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撩夫日常》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长公主撩夫日常》作者:知欧 文案 先帝遗腹子荀欢,自幼便生的粉雕玉琢,惹人疼惜。 大她好几轮的哥哥们把她当女儿养,争相问她最喜欢谁,荀欢总是骄傲地扬起下巴:“最喜欢父皇!” 哥哥们愤慨:“你根本没见过父皇!” 荀欢偷笑,其实她心里藏着一个秘密——每次喝醉都会梦见父皇。 梦里英明神武的父皇会给她讲奇人异事,教她琴棋书画,还会蹲下来让她骑大马。 可是等荀欢长到十五岁,有了自己的公主府,父皇再也不出现了。 她慌乱不已,拼命喝酒,终于等到一个和父皇一样英明神武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荀欢眼泪汪汪扑进那人怀里:“父皇!女儿好想你!” 被派来保护她的何长暄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便宜女儿:??? * 何长暄化名常鹤留在公主府,成了随侍荀欢左右的宠臣,实为报恩。 可她实在胆大妄为,没事就撩他。 再三被撩之后,何长暄坐不住了,他在荀欢清醒之际进了香闺,被满脸通红的荀欢拿着鸡毛掸子赶了出来。 何长暄慢条斯理抹去唇边的胭脂:小公主脾气还挺大。 #她是皎皎天上月,早在许多年前,他便臣服#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荀欢,何长暄(常鹤)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撩完就跑那种【正文完结】 立意:要做一个内心充满阳光的人 第1章 章认错爹了 父皇!女儿好想你! 三月,春雨绵绵。 天空有些阴沉,窗外淅淅沥沥,落花成泥。 荀欢甚是有精神地盯着侍女们清点贺礼,不过一个时辰了还没念完,她有些不耐烦地双手托腮,百无聊赖地听着那些千金难求的珍宝名字,眉毛也没动一下。 侍女们却越清点却精神,艳羡地看着塞满整个库房的珍宝。 长公主今日才搬到公主府,库房就装不下了,可真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 小侍女分神看了眼神思缥缈的长公主,眸中艳羡更甚。 真真是画中走出来的佳人,生的一副仙子般的相貌。 看着看着就呆了,念花册的春时久久听不到应答,不由得皱眉道:“专心。” 小侍女连忙回神。 荀欢无暇顾及她们,和着雨声,她早已懒懒地趴在圆桌上,脑袋一点一点的,困倦极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春时终于清点完了,她合上花册,吩咐侍女们出去,转身瞧见公主已经好梦正酣了。 她不忍打搅,可是库房灰尘多,今日又刚从宫里搬到公主府,忙的脚不沾地的,公主在这里睡得不安生。 她伸手摇醒荀欢,压低声音道:“公主,回房睡吧。” 荀欢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唔了一声,跟着她往院里走。 沐浴梳洗一番,荀欢困倦地眼皮抬不起来,迫不及待地滚到床榻上,抱着锦被便进入了梦乡。 梦中场景如走马观花,她看的眼花缭乱,又似曾相识。 原来她梦见了与阿耶的初见。 家宴,衣香鬓影,五岁的她却好奇地望着从墙角蜿蜒而出的一朵红杏。 “阿娘,幼幼想出去玩。”她拉着陈氏的手撒娇。 “幼幼乖,先陪阿娘用膳,”陈氏目光慈爱,递给她一块嫩笋,“吃着玩吧。” 她哦了一声,乖乖巧巧地咬着嫩笋,小孩子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又盯上了面前的酒。 幼时的她喜欢吃葡萄,傻傻地觉得葡萄好吃,葡萄酒肯定也好喝。 她眼睛转了转,趁阿娘和阿兄说话的间隙,偷偷把银质酒壶抱在怀里,猫着腰抱紧酒壶跑了出去。 酒香醉人,在春日的和风中徐徐飘进她的鼻子里,她狠狠地嗅了嗅,躲开被日光熏得昏昏欲睡的宫侍,跑到亭中。 幸好没有人在,她费劲儿地爬上石凳,把酒壶放在石桌上,这才发觉手上黏黏的,酒壶上有亮晶晶的液体,香味更甚。 她嫌弃的皱眉,却又抵挡不住这股奇怪的酒香。 不再犹豫,她用小手托住酒壶,咕嘟咕嘟地灌下去。 味道怪怪的,像葡萄又不像葡萄,她咂咂嘴,一口接一口,意犹未尽地喝完了。 “比幼幼的羊奶还要好喝,”她自言自语,“幼幼喜欢喝葡萄酒。” “那幼幼喜欢阿耶吗?” 忽然有浑厚有力的男声传来,荀欢吓了一跳,她抱紧酒壶,张皇失措地扭头,见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长着胡子,瞧着很凶。 她有些害怕,把酒壶搁在桌上想要下来。 可是她的小短腿挨不着地,她有点心急地扒着石桌试探,显然又怕摔又想下地。 男人哈哈大笑,两步走过去把她抱起来,仔细打量她两眼,满意道:“我生的女儿,果然机敏聪慧!” “幼幼是公主,不是女儿,”她扑腾着腿踢他,“幼幼要下去!” “幼幼?谁给你取的名字?”男人不理会她的小打小闹,饶有兴趣地问。 “当然是阿娘取的,她说幼幼很小,幼幼就该叫幼幼。” 男人一脸慈祥:“幼幼啊,我是你阿耶,知道什么是阿耶吗?” 荀欢看了他半晌,忽然哭了起来:“你骗人,幼幼没有阿耶!” 梦境戛然而止。 荀欢睁开眼睛,心里闷闷的,慢慢坐起身。 她一直藏着一个秘密,自从五岁那年偷喝了葡萄酒,她便会在梦中与阿耶相见。 每次相见,阿耶都会年轻几岁,下次再见,应是他二十岁左右的模样。 初时她也觉得不可思议,说给阿兄与阿娘听,他们都不信,她便不再提,这便成了她与阿耶的秘密。 从五岁到十五岁,她每年都能见到阿耶,但是自从十五岁的生辰一过,不管她在亭中待多久、喝多少酒,阿耶也没有再出现过。 她也有些怅然,阿耶对她极好,幼时能屈尊让她骑大马,等她长大一些又教她琴棋书画。 而且他还答应过她许多事,上次还说要让她做天底下最快活的公主,看上哪个郎君就把哪个郎君带回公主府,若是阿兄不同意,他就去梦里吓一吓他。 耳濡目染之下,荀欢自然把阿耶的话奉为金科玉律,整日想着寻几个合心意的郎君做面首。 可是现在……怔怔了想了一会儿,她忽然福至心灵,既然方才梦见了阿耶,那么今晚,阿耶会入梦吧? 她心里燃起些许希望,往窗外看了一眼。 雨已经停了,黑夜被雨水洗的发亮,隐隐约约可见繁星闪烁。 反正也睡不着了,荀欢索性掀开被子,趿了鞋,抱起一壶酒往外走。 经过外间的榻,她轻手轻脚的,片刻后又想起她让疲惫的春时回屋睡了,今日没人守夜。 想到这里,她大摇大摆地推开门,深深吸了一口气,往竹林里的八角亭走去。 建府的时候她特意让阿兄多建了几个亭子,因为每次见阿耶,她都是在亭中喝酒,久而久之她对亭子便有了特殊的感情。 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只是一种情感寄托,没想到第一日便派上了用场。 她轻巧地进了竹林的八角亭里,这里竹林掩映,亭中窥月,是极佳的赏月位置。 她把酒壶放在石桌上,倒了杯葡萄酒,惬意地对月自酌。 喝的微醺,荀欢索性躺在八角亭中,难得安静地望月出神。 没有人管她了,可真舒服。 因着还未及笄,阿娘和阿兄都不想让她住在宫外,从十四岁求到十五岁,她还是搬了出来。 代价是不许喝酒,虽然心里纠结,但是她还是同意了。 为表决心,她这几日在宫中滴酒不沾,天晓得她忍得多难受。 如今好不容易搬到公主府,又能见到阿耶,喝酒是一举两得的美事,她要一次喝个够! 荀欢又愤恨地喝了一口,觉得有些奇怪,今晚阿耶怎么还未入梦?是因为她睡了太久不困了么?还是葡萄酒不醉人,喝的太少了? 她看着面前的酒壶,咬唇盯了一会儿,还是思念占了上风。 她下定决心,直接捧起酒壶往嘴里灌。 酒水顺着下巴滑落,打湿了浅色襦裙,带来一阵凉意,空气中漫着酒香,熏得醉人。 荀欢晕晕乎乎地放下空了的酒壶,只是手上不稳,眼睛也辨不清石桌的位置,酒壶摔在地上,声音清脆。 与此同时,有人应声而出。 他踏着月光,不疾不徐地行至八角亭,身形颀长。 荀欢的眼睫颤了一下,眯着眼睛仔细分辨。 近了,她瞧见他穿着黑靴,有力地踩在地上,往上,是他笔直修长的腿,劲瘦的腰,挺拔如他身后的竹。 脸呢? 晚风拂过,竹叶簌簌作响,他发丝微扬,眸若远山雾霭,深不可测。 就是阿耶! 荀欢急切又欢快的叫了一声,扑到他身上便哭:“阿耶,幼幼好想你!” 第2章 章贴身侍卫 送上门的俊俏郎君 何长暄低头,看着像团火一样抱住他的女郎,匪夷所思地重复了一句:“……阿耶?” “阿耶,我还以为你不过来了!”荀欢把眼泪蹭到他衣襟上。 片刻后又仰面,好奇又肆意地盯着他瞧,带着些许饶有兴味的好奇,她不吝啬赞美之词:“阿耶年轻时可真俊俏!” 荀欢满意点头,怪不得能把她的模样生的这么好。 可是她的阿耶却没有如她所愿将她抱起来转上几圈,反而垂眸把她放下:“公主认错人了。”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的,还有些僵硬,与阿耶的柔和大相径庭。 醉酒的状态让她的脑子有些迟钝,荀欢茫然地想了好一会儿才问:“那你是谁?” 何长暄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软软地倒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温香软玉在怀,他在原地站了好半晌,等荀欢的身子快要滑落下来的时候才猛地反应过来,稳稳地抱紧。 “阿耶……你……好久没……我……” 怀中的女郎忽然开口,说话断断续续的,只是捏着他衣袖的手却慢慢收紧,似是极为不安。 何长暄耐心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沉默地将她的手放下,慢慢走出八角亭。 荀欢觉得自己颠簸了许久,可是身边的气息却极有安全感,她不由得伸手抱住一具温热的躯体,脑海中混混沌沌地想,是阿耶来接她了么? 可是再次醒来,她睁开眼睛望见公主府的浮金纱幔,失望地叹了口气。 翻了个身,余光忽的瞧见床边趴着一个人,隔着纱幔看不真切。 荀欢皱眉坐起身,撩开纱幔想问他是谁,可没了那层薄纱的阻隔,她呼吸一顿。 屋里未点灯,窗外的暗光却恰到好处地落在他鼻梁上,荡着幽幽的光。他皱着眉,睡着的模样显得有些冷肃。 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郎长得好俊俏。 许是意识还朦胧着,荀欢忘了喊人进来,反而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碰了下他的脸。 他似有所觉,忽然睁开眼睛,右手摸上腰间的佩剑,警惕抬眸,杀气浮现。 荀欢好奇地和他对视,问:“你是谁?” 他瞥她一眼,淡淡回答:“府中侍卫。” 他音色偏冷,虽然才醒,神情中却没有丝毫困意。 不等荀欢问,他又沉声解释昨晚的事情:“昨晚公主醉酒,我送公主回来,公主不让我走,我只得留下。” 三言两语解释完了,他站起身行礼:“如有冒犯,请公主降罪。” 他俯身的动作不卑不亢,瞧着甚是赏心悦目,不像侍卫,倒像是个矜贵郎君。 荀欢哦了一声,让他起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常鹤,”何长暄面不改色地撒谎,“寻常的常,仙鹤的鹤。” 她继续问:“你多大了?” “十八。” “可曾婚配?” 他古井无波的面容上这才浮现些许诧异的情绪,他嘴唇翕动几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未曾。” 只是说完便偏过头。 荀欢惊奇地看着他耳朵上浮起的红色,怎么还害羞了呢? 她觉得好玩,想了想,伸手从暗格里摸出一个香囊递给他:“等本公主及笄,你就是本公主的面首,香囊便是信物。” 越国民风开放,世家贵族养面首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更何况她身为长公主,身边没有面首怎么能行呢? 阿姐已经嘲笑过她许多次了,连阿耶也说她身边要有几个知心的郎君,恰巧她刚出宫居住便遇到一个合心意的郎君,肯定要提一提此事的。 她眨眨眼,等着他同意,可是他翻看着手中的绿色香囊,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冷着脸不答话。 荀欢瞧不清他的神色,以为他好奇为什么要给个香囊,解释道:“以后我的面首数不清,一个一个的记太麻烦了,这个香囊只有我府上有……” 越说声音越嘶哑,她微微停顿,他终于有机会开口:“恕难从命。” 说完他把绿色香囊搁在一边,起身倒茶。 荀欢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阿姐说做长公主的面首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的,怎么他却是一副根本不稀罕的模样? 不过也不着急,他一直待在她身边,也不怕旁人抢了去,等她及笄了再提也不迟。 荀欢忍不住再次打量他,他身量颀长,宽肩窄腰,性子虽然冷了些,心倒是挺热,倒杯茶也赏心悦目,没有武夫的粗鄙劲儿。 与“鹤”这个名字极为相配。 荀欢偷笑,及笄前开府居住果然是对的,不然这只仙鹤可就被人抢走了。 她喝了茶,忽然瞧见他腰间的长剑,想起出宫前阿兄说的话,她好奇地问道:“难道你就是阿兄给我的贴身侍卫?” 阿兄早就便说要给她挑一个武功高强的贴身侍卫,常鹤瞧着是个会武功的,想必就是他吧。 果然,他很快应了声是。 荀欢满意点头,阿兄可真好,居然会把这么俊俏的侍卫给她,就不怕她收为己用么?还是太相信常鹤心志坚定? 正想说些什么,外面雨声忽然变大,她望向窗外下个不停的雨,雨雾缭绕中,隐约可见一抹粉色。 是早开的桃花,雨打花枝,颇显寂寥。 “现在几时了?”她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春时怎么还未过来?” “卯时一刻,天还未亮。”何长暄也看了眼窗外。 才卯时!阿兄可能还没开始上朝呢!荀欢气恼地嗔他一眼:“怎么不早说!” 说着她躺下来,抱着锦被闭上眼睛。想起站在床边的常鹤,她又睁开,吩咐道:“你先回去吧,等我醒了再说。” 何长暄伸手替她拉上纱幔,一句话也不多说,颀长身影很快消失在屏风后。 他倒是乖巧,什么话也不问,这样的人最适合做面首,荀欢半眯着眼睛想。 再次醒来,天光已大亮,一株桃花从窗棂处延伸而出,开的正肆意。 荀欢慵懒的翻了个身,拥着锦被坐起身,唤来春时服侍。 “公主,可要喝醒酒汤?” 荀欢摇头,慢吞吞地下了床榻,忽然瞧见扔在一旁的绿色香囊,她特意不让侍女收拾起来的。 边梳妆边拿着香囊把玩,她心情甚好。常鹤一直没有出现,若是他不过来,她便治他的罪。 幸灾乐祸地想着,没想到刚走出屋子便瞧见常鹤便立在一旁,她满意地赞了一声:“不愧是阿兄给我的人,真有做贴身侍卫的自觉。” 她把“贴身”两个字咬的极重。 何长暄望向她,她穿着山茶红色襦裙,春光明媚,遮掩住她眉目间的娇纵,多了些明艳之色。 和昨晚哭的双颊红红的可怜女郎大相径庭。 他垂眸不再多看,声音一板一眼的:“多谢公主夸赞。” 他听不懂她说的话,荀欢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谁夸你了?” “……” 三月的风微乱,有桃花花瓣顺着微风吹来,落了满地。 不知长安的平康坊是何种光景? 荀欢是个好玩的性子,可是常鹤这么古板,必定不会同意让她出去,于是随口说道:“我要在府中玩一会儿,你别跟着了。” 身后无人应答,她放心地往前走,走出两步远,刻意放重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荀欢停住,脚步声也随之而停。 她转身怒视他:“都说了别跟着我!” 何长暄毫不理会,眉毛都没抬一下。 她还想再发脾气,可是看着这张脸,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好半晌,她只好妥协:“算了,跟着就跟着吧,本公主带你熟悉一下公主府。” 她在府中乱窜,试图甩掉这个包袱,可他一直跟着,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荀欢无法,心知出府无望,便随着自己的心意漫无目的地闲逛,来到一片竹林中。 “这里是望月亭,记得了么?”荀欢看了眼八角亭中写着的“望月亭”三个字。 不过这里似乎有点眼熟,有竹林有八角亭…… “公主昨夜在此处醉酒。”何长暄知道她心中所想,为她解惑。 她还什么都没问呢!荀欢索性坐在亭中,闻言回首嗔他一眼:“多嘴!” “对了,昨晚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荀欢秀眉微蹙,“有没有听到我说什么?” 若是他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她咬咬唇,仰头望着他。 第3章 章手到擒来 紧紧地抱住她 何长暄下意识低头,想起她昨晚哭的可怜的模样,顿了一瞬才否认:“没有。” 荀欢自然不信。 他只好半真半假道:“你吃醉了酒,一直喊阿耶。” 也不算是骗她。 荀欢松了口气,托腮望着不远处的竹林,她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解释了一句:“我很想见阿耶,所以吃醉了酒总是念叨。” 何长暄的目光飘向她略有些忧愁的芙蓉面,不由自主地开口安慰:“你的阿耶若是还在,必定极为疼你。” 荀欢闻言眼睛亮了亮,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手臂摇晃,眉眼间一派天真骄傲:“你说得对,我的阿耶,是世间最好的阿耶!” 常鹤终于说了句让她满意的话,荀欢心情大好,笑眯眯地开口:“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本公主可什么都不缺。” 想要什么…… 何长暄的目光流连在她的脸上,是比春日更动人的明媚。 抑住即将从喉间滚出的话语,他微垂着头,像一座沉默的大山。 许久未曾听见他开口,荀欢不耐烦了:“想个赏赐怎么想这么久,本公主不给你了!” 她总是这么娇纵,由着自己的性子。 何长暄嗯了一声,又抱拳道:“多谢公主。” 这有什么好谢的,荀欢不明所以地瞥他一眼,还未开口,一声呼喝自不远处传来。 “公主!公主!皇上召您进宫!” 她微微眯了眼睛看过去,是阿兄身边的人,忍不住啧了一声,想起出宫前阿兄的百般阻拦,咬牙切齿起来:“是匾额制好了么?” 如今她的公主府一切都好,唯独正门的门楣光秃秃的,就是因为阿兄扣着她的匾额不给她,平白让人看笑话。 不过是出宫建府比别的公主早了半年而已,阿兄可真小气。 她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冷待!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委屈起来,朝一直沉默不语的何长暄道:“还有你,也不让我出府玩,你真讨厌!” 何长暄抬眼,她什么时候说要出府了? 不过荀欢正在气头上,自然也不会听他解释,想到这里,他识趣地没开口。 他没什么反应,小宦官却急得不行,他知道多说多错的理儿,又怕把落到自己头上的差事办砸,忙不迭地磕头。 咚咚的响声接二连三,荀欢不忍心了,她哼了一声,轻飘飘道:“回去跟我阿兄说,我换了衣裳便去。” 她斗志昂扬地回了自己的院子,春时帮她梳妆描眉,荀欢瞧着铜镜中的模样,思索着该如何把匾额从阿兄手中抢回来。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何长暄来催:“公主,该进宫了。” 荀欢不耐烦地哼哼两声:“我知道!” 姑娘家梳妆的时候怎么能催促呢?她按住略显急迫的春时,叮嘱道:“慢慢来。” 就是得让阿兄等着! 临近晌午,如盖树荫阻隔日光,光影交错中,一袭曳地襦裙拂过粉色花瓣。 荀欢终于出了门,将要踏出公主府,她想起什么,侧首道:“你别跟去了。” 说话间,她青丝中的金簪轻摇,少女的面容漾起一抹粼光。纵然何长暄心智坚定,也恍惚地看了半晌,终于垂眸应是。 什么都不争不抢的,像个木头,荀欢转身问:“这次怎么不继续跟着我了?” “常鹤听命行事。”他的声线一贯的冷淡。 荀欢却炸了毛:“你!方才我不让你跟着你偏要跟着,甩都甩不掉,现在倒好,一听要去宫里你就不跟着了……” 方才端庄秀美的女郎不见踪影,常鹤听着她的喋喋不休,并不解释。 眼见着时辰要到了,春时大着胆子胆打断,紧张地扯扯她的袖袍:“公主,皇上该等急了。” “好了好了,我去就是了,”她负气上了马车,又瞪了何长暄一眼,“等我回来再治你的罪!” - 含元殿的宫人们歪在廊柱上躲懒,偶尔有几只雀儿觅食,立在宫人的肩上叽叽喳喳。 宫人不耐烦地挥挥手,没赶走雀儿,索性也不再管,继续闭眼假寐。 大明宫如静止的画卷缓缓流动,不知今夕何夕。 忽然,宫人睁开眼,似是感受到腾腾杀气,连雀儿也不敢再叫,振翅飞走。 “阿兄!”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宫人忙抹了把脸清醒过来,只来得及看清一身紫衣,躬身便拦:“长公主,皇上正在歇息。” 这宫中喜爱穿红衣紫衣的,唯有仪宁长公主荀欢。 “少废话!”荀欢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就当没看见本公主,继续睡吧。” 说完她便推开殿门,毫无顾忌地闯进含元殿。 “幼幼,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正和衣而卧的康元帝坐起来,无奈地看向荀欢。 荀欢敷衍两句便直入正题:“阿兄阿兄,我的匾额制好了么?” 方才推门进来的杀气腾腾的女郎,转眼便成了温柔似水的大家闺秀。不温柔没办法,阿兄喜欢端庄的女郎,她有事相求,不得不装一装。 康元帝逃避她的目光,干咳一声坐回榻上,板起脸道:“没制好,朕日理万机,哪有空记着你的小事?” 荀欢眼睛一转,乖乖巧巧地坐下,道:“那我便在这儿等着阿兄忙完。” 说着她扯起他的幞头,素白的小手绕着带子玩,眉眼之间满是调皮,和幼时如出一辙。 康元帝心头一软。 他大她二十岁,年纪都可以做她的阿耶了。所以虽然是兄妹,他却是把她当成女儿养的,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只是这么小便出宫居住,有些不舍。 想到这里,他缓和了语气:“幼幼,宫外鱼龙混杂,阿兄舍不得你吃苦,不如……”还是搬回来吧。 荀欢一听有戏,连忙撒娇:“我可是长公主,谁敢让我吃苦?而且还有阿兄护着我呢,我什么都不怕!” 她难得对他撒娇,康元帝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一板一眼道:“阿耶已驾鹤西去,长兄如父,你就得听朕的,朕不答应你出宫。” “哼,小心我告诉阿耶!”荀欢摸摸腰间系着的玉瓶,“今晚我就告诉他!” 康元帝显然不信,他往窗外瞥了一眼,淡淡道:“行,我等着阿耶托梦,你出去玩吧。” 也不知道幼幼怎么回事,五岁那年便说梦到了阿耶,如今还拿这件事吓他,真是……狐假虎威。 荀欢见他不吃这套,跺跺脚便走:“等着瞧吧,今晚我就让阿耶去找你!” 她脚步急促,快走到殿门时又放缓,可是身后一点声音也没有,她不由得有点生气。 每次吵架都是阿兄们先服软,他们都让着她,可是唯独出宫一事,他们一万个不愿意。 只是她都已经搬出宫了,过了两日好日子,怎么可以功亏一篑? 荀欢咬咬唇,正纠结着要不要转身再求求他,却听阿兄朗声道:“进来吧。” 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瞧见殿门上映出几道黑影。转瞬殿门忽然开了,满园春色映入眼帘,绿叶闪着银光。 几个宫人抬着一块红布进来,风轻飘飘的吹来,红布扬起,露出一个“府”字。 荀欢察觉到什么,兴奋地转身看着他:“阿兄,这是我的匾额么?” 不等他回话,她便迫不及待地掀开略有些潮湿的红布看了一眼。 潮湿?她望向门外,又下起了雨,雾气升腾,青石板上开出几朵透明的水花,一闪而逝。 “宫外这么好,连幼幼也想看看。”康元帝负手而立,叹息一声,“去吧去吧,看一眼祖辈们打下的江山、开拓的盛世。” “不过就算是盛世,你也不能乱跑,”康元帝一万个不放心,“再加派些侍卫?” 荀欢摆摆手,笑眯眯道:“不用不用,我去哪儿常鹤都跟着,出不了事。” “那就好,”康元帝点头,又正色道,“你要听常鹤的话,事无巨细,他都会与朕汇报,你不许耍什么小聪明。” 还在抚摸匾额的荀欢登时瞪圆了眼睛:“你让一个小小的侍卫来管我?”怪不得常鹤不怕她,原来是得了阿兄的首肯! 康元帝捏捏眉心,耐心跟她解释:“常鹤是朕请来保护你的。” 她玩闹心重,若是没人管着,更无法无天了。 “请?”荀欢扬眉,抓住最关键的字眼。阿兄是皇帝,自然想让常鹤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为什么需要请? 康元帝却没有多解释,他抬眼看了眼窗外的雨:“雨势太大,在宫里用膳吧。” 荀欢生了气,想理论,又怕他反悔不让她出宫,所以直接带着匾额回了公主府。 况且,她堂堂长公主,难不成还治不住一个小小的侍卫? 马车辘辘,踩在潮湿的青石板上,缠着绵延不断的黏腻声音,终于在公主府停下。 “公主!”管家撑伞迎上去,又看向身后抬着红布的人,“这是……” “本公主出马,匾额自然手到擒来,”荀欢骄傲挺胸,“现在就挂上!” 侍卫们走上前把红布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抬到檐下擦拭,又搬来云梯。 烟雨朦胧中,“仪宁长公主府”六个大字熠熠生辉。匾额是用金丝楠木做的,嵌了几颗玉石,更遑论那六个烫金隶书,一字难求。 荀欢满意一笑,阿兄还是疼她的,这才是长公主的排面。 她仰头看他们把匾额悬在门上,余光中瞧见常鹤正往这边走。 他未撑伞,细雨落在他的眼睫,蒙着层水雾,他似有所感地抬眼。水雾落下,那双平静的眼睛却显清亮,只望着她一人。 似是隔着霭霭青山对望。 荀欢看愣了。 走到跟前,荀欢见他薄唇微张,似是要说话,却又猛地抬眼往上方瞧了一眼,瞬息之间,他扑过来,从背后紧紧地抱住她。 荀欢的身子重重地下压,背着他倒退着走了两步,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荀欢茫然极了,他怎么忽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扑上来了? 她不明所以地想要回头,耳边却传来一声压抑着的痛苦闷哼,夹杂在众人的惊呼声中。 第4章 章良家妇男 我允许你亲我 匾额沾了水,湿滑异常。 云梯上的侍卫们被公主盯着,本想表现一番,可是越心急却出错,将要挂上时便急不可耐地邀功,匾额的一端掉落,直直地砸向站在下面的荀欢。 匾额掉下来事小,公主受伤事大,幸好常侍卫护住了公主。 云梯上的侍卫们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另有几个侍卫把何长暄拉起来。 春时反应过来:“公主,您没事吧?” 荀欢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常鹤,急的眼圈都红了:“把他扶到屋里,去请郎中!” 走出几步远,聒噪的声音顺着风声隆隆传来,常鹤强撑着回头。 是她训斥侍卫的声音,隔着雨雾也能听清。 他仰头闭上眼睛,任凭雨丝飘落,顺着下巴潜入他的衣领,泛起丝丝凉意。 - 郎中赶来的时候,荀欢也提着裙子进来,入眼便是他解了衣裳的模样。 不愧是常年习武的郎君,宽肩窄腰,还有恰到好处的肌肉,但是并不显粗壮野蛮,穿上衣裳便是个清瘦俊秀的郎君。 虽然喜欢,但是荀欢却没细看,径直绕到他背后,只见一片刺目的红,背上已经破了皮,似乎还有深红的瘀血。 不过他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想必是没有伤到脊骨。 想到这里,荀欢松了口气,虽然最后那两个侍卫接住了匾额,没把全部的重量都压到他身上,但是被匾额最利的尖角砸一下,得有多疼啊? 她看了一眼他惨白的脸色,问:“是不是很疼啊?” 何长暄扭头看她,她似乎来得匆忙,一绺被打湿的青丝垂在面颊上,却丝毫不显狼狈,眼中似乎蒙了水雾。 他轻轻摇头,神色冷淡:“不疼。”他摇头的幅度有些大,似是牵扯到伤口,他的神情变得痛苦起来,眨眼之间又变得平静。 似乎受伤的不是他。 可是怎么可能不疼呢? 荀欢急得不行,偏过头怒视一旁立着的郎中:“愣着做什么,上药啊!” 郎中战战兢兢地上前,荀欢紧张地盯着,庆幸的想,幸好砸的不是脸。 侍卫们扶着他躺下,细细的药粉洒在背上,荀欢这才发现他背上有不少细微的伤口,想来以前受过不少苦。 她不敢再看,目光移到他抓着案几的手指,明明已经用力到泛白,却一声不吭。那药粉不像是治伤的药,反而像洒在伤口上的盐巴。 他怎么连叫都不叫一声,明明都这么疼了,荀欢看了直皱眉。 包扎完毕,她赶走闲杂人等,也不敢碰他,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好道:“我把那两个办事不力的侍卫打了一顿,不给他们送药。” 何长暄默了片刻,还是求情:“他们罪不至此。” 荀欢看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应了:“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一会儿我让春时给他们送药。” 他是阿兄派来管着她的,可是他又救了她一命……若是没有他在,那个匾额必定会不偏不倚地砸在她头上。 荀欢打了个冷颤,没再提教训他的事情,只嘱咐他好好休息,很快就回去了。 次日晌午,雨未停,历经波折,匾额终于挂上。 荀欢笑眯了眼,眼睛不自觉地飘向落雨的街巷,她迫不及待地抢过管家手中的伞。 刚把伞撑开,身旁忽然传来一声轻咳,荀欢不明所以地转身,这才看见常鹤。 他不是还受着伤么?怎么还敢出来! 荀欢怒目而视:“你回去歇着,这几日不必跟着我了。” 不等他说话,她先斩后奏叫来侍卫:“把他送回去。” 侍卫们面面相觑,看了一眼面色平淡的何长暄,没敢动。 “怎么?你们连我的话也不听么?”荀欢气的柳眉倒竖,偌大的公主府,到底是谁说了算? 侍卫们犹疑着上前,轻飘飘的扶着何长暄。为免侍卫难做,他这才抬眼道:“无碍,这是小伤。” 说完他举步向前。 雨声滴答,冷风肆虐,有细雨顺着斜风飘到他背上,他僵了下,毅然决然地往外走。 荀欢不忍心了,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扯回来,又把伞往地上一丢,气愤道:“算了算了,今日不去了!” 何长暄转身,荀欢却已经气愤地提着裙角往府里跑了,轻盈灵动,环佩叮当。 可是在府中多无趣,荀欢百无聊赖地拨了半日琴弦,天刚擦黑就拉着常鹤往望月亭走去。 