金宝意识到,哭这种方法对云涅没有用。 他不哭了,他开始装乖,然后在云涅信任他后,趁机逃跑。 云涅刚被他指挥出去买东西,还要好一会才能回来。 “嘿嘿嘿,呆子真好骗,白长这么大了。” 哪像他?聪明极啦! 金宝背着小包裹翻窗往外跑,我蹦——咦?为什么自己悬空了? 金宝惊恐地看看头顶,看看脚下,再看看身后。 他什么都没看到,却感觉有什么东西揪住了自己后背的衣服,以至于他现在呈现出一种悬空的状态。 鬼,这里有鬼! 金宝张嘴就是一阵穿耳魔音,结果过路的行人就好像看不到也听不到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金宝开始拼命奔跑,两条小短腿在空中蹬出了两个风火轮…… 云涅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筋疲力尽的金宝噗通从窗前跳下来。 他顿时皱起了眉头,把金宝捡起来:“你想逃跑,太坏了,明明说不会再逃跑。你骗我,我以后不会信你了。” 金宝尖叫:“刚才有鬼抓我!” 云涅敏锐地在四周感应了下,啥也没有,他就抿着唇,不开心地强调:“以后不会再信你!” “我被吊在窗边那么久,你还不信我!” 云涅便问路人,结果大家都说刚刚才看到这小孩翻窗,之前?完全没发现。 金宝委屈巴巴地掉出两串金豆豆。 云涅无动于衷,因为金宝实在太爱哭,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小的身体能哭出这么多的眼泪,他一次哭的,基本顶自己二十年哭的量了。 而且他真的好吵,叽里呱啦的,快要把云涅的耳朵磨出茧子来了。 为什么?不懂,小孩子都这么可怕吗? 实在是委屈极了,金宝开始对云涅拳打脚踢。 他以前蛮害怕这个看起来冷冷淡淡的青年,他带着武器,凶巴巴的,又不是熟悉的人。 可现在金宝已经了解云涅,他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冷酷,只是有点呆,还挺好骗,就是性格有点拧,一旦发现自己被骗以后也都不会再在这方面上信他。 金宝觉得,他不会杀掉自己,因为他眼里没有杀气。 云涅身体力行的告诉他,他确实不会杀掉他,但也不会任打任骂,毕竟这只是个货物,不是自己的亲朋好友。 云涅:师父说,要做个以牙还牙的好人,话说送死人过去能拿到尾款吗…… 总之因为金宝的力气比较小,所以云涅的力气也比较小。 金宝拍他一巴掌,云涅轻轻拍回去。 金宝蹬他一脚,云涅轻轻蹬回去。 金宝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云涅:“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连小孩子都欺负?” 像他这种大人,不应该包容小孩子的玩闹吗? 云涅说:“师父说,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我在保护自己。” 金宝:“……” 然后继续赶路,今晚露宿野外。 结果当天晚上金宝就生病了,也不知是被鬼吓得还是被云涅气的。 他起了热,缩成一团,小脸蜡黄里泛着红,看起来可怜至极。 云涅给他喂了一点丹药,小孩子的身体承受不住,直接流出两串鼻血。 金宝哼哼唧唧地说:“快给我找大夫,我要最好的大夫……” 云涅说:“周围没有大夫。” 金宝虚弱地问:“那怎么办?” 云涅说:“忍,我小时候生病了,忍一忍就过来了。” 金宝绝望了,绝望着绝望着,忽然想起来,云涅说他有个师父。 他坚信这个脑子多少有点问题的家伙没爹又没妈,否则长不成这样,结果他有个师父。 于是金宝愤愤不平地说:“你师父也是这么照顾你的?” 云涅:“……不是。” 小的时候没遇到师父,但他觉得,如果遇到了,师父一定会对他更好。 云涅想了想,开始在附近扒拉野草。 他薅了几把不值钱的野草药,煮出一锅色泽浓绿发黑的不明液体。 金宝弱小可怜又无助地往后退:“你是不是想毒死我!” 云涅摁住他,强行把液体灌了进去。 并学习师父,温柔地安慰:“放心,不会死,我以前受伤,就自己摘这些草吃。” 现在他还帮他煮熟,真是太贴心温柔了。 等金宝睡过去,云涅也终于得以休息。 他看着头顶的星空,吹着山林间的风,辗转反侧。 忽然好想好想师父。 原来照顾小孩这么苦,这么累。 远比杀一百只妖兽折磨人。 师父照顾自己的时候,也会产生想赶紧把这个麻烦甩开的想法吗? 不。 云涅不是金宝。 才不会像金宝这么招人烦。 云涅给自己打了打气,安慰自己。 看不到的人就侧躺在他面前,支着腮对他笑。只要再往前半臂,云涅就能滚进那个朝思暮想的怀抱。 金宝病好后,继续赶路。 路上遇到了可怕的妖兽,云涅第一次直接在金宝面前展示自己的残忍的一面。 展示完了,才匆匆忙想起师父是怎么做的,他不应该让金宝看到这一幕。 结果金宝不仅没怕,反而震惊地张大嘴巴:“哇,原来你这么厉害!” 云涅:“一般,没有师父厉害。” 金宝:“你师父比你更厉害?!” 云涅骄傲地点点头。 金宝说:“那我又见不到……喂,你当我师父吧。” 云涅选择拒绝,金宝太可怕,他才不要收这样的徒弟。 而且……而且云涅觉得自己还年轻哩,怎么也要跟师父单独相处个三百年,再在师父这个年纪收徒弟。 向师父学习! 可金宝不死心,从那天后,日常的逃跑、耍横、刁难,就变成了缠着要拜师、拍马屁与讨好。 小屁孩哭的时候可怕,缠起人来也可怕。 云涅这辈子就没体会过被人这么热情地讨好撒娇,连他这样反应略迟钝的人,都有点受不住了。 云涅想了想:“你要回家,我不会收你为徒,但你可以做我的半个老师。” 金宝:“……您疯啦?” 云涅诚恳地问:“教我撒娇。” 空气中,隐隐响起一声轻笑,看不到的人正坐在树上,看一大一小互相折磨。 他已经看了一路,津津有味。 金宝怒气冲冲:“你做梦!” 云涅:“要不这样,我们互相帮助,不提师徒名分。” 云涅教他一些拳脚功夫与入门的修真法诀,金宝则教云涅怎么利用喜怒哀乐达成自己所求。 虽然初遇时相看两相厌,但两人之间,也渐渐生出了一些羁绊。 某一天,莫名其妙就结拜成了兄弟。 终于,他们来到了目的地。 金宝很不想回家。 云涅就向他保证,自己会在城内留半个月,若他家里人欺负他,就让金宝出来找自己,他会帮他报仇。 终于两人依依不舍分别。 “你是天下第一宗的弟子?那你记住了,我金宝以后一定会去第一宗找你玩的,你不许忘了我!” 云涅说:“好,有机会,我也会来找你玩。” 没了金宝,云涅有点无聊,但也松了口气。 这段日子他终于切身体验到了带孩子的不容易,好像……能理解师父的一些想法了。 因为打从心底里关怀,所以忍不住会为他考虑。 即使完全可以做到带他离开家再也不回来,可是……顺其自然就考虑到了,金宝长大后会不会后悔。 原来是这种心情。 师父,您与我相处的时间更久,我们之间的感情更深,您所想的也一定更长远。 现在我也可以体会这种心情了,不仅对着金宝,也对着您。 云涅站在河边,默默地望着流水。 他来得巧,正逢节庆日,城里热热闹闹,到处张灯结彩。 人们相信,把写了祈愿语的荷灯放进水里流走,就能实现心中最美好的愿望。 云涅买了一盏河灯,写上自己如今已经像模像样了的小字:愿桑越一生平安长久,喜乐无忧。 他弯下腰,蹲在河边,把灯点亮放了下去。歪着头,看那盏灯顺着河水悠悠然飘走。 不知何时何人,在他身边也放了一盏灯,后面的灯追逐着前面的灯,一会你在前面,一会我在前面,两盏灯缠缠绵绵漂向了远方。 有阵风忽然拂来,拂过檐下的风铃,也拂过河上的灯。 云涅没有看到,那盏灯上的字条被风吹的竖起,上面写着俊逸的一行:愿桑越和云涅永远在一起。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一定让他们互相见面! 第43章 这段旅程并不全都轻松。 比如今天,他不小心进了一家黑店。 对他人的恶意十分敏锐,云涅刚走进门,便察觉到客栈的人对自己不怀好意。 天渐渐冷了,前路茫茫,只有这一家野外的客栈,云涅便决定照常入住,如果他们对自己下手,就打回去。 但云涅发现,事情有点不对。 