晚风悠悠,月光清寒。 荀欢一手抱着一小坛酒,一手提着裙子慢吞吞地上了湿漉漉的青石阶,坐在望月亭中拍开泥封。 甫一打开,酒香阵阵。 本没想喝太多,但是小口小口地品着,荀欢酒瘾上来了。她托腮吩咐立在一旁擦拭佩剑的常鹤:“去帮我拿一坛女儿红。” 何长暄抬头,看了一眼她微红的芙蓉面,冷声劝道:“该睡了。” 荀欢撇撇嘴,转瞬眼睛又亮晶晶的,她勾勾手指把他叫到跟前的石凳上。 何长暄依言坐下。 她凑近他,轻轻吹气:“你陪我睡么?” 她声音偏柔,醉酒后的声音却妩媚娇俏。 何长暄不为所动,他抬起黑沉沉的眼,盯着她脸颊上的红晕,再往上,是那双含了水雾的眼睛,比月光更柔。 忽的,有柔软温热的触感贴在脸上,像轻飘飘的羽毛,一下一下地挠着他的心。 是她的手指在作怪。 他手指动了动,按住腰间的剑,却迟迟不动。 荀欢左手托腮,右手轻轻抚摸他的脸,手感并不粗糙,下颌线清晰凌厉,她的手指柔柔地打转。 眨眼的功夫,红晕顺着她的手指蔓延,从面庞到耳垂,他脸红的滴血,似是要烧起来,却又一言不发,任她施为。 荀欢眨眨眼睛,好奇又疑惑:“你的脸这么红,是想亲我么?” 他抬眼,虽脸红,但他的眼睛依然是淡然的,现在却浮现出一丝迷惑,她为何会这么大胆? 不等他抗拒她的碰触,她便自来熟似的点点他的唇:“我允许你亲我。” 何长暄不动,压着性子道:“属下不敢。” 他的唇一张一合,荀欢按在他唇上的手也一跳一跳,呼出的气息拂在她手上。她觉得好玩,听完了他说的话却又觉得没意思,他从未在她面前自称为臣。 她撇撇嘴:“你好迂腐,像齐国的人一样。” 大越民风开放,及笄前虽要留着守宫砂,但私底下,贵族男女厮混的风流韵事不知凡几。 荀欢自然也好奇,但是她住在宫中,没什么机会,寻常长相的她也看不上。好不容易有了个品性长相都合意的常鹤,可惜他像齐人一样保守。 大齐是另一个极端,思想极为保守固化,女郎轻易不能上街,只能待在闺阁中待嫁,嫁人后相夫教子,一生循规蹈矩。 见常鹤这副良家妇男的模样,她顿觉无趣,索性解开腰间的玉瓶,继续喝酒去了。 这次她喝的又快又急,酒液顺着她的下巴滴到襦裙上,晕开一片浅浅的痕迹。 月亮被雨水洗过,愈发明亮,一角月光从望月亭中溢出,直直地笼在她被酒水浸过的唇瓣上。 何长暄不饮酒,可是他只是瞥了她一眼,喉间就莫名一阵干渴。 微醺的女郎,模样是最惹人怜惜的,更何况荀欢又生的明艳动人。 他没再看,继续低头擦拭光亮如新的长剑。 整瓶喝完,荀欢丢下玉瓶,看了一眼皎洁月光,朝他笑:“我不喝酒了,你带我去屋顶上看月亮好不好?” 女郎微醺,那双眼睛染了红晕,带了点娇媚,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她腮畔的酒窝更明显,唇瓣上的水渍还未来得及擦,引人采撷。 娇养着的女郎与同龄的郎君撒娇,是活色生香的,没人拒绝的了。 何长暄喉头滚了滚,手指微微曲了一下,又被他忍住,握成拳。 方才他竟被她蛊惑,想抬手抹去她下巴上的水渍。 意识到这个想法,他面色更冷,一言不发地单手抱起她,脚尖轻点,飞上屋檐。 荀欢耳边轰鸣,直到竹叶沙沙声灌入耳中,她才回过神歪头看他:“原来你真的会飞。” 何长暄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荀欢,低声道:“公主不能学。” 荀欢本就是心血来潮,学这个肯定很累,反正她有常鹤,有学武的功夫还不如让常鹤带着她飞几圈呢,所以很快打消了念头。 她抬头望向大了一倍不止的月亮。 远处有高楼,挡住半壁月光。春风温柔,吹起几片竹叶拂过天际,贴着星星打了个旋儿,乍一看像转瞬即逝的流星。 荀欢将错就错,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了个愿。 睁开眼睛,是比月光更清寒的常鹤。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忽然有些嫉妒。连月亮也偏爱他,半壁月光都洒在他的眼睛上,像是浮动着银河。 他不习惯如此肆意的打量,只好主动开口:“公主许了什么愿?” “及笄的时候至少有十个合我心意的面首,”她打了个哈欠,眸中水色浮动,“你是第一个。” 她势在必得。 何长暄面色沉下来,正想反驳,肩上一重。 他低头,瞧见荀欢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似是要展翅飞走,脸上还有浅浅的红晕,酒还未醒。 春日虽明媚,夜晚却寒凉。小公主却像是不怕冷似的,只穿着单薄的襦裙,唯有水红色的披帛松松地搭在肩上,随风扬起,风声猎猎。 何长暄冷着脸,大掌托住她后脑勺处柔软的头发,尽量小心地把她放在自己臂弯里。 可是他毕竟没做过这些,怀中安静的女郎不舒服,不安分地动起来。何长暄有些无措地拧眉,以为她醒了,可是她呼吸绵长,睡得好好的。 目光下移,她的唇瓣微微抿着,一抹嫣红点缀在玉白面容上,引人采撷。 “我允许你亲我。” 乌云遮住月光,越来越冷,他回过神。 起身的间隙,他不可避免地弯腰,牵扯到伤处,他咬牙不言,呼吸却重。有幽幽酒香顺着微风飘过来,和着女儿香。 他怔愣一瞬,连疼痛也感受不到了,飞快地起身稳稳抱起她。 他怕她醒,低头看她。 女郎恰好红唇微动,轻声呢喃:“阿耶。” “……”第二次了。 第5章 章这么乖啊 亲昵几分也无妨 次日清晨,荀欢还未睁眼便喊常鹤。 春时脚下微顿,轻声道:“公主,鹤郎君还未过来。” 大越虽没有什么严格的男女大防,但是侍卫们到底还是低人一等。为防止公主在及笄前平白无故失了身,圣人特意吩咐让侍卫们住的离清酒院远一些。 清酒院便是荀欢住的院子。 许久没听到公主说话,春时轻手轻脚靠近纱幔。荀欢的闺房却和旁的女子不同,漫着浅淡酒香,越靠近床榻越清晰。 初次进入或许不习惯,但是春时也算是熟悉了,她面不改色地撩开纱幔。 女郎姣好的容貌如无瑕白玉,半数青丝垂落在腮畔,被呼出的气息吹的微拂。 又睡着了。 春时柔柔一笑,小心翼翼地出去,刚掩上屋门,便有一道影子打在门上,越来越近。 “公主未醒?” 声线平直,带着寒意,是鹤郎君的声音。春时转身嗯了一声,没敢看他,匆匆低头走了。 清酒院中少有侍女敢与鹤郎君对视,春时也不例外。她听过侍女们的议论,也都说鹤郎君长得好,但是却总有种生人勿近的气息,叫人不敢亲近。 连长公主也不能驯服这只仙鹤。 春时走远,何长暄推门而入。他绕过几个屏风,没敢太靠近,垂眸喊她:“公主,该起了。” 荀欢被人扰了清梦,扭扭身子嘟囔:“阿娘,我没有课业了。” 发丝拂在脸上,痒痒的,荀欢终于不情不愿地半睁开眼睛抱怨:“阿娘,我想睡觉。” 她又撒娇,何长暄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今日公主可以出府。” 出去玩? 荀欢迷茫睁开眼睛,瞧见如松柏般身姿颀长的常鹤,她眉间染上兴奋的神采,片刻后又皱眉问:“你的伤好了么?” “无妨。” 荀欢闻言欢呼一声,一跃而起。她风风火火地掀开锦被,走到铜镜前瞥一眼常鹤,他已经偏过脸,阳光在他的侧脸上洒下一片金红。 恰好窗外种着桃花,荀欢眨眨眼,忽然想起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 荀欢欣赏了一会儿,觉得他有点好玩,瞧着冷冷淡淡,其实是个再害羞不过的郎君,多有意思。 梳洗之后,她看了眼象牙梳,玩闹心又起,她喊他过来,一本正经地问:“会通发么?” 何长暄摇头。 荀欢扬眉,偏要为难他:“帮我通发。” 他久久未动,荀欢正要说什么,他却已经举步走向她,毫不费力地伸长手臂拿起搁在梳妆台上的象牙梳,没有碰到她分毫。 这么乖啊。 透过铜镜,她瞧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比起象牙梳也毫不逊色。虽然双手僵硬又不知所措,但是好在动作足够轻柔,荀欢享受地闭上眼睛。 春时察觉到屋中的动静,小心地推门进来。 她虚虚掩门,抬头便瞧见一个郎君站在梳妆台前梳发,公主的身子被他罩住,一丝一毫也看不见,唯有诃子裙随意曳地,露出一角。 她没再多看,俯身行了礼:“公主,鹤郎君。” 荀欢嗯了一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镜中准备把梳子放下的常鹤,她哼了一声,道:“你出去吧,这儿有常鹤伺候就够了。” 何长暄手臂一僵,只好继续帮她通发。 公主似乎和他太亲近了,春时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咬唇行礼:“是,奴婢先退下了。” “诶,等等,”荀欢忽然想起她的称呼,她想回头,又怕扯痛了头皮,仓促间按住常鹤的手,扭头问,“你叫常鹤什么来着?鹤郎君?” 春时解释:“常侍卫与别的侍卫不同,是贴身侍卫,身份自然要和旁的侍卫区分开来,而且侍卫里还有姓常的,奴婢们都是这样称呼的。” 荀欢笑眯眯的:“不错呀,日后就这样叫他好了。” 她又仰头看常鹤,问:“你喜不喜欢?” 何长暄垂眸,她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温温热热的,被他的大掌衬托的愈发娇小玲珑。 她是公主,自幼十指不沾阳春水,青葱玉指被如墨的发丝衬得极白,像瓷。 “你怎么不说话?”荀欢皱眉,常鹤居然不理她,她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忽视她,不把她的话放心上。 也不知道他在发什么呆,不过发呆的模样也挺好看的,那双眼睛似是蕴了星河,万物都在他的眸中。 荀欢忍着仰的酸痛的后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听到她的催促,何长暄这才回神:“公主喜欢便好。” “我喜欢什么,你怎么可能会知道,”荀欢白他一眼,“快点,我要出去玩了。” 何长暄诚实道:“我不会梳发髻。” 荀欢哦了一声:“那你歇着吧,我让春时过来。” 何长暄松了口气,退立在一旁。 很快,荀欢梳妆完毕,两人一同走出清酒院。 搬到公主府好几日了,她居然一次也没出去玩过,像什么样子? 不过从前在宫中的时候,她倒是偷偷溜出去过几次,只是还没玩个尽兴就被阿兄和阿娘拎了回来,又是好几个月的严加看管。 如今出宫居住了,没想到身边还有一个常鹤管着她,堂堂长公主,连自由都没有! 不过今日常鹤怎么让她出门了? 她侧首望他,恰好看见他的喉结,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为他的侧脸投下一片阴影,更显周身清冷,唯有喉结的凸起愈发明显,禁欲又性感。 荀欢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此等绝色郎君不做她的面首,真是可惜了。 行至正门,春风柔柔地吹起她的襦裙,又吹落一树花瓣。 荀欢顿住脚步,提着裙子跑到桃花树下,折了一支桃花递给常鹤:“你看,像不像你?” 何长暄目光微动,看着笑靥如花的女郎,不明白她的意思。 “人面桃花相映红嘛,你脸红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荀欢扬起下巴递给他,“本公主赏你了。” 何长暄不想要,可她实在执着,只好接过来。目光落在她肩上,他的手动了动,还是伸手拂去落在她肩上的花瓣。 她今日穿着粉紫色襦裙,上面恰好有绣了桃花,从腰际蜿蜒到肩上,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是真花还是假花。 他的手放在肩上,做着与他古井无波的面容极不相符的轻柔动作,引得荀欢一阵颤栗。 她疑惑地侧头看了一眼,三两下把花瓣拂下去,拉着他往外走。 两手交握,何长暄的目光不自觉地下移,她的手握着他的食指和中指,更显娇小细嫩,触感如玉,温温热热的,和她的性子一样,生来便带着火。 走了几步,她的手忽然将他攥紧,步子也开始放慢。 他抬头,瞧见一个老太监下马,气喘吁吁的模样,看见荀欢便喊:“公主!陈太妃召您入宫!”说完才匆忙行了个礼。 “阿娘找我做什么?”荀欢有些怵,又强撑着喊,“我很乖的,前几日都没出门!今日……今日也不出门!” “公主,太妃娘娘不是罚您,只是想见见……”老太监上前,看见两人交握的手,声音戛然而止。 “这这这,公主,您还未及笄,成何体统!”老太监唬了一跳,偷偷抬眼,挑剔地打量他一番。 没想到他居然挑不出什么错处,反而越瞧越满意。 这个郎君和公主差不多大,长得也好,瞧着便是稳重的性子,况且又是圣人亲自选出来的郎君,和公主亲昵几分也无妨,没什么要拦的。 不过该做的还是要做的,他的目光停在两人相握的手上,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荀欢无所谓地放开,叉腰道:“我不去,去了便回不来了!” 何长暄看了看被她松开的手。 老太监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小公主却不为所动,眉间隐有不耐之色,侍卫和管家都躲得远远的,生怕公主生气被波及。 何长暄也举步离开。 荀欢顾不得跟老太监斗智斗勇,瞪大眼睛看着常鹤——她还没让他走呢! 没想到他却捧了一杯热茶过来,氤氲热气全都拂到他脸上,他眉眼微动,又双手递给老太监:“请。” 老太监惴惴,瞧了一眼荀欢,她哼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 老太监便接过来,咕嘟咕嘟喝完了,再一低头,公主和那个奉茶的郎君呢? 他吓得左顾右盼,等了一会儿,却也只有风声簌簌。 完了,那个郎君不会带着公主出门了吧! 第6章 章四唇相贴 你别动 荀欢喜欢桃花。 圣人依着她,于是公主府种满了桃树,树龄不一,却都开满了花,风一吹,缀在树上的桃花便迫不及待地旋舞,落了满地。 荀欢靠着桃树抱臂而立,低头看着由桃花铺就的□□问:“干嘛?” 何长暄比她更冷,一板一眼道:“太妃召见,公主要进宫,不能随性而为。” 话音刚落,荀欢一脚踢起满地花瓣,混着泥土直直的砸向他的小腿,溅了满身的泥。 他不为所动。 荀欢抬头怒视他,可看了半晌,又噗嗤一笑。 何长暄瞥她一眼,女郎眉眼生动,芙蓉面上清晰可见桃树缝隙中投下的细碎光斑,漾着清浅水纹,比桃花更动人。 他嘴唇动了动,一时忘了询问她笑的缘由。 荀欢笑够了,清清嗓子主动开口:“还装的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你看看你现在哪里像了!” 何长暄不明所以地低头,花瓣从他头上飘下,粉白相间,绕着圈儿落到地上,再也寻不见了。 此时无风,所以这花瓣一直在他头上? 何长暄眸中难得迷茫了一会儿,很快又绷紧了脸。 被这么一闹,荀欢也没了脾气,她三下五除二扫下肩上的花瓣,哼了一声,抬脚走向老太监。 何长暄亦步亦趋。 老太监还在胡思乱想着,他急得团团转,转着转着,却瞧见公主从一棵树下走出来。 她双手叉腰,似是不情愿,可是眼里带笑:“算了算了,我去就是了。” 嚯,也不知道这个郎君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说动荀欢这个小祖宗! 老太监眯着眼睛看向她身后负手而立的郎君,拱手道:“敢问郎君尊姓大名?” 何长暄点头:“常鹤。” 老太监正想说话,荀欢抢先:“今日发生的事情,你一个字都不许告诉我阿娘!”她威胁的晃晃拳头。 老太监急忙点头,比起公主风流的这点小事,还是太妃的召见比较重要。 不过眼见着就要来不及了,荀欢着急起来,猛然瞥见老太监骑的马,她边往外跑边道:“我骑马去!” - 先帝妃嫔居住在长安外郭城东部的兴庆宫中,这里景色宜人,适合颐养天年。 荀欢骑马进入兴庆门,轻车熟路地在福润殿外下马。 把缰绳随手扔给侍卫,她正想大摇大摆地进去,猛然瞥见凌乱的襦裙,又连忙整理好仪容,轻移莲步,从容踏入福润殿。 见阿娘和见阿兄一样麻烦,他们行事都是一板一眼的,远没有荀欢一个人待着自在。 边往寝殿走边四处张望,一抹玉白在朱红宫墙上蜿蜒,简单素雅,她仔细辨别了一会儿,认出是早开的梨花。 荀欢踮脚看了半晌,折下最好看的一朵,大声喊道:“阿娘,我来啦!” “幼幼!”陈太妃满目欢喜地从寝殿出来迎她,见了她手中的梨花又皱眉,“好不容易开了几朵,又被你折了去。” 荀欢低头揪去碍事的枝叶,又往阿娘头上一簪,笑眯眯道:“阿娘真好看!” “阿娘年纪大了,不戴花。”陈太妃柔柔一笑,又把梨花摘下来戴到自己女儿的发间。 荀欢喜欢珠翠锦绣与明艳之色,极少会用素雅的白,可是这是阿娘给的,她便原地转了一圈,笑的乖巧:“好看么?” 陈太妃仔细打量她:“幼幼正值青春年华,是最美的年纪。” 荀欢扬起下巴接受阿娘的夸赞,心里松了一口气。阿娘没有提她来得晚的事情,也没有板着脸,想必今日的事情也不算大。 想到这里,她便随性坐下,闻着殿中的檀香昏昏欲睡,好半晌才懒懒地杵着额头问:“阿娘,叫我来有什么事?” 陈太妃落座,呷了一口茶才慢悠悠道:“你出宫好几日了,也不说来阿娘这里看看,阿娘只好去请你了。” 她微微侧目,看着妙龄之年的女儿,她有一双狡黠灵动的眼睛,任谁见了都喜欢。 “我这不是怕我来了你就不让我走了么?”荀欢嘟囔一句,又赶紧露出笑容,“那我日日都来见阿娘!” 陈太妃失笑,忽然又摇头叹气:“算了,你好好玩吧。阿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整日不着家。” 她美目含愁,望向外面随风摇曳的梨花,朵朵馥郁,有一株开的太盛压不住,便有几片花瓣随风飘散,再也找不到了。 殿中檀香浓郁,荀欢冷不丁一瞧,阿娘像宝华寺中慈眉善目、普度众生的菩萨,她懵懵懂懂地问:“阿娘怎么了?” “没什么,”陈太妃回神,摩挲着白瓷盏,“只是想起些旧事,有些怅然。” 荀欢抿了一小口茶,又发觉这不是酒,嫌弃地扔在一旁。 知道女儿不关心这些,陈太妃没有多提旧事,反而话锋一转,问她:“近日有没有饮酒?” 荀欢警铃大作,她连忙正襟危坐:“喝了,每日喝一点,戒酒要慢慢来。” 陈太妃深以为然,又道:“阿娘给你请了女先生,虽然你已经搬出宫了,但是课业不能荒废,每日清晨上两个时辰的课。” 那岂不是不能睡懒觉了?荀欢噘嘴撒娇:“阿娘好狠的心!” “阿娘是为你好,”陈太妃摸摸她的头发,“你是长公主,虽然年纪小,但也是长辈,要给你的侄子侄女们做个表率。” 她才不想做什么表率!荀欢气极起身,又任性起来:“我不!我是长公主,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荀歌阿姐多潇洒,我要和她一样!” 因为生气,女郎的眼睛亮晶晶的,透着倔强,比玉盏中的茶水还要清亮。 陈太妃瞥她一眼,并不相让:“就这样说定了,若是不约束你,你更无法无天了。” 荀欢眼睛转了转,快走两步和陈太妃挤在一起,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阿娘,阿兄派了侍卫管着我,我一次也没出过门。” 陈太妃狐疑:“真的?” 荀欢急忙点头:“他叫常鹤,整日冷着脸,动不动就搬出阿兄吓唬我,而且他武功高强,没有他的允许,我根本出不了门,不信你去问我阿兄。” 她面上气恼,心里却在偷笑,拿常鹤当挡箭牌可真方便! 眼瞧着阿娘的面色有所松动,荀欢继续可怜巴巴道:“所以阿娘,我的课业能不能少半个时辰?” 陈太妃思索一阵,终于点头:“只要你好好上课,我会与你阿兄说,每日让你出去玩一个时辰。” 只有一个时辰啊,荀欢有点失望,但是还是连忙道谢,捶腿捏肩的,把陈太妃哄得心花怒放。 天色昏黄,炊烟袅袅,荀欢终于出了兴庆宫。 长安繁华,她强忍着下马的冲动,径直往公主府走。万一阿娘派人跟着她,瞧见她在街上闲逛,那她就完蛋了。 一路目不斜视地回到公主府,她下了马,侍卫正在点灯,她一时兴起,驻足看了一会儿匾额,那几颗玉石熠熠生辉。 只是还有比玉石更耀眼的存在。 她看见了背对着她的常鹤。 春风吹起桃花花瓣,似是偏爱他,一股脑儿地往他身上落去,而他脊背挺直,花瓣无处可依,顺着他的后背滑下,落了满地。 荀欢屏住呼吸走向他,拂去他肩上的花瓣,独独留了最好看的一片。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招惹别的桃花。”荀欢笑吟吟地开口。 何长暄左手执白棋,右手执黑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这才问:“公主,要下棋么?” 荀欢本不想理会,但今日拿他做借口,减了半个时辰的课业。于是她欣然坐下,托腮看他捡棋子:“你怎么一个人下棋,不无聊么?” “并不。”何长暄抬首,眼中是她的倒影。 荀欢眨眨眼,问:“你在等我?” 何长暄不语,垂眸捡起最后一颗棋子:“公主执白子?” 荀欢偏不听他的,抓起一个黑子落在正中间,并不将他放在心上。 虽然她不太会下棋,经常输给阿兄们,但是赢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侍卫还不简单,他下棋肯定马马虎虎。 所以荀欢随性而为,何长暄不苟言笑,两人都没有多说话,唯有风动。 静谧的气氛不到一刻钟便结束。 荀欢果然赢了,她眼睛亮起来,斗志昂扬:“再来!” 说着她撸起袖子严阵以待,何长暄目光如炬,落在她露出的一截皓腕上。 荀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在意地摆摆手,因着动作太大,露了半个手臂。这也没什么,荀欢没当一回事,刚抬头便发觉有一双手便落在她的袖口处。 他眼眸低垂,只注视着她的衣裳,细致又耐心,荀欢从他轻轻敛着的眉中瞧出与他的性子极不相符的宠溺,似乎照顾她,是他此刻最重要的事情。 “好了,继续吧。”他没有抬眼,目光落在棋盘上。 荀欢回神,发觉自穿上便开始凌乱的衣袖回到正规,服服帖帖地搭在她的手腕上。 她愣愣地哦了一声,在棋盘中间落下一子,心里却想着,常鹤真奇怪。 有时候他似乎恨不得杀了她,有时候又满目温柔地替她收拾烂摊子,真是矛盾极了。 她心里想着事情,落棋愈发随性,没想到每次都是她赢,一连赢七把,她一把推倒棋盘,娇嗔道:“我不跟你玩了,每次都是我赢,真是没意思。” 心中却极为得意,常鹤瞧着什么都会,其实也不过如此嘛。 何长暄的目光从她如玉的手上移开,这才道:“公主高兴便好。” 高兴? 荀欢抬眼,黑黢黢的眼眸注视着他,他怎么知道她不高兴的? 今日没能上街,阿娘又请了先生管束她,她早就不耐烦了。 他总是这样,瞧着冷冷淡淡,心倒是挺热。 他这么乖,该给他一些奖励。 荀欢不着边际地想着,目光看向他肩上还未落下的桃花花瓣,轻声道:“你别动。” 他果然不动,任由她靠近。 荀欢探身,双手攀住他的肩膀,抓住那片失了土地的滋养略显黯淡的花瓣。 两人挨得极近,呼吸相闻。 何长暄清晰地闻到酒香,是她唇瓣微张时呼出的气息,轻轻扫过他的耳畔,如烈焰灼烧,他的喉头难耐地滚了滚。 顿了顿,他镇定开口:“公主,好了么?” 荀欢摇头,几缕不乖的青丝拂过他的脸颊,又痒又麻。 何长暄有些受不住她的靠近,他正想远离,忽然一阵轻微的风动,有极软的触感贴在他的唇上。 四唇相贴,酒香与女儿香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他来不及反应,怔在原地。 风吹过,桃花纷扬。 荀欢终于远离他,笑意盈盈:“这样本公主才会高兴。” 第7章 章好自为之 把他扯到床上 天际最后一丝余晖消散,泼墨中隐约浮现一弯朦胧明月,落花也缱绻。 荀欢神色迷茫地看着面前始终垂着头抿着唇的少年郎君,他的眼睛黑沉沉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周身气压极低,右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 这是生气了? 她主动亲他,他居然生气了? 这可是别的郎君求也求不来的的! 荀欢性子上来,振振有词道:“凭你的身手,你肯定躲的掉。可是你没躲,便是爱慕我的,所以你以后就是本公主的……” 话还没说完,忽然有吵吵嚷嚷的喊声,盖过了荀欢的音量。 聒噪! 她拧眉站起身,娇斥一声:“哪个不长眼的!” “是我是我!公主!”一个锦衣华服的郎君急匆匆地跑来,满头大汗被灯笼映的亮晶晶的,他问,“公主还记得我么?” 荀欢没好气地说不记得,一直垂首的郎君也抬头,荀欢睨了他一眼,假装没看见。 华服郎君有点失望,却还是扬声道:“我是礼部侍郎嫡三子林青,去年我们在朱雀街上见过的!” 虽然荀欢没想起来,但还是懒懒地嗯了一声,又挑衅地瞥了眼垂首不言的常鹤,想做她面首的郎君多了去了,只有常鹤这个榆木脑袋不开窍。 林青却没看出什么,他得到肯定,眼睛更亮了,他绞尽脑汁地回想:“那时公主穿着胡服,骑在马上,英姿飒爽,下马的姿势也娇俏极了,然后你帮阿婆捡她掉下来的……” 罗里吧嗦一大堆,荀欢不耐烦的挥手:“说重点!” “我、我心悦公主!想尚公主!”他闭上眼睛鼓起勇气大喊一声。 “哟,志气还不小。”荀欢意味不明地说了这句话,朝他勾勾手,“过来。” 林青连忙走入亭中挺胸抬头,任凭她打量。 荀欢看了一眼便得出一个结论:和常鹤比差远了。 她摊开手中一直攥着的桃花花瓣,歪头问:“这是什么?” 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个,但是林青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花瓣。” “什么花瓣?” 她笑的娇俏,灯笼昏黄的光照在她如玉的脸上,美的像画。林青看呆了,他咽了下口水,结结巴巴道:“桃、桃花花瓣……” “不不不。”荀欢摇头,珠钗晃动,锦绣堆叠,好似桃花仙子。 何长暄静静地瞅着她的侧脸,林青呆呆地看着她娇艳的脸庞。 转瞬荀欢笑的恶劣:“这是烂桃花。” 林青本是一头雾水,可他眼巴巴地瞅了她两眼,福至心灵。 他后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今日一行,颜面扫地,他正想告辞,荀欢却好整以暇地开口:“慢着。” 难道公主反悔了? 林青精神一震,目光灼灼。 她在凌乱的棋盘上落下一子,懒懒道:“常鹤是我新得的面首,我对他还有些兴趣,所以你得先赢了他。” 何长暄抬头,目光如剑。 荀欢在他略有些鲜艳的唇上扫了一眼,也不问他的意见,站起身给林青腾地方。 她下巴微抬,直视常鹤,说着只有她与何长暄才懂的话:“这是命令。” 林青迫不及待地把棋子收起来,虽然有点失望公主已经有了一个面首,但是他观察过了,这个面首瞧着冷冷淡淡的,唯有一张脸能看。 想必公主只是贪图一时新鲜,等他林青进了公主的后院,必定是最得宠的。 更何况他的棋艺在长安也是排的上号的,与一个粗鄙武夫下棋,这有何难?还能在公主面前得个露脸的机会,这好事谁不要啊! 想到这里,他得意又迫不及待道:“这位……面首,您先请吧。” 何长暄瞥一眼笑意盈盈的荀欢,在林青接连不断的催促声中落下一枚黑子。 林青也自信地落下一枚白子。 见常鹤服软,荀欢优哉游哉地解下腰间玉瓶,眯着眼睛抿了一小口酒。 今日瓶中盛着的是诃陵国进贡的椰花酒,酒液呈乳白色,虽是酒,却没有太多酒味,反而酸中带甜,很是清爽。 一喝就停不下来,荀欢接连喝了三口,忽然听到一声怪叫。 “怎么可能!” 这么快便结束了?常鹤下棋也太没天赋了吧? 她诧异地望过去,常鹤淡然地坐着,林青难以置信地盯着棋盘,她也顺势低头,黑子占了大半,白子只有零星几个,和林青的面色一样惨白。 所以常鹤会下棋,而且棋艺相当不错,方才和她玩的几局是哄她玩的? 荀欢怒从中来,但是她不想在外人面前发火,只好正眼瞧了眼林青,他骨相倒是不错,眉眼瞧着很是柔和,可惜与常鹤比起来,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她又恼恨起常鹤来,有了常鹤作对比,她什么时候才能集齐一百个面首? “公主……” “公主。” 一犹豫一冷肃的声音同时响起,荀欢望向何长暄:“怎么了?” “该就寝了。”何长暄已经站起身,他站姿笔挺,立在亭中,如苍翠松柏。 荀欢哦了一声,她还没玩够呢,不过显然何长暄并不想让她继续玩下去,先她一步开口:“送客。” 他声音没什么情绪,林青却莫名抖了两下,有寒意从脊椎升起,一句恳求的话也不敢说了。 这个郎君虽然长相俊秀,但是看衣着只是个侍卫,为什么棋艺这么好?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但是再来一局只能让他面上更无光。 他心里懊恼,偷偷打量面前的郎君,普通的黑色衣裳也衬得他如芝兰玉树,林青的气势弱下来。 他垂头丧气地告辞了。 荀欢笑眯眯的,忽然想通了,常鹤假装不会棋,是为了哄她高兴,在林郎君面前又大展身手,是……不想让他做面首? 春夜寒凉,浇灭了荀欢的怒火,她慢吞吞地把系在腰间的披帛解下来搭在肩上,慢悠悠道:“不让那个林……林什么赢,鹤郎君这是吃醋了?” 何长暄冷淡道:“我要与你算一笔账,他太碍事。” 荀欢笑意盈盈:“瞧你,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赢了人家,是不是见不得我身边有旁的郎君?更何况你总是嫌我烦,等我有了别的郎君,你岂不是轻松了?” 何长暄坦然道:“公主若是收了他,便会放过我么?” 荀欢一噎,含混道:“说不定呢,反正是你没把握住机会……” 两人都沉默下来,何长暄冷静下来,也不想再与她费什么口舌,那次亲吻同样毫无意义,若是他主动提了,她必定会大做文章。 于是他没再提算账的事情,再次开口:“公主,该就寝了。” 荀欢捻了捻手中一直留着的花瓣,一把扔向他,他眉眼不动,似是早有防备,伸手稳稳地接住。 她三两步走到他面前:“睡什么睡,我还没与你算账呢,你真是不知好歹!本公主主动亲你,你居然像个木头!” 何长暄平静地望着她,她眼中只有对男女之事的好奇,对他却并没丝毫情意。 若是没有他,她可以亲吻任何一个郎君,譬如方才的林青,譬如平康坊的小倌。 她只是想知道情.爱的滋味,于是把亲吻当做奖赏。 “喂,哑巴了?”荀欢拿起棋盘上的棋子就要扔,可是看着他的脸,她却狠不下心。 片刻后她恨恨地放下,嘟囔道:“算了,你这张脸还算好看。” 何长暄丝毫不受她威胁,反而道:“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陛下。” 他长腿一跨,径直走出亭子,片刻后顿住脚步,回望她一眼:“望公主好自为之。” 他神情淡淡的,被亲吻时的滴血之色早已散去,如今他周身肃杀之气涌动,荀欢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又嘴硬:“你是阿兄给我的人,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他早已走远,就算听到她的喊声也没有回头。 这个男人,好不知趣! 荀欢抿唇盯着他的背影,想到什么,又慢慢松了抿唇的力道,忍不住漾起一抹笑容,若是常鹤今日真的从了她,倒是没什么意思了。 次日一早,荀欢被春时吵醒。 “公主,该上课了,”春时小心翼翼地说话,“女先生已经在正厅等着了。” 荀欢烦躁地转身,闷声道:“我不去,你把她打发走!” 春时无可奈何,不敢惹怒了她,只好退出去,没想到常鹤已经站在门外了。 她吓了一跳,又面露难色:“鹤郎君,公主还未醒,这……” 何长暄点点头,面不改色地推门进去了。 春时踌躇片刻,还是离开了,昨日公主就是被鹤郎君叫醒的,今日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她松了口气,正想去派人催一下膳食,屋中忽然有花瓶落地的声音,清凌凌的。 她心里一惊,推门而入,便瞧见一地的花瓶碎片。 没敢多看,透过朦胧的纱幔,她瞧见公主已经坐了起来,耷拉着脑袋,一点一点的,不像是会砸花瓶的样子。 鹤郎君面色从容,低着头的模样很是规矩,更没有理由怀疑了。 难道花瓶是自己掉下来的?她斟酌着开口:“公主……” 何长暄眉眼稍动,似乎刚回神,示意她出去。 春时咬唇没敢动,但是陛下说她们都要听鹤郎君的,所以左思右想,她还是出了门。 “公主,该起了。” 春时走后,他依然重复着这句话。 荀欢闭着眼睛道:“说一句我爱听的。” 无人回应,唯有风动。 良久,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停在她的床榻处。 “公主若是不起,我只能亲自请您了。” 他的话不带丝毫感情,荀欢却听出了威胁。她轻笑:“怎么请?撩开纱幔替我穿衣裳么?你猜,我现在有没有穿衣裳?” 纱幔外的人影微微晃动了下,迟疑地后退了两步。 荀欢瞧见他微微拱手:“属下冒犯了。”声音甚是恭敬。 她边探身扯住纱幔边道:“起吧。” 何长暄松了口气,余光却瞧见荀欢不知什么时候起了身,站在他面前,妙目盈盈地望着他。 趁着他愣神的工夫,荀欢扯着他的腰带把他拉到床上,锦被凹陷,金红纱幔轻垂。 “方才鹤郎君到底瞧见了什么,竟然把花瓶都碰倒了?”她半跪在他身侧,轻轻抚摸他的脸。 于是郎君的脸比纱幔还要红。 第8章 章鹤立鸡群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他深深吸气,妄图抑制越来越红的面色,可是帐中浓郁的女儿香与酒香和在一起,是最让人着迷的情.药。 “什么都没看到。”他别过脸不看她,声音沙哑,心里松了一口气,幸好她穿着衣裳。 荀欢撇撇嘴:“你分明看见了,我这就去禀报阿兄,让他罚你!” 虽是这样说,她的手却依然停在他的脸上,瞧着波澜不惊的,可是她心里却有点着急。 常鹤好不容易这么乖,不如今日便把他吃.干.抹.净,可是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 她皱眉打量他。 何长暄想起身,又怕她直接压上来,只好眼观鼻鼻观心,握着拳把头侧到一旁。 僵持间,门外传来春时的催促:“公主,先生要等急了!” 荀欢扬声道:“那就让她走好了!” 说是这样说,她却顺势放开了常鹤,道:“一会儿你出府帮我买些书。” 何长暄终于站起身,低头应了声是。 荀欢眼睛转了转,又道:“你先出去吧,一会儿我把要买的书列个单子。” 何长暄毫不留恋地出门。 门被关的严严实实了,荀欢跳起来,亲自磨墨,飞快地写下几个书名,又小心地折好。 梳洗之后,她没急着去上课,反而叫来常鹤,眉间满是蠢蠢欲动的兴奋:“拿好了,少买一个,抽你一巴掌。” 何长暄把纸条放进怀中,一言不发地出了府。 荀欢慢悠悠地用了膳,想象了一下他看见纸条后铁青的脸,却又不得不听她的话把书买回来的模样,心里终于舒坦了,这才春风满面地去上课。 反正他买不买,她都有理由治他的罪。 教她的是个不苟言笑的女先生,荀欢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她说话,偶尔望一眼门外,又收回目光,闭着眼睛打瞌睡。 终于熬完了先生的念叨,荀欢飞速出了门。 日光熠熠,桃花树下却是一片阴凉,她一眼便瞧见常鹤斜倚在桃花树下擦拭佩剑。 斑驳日光在他周身投下浅浅淡淡的不规则光斑,剑光一晃,恍若神祗。 只是他身边空空,并没有书。 她笑眯眯的:“书呢?” 他冷清清的:“没买。” “为什么没买?”荀欢摩拳擦掌。 没想到男人一本正经地抬头,今日第一次与她对视:“公主没给银子。”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荀欢哈哈大笑,她从怀中摸出个银角递给他,问:“够了么?” 何长暄嗯了一声,又低下头,似乎有点窘迫。 她好奇地问:“你没有俸禄么?怎么连一文钱也拿不出来?” 他却已经调整好情绪,一言不发地朝她行礼,抬脚便要走。 荀欢拦住他,仰头问:“我写的纸条,你看了么?” 面前的女郎笑意盈盈,日光洒在她姣好的芙蓉面上,他没有多看,垂眸回答:“未曾。” 他怎么连一丝好奇心都没有。 荀欢不满,不过转念一想,她第一时间瞧见他的神情,岂不是更好? 想到这里,她兴奋起来,一叠声地催促他:“快快快!你现在打开看看!” 何长暄皱眉,不明白她为何这么激动,却还是依言从怀中掏出折的整整齐齐的纸条。 一片花瓣飘飘然自枝头落下,荀欢双眼发亮地盯着他。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很快展开,淡漠目光落在第一行字上。 那片花瓣还未飘落在地上,他却已经捏住纸条,揉进手中,面色薄红,强自镇定。 荀欢得意扬眉:“怎么样怎么样?这可都是好东西,等你买回来,我借你几本……” 话音未落,他便打断她:“我不买。” 就知道会这样说,荀欢撇撇嘴:“那我自己去。” 他扫她一眼,淡淡道:“我还会把这件事禀报给陛下。” 荀欢并不怕他,叉腰与他对峙:“那我就和我阿兄说你偷看我的身子!” 打不过他没关系,气势一定要足!想到这里,她努力踮起脚尖,妄图与他一样高。 可是他没事长这么高做什么!荀欢怒视他,可是他的神情似乎有些古怪,往常冷淡的模样生动了几分。 常鹤还没有过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她一时看愣了,呆呆地问:“你怎么了?” 女郎的话软软的,吹皱一池春水。 他不答,快速偏过头,望着桃树遒劲的躯干。 荀欢也懒的再猜他的心思,不管不顾地扯过他的身子道:“其他的可以不买,但是我一定要看《西厢记》,你今日帮我找回来!” 何长暄皱眉:“这是禁书。” “肯定有人私藏嘛,你不是会武功么,悄悄去书肆翻一翻,肯定会有……” “不行。”他再次强硬地打断她。 荀欢气的直跺脚,他软硬不吃,还有阿兄做靠山,真是麻烦。 她深呼吸几次,忽然想出一个好主意:“对了,我阿娘说我每日可以出门一个时辰,你不给我买《西厢记》,那我就去平康坊。” 他果然扭头看她。 荀欢笑眯眯的:“去书肆还是平康坊,你选一个。当然,两个都去我也没意见。” 面前的男人低头思索片刻,波澜不惊地抬头:“去平康坊。” 反正哪个她都不吃亏,荀欢欢呼一声,又问他:“你怎么忽然转性子了?” 男人不答,只问:“什么时候去?” “自然是黄昏,白天去多没意思!” 用了午膳,又睡了午觉,荀欢兴致高昂地描眉梳妆。 她没叫春时,而是自己动手画了眉。她看看铜镜中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把象牙梳递给常鹤,道:“日后你帮我通发。” 何长暄皱眉不语,却听话地把梳子接了过来。 镜中的女郎拿起放在一旁的红纸,红白相映,五指纤纤。 她看着铜镜,把红纸递到唇边,轻轻抿了一下。 红纸轻飘飘地落在梳妆台上,镜中的女郎已然明艳动人,那抹嫣红是最好的点缀。 她微微勾唇,问认真通发的常鹤:“我美么?” 何长暄这才抬眼,轻轻嗯了一声,又闷声帮她梳头,一眼都不多看。 可是明明昨日才被她亲过,今日晨起又上了她的床,如今却还是这副无情无欲的模样,真是个榆木脑袋。 荀欢撇撇嘴,问他:“你会喜欢上一个人么?你是不是打算独身一辈子?这多无趣呀……” 她话锋一转:“不如来做我的面首,你这副冷冰冰的模样,也只有我会喜欢。咱们各取所需,两不相欠,如何?” 话音刚落,发间一滞,他把象牙梳放下,恭敬道:“公主,好了。” 这是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荀欢气恼地起身:“等着瞧,今晚我就去平康坊找个听话的面首!” 常鹤不为所动,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出了公主府。 荀欢没坐轿子也未骑马,闲庭信步地走在街上。公主府门前鲜有人经过,鸦雀无声的,绕过一条街终于有了些人气儿,人声鼎沸。 她兴致勃勃地四处观望,打量街上的百姓。 越往平康坊走人越多,荀欢似乎已经闻到香浓的脂粉味,她迫不及待地往前。 快要踏入,忽然有人拉住她的手臂。 荀欢吃痛,皱眉哼了一声,何长暄连忙放下,轻声道:“女郎,有人跟着。” 荀欢止住自己想要回头的动作,气极道:“定是阿兄派人跟着我!”虽是这样说,她脚下却不停,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前走。 何长暄举步跟上,尽心劝她:“回去吧。” 平康坊鱼龙混杂,这里有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高雅美人,有为美人一掷千金的五陵少年,自然也有不服教化的胡人与乞儿。 云泥之别。 荀欢哼了一声,眉间尽是娇纵,一脚踏进平康坊的地界,反正来都来了,她逛一圈再回去,也不枉此行。 至于阿兄……以后再说吧。 她懒的再去想,平康坊香风阵阵,娇语不停,迎来送往尽是女儿香。 荀欢眼尖,瞧见一个经常出入含元殿的阁老,扶着一个戴着幕篱的女子上了轿。她瞧不清那女子的长相,只能看见那双玉骨纤纤的手,惹人生怜。 平康坊中的女子是可以应召出局的,男人们以此为风流韵事。荀欢见怪不怪,却还是忍不住道:“男人的红颜知己可真多,我一定要寻几个面首养在府中。” 她看向依然目不斜视的常鹤。人如其名,身处平康坊,他依然优雅的像一只仙鹤,不受世俗烦扰。 仙鹤面色淡淡的,见她望过来,这才冷声问:“女郎有何吩咐?” “看看你有没有看别的女郎而已。”她继续往前走,“若是看了,便剜了你的眼睛。” 他是个闷葫芦,荀欢又是个话多的,只好委屈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听说你家道中落?” “是,幼时家中生意赔了,阿耶阿娘经受不住打击,都去了。”常鹤三两句讲完了,脚下没乱一分。 荀欢停下脚步,诧异仰头。 呼吸之间,平康坊灯笼亮起,雾气也开始弥漫,轻雾笼罩长街,女子软语轻轻柔柔地飘来,恍似仙境。 常鹤并未发现她停下,径直往前走,脊背挺着笔直,似是意识到什么,他稍稍偏头回望,眸光如星。 鹤立鸡群,此时正贴切。 他转身往荀欢的方向走:“女郎,还去宣阳坊么?”他声音朗朗,似是故意说给旁人听的。 前面是宣阳坊?荀欢思索了一阵,宣阳坊盛产彩缬丝织,若是想避开阿兄的耳目,宣阳坊是最好的借口。 没想到常鹤对长安这么熟悉,让她免了阿兄的责罚。 荀欢赞赏地看他一眼,也扬声回答:“天色已晚,我要回府了,明日再去!” 她背着手往回走,郎君跟上她,淡淡说道:“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荀欢停下脚步,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怎么能用这种语气和主子说话? 她瞪他一眼,何长暄恍若未觉,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 一拳打在棉花上,荀欢气的撅了嘴,她发狠地说:“信不信本公主明日就寻个借口把你送进诏狱!” 何长暄停下脚步,上下打量她。 荀欢得意一笑,这下怕了吧,能在她身边伺候,可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常鹤除了一张脸和一身功夫,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就凭他这个冷脸的模样,去哪里能待得好? 更何况是诏狱那个吃人的地方。 她挑衅的看着他。 没想到他思索片刻,认真地颔首:“求之不得。” 第9章 章嘴硬心软 你亲口喂我喝 暮色四合,最后一片晚霞幻化成黑墨般的云,沉沉地压下来,有奇异的亮光隐隐约约地划破苍穹——似乎又要下雨了。 荀欢如遭雷击。 还没有人敢主动从她身边离开! 她抬头怒视他,看着他好整以暇的模样,一口气还没吐出来,他四两拨千斤地开口:“回府吧。” 说完便径直往前走,丝毫不顾忌身后的荀欢。 荀欢忍着气继续走,心想回府后再收拾他,没想到常鹤越走越快,眼见着就要追不上了。 她翻了个白眼腹诽:腿长了不起啊? 她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暗地里悄悄加快步伐,试图把他甩在身后。可是她的力气都快耗光了也没追上闲庭信步的常鹤。 虽然她自小便喜欢上蹿下跳,是个闲不住的,但是毕竟是个女郎,又自幼娇养着,是以体力虽然比寻常女郎好一些,但是与常年习武的郎君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更何况百姓们都急匆匆地往家赶,推搡着奔跑着,荀欢被推着往前走,旁人喜笑颜开,她满脸不耐。 汗臭味与酸腐味相接,她嫌弃地捂住鼻子,索性站在一旁的屋檐下,无所事事地看着百姓们四散而去。 反正也没什么着急的,和常鹤这个榆木脑袋较什么劲。她狠狠地剜了一眼常鹤的方向,可是这一眼却再也收不回来。 天色越来越阴沉,灯笼被风吹的晃晃悠悠,暖光飘忽不定,灰尘碎屑如浮光,围着灯笼打转。 可当他逆着人流走向她,所有的光影都恰到好处地贴在他的侧脸上,凌厉的五官也多了些柔和。 荀欢呼吸一顿,直到他走到她面前,她才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回来……做什么?” 她想硬气一点儿,于是刻意挺直脊背直视他,可是他瞥她一眼,便看穿她所有的伪装,她无所遁形。 两人对视许久,何长暄淡然道:“护送女郎回府。” 荀欢小声嘟囔:“这样冷淡的性子,却生了这副好皮相,真是暴殄天物。” 何长暄自然听见了,他脚下未乱,径直往前走,只是这次步伐慢了许多,在她身前护着,像一座沉默的大山。 她仰头望向他被灯笼染得略微发黄的头发,他似乎不喜欢戴幞头,这几日一直都是用一根木簪把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来,像个书生。 只是这个木簪也太过朴素了些,她向来不会委屈身边的人。 别说春时了,就连三等侍女都有镀金的簪子或发钗,衣裳也是时兴的样式,常鹤是贴身侍卫,还是她未来的面首,衣着怎么可以这么朴素? 想到这里,她提着裙子跟上他,与他并肩走,清清嗓子开口:“你今日表现不错,我准备赏你一样东西。” 人头攒动,卖糖葫芦的摊贩与卖香包花绳的摊贩一同走过,酸甜与馥郁交织在一处,荀欢吸了吸鼻子,慌忙掩着口鼻打了个喷嚏。 可是他怎么不说话呀?她好奇的望他一眼:“高兴傻啦?” “……”他的眼睛微微低垂,“不必了,这是我分内之事。” 好心没好报。 荀欢嘟囔一句,气冲冲地绕过他往前走。 只是不过片刻,他便又回到她的前面,侧头叮嘱她:“不要乱跑。” 她仰头,瞧见他眼中似是有些不耐,像是她给他惹了什么大麻烦。 可是她只是想送他一样东西而已,他不要,连神情都没有变一分,难道她就不能生气么? 荀欢抿了下唇,也没解释,再次越过了他。 不多时,身后的郎君再次走在她前面,这次连话也不说了,只留下一个冰冷的后脑勺。 荀欢气闷,索性不走了,趁他没注意,在偏僻处寻了个地方站着。 真的要下雨了,路上的人也没了笑意,急匆匆地跑着,似乎淋了雨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她借着拥挤的人群,忍不住踮脚往常鹤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失望地别开眼。 他走的好着急。 把公主弄丢了是什么罪?明日她要去宫里好好给阿兄告一状,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空中飘下细雨,人群走的更快更急,唯有荀欢慢吞吞地抚摸着腰间的玉瓶,想要喝上一口酒。 低头解玉瓶的间隙,一片黑影在她面前站定,挡住了她所有的光亮,她不耐地抬眼,倒打一耙:“你把我弄丢了!” 何长暄的目光凝在她的手上,斟酌着开口:“是我的错。” 顿了顿,他又道:“女郎,可以回府了么?” 听到他认错,荀欢又娇气起来:“可是下雨了,我走不动。” 女郎声音甜腻,比细雨更惹人心乱。 何长暄默了片刻,提议道:“现在雨不算大,不如继续走吧。” 还有不到一刻钟的工夫便到公主府了,瞧着天色,再停滞下去便要下大雨,到时候更麻烦。 荀欢扬了扬下巴:“可以是可以,只是你得背我,我腿疼。” 他轻易服软,她步步紧逼,试探他的底线。 方才绵绵春雨,转瞬细雨如针,街上的人群似乎一瞬间便散了,只有几个神色焦急的人在奔跑,用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防止被雨糊了眼睛。 面前的郎君沉默,荀欢暗自得意。 依照他的性子,必然不会做出卑躬屈膝的事情,哪怕她是公主也不行。 所以荀欢只是气气他,若是他不同意,她便罚他在这儿思过,她一个人跑回去——真当她是个娇气的女郎么?她也是很厉害的! 若是他同意……荀欢露出个笑,他怎么可能会同…… 面前的郎君转身,背对着她。 纵然已经猜到结局,但是她还是有些失望地低头摸了摸玉瓶,笑意变浅,她低声道:“算了,我自己也……” 可是他却已经蹲下,听到她说话,疑惑地回头等她继续说下去。 荀欢张大嘴巴,一双明亮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巡视。 他个子高,又常年习武,哪怕是蹲着,他的脊背也笔挺极了,从宽肩一路下滑至腰肌,线条流畅,似青山云松,蕴着磅礴的力量。 哪怕他大半个身子都在雨中,挺直的脊背也没有松懈分毫。 他是被雨淋傻了么? 荀欢自顾自地思索着,何长暄皱眉:“上来。” 她回神看他一眼,目光凝在他的背上,咬唇道:“你的伤还没好。” 她又于心不忍了,只是想找个借口惩罚他而已,怎么他每次的行为都出乎她的意料? 他随意回答:“无事,你很轻。” 话音未落,他不再给她思考的时间,直接伸手把她托到背上,边稳稳地站起身边道:“得罪了。” 说着他便迈开长腿,逆着风雨背她前行。 荀欢僵硬地靠在他背上,身子弓得像个虾米,生怕碰到他被砸的地方。 只是他真的好奇怪,不耐烦做她的侍卫,可他又事事尽了心,脾气也好的出奇,真是个怪郎君。 雨丝缠绵,黏腻地贴在她的衣料上,荀欢皱眉道:“要不我背着你吧?” 何长暄步子微乱,调整了下呼吸才开口:“别闹。” “我是说真的,”荀欢伏在他背上,懒懒开口,“我的衣裳都湿了,可是你呢,只有头发是湿的,太不公平了!” 女郎的话顺着脊背传到他的耳畔,他背上酥酥麻麻的,忘了开口。 他不回答,荀欢只好自娱自乐地盯着他的头发看。 他的发丝沾了鱼水,恰巧有一缕发丝松动,荀欢伸出手指,把那缕发丝绕在手上,转瞬又被雨水打湿,滑落下来,贴在他的后颈上。 他一向一丝不苟,此刻却无端有些风流。 何长暄忍着后颈的痒意开口:“就要到了,你别……” 荀欢的手已经覆在他的后颈上,闻言茫然抬首,见他没再继续说下去,便又肆无忌惮地玩他的头发,一缕缕地解下来,或自然垂下,或绕在木簪上。 她这才正眼打量了下木簪,瞧着是个竹子的形状,甚是粗糙,丑的要死。 她暗自翻了个白眼,回府之后她第一件事便是让春时寻个好发簪来。 又走了一会儿,如针细雨又变大,街上早已没了行色匆匆的百姓,越靠近公主府越寂寥萧索。 荀欢有些着急了,她想让他放她下来,可是他不听,步伐依然矫健沉稳,手圈得紧紧的,动都动不了。 她只好作罢,伸手抹了下满脸的雨水,又探着身子看了眼常鹤的脸。 可惜瞧不见,不过他肯定比她更惨。 荀欢忽然想起街上以手搭凉棚的行人,她比划了一下,五指并在一起,中指对中指,从常鹤的头上绕过去,放在他的额前。 面前忽然一片清明,何长暄顿了下,步伐慢下来,正想开口,背上的女郎便抢先:“本公主千金之躯,只是怕你摔了本公主而已。” 他又继续往前走,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词,只是这次嘴巴比大脑更快,他说了出来。 “嘴硬心软。” 荀欢没听清,只听到了一个“软”字,她眨了下眼,问:“你是说我很软么?” 他不回答。 哪怕荀欢再怎么威胁,一直回到公主府,他也没再说一个字。 一直来到清酒院,荀欢小心地从他背上跳下来,正想说话,先打了个寒颤。 他背上太暖和,她都要忘了如今才三月了。 荀欢抿了下唇,不死心地继续问:“方才你说的到底是什么?” 话音刚落,春时端来姜汤。 “公主,先喝些姜汤暖暖身子吧,”她把两碗姜汤放下,又拿来进贡的羊绒毯给荀欢披上,“侍女已经在烧热水了,一会儿您好好沐浴一番。” 她心中有些担忧,太妃娘娘说公主最不喜欢的便是喝姜汤,嫌弃姜汤味道太怪,喝一次便吐一次,这次可怎么办? 她偷偷抬眼瞧了一眼荀欢的神色,果然见她皱眉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姜汤,捂着鼻子嫌弃道:“我喝两口酒身子就热了,哪用得着这个。” 一双大手忽然伸过来,春时看过去,何长暄已经主动开口:“多谢。” 他捧起碗一口喝完了,然后便退居一旁,沉默不语,显然不想再与荀欢有什么牵扯。 春时顾不得他,又连忙劝道:“公主,姜汤不苦的,您……” 荀欢伸手止住她的话,对着常鹤扬扬下巴:“既然你这么喜欢喝姜汤,不如你替我喝。” 何长暄瞥她一眼,又低头解开腰间的佩剑。 荀欢见他动作飒然,虽然知道他不敢对她如何,但是脚下还是诚实地后退了半步,清清嗓子道:“你、你不许胡来!我只是不喜欢喝姜汤而已,难道你还要逼着我喝么?” 室内静了片刻,她瞧见他只是想擦拭那把滴水的剑,松了口气的同时,她眼睛转了转,忽然提议:“若你亲口喂我喝,或许我还能考虑一二。” 春时重重咳了几声,连忙找补:“公主淋了好半天的雨,头是不是有些晕?” “若是你喝了姜汤,我便把那句话告诉你,”何长暄淡淡开口,又瞟了眼热气越来越稀薄的姜汤,“不过我记性不太好,公主若是再不喝,我便忘了。” 荀欢一跺脚:“你!” 虽然明知道他只是想让她喝姜汤才说的话,但是荀欢的好奇心还未散,她原地纠结了一会儿,终于捧起那碗姜汤。 春时看一眼犹豫不决的荀欢,又瞟一眼淡定的常鹤,目光终于落到快要变凉的姜汤上,若是凉了,药性便没了。 她有些焦急,正想开口催公主快些喝,静立一旁的常鹤先她一步说话:“若是再不喝,姜汤更苦了。” 还有这种说法?荀欢与春时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迷茫。 春时反应过来这是鹤郎君故意说的,连忙附和:“鹤郎君说得对,再不喝便真的要变苦了。” 荀欢咬咬牙,把银匙拨到一边,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了。 她放下碗,有道目光也及时收回。 “我喝完了!”荀欢咂咂嘴,没敢细品,又骄傲道,“本公主才不怕苦呢!”说着她就着春时的手吃了两颗蜜饯。 春时松了口气,在宫中连陛下和太妃娘娘都不能让公主乖乖喝姜汤,还是鹤郎君有办法。 她感激地看了眼常鹤,捧着空碗出去了。 怪味消散,荀欢坐在贵妃榻上,好整以暇地开口:“现在可以说了吧,什么软?” 第10章 章阳奉阴违 像是在与情郎撒娇 何长暄也没绕弯子,话音刚落便回她:“柳枝太软。” 长安种了许多柳树,柳枝飘摇,方才好几次都缠住荀欢的衣裳,他说这句话也是情理之中。 荀欢白他一眼,失望道:“你嘴里没一句好话,就不能夸我一句么?” 何长暄拭剑的手微顿,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她白皙修长的指尖,她染了凤仙花汁,更衬得那双手如玉一般。 不知怎的,他又想起被他刻意忘记那一幕,一条细长匀称的腿晃晃悠悠地搭在床沿,从足尖到腿弯,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惹人。 那日匆匆一瞥,他依然记得她的脚趾上也有一抹红,张扬又妩媚。 不敢再多想,他继续拭剑,心却乱了几分。 荀欢自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捧着热茶抿了一口,又招惹他:“一会儿陪我沐浴么?” 何长暄不言,下意识地重复着拭剑的动作。 荀欢撇撇嘴:“你都擦了八百遍了,到底是谁送你的,拿来我看看。” 他这才抬头,似乎怕她真的要看,头都没回便把闪着寒光的长剑收进剑鞘,动作行云流水。 “不看就不看嘛,藏得这么严实做什么。”荀欢没当一回事,她喜欢闲逛,却不喜欢舞刀弄枪——她还害怕他的剑会把她弄伤呢! “公主,可以沐浴了。”有侍女从净房走出来行礼。 荀欢嗯了一声,下了榻把薄毯扔给常鹤,又猛地凑近他:“鹤郎君真的不陪我么?” 不知是浴池的热气熏了他,还是她说的话刺激了他,他的脸上染上一丝红晕,他别开眼,恭恭敬敬地退开两步。 荀欢眨了下眼,他可真有意思,明明是冷冰冰的模样,又这么容易害羞,真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没见过女人。 不过她长得这么美,他脸红也是应该的,更何况前几日只是瞥见她的腿便把花瓶碰倒了,沉稳如常鹤,何曾犯过这样的错? 想到这里,荀欢挺胸抬头,昂首阔步地进了热气缭绕的净房。 “桃花坞里怎么没有桃花?”荀欢进了净房便直皱眉。 荀欢是陛下与众位王爷捧在心尖尖上的长公主,沐浴之地自然不是一个小小的浴桶,而是一个宽敞的汤池。她喜欢桃花,所以特意给汤池取了个“桃花坞”的名字。 “公主,今日下了雨……”侍女犹豫着开口,“奴婢不敢采摘沾了雨水的花瓣,恐污了公主玉体。” 说着她拿出昨日采摘的几种花瓣让荀欢挑选。 这不是什么大事,荀欢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反而一时兴起道:“不如都撒上吧。” 公主向来主意多,侍女松了口气,连忙把花瓣撒了进去。 一时间红白紫蓝一同盛放,如玉双肩上也沾了几片,唯有修长白皙的脖颈露出水面,再往上便是她不点而朱的唇,连轻轻阖着的双眼都透着一丝妩媚,侍女看得一阵脸红。 “对了,去拿一壶葡萄酒。”荀欢睁开眼睛,话语中多了几丝慵懒。 侍女乖巧应是,起身欲走,又被荀欢叫住:“小心不要让常鹤发现!” 不多时,侍女便把袖中藏着的玉壶拿出来,又掏出一个被丝帕包裹着的镶金兽首玛瑙觥,正是荀欢喝葡萄酒时用的酒具。 荀欢赞赏地看她一眼,赏了她一对耳铛,想起常鹤头上的木簪,她犹豫了片刻,把侍女唤过来吩咐了几句。 大半个时辰后,荀欢终于沐浴结束,她披上浴袍走出净房,一眼便瞧见叠的整整齐齐的薄毯。 不会是常鹤叠的吧?她稀奇地拿起来瞧了瞧,扬声唤了常鹤进来。 何长暄进了门便低下头,低声问:“公主有何吩咐?” 室内热气熏染,雾气蔓延到内室,女儿香顺着净房飘散,直往他鼻间钻。与此同时,还有一股醺然欲醉的酒味。 他深吸一口气,冷声问:“你喝酒了?” 荀欢眨眨眼,她忘了常鹤是个狗鼻子,什么味道都闻得出来,所以她也没隐瞒,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手指:“只喝了一点点葡萄酒哦。” 她的语气中带了点娇,像是在与情郎撒娇低语,拂在耳畔尽是呢喃。 何长暄不为所动,反而冷了脸,一言不发地出门了。 荀欢略有些迟钝地望着他远去的方向,这么快便走了?她还没问话呢! 没想到不过一会儿,春时便捧着一碗醒酒汤过来了,她为难地看了眼门外,低声和荀欢说话:“公主,鹤郎君吩咐厨房做了醒酒汤……” 荀欢哦了一声,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发脾气,于是接过醒酒汤。 春时松了口气,没想到下一瞬,她倒在了花瓶里。 “……”春时吓了一跳,又不得不压低声音,“公主,鹤郎君也是为您好。” 荀欢撇撇嘴,方才小酌,她已经有些困倦了,于是也没再多说,上了床榻便舒服地睡去了。 次日清晨,荀欢不等人叫便醒了,趁着常鹤为她通发的工夫,她清清嗓子开口:“一会儿你去买书,我下了学要看。” 何长暄冷着脸不说话,动作依然轻柔,装作没听见。 荀欢就当他默认了,又告诫他:“若是买不回来就别回来了,我会让阿兄把你抓回来关到诏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依然没说话,荀欢更满意了,他已经知道了她要的是什么书,但是这次却没有反驳,想必是想通了,所以兴高采烈地去上课了。 迫不及待等到下课,荀欢冲出去,果然看见常鹤又在那棵桃树下站着,依然擦拭着那把光亮如新的长剑。 唯一不同的是,地上放着一个蓝色包袱,整整齐齐地一摞,一瞧便知道是书的轮廓。 荀欢眼前一亮,跑到他面前,扬手拍拍他的肩:“识时务者为俊杰,过几日我给你加月钱!” 何长暄皱着眉避开她的手,一板一眼地道谢:“多谢公主抬爱。”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高兴的神采,荀欢也没在意,蹲在地上迫不及待地开始拆包裹,却没注意到何长暄已经悄悄走远了。 等露出第一本书的书名时,荀欢抬头怒视桃树。 桃树?她愣了一下,常鹤人呢! 她哆哆嗦嗦地捧起《俏寡妇与迂腐书生》,又盯着下面的《嫁皇兄》看了两眼。 闭上眼睛沉思片刻,荀欢觉得这是个障眼法,毕竟《西厢记》这三个字肯定是不能出现的。 于是她静了静心,翻开第一页看了两眼,马上摔了书。 该死的常鹤!居然买了她八岁就不看的话本子! 第11章 章属下知罪 下次还敢 春风微暖,桃花翩然。 荀欢捏着话本子,一脸怒容地去寻常鹤。 是她对常鹤太好了?阳奉阴违的事情也做得出来,她只是想看看《西厢记》而已,拿劳什子的俏寡妇来糊弄她,真当她是个好脾气的长公主么? 从前她惩罚侍女的时候,常鹤还不知道躲在哪儿玩泥巴呢! 书房离清酒院有些远,不同于来时的散漫,如今她脚下虎虎生风,路过的侍女与仆役行了礼,连忙退到一旁,彼此用眼神交流。 等她终于走远,侍女甲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公主这是怎么了?我瞧着她拿着最近流行的话本子,难道是个虐文么?” 侍女乙摇摇头:“方才鹤郎君过去了,想必是鹤郎君没有随侍左右,咱们公主生气了。” 侍女丙紧接着开口:“嗐,咱们公主可真是一刻也离不了鹤郎君……” “少在这儿胡啐!”管家也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训斥她们两句便问,“公主去哪儿了?” 侍女丙连忙将功补过:“公主回房了!” 管家再顾不得训斥她们,急急忙忙地走远了。 一盏茶的工夫,管家终于追上了荀欢,他边跑边喊:“公主!德平长公主给您递了信!” 荀欢这才停下脚步,诧异回头,三两步跑到管家面前,惊喜地问:“荀歌阿姐的信?” 说着她接过管家手中的信,展开看了两眼,失望道:“阿姐怎么又要去庄子上玩……” 眼睛看向搁在一旁的话本子,她灵机一动,和阿姐讨教驯服面首的办法,岂不是比看书来的更快? 她想了半晌,一改愁容,兴高采烈地拍拍管家的肩:“多谢张叔,我这就去找阿姐!” 