小二送来茶水的时候,嘴角挂着一点阴险的笑容,云涅猜茶里有毒,便放到桌上不管,自顾自洗了个澡。 洗完却发现,那壶茶被打翻了。 小二送来晚餐的时候,嘴角挂着一点阴险的笑容,云涅猜菜里有毒,便先没动,打了个坐。 起来一看,一桌菜上爬满了死蚂蚁。 深夜,掌柜的派出了自己的终极武器,叫个娇滴滴的女郎去敲云涅的门。 云涅开门,女郎便换上害怕的模样,试图往云涅怀里钻。 结果愣是钻不进去,好像女郎跟云涅之间隔了一堵空气墙,怎么往前都穿不过去。 云涅:“有事?” 女郎勉强笑了笑:“小公子,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自从见您一面,妾身便茶不思饭不想,只求能春宵一度,留个念想。” 云涅:“不行,我有喜欢的人了。” 女郎:“没关系的,那位小姐不会知道。” 云涅:“不是小姐,是公子。” 女郎:“……您请稍等。” 女郎转身就走。 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卸了妆,换了男装,露出了喉结。 现在应该叫他小郎君。 小郎君对着云涅邪魅一笑,嘶啦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如我们抵足而眠,放心,那位公子不会知道的!” 云涅:“……” 一阵妖风吹过,门忽然自己关上,啪一声差点拍扁小郎君的鼻子。 小郎君热情拍门:“客官您要是不满意,我们店里的账房也可以,小二也可以,我们掌柜的都可以!” 门关得死死的。 小郎君愤愤不平,回去跟弟兄们商量大计:“此处荒僻,好不容易来了个元阳充沛的肥羊,我们一定要先夺了他的身,再夺了他的心,以及他的钱财!” 于是几人一块去敲云涅的门。 云涅见人多,以为有别的事,便开了门:“何事……” 白瘦的小郎君、英俊的小二、文雅的账房、圆润的掌柜和壮硕的大厨,齐刷刷抬手抓住衣襟两边,猛地往下拉——拉不下去。 一时间,客栈五人组懵了,云涅也懵了。 小郎君涨红了脸:“稍等片刻,马上就好!” 五人急得团团转,却发现不管用多大的力气,不管从哪个角度,都没法把自己的衣服扒开,帮别人扒也不行。 手忙脚乱,上蹿下跳,最终这衣服愣是在身上穿的严严实实,不漏半点。 整个画面十分健康,好像在给小朋友表演马戏。 云涅默默关了门。 小郎君:“再给个机会——” 门外几人互相抱怨着离开,云涅抬头看静悄悄的空气:“……师父?” 空气当然不会回应他。 就好像师父根本不存在一样。 等了一会,云涅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可能太想念师父,总觉得师父就在身边,原来只是幻觉。” 桑越:“……” 不行,要忍住,说好了一年不能见面的。 桑越很快就看到,云涅闭上了眼睛,站在原地,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他应该感应不到的。 他们的修为差了三百年,云涅现如今,还没到能找出月华仙君的地步。 可云涅向他走了两步。 仅仅只是两步,凭借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向他靠近了。 那一刻,桑越下意识张开手臂。 但很快云涅就停下,并睁开眼睛,若无其事地躺回床上休息了。 桑越接了个空,不知所以地摸了摸鼻尖。 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现身露面,桑越选择把这种烦闷发泄到客栈五人组身上。 于是这个晚上,客栈五人组体验了前所未有的鬼打墙、鬼拍肩和鬼上身…… 云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账房、小二跟掌柜,全都顶着硕大的黑眼圈,神情憔悴无比沧桑。 而且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恐惧。 几人诚心诚意将他送出门,并赠了几包干粮与卤肉:“祝您一路顺风,千万不要回头!” 根本什么都没做的云涅:“?” 难道大家本质是好人,自己看错了? 带着客栈五人的礼物,云涅踏上了新的旅途。 . 大部分时间,云涅能顺利应付遇到的问题,有的时候,也会遇到一些紧张刺激的危机。 但今天不太一样,今天,云涅故意让自己处于一种看起来很危险的境地。 他总觉得,师父就在身边,可他找不出来。 所以云涅决定试一试。 天空阴蒙蒙,下着初冬时节的小雪,在地上盖了薄薄一层白霜。 云涅故意假装没发现,让自己掉进一个被枯草与薄雪遮住的深坑。 他抱着腿,瞪着上空,干巴巴地说:“啊,我的腿断了,真疼,啊,师父。” 桑越:“……” 他哭笑不得,坏心眼的就是不搭理云涅,想看看他还能做出什么来。 云涅的招数本来就不多,坐在坑底干等了一会,发现没有天降一个师父,便默默站起来往外爬。 刚爬上去,草丛里忽然弹出来一条未僵的蛇,猝不及防之下,云涅惊得往后摔去。 这可不是小孩自己控制着的蹦跶,这姿势摔下坑去,伤到脑袋就遭了。 桑越想也没想,伸出手准备接住云涅。 云涅从容地在空中旋了个身,反手拔剑,削掉蛇头的同时抓住枯藤,稳稳把自己挂到了壁上。 桑越接了个空,望向云涅的目光柔软中带着欣慰。 刚才怎么忽然忘了,他的宝贝徒弟,已经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桑越准备收回手,可云涅悬在半空中,茫茫然抬眼看来,迟疑着,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看不到,手却伸出来,轻轻地找寻着什么。 没有找到,只接住了几片雪花。 意外就在这一刻来临,大地莫名震颤起来,四周的泥土树木飞快地崩塌倒伏,连带着这个大坑一块坍塌。 枯藤断裂,土块临头,云涅被砸的满脸脏兮兮,下意识像野猫一样缩起来。 人便真的向下跌去。 风呼啦啦的倒灌,吹着他的衣与发向上,阻拦不了他的坠落。 一声叹息似乎在耳边响起。 云涅跌入一个怀抱。 在睁开眼睛之前,云涅紧紧抱住了对方。 终于这阵突如其来的地动停歇下来,云涅睁开眼睛,没去看外界的一切,只顾着看人,欢喜地叫他:“桑越!” 桑越伸手在他头上弹了下,含笑:“没大没小,叫师父。” 云涅抱着桑越的脖颈,把脸又埋到他肩上,乖乖地叫:“师父。” 两人被埋在坑底,桑越撑起了一小块空间,云涅正被他抱在怀里。 石块与土块堵在上方,灰蒙蒙的天光透过缝隙射入,萤石浮在半空照明。 好安静,静的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紧紧拥抱着彼此,享受久别重逢的喜悦。 令人眷恋的气息,让人沉迷的温暖,这一刻的天与地间,好像只剩下了彼此。 良久,终于能上手抱抱而非干看着的桑越,颠颠小徒弟的重量,笑他:“还不下去?” 云涅这才依依不舍的从桑越怀里跳下去,他看着桑越,抿了抿嘴角,露出一点笑意:“师父,您果然在我身边。” 桑越:“……!” 糟了,刚才光顾着吸小徒弟,差点忘了这茬! 承认自己一直暗中跟踪什么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听起来未免有点太变态了,一个合格的师父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桑越干咳两声,甩甩袖子,瞬时摆出优雅端庄的样子,如花似月的脸扬起一抹矜持笑容: “为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路过,只是恰巧路过罢了。” 云涅:“恰巧路过野地的大坑?” 桑越:“……呀,徒弟,你看那是什么!” 桑越抬手一指,指向了坑底一个平行的黑洞,这洞口看起来有人工雕琢的痕迹,钻进去一看,竟是一处多年前被埋的神秘地宫。 桑越立刻为自己找到理由:“其实为师是为地宫而来,碰到你,纯属巧合。” 云涅没多说什么,乖乖点头,跟桑越一块探索地宫。 地宫废弃多年,大部分阵法失效,也没有照明,但禁制阵法还在,云涅的修为被压制到最低。 一刹那,好像回到了过去。 无力反抗的弱小的自己,无边无尽的压抑的昏暗,好像永远都看不到太阳,永远找不到希望…… 掌心渗出一点冷汗,云涅的呼吸开始急促,脚步变得沉重。 在即将被梦魇吞噬的前一秒,云涅撞入一个怀抱,那是一个让人无比安心,将他从死亡炼狱救出去的怀抱。 云涅瞬间打了个激灵,骤然回神,用力呼吸几下。 桑越揽着他,一只手捂住云涅的眼睛,用袖子擦去他额上冷汗,转身便要带着人往回走:“这破地方也没什么劲头,罢了罢了,为师懒得看了。” “没关系,师父。”云涅抓着桑越的手,用脸颊轻轻蹭了蹭,“我没事了,刚才只是一时走神,只要师父在身边,徒儿什么都不怕。” “真的?” “真的。” 云涅说:“地宫荒废多年,仍有阵法发挥作用,曾经一定是个很重要的地方。来都来了,错过太可惜。” 来都来了,这是一个没有人可以抗拒的魔咒。 况且云涅伸手,牵住桑越的衣角,仰脸直直望来,毫无保留地坦露全部信任与依赖:“只要看着师父就可以了。” 那张脸上还沾着一点灰尘,被冷汗混的像只脏兮兮的小花猫,眼睛却越发明亮。 桑越心底柔软的一塌糊涂,也不嫌脏,用袖子一点一点,仔仔细细给他擦干净。 然后把他拉的近一点,再近一点:“那你要小心,别松开师父。” 云涅说:“不会松开的。” 两人就这样在地宫内牵着手逛起来。 这里没有太多危险,毕竟荒废多年,有的地方甬道都坍塌了。 一开始进来,只是一个借口,没想到还真让他们发了笔意外之财。 打开的藏宝室里摆了一堆法宝,桑越不禁感慨:“没想到我们小涅运气不错,竟误打误撞发现了这些宝贝。” 要是云涅直接经过大坑,也就不会发现这处藏在野地下的宝藏了。 云涅从后方探出头,发出一点小孩子看到玩具山的惊喜:“哇。” 桑越忍不住揪揪他脸蛋,笑:“都留给你,开不开心?” 云涅点头,说开心,并问:“可是师父,这不本来就是您的目的地吗,跟我的运气有什么关系?” 桑越:“……” 云涅:“没关系,我懂,都是巧合。” -------------------- 作者有话要说: 聪明的孩子已经看出来了,本文已经进入完结倒计时了 第44章 离开地宫,回到地面,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如果说这次相遇只是一个巧合,是否下一刻就该分别? 桑越想,自己该做更狠心的那个人。 可他刚要启唇,云涅便拉住他的袖子,带着一点点期待:“师父,徒儿想用自己赚的钱,请师父吃饭。” 桑越顿时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谁能忍心把这只手甩开?桑越不行,桑越轻轻笑道:“那便走吧。” 他们向下座城走去,默契的不提一些事情,也不急着赶路,就这样肩并肩在野地慢慢穿行。 覆了一层薄雪的地面出现两行脚印,渐行渐远,风吹落枝头的积雪,啪嗒往下掉去,云涅躲开之前,一只手就轻轻遮在了头顶。 渐渐地雪越来越小,不知何时停下,头顶的积云被风拂开,一束明光穿过云层射向大地,照亮了一片林间尘雪。 云涅忍不住向桑越悄悄靠近一点。 下一秒,并肩的人晃了晃,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像受磁石吸引的铁,向云涅倾斜了下。 袖角几乎笼罩住他们的手,乍一看,好像两人在牵着手。 他们一直走一直走,雪停了后,阳光越来越烈,反射在积雪上,刺的眼前一片白茫茫。 唯一的色彩,好像都在身边这个人身上,多想一直看着,看到天荒地老。 傍晚的时候,两人入了九春城。 城里四季如春,草木繁茂,落下来的雪冒出淡淡烟雾,笼在静谧河面与盛放的花树上。 云涅往前走了两步,期待地问桑越:“师父,你对这里还有印象吗?” 桑越略微回想了下:“有一点,大多记不清了。” 两百多年前,九春城的城主仗势欺人无恶不作,桑越路过,见此处民不聊生,顺手便将其杀掉了。 现如今九春城模样大变,百姓安居乐业,路边烟柳靡靡,日子比两百余年前好上不少。 云涅买了份小报,看后,便拉着桑越去九春城最有名的酒楼吃饭。 桑越被他拽着袖子,边走边看街两边,远远瞧见那座高楼,不禁笑:“沧海桑田啊,记得为师以前来的时候,城里没这么高的楼。” “师父对以前的事,还记得多少?” “想听故事?” “嗯!” “那你坐下来,师父慢慢讲。” 独自赚钱确实不易,但给师父花钱,云涅一点都不心疼。 要位置最好的雅间,点最美味的佳肴,以及最珍稀的酒。 荷包飞速扁下去,云涅眼都不眨。 为了对得起徒弟的钱,桑越不得不绞尽脑汁思索那些早被遗忘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桑越讲的时候,语气平淡,声音和缓,故事也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波折。 但云涅听的很认真,认真到桑越似乎也从那些褪色了的记忆中找回了曾经的生机与趣味。 . 去逛夜市。 一边走,一边买,把桑越的怀抱塞得满满的。 “以后师父不在第一宗当长老,就换我养师父,我会对师父特别好。” 若云涅长了尾巴,此时一定会骄傲地高高扬起,当然,虽然没有尾巴,但期盼的眼神和语气里装满了“快夸我”三个字。 桑越怎会让他失望,遂鼓励:“我知道,小涅最棒了。” 云涅更加用力抿嘴角,不让自己笑的太得意。 他们在街上逛着,分食了超受欢迎点心摊的最后一块糕点。 云涅把它分成两半,伸手去喂桑越,桑越看看他,笑了笑,张口接住。 指尖不小心碰到人柔软的唇,轻轻抖,飞快收回来,云涅低头吃另外一半,吃了好半天才又若无其事地抬起头。 看杂耍的时候,云涅给桑越塞了一把碎银,每到精彩的地方,两人就与周围的百姓一起投掷碎银当赏钱。 他们投的又准又稳又多,几次下来,杂耍的伙计注意到了,特意靠近表演了个喷火。 火树繁花,伴随无数彩色花瓣从天而降,纷纷扬扬美丽非凡。 周围一片叫好声。 云涅忽然说:“我好想师父。” 桑越站在他身边,望着他望向的美丽夜空:“亦同此心。” . 看过一轮杂耍,两人打算去别的地方,但走出去没多远,就感觉有人在跟踪。 云涅让桑越去一个摊子坐下吃红果汤,自己往边上去了。 “师父慢慢吃,我自己能解决,稍后便归。” 但桑越一直到吃完整碗红果汤,都没等到云涅。 用帕子擦擦嘴角,桑越抱起那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慢悠悠找了过去。 那是一条小巷,桑越站在拐角处,静静看向里面。 先前跟踪的男人抱头缩在地上,发出歇斯底里地吼叫:“你杀了我啊,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云涅背对巷子口,桑越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了他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 片刻,等那男人吼叫的声音低下去,云涅才冷淡开口:“没有必要,别再纠缠我,我们不熟。” 那男人又哭又笑,话里满是愤懑:“是啊,我以为那天你已经死了,没想到你不仅活着,还混的人模狗样……明明都是那地方出来的,凭什么你走了狗屎运一步登天,而我只能在街头卖艺……” 人见的多了,便练出了眼力。 男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云涅与自己的差距,明明以前都是贱命一条,他甚至比自己还要弱,凭什么现在一个在云端一个在泥里? 云涅声音愈低:“那死去的人呢?他们连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昔日你为了活命,反过来帮主管监视大家,通风报信害我被抓……念在那时都不容易,我不要你的命,但你再闹,我就不客气了。” 受此威胁,男人瑟缩了下。 云涅觉得好没意思,忽然很想靠靠师父,便转身要走。 那男人恨恨抬起被打成猪头的脑袋,发出威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云涅:“……” 云涅又转了回来,诚恳地说道:“你说得对,三十年后打你就更轻松了,但我不一定准时回来,所以,我想提前把你的修为废掉。” 