管家“嘶”了一声,公主不是最黏德平长公主的么?怎么这次德平长公主要出远门,公主这么高兴? - 荀欢回了清酒院,调整好情绪,推门进来便把话本子往案几上一拍,满面怒容地开口:“你可知罪?” 何长暄认错:“属下知罪。” 荀欢一噎,她没想到常鹤这么容易便认罪,她想了想,问:“是不是下次还敢?” “下次还敢。” 荀欢叹了口气,循循善诱:“你拦着我,我也有法子让旁人帮我买,让你买是因为我相信你。再说了,我是公主,日后自然有许多面首,看看《西厢记》又如何?” 何长暄还是那句话:“这是禁书。” 荀欢彻底没了脾气,她把话本子扔给他,问:“你买之前看了么?” 他面上带了丝疑惑,信手翻开,第一页赫然写着些不适合荀欢看的话。 他冷着脸合上,道:“我会把这些话本子都扔了。” 说着他捏着话本子,长腿一迈就要跨出门,荀欢忙喊住他:“你等等,这些不急着处理,先跟我出去一趟。” 何长暄嗯了一声,也不问去哪儿,立在一旁等着她先出门。 荀欢精挑细选了一件山茶红色的襦裙,梳了朝云近香髻,这才春风满面地迈过门槛,往街上走去。 公主府与公主府之间,一向离得不远,是以荀欢边走边玩,悠闲地如同逛街,也只是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德平长公主府”的匾额近在眼前,荀欢递上花笺,又侧头叮嘱常鹤:“一会儿你见到什么,千万别大惊小怪。” 何长暄莫名瞥她一眼。她今日盛装,发髻上的步摇甚是招摇,流苏颤颤,被日光映照下翩然欲飞,晃了他的眼,他看了一眼便不再多看。 不知是因为步摇太耀眼,还是她太耀眼。 荀欢也没解释什么,提着裙摆进了荀歌的公主府。 荀歌不喜小桥流水人家,偏爱金碧辉煌,是以她的府上不像荀欢的府邸处处透着精致与巧思,反而大刀阔斧、泾渭分明,一水儿的烫金、镀金物什,连一个小池塘里养的鱼儿都是金色的。 虽然荀欢喜欢阿姐,但是对她的审美敬而远之,从前她偷偷从宫里溜出来玩,甚少会来荀歌的府邸,荀歌直骂她没良心。 “小没良心的,非得让我来请你,你才肯过来?”一蓝衣女子翩然而来,眉眼俱是风流妩媚。 荀欢猛然回神,一把扑进荀歌怀里,仰头笑道:“阿姐安好!几日不见,阿姐又美艳了几分。” “少贫嘴,”荀歌捏捏她的脸,露出几分罕见的温柔,“走吧,咱们叙叙旧。” “嗯嗯嗯!不过你怎么又要出去,还去那么远的庄子上,我想见你都见不着。” 女郎撒娇的话中似是掺了蜜,甜到心坎上,何长暄低着头默默跟上。 “长安城的郎君我看厌了,别的地方说不定有意外之喜,等阿姐熟悉了,也带咱们幼幼去看看。”荀歌随口答道。 荀欢兴奋地直点头,何长暄皱眉。 “公主,您方才去哪儿了?” 一个矫揉造作的男声传来,何长暄眉头皱的更深,抬眼望过去,一涂脂抹粉的粉衣郎君弱风扶柳地上前,右手搭在荀歌肩上,轻轻揉捏。 他与荀歌缠绵对望片刻,目光终于落在荀欢脸上,这才轻笑着行礼:“原来是仪宁长公主,小生这厢有礼了。” 这下连荀欢也皱眉了,她一直不喜欢如此娇弱的面首,比女郎还要秀美柔和,没有一丝郎君的阳刚之气,这样的面首有什么意思? 所以她看了一眼便不再看他,扬着下巴哼了一声。 面首自然极有眼色,见荀欢不喜他,很快便告辞了。 “等本公主空了便去寻你,”荀歌安抚地拍拍他的肩,等他走了才转头道,“幼幼,咱们去正院。” 临近正院,丝竹声靡靡,甜香诱人,脂粉味愈浓。 荀欢想到什么,停下脚步回首道:“常鹤,你就别跟着了。” 何长暄不答话,荀欢也就随了他,抬脚踏入正院。 没想到一道黑影也随之而来,压在她的影子上,重叠在一处。 她诧异地回头,也没再管亦步亦趋的常鹤,自顾自地进去了。 荀歌玩味的目光在何长暄脸上流连片刻,又饶有兴趣地看了眼自家妹妹。 “阿姐,听说他们什么都会?”荀欢没发觉,她边往里走边好奇地问,“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荀歌慢悠悠地接话:“这是自然,我调.教过的郎君,自然合我的意。” 她偏爱阴柔郎君,荀欢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亲眼见了之后,她还是有些失望。这些郎君,身上没有一丝阳刚之气,连常鹤的一丝一毫也比不了。 “参见德平长公主、仪宁长公主!” 数十位郎君停下手中的动作,把乐器搁置在一旁,齐刷刷地行礼。 荀歌淡淡嗯了一声,拉着荀欢坐下,乐音又起。 一位面首捧来佳酿,荀歌也就不再管荀欢,直接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又有一位面首凑过来亲吻,酒液滴下来,在浅蓝色纱裙上晕染。 荀欢眨了下眼,心中有丝奇异的感觉,原来阿姐每日都是如此快活么? 反观她,已经出宫建府了还要每日上课,阿娘好狠的心! 她犹自愤愤不平,再抬眼望去,荀歌已经和几位面首纠缠在一处了,不知是谁的手放在阿姐腰上,慢慢往下,抚上一处耸圆。 ……阿姐还真不拿她当外人。 荀欢看红了脸,眼睛亮晶晶的,又直勾勾地盯着,显然是个好学的女郎。 荀歌终于记起自家妹妹,轻轻抬手掩住面首的唇,扭头与她说话:“幼幼,做长公主便要做成阿姐这样,日日风流快活,你可明白?” “明白。”荀欢颔首,不好意思多看,只好垂着头眼神飘忽。 “男人嘛……”荀歌挑起一面首的下巴,“玩多了也就知道妙处了,若是你与荀歆一样,那才是没意思。” 阿耶一生只有三个女儿,只有荀歌与荀欢在长安,荀歆却去了偏远之地做将军夫人,只有年关述职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 荀欢的理想自然是和荀歌一样,所以她急忙点点头,笑眯眯道:“我知道!” 何长暄的眉皱的愈发深。 “对了幼幼,这几日我又物色了几个,若是你喜欢,直接带走便好,”荀歌被人伺候地舒服,眼眸微眯,说话也断断续续地,“就在隔壁厢房,你去看看。” 荀欢眼睛亮了亮,道了声谢便往外走。 何长暄跟她一同出来,伸出长臂拦住她的路,却一言不发。 荀欢仰脸问:“怎么了?” 他只是一个侍卫而已,怎么连她想要物色面首也要拦着,难道阿兄管天管地,还能管着她找面首么? 何长暄也想了半晌,寻不出借口,只能把手臂放下,目送她往厢房走去。 过了片刻,荀歌忽然出来了,她眼眸微眯,对着明媚日光微微一笑,又侧首看向立在一旁的何长暄。 她好整以暇地开口:“你叫什么来着?” 何长暄淡声回答:“常鹤。” “唔,是个不错的名字,”她双手抱臂,围着他转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也是个俊秀的郎君。” 他皱了下眉,没回应。 “你是我妹妹的面首么?”她也不在意他的寡言,风情万种地开口。 何长暄终于抬头,盯着她看了两眼,低声应是。 荀歌啧了一声:“那真是可惜了,既然是幼幼的心头爱,那我这个做阿姐的,就不夺她所爱了。” 何长暄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送她进了室内,却没有发现廊柱旁藏着的一角红裙。 第12章 章只喜欢你 我的人,谁都不许抢。…… 德平长公主府内金碧辉煌,稍不注意便被日光反射在琉璃瓦上的光晃了眼睛。 何长暄不经意一瞥,眼前一片白茫茫,闭上眼睛再睁开,便瞧见荀欢从厢房的方向走出来。 一门之隔丝竹声缠绵,一柱之隔女郎妙目盈盈。 “你怎么站在这里?”荀欢笑眯眯地开口。 她声音清脆,似是不谙世事的少女。何长暄不自在地回话:“里面太闷。” 哪里是闷,明明是屋里情潮太热。 荀欢也不揭穿他,正想探头往里面看一眼,一双手拉着她离开,直接将她扯到了廊柱下。 荀欢只来得及看见阿姐白玉似的手覆在一片胸膛上,再一转眼就只能看见常鹤了。 她背靠着廊柱,他挡住了阳光,半个阴影投下来,为她托出一片清凉。 “怎么,你这是想亲我?”她放松下来,抱臂看他。 他沉默地看着她。 何长暄目光如炬,荀欢笑意盈盈。 片刻后,还是荀欢先说话,似是在安抚:“放心啦,本公主只喜欢你,那些面首,我一个都没看上。” 他张了张口,只能生硬地接话:“我不是这个意思……” 荀欢马上打断他:“那可真是奇了,不是这个意思,你的耳朵怎么又红了?” 她眨眨眼,盯着他通红的耳廓瞧,那颜色被太阳一照,竟有些像鸽血红,霎是好看。 “太阳晒的。”他偏过头,下意识地退出几步远。 怎么会有这样的郎君,荀欢感叹着,比女郎还要纯情,说几句不是情话的话也会脸红。 真是莫名有点……可爱。 这个词蹦出来,荀欢吓了一跳,她靠着廊柱上下打量他一番。 他背对着她,腰腹用力,似乎在做吐纳之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偏偏怕她看穿,动作虽平稳,却带着紧张的情绪,似乎越做越慌乱。 于是荀欢转瞬又觉得理所当然,冷着脸的郎君,自然也会有可爱的一面。 她想了想,提起裙角小心翼翼地上前,准备吓一吓他。 他是个警戒心极高的人,虽然只有三四步远,但是荀欢不敢走的太快——若是被他发现了,还有什么意思。 一步,两步,荀欢伸出手,嘴角带笑,眼里跳跃着恶作剧即将成功的火苗。 “幼幼,我有个……” 门吱呀一声开了,荀歌应声而出,荀欢伸手的动作戛然而止,一个不稳,直接扑向何长暄。 她尖叫一声,脸砸在他的后背上,硬的像铁。 荀歌愣了下,噗嗤一笑:“幼幼这是要平地摔不成?” 荀欢撇撇嘴,没理会阿姐的调侃,气的在何长暄背上拍了一下:“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这才正色道:“属下不知。” 荀欢懒得再与他说话,在常鹤面前出丑也就算了,可是这次她居然在阿姐面前丢人。 不想再想下去,荀欢懊恼地问:“阿姐方才想说什么?” “阿姐想送你件衣裳,”荀歌也没再提,转身往闺房走去,“跟我来。” 荀欢慢吞吞地整了下稍显凌乱的衣裳,等阿姐走远了,她这才转身叉腰道:“把方才的事情忘掉!” 荀歌尤爱海棠,公主府内种满了海棠花,如今正是垂丝海棠盛放的时候,一树树一簇簇,红白相见,灿烂又明艳地挂满枝头,风一吹,又如女郎的心事一样不可捉摸。 何长暄不明白她为何会恼羞成怒,不过是一个没有完成的恶作剧而已。不过她总是这样一惊一乍的,是以他颔首道:“好。” 得到常鹤的保证,荀欢便也不再为难他,怕阿姐转头瞧不见她,她急急忙忙地跟上了,两人一同进了闺房。 荀欢四处打量一番,荀歌很快亲自捧来一件轻薄的紫色襦裙,笑着说道:“瞧瞧,这可是好料子。” 荀欢好奇地摸了摸,笃定道:“是流光纱。” “幼幼不愧是在宫里长大的,”荀歌赞了一句,“一眼便看出这是价值千金的流光纱。” 流光纱轻薄透亮,很是清凉,最适合夏日穿,衬得肌肤莹莹如雪,最是难得。 荀欢好奇地摸了几下,荀歌见状便提议:“幼幼先试试吧,若是不合身,我再让绣娘改一改。” 为什么要现在试?荀欢轻轻眨了下眼睛,她的府中自然也是有绣娘的,况且如今才三月末,这件衣裳至少得等到六月才能穿的。 目光移到手臂上,她心神一动,忽然明白了。 “阿姐,你放心吧。”荀欢迎着她探究的目光笑的前仰后合,说着她把袖口挽起来,主动露出豌豆大小的朱红色守宫砂。 “你瞧,这不是还在么?”怕她看不清,荀欢凑到她面前指给她看,“我很听话的,没及笄是不会动这个的。” 荀歌这才松了口气,虽然女子的贞洁对公主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是她还是怕心爱的妹妹被郎君骗了芳心,她还年幼,怎么能经受这些。 亲自帮她放下袖口,荀歌斟酌着开口:“你今日带来的郎君叫什么?” 荀欢心里一咯噔,笑嘻嘻地回答:“常鹤。” 阿姐不会真的看上常鹤了吧?她忧心忡忡,阿姐的面首可以随她挑,那是因为阿姐有许多面首,可是她只有一个,不能送给阿姐。 想到这里,她咬唇道:“阿姐的面首我都不要,我的人,阿姐也不许抢。” 女郎年纪小小,眼睛却带着固执与坚定,那是荀家人从骨子里带来的强势。荀歌感叹着,幼幼已然有了护犊子的架势,虽然那个郎君显然可以独当一面,并不需要她保护。 “阿姐不跟你抢,”荀歌笑着安抚她,“只是他是你第一个面首,你好奇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千万不可交了心,你懂么?” 荀欢不懂,她眼神飘忽,只想让阿姐早些说完,她还有事情要做呢,所以连忙点点头。 “男人对咱们来说,只是消遣的玩意儿,若是交了心,像荀歆那样,可就太傻了。”荀歌摇摇头,眼中带着怀念的神色,显然又忆起往昔。 荀欢嗯嗯几声,好奇道:“可是荀歆阿姐过得也不错呀。” 这几年荀歆与驸马一同回来述职,阿姐眉眼之间全是满足之色,瞧着不似作伪,与驸马也恩爱。 “跟着驸马在边关受苦便是好日子?”荀歌冷冷道,“这样的公主不做也罢。” 荀欢有点不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境遇,荀歆阿姐高兴便好,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不说这个了,”荀歌回神,又笑的千娇百媚,“幼幼先试试衣裳吧。” 荀欢乖巧应是,又撒娇骗走了不少好料子,荀歌直骂她是个小白眼狼,荀欢笑眯眯地告辞了。 回到自己的公主府,荀欢迫不及待地把常鹤拽到闺房。 何长暄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她轻喘连连的模样,脚下却自发地上前,抽出腰间干净的巾帕帮她擦汗。 荀欢抬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虽然与她跑了一路,但是他额间并无汗珠,只有鼻尖沁了一点,像珍珠莹润的光泽,一直铺到他的鼻梁,鼻子愈发挺翘。 他不该屈尊做一个小小的侍卫。 荀欢平复了一下,歪头道:“你和阿姐说的话,我听到了。” 女郎的声音不似从前那般张扬,而是带着一丝绵软。他擦汗的手一滞,又若无其事道:“我只是不想惹麻烦。” 荀欢垂眸哦了一声,在他的手要离开的时候一把攥住他的肩膀,踮脚亲了上去。 谁知他早有防备,在她的手还未落在他肩上时便反应过来,偏过脸不让她得逞。 荀欢皱眉问:“你讨厌我?” 何长暄一惊,马上否认:“不是。” “那就是喜欢我,”荀欢盯着他通红的耳廓得意地笑,“只是不好意思罢了,我明白的。” 他忍着耳朵上的灼烧感,不自在地冷声回答:“不是喜欢。” 荀欢无所谓地哦了一声:“那也没关系呀,我喜欢你就行。” 可是她脸上并无别的女郎见心上人的羞怯,何长暄知道她只是想玩,所以沉默下来,并不接话。 今日忙了一整日,日头偏西,夕阳余晖初见端倪,微暖的风顺着窗棂吹进来,荀欢舒服地眯起眼睛。 她也不再管常鹤是什么想法,边往贵妃榻走边解下腰间玉瓶,甫一打开,他便跟着过来,挡住大片夕阳,目光如炬。 荀欢挑衅地看着他,问:“你拦得住我么?”说着她把玉瓶递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一小片余晖从缝隙中露出来,直往她手上钻,于是她整只手都染上温暖的黄色,指甲反射着健康的光泽——她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凤仙花汁早已没有了。 她拥有这世间最让他心动的一双手,他怎么拦得住。 荀欢见他直愣愣地盯着她喝酒的动作,下意识地皱眉,还没等她说什么,余光瞧见贵妃榻旁的案几上搁着的话本子。 她的眉皱的更深了,今 日去见阿姐,似乎是要请教她一件事的…… 荀欢哀嚎一声:“完了!” 第13章 章金尊玉贵 世间的风雨,全都与她无关。…… 荀欢的人还是去迟了一步,荀歌已经和面首们走远了。 得知此事的荀欢甚是烦躁,夜里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了,醒了之后依然觉得可惜。 “阿姐真是的,走的这么着急做什么!”她愤愤地揪着花瓣,“难道还怕我把她的府库搬空么?” 视线中出现了一双黑靴,荀欢马上把火力转移到常鹤身上:“都怪你!” 她像个还没长大的女郎,何长暄没和她计较,平淡地嗯了一声,便站在了她身后。 荀欢满肚子的火遇上了冰水,发不出去,于是她把手中的花瓣一股脑地撒向身后,落了他满身。 “公主,该去上课了。”他纵容她的小脾气,又适时提醒。 她瞧了眼天色,转头道:“今日继续给我买《西厢记》,不许说这是禁书,禁书我也要看,也不许买话本子糊弄我,我只要西、厢、记!” 何长暄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静静地看着她。 荀欢迎上他的目光,忽然有个好主意:“若是你不愿去,那便与我一同去听课。” 常鹤是个喜欢舞刀弄枪的,肯定不喜欢这些文绉绉的玩意儿,况且今日先生要教的是女红,他一个郎君,他自然会去买《西厢记》。 想到这里,荀欢大发慈悲道:“我也不想为难你,但是你近日总是违抗本公主的命令,本公主也很难不扣你月钱。这样吧,若是你去买书,我便赏你一锭金元宝,如何?” “走吧。”他已经抬脚往前,踏入月亮门,清晰地望见书房的轮廓。 荀欢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为了不去买书居然决定绣花,这也太拼了吧! 不过她还没见过郎君绣花呢,想到这里,她也兴致勃勃地跟了上去。 荀欢掐着点到了书房,先生满意一笑,不过瞧见“新学生”,她也只是皱了下眉,并未多说。 公主每日上课都困倦不已,她得赶在公主睡着之前把该讲的讲完。 没想到这次她居然坚持了小半个时辰还没睡!先生感动地无以复加,终于进入了正题,她呷了口茶道:“公主,今日咱们来学习缎面绣的绣法。” 荀欢很是捧场地点点头,边主动拿起荷包边催促:“快点快点!” 先生热泪盈眶,拿起荷包示范了几下缎面绣,又很快绣了几片栩栩如生的荷叶。荀欢装模作样地颔首,侧目盯着常鹤的动作。 他右手捏着一根纤细的绣花针,动作有些僵硬,目光也带了一丝茫然,盯着先生手中的绣绷,似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荀欢捂着嘴偷偷笑了两声,装模作样地绣了两针便撂下,起身坐到他对面,又一叠声地问:“你不是来陪我上课的么?怎么不绣呀?你是不是不会呀?” 何长暄听到她说话才回过神,回她:“绣法有些难。” 虽是这样说,他手上却动了起来,左手拿着绣绷,右手捏着绣花针,从绣布下穿针,似模似样地把针挑起来。 荀欢扬眉,难道他真的会绣花? 可是他下一步便错了,荀欢撇撇嘴,看来常鹤也不是万能的嘛。她也没提醒他,看郎君绣花已然是好玩的事情,看常鹤绣花,便是更好玩的事情。 他的下一针迟迟不落下,荀欢抿了下唇,有点犹豫要不要提醒他,他便直接把线拆了,低声自言自语:“错了。” 之后他便回到了正确的轨道,一针又一针,耐心又细致,绣了一会儿似乎熟练了,手上动作不停,一针一线都成竹在胸。 荀欢撇撇嘴,她还以为可以看常鹤出糗呢,没想到他居然连绣花也会。 她只好托着下巴盯着他瞧,他的睫毛很长,还有些卷翘,荀欢看了半晌,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 他感应到她的触碰,眼睫颤了颤,停下手中的动作才抬头,略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荀欢镇定解释:“方才你的眼睛上有东西。” 他嗯了一声,又继续低头绣花,也不知道信没信。 荀欢百无聊赖地坐着,看着那朵桃花在他手中初见雏形。刚巧先生出去泡茶了,她很快瞅准机会,把他绣好的桃花抢到手中。 她得意洋洋地扬起手中的绣绷:“多谢鹤郎君!” 何长暄本来就是帮她绣的,见状也没说什么,站起身便要走。 荀欢连忙叫住他:“为什么你会绣花?” 他快要走出书房,逆着光的背影一僵,很快又装作没听见,直接出去了。 荀欢也站起身要去问他,可惜先生已经回来了。反正还有一会儿便下学了,她便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先生对她今日的表现大加赞扬,荀欢自然不会冷着脸,她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下阿娘,先生很快反应过来,直说今日要给陈太妃看一眼公主绣的花。 有了先生的保证,荀欢便放下心了,阿娘那么疼她,怎么说也得让她每日多出去玩一会儿。 步伐轻盈地回到清酒院,荀欢大致扫了一眼,没瞅见常鹤,便懒得再去寻,直接让春时把他叫回来。 吃了几口酒,荀欢有些困倦。 昨晚没睡好,今日又上了半日课,方才又喝了两口酒,她早就撑不住了,于是依靠着强大的意志力爬上了贵妃榻。 何长暄在庭院中站了许久才推门而入。 他知道荀欢想问什么,但是他并不想多说。 脚步沉重地迈进闺房,本以为迎接他的是荀欢的冷嘲热讽,没想到看到的却是她酣睡的模样。 他呼吸一顿,慢慢靠近她。 她倒是不舍得自己受委屈,躺在柔软的贵妃榻中,没有玉枕,她便微曲手臂,枕在手肘上,脸颊上的软肉微微陷下去,唇瓣微张,煞是可爱。 她难得有安静可爱的一面,何长暄心头一软,又很快皱了眉。 她似乎又喝了酒,周身弥漫着浅浅的酒香,不知是不是从纱幔中飘过来的。再细看,脸颊上的两团酡红甚是明显,只是也因为可能是睡得太久,他有些不确定。 盯着她看了好半晌,何长暄才想起自己的身份,连忙扭头,这才瞧见一旁的案几上并未封口的玉瓶。 他叹了口气,真是糊涂了,只顾着盯着她细究,倒是忘了还有个罪魁祸首。 “唔……” 一声极轻微的叫声传来,何长暄愣了下,目光移到她脸上。她皱着眉,手指也微微蜷着,似乎是睡得不舒服。 他犹豫了一下便直接上前把她抱起来,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在床上。 纱幔浮金碎光,荡荡悠悠地晃到她早已抚平的远山眉上,还有那两团酡红上。 他微微侧目,很快直起身拉上纱幔。 纱幔飘飘摇摇,她躺在里面,影影绰绰。 他漫无目的地想,她合该金尊玉贵地娇养着,世间的风雨,全都与她无关。 第14章 章说错话了 我不需要你 荀欢醒来,已是傍晚。 她坐起身,第一时间去摸腰间的玉瓶,可是玉瓶并未妥帖地挂在腰间。她难得地迷茫了一会儿,想起她睡之前是喝了酒的。 想到这里,她撩开纱幔,果然看见玉瓶规规矩矩地摆在案几正中央。 她下了床榻拿起玉瓶,却并不如想象中的沉,难道她睡之前把一瓶都喝完了? 不可能!肯定是常鹤干的! 她正想叫常鹤,又及时地捂住了嘴——此时常鹤不在,岂不是喝酒的好时机! 她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又从床榻下翻出珍藏的佳酿,挑挑拣拣,捧出一坛小红槽。 小红槽酒色如胭脂,由此得名。 荀欢迫不及待地拍开泥封,深深地嗅了一口,真香! 只是她的酒具都在库房,她只好拿起喝茶的玉盏倒了一杯,误打误撞,玉白色配上胭脂色,倒也算是相得益彰。 她心下满意,又多喝了几口。 小红槽喝着没什么,后劲极大,荀欢珍藏这么久,早已忘了这件事,所以她只觉得小红槽没滋味,越喝越多。 等何长暄敲门的时候,她早已醉的不知东南西北了,迟钝地忘了把酒藏起来,只望着他傻笑。 “你长得好生俊俏,做本公主的面首如何?”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恍然是个调戏良家郎君的纨绔女郎。 还没进门何长暄便皱起了眉,他瞧着这副小酒鬼的模样好半晌,终于憋出一句:“别喝了。” 荀欢才不听他的,她当着他的面又喝了一口,冲着他笑:“我又没醉,你怎么这么扫兴。” 和一个小醉鬼争辩什么,何长暄懒的再与她说,直接上前将酒坛抱出门。 等他再进来时,荀欢又变了个模样,她眼中含泪,面带彷徨,见了他似乎才有了主心骨,她如初见那次一样扑过去,环住他的腰身喊道:“阿耶,幼幼好想你!” “……”何长暄叹了口气,又来了。 他这次熟练了许多,准备把她的手拿下来,她却一把攥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她手心出了汗,连带着他的手也黏腻起来,两只手握在一起,完全分不开。 何长暄身形晃了晃,心神荡漾。 晚上,他做了一个荒诞的梦。 他在床榻上呆坐许久,眼瞧着荀欢就要起了,他才狼狈地换了衣裳。 临近闺房,他还有些踌躇,有些不敢靠近。没想到刚踏入她的闺房,迎接他的便是一声娇喝:“你来晚了,我要扣你月钱!” 他莫名松了口气。 荀欢正在描眉,瞧见铜镜中的常鹤还傻呆呆地站着,她冷哼一声:“愣着做什么,过来帮我通发。” 静止的郎君听命而行,听话地探手拿起象牙梳,轻柔地照顾着她的青丝。 荀欢描完了眉,又拿起红纸随意抿了一下,脸上终于有了点气色。 昨晚喝了太多小红槽,睡得也晚,今日醒来格外没精神,哈欠连天。 她强撑着睁大眼睛,一个哈欠逼出泪花,泪眼朦胧中,她不由自主地放松脊背——常鹤梳头发真的太舒服了。 她开始昏昏欲睡,上下眼皮打架,眼瞧着就要坚持不住,她自然不会为难自己,索性靠在他身上闭目养神。 何长暄一僵,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的发顶。 那个位置…… 他没敢细想,把象牙梳放下,可他估错了距离,直接扔到了地上,上好的象牙梳断成两截。 他顾不得看上一眼,又用手托住她的后脑勺,身子飞快地撤开,神色与动作都是少见的慌乱。 荀欢被他的动作惊醒,迷迷糊糊地开口:“怎么了?” 何长暄托着她柔软的秀发默了片刻,终于说道:“公主想睡便去睡吧,今日迟一个时辰也无妨。” 他声音微颤,却坚持说完。 室内熏香浅淡,荀欢迟钝地哦了一声,游魂似的飘向床榻,只是她脚下不稳,走两步便歪一下,瞧着甚是滑稽。 不是醉酒,胜似醉酒。 何长暄叹了口气,认命地上前扶着她往前走。 冷不丁被人握住手臂,荀欢懵了一瞬便反应过来,放心地闭上眼睛——她相信常鹤。 很快便到了床沿,荀欢困倦极了,连句话也没说便直接躺了进去,甚是自觉。 等她躺下,何长暄帮她盖上锦被,拉上纱幔,又看了眼大开的窗棂,走了两步正想去关,又僵住不动了。 他不是侍卫么?为什么在做侍女的活计? 算了,懒得叫别人了。 他继续往前,关上窗,又原路返回,扯开纱幔看了眼把被子踢的凌乱的荀欢,默了默,认命地帮她盖好,这才走出她的闺房,往书房去了。 - 荀欢一觉睡到晌午,她揪着锦被坐起身,眩晕片刻,莫名有点想吐。 她等了一会儿,没有人过来,只好喊道:“常——” 为什么声音这么虚弱? 她舔了下唇,异常干裂,喉间像是冒了火。 生病了么? 她忍着额间的疼,抓起床边暗格里的东西,也不管是什么,一股脑地往地上扔。 上好的夜明珠掉到地上摔成碎片,过了一瞬便有人推门进来。 他逆着光,身后藏着太阳,昂首阔步地走到她床前。 “我、渴……” 荀欢说不出完整的话,比划着让他倒水。 何长暄一言不发,很快倒了水端过来。荀欢也来不及再欣赏他的动作,捧着茶盏咕嘟咕嘟喝了。 何长暄拧眉看她,双眼红肿,嘴唇干裂,神色虚浮,她还没有这么脆弱的时候,像个病美人。 荀欢喝了茶缓过神,终于有了些精神,她问:“春时呢?” 他答:“公主一直未醒,她怕你受责罚,去禀告太妃了。” 荀欢懒懒地嗯了一声:“我要喝醒酒汤。” 虽然昨晚喝的酒和以前比起来算不了什么,但是太久没有喝这么多了,她还是有些晕。 何长暄叫来侍女,吩咐一声,很快便回来了。 “你怎么不去盯着醒酒汤,”荀欢瞥他一眼,有了调笑的力气,“舍不得我?” “别说话,”他皱眉,“省点力气。” 荀欢不想听他的,但是又开始头疼了,只好毫无章法地揉着额头,不但不能缓解分毫,反而愈发难受。 她不想让常鹤看见她憔悴的模样,垂下头,青丝微泻,遮了整张脸。 常鹤通发又轻柔又舒服,想必也是会按摩的吧? 想到这里,她身子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他道:“过来帮我按一下。” 身后有迟疑的脚步声缓慢靠近。 荀欢懒的猜他的心思,无非就是些男女授受不亲的歪理,在她的公主府,她说的话自然比这些歪理更重要。 她烦躁地闭上眼睛,等着他伸手。 片刻后,终于有一双手落在她的太阳穴附近,力道适中,缓慢轻柔地开始揉捏。 头疼缓解了一些,她舒服地哼哼两声,问他:“你怎么什么都会?” 会武功会下棋会通发会按摩,比侍女还好用,她旧事重提:“不如做我的……” “饮酒伤身,你不许喝了。”他音色冷淡,强硬地打断她,“我已命人将酒窖中的酒搬到别处。” 荀欢反应了好一会儿,她难以置信地转过脸,他一时不察,右手跟着移动,落在她的脸上。 确实很软。 他抿唇收回手,不自觉地捻了捻,察觉到自己的动作,他握紧拳头,略有些狼狈地避开她的目光。 在荀欢看来,这却是他做错事的躲避,她怒从中来:“为何?” 他静了一息,平静回话:“我已经说过了。” 荀欢问的却不是这样,她咬着牙道:“这个公主府,到底谁是主子?你是驸马还是面首?居然敢左右我的侍婢?” “我是您的侍卫。”他不卑不亢。 像是要证明自己说的话,他的手又落在她的太阳穴处轻轻揉捏,抚平她心中的怒火。 “气大伤身,”他劝她,“公主稍安勿躁。” 荀欢一把推开他的手,面色冷淡道:“我不需要你,我会禀告阿兄,让他给我换一个侍卫。” 说完她便后悔,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挽救,没想到一回头,身后空空荡荡。 第15章 章不受控制 她的气息是甜的 这么快便走? 荀欢讶然,又觉得稀松平常,反正他也不是自愿过来的,她主动赶他走,他自然一刻钟也不留。 只是可惜了一个会武又长得好的面首——不过用一个面首换取自由,似乎也是一桩不错的买卖。 她呆坐一瞬,很快便想通了,喝了醒酒汤便去平康坊,这次谁还敢拦她? 这样想着,她朝门外喊:“人都死哪去了!” 有时轻时重的脚步声传来,荀欢懒懒吩咐:“慢点,若是醒酒汤洒了,你就跪在地上舔干净。” 脚步声放的平缓,她忍不住得意一笑,她在府中还是很有威严的! 身侧出现一碗醒酒汤,荀欢接过来,正想喝,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这只手怎么这么眼熟? 她顺着手臂往上望去,是常鹤那张死人脸。 她懵了下,分不清心中是欢喜还是恼恨便脱口而出:“你回来做什么!” 何长暄略有些困惑地看着她:“送醒酒汤。” “你不是要走……”她抿抿唇,没再继续说下去,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 何长暄眼中笑意浮现,见她乖乖喝完了,伸手接碗时又满脸平静。 “你出去之前,我说的话你听见了么?”她纠结片刻,还是盯着窗外盛放的桃花问了出来。 身旁的人久久不语,等荀欢不耐烦了他才开口:“什么?” 原来真的没听到啊,她松了口气,有常鹤在这日子才有趣,若是他真的走了,她和谁斗智斗勇? 所以她顿了顿,道:“没事了,你出去吧。” 他却不动,一板一眼地与她说进度:“酒窖中的酒已经送往长安各处酒肆,公主从今日起戒酒。” 荀欢决定收回她方才的想法。 她缓了缓,终于面对着他,仰着脸问:“我脸上是不是有东西?” 说着她作势抓了抓,苦恼道:“好痒哦。” 何长暄不疑有他,认真观察片刻,摇摇头。不过看她难受的神情,他靠近了一些,仔细查看。 荀欢扬着下巴指着酒窝处:“就是这里。” 何长暄恍惚了一下,想起她每次醉酒,酒窝都会比平常更明显,似乎一戳便会戳出来一个软软的洞,染着淡淡的红晕。 他觉得自己现在也醉了。 