男人的修为本来就弱,在云涅手下毫无反抗之力。 处理完后,云涅把他丢到脑后,离开了小巷。 桑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啃着一串拍李子从旁边晃悠过来。 “解决完了?那就走吧。” “嗯。” 本以为,云涅可能不会太想提这件事,但走着走着,云涅却主动说:“那个人没来得及伤我,我就打了他一顿,还废掉了他的修为。” 这种行为已经超过了以牙还牙的准则,云涅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也不知道师父会怎么看自己。 桑越把拍李子递过去,笑着叫云涅尝一颗,并给出了自己的答复:“这叫防患于未然。” 云涅被这酸酸辣辣的味道刺激的口水分泌,鼻根皱了皱,又忍不住笑,显得有些怪异。 吃下一颗拍李子,云涅继续讲出更多:“他和我,都是那个地方出来的,我没有帮他,还废了他。他以前,不太好,其实我在报复,师父,您觉得我对吗?” 桑越又奖他吃了颗拍李子,并说:“干得漂亮!” 云涅眉开眼笑,差点没含住那颗酸溜溜的李子,他连忙合上嘴巴,并往桑越身上靠了靠。 . 这一夜玩得很开心,两人都没有要去休息的样子,似乎只要不闭眼不睡觉,这一天就不会结束。 只要不结束,就不会面对明天与离别。 关于一年之约,两人默契地没有提他,好像他们真的只是碰巧重逢,是缘分使然。 清晨的时候,两人逛到了城外人烟稀少的湖边,此时湖面尚未结冰,游鱼仍在其间嬉戏。 见晨光雾霭朦朦胧似仙境,桑越一时兴起,便在湖面放下一叶竹筏,与云涅上去对坐着游湖。 他取出一把钓竿,教云涅怎么钓鱼,见小徒弟半天钓不上来一条,便取出一把琵琶。 长袖拉至臂弯,露出皓如霜雪的手臂,桑越跪坐着抱弹琵琶。 他衣摆逶迤身后,墨发如缎,唇角微微翘着,云雾缭绕间如山中妖魅般惑人。 他望向云涅的时候,似将这一湖冷水都化作了春水。 “为师曾学过一首曲子,能吸引鱼儿嬉戏,待会就看小涅的了。” 说罢,桑越便轻轻拨弹了起来,琵琶铮铮,爽脆活泼又带着许多温柔。 云涅面对着水面,坐的直挺挺,白净的脸十分严肃,叫他看起来有点吓人。 可好不容易钓上来一条鱼时,那嵌在雪白小脸上的黝黑双目瞬间亮起,整个人生动起来,像林间野鹿匆匆一跃。 鱼儿活蹦乱跳,啪地摔到桑越面前,溅起的水点子甩的到处都是。 云涅稳准狠地一拳头下去把鱼砸晕,竹筏便跟着晃,晃得水波一漫漫,漫上来浸湿了两人的衣摆。 “师父。”云涅拧着衣摆,试探地问,“回去换衣服?” 桑越一眼便看出他不想这么快回去,便笑着将他拉进怀里,用力揉搓一顿:“不用换,直接弄干就好。” 云涅用力点头,开心地当场剖鱼撒料架火烤。 小炉子烧的暖烘烘,琵琶声仍未停,云涅盘腿坐在桑越对面,托着脸细细看。 “好听吗?”不知何时,桑越笑着问了他一句。 云涅点头。 “好看吗?” 云涅下意识又点了下头,顿了顿,继续点,点的理直气壮,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 那琵琶声,便愈发缱绻绵绵了。 . 回到岸上的时候,雾气早就在不知不觉间散了,两人正准备离开,忽然被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拦住。 “两位且留步!” 那书生温吞地施了一礼,说道:“方才小生在岸边作画,见两位兄台不仅恩爱非凡,又知情识趣,实乃小生心目中佳偶连理之典范,故一时兴起,便自作主张把两位画进画里了。思来想去,还是知会两位一声为好。” 重点是,这两人长得好看,这般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让他很难不想要作画留念。 书生说完,却发现面前这两人都没有答复,反而脸色有些奇怪。 好像有点惊讶,有点羞涩,还有点半遮半掩的喜悦。 云涅说话都利落这么多年了,忽然又结巴了回去:“你,你为什么觉得,我们是这种关系?” 书生很是不解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但还是回答:“因为小生长了眼睛?兄台莫担心,断袖分桃也是美事。” 云涅觉得,应该解释一下,但私心里又不是很想解释,他干脆紧紧闭上嘴巴,假装自己是个哑巴,然后眼巴巴地看向桑越。 桑越莞尔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反驳,反倒提出了想看画的要求。 书生便把这张刚画好的水墨画交与两人观赏,只见画中远山如浅黛,湖水如流银。缭绕如仙境的云雾中浮现一叶竹筏,画中一人衣衫利落侧坐垂钓,身姿挺拔如细竹,另一人飘然若仙抱弹琵琶,一双眼睛望着的正是垂钓之人。 画中人神色柔和,并不夸张,却无端端透出来藏也藏不住的绵绵情意。 任谁见了这幅画,都不能昧着良心说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桑越看了半天,眼眸微垂,舒然而笑。 他问书生,可否将画卖给自己。 书生迟疑,想要拒绝,桑越取出一锭黄金,顺利将画买下。 这幅画被桑越收起来了。 他与云涅沿着湖边漫步,往前离了九春城,好像就该分别了。 他们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慢慢就停了下来。 云涅主动说:“师父,您该回去了。” 桑越诧异地眨眨眼睛:“小涅不想让师父再多陪一会?” 云涅低头浅笑:“我很开心。” 桑越下意识伸手,在碰到云涅头顶的时候,慢慢停下。 云涅便抬起头,眼睛闪着光看他:“师父刚才没有反驳。” 桑越没什么可解释的。 云涅说:“但正是这样,还请师父早些回去,免得以后拿这次巧合说事,让约定作废。” 小混账考虑的还挺长远,桑越哭笑不得,故作嗔怪:“你这是怀疑为师的人品?” “没有!”云涅慢吞吞解释,“只是害怕万一,害怕……离得近了,师父会混淆对我的感觉。” 抚摸云涅侧脸的手轻轻收回来,桑越后退了一步:“那好,为师真要走了。” 云涅动了动嘴巴,眼里满是不舍,桑越便转过身去,慢条斯理风姿玉立。 见桑越的背影离开一步,云涅终于忍不住喊:“桑越!” 背对着他的人轻轻一颤,停在了原地。 云涅提高声音,下唇已被自己咬出一个印子:“那天晚上,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最后一个顾忌……下山的时候没跟你提,是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直到现在,我仍不不知道所有答案,不知道你死后自己会怎样。” 桑越站在原地不动。 云涅主动往前走一步,眼角漫上一点水光,一些事情,似乎只要想一想,便叫人痛彻心扉。 然而痛,却仍固执地说:“下山这么久,我一直在想,想很久,终于想明白一半答案。” 云涅绕到桑越面前直视那双眼眸,里面萦着薄雾,他理应心软。 但没有,云涅没有丝毫动摇,执拗地给出自己的答案: “无论桑越明日离去,后日离去,还是百年千年后离去,无论桑越离去时与云涅仅有师徒名分,还是成了道侣情人,抑或明日起云涅与桑越天涯海角永不相见——云涅皆同等伤悲。” 桑越短促地颤抖吸气,唇瓣微启,似乎有千言万语欲与人说。 “云涅……想不到桑越离去后自己会怎样,只要想一想便心口生痛。”云涅咬着牙,逼自己直视心上人的眼睛,无论到时候里面给出的是怎样的回复,他都想知道。 云涅问,“这一半答案给不出来,那一半答案,桑越信吗?” 良久。 “信。”桑越点点头,又点点头,露出个浅淡淡,又豁然开朗的笑,“我信!” 云涅顿时绷不住,带出一点小委屈,抿着嘴巴,又要笑又不想笑得,用目光在桑越身上黏连着撒娇。 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抑或都在某一瞬间,察觉到了那点微妙而适宜的渴望,便低垂着眼睫,让柔软的唇轻轻碰触对方的唇。 那触感太过轻柔,轻柔到让人惧怕被破坏,于是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可也十分美好,美好到仅仅只是一瞬,便叫人无法抗拒想要继续沉沦。 “小涅,你现在拒绝,还不晚。”桑越向前一步,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 “我不会拒绝桑越,永远不会。”云涅仰起脸,坦诚地说道。 于是桑越伸手揽住他的腰,扣住他的后脑,将人摁在怀里重重吻了下去。 唇瓣压着唇瓣碾磨,呼吸间满是对方的气息,在这一刻交融着混成一团,暖的冷的,擦过他的唇角与脸颊,试图将人彻底侵占掠夺。 云涅不甘示弱,张手勾住桑越的肩背,血脉中涌动着喷薄的情愫,恨不能将自己与桑越整个糅杂到一块。 他渐渐有些迷乱,只知在桑越给予他的美妙感官中沉沦,一时失了理性,情不自禁便多用了些力。 舌尖尝到一点腥甜,云涅猝然惊醒,与桑越分开一点距离,腰却仍被人紧箍着。 “我咬伤你了?”说着便微微皱眉,试图凑近研究桑越嘴巴上的伤口。 见他全然不知自己此刻是面似桃花无比勾人的样子,桑越笑骂了句:“看什么看,又不是第一次被你咬了。” 那斜过来的一眼荡着情意绵绵勾魂,云涅顿时赧然咬唇,心脏乱跳,不敢再煞风景。 桑越见他识趣,勾了勾唇,轻轻地又吻下去。 这次没有方才那么重,极轻柔,暖而酥,叫云涅如坠幻梦。 第45章 入冬后凋敝荒芜的山坡上,并肩坐着两个人。 一个坐的有些懒散,一个坐的很是标准。 两人的手在中间,手指勾在一块,勾了很长时间,动都没动一下。 一片被风刮来的枯叶,顺着山坡往下滚,滚着滚着就被勾在一块的手指拦住了。 直到这触感传来,其中一只手才动了动,往对面探去,把另一只手抓得更紧了。 桑越看天上的云彩飘,已经看了好一会了。 云涅一直在悄悄看他,偶尔也看一下并没有什么看头的天空。 他觉得天空没什么好看的,还是师父好看,就是有点让人担心。 因为师父的脸一直泛着淡淡的红,消不下去,好像生病了一样。 云涅以己度人,方才情至浓时,他也激动地浑身发热泛红,但停下后依偎着冷静了会,又坐下来吹了吹风,脸上就不红了。 师父怎么还发红,而且一直不看自己? 云涅悄悄伸手,想摸摸桑越的额头烫不烫。 桑越任他摸了一下,含笑嗔怪:“别闹,陪我坐会。” 云涅可不觉得自己在闹,认真地问:“师父生病了?” 桑越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又好笑又好气地把他拽了过来:“胡说,我才没有。” 云涅上半身被拽的向他倒去,一下子就倒到了桑越大腿上。 桑越伸出手臂接住他的肩膀,叫人半躺半靠着。 他声音越低,眼神一碰到云涅,便往别处飘:“为师没有生病,只是有点……不习惯。” 方才被云涅一番剖心之言感动,心潮骤然澎湃,冲动之下便屈服了自己的本能。 现在冷静下来,细一回想,慢慢品出更多滋味儿。只是自己都这么大年纪了,却像个毛头小子似的不管不顾,实在让人笑话。 明明说好一年后再见,明明决定做个有底线的好师父,却在云涅面前溃不成军。 现在只要看到云涅,桑越就忍不住唾弃自己,怎么能对这么年轻的孩子下手?太没原则了! 一边唾弃,一边把人抱的更紧了些。 云涅提出自己的建议:“师父再亲几次习惯习惯吧,不然一直脸红,我会担心。” 桑越只好低头,啄了啄他的嘴巴。 这小徒弟,也不知道害臊,得亏没叫别人哄骗了去,不然怕是被吃干抹净还帮别人数钱。 啄吻完后,云涅没太激动,桑越的脸色反倒越发红润,他不禁抬手给自己扇了扇风。 “真热啊。” 忽然感到云涅往自己怀里钻了钻,目的不明,十分危险。 桑越眉梢一挑,一指头抵住云涅眉心,不叫他把脸埋进去:“作甚么呢,小混账。” 云涅乖乖回答:“不做什么,只是想师父的奖励了。” 桑越:“……”就知道是这个。 “荒郊野外,成何体统。”桑越看看四周,决定把底线往上拉一拉,他捏住云涅的嘴巴,晃了晃,威胁,“再乱张嘴,师父就要帮你堵上了。” 云涅毫无畏惧:“啊——” 桑越便笑着往他嘴里丢了颗话梅,见云涅被酸的直皱眉头,这才哼笑:“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云涅失落,微微低头:“我以为自己表现的很好,师父才会亲我。” 桑越:“……” 云涅声音越低:“对不起,是徒儿逾越了,还以为亲过嘴的关系,也可以亲别的地方。” 桑越:“……” 云涅:“没关系师父,不过是一年两个月零三天没有被师父搂着睡,一年两个月零二十一天没被师父喂过,虽然时间很久很久,但徒儿刚才亲了师父,已经很满足了。” 桑越:“…………” 小混账,故意这么说叫人心软是吧? 可不得不说,桑越还真吃他这一套,看来他跟金宝学撒娇不是白学的。 虽然完全不像别人家爱撒娇的晚辈那样无赖俏皮,只是闷闷的,呆呆的,却有着云涅独一份的叫桑越怜惜的小劲儿。 桑越戳了云涅好几下,这才在身边布下结界,低声笑骂:“真拿你这个小混账没办法。” 轻叹一声,带着笑意,桑越任云涅钻进自己怀里,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不一会儿的功夫,这坐在枯草坡上的美人,便双颊飞红,露出了艳若桃李的春色。 方才与人突破了关系,一些事情,好像就不那么纯洁了…… 不能怪他想的多,他毕竟,也是个完整的男人。 片刻后,桑越强行把云涅从怀里薅了出来:“给我适可而止,再这样下去,就别怪师父不客气了。” 云涅意犹未尽,考虑到凡事要循序渐进,不能一次太过火,遂乖乖帮师父拉好衣襟,趴到他腿上卧着。 他忽然觉得很开心,很幸福,便问:“师父,我们现在算道侣吗?” 桑越习惯性地轻拍人后背,哄他:“当然算。” 云涅又问:“师父以后会后悔吗?”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谁知道几年过去,见识过花花世界,小涅会不会嫌为师年老色衰青春不复,唉——” 桑越故意逗他,拖腔拉调地叹气。 云涅眼睛越瞪越大,实在想不明白,桑越跟年老色衰这四个字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认真安慰:“没关系,我永远不会嫌弃师父老。” 桑越:“……你就不能说我还年轻?” 云涅:“没关系,师父还年轻。” 桑越揪住他耳朵,狠狠晃了晃。 两人依偎在一起,静静地待了会,看着太阳升到头顶,又渐渐向西边落去。 天还亮着的时候,云涅便在桑越腿上睡着了,睡着睡着,就被人揽进了怀里。 太久太久没得到过的温暖怀抱,是他永远割舍不掉的港湾,无论一路途径多少风霜雨雪,只要有桑越的怀抱,云涅就能安心入睡。 桑越就这样抱着他,享受难得的亲密与安宁。 这世间总有太多纷纷扰扰,他曾经无欲无求的时候得到过安宁,却并不觉得怎么开心,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可与云涅在一起不一样。 被他气到,为他高兴,操心着,挂念着,去思索长远的规划,面对无数难题与争执。 与云涅的这四年,固然有苦恼烦扰,细数起来,开心的日子却要超过往昔百年。 他似乎寻到了另一种安宁,另一种让人喜悦与幸福的安宁,并在这种安宁里,找到了突破的动力与希望。 桑越不禁又去吻云涅的发旋,看他睡得香,下意识往自己怀里缩,便轻轻扬起一抹笑。 . 云涅醒了,桑越陪他吃了顿早饭。 结果吃完饭,云涅就开始赶桑越走了。 桑越不可置信:“你要让为师回去?” 云涅严肃地点头:“是的师父。” 桑越双手交叉着一抱,很是不解:“为什么?” 云涅:“因为师父第一次有道侣,没经验,不确定以后会不会后悔。为了让师父对自己的想法更明确,不混淆对徒儿的看法与感觉,还请师父回宗门去,让徒儿完成一年之约。” 桑越:“……就非要完成这个约定?” 云涅:“要!” 云涅实在太坚持,桑越没办法,不忍心破坏他对未来的美好规划,只得答应下来。 分别之前,云涅:“师父自己说的,这次出现只是巧合,所以师父,不能悄悄留在我身边。” 桑越:“……哈哈,为师岂是这种人,胡说八道,为师这样成熟可靠的大人,向来沉得下心等候时机。” 说完要走,桑越往外走出去几步,走得格外慢,心想只要小涅开口挽留,自己就陪他走完剩下的旅程。 