口腔中充斥着奇怪的味道,他从未喝过酒,自然也未喝过醒酒汤,不知道醒酒汤是这种味道,像是苦药,有些腥,可是她的气息是甜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她拉过来的,只能用残存的意识感受到她舌尖的轻轻颤栗,笨拙地扫过他微抿着的唇。 比上次进步了。 他觉得自己也醉了,不然他为何会不受控制地轻轻动了下唇,吮住她的舌尖。 该戒酒的人,似乎是他。 - 三月末的光景,桃花不复前几日的盛放,逐渐开始凋谢。 荀欢忧愁地盯着桃花,难得叹了口气。 公主少有如此颓靡的时候,春时担心地问:“公主,您心情不好?” 今日她从宫中回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荀欢咧着嘴笑的模样,而一向陪伴在公主左右的鹤郎君却不见踪影,属实有些奇怪。 若是鹤郎君不告而别,公主该伤心才是,怎么如此欢喜? 果然,到了下午,上完了课鹤郎君还没回来,公主便瞅着桃花失神了。 “我很好,”荀欢终于回神,“我阿娘和你说了些什么?” 见她不想多提,春时连忙回答:“太妃娘娘说,从明日起,公主不必上课了,搬去兴庆宫与太妃娘娘小住几日。” 春时在宫中当差时便对此事有所耳闻,每到三月末四月初,公主便不会去上课,与太妃娘娘待在一处,为四月初八的佛诞节做准备。 所以今年也是一样的,她也见怪不怪。 没想到荀欢仰头盯着枝头的桃花片刻,忽然说道:“你去转告我阿娘,这几日我要好好玩,四月初八再去兴庆宫。” 春时吓了一跳,这可是闻所未闻的大事,她小心翼翼地劝道:“公主,这是太妃娘娘的旨意……” 一直仰头的女郎转首望向她,眼中是罕见的严肃:“去转告她。” 春时不敢再劝,颔首称是,又出府往兴庆宫去了。 等春时的身影不见踪影,荀欢再次仰头望向桃花,问:“树上好玩么?” 无风,花枝颤颤,吹落一树花瓣。 荀欢被花瓣覆了满脸,她甩甩头,再次喊道:“我也想去上面看看!”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从树上跳下来,低头不语。 她饶有兴趣地盯着常鹤。 何长暄被看得一阵脸热,他偏过脸,盯着满地花瓣出神,似乎要把花瓣看出个洞来。 荀欢知道他面皮薄,所以没有提晌午的事情,反而道:“今日我要出府。” 他马上回答:“不许去平康坊。” 荀欢哦了一声:“我要去醴泉坊。” 公主府所在的崇仁坊在皇城以东,醴泉坊在皇城以西,骑马也要许久,况且西市胡人众多,远没有东市安全。 何长暄皱眉:“换一个。” 荀欢也蹙眉:“你只说不能去平康坊,如今我去醴泉坊你也不许,你说我能去哪儿?” 何长暄随口说出几个地方:“宣阳坊、长乐坊、延寿坊。” 除了繁华的东市与西市,就属何长暄说的这些坊市受女郎青睐,丝织与珠玉数不胜数。 荀欢虽然向往,但是她什么都有,也不屑于与一群女郎戴一样的钗环耳铛,所以并未应声,只抬头望向他。 何长暄再次躲避她的目光,不与她对视。 她想了想,伸出一只手,勾住他按在腰间佩剑的手,声音软软的:“可是我只想去醴泉坊。” 所有的感官都被那只手控制,他发不出声音,脑海中不断回想昨夜的梦,循环往复。 像是被火星烧开一个小口,转瞬便成燎原之势,他少见地慌乱,费力地挣开她的手。 连亲吻也可以慢慢有所回应的郎君,唯独牵手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因为昨晚的痴梦,赋予了别样的含义。 荀欢略有些迷茫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忽然甩开她的手。 第16章 章何必当真 抠门的常鹤 不过她也不在意,今日他亲吻时的回应才是见了鬼,如今他这样做才是正常的,于是荀欢很快便道:“那我自己去好了,你装作不知情,这样阿兄就不会责罚你了。” 何长暄自然不允,他知道就算他不许,她也会想法子出去,与其让她偷偷摸摸,不如他带她正大光明地去。 况且她身为长公主,连出府的自由也没有,他心中浮现一丝怜爱,又不自在地隐去,他迈开脚步:“一起。” 荀欢这才笑容满面地跟上。 从前她出过几次宫,虽然每次都是偷偷溜出来的,但是她总会叫上许多侍卫,她知道宫外鱼龙混杂,自然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 但是侍卫多了也不好,玩什么都束手束脚,现在有了常鹤,她还怕什么? 荀欢换了胡服,骑上马便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红色身影飒爽而过,脸上是显而易见的酣畅淋漓的情绪,何长暄一怔,也打马追上她。 荀欢靠着一股劲直接冲到醴泉坊,但是毕竟有些远,她又是自幼娇生惯养的,自然双腿酸麻,她抿了下唇,强撑着不适下马,两股战战。 她不想让常鹤看出来她的脆弱,更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又被常鹤赶回去,索性站的僵直,看着打着响鼻歇息的马儿,迟迟不动。 何长暄自然察觉,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眼睛望向一旁的茶摊,清清嗓子道:“女郎,先喝杯茶吧。” 荀欢嗯了一声,等他过去了,这才慢慢走过去,跪坐在方桌旁,借着衣裳的掩饰偷偷揉膝盖。 不过直到上了茶常鹤也没有回来,她疑惑地望向卖茶的老伯,并没有常鹤的身影。 她失望地收回目光,下一瞬便有一个人影挡住和煦的阳光,荀欢望过去,瞧见常鹤手里拎着一个不知从哪借来的长凳,面色冷淡地立着。 “坐吧。” 原来他知道她腿疼啊,荀欢也不再掩饰,满脸痛苦地站起身,何长暄伸手扶住她,又把条凳放在她后面。 “日后不要任性,”他跪坐在她对面,望着坐在条凳上蹙眉的女郎,试着提议道,“不如……” 先回去吧。 荀欢知道他想说什么,撇撇嘴打断他:“不行,我好不容易才出来的,歇一会儿就好了,我从小便和阿兄们一起玩,也皮糙肉厚的!” 何长暄的目光落在她细的不堪一折的白嫩手腕上,淡淡一哂。 “诶!看这里诶!”一个络腮胡子往这边走,把手里的锣敲得震天响。 荀欢被吸引过去,瞧见络腮胡子穿着胡人的衣裳,身后还跟着几个奇装异服的壮汉,不由得好奇道:“这是在做什么?” 何长暄瞥一眼便道:“杂耍。” “那咱们快去看看呀!” 话音未落,荀欢便要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他却制止她的动作,低声道:“这个位置很好。” 荀欢不明所以,没想到下一瞬几个壮汉便在茶摊前面围成一个圈,小小的茶摊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她所在的地方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正是绝佳的观赏位置。 她满意一笑,不过坐着也看不清,她踮脚看了一会儿便累了,索性站在条凳上,让何长暄扶着。 见她没有想往前凑的心思,何长暄自然应允。 “今儿啊,我给大家伙表演个剖腹!” 喝彩声和惊呼声一同爆发。 络腮胡子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话,荀欢自然听懂了,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手中的短剑,他是活够了想寻死么? 她抓紧何长暄的手叮嘱:“万一一会儿见了血,你记得抱我下来。” 何长暄嗯了一声。 荀欢却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一股嘲笑的意味,正想说话,被人群围在中间的络腮胡子便将一把短剑对准了自己的肚子。 她忘了言语,屏住呼吸等着短剑落下。 络腮胡子大喝一声,将短剑往外推,似乎是在蓄力,剑尖被日光一晃,愈显凌厉。下一瞬,他视死如归般地手臂微曲,大力戳进自己的腹部。 人群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荀欢抓了何长暄的手,满手汗湿,又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他的表情。 他……面无表情。 失神的工夫,络腮胡子已经把剑抽出来,仰天大笑几声,似是在证明自己毫发无损。 可是荀欢明明看见他的剑刺了进去,怎么会这样? 百姓们显然也震惊了,几个壮汉趁机捧着碗四处游走,不一会儿便赚的盆满钵满。 有人绕到荀欢这里,她心满意足地摸出一角银子,正想递过去,何长暄制止了她,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 壮汉原本心头一喜,见了何长暄丢的铜板又撇撇嘴,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荀欢觉得丢人,她堂堂长公主,什么时候这么小气过? 何长暄并不解释,很快又有人拿铁钉刺自己的天灵盖,还有拿板砖拍脑袋的,全都毫发无损,荀欢也顾不得骂他,连连惊呼,手都要拍红了。 等杂耍的人群散去,荀欢的腿也不疼了,她轻松地跳下去,开始与他算账:“我给你的月例银子很少么?” 何长暄不明所以地回答:“不少,每月十两。” “那你给人的赏赐怎么就几文钱?我堂堂长……我的脸往哪搁?” “没有人能认出你的身份。”他垂眸回答。 荀欢一噎,正想反驳,何长暄又继续说道:“况且那些都是假的,何必当真。” 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何必当真。 “假的?”她瞪大眼睛,“可是我明明看见……” “那把剑的剑柄有一个按钮,轻轻一按就可以把剑缩回去。”他淡淡解释,“铁钉自然也是假的,只要……” “不许说了!”荀欢打断他的话,“你都看出来了还有什么意思?” 何长暄一怔,这本来就没有什么意思,她怎么还不许他说了?不过也省的费口舌了,他识趣地没有开口。 被他的解密弄得心烦意乱,荀欢喝了一口早已冷掉的茶,环顾热闹的醴泉坊,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她喃喃道:“还有哪里好玩……” 脑海中闪过几个相邻的坊市,她灵机一动,想起颁政坊,那里寺观云集,是科举之人学习的清净之地,难道还愁找不到俊俏的面首么? 她即刻起身,望着颁政坊的方向,兴致勃勃道:“咱们去颁政坊!” 没想到他沉默片刻,指了个与她相反的方位:“颁政坊在那边。” 第17章 章鸡犬升天 朽木不可雕也 颁政坊在醴泉坊的东北方向,并不算太远。 荀欢辩不清方位,指了西南方向,虽然面上淡然,但是她心里还是有些窘迫——为什么每日都在常鹤面前出糗! 长安城中种满了柳树,柳枝依依,不断地纠缠着走在树下的荀欢。 何长暄盯着面前的身影,她低着头慢慢走,有晚发的嫩芽落下,点缀在她发间,比金簪还要夺目。 可是垂头丧气的女郎显然没有发觉,她偶尔偏头,面颊鼓鼓的,像是在生闷气,何长暄觉得好笑,目光不由自主地柔和。 他快走两步与她并肩,盯着她发间的嫩芽问:“累不累?” 他声音柔了几分,没有荀欢熟悉的生硬。 所以荀欢愣了下才意识到这是常鹤的声音,她慢慢抬头,张口想说话,想到什么,又极快速地偏过头,重重哼了一声。 又闹脾气,真难伺候。 何长暄心头浮现这几个字,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他望了眼蛋黄色的太阳,如今已逐渐偏西,云彩也染了几分亮黄色。 他用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耐心哄她:“今日有些晚了,不如明日再来。” 荀欢自然也没察觉,她冷哼一声:“我偏要去!” 谁知道阿娘会不会同意她出来玩,万一又被关在兴庆宫一个月,她不死也得疯。 何长暄本就是征询她的意见,见她不高兴,识趣地没再开口。 反正她已经累了,只是如今还未停下来,自然没什么感觉,等回到请酒院睡一觉,明日晨起肯定双腿酸疼。 他默默想了几个缓解腿疼的药贴,又在心里一一回想用量与用法,很快便到了颁政坊。 颁政坊极少有百姓居住,这里寺观云集,檀香阵阵,往来皆是手捧书卷的布衣与手握佛珠的和尚,很是清幽。 荀欢饶有兴趣地瞧了一会儿,又很快收回目光——这些和尚也太老了些! 她随口问:“哪个寺庙香火最旺?” 前来上香的香客多是女子,哪个寺庙都摸得门清,经由她们口口相传,俊秀和尚多的寺庙自然人流如织,虽然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但看秀色可餐的,自然比看一群老掉牙的和尚好得多。 何长暄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他掀了下眼皮,如实回答:“香茗寺。” 他带她继续往前走。 荀欢疑惑地看着他,常鹤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她拉住一个和尚问了几句,这才知道香茗寺离这里很远,早知道骑马过来了。她心里悔恨,又不想放弃,左右望望,忽的眼前一亮:“常鹤常鹤!咱们去那里吧!” 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颁政坊最高的寺庙——福塔寺,比起皇家寺院荐福寺有过之而无不及。 何长暄静了一瞬才颔首,抬脚往福塔寺走去,只是动作略显僵直。 荀欢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又把嘴撅的老高:“才黄昏而已,你敢催我回府,我就、我就罚你做我的面首!” 前面的男人恍若未闻,依然迈步向前,几息之后才沉声答:“若是再不去,便是太妃娘娘请您回府了。” 荀欢啊啊乱叫着,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何长暄悄悄勾起唇角。 一刻钟后便到了,荀欢仰望着福塔寺,这是整个颁政坊最高的寺庙,整整八层楼,与周围低矮的两三层建筑相比,鹤立鸡群。 想到这个词,她心中一动,情不自禁地看向一旁垂着眼睛的郎君。 他站在菩提树下,细碎的斑驳日光发挥最后一丝余热,用力在他背后镀上一圈光晕,头发与衣裳轮廓皆模糊不清,似是下一刻便要羽化登仙。 荀欢眨了下眼,飞快地抓住他的衣襟。 出神的郎君这才有了反应,微微偏头,用眼神询问她。 她笑嘻嘻地答:“我怕你飞升成仙,所以抓住你,让你带我一起……” 不过脑海中忽然浮现“鸡犬升天”四个大字,她严肃地纠正自己:“陪我一起飞升。” 何长暄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知道她的话总是出乎意料,他也见怪不怪了,所以扯了扯嘴角作为回应,再次低头。 眼瞧着太阳就要落山,荀欢拉着他往寺庙里走。 因着已是黄昏的缘故,香客大多已经归家,香火旺盛的福塔寺只有僧人,稍显寥落。 有眼尖的小沙弥想要拦,一句“马上封寺”还未说出半个字,荀欢便亮明身份,畅通无阻地进了大殿。 大殿中供奉着许多佛祖菩萨,荀欢草草看了两眼,认准一个纳头便拜。 陈太妃信佛,宫中供着观世音菩萨,荀欢耳濡目染,也有一些敬畏之心。 何长暄静静地望着跪在蒲团上的女郎,她眼睫颤颤,双手合十抵在鼻尖,甚是虔诚。也只有在此刻,她才能有片刻安静,显出些寻常女郎的羞涩。 荀欢略显敷衍地拜完,正要起身,想起些什么,又乖乖跪坐,一边双手合十一边喃喃:“阿娘阿娘,我很乖的,您可千万别派人寻我,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这次比上次更虔诚,她站起身,神色郑重地上了三炷香。 何长暄看着她难得正经的模样,目光中流露出几缕欣慰的神采,他脱口而出:“这才像个长公主的模样。” 殿中安静,回声扰人,荀欢没听清,疑惑地扭头看他。 他自知失言,顿了好一会儿才略显生硬地转移话题:“想去哪里?” 还没等她开口,殿门大开,昏黄的阳光投在满目慈悲的菩萨脸上,佛光普照。 是住持惠清大师过来了。 因着陈太妃信佛的缘故,自从做了太妃便开始诵经祈福,经常邀请各个寺庙的住持与大师讨教佛法,是以荀欢也认得不少和尚。 只是她忘了惠清是福塔寺的住持,最不喜她,每每见她便冷着一张脸,就差把“朽木不可雕也”写在脸上了。 荀欢自然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没趣儿地叹了口气,没等他开口便长吁短叹:“那小沙弥可真没眼色。” “公主,您该回府了,”惠清大师一板一眼道,“贫僧送您。” 荀欢噘着嘴瞧了眼常鹤,第一次觉得他这么讨人喜欢,虽然也冷着脸,但是好歹模样俊俏。 “我会回去的,不用你管,”她不耐烦与他周旋,“你该去念经了,来看我做什么?” 话音未落,她瞅准时机拉着身边人的手往外跑,边跑边道:“我去爬个塔,爬完就回去!” “一国长公主怎可如此任性!毫无教养!蛮横……” 接连不断的话传来,惠清把拐杖敲得震天响,何长暄回头看了一眼他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又很快把脸转回来,撞进她无所谓的笑容里。 他想开口,荀欢却不给他机会,直接拉着他往福塔里跑,何长暄只好随手扯过一个小沙弥的灯笼。 一气儿爬到四楼,荀欢趴在栏杆上喘气,望着天际最后一丝晚霞,目光清澈,只是一向无忧无虑的模样忽然多了几分迷惘。 何长暄琢磨了片刻,不知该怎么安慰。 她是个不着调的性子,但是远没有住持说的那样不堪。 可若是让他安慰她夸奖她,他也有些不知所措。 夸奖她……他忽然想起她说的那句“你就不能夸我一句么”,那日没有夸她,今日也不夸么? 他斟酌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道:“你很好,他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身边的人冷不丁一开口,正欣赏大好河山的荀欢慢慢扭头,歪头问:“什么话?” 何长暄一噎,这才瞧见她脸上是带着笑的,原来真的没有放在心上,他松了口气,矢口否认:“没什么。” 荀欢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重新鼓起了劲,雄赳赳气昂昂道:“继续爬!” 福塔有八层高,如今才爬了四层,她深吸一口气,迈向第一个台阶,蹭蹭上了几阶,这才发现身侧安静的出奇。 她回头,看着迟迟未动的常鹤,他神色难辨,目光黑沉,在并无一丝亮光的福塔中显得有些阴沉。 她眨眨眼,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因为天色已晚,该回府了,所以他才这副模样。 她抢着开口:“爬上去之后,我只看一眼,你可以留在这里等我。” 沉默片刻,荀欢觉得他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终于开口:“我陪你。” 爬个塔而已,怎么像是慷慨赴死似的,上到五楼,她回头瞥他一眼,他似乎有些颤抖,连带着灯笼也摇摇晃晃,更显得他面色发白,额间亮晶晶的,有细密的汗。 怎么回事? 她正想开口,人声鼎沸。 荀欢心口一跳,猛地趴在栏杆上往下看,火光大盛。 是阿娘派人来寻她了么? 第18章 章真是娇气 你帮我上药 空气中有略微刺鼻的烟味,荀欢嫌弃地捂住鼻子。 何长暄终于上来与她并肩,匆忙瞥了一眼便道:“回去吧。” 荀欢也知道爬塔无望了,她垂头丧气地往下走。 “我已经搬出宫了,为什么还要受这些束缚,”她自言自语,“我只是想多玩几日而已……” 一想到一会儿便要经历阿娘的责罚,她便想要退缩,下楼的脚步愈发慢了下来。 何长暄却不给她犹豫的机会,握住她的手腕,盯着脚下的台阶,迅捷地迈过一阶又一阶。 “怎么办,”她还在自言自语,“一会儿我肯定会被阿娘骂的。” 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仪宁长公主,遇见丁点大的小事,居然畏惧至此。 何长暄嘴角牵了牵,迈下最后一阶,终于说道:“没事,都推到我身上。” 荀欢猛地抬起眼睛。 她略显慌乱地盯着他,目光如小鹿般澄澈。 还没等她说什么,转瞬便有一直伺候太妃的老太监迎上来,快速说道:“公主诶!可瞧见您了,太妃娘娘说天色已晚,要玩也得明日再玩,马上就宵禁了,您身为长公主,该以身作则才是。” 一连串的话砸下来,荀欢迷迷糊糊的,却抓住了最关键的字眼,“要玩也得明日再玩”。 她眨眨眼,兴奋地问:“阿娘同意了?” 她一点都不想在兴庆宫待那么久,会闷坏的。 “公主放心,太妃娘娘已经允了,”老太监笑呵呵的,下一瞬眉头又皱起来,“只是快要到冬春之交……” 荀欢知道他要说什么,连忙紧张地打断他:“我知道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人多眼杂,老太监也没再说什么,护送她回了公主府。 何长暄朝他颔首,正想跟上荀欢,老太监却喊道:“郎君留步。” 何长暄不明所以地转身。 他笑呵呵地开口:“郎君,再过两三日,这柳絮怕是要漫天飞了……” “常鹤!” 他还没听出个所以然,便被一声紧张的呼喝打断。 荀欢飞奔而来,推着他往府中走,边走边道:“快回去快回去,我找你有事。” 说着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地瞪了老太监一眼,做了个口型。 老太监眯起眼睛,终于看清公主在说什么了。 “不许说出来。” 他摇摇头,不过是件小事而已,公主何必这么在意,况且常鹤贴身侍候,迟早要发现的。 不过女子容貌确实是头等大事,公主紧张也是情有可原。 他看了眼公主府门前的依依杨柳,极轻地叹了口气。 这边厢,荀欢紧张地把何长暄扯到闺房中,又小心地掩上门,再转身,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你们方才说了什么?” 何长暄困惑地看着她,回想片刻才肯定地说道:“寒暄。” 只提了柳絮,与说今日的天气一样稀松平常,可不就是寒暄么? 荀欢依然忧心忡忡。 她咬着唇思量片刻,无力地摆摆手:“算了,你回去吧,折腾一整日我也累了。” 何长暄一头雾水地进来,又一头雾水地出去,等回到自己的屋里才发现忘了一件事——给她送治腿酸腿疼的药膏。 不过这些小事自然会有侍女处理,他犹豫了一会儿便没再管。 如果侍女忘了,让她长长记性也好,省的整日想跑去平康坊。 跟着荀欢走了一整日,他匆匆擦洗一番,很快便和衣而卧了。 荀欢却很有精神地沐浴一番,她趴在水池边,双手荡着花瓣,兴致勃勃道:“这几日记得多采些桃花。” 侍女低头应是。 想到桃花马上就要谢了,柳絮要满街飘了,她又开始愁眉苦脸:“四月要到了,可真是讨厌。” 侍女是新来的,闻言有些迷茫地接话:“公主何出此言?” 四月多好啊,花儿都开了,花园里姹紫嫣红的,衣裳也该穿轻薄、鲜亮些的了,遍地都是年轻俊秀的女郎,多好看啊! 荀欢抿了下唇没有回答,恹恹的出了水池,裹上衣裳便躺床上去了,连香膏也忘了抹。 侍女心下惴惴,忙请教春时:“春时姐姐,我好像说错话了,公主似乎不太高兴。” 她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春时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提起的心又放下,宽慰她几句便让她回去了。 “公主,上些药吧,”她推门进来,轻声道,“您今日走了一路,腿要疼的。” 荀欢懒懒地嗯了一声,含混道:“明日再说吧,我困了……” 春时见她睡得香甜,只好作罢。 荀欢很快便睡着了,只是睡着睡着,怎么有人点了灯?她烦躁地睁开眼睛,没想到天色已然亮了。 她正想翻个身继续睡,可双腿酸痛不已,像是灌了铅一般抬不起来,又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啃噬,酥酥麻麻的。 她疼的动不了,皱眉呼唤春时。 春时连忙过来,见她一副痛苦的模样,自责道:“昨晚奴婢见您睡得香,便没有给您上药,这……” 边说边拿起小几上的药膏,春时继续说道:“公主忍着些,一会儿便好。” 荀欢阻止她的手,叫道:“先帮我按按,一会儿再贴吧。” 不过是在外面玩了一日而已,她的身子怎么就这么娇气了?荀欢心下鄙夷自己,却又疼的眼泪汪汪。 春时只好把药膏放在一边,轻柔地覆上她的腿,慢慢揉捏。 荀欢却更难受了,她正想让人去寻个郎中,恍然间却瞧见常鹤的身影一闪而过,似是瞧见她在做什么,避嫌躲远了。 她看着映在窗子上的挺拔身影,分神思考一瞬便果断喊道:“常鹤,你进……嘶,好疼!” 她吸了口气,再次喊他。 何长暄脊背僵直,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声道:“公主有何吩咐?” 他紧紧捏着手中的瓷瓶,平复了下呼吸才扬声道:“公主是不是腿疼?我寻了上好的药粉。” 荀欢气极,让春时把他拽过来。 春时哪敢,她硬着头皮推开门,低声请求:“鹤郎君,公主疼的厉害,我让人去寻个郎中过来,您进去瞧瞧吧。” 他不动,因为所有的感官都在屋内传来荀欢接二连三的娇气的嘤咛声中沦陷。 等他再回神,春时已经走远了。 他只好垂着眼睛上前,隔着纱幔把药粉递给她,脸偏到一旁。 荀欢撇撇嘴,没好气道:“我穿着衣裳呢。” 话音刚落,他的脊背明显放松下来,只是依然不敢看她。 这男人好不知趣,把男女大防看得比谁都重,她还没觉得有什么呢,他却像个小媳妇儿般,这也不敢、那也不敢。 想到此处,她扯起纱幔,艰难地把腿悬在空中,可怜兮兮道:“鹤郎君,我的腿要疼死了。” 何长暄盯着窗外的桃花,把手中的瓷瓶伸到她面前:“上药。” 她眨眨眼,比划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距离,轻轻松松地伸手把他拽到面前,脸上却还是那副痛不欲生的神情,她仰头,一张小脸痛苦地皱着,低声求:“你帮我。” 第19章 章斗智斗勇 男人不可以说自己不行哦…… 春风顺着窗棂飘来,吹起浮金纱幔,佳人如隔云霭。 何长暄皱眉盯着她,慢慢开口:“不要任性。” 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她从小便知道,何苦来打趣他。 荀欢却哼了一声,轻快道:“你是阿兄派来负责保护我的,如今你却让我受了伤,你说你该当何罪?” 一肚子的歪理,何长暄叹息一声,偏偏他也无法反驳。 思量片刻,他正想强硬地拒绝,抬眉却见她眸中含着水光,似是委屈地快要哭出来了。 他忽然说不出口。 两人僵持间,他忽然瞥见她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他瞬间福至心灵。 又逗他玩么? 想到这里,他慢条斯理地把瓷瓶拿在手中,修长手指抽出上面的红布,发出“啵”的一声,在寂静的清酒院清晰可闻。 没有犹豫,他把药粉倒在自己手上,平静道:“脱了吧。” 荀欢瞪大眼睛,微微曲起腿,声音微颤:“脱、脱什么?” 他回答地极快:“脱衣裳。” 荀欢头皮发麻。 她只是想拿他寻开心,想看他脸红的模样,但是没想到他居然反将一军。 当着他的面脱衣裳的举动她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多丢人呀。 她面颊飞上几朵云霞,偷偷瞥他一眼,见他神色平静,她却心尖颤颤,只是骨子里的叛逆却不想落了下风。 常鹤怎么可以赢了她? 想到这里,她终于下定决心,心道脱就脱吧,难不成他还能一直盯着? 荀欢扬起下巴哼了一声,直勾勾地盯着他,解下颈间的第一个暗扣。 何长暄身形微动,有小半部分药粉撒到地上,浅淡的药味弥漫。 瞧见她的动作,荀欢得意洋洋,他这个人最是守规矩,她就知道他也是不敢的!荀欢觉得自己赌对了,又轻轻巧巧地解开第二个。 小片玉白色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他似是被灼了眼,猛地攥紧了手,药粉在空中飞了一会儿,又如浮尘一般落了下去。 荀欢得意地冲他笑,不过他怎么还不喊停呀? 她心里焦急,慢吞吞地把手覆上第三个暗扣,他的声音与推门的声音一同响起,盖过了他的音量。 “公主,医女过来了。”春时匆忙进来。 何长暄悄悄松了口气。 荀欢答应一句,想了想又朝他做口型:“我赢了。” 何长暄不置可否,又不便待在这里,很快走了,只是快要出门,他又回头深深看她一眼,这才离去。 荀欢眨眨眼,还没来得及叫住他,春时惊讶的声音便传来:“公主,您的衣裳怎么松开了?” 她连忙帮荀欢拢好。 荀欢慢吞吞地答:“哦,我没注意。” 医女按摩舒缓一番,又轻柔地上了药,原本疼的厉害的腿很快便只剩下酸麻了。 荀欢在床榻上躺了快一日,吩咐春时让绣娘临时赶制两套合身的男装,男装送来的时候临近黄昏,她的腿也不疼了。 盼了好几日的事情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做了,唯一一个难搞的就是常鹤,她想了一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他,只好先斩后奏。 试了试衣裳,又戴了幞头,荀欢满意地打量一番铜镜中的自己,再次扶正略微有些大的幞头——时间太紧,一时没有买到合适的。 等了一会儿,她有点忍不住,问:“常鹤过来了么?” 春时朝门外看了看,刚巧瞧见他进了院子。 荀欢眨眨眼,还有些紧张,她小声问:“我瞧着威严么?” 春时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很快便诚实地摇摇头。 公主待人随和,也从未做过什么苛责下人的事情,对什么都不上心,偶尔会心血来潮地做某件事,不过也很快便失了兴趣。 所以去平康坊也是一时心血来潮,只不过一直没有实现,她心心念念着,所以才每日挂在嘴边。 若是这次鹤郎君不同意,公主肯定会偷偷溜出去的。 她默默思量片刻,有些忧心。 荀欢也泄了气,她若是长得凶巴巴的便好了,这样谁还敢不听她的? 莫说一个常鹤,十个常鹤她也不怕! 正漫无目的地想着,敲门声笃笃。 春时忙开了门,又按照荀欢的吩咐退了下去。 何长暄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猛然瞧见荀欢一副俊俏郎君的装扮,下意识地皱眉。 荀欢兴致勃勃地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好看么好看么?” 他偏过脸,冷声道:“男人不会做这样的动作。” “是哦,”荀欢拍拍脑袋,找来一把折扇,云淡风轻道,“鹤郎君,这样可顺了你的意?” 她眼睛亮亮的,恍惚间倒是真有几分玉面郎君的模样。 他不答她,开门见山道:“穿成这样,是要去平康坊?” 荀欢的眼睛更亮了,既然他明白,也没生气,那就不用再费什么口舌了。于是她拽着他的手腕往外走。 只是拽了半天也没有挪动分毫。 他的目光定在她的手上,他今日穿了黑色的衣裳,那只手衬得愈发纤白细巧,他淡淡开口:“理由呢?” 荀欢自然是没有理由的。 她只是想去看看,于是就这样说了,末了她补充道:“从明日开始,一直到佛诞节我都闭门不出。” 何长暄嗯了一声:“也不许对别的郎君说让他做面首。” 说完他抬脚向外走。 这么简单便同意了?荀欢惊奇地盯着他,脱口而出:“只能对你说么?” 他步伐微顿,眉间闪过一丝无奈:“我也不行。” 荀欢马上笑眯眯地接话:“男人不可以说自己不行哦。” 何长暄头疼不已,他加重了语气:“再说这种话,今日也不必去了。” 她撇撇嘴,只是开个玩笑嘛,况且…… 她的目光在他永远挺直的腰背上流连,又想起那日他被匾额砸伤时露出的上身,末了得出一个结论,常鹤肯定是行的。 所以她真心实意道:“你行的你行的,我早就看出来了!” 早就看出来了……何长暄身形一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话到嘴边却忽然不受控制地换了一句:“怎么看出来的?” 第20章 章抱在怀中 我就是这样看出来的呀…… 话音刚落,两人都陷入沉默。 何长暄觉得自己与荀欢待得太久,也和她一样不着调了。 他有些脸热,下意识地想要逃避这个话题。 荀欢却极快地反应过来,她笑眯眯地反问:“你不知道自己行么?” 何长暄抿唇沉默。 说什么都缓解不了尴尬的气氛,他刻意忽视她眸中的兴奋,硬着头皮催促她:“快走吧。” 荀欢却玩上瘾了,非要逼他说出一个结果,反反复复地问:“你到底行不行呀?” 何长暄被问的尴尬,可是这话偏偏是他主动问的,所以他只能装作没听见,目视前方,步伐铿锵。 她在背后偷偷地笑,经过一道月亮门,她靠近他悄悄说:“鹤郎君鼻子直挺,手也比别的郎君大。” 她说的没头没脑的,何长暄疑惑地望向她。 见他不解,荀欢神秘兮兮地眨眨眼:“我就是这样看出来的呀。” “……” 荀欢见他艰难地吐出一口气,似是又要说教,忙出了月亮门,又极快地回头看,忽然发现他的手已经藏在袖中了。 这么害羞呀。 荀欢便不怕他了,她又返回,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握住他的手,煞有介事地介绍道:“你瞧,我的手都握不住你的拳头,你……”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甩开。 荀欢早就料到他的反应,所以也没生气,调戏郎君多有意思,她闲庭信步似的往府外走去。 何长暄静静地看着她穿着男装也难掩女儿家情态的背影,有心想问她从哪里知道的这些歪理邪说,但是必定又要受她的调侃,于是没再开口,很快跟上她。 这次荀欢懒得走路,也不想骑马,府外早已备了一顶不起眼的软轿,她弯腰进去,很快又掀开帘子看他。 他伸手把帘子放好,皱眉道:“老实坐好。” 又变成了那个严肃的不得了的郎君。 荀欢对他多了一丝熟稔,撒娇似的与他商量:“可是里面太闷了。” 她一手扯着帘子一手托着下巴,半个侧脸隐在轿中,唯有那双眼睛清亮如水,美目流转间,顾盼生辉。 何长暄定定地瞧了一瞬,坚持把帘子放下,他慢慢开口:“万一被人发现……” 他话没说完,荀欢却明白了,若是被阿兄或者阿娘的人瞧见她,那她今日别想好过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庆幸常鹤心思缜密,只要他想帮她,那么必定是可以遮掩好的。 只是心思缜密也不好,以后她想再去平康坊可就太难了,她百无聊赖地看着轿子里的如意纹,没话找话:“这次你怎么让我去了?” 他的声音隔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你太好奇,早晚都要偷偷去,有我陪着,不会出事。” 说的好像她要做贼一样,荀欢正大光明地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他。 不多时,到了平康坊的寻香楼。 寻香楼是长安最大的青楼,文人雅士最喜此地清幽,他们为红颜知己赋诗作画,不少名妓乘了东风,名扬大越。 不过这里的女子自然也是极有风骨的,千金难博佳人一笑,她们只侍奉自己乐意侍奉的郎君。 荀欢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来了这里,不过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这里的郎君不像阿姐的面首一样阴柔,各有各的好。 何长暄掀开轿帘,荀欢激动地跳下马车,又平复了一下呼吸,尽量让自己表现地像个见过世面的郎君,只是唇角的那抹笑却怎么遮也遮不住。 她心情甚佳,依然摇着那把折扇,慢慢悠悠地晃进了寻香楼。 何长暄紧跟着她,低声叮嘱:“说好了,只是过来看看。” 荀欢暗暗翻了个白眼,没来得及呛他一句便被寻香楼迷了眼。 正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水池,浮萍悠荡,莲花盛开,水里的女郎们笑语盈盈,互相撩着水,薄纱浮在水面上,闪着细密的金光。 她啧啧称奇,不愧是三哥寿王接手的寻香楼,比王府还要奢侈。 一路走走停停,见了各色美人,她兴致冲冲地上了楼,包了个雅间。 楼上四面都是雅间,推开窗便可清楚地看见一楼美人水中嬉戏、台上佳人莺歌燕舞,视野极好。 进入雅间,荀欢明显地发觉常鹤放松下来。 她自顾自地倒了杯茶,笑意盈盈地问:“方才有没有看上哪位美人?” 何长暄掀了下眼皮,站在一旁不说话。 她也不难为他,捧着热茶慢慢喝了,又觉得没滋味,借口如厕,她在门外拉来小二道:“给我上一坛桑落酒。” 她偷偷瞥一眼里面闭目养神的常鹤,顺手塞给小二一锭银子,低声道:“里面那个是我的侍卫,我说的话才算数,把差事办好,少不了你的好处。” 谁给银子谁是主子,小二自然笑嘻嘻地收了,作揖道:“得嘞!” 目送小二走远,荀欢开始愤愤不平,堂堂长公主喝个酒还要偷偷摸摸的,成何体统! 幸好这里没人认识她,她抿了下唇,推门进去。 正要关门的时候,门外忽然人声鼎沸,脚步声纷杂。 她好奇地咦了一声,忍不住又把门打开,倚着栏杆往下看,还没看出个所以然,身后笼上一层阴影,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 “回屋去。” 一贯的冷淡,是常鹤的声音。 荀欢不理他,犹自四处观望,见是一堆侍卫簇拥着一个华服少年郎往寻香楼走,连乐音也停了,水池里的美人浮出水面,忙不迭地上前,纷纷行礼。 她撇撇嘴,偌大的寻香楼,除了她这个长公主,还有谁能越过她去? 所以她对少年郎的身份更好奇了,扒着栏杆往下望,恨不得直接飞下去。 何长暄见她实在不想走,只好伸长手臂握住栏杆,防止她掉下去,乍一看倒像是他将她护在怀里。但是只有荀欢知道,他的手臂是悬空的,没有碰到她分毫。 她眨眨眼,刻意离他近一点,肩膀挨着肩膀,这次倒是结结实实地环住了。 何长暄一愣,正想收回手,荀欢却按住他的手,仰头朝他笑。 他忘了收回手。 楼下的喧嚣声终于小了些,荀欢不再看他,继续往楼下望去,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家的郎君在这儿坑蒙拐骗,比她这个长公主的排场还要大。 片刻后,终于等到那少年郎抬头,两人目光相对,俱是精神一震。 荀欢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我家的。 第21章 章青梅竹马 我是不是该叫一声小姑父?……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中闪过,荀欢就炸了。 太子现在不是应该在东宫勤学好问么?来寻香楼做什么? 她微微眯眼,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看着他——虽然她也在寻香楼,虽然太子比她还大一岁。 但是她辈分大,太子该称呼她一声姑母的。 两人隔空对望,大眼瞪小眼,荀欢已经气不打一处来了。 他哪里有做晚辈的自觉! 三岁使坏害她摔跤,六岁带她翻.墙,九岁送她的生辰贺礼是一只蝉,十二岁两人结伴出宫,纷纷被关禁闭,如今她十五岁了…… 荀欢微微眯眼,看来又是一个坎。 她下巴微抬,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回了雅间。关上门,她叮嘱道:“如果一会儿荀隽光对我不敬,你就打他一顿。” 何长暄想起楼下的郎君,疑惑道:“……荀隽光?” 荀欢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侄子,当朝太子。” 何长暄微微颔首。 一直暗中观察的荀欢见他反应平淡,不由得惊奇地问:“你怎么不惊讶?” “为何要惊讶?” “因为……”荀欢顿了顿。 是哦,不过是太子而已,为何要惊讶,她以前还把他揍趴下过呢。 想到这里,她欣慰地拍拍何长暄的肩:“不错不错,不畏强权,一会儿往死里揍他!” 话音刚落,太子进来了,满脸不爽。 荀欢止住笑容,连忙正襟危坐,拿出长辈的架势盘问道:“谁带你来的?” 身旁忽然有轻微的笑声,她微微扭脸,瞧见常鹤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她瞪他一眼,又扭脸催促太子:“快说!” “先别说我,你为什么会来这儿?”荀隽光大喇喇地坐下,翘着二郎腿,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荀欢避而不答:“连声小姑母都不叫,反了你了!” “小姑母?”太子切了一声,又暗自打量站在她身边的郎君,“那这位,我是不是该叫一声小姑父?” 荀欢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反驳,门外传来一声欢快的吆喝:“郎君,你要的桑落酒来喽!” 糟了! 她来不及想出对策,门便被推开了,小二热情洋溢的笑容不断扩大,忙不迭将酒坛放在桌上,行了礼便退了下去。 何长暄瞥一眼圆桌,又静静地望向荀欢。 荀欢头皮发麻,只顾着教训大侄子了,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余光瞧见一脸看好戏的荀隽光,她灵机一动,一把将他扯过来,恨铁不成钢道:“小小年纪喝什么酒!” 荀隽光还没反应过来,荀欢又大义凛然地把酒坛递给何长暄,痛心疾首道:“没收了,再让我看见你喝酒,我就告诉你阿耶去!” 荀隽光:“……” 何长暄:“……” 难为她演了这么久,还有外人在,他便没有多说什么,把酒坛放下。 荀隽光看热闹不嫌事大,凉凉道:“小姑母贵为长公主,居然怕驸马,传出去可真是笑掉大牙。” “什么驸马,别瞎说,这是你阿耶送我的侍卫。”荀欢瞪他一眼,又朝何长暄讨好一笑。 你看你看,我没有说你是面首哦。 何长暄自然懂,他勉强扯起一丝笑,等荀欢转回目光,他的笑容慢慢变浅,很快又隐去。 再回神,荀欢和太子又吵成一团了。 雅间内三个人,硬生生地有了人声鼎沸的感觉。 他倚在墙上看她,回眸与笑容全都灵动无比,娇嗔薄怒也活色生香。 过了片刻,她忽然清了清嗓子,何长暄回神,倒了杯茶递给她。 荀欢接过来,一口气喝完了,撸起袖子道:“再战!” “不来了不来了,你有人伺候,我可没有。”荀隽光清清嗓子,意有所指地看着何长暄。 何长暄没看见,一双眼睛都在荀欢身上,他问:“还喝么?” “不喝了不喝了。”她飞快地瞟了一下酒坛,又忙收回目光。 荀隽光啧啧叹息,堂堂太子,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人物,何曾受过如此冷待? 不过这是荀欢的侍卫,他若是要求他倒茶,荀欢必定要炸。 秉持着少说话多做事的原则,他自顾自地倒了茶,刚把茶盏放下,又有一道轻轻巧巧的敲门声。 何长暄去开门,荀欢好奇地望过去。 是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她眼波流转,先望了一眼荀欢,又朝太子行礼:“郎君。” 来找她大侄子的? 荀欢的脑海中已经上演了一出逼良为娼的大戏,她心里燃起熊熊怒火,低声问荀隽光:“你强迫人家多久了?” 荀隽光一脸看怪物的神情,悄声解释:“关我什么事,这是赵承简的红颜知己。” 他也觉得匪夷所思,喃喃道:“她怎么忽然过来了,赵承简又不在……” 知道不是大侄子的风流韵事,荀欢便放下心,正想与她问好,那女子便主动行礼道:“仙顾参见长公主。” 是个知情知趣的妙人。 荀欢对她甚有好感,正想上前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何长暄身形微动,眨眼之间便挡在她面前,警惕地盯着仙顾,沉沉出声:“你如何得知她的身份?” 对啊,她现在一身男装,就算看出来她是个女郎,也不能一眼看透她的身份吧? 荀欢疑惑地看着她。 仙顾笑容不变:“赵郎君时常提起您,还让我看过您的画像,我自然记得。” 原来是这样,荀欢便放下心,可是挡在她身前的人久久不动,她伸手拍他:“傻了不成?” 何长暄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忽然出声问:“赵郎君是谁?”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荀欢不明所以地把他拉过来,又朝仙顾歉意一笑:“快坐吧。” 仙顾道了声谢便坐下,主动开口:“仙顾冒昧前来,望长公主海涵,只是仙顾不得不来,盖因两个月前赵郎君把送您的乔迁贺礼落在了我那里,我又不便给您送去,今日忽然听闻您来寻香楼的消息,想着择日不如撞日,索性今日便交给您。” 她轻声细语的,荀欢听的如沐春风,她点点头,还没开口,何长暄便冷声问:“听谁说的?” 这么凶做什么,荀欢白他一眼,笑着道:“别理他,疑神疑鬼的,我信你。” 仙顾摇摇头,目光望向荀隽光,又很快垂眼。 荀欢懂了,她伸手打他一下:“赵承简两个月前就准备好了乔迁贺礼,你怎么没想起来替他给我?还劳烦仙顾跑一趟,亏你们从小一起长大。” 荀隽光白她一眼:“你也和他一起长大,他两个月前怎么不亲自给你?” 青梅竹马……何长暄呼吸一顿。 荀欢也呛他:“两个月前我搬出去了么!” 见他们要吵起来,仙顾忙让丫鬟把贺礼拿出来,柔柔地打断他们。 荀欢愤恨地喝了口茶,又冲仙顾一笑:“多谢你,改日我请你去我府上喝……” 差点说漏嘴,她忙改口:“赏花!” 她偷偷瞥了一眼纹丝不动的何长暄,他似乎走神了,盯着窗格看了许久也没有发觉她在看他。 荀欢放下心,又想到外出办差,许久未见的赵承简,觉得应该关心一下,于是漫不经心地问:“赵承简什么时候回来?” 听到这个名字,何长暄回神。 第22章 章美中不足 多谢小姑父 “大概还得一两个月吧,”荀隽光想了想,“那里受了灾,安置也需要时间。” 荀欢哦了一声,没再关心他,好奇地向仙顾打探:“你和赵承简怎么认识的?” 荀隽光抢答:“还能怎么认识,在寻香楼认识的呗。” “谁问你了!”荀欢白他一眼,“你怎么还在这儿?” “你先走我才能走,万一你丢了,阿耶得治我的罪。” 荀欢嫌他碍事,皱眉朝何长暄喊:“怎么一直有蚊虫嗡嗡叫,我听着心烦。” 何长暄并没有顺她的意:“公主,该回去了。” 可是她才待了半个时辰,一半的时间都在和荀隽光插科打诨,正事一点都没做呢。 她不情不愿地开口:“天还没黑,我也没尽兴呢。” 不等他说话,荀欢开了临街的窗子,太阳虽然已经西沉,但是天边还有几片云霞,慢慢悠悠地飘荡着。 她把何长暄拽过来,表面上让他看天色,实际上她靠近他悄悄说:“不许驳了我的面子,不然我让人把你绑到我床上。” 何长暄一哂,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见他没有多说,荀欢便放心下来,朝看热闹的荀隽光道:“宫门要下钥了,你再待一会儿便不用回宫了。” 荀隽光哦了声,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又来了!荀欢不知道今天第几次翻白眼了,她哼道:“常鹤,给他点银子。” 堂堂太子整日坑蒙拐骗,传出来真是笑掉大牙。 “原来叫常鹤啊, ”荀隽光上下打量他一番,意味不明道,“倒是个俊秀郎君。” 何长暄并不理会他的话,从怀中掏出银子递给他。 “多谢小姑父。”荀隽光掂掂手里的银子,满意一笑。 何长暄面色淡淡的,很快退到一旁,荀欢却被这个称呼弄得不知所措,她伸手推他出去:“都说了别乱叫!” 关上门,终于清静了些,荀欢拍拍脸,平复了一下呼吸才转身,望向一直含笑不语的仙顾。 仙顾起身行礼:“我也得回去了,一会儿一楼有郎君表演,公主可以多留一会儿。” 荀欢的眼睛亮起来,顾忌着身边的人,她强压下激动道:“我送送你。” 何长暄自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也没拦着,留在雅间内等她。 见他没有跟上来的意思,荀欢笑意扩大,把门关的严严实实的,这才转身问:“你的闺房在哪儿?” 仙顾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往三楼指了个方向。 荀欢迫不及待地拉着她走,边走边问今晚都有哪些郎君。 仙顾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见她只是好奇这些,一一答了,有的不知道的,她便让身边的丫鬟解答。 荀欢便了解了许多今日会出现的郎君,眼见着奏乐的时辰要到了,仙顾脸上也浮现出些许倦色,她正想告辞,仙顾却拦住她。 “公主留步。” 荀欢脚步一顿,不明所以地转身。 “不瞒公主,今日我见了公主便觉得投缘,不知公主可否认下我这个朋友?” 她笑的温婉大方,说出的话也自然不忸怩,荀欢原本就对她有好感,这下更喜欢了。 荀欢眉间浮现欢喜,上前拉住她的手:“我正有此意,原本想着过两日邀你去我府上,没想到今日就不得不邀请了。” 仙顾似是很不好意思,微微垂着头,腮畔微红。 美人害羞的模样,真是让人喜欢,荀欢忽然恨起自己不是个男儿身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一楼的乐音飘到二楼,荀欢心中向往,很快便告辞了。 慢吞吞地下了楼往雅间走,下到二楼的时候人声鼎沸,她迫不及待地趴在栏杆上往下望。 一楼正中央的水池里已经没有了妙龄女郎,如今流水潺潺,和着郎君们轻缓厚重的吟唱,竟也有些像世外桃源。 荀欢听得入了迷,还能分出几分神想,仙顾说的果然不错,今日的郎君都是阳刚的,连奏乐都是磅礴古朴的,又有些缠绵悱恻,似是在讲战场上的爱情,如泣如诉。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假装栏杆变成了琴弦,一只手和着调子慢慢地弹着。 一曲听罢,她还有些慨叹,没想到稍稍扭脸便瞧见常鹤的脸。 她眨眨眼,眸中的水雾还未散去,满室芳华尽在她眸中。 “你怎么出来了,”她歪头看他,笑的乖乖巧巧的,“你也喜欢男人么?” 只是说出的话没那么乖巧。 他敛去眼中的情绪,尽量平和地回答:“公主出来的太久,我不放心。” 荀欢懒散地哦了一声,往下瞅了一眼,第二场还未开始,她回了屋,又连忙推开窗,一楼的景致尽收眼底。 何长暄见她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看美郎君的模样,一时没有多言。在第二场马上开始的间隙才开口:“公主,赵郎君送来的贺礼怎么处置?” 荀欢懵懂回头,不在意地摆手:“你打开看看,告诉我一声就成,别扰了我的兴致。” 说完她便继续欣赏起楼下的郎君了,没想到第二场居然是剑舞。 六位身姿挺拔的郎君提着长剑,飒然站在正中央,随着铿锵鼓声缓缓舞动,使的招式不一,却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荀欢看呆了,忍不住起身趴在窗台上。 还是宫外好,在宫里都是些吴侬软语莺歌燕舞,别说舞剑了,连利器都带不进去,唱的那几出都没什么新意,荀欢听了十几年,早就厌烦了。 如今出了宫,她终于知道外面有多好。 目不转睛地看完了,荀欢还有些意犹未尽,想到自己身边的常鹤,整日长剑不离手,便迫不及待地转身问:“常鹤常鹤,你会舞剑么?” 何长暄摇头。 荀欢失望道:“那我把楼下的郎君买回来好了,让他们教你舞剑。” “……”何长暄顿了下,“都买回来了,为什么还要教我?” 是哦!荀欢一拍脑袋,她是傻了不成,都把人买回来了,直接看现成的不就好了? 她兴冲冲地起身催促他:“那你快去买一个,多少银子我都出得起!” 何长暄头疼地揉揉眉心,拒绝的意味不言而喻。 荀欢也终于想起来,今日能来平康坊已是让步,她再得寸进尺,一会儿阿兄和阿娘就该来教训她了。 她失望地垂首,恹恹地转了话题:“赵承简送了什么,拿来我瞧瞧。” 何长暄敛眉把匣子打开,拿出里面精心包裹着的簪子,顿了好一会儿才捧到荀欢面前。 是一根月牙形的银簪,月牙的尖尖上缀着流苏,瞧着平平无奇,再细看,便会发现流苏上嵌着几颗星星,众星捧月之意。 很简单的样式,又很新奇。 荀欢看了半晌,目光还在他头顶巡视了一圈,不知在想些什么。 何长暄捏着簪子的手慢慢收紧,指尖泛了白。 她定是极为喜欢的,不然不会看这么久。 没想到荀欢却欢快道:“收起来吧,我再看一会儿就回去。”说完她便扭头往一楼望了。 何长暄把簪子收起来,忍不住频频望向她。 虽然只能看见她的侧脸,但她脸上的神情却一览无余,腮畔一抹酡红,似是醉了酒,目光亮亮的。 他琢磨了一会儿,心有些沉。 “喂,该走了!” 女郎清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何长暄回神,这才发现荀欢已经坐在他身边了。 “傻了不成?本公主说到做到,说看一会儿就看一会儿,”荀欢捧着脸看他,“回去吧?” 何长暄嗯了一声,把匣子抱在怀中,带她出了寻香楼。 一路顺利地回到公主府,他把匣子交给春时前多问了一句:“公主平常把贺礼放在哪儿?” 春时惊讶抬眼,夜色浓重,他的神情有些看不真切,不过她还是极快地回答:“都是放在库房的,不过首饰放的近一些,方便公主取用。” 何长暄嗯了一声,终于把匣子递给她,准备回自己的房中。 刚转过身,身后传来一声激动的呼唤:“常鹤,你快过来!” 他眉头微皱,以为出了什么事,飞快地赶过去,却见荀欢双手拢在袖子里,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他放下心,站在门槛外问她怎么了。 荀欢伸出手,一边拉他一边道:“站这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何长暄抿了下唇,顺从地跟着她,依言坐下,便见荀欢神秘兮兮地把另一只手伸出来,慢慢张开。 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根通体透亮的玉簪,寥寥几笔雕琢了一只小小的仙鹤,颇有神韵。 他呼吸一顿,所以在寻香楼的时候,她盯着那支银簪那么久,是想起了这支玉簪? 他心情有些复杂,目光从玉簪移到她脸上。 “前段时候就做好了,但是我把这件事忘了,”荀欢把玩着那只仙鹤,很快又递给他,“送你的。” 他终于开口:“为什么送我?” 她忍不住拿尖端轻轻戳他的手背:“那天下雨,你背我回府,你头上戴的簪子太丑了,本来想让春时去寻一个好看的,但是我都不喜欢,只好让玉匠做了一个。” 她漫不经心地说着,手上便没了轻重,何长暄只觉得手背被她戳的发麻发痒,还有些细细的疼。 他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 荀欢也意识到自己用的力气有些大,嘿嘿笑了两声,让那只仙鹤对着他,得意道:“你看,这只鹤仙风道骨的,多衬你的名字。”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 如她所言,这只鹤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韵味。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名字,不是常鹤。 第23章 章他的痕迹 你不要用力哦 何长暄的手慢慢收紧,也不知是想握住簪子还是她的手。 他力气太大,荀欢被他捏的疼了,忍不住蹙眉叫了一声。 何长暄回神,连忙收回手,脸上带了歉色:“抱歉,我……” 后面的话他却说不出来,总不能把苦心隐瞒的事情告诉她,但她的目光还带着探询,他只好胡乱编了个借口,又问起她怎么做了个仙鹤样式的簪子。 荀欢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兴致勃勃地讲解一番,又忍不住揉揉手腕,然后抱怨他:“你力气也太大了,我手都红了。” 她把手臂搭在桌上,卷起袖子让他看,一截皓腕露出来,细嫩白净,红痕明显。 她的手,真的很漂亮。 何长暄看了一眼便不敢多看,垂眸盯着那支静静地躺在桌上的玉簪,忽然也把手放在桌上。 两人的手臂对比明显,他的臂膀蕴着磅礴力量,荀欢的手臂却细弱的像是一折就断,生来就该被这样结实的臂膀护在怀中。 荀欢眨眨眼,问他:“你这是想让我捏回来?” 何长暄点头,他也想不到什么让她不疼的办法,不如让他一起疼。 “可是我力气小,”她轻轻捏了下手腕,“不公平。” 他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很快说道:“我自己来。” 说完他便要上手,荀欢连忙拦住他,神秘道:“我倒是有一个好主意。” 何长暄抬眼,洗耳恭听。 她慢吞吞道:“你是习武之人,力道自然掌握的极好,所以你帮我按摩舒缓一番不就好了?” 晚上出现在她的闺房已是不合规矩,若是待得太久,对她的名声不好,他犹豫道:“天色已晚,明日再说吧。” 荀欢撇撇嘴:“我不让他们说,谁敢说出去。” 更何况都亲过多少次了,常鹤怎么还装呢。 不过这话自然是不能和他说的,她抿紧了唇瓣往床边走,到底还是走了神,动作有些大,床钩滑落,纱幔垂下。 何长暄望过去,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影。 很快,纱幔又被她扯开,露出一个小脑袋,她眨眨眼,俏皮地说:“快过来呀。” 他慢慢移步到她床前。 不知是因为红帐的缘故,还是因为她害羞,芙蓉面一片酡红,却仍然大着胆子勾他。 他受了蛊惑。 如今才三月末,他心底却莫名升腾起一股燥热,扯得他烦闷不已。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顺从自己的心意握住她的手。 她的指甲泛着莹白的光泽,五指纤纤,在他的大掌的衬托下更显娇小玲珑。 “你的手怎么出汗了?” 惊讶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有些热,”他垂眸解释一句,放开她的手,“我去洗洗。” 荀欢怕他走了便不回来了,很快给他指了自己沐浴的地方:“去那里。” 何长暄没有分辨出那是什么地方,脚步虚浮地顺着她指的方向走去。 到了净房,热气蒸腾,桃花淡香扑鼻,他才猛地发觉这是哪里。 明知不该多看,他还是忍不住环顾四周,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想联翩。 这是一个很大的浴池,她会躺在里面,被热气熏得肌肤薄红也舍不得走,热得很了便会趴在池沿散热,双臂搭在池边,露出一双藕臂,微阖着眸子懒懒地小憩。 兴致来了,或许还会喝酒,喝的微醺,双眼发亮,两个酒窝格外明显,他没有碰过,想来是很软的,一戳便会嫩的掐出水。 他站在池沿愣了半晌。 终于想到还要净手的时候,他直挺挺地往前走,匆匆洗了手,却散不去脑海中的绮念,他深吸一口气,弯腰用冷水拍打自己的脸。 冷水打湿了额发,下巴上的水珠又掉落在地上,他环顾一圈,没敢用她的东西擦脸,匆匆出去了。 荀欢久未等到他回来,等的昏昏欲睡,又怕自己真的睡着,只好给自己找了件事情做——换衣裳。 她今日穿的是男装,虽然宽松,也用了好料子,但是到底是赶制的,她穿着不舒服,扎的肌肤泛了红。 她忍受不了,连忙翻出要换的衣裳,忽然发现床边的暗格里藏了一小瓶酒,她想了想,小心地把纱幔合的严严实实。 等脸上的水干了,何长暄屏住呼吸掩上净房的门,又深吸一口气,终于往荀欢的床榻走去。 只是纱幔合着,她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心下歉疚,今日她玩到很晚,他又不小心把她的手腕捏的狠了,而且还在净房耽搁了这么久,睡着也是正常的。 只是心头情不自禁浮上失落。 他把脚步放的更轻,在床前待了一会儿,忽然发现纱幔一直在晃动,碎金浮光。 踢被子了? 他这样想着,拉开了纱幔,准备帮她盖好被子。 四目相对,他的身子瞬间僵直,飞快地合上纱幔,心跳还有些不稳,急忙道歉:“我以为你睡着了……” 荀欢也没反应过来,她慢慢垂眸,看了眼身上的衣裳。 哦,扣子才扣一半。 她慢慢红了脸,想把剩下的扣子扣上,可是越着急越出错,好半晌才开口:“我、我好了。” 何长暄却不敢再靠近一步,他紧紧地握着拳,尽量平静道:“公主歇息吧。” 她一直没有说话,他便转身往外走。 他要走?荀欢有些迟钝地挽留他:“可是我的手还疼呢,方才扣扣子的时候都使不上力气。” 何长暄闭了闭眼,问:“你又喝酒了?” 方才他气息紊乱,呼吸重了些,闻见一股清浅的酒香,与帐中香缠绕在一处,有些难以分辨。 “唔,喝了一点,”荀欢很坦然地承认了,“你要训斥我么?” 他自然不会训斥她,他算什么?何长暄有些黯然地握住剑柄,再次说道:“公主歇息吧,我该走了。” 只是他一步也挪动不了。 她喝了酒,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里,更何况她的手还疼着,因他而起,他动不了。 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心思,他不敢细想。 身后的人忽然有了动静。 他静静地听着她的脚步声靠近他,然后站在他的面前,双眼亮晶晶的,唇瓣一张一合:“帮我嘛。” 她勾着他的手往床榻边走,何长暄捏紧拳头,拼命告诉自己她喝醉了。 可是幽幽体香还是顺着晚风往他鼻子里钻,无孔不入。 一直来到床边,他俯视着她爬到床榻上,乖乖把手伸出来,一双含了水光的眼睛认真地注视他,口中叮嘱道:“你不要用力哦。” 比平常的她乖了万倍不止。 他坐在床边,轻轻握住早已光洁如初的手腕,心里却情不自禁地想着,有红痕的时候,比现在更好看。 因为那是他留下的痕迹。 第24章 章我陪着你 不小心亲到他了 夜晚的风忽然变得凌厉。 何长暄被风吹的一激灵,下意识地松开她的手腕。 荀欢略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睛,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松了手。 他可真奇怪,有时候性子比她还要阴晴不定。 “我的手还疼着呢,”她可怜巴巴地开口,“你不帮我,那你出去好了。” 何长暄嗯了一声,垂眸道:“我让侍女过来。” 方才他定是傻了,没有想到她身边不止他一个人,还有许多侍女,这些事情让侍女做更方便。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 荀欢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敢走,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的背影,连忙喊道:“可是她们力气太小,都不会揉捏,只有你会。” 