云涅果然叫了:“师父。” 桑越欣喜回头:“诶,在呢!” 云涅:“一路顺风,注意安全。” 桑越:“……” 桑越大跨步走回来,掏出几件衣服,用力往云涅怀里塞:“小混账,你倒是狠得下心。师父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吃穿用度别亏了。这些衣服是为师新做的,以前旧的破的,该扔就扔,别舍不得。” 这次桑越终于走了,怕自己回头就舍不得,所以一次都不回头,就像那天云涅自请下山时一样。 云涅抱着那堆新衣服,嘴角扬起一点甜蜜的笑,低头,把脸埋了进去。 真好,原来分开的时候,桑越也一直记挂着自己。 . 一年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长在离别,短在相伴。 桑越回到月华山,就开始数云涅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他自己待着,天天想徒弟,很焦虑,就去骚扰青茯仙君。 青茯仙君问:“看起来你和云涅已经心意相通了。” 桑越矜持地笑:“没办法,苍天不负有情人,你好像不怎么惊讶?” 青茯仙君表示自己很无语:“从知道你离开宗门开始,我就猜到了。” 桑越便夸奖:“没想到你七百年独身,眼光却还不错。” 青茯仙君:“……” 总觉得这个朋友越来越讨人厌了,白长了一张好脸,也就云涅跟他这么熟还能忍吧。 告别青茯仙君,桑越继续数日子。 数到倒数一个月的时候,便天天叫人盯着宗门大门。 数到倒数第三天的时候,桑越溜达到宗门下,一溜达就是日日夜夜。 “怎么还没回来,难道今年是闰年,多了一天?”桑越不信邪地翻看日历,发现去年和今年都不是闰年,云涅就是晚了。 不知要晚多久,就在桑越快忍不住要去找的时候,云涅回来了。 远远的视线尽头,出现一个人影,本来走的还算平稳,抬头之后,却忽然急切起来。 他越走越急,后面便近乎跑了,跌跌撞撞,拼尽全力。 终于到近处,云涅一下子跳起来,扑进了桑越张开的怀抱。 远行的游子终于回了家,家里,有他最爱也最爱他的人在等待。 云涅抱得那么紧,紧到像是要钻进桑越心里。 实际上,他早就已经钻了进去,他渐被治愈的魂灵,少而珍惜的笑容,与那双永远坚定的眼睛,上上下下,他的全部,都在桑越心里。 “师父,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无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一刻,缺失的部分被喜悦弥补,桑越再也不能违背本心。 “师父,我想明白了,你呢?” “为师也想明白了。” 山路上,紫衣人在左边,白衣人在右边,他们迈着台阶一阶一阶往上。 越往上,靠得越近。 原来那双手拉在一起,明明已经拉着了,却还要近一点更近一点。 “桑越,我以后都可以叫你桑越吗?” “没大没小,在外人面前要叫师父。” “私下可以叫?” “为师准了。” “桑越!” “嗯。” “桑越!” “嗯。” “桑越!” “……小涅,为师忽然觉得,你这张嘴有时候确实需要堵上。” “……师父,下次换一个吧,不想吃话梅了。” “想换什么?” “都行,要甜一点的,不然师父亲我,会酸。” 第46章 一棵树被撞得直哆嗦,惊起七八飞鸟,枝头挂着的青果子啪嗒掉到了云涅肩上。 果子顺着青年的身体滚下去,滚到一半没了依附的路,直接落了地。 原来云涅正悬空盘挂在桑越身上,被抱着举起抵到树干上。 他垂下头去吻桑越的唇,枝头挂着的果子与叶片总是晃,擦过耳边细痒的很。 两人亲了好一会才慢慢分开。 桑越仰面,透过浓密枝叶洒下来的细碎光斑明亮璀璨,将他映的如山间妖精。 “还没亲够?”桑越单手摩挲云涅微微肿起的唇,摸着他笑自己,“为师的嘴都被小涅亲麻了。” 云涅诚心认错死不悔改:“对不起师父,待会不亲了,要做别的吗?” 桑越:“好啊,我们来修炼吧!” 云涅:“……” 云涅落地地,两人随便找了块柔软干净的草地坐下,就开始冥想修炼。 修着修着,云涅睁眼偷看桑越。 其实他说的是那种事情,但每次跟桑越提,都被糊弄过去了,让云涅有些奇怪。 桑越不想要吗? 不过,自从两人确认关系,桑越对修炼的积极度大幅提升,云涅这才发现,原来桑越以前发呆是真的单纯发呆…… 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桑越不得不解释:本仙君绝对没有发懒,只是境界停滞将近百年,一直无法突破,修不修练没什么区别。 云涅便追问,既然不修炼也一样,为什么突然又勤奋起来。 桑越便脉脉凝眸,轻声细语地说:“因为为师近来想明白一些事情,顿悟间瓶颈松动,快要突破了。” “明白了什么?” 桑越但笑不语:“你猜猜。” 云涅猜了好几次,才在桑越满是柔情的注视下,带着一点小小惊讶地指向自己:“跟我有关?” 桑越点头:“若不是小涅,恐怕再过百年,为师也不能突破。” 那到底想明白了什么呢? 那天春光明媚,桑越与云涅站在山巅,看后山低矮绵延的禁地,空阔阔,风浩荡,他问云涅,是否还记得自己教他独门功法前说的那些话。 云涅说记得,桑越就又问,那你可觉得,生活有乐趣? 云涅抓着桑越的袖子,说:“有师父在,就有。” 桑越反握住他的手,看禁地的目光有些复杂,不知声音是被风吹的缥缈,还是本身就带着几分消沉:“为师以前认为,生生死死其实也就那样,现在还活着,就活着,哪天要是死了,也没什么,世间万物本就死生轮回渺小如尘……” 云涅抓着他的手不由自主用力,蹙眉凑近桑越,认真地想要告诉桑越,自己会努力让他对生活产生兴趣。 但云涅刚张开口,桑越便扭过头来,对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那笑容明媚得淋漓尽致,让人目眩神迷,在这一刻,无数忧思与执迷似乎都随着风离去,只剩下满心的欢喜与生机。 只要有这个人,只要他在身边—— “可我现在想要活久一点,想看我们小涅走得更远,想让我们小涅更加开心,也因为自己……同样很开心。” 对生的渴望,因云涅而起。 封闭已久的内心,豁然开朗,凝滞不前的瓶颈,也就此松动。 云涅紧紧抓着他的手,说:“我会陪着师父,一直一直陪着,永远都不离开。” 只是云涅不明白,桑越为什么觉得自己活不久,按他现在的修为,再活个上千年不成问题。 事到如今,桑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便把宗门的秘密说了出来。 正如曲彧所说,后山禁地封印着天灾魔种,桑越是这一任的守山人。 天灾魔种这种东西,无法彻底消除,它天生地长自然孳生,一旦爆发威力无穷,若不能及时对抗重新封印,将引发方圆万里地的灾祸。 这样可怕的东西,必要付出极大代价才能将其重新封印。 这个代价,就是禁地那片低矮的小山群。 “你看那些山,一座又一座,其实他们都是历代守山人的化身。” 云涅错愕抬头,不敢相信:“桑越你……” 桑越浅笑了着,说:“我呀,修为并不比以前的守山人出色,但效仿他们以身作封,还是能做到的。” 天下第一宗地位崇高的久远原因,就是他们一直守护着这片大地。 从答应接任月华山的那天起,桑越就知道自己将付出什么代价,只是那时候,他觉得这都没什么,既然别人不敢也不行,就自己来。 反正大仇得报,他看遍世间冷暖,已经没什么留恋的了。 “不要!”云涅急得抱住了桑越的腰,“师父,我们走吧,你不是说想活久一点吗,我们不管魔种了好不好。” 曲彧说不超过十年,天灾魔种就要爆发,云涅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桑越无奈地抚摸他脑袋: “不行,如果就这么离开,谁来接任?现在只有我最合适,若我也走了,魔种无法封印,将致尸横遍野人间浩劫。到时候我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哭声,你舍得让洛水城、九春城和岭兰变成那样?” 云涅埋在他肩上,闷闷地颤抖,桑越扶起他的脸,用指腹拭去那点湿润,柔声安慰: “别哭,我的功法能融于天地自然,先前的境界就有把握将魔种封印,待突破后,说不定无需牺牲肉shen性命也能做到。” 桑越并未说谎,他独一无二的功法,使他比同境界人强大许多,面对天灾魔种也更有胜算。毕竟对抗自然之力,还是自然之力本身更好用。 “真的?”云涅想要更多确定的答案。 桑越一遍一遍回应着,说真的,真的,特别真,然后轻轻吻去云涅眼角的泪珠。 那天过后,云涅就开始盯着桑越一块勤奋修炼了。 . 回到现在。 “看什么呢,一点都不专心。”桑越仍闭着眼,微风拂面,悠悠然说道。 “看师父。”云涅怀疑是自己明示的还不够明显,他便干脆了当地说了,“听说双修能叫人修炼的事半功倍,我想和桑越双修。” 桑越轻笑一声,不急不缓地说道:“好像听说过这回事,要来试试吗?” 云涅带上一点期待:“曲彧说双修不是排排坐……” 桑越睁眼招手:“当然不是了,来,靠近一点。” 等云涅坐到面前,桑越就开始指导:“伸出手,掌心对掌心,对没错,就是这样,小涅真聪明!” 云涅:“……这是双修?”虽然这样的感觉也很奇妙,同呼吸共生命一般。 桑越挑眉:“你我修为互增互进融会贯通,怎么不是双修……为师明白了,小涅想要另一种形式的双修,是吗?” 他本意是想逗逗云涅,但云涅抬起眼,很乖地承认:“想,不过师父不想的话,这样也可以。” 桑越有点舍不得继续逗他了。 收功平息,桑越放下双手,搭在膝盖上,轻声解释:“你这么小,师父舍不得动。” 云涅不太服气地说:“听说凡人到我这个年纪,有的都生孩子了,我才不小。” 桑越吓唬他:“说不定会痛。” 云涅歪歪头,很干脆:“我不怕。” 像要证明自己的勇气,云涅主动探过身子,瞪着眼在桑越嘴上亲了一下。 不像调情,像下挑战书,但亲完后坦荡荡满含爱意的双眸,成功把桑越惹到了。 “……这是你自己说的。” 天天抱着亲的心上人就在枕边,哪个男人能没那种心思?还不是怕不小心伤到云涅。 只是想一想,便忍不住在抱着人的时候用力揉捏,真到那时候,桑越怕自己更控制不住。 他笑着刮了下云涅的鼻尖,说你该闭眼了。 先是轻吻,然后越来越重,压出草痕一片钗横鬓乱,云涅渐渐意识到,有些事情,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快乐,也可以很难耐。 云涅侧过头,眼中泛出莹润的水光,晶亮的倒映着一簇微小野花。 可他根本没看进去,眸光里飘过天上的云彩与鸟群,飘过掉在桑越发丝间的落叶,最后一瞬空茫茫,随着眼角落的水珠全都消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觉得,昨天就算完结了,今天的算番外! 第47章 灵潭里,云涅正枕着桑越的腿休息。 怎么过来的,他忘了,有意识的时候已经在这了。 桑越斜倚着红木小桌,穿一件单衫,墨发撩人烟视媚行。 灵潭波光粼粼,壁上挂着幽绿藤蔓,四周生长的草药花开的浓烈旺盛,靡丽之色却不及桑越半分惊艳。 桑越握一把梳子,轻又缓地帮云涅梳理长发,从里面捡出一根草叶,丢开,点点云涅额头。 “困了?” 云涅小声嗯了声:“桑越,以前我不知道是这种感觉,那时候你是不是很难受?” 桑越失笑:“习惯就好。” 云涅便睁眼,巴巴地望他:“还可以继续吗?” 美人不禁莞尔,勾起欲滴的红唇:“这会儿倒不怕招惹我了。” 云涅卡壳,难得忸怩了下,把桑越的长发在手指上又卷了几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那正好,师父不会忍着难受。” 细长的指尖抵住云涅的唇,桑越凑近,墨发滑落在脸旁,叫他们只能眼望着眼。 云涅从他眼里看到了自己: 唇色红润鲜艳欲滴,本来显得有些冷淡的秀美面容,像遇到盛夏阳光的高山冰雪一点一点融化。 他以为自己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可其实,一眼就能看出不同。 桑越细细欣赏云涅越来越不自在的模样,声音如醇酒醉人,像是威胁又不太像:“嘘……再说话,师父就要教教你什么叫尊师重道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 春夏秋冬,轮转不休。 那日,桑越感到时机已到,便在大课堂上对诸弟子说,自己要闭关一段时间。 众人欣喜,这意味着师尊要更强了。 曲彧却摇头叹气,师尊闭关不知要多久,那收自己为亲传弟子的大计,岂不是又要耽搁了? 不如再跟师尊提一下吧,问问他什么时候出关,闭关前能不能顺便收自己做亲传弟子。 曲彧很快起身,向桑越与云涅离开的地方追去。 远远看见一对人的背影,曲彧皱了皱眉:云涅这个师宝,真够黏糊的。 下一刻曲彧忽然停在原地,瞪着眼睛,一副回不了神的样子。 刚才发生了什么? 师尊和云涅怎么突然拉起了手,云涅为什么侧脸亲师尊,师尊为什么又亲了回去? 不!这一定是错觉! 桑越走着走着:“身后好像有人……是曲彧呀,找为师何事?” 曲彧恍恍惚惚地走近行礼,不知要不要问刚才自己的错觉。 桑越见他如此,便猜到他看见了什么,也不遮掩也不得意,平平淡淡地说道:“来得正好,为师与小涅已经结为道侣,尚未告知他人,你素日与小涅玩得来,理应叫你知道高兴高兴。” 曲彧:“……” 完全来不及高兴,只有惊吓。 云涅推了推桑越,说道:“师父,你先回去吧,我陪曲彧回弟子宿舍。” 桑越表面点头,分别,其实又悄悄回来了。 小涅朋友不多,曲彧又是个急性子,他担心这两人闹翻。 曲彧仍在震惊中,怎么回事啊,刚才师尊走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偷偷跟云涅勾一下小手指头……道侣,是认真的?! 曲彧猛地惊醒,一把揪住云涅衣领:“我把你当师弟,你却想当我师娘?!云涅,你不要太过分!” 云涅:O.O “啊!”曲彧苦恼挠头,“以后辈分怎么算,反正我不会叫你师娘,不要痴心妄想。” 云涅:“按辈分算,你本来该叫我师兄。” 曲彧:“哼!” 有的时候,朋友间并不需要纠结太多事情,震惊过后,曲彧很快接受了事实,开始八卦两人相好的过程。 听完后曲彧咂舌:“难怪你那么黏师尊,原来真是个师宝。还有,你先告诉百里寐都不告诉我,也太不够义气了!” 云涅只好答应请曲彧吃饭,叫他消消气。 闹过之后,曲彧不禁有些担心:“还有别人知道这件事吗?” 云涅说:“青茯师叔也知道,旁人应该没了。” 曲彧:“啧,没想到你这次这么沉得住气,换以前你早到处炫耀了。” 云涅平静地说道:“因为我长大了,但还不够大。” 曲彧:“?” 云涅:“等我够强大,再出去通知,别人就都会祝福了。” 曲彧:“……”用拳头威胁别人祝福是吗? 简单地说,云涅不想外人误解桑越在诱迫他。 云涅没问桑越怎么想,但他大概能猜到,桑越其实……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顺利在天灾魔种的爆发下活下来。 暂时没公开这关系,是桑越想给云涅留一条退路。 他怕自己不在了,剩云涅一人面对流言蜚语,太苦。 后来,曲彧的目光开始转向别的仙君。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他真的不想捏着鼻子叫云涅师娘。 . 很多时候,人们以为事态的变化有规律可循,会留给大家充足的准备时间。 可意外就是这么突然地发生了。 照以前的经验看,天灾魔种大爆发前会有一阵前兆,但这一次,它竟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汹涌的地气突破群山封印,鼓噪着向四周喷薄。 闭关结束不过半年,桑越尚未将境界稳定下来,就没了更多时间来做准备。 瞬息之间,桑越闯入后山禁地,只留给云涅一句话:“去通知掌门!” 天地浩劫之威何其可怕,只是一阵将散未散混乱扫过的余威,便叫云涅脑胀胸闷,恍惚间以为自己要被碾碎。 他跌跌撞撞向山下掠去,御风之术被压制的完全使不出来。他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赶紧把掌门他们叫来,好帮一帮桑越。 结果他刚下山,就看到掌门等人飞快从头顶飞过。 