何长暄又僵在原地,她真的不懂男女共处一室会发生什么么?若是他心志不坚定,她早就…… 如今,他不敢说自己心志坚定了,在她面前,他的理智早已土崩瓦解,只想纵容她。 两人无声对峙着,何长暄还是服软,他说不清是因为这是他闯下的祸,还是想再陪她一会儿。 他心情复杂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不敢太用力地慢慢揉捏。 荀欢瞧不清他的神情,于是伸手把纱幔扯开,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他,没头没脑地说:“你和我阿耶一样好。” 何长暄手上一顿,用心听她说话。 她眸中带笑,慢慢陷入回忆:“我阿耶是世上最好的阿耶,他对我最好了!你知道么,他是皇帝,居然会屈尊让我骑在他身上,当成我的马。后来我再大一些,阿耶又开始教我琴棋书画,教我做人的道理,他说我很聪明,比阿兄们还要聪明。 “你对我也很好,虽然不让我做这个也不让我做那个,但是我知道你每一次都妥协了,由着我的性子胡来,出了事还有你替我扛着,连阿娘都不会这么纵容我,有时候她生气了还会让我抄经书呢。” 末了她总结道:“你和阿耶一样好!” 虽然像她阿耶的说法很奇怪,但是想起她醉后总是喊他阿耶,他便承认了,淡淡嗯了一声。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什么都由着我。” 他一言不发,闷头揉捏她的手。 荀欢也没想让他回答,继续自言自语道:“定是阿兄让你这样做的,他给了你许多银子吧? “我听张叔说,你家道中落,如今只有你能支应门庭,是不是很辛苦?你的阿娘阿耶还在么,为什么不把他们接到公主府,我能养得起的,我也好想看看能把你生成这般模样的阿耶阿娘,他们是不是长得很漂亮,是世间难得一见的才人佳人?”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何长暄回答不出来,叹了一声,主动松了她的手腕,起身倒茶去了。 荀欢咕嘟咕嘟地喝完,又笑眯眯地问:“你怎么这么了解我?” 何长暄把茶盏放回原处,回她:“公主的心思很好猜。” 却对她说的那一段话避而不谈。 荀欢也抿唇没再多问,这毕竟是他的家事,不说就不说吧,她开始昏昏欲睡。 她本就困倦,他又捏的太舒服,眼睛合上险些没再睁开,她抽回手翻了个身,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何长暄松了口气,终于可以走了。 没想到荀欢拼着最后一丝清明折磨他,慵懒道:“常鹤,我的肩膀也好酸。” 他不敢动作。 她拿出杀手锏:“我都送你玉簪了,你连帮我捏捏肩也不肯么?” 这下何长暄真的猜不透她的心思了,她倒是把他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他认命地坐下,只盯着她披散的长发看,好一会儿才轻柔地将头发拢在手上,放在玉枕旁边。 “唔,用手指通发似乎也挺舒服的。”她忍不住蹭蹭他尚未离开的手。 白皙腻滑的后颈肌肤猛地贴上他的手,他像是被烫到一般,撤的远远的。 他清楚地知道他不该再进一步了,可是他的手却不听使唤,慢慢抚上她的肩,神思飘远。 他的力道舒缓适中,荀欢更困了,她的呼吸逐渐放的均匀平缓,冷不丁地又被捏的一疼,她忍不住嘤咛一声,又咂咂嘴睡着了。 往复三次,荀欢都快以为是他蓄意报复了,不过力道虽然重了些,也是舒服的,她打了个哈欠,想再次睡下。 何长暄的神思一直是迷惘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重复着捏肩的动作,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次她将他扯到床上的模样,像个妖精。 还有那几次不经意间的吻,他想说服自己这没什么,不过是荀欢好奇,而他恰好在她身边,便做了她的试验品。 可是现在……他抿紧了唇,不想承认。 不想再被这些心思左右,他主动收回手,生硬道:“公主,我该走了。” 荀欢正被他捏的舒服,闻言迷迷糊糊地翻身问:“为什么呀。” 她还闭着眼睛,脸上全是满足的笑意,腮畔的酒窝浅浅地凹陷,可爱极了。 她又忍不住动了动,青丝跟着她的动作慢慢缠绕在她的脸上,似乎是在和他作对,好巧不巧地掩住了酒窝。 何长暄伸手,慢慢将她的头发别在耳后。 春夜寒凉,他的手却热热的,荀欢忍不住又蹭了蹭。 察觉到他的手要离开,荀欢不高兴了,索性坐起身直接抱住他,满足地喟叹一声:“常鹤,你陪我睡吧。” 何长暄完全懵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等再回神,他的手已经隔着轻薄丝滑的衣料揽住了她的细腰。 “你身上好热呀,”她又娇气地抱怨,“我要被你勒的喘不上气了!” 何长暄连忙松开手,喉头滚了滚,哑声道:“你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她今晚提了诸多要求,他本该拒绝,可是他居然纵容至此,甚至不舍得放手。 她一直没说话,久到他以为她睡着了,终于等到她极轻微地应了一声,慢慢离开他的怀抱。 他的心忽然变得空空落落,忍不住想起那日她醒来说的话,说让他做他的面首,他拒绝了。 若是她今日再提一次……他垂眸,发觉自己竟然有些期盼。 能常常与她耳鬓厮磨,有什么不好? 她的发丝贴在他脸上,有些痒,接着湿热的触感又擦过他的脸,在他的唇角停留一瞬,终于结束了折磨。 他眼神一黯,盯着她看了半晌。 荀欢也反应过来,懵懂地睁开眼睛,方才她是不小心亲到他了么? 她不是故意的呀! 这样看着她的常鹤是有些可怕的,她咽了下口水,准备在不惊动他的时候把抱着他的手抽出来。 何长暄却没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意识到她的手也要离开的时候,他猛地揽住她的腰,低头吻上跪坐在床榻上的少女。 第25章 章耳鬓厮磨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让她哭的…… 男人微微垂头,把怀中的少女包裹地严严实实,似乎极尽温柔。 只有荀欢知道,唇齿相碰的瞬间,陌生的气息充斥着口腔,侵略性十足。 一方能容三四人躺的床榻莫名变得逼仄起来。 她呆呆地睁大眼睛,一点都不困了,这是她认识的常鹤么? 不过除了陌生,还是有些舒服的,他似乎逐渐掌握了亲吻的诀窍,每一次耳鬓厮磨都引得她一阵颤栗。 而且他抱得格外紧,似乎都快把她的骨头捏碎了。她还能分出心神想,今日的按摩揉捏全都白折腾了。 似是意识到她的走神,他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她的唇瓣。 荀欢疼的呜咽一声,闭紧了嘴巴阻止他的动作。 何长暄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终于慢慢地远离她一些,伸手覆上她娇艳的唇瓣,轻轻摩挲,眸色渐深,口中却说:“属下逾矩了。” 道貌岸然! 荀欢的唇瓣还有些麻,她用力地抿了几下,没有血腥的味道,这才放心下来,没好气地回他:“你做什么!” 荀欢气他一言不发便来亲她,还用这么大力气,简直像是要把她揉碎了,所以口气便生硬许多。 何长暄抬眼,细细地看她。 她面颊上除了气愤的红,再无别的神情了,一点都不像别的女郎,被人亲吻之后便是满面娇羞。 她是独一无二的、世间少有的女郎,他一直都知道。 可是看着她这副生气的模样,他却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碰了下她的酒窝,一触即离,快的荀欢来不及反应。 荀欢愣了下,他这是在调戏她? 常鹤这是脱下了羊皮,彻底变成狼了? 可是再生气也抵挡不住那股早已涌上来的困意,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泪汪汪的,气场全无。 何长暄唇角弯了弯。 “公主睡吧,我先回去了。”他捻了捻手中残存的细滑柔软的触感。 眼前还模糊着,荀欢来不及阻止便让他跑了。 哼,敢做不敢认,懦夫! 明日就把他绑到床上让他做面首! 她握着拳头,兴致高昂地想了一会儿,抵挡不住汹涌的困意,很快便睡着了。 她又做了一个梦。 这次梦见的,是那场与阿耶初见的梦的延续。 她面前的男人一脸慈祥:“幼幼啊,我是你阿耶,知道什么是阿耶么?” 荀欢看了他半晌,哭的更可怜:“幼幼没有阿耶!” 她很有脾气地推开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你走开,只有隽光和华棠有阿耶阿娘,幼幼只有阿娘!” “我给你骑大马好不好?”他也不恼,爱极了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儿,“幼幼别生阿耶的气。” “什么是骑大马?”她歪头问,泪珠还挂着,却不再哭了。 他一看有戏,连忙把她举到背上,让她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坐稳咯!” 荀欢吓了一跳,连忙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心里又紧张又刺激,她高声呼喊,全是兴奋。 “快一点!再快一点!幼幼会飞了!” 先帝累得腰都快断了,他气喘吁吁地停下,道:“幼幼,下次你把阿耶梦的年轻一点,不然阿耶这把老骨头真的受不住。” 荀欢眨眨眼:“梦?” 先帝把她放下,抱她坐在自己怀里,又忍不住捏捏她红红的小脸,这才开口:“对,是梦,下次再喝酒,心里要想着阿耶四十五岁,记得了吗?” 怕她记不清,他又重复了一遍。 荀欢似懂非懂地点头。 “好了,阿耶要走了,你继续睡吧。”他揉揉她脑袋上的两个小揪揪,满心怜爱。 “你有阿耶了,虽然阿耶只能在梦里与你相见。” 荀欢是哭着醒来的。 自从十五岁生辰一过,阿耶再也没有出现了。 早知如此,当初他为何要出现,为何要让她受到得而复失的折磨? - 一大早,春时便被陈太妃叫去,心下担心是昨晚的事情被太妃发现了。她有些焦灼,派了个侍女去找何长暄,让他叫荀欢起床,万一真的出了事,也好有个应对。 何长暄很快便过去了。 小心地推开门,他还有些不自在,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往她的床榻走。 闺房中静悄悄的,唯有窗外的鸟儿欢快地唱着曲儿,无端扰人酣眠。 他有些不忍打扰。 昨夜她睡得晚,也不知睡得好不好,平常都要晚起许久,今日这么早便叫她,肯定一整日没精神。 他站在原地,想着能拖一会儿便拖一会儿,等她醒了再说也来得及。 微风轻晃,轻柔的纱幔慢慢舞动,碎金晃了他的眼,满目的红。 他想起她的酒窝,比想象中的触感还要软上几分。 他忍不住又捻了捻指尖,目光柔和地望着纱幔中模糊的一团影。 她睡得很香。 可是她迟迟不醒,他只好轻声喊道:“公主,该起了。” “什么时辰了?”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她便开口接话,听着正常,只是浓重的鼻音怎么也掩盖不住。 何长暄神情微变,伸手扯开遮的严严实实的纱幔,直直地对上她通红的眼睛。 她哭了…… “你不许看!”荀欢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多狼狈,色厉内荏地喊了一声,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还有些沙哑。 何长暄握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低声道:“对不起。” 她知道他在的,可是连一丝声音也不出,也没有寻求他的安慰,反而默默流泪,定是因为昨晚。 他闭了闭眼,继续说道:“以后不会了,我会……” 他艰难说道:“我会离开。” 他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她哭的。 帐中人久未言语。 何长暄等的焦灼,几乎要喘不上气,闷闷的声音终于从枕头里传来:“不是因为你,我只是想我阿耶了。” 他猛地放松下来,像是活过来一般,忍不住把水做的人儿捞起来抱在怀中,几乎要嵌入骨血。 第26章 章她的酒窝 她总是诱他 拥抱之后,何长暄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僵硬地安慰荀欢:“别哭了。” 他想起她每次喝醉便喊他阿耶,他险些脱口而出,不如把他当成她的阿耶。 不过幸好他及时抑制住了,沉默地伸手拍拍她的背。 荀欢本来觉得没什么,但是被他抱在怀里,温暖安心的感觉充盈了内心,还有那句干巴巴的“别哭了”也如此动听,她忍不住伏在他的肩上,泪水决堤。 “我好想阿耶,”她抽泣着开口,“可是他再也不见我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他生气了?” 滚烫的眼泪浸染了他的衣襟,胸前的衣裳也被她□□的不成样子,何长暄轻轻吐出一口气:“不是,你是他最喜爱的小女儿。” 虽然不明白她为何对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有如此深的感情,但血浓于水,想必她与她的阿耶,是有心灵感应的。 第一句话出了口,接下来的话便都顺理成章:“你的阿耶最喜欢你,舍不得你受苦,所以常常来看望你,每一次他都是笑着的对不对?就算你做错了事,也没有人舍得责怪你。” 他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而且还说的这么有道理,荀欢忍不住从他怀里探出头,一双哭的红肿的眼睛认真地望着他。 他小心地为她擦去满脸的泪水。 她目光中还带着迷惘,不确定地轻声开口:“常鹤,你没有骗我?” 何长暄笃定道:“没有,今晚你的阿耶一定会来见你。” 等到那时,她便会将他错认成她的阿耶,不会再哭了。 荀欢的眼睛里迸发出喜悦的光,掀了被子便想下地:“那我我现在就去喝酒!” 何长暄连忙拦住她,她刚哭过便喝酒,对身子不好。 她只好作罢,耐心地等待晚上的到来,可临近晌午,忽然下了一场雨,荀欢焦急地不行,总是忍不住看窗外,生怕这雨停不了。 何长暄宽慰她,她也没听进去,只惆怅地望着窗外,春时从兴庆宫回来回话,她也懒得听,一心盼着晚上。 他只好问她想喝什么酒,好去准备。 荀欢想了许久才终于说道:“葡萄酒就很好。” 她第一次见阿耶,喝的便是葡萄酒。 似是为了让荀欢圆了心愿,黄昏的时候,下了几个时辰的雨终于停了。 荀欢欢喜极了,终于好好地用了膳,迫不及待地拉着何长暄往望月亭中走,刚踏入亭中,天边消散了最后一丝云霞。 夜晚,风微凉。 荀欢坐在石凳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何长暄垂眸将两壶葡萄酒放在石桌上,又把放在石凳上的披风披在她肩上,细细地拢好。 她却总是忍不住动,偶尔揉几下还有些酸疼的眼睛、晃荡着两条腿,怎么也闲不下来。 披风自然掉到地上。 何长暄本来准备离开,见状只能认命地捡起来,叹了口气:“你是来折磨我的么?” 荀欢抿了下唇:“我有些紧张,你再陪我一会儿。” 他想了想,应了。 看着荀欢慢慢喝完了两杯,他松了口气。这酒不是寻常的葡萄酒,喝的时候没什么,其实后劲极大,万一荀欢喝得少,他过来的不是时候,岂不是要露馅。 想到这里,他垂眸又给她倒了一杯,把酒杯推向她。 看着她喝完第三杯,何长暄站起身:“睡吧,一个时辰后我再过来。” 荀欢嗯嗯两声,托腮目送他走远。 被那道目光跟随着,何长暄忍不住回头,她似乎没想到他会忽然转身,懵了一下,然后小小地挥了挥手。 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心跳空了一瞬,又快速跳动两下,何长暄略显慌乱地走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寻了处假山,躲在后面看着她。 她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格外安静,乖乖巧巧地倒酒,然后慢慢喝完,循环往复。 等她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终于忍不住趴在他叠好的披风上,他终于慢慢靠近她。 从荀欢的只言片语中,他了解到她梦中的阿耶对她极为温柔,万事都顺着她。 这对他来说不难,只是声音柔和……他默默地在脑海中演练了一会儿,抬脚往望月亭中走。 走到跟前,他坐下来,轻轻推她,尽量温和地喊了一声公主。 公主……想起那日在长公主府,平德长公主喊她的闺名幼幼,他张了张口,有些拘谨道:“诱诱……” 他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可是在他心里,只有这个字极为衬她。 她总是诱他。 叫了几声,荀欢终于应了,眼睛还没睁开便满心期盼道:“阿耶!” 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她还是认不出他,心里还是有些失落,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醉后昏睡的荀欢慢慢抬眼,又忍不住揉了揉,想要更清楚地看见阿耶的模样,可是面前的人,怎么是常鹤呀? 她眨眨眼,问:“常鹤,你不是走了么?” 何长暄一惊,心中很快浮现出几丝欢喜,他压抑着问:“我是谁?” “你是常鹤,”她嗫嚅道,“我说错了么……” 他细细地观察她,每次喝醉之后她便会睡着,所以现在肯定是醉了。 但是她居然叫出了他的名字,没有错认成她的阿耶。 他眸色渐深,看着她的酒窝,像盛满了馥郁的佳酿,微微晃荡一下,芙蓉面便嫩的能掐出水,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荀欢受惊般往回缩了缩,发觉他只是想摸她一下,又主动凑到他面前,笑眯眯道:“给你摸。” 眸中满是信赖。 她主动邀请,他自然不会拒绝,轻轻掐住她脸上的软肉,她唔了一声,舒服的眼睛微微眯起,像一只慵懒的猫。 他收回手,荀欢却撅了嘴,道:“还要。” 何长暄诧异扬眉,问她:“还要什么?” 她拧起两条秀气的眉,认真地想了想,眼睛很快亮起来:“还要亲一下!” 他们已经亲吻过许多次,不管是她强迫他,还是他主动吻她,她都觉得新奇极了,是以期盼地望着他。 何长暄默了一会儿,他不该趁人之危,正想拒绝,可是她忽然凑上来,眼睛一眨一眨的:“你不敢么?” 他自然是敢的。 像是要向她证明,他凑近她的唇角,轻轻吻了一下。 放开她之后,她却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唇,媚而不自知。 何长暄受不了她这副娇得不得了的模样,他握了握拳,还是忍不住靠近她,加深这个酒香四溢的吻。 他不喜欢酒味,自然也没喝过酒,可是她唇齿间的酒香总是引得他发狂,让他沉迷,他也有些醉了,呼吸逐渐火热急促,拼着最后一丝清明放开她。 荀欢平复了下呼吸,犹不满足道:“还要。” 他沉默几息,微微抬起她的下巴,看清她被吻的娇艳水润的唇瓣,又忍不住摩挲了下,沉声问:“还要什么?” 他不该再次纵容,可是她说出的话他总是拒绝不了。 她蹙眉想了好一会儿才扬起灿烂的笑容:“还要你陪我睡觉呀!” 第27章 章以身相许 你的身边只能有我一人 春夜寒凉, 何长暄却觉得心如火烧。 他一眼都不敢看她,他怕看一眼便忍不住同意,只好静静地望了一会儿天边的明月, 声音微颤:“公主, 太晚了,该回去了。” “你答应了我就回去, ”她笑的乖巧极了,“好不好呀?” 何长暄紧紧地抿住了唇。 荀欢见状轻轻拽住他的衣袖, 低声道:“阿耶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么?” “不是,”他极快地否认,“我……” 只是“要你”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不是他该说的话。 她原本脸上还带着期盼,又变成失落, 最后松开他的衣袖, 双手托腮看着石桌,脸上带着难得的怅然。 “常鹤。”她轻轻喊。 何长暄回神, 应了一声。 “我想再试一次。” 她举起空酒壶在他面前晃了晃,声音坚定:“我要见阿耶。” 可是她的阿耶, 是他假扮的。 何长暄嘴角微涩。 不过如今她神色清明,说不定并没有喝醉, 所以才能认出他。 他思忖了半晌,让人送来了一壶葡萄酒。 “只有一壶呀,根本不够,”荀欢嫌弃地撇撇嘴,“我都是把葡萄酒当水喝的。” 她笃定地说完,伸手接过酒杯, 咕嘟咕嘟喝完了。 何长暄担忧地瞅她一眼,有些担心她的身子,又让人去煮了醒酒汤备着。 这次不用他寻什么借口离开,荀欢便撵他道:“你快走,定是因为你在我身边,阿耶才不敢来见我。” 何长暄失笑,细心地帮她系好了披风,确定不会掉了才举步离开。 他再次躲在假山后面看她自斟自酌,心下黯然。 他何尝不是有私心呢,他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可以认出他,而不是当成别人。 再回神,荀欢还在喝酒,只是这次一杯还未喝完,她便坚持不住,伏在石桌上睡着了。 他蹙眉,快步走进望月亭,将洒了一大半的杯盏立起来,又小心地擦去沾在她衣袖上和手心里的酒液。 忙完了她还未醒,只是秀眉微蹙,不住地挪动身子,努力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太冷了。 何长暄坐的离她近了些,轻轻拢好披风,伸长手臂环住她,为她挡住身后细密的风。 她的眉慢慢舒展,甚至无意识地在他怀中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蹭了两下,终于呼吸绵长。 只是她的气息全吹拂在他颈间的肌肤上,有些痒,他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只好将她的脸埋在怀里。 所有的感官都聚集在心口的位置,她轻轻呼出的气息,烙在他心上。 何长暄听到他异于平常的心跳声。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震耳欲聋。 他轻轻深呼吸了一下,试图抑制越来越快的心跳。 怀里的人似是察觉到他的动作,也或许是呼吸困难,又或是两者兼有,她嘤咛一声,紧紧地抱住了他,又露了半张精致小脸,长发披散,美得惊人。 何长暄呼吸一顿。 今日她没有梳妆的心思,所以只用了一根长长的红色丝带绑着头发,她动来动去的,丝带早已松散,能撑到现在已是极限。 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即将要掉在地上的丝带,紧紧地攥在手中。 她未施粉黛的脸最惹人怜爱,而她这副乖顺可爱的模样,只有他能看见。 他心中微微一动,将她额前的发丝别在耳后,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怀中人眼睫颤颤,有了要醒的迹象,何长暄单手扶着她,面不改色地把丝带放在怀中。 与此同时,荀欢慢慢睁开眼睛。 她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坐起身,笼罩着她的热气消散,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好冷。 何长暄屏住呼吸,有些期待她再次叫出他的名字,又怕她失望,脑海中天人交战。 荀欢打量了一下望月亭的布置,终于把脸转回来,双眼缓慢地眨了下,眸中很快浮现出惊喜:“阿耶!” 何长暄嘴角僵了下,心里想着,幸好失望的人不是她。 好一会儿,他终于温声唤她:“诱诱。” 不管她的闺名是哪个字,他认准了诱诱。 只是方才惊喜的女郎,此时眸中却蕴满了水,何长暄有些紧张,想抱住她,又缩回了手。 没想到她呜呜哭着,控诉道:“你好久不来看我了!” 何长暄嘴角发苦,柔声道:“是阿耶的错,诱诱原谅我。” 荀欢的眼泪收放自如,每次与阿耶见面,时间都很短暂,她自然不会浪费,所以她吸吸鼻子,含着一汪泪问道:“以后你还来看我么?”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尽量安抚她:“诱诱长大了,日后可以独当一面了,阿耶会在暗中保护你。” 荀欢心下失望,她把快要落下的泪抹去,低着头一言不发。 何长暄忍了又忍,还是抬手,细致地帮她擦掉眼角的泪。 他不知道她梦中的阿耶会不会做这样的事,但是他原本就不是她的阿耶,自然不会避讳。 不过荀欢脸上也没有震惊的表情,他便放下心。 “你要走了么?”她低声开口,“每次你帮我擦了眼泪,都是要走的。” 何长暄在心里叹息一声,道:“这次不走,你想说什么,阿耶听着。” “真的么!”她兴奋地坐下,但满肚子的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憋了好久才开口,“阿耶,我遇见了一个像你一样对我好的人!” 何长暄顿了下,柔声问:“是谁?” 她欢快地接话:“是阿兄给我的侍卫,名字叫常鹤!” 听见自己的名字,他松了口气,诱哄道:“那诱诱喜欢他么?” 喜欢? 荀欢困惑地望着他,想都不想便开口:“自然喜欢呀。” 他的胸腔里有欢喜的感觉滑过,嘴角忍不住泻出一丝笑意,荀欢却继续说道:“等我及笄了,他会是我的面首,如果不喜欢,我才不要他呢!” 笑意转瞬即逝。 他微微冷了脸,淡声道:“这话是谁教你的?” 荀欢自然察觉到他的变化,双手不自觉地收紧,嗫嚅道:“是你说的,你说我不该成亲,应该有好多好多面首,这样才不会被郎君骗了心……” 她有些忐忑道:“阿耶,你忘了么?” 何长暄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诱诱,这不是喜欢,喜欢一个人是……” 他顿了下,凝视着她继续说道:“是目光完全移不开,心里只有她一人,你懂么?” 荀欢迷惘地摇头。 看来以后要经常假扮她的阿耶了,这样才能把她错误的想法纠正回来。何长暄默默地想着,神情却更加柔和,再次问道:“诱诱,你对旁人有这种感觉么?” 荀欢认真思考片刻,坚定地摇头。 何长暄的手心出了汗,却还是坚持问:“赵承简呢?” 她与赵承简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万一…… 荀欢很快“咦”了一声,拉回他的神思,他把濡湿的拳头松开,静静地等着答案。 “阿耶,你又忘了么,你说过以后可以让他做驸马呀!” 何长暄眼眸微眯,方才她说日后不能成亲,如今又说可以让赵承简做驸马,真是矛盾。 他想问,可是荀欢却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半个字也来不及多说,伏在他肩上睡着了。 该睡的时候不睡,送了他一个大难题后又睡了,真是…… 夜色浓郁,他长叹一声,将披风拢在她身上,稳稳地抱着她往清酒院走去。 春时早已等的焦急,远远地看见两人,连忙迎了上去,近了才瞧见何长暄抱着公主,她心底一惊,低声道:“鹤郎君,这不合规矩,交给我吧。” 何长暄偏了偏身子,拒绝她的触碰,轻声道:“不必了,换了人她会醒。” 说完他便往闺房走去,春时踌躇片刻,跟着进去了。 何长暄动作轻柔地把荀欢放下,头也不回地淡淡吩咐道:“去厨房把醒酒汤端过来吧。” 春时嗯了一声,行了礼往外走,被冷风一吹,她忽然反应过来,这事儿不应该他去做么? 她转首望了眼窗子,锦帐香暖,映照出两人模糊的轮廓,他正在给公主盖被子,掖的严严实实的,好一会儿才直起身。 春时情不自禁地转身,常鹤对公主真好,有时候她觉得若是常鹤有一个好出身,与公主定是极为相配的一对。 正漫无目的地想着,透过模糊的窗纱,她又瞧见他坐下,把公主的鬓发拢好,嘴角似乎嘴角勾起的笑,然后慢慢俯身。 似乎是……吻了一下。 她连忙捂住嘴,脸上烧起来。 原来常鹤还有这么柔情的一面,而且,公主早已与他情投意合了么? 她居然也有些高兴,又看了一会儿,终于想起醒酒汤一事,拍了下脑袋,连忙去厨房了。 端着醒酒汤回来时,她的脚步刻意放重了些,生怕见到什么不该见的,怕他听不见,她又压低声音咳了一声。 何长暄迎上去,接过醒酒汤,试了试温度,颔首道:“多谢。” 连喂公主喝醒酒汤也用不到她么?春时诧异道:“鹤郎君,公主……” “这里有我就够了,”他声音极轻,“回去吧。” 春时最后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荀欢,转身出去,贴心的关上了门。 等她离开,何长暄把碗放在案几上,轻声喊道:“诱……公主。” 一连叫了好几声,荀欢皱眉,闻见了醒酒汤的味道,她嗫嚅道:“我不喝。” 说完又睡了过去,还甚是有脾气地翻了个身。 何长暄伸手把她捞起来抱在怀里,低声道:“我喂你喝?” 荀欢呜咽几声,扭扭身子不说话,拒绝的意味不言而喻。 他被蹭的心痒,连忙按住她,又艰难地伸手把醒酒汤端过来喝了一口,慢慢渡给她。 忽然接触温热的醒酒汤,荀欢嫌弃的想要吐掉,可是舌头却被什么东西勾着,她只能被迫咽下去。 这下能睡个好觉了,她的神思又开始放空,没想到下一瞬,又有一口醒酒汤,她直皱眉,可是他故技重施,吐也吐不掉,只能再次咽下去。 她娇气地抱怨:“够了够了,再喝就要如厕了!” 话音刚落,阴影再次笼罩着她,她学聪明了,紧紧地闭上嘴巴,怎么也不喝了,可是有人比她更有耐心,每隔一会儿就轻轻碰她的唇。 往复几次,她也不困了,烦躁地睁开眼睛。 何长暄的脸就在距离她一寸的地方,她想也不想便伸手抓了一下,血珠很快冒出来。 荀欢吃了一惊,呆呆地看着自己略有些尖的指甲,她没用力呀,怎么就受伤了? 何长暄微微皱了下眉,口齿不清道:“蜜饯也不吃?” 是吃他嘴里的么……荀欢抿了下唇,从他身上爬起来,钻进被窝里。 一回到自己的阵地,她便有了底气:“方才你做什么呢!” 何长暄把蜜饯吃了,陈述事实:“喂你喝醒酒汤。” 她头皮发麻,小声问:“怎、怎么喂得……” “亲口喂的,”他想起前段时间她说的话,轻笑一声,“满意了么?” 她、她那时只是随口一说,他怎么真的做了,荀欢脸上懊恼的神情转瞬即逝,嘴里的怪味还没消散,她转移话题:“还有蜜饯么?” 何长暄把身后的蜜饯盘子一推,大言不惭道:“没了。” 这些东西是春时准备的,怎么可能只准备一颗,可是荀欢现在什么也思考不了,只能顺着他的话道:“那我去梳洗。” 她下床下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仰头欣喜道:“常鹤,你知道么,我见到阿耶了!” 何长暄嗯了一声,摸摸她的头发:“很好。” “可是我和阿耶说了什么话来着?”荀欢皱了眉,“我怎么没印象了?” 他顿了下,牵强地解释:“许是因为你太过高兴,睡一觉便想起来了。” 荀欢一想也是,她兴冲冲地下了地。 何长暄往下一瞥,忽然见她并未穿鞋,雪白罗袜踩在地上,他脸上一热,伸手把她捞过来,劝道:“穿了鞋再去。” 