云涅下意识往回跑。 紫云仙君一把抓住云涅的胳膊:“你这小呆瓜,干嘛还往回跑,快点跟我上云舟!” 云涅茫然:“云舟?” 紫云仙君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本君必须尽快把所有弟子转移走。” 云涅终于明白,桑越叫自己下山的真正目的了。 他知道,自己反抗不了紫云仙君,故而说:“我要去找月华山的师弟,找到再与师叔会和。” 因云涅不像会撒谎,再加上这个理由合情合理,紫云仙君不疑有他,便放人走了。 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了月华山弟子:“云涅师兄刚才还在,又跑哪去了?” 紫云仙君:“……。” 紫云仙君重任在身,实在脱不开身,只好祈祷云涅被别的仙君逮住。 . 云涅顶着压力爬回月华山巅,取出法宝护身,眯眼去看禁地。 只见天空风卷云涌,似一座巨山倒悬,黑沉沉乌泱泱地压下来,压的山崩欲裂林木摧折。汹涌罡风咆哮四溢,数位仙君立于八方苦苦抵抗,不叫这灭世天威扩散出去。 而众人不敢踏足的天灾中心,一个人影若隐若现,阴暗尘暴中不停闪烁雷电,一道又一道,迅猛而激烈。 云涅焦急万分,却怎么都无法透过浑浊的尘暴看清桑越的身影。 数位仙君同样苦不堪言,没想到这次魔种爆发非比寻常,这么快便逼得大家喘不过气来。 他们不能进入浩劫中心,一是要连结阵法将已扩散的天灾威能封锁消除,二是修为不够根本无法靠近魔种。 若桑越失败,他们得做好自己填进去的准备,不能将魔种完全封印,就努力把影响降到最小。 青茯仙君忽然说道:“诸位,月华仙君素来不爱用法宝,恐怕手头上也没有。还请大家解囊相助,用法宝帮他减轻压力。” 众人离的太远,帮不上什么忙,就一个接一个掏出法宝,以真气驱策着向魔种袭去,抵消一部分威力。 这确实是个办法,却无法长久,送出去的法宝一个接一个毁掉,很快大家手里就没有品质足够的法宝使用了。 远远的云涅看到桑越忽然倒退几步,弯下腰不知发生了什么。 一颗心高悬,云涅咬牙爆筋,险些急到心碎目裂。 怎么办?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帮到师父? ……云涅闭上眼睛,渐渐收敛一切气息,似乎与整片空间融为一体。 仿佛要毁灭一切的灾祸无处不在地撕扯,可怕至极。 但他渐渐站起身,向青茯仙君靠近,摇摇晃晃让自己成为一片虚无,罡风穿体而过,他微弱却又不会被正面伤害。 原来只要让自己弱成一粒微尘,便能在夹缝间生存。 是了,刀剑锤斧能取人性命,却不能让一粒微尘变得更加渺小。 当然这也是因为在边缘地带,天灾魔种已被几位仙君消减了威力,向桑越靠近,却是不能了。 发现他的那一刻,青茯仙君惊愕:“你怎么在这?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去找紫云仙君!” 云涅顾不得废话,直接取出一个戒子:“师叔,这里面有法宝,还请师叔用它们帮帮师父。” 青茯仙君打开一看,素来沉稳高冷的脸上露出喜色:“好小子,没想到你竟有这么多宝贝,看来你师父这次有救了。” 他连忙把法宝分给其他人,大家一起催使着向魔种和桑越靠去,以攻击为主的去打魔种,以防护为主的给桑越。 云涅仍未放心。 这些法宝都是以前在地宫挖出来的,因为品阶和威力实在太高,使用要求也高,稍不注意就会反噬自己。 云涅暂时用不上,便一直放着没去管,没想到在这里发挥了用处。 小山一样的法宝堆一点一点消耗,云涅抿唇,紧紧盯着桑越模糊的背影。 能撑过去吗? 桑越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 诸位仙君逐渐力竭,云涅面色更是苍白,他只是维持自己在空中不落下去,便要耗尽全部精力。 终于,在云涅阵阵发晕的时候,排山倒海般汹涌的狂潮刹那间凝滞。 转瞬天摇地动,四周的风、云、土、气……全部发出尖锐咆哮,疯狂地向桑越涌去。 浑浊弥散的万物倒流,飞快露出原本的青天明光。 但这太快了,鲸吸一般霸道,连诸位仙君都扛不住,情不自禁向魔种爆发的中心倒去。 云涅于瞬间失去五感,心紧紧揪住,又空洞洞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云涅渐恢复知觉,打了个喷嚏,感到呼吸困难,身上又沉又闷。 发生了什么……桑越! 云涅连忙挣扎,片刻后,他从地下钻了出来。 脚下是一片土木乱石倒伏破碎的废墟,四周的山好像更矮了,就连月华山都缺了一块。 云涅满头满身都是土,顾不得擦,张开沙哑的嗓子,一边喊,一边找。 体内真气衰弱,聊胜于无,根本不能用来寻人。 他只能靠自己本身,去找,去挖,挖出来了离自己最近的青茯仙君,又挖出了掌门,然后是别的仙君…… 仙君们躺成一排,气息微弱。 云涅哑到发不出声音,就合上干裂的唇,跪趴地上用耳朵去听地下的声音。 终于,他听到了一处微弱的心跳。 尚来不及高兴,仍旧没什么表情,泪珠便先在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一道小沟。 云涅跪在地上,挖开泥土,挖开树枝,挖开碎石……终于挖到一只伤痕累累的手。 他颤抖着把桑越挖出来,擦去他脸上的灰土,把人抱在怀里,久久不能平息。 太好了,还活着。 他的桑越没有离开。 那只手轻轻动了动,抬起,去擦云涅眼角滑落的越来越多的泪。 桑越虚弱地笑:“你看你,都要给我洗脸了。” 泪珠子一滴一滴落到桑越脸上,连带着他的脸都花成一片。 云涅摇摇头,叫他一声“桑越”,声音又哑又难听,便闭上嘴。 桑越捧着他的脸,额头抵着额头,眼中无限柔情。 “我在。” . 云涅被授予了感动宗门五好弟子的金灿灿勋章。 因为他一个人,挖了一群仙君。 虽然他比大家早醒,是因为关键时刻诸位仙君不约而同地下意识去保护弟子。 但不得不说,仙君们不去保护云涅,照样会脱力昏迷,却没人能及时挖出他们。 这大概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总之大家问云涅想要什么奖励,云涅不知道就回去问桑越,桑越同样不知道,就说先欠着。 后来云涅和桑越的关系公开了,大家都没好意思说这样不应该。 不仅没说不好听的,送的贺礼还一个比一个用心。 仍看此时,除了那些光秃秃的山头与矮下去的小山群,一切似乎都与往常一样。 大家知道,再过个十年八年,那里就会重新生长草木。 生机总会归来。 对现在的云涅和桑越来说,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桑越对着太阳伸懒腰,仰面享受明媚阳光,眉目舒展而愉悦:“真是无事一身轻啊,小涅,想不想去看更广阔的天地?” 云涅就坐在他身边,正一颗一颗地吃桑葚,嘴巴和手指都染上了紫黑色。 他疑问:“不用再守月华山了?” 桑越说:“距离下次天灾魔种爆发,大概还要三五百年,我的职责已经完成,用不到我啦。” 没了必须留在月华山的理由,他忽然想出去走走。 原来桑越不必直面下一次危险,云涅明显开心几分:“嗯,想和桑越下山玩!” 上一次外出游历,不知桑越悄悄陪了自己多久,但于云涅而言,那段旅程仍然孤独。 云涅想和桑越一起,好好游遍这九州四海。 走之前,桑越先处理了些杂事,比如说辞去月华山守山人的职务。 掌门却说,在下任守山人出现之前,这里仍然属于桑越,叫他不用客气。 把弟子们交给掌门和青茯仙君照看,再好声哄了一下曲彧,两人终于能没有负担地出门玩了。 又是一个飘雪的日子,这次却不再孤单。 云涅和桑越手牵手肩并肩,一块下了山,衣摆轻快地飘着,悠然逸乐。 有人问他们,要去往何方? 前方锦绣繁华,一双背影渐渐隐没人群消失不见。 只余一道声音飘来,笑曰:要去人间。 --------------------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没错,番外也完结了! 谢谢大家的陪伴,本次旅程到此而止~ (全书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