这几日他早已做惯这些亲密的动作,荀欢也没有发觉什么不妥,见状顺势坐在他腿上搂住他的腰,笑嘻嘻道:“不要,我想让你抱我去。” 她长发披散,妙目盈盈,两人又如连体婴儿般黏在一起,何长暄眉眼微沉,情不自禁地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低头。 他的目光带着侵略性,浑身都散发着摄人的气息,荀欢虽然居上,却也不由得害怕起来,她微微抿了下唇,不敢与他对视。 可是在何长暄看来却是无声的拒绝,他神色一黯,抄起她的腿弯,大步往净房走去。 送到净房外面,他想弯腰将她放下,荀欢却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娇娇道:“里面都是水。” 她今日着实有些磨人,何长暄无法,也不想拒绝,只好抱着她进去,默默地看她梳洗,又一言不发地抱她回去。 荀欢在床榻上打了个滚,又拍拍身边的位置,邀请他:“陪我睡呀!” “公主府有许多双眼睛盯着,我不能逾矩,”何长暄这次没有犹豫,垂眸道,“我该回去了。” 她没趣儿地叹了口气,又兴冲冲地提议:“那你搬到清酒院不就行了么!”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何长暄没做声,强压下心里的期待,帮她盖好了被子,又直起腰拉上了纱幔,轻声道:“睡吧。” 荀欢哼了一声,还是乖乖闭上眼睛,喃喃道:“常鹤,明天见。” 他似乎弯了弯唇,荀欢没瞧清楚便坠入梦乡。 像是履行承诺,翌日荀欢一睁眼瞧见的便是他,她揉揉眼睛坐起来,略显不耐道:“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何长暄神色凝重,一字一顿道:“太妃召见。” 荀欢吓得清醒,不提她都要忘了,昨日春时便被阿娘叫过去,可惜她实在没心情理会,便把此事搁置在一旁,今日这么早便让她去,阿娘定是生气了。 她心中愧疚,快速梳洗之后便坐了轿子往兴庆宫去,何长暄叮嘱她一番,又让春时带了些点心给她,荀欢也没心思吃。 一路上想了许多哄阿娘高兴的办法,可是到了兴庆宫,她又作罢,阿娘生气起来软硬不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福润殿前下了轿,她悄悄往里看了一眼,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个宫侍也看不见,她轻叹一声,往小佛堂走去。 这个时辰,阿娘通常在礼佛。 她让春时留在外面,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小心地瞟了一眼阿娘,又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小小的室内佛香浓郁,荀欢静下心,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来了?” 陈太妃忽然出声,荀欢一惊,连忙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唤了声阿娘。 陈太妃没再说话,荀欢抿了下唇,瞧了她一眼,看不出什么神色,所以也没多说。 过了一刻钟,陈太妃慢慢睁开眼睛,荀欢连忙站起来搀扶。 “平日里也没瞧见你这么有眼色,”陈太妃细细看了女儿一眼,“近日去了哪里?” 她们就站在佛像下,荀欢自然不敢欺瞒,老老实实地回答:“去了平康坊。” 想了想,她补了一句:“还去了福塔寺,准备为阿娘祈福,可惜天色已晚,只能下次去了。” “下次?”陈太妃转身往外走,荀欢垂头丧气地跟着。 “没有下次了,”她回答,“从今日起一直到佛诞节,我都会老老实实地待在公主府,一步也不出府,阿娘信我。” “自然信,就算你想出去也出不去。”陈太妃冷淡道。 荀欢咬咬唇,想起临走前常鹤教的法子,主动说道:“阿娘,这几日我会潜心抄写经书,每日三卷,会让人给您送来。” 陈太妃目光微动,停下脚步细细地打量她一番,忽然莞尔一笑:“你倒是诚心。” 阿娘笑了!荀欢忙凑上去,笑眯眯道:“我说的是真的,我每日都差人送来给阿娘过目!” 陈太妃点点她挺翘的鼻子,心疼道:“三卷太多了,两卷就好,你也歇一歇。” 果然和常鹤说的一样!荀欢心下一喜,面上却仍然坚持道:“说是三卷便是三卷。” “连阿娘的话也不听了?”陈太妃嗔她一眼。 “听的听的!”荀欢连连点头,心中窃喜不已。 “用膳了么?”陈太妃揉揉她的头发,“陪阿娘用些吧。” 这么容易便哄好了阿娘,荀欢松了口气,摸摸空空的肚子,终于觉得有些饿了,甜甜道:“没有没有,自然是要留着肚子陪阿娘用膳的!” “再急也要先用膳,”陈太妃皱眉拉着女儿往花厅走,又回头朝李奶娘道,“奶娘,去催一催吧。” 李奶娘神色凝重地点头,匆匆走了。 进了花厅,陈太妃捧着女儿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叹了一声:“瘦了。” 荀欢揉揉脸,自从出了宫,她吃得好睡得好,还觉得自己胖了呢。 不过阿娘这样说,她自然不会反驳,还多用了小半碗,陈太妃眉间更添心疼:“可怜见的,在公主府吃不好么?” 荀欢忍不住咳嗽两声,她这不是为了让阿娘高兴么,怎么又变成她在公主府吃不好了? 李奶娘递来茶盏,荀欢全喝完了,道了谢便撒娇道:“阿娘,我在公主府吃得好睡得也好,您不用担心。” 陈太妃拿出绢子帮她擦擦下巴上的水渍,眉眼间一派柔和。 李奶娘开口:“只要公主不在娘娘身边,吃睡再好,娘娘也放心不下。” “说的什么话,我巴不得这个皮猴不在我身边呢,整日闹得我不能安生。”陈太妃掩唇笑,却遮不住眼中的担忧。 荀欢自然瞧见了,忙凑到陈太妃怀中,仰脸望着她道:“阿娘,若是你愿意,可以搬到我的公主府呀。” 哪就有这么容易了,她在心中叹息一声。不过女儿有孝心,她自然高兴,帮荀欢夹了菜,眼里带笑:“快吃吧。” 荀欢赶紧把阿娘夹得菜吃了,摸摸圆滚滚的肚子撒娇:“再喂就吃不下了!” 陈太妃笑而不语,又给她盛了碗汤,看了眼天色道:“阿娘有东西给你,你慢慢吃着,我带春时去拿。” 荀欢捧着碗喝了一口,笑眯眯地目送她们走远。 春时规规矩矩地束着手,低头跟随陈太妃的步子。 “近日公主府可好?”走在前面的陈太妃淡淡开口,没了在女儿面前的温柔,此时她是颇有威仪的太妃。 春时谨慎道:“回娘娘,公主府一切安好。” 陈太妃嗯了一声,忽然问:“听仪宁说,她有一个贴身侍卫,这两次怎么没过来,好让我也见见,看看品性。” 仪宁是荀欢的封号。 春时更谨慎地回答:“是,侍卫名叫常鹤。若是娘娘想见,奴婢下次便叫上他。” 却没说他这两次为什么没来,她也说不出来,毕竟公主和鹤郎君从未对她说过,她心中惴惴,搜肠刮肚般的搜寻着妥帖的理由。 “罢了,这两次都不带他,想必仪宁是不喜他的,”陈太妃摆摆手,“只要他不逾矩,老老实实地做事,替我和她的阿兄们管着她一二便好。” 春时松了一口气,脑海中却忍不住想起昨晚瞧见的场景,他撩开公主的鬓发,在她额间印下一吻…… 公主喜不喜欢常鹤她不知道,但是常鹤喜欢公主,她看的真真的。 陈太妃推开屋门,回头望了一眼,疑惑道:“脸色怎么这么红?” 顿了下,她又明了:“你喜欢那个侍卫?” 春时吃了一惊,连忙跪下请罪:“奴婢绝无此心!” 鹤郎君是公主的人,她怎么可能喜欢呢,只是想起那副场景心里有些热,又有些遗憾,可惜常鹤出身不好,不然他绝对能尚公主的。 “随便问你两句,怎么就跪下了?”陈太妃失笑,“快起来吧。” 春时咬唇起身,抬眸时瞧见太妃的手正细细拂过一片红布,眼中带着些许眷恋。她许久才回神,吩咐道:“把东西拿过去吧。” 回去的路上,陈太妃没有说话,春时自然不会主动开口,两人很快回到花厅。 “阿娘!你送了我什么好东西!”荀欢眼尖,放下筷子站起身,瞧见春时抱着的一摞东西,上面盖着红布。 “用来给你解闷的玩意儿,回去再看吧。”陈太妃摆摆手,让春时先回轿子里。 荀欢的心也跟着飞回去了,她眼巴巴地望着春时的背影,拉着陈太妃的手撒娇:“阿娘,还有什么事么?” “你呀,好奇心真重,”陈太妃笑,又板起脸逗她,“阿娘罚你今晚睡在福润殿。” 荀欢的神思被红布里的东西缠住,气的跺脚:“阿娘!” 陈太妃安抚地拍拍她的肩,正色叮嘱道:“这几日万万不可出门,若是你想见谁,便递信过去,不许一时兴起出了府。” 荀欢自然知道,她点点头,迫不及待道:“阿娘,四月初八那日我再来陪你礼佛!” 终于走出福润殿的时候,荀欢长出一口气,她欢快地坐在轿中,一边拆着红布一边问:“里面是什么呀?” 春时柔声道:“奴婢不知,太妃娘娘把东西交给奴婢的时候便是用红布包着的。” 荀欢更好奇了,她很快拆开,愣了一下,又失望地歪在榻上,喃喃道:“怎么全是书啊……” 这哪是解闷,简直是要命! 她撇撇嘴,闲闲地翻了两本,忽然一个激灵坐直身子,猛地合上书道:“给你这些东西的时候,我阿娘有没有说什么?” 春时不明所以地回想一番,答道:“没有,只是娘娘似乎很珍惜这些东西,看了好一会儿才吩咐奴婢捧起来。” 荀欢自言自语:“原来这些书都是阿娘看过的呀。” 她想了想,又亲自把书包好,叮嘱道:“若是常鹤问起这些书的来历,你一定要告诉他这是我阿娘送的。” 不多时,软轿停在公主府。 春时率先下了轿,又掀开轿帘,荀欢弯腰准备下去,斜里却伸出一只男人的手,她诧异扬眉,把手交给他,借力跳下马车时,她闻见一股清浅的墨香。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荀欢心情很好地打招呼,“走吧!” 何长暄低头看了看交握的手,片刻后才问:“太妃娘娘为难你了么?” “没有没有,和你说的一样,阿娘减了一卷经书呢!”她忍不住夸赞,“你可真是料事如神!” 他嗯了一声,受了她的夸赞,心中浮现淡淡的欢喜。 “不过每日要抄两卷经书,好累哦,”她又开始垂头丧气,“我能让旁人替我写么?” “模仿你的字迹,需要时间,”何长暄道,“一时半刻找不到。” 荀欢想想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噘嘴道:“算了算了,我自己写好了,写的快的话两个时辰便写完了。” 次日一早,荀欢甚有自觉地起了个大早,虔诚地沐浴焚香,像模像样地拜了拜佛像,然后…… 然后趴在书案上睡得很香。 何长暄怕她受凉,拿来衣裳裹住她,他坐在一旁看书。 过了一会儿,荀欢动来动去,似乎睡得不舒服。他放下书,没把她叫醒,反而把她抱起来,让她窝在自己怀中,用衣裳遮掩着。 荀欢自动自发地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双手环住他的腰,整张小脸埋进怀里,若是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荀欢。 窗外柳絮飘落,像是下了小雪,他闲闲地翻了两页书,拥紧了怀中人。 过了一刻钟的工夫,荀欢呼吸不畅,懵懂地坐直身子大口呼吸,一睁眼便瞧见何长暄的脸,她吓了一跳,疑惑地问:“你怎么在我床上?” 何长暄失笑,荀欢不明所以地低头,这才发觉自己坐在他腿上,双手抱着他的腰。 怎么会这样……她慢慢红了脸,不过也没舍得下去,反而躲在他怀中撒娇:“常鹤,我不想抄经书了。” “嗯,那怎么办?”他拢好掉下来的衣裳。 荀欢也没办法,她无所事事地鼓起左边的脸,又鼓起右边的脸,就是不说话。 何长暄见了喜欢,忍不住伸手戳戳她的脸,一张包子脸很快恢复正常,荀欢又鼓起来,他又戳,乐此不疲。 玩了一会儿,他掐住她脸上的嫩肉不许她再搞怪,荀欢的嘴巴被迫嘟起来,像个准备吐泡泡的金鱼。 荀欢皱眉,常鹤怎么最近怎么天天以下犯上呢? 她气极,可惜她现在被他捏着,根本说不了话,只好伸手掐了下他的腰,挑衅地看着他。 她挑着眉,眼睛瞪得圆圆的,整张脸却皱成一团,怎么瞧怎么滑稽,他忍不住笑起来,双眼清亮,嘴角弯弯。 荀欢还没见过他这么畅快地笑过,又羞愤又好奇地把他的手扒下来咬了一口,色厉内荏道:“不许笑!” 不过她实在有些喜欢他笑,想留住这一瞬,于是她微微低头,吻了上去。 何长暄一愣,很快反客为主,按着她的后脑勺重重地下压,唇瓣贴着唇瓣,气息缠绵。 另一只手摩挲着她的细腰,慢慢往上,感受着她的颤栗,又恶劣地不让她远离,终于攀上她的肩,荀欢放松下来,他却不自觉地想要往里探,直到触到一片细滑的肌肤,他才猛地回神,重重地吻了一下,终于放开了她。 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极快。 何长暄的额头抵着她的,低声问:“舒服么?” 荀欢还没喘过气来,最近他越来越会了,她渐渐有些招架不住,而且从前的他什么时候问过这种话。 她的脑海中有一瞬间的茫然,没来得及思考便顺应自己的内心,羞涩又大胆地颔首,双眼发亮。 他又问:“喜欢么?” 荀欢抿了下唇,又忍不住舔了一下,有点疼,泛着血腥味,好像被他咬到了。 不过他脸上也被她挠了一下,扯平了。 何长暄不允许她走神,强迫她看着他。 荀欢眨了下眼,伏在他耳边,轻声道:“好喜欢。” 何长暄被她的动作弄得脸红,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想吻她的心情,说出真正想说的话:“以后,你的身边只有我一个,好不好?” 他知道荀欢或许对他并没有什么感情,不过是好奇□□,但是情之一字,只要他一直在她身边,她总会懂的。 当务之急是拢住她的心,让她的身边只有他一人。 他慢慢筹划,编织出一张细密的网,等着荀欢咬钩。 荀欢闻言双眼一亮,她问:“你同意做我的面首了?” 他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揉揉她的脑袋道:“该抄经书了。” 荀欢知道他故意卖关子,也想硬气地不理他,她可是堂堂仪宁长公主,要什么郎君没有,纡尊降贵问一个小小的侍卫同不同意像什么话? 若是刚认识也就算了,她肯定头都不回就把他赶出府。可是现在她有点依赖他了,所以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我抄完了你就告诉我么?” 他微微颔首。 荀欢闻言马上从他怀里钻出来,撸起袖子抓起毛笔,饱蘸浓墨,开始飞快地誊写。 他微微一叹,劝阻道:“你心不诚。” 荀欢白他一眼,真是的,不知道她好奇么?她作势把毛笔拿到他面前比划,愤恨道:“再说话就划花你的脸!” 何长暄握着她的手,把快要滴墨的毛笔按进砚台中,低声训斥:“衣裳还要不要了?” 狐假虎威! 荀欢暗骂一句,可惜这句话不能说,不然他听了肯定要生气。 可是她又忍不住不说,只好换了一句:“脏了就脏了,大不了我送你一件好衣裳。” 说到送,她心中微微一动,抬首望向他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失望道:“我送你的仙鹤玉簪呢,你怎么不簪上?” 何长暄闻言,不自然地摸了一下靠近心脏的地方。 她送的东西,他怎么舍得拿出来给旁人看。 可是她非要等个答案,何长暄不敢直视她,垂眸道:“我忘了,下次吧。” 荀欢甚是失望,一言不发地握着毛笔继续抄写经书。 写了一刻钟的工夫,她揉揉酸痛的手腕,目光不经意触到窗外飞扬的柳絮,再也移不开目光。 何长暄有心与她说话,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于是问道:“你喜欢?” 她失落地摇摇头,眼角微垂,不展笑颜。 她不想说话,何长暄也没再开口,趁她还在愣神,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不等她拒绝,便开始用合适的力道揉捏。 荀欢见状也只是轻轻嗔他一眼,又望向窗外的柳絮,喃喃道:“真的出不了门了。” 何长暄不解,又福至心灵般的想起那日陈太妃身边的老太监对他说柳絮快要满天飞了,他一直当成寒暄,只是那时荀欢打断他们时张皇失措的神情又映入脑海。 他侧首看她,她定是有什么秘密瞒着他,瞒着许多人,只有亲近的人知道。 他也想做她亲近的人。 想到这里,他掀唇问:“为何出不了门?” 荀欢回神,红唇轻启:“你到底要不要做我的面首?”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默契地同时收回手,一个抄书一个看书,针锋相对只字不提。 檀香袅袅中,小小的书室看似岁月静好,实则暗流涌动。 荀欢抄了许久还未停笔,手上已经有了几道红痕,何长暄不忍,等她把那个字写完便把毛笔抽出来,让她歇一会儿。 荀欢本来不太累,但是她稍稍动了下手,这才发现已经变得僵直,还保持着握笔的姿势。 何长暄轻叹一声,握住她的手揉了又揉。 抄了半天才抄完了一卷,荀欢单手翻了下经书,颓废地喊道:“什么时候才能抄完啊!” “慢慢来,”他举起她的手,心疼地吹了吹,“明日我帮你。” 荀欢诧异扬眉:“你会这么好心?” 他向来是最公正无私的,荀欢从未想过找他帮忙,没想到她自己不提,他倒是主动说了。 她探头探脑地往窗外看。 何长暄疑惑道:“怎么了?” 荀欢头也不回道:“我看看今日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他轻轻笑了一声,“我说的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咱们的字迹也不像,”荀欢苦着脸,“这得练多久呀,等你练好了,我也抄完了。” 何长暄闻言松开她的手,提笔蘸墨,模仿着她的字迹继续誊写。 荀欢的心都要提起来了,她眼珠不错地盯着,等他写完第一个字便仔细对比。 看了半晌,她震惊抬眸,居然有八分像。 “你什么时候练的?”她喃喃道,“这么快便学会了?” “很简单,”他拍拍她的脑袋,“从明日开始,我帮你抄写一卷。” 至于昨日练了一整日的事情,他只字未提。 荀欢果然高兴起来,她把宣纸放在一旁,不经意地问:“最近你怎么对我越来越好了?” 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她回想了一下初见时的常鹤,总是冷着一张脸说这也不许那也不许,都快把她吓到了,谁能想到他现在居然能纵容到帮她抄书? 身后的人没说话,荀欢也没在意,人总是会变的嘛,肯定是她魅力太大,连常鹤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 她偷笑。 “因为,我是来报恩的。” 他忽然开口,语气平缓认真。 荀欢闻言一愣,转身看了他半晌,没想到他居然面容严肃,装的挺像的嘛。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你也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且不说她以前从来没见过常鹤,就算见过,依照她的性子,她也不会发什么善心。唔,不过或许会见他长得俊俏,私藏了也说不定。 报恩从何说起? 她没当一回事,笑够了便弯着唇继续抄书。 何长暄没再开口,静静地看着她,眼中的怀念遮不住。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确实是来报恩的。 过了大半个时辰,荀欢撂下毛笔伸了个懒腰,解脱般的大喊一声:“我抄完了!” 何长暄放下手中的书,拿出湿巾帕替她净了手,又端来热茶喂她喝,荀欢享受着他的侍候,微微眯起眼睛。 做完了这些,他又开始轻轻揉捏她的手,从手心到手背又到手腕,力道适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舒服。 她忍不住睁开眼睛,望着他专注的模样,心中微微一热。 若是常鹤真的是来报恩的便好了,她想,这样她就能让他直接以身相许了。 唉,真是遗憾。 她默默惋惜了一会儿。 手也按摩完了,他规规矩矩地收回手,又帮她收拾书案,依然没有开口的迹象。 荀欢等的着急,心里像被猫抓过一样,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问道:“你到底想不想做我的面首呀?” 第28章 章不要乱动 这么喜欢咬我? 何长暄把宣纸仔仔细细地叠好, 又把笔墨归置到原处,书案终于变得整整齐齐。 荀欢耐着性子等他,可是卖了这么久的关子还不说, 难不成是为了让她抄书才想了这个主意么? 她负气扭过身。 何长暄慢慢拥住她, 低声问:“做了面首,有什么好处?” 荀欢闻言一喜, 她转身看他,欢喜道:“你同意啦?” 他轻轻嗯一声。 荀欢笑嘻嘻地搂住他的脖子, 附耳道:“你想要什么好处?我都给你。” 何长暄抚了抚她的长发,心中苦笑,他想要的,唯有一个她而已。 他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没什么想要的。” 荀欢失望地哦了一声, 不过这怎么行呢,常鹤可是她第一个面首, 现在是独宠, 她得把他哄高兴了,不然以后她的面首多了, 分了他的宠爱,他肯定会吃醋的。 她苦恼地蹙眉。 何长暄并不开口打扰她, 闻她发间的清香,好一会儿, 他撩开她额前的鬓发,落下一吻,又慢慢下移,轻轻碰了下她的鼻尖与侧脸。 荀欢恍惚了一下,细细密密的吻很快落在颈间。 “你……”她有点无措,“你做什么?” 何长暄也附在她的耳边, 含住她小巧的耳珠,口齿不清道:“伺候公主。” 荀欢的脸腾的一下烧起来。 她惊慌失措地推开他,捂住发烫的耳朵,小声抱怨:“我没让你伺候……” 何长暄勾了勾唇角。 以前大胆地不得了的女郎,原来也不过如此。 “对了,我刚刚想到了,”荀欢岔开话题,提议道,“不如你搬到清酒院吧,与我同吃同住。” 何长暄皱眉道:“太过招摇。” 皇上和陈太妃并不放心荀欢出宫,派了不知多少人盯着,若是他搬到清酒院,不出半日便会有消息传到宫中。 荀欢没想这么多,轻轻抿了下唇道:“你不想与我住在一起么?等我及笄你肯定会搬来的,晚搬不如早搬。” 何长暄蹙眉,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她喜欢自由,若是知道暗中被人盯着,定要去大闹一场,所以他也没想让她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一时寻不到好理由,只好沉默下来。 荀欢最不喜欢他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她皱眉开口:“你是我的面首,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容不得你拒绝!” 何长暄闻言,脸沉的滴水。 荀欢有点怕他生气的模样,不过她又没说错,所以她轻轻抿了下唇,倔强地看着他。 没想到他却嘴角微勾,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难得和颜悦色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谁给谁机会啊? 荀欢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坐直身子,一字一顿、变本加厉道:“如果你不搬过来,我就去找别的男人。” 说完这句话,她倔强又挑衅地盯着他。 他马上冷了脸,脸上的血痕还没消,整个人瞧着更加凌厉冷肃。 荀欢心里有些怕,可是公主的尊严不容践踏,她马上起身喊春时过来。 春时不明所以地进了闺房,这才发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凝滞,她连忙低下头,等着公主吩咐。 荀欢扬声道:“去把府中的侍卫喊过来,我有话要说。” 春时不知道要不要去,一时拿不准主意,忍不住看了常鹤一眼。 “看他做什么,我支使不动你么?”荀欢冷冷出声。 春时咬唇低头,连忙行了礼出门了。 房中的两人一坐一站,都没出声。 过了一刻钟的工夫,门外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春时推门进来,行礼道:“公主,人都到了。” 荀欢嗯了一声,扬声道:“都进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推门,侍卫们都没如此近距离地和公主接触过,一个个都兴奋不已,人人都想做第一个进门的人,却又怕自己表现的不好闹了笑话。 他们红着脸进来,按照何长暄平常训练他们时的队形整整齐齐站了四排,高声喊道:“参见长公主!” 偌大的房间忽然显得拥挤不已。 荀欢早已等的不耐,她环视一圈,很快开口:“站成一排让我瞧瞧。” 侍卫们面面相觑,依言站好。 荀欢一个一个地看过去,侍卫们虽然不知道公主要做什么,但是还是连忙挺胸抬头,力图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 行至何长暄身旁,她看他一眼,他淡淡地凝视她一瞬便垂眸。 荀欢忍不住瞪他,都快要失宠了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世外高人的模样,真讨厌! 可是这满屋子的侍卫都比不上常鹤。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就算他穿着素色常服,侍卫们穿着英武盔甲,他也能在举手投足间轻易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鹤立鸡群,不容忽视。 走到最后一个人面前,荀欢摇摇头,问立在一旁的春时道:“就这么多侍卫么?” 春时连忙回答:“有的侍卫今日不当值,若是公主想见,奴婢这就让人……” “算了,”荀欢无力地打断她,“让他们回去吧。” 侍卫们一头雾水地进来,又一头雾水地出去,心说公主可真奇怪。 人都走了,房中再次变得安静。 方才的兵荒马乱像一场闹剧,荀欢抿了下唇,心中忽然浮现出几丝委屈。 阿姐从来没有这样的烦恼,把面首们调.教地服服帖帖的,哪像常鹤,什么都不听她的! 偏偏身后的郎君没有察觉,他站起身,淡声道:“公主,我也该回去了。” 荀欢想也不想便道:“你留下,今晚睡在清酒院。” “不要任性。”他轻叹一声,三两步上前握住她的手。 荀欢用力挣了挣,他依然握得紧紧的,她只好用指甲嵌入他的掌心,迫使他放开。 何长暄偏不放。 两人无声对峙。 指甲嵌入皮肉,何长暄眉都没有皱一下,只淡淡地望着她。 荀欢都快以为他没有痛觉了,她负气收回手,正要说话,却见他手上的血珠已经顺着他的手指慢慢往下滴了。 她心中一跳,连忙扯过他的手,这才知道她用的力气有多大,她心里微微懊恼,色厉内荏道:“你都不知道喊疼么?” 何长暄一言不发地收回手,背在身后,紧紧地握住。 “不必在意,”他沉声开口,“若我不受伤,你就不是你了。” 说着他有意无意地偏过脸,让她看他脸上的伤痕。 荀欢气极,张牙舞爪地扑上去,踮脚搂住他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何长暄疼的嘶了一声,却不躲避,任她咬了个痛快。 荀欢终于咬够了,也消了气,只是嘴唇没有离开,她想了想,又在自己咬下的地方轻轻亲了一下。 似是安抚。 何长暄察觉到她温柔的动作,头皮发麻,心中震动,情不自禁地抬起她的脸。 荀欢还没来得及看她留下的齿痕,被迫抬首与他对视。 一举一动都被他掌控,荀欢觉得不舒服,她皱眉命令道:“你坐下。” 他没听,捏着她下巴的手微微动了动,伸手抚摸她的唇瓣,轻声开口:“这么喜欢咬我?” 她哼哼两声,偏头逃脱他的桎梏,无所谓道:“大不了你咬回来嘛。” 话音刚落,他含住她的唇瓣,发了狠地口允吸,用牙齿轻轻磨她娇嫩的唇瓣,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她吓得抿紧了唇,他又极尽温柔,化解她的反抗,消磨她的耐心,等她忍不住启唇,他却恶劣的咬住她的下唇,狠狠地磨了一下。 荀欢疼的忍不住呜咽出声,他终于松了力道,含住她的唇瓣轻轻舔吻。 所有的节奏都被他掌控,荀欢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任他施为。 亲吻许久,她快要呼吸不了,哀求地看着他,他重重地吻了一下,唇瓣分离,拉出一道银丝。 荀欢大口呼吸,没想到下一瞬他又贴上来,索取她口中的香甜。 一念极乐,一念地狱,都是他给的,她无力反抗。 不知又吻了多久,荀欢再也支撑不住,身子软软地滑落。 何长暄揽住她的腰肢,终于松开了。 荀欢早已没了力气,伏在他怀中细细地喘息。 何长暄坐下,又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捏着她的下巴认认真真地观察了一下她的唇瓣,荀欢气恼地偏过脸。 他轻轻摩挲她下巴上的软肉,暧.昧地画着圈,低声问:“疼么?”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在压抑着什么,荀欢本来没想理他,又忍不住转过脸看他,她仔细瞅了一会儿,也没瞧出什么。 余光瞥见他脖子上的咬痕,她垂眸盯着那处看。 红红的,破了皮,有血丝。 虽然那一片肌肤与周围的肌肤格格不入,可是居然显得有些色气,与他清冷的脸庞大相径庭,却又相得益彰。 她忍不住轻轻碰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若是能一直留着便好了。” 何长暄浑身一颤,握住她的手,咬着牙说道:“不要乱动。” 荀欢一头雾水地瞥他一眼,不过她向来不听他的话,闻言很快动了起来,一会儿摸摸他的脸,一会儿捏捏他的肩膀,一刻也不得闲。 何长暄深吸一口气,禁锢住她的双手,发了狠地掐着她的腰,逼迫她靠近他。 荀欢不明所以,呆呆地望着他。 他贴近她的耳朵,呼出的热气急促,却依然尽量镇定地开口:“想让我搬到清酒院?” 荀欢啊了一声,缓慢地点了下头。 难道他想通了么? 他提议道:“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耳边痒痒的,荀欢眨眨眼,忍不住拽拽他的衣裳,无声地催促。 他呼出的气息变得更加灼热,荀欢颤栗了下,正想逃脱,他低沉性感的声音从耳畔溜进心房。 “今晚我陪你睡,好不好?” 第29章 章桃花口脂 诱诱想亲哪个男人? 偌大的室内莫名燥热起来。 荀欢呆住, 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他不是一向最正经的么? 可是他今日的表现似乎又不太正经,她轻轻抿了一下还有些疼的唇瓣, 不太确定道:“好, 我、我同意了。” 何长暄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瞧着平平常常的模样,可在荀欢看不见的地方, 他的眼尾勾起一抹笑。 他知道她只是嘴上厉害,其实心里怂的要命,所以他才主动说了那句话,不管她答应还是不答应, 今晚都不会发生任何事。 荀欢觉得自己的耳尖开始发烫了,她匆匆忙忙地转移话题:“你让人把经书送到兴庆宫吧。” 说着她轻轻捏了捏耳朵, 暗骂自己没出息。 幸好他没说什么, 荀欢松了口气,不过再抬眼, 他依然没什么动作,而是瞧了眼天色道:“太早了, 天黑了再去。” 荀欢不明所以:“不是越早越好么?” 这样显得她的心多诚呀,说抄经书就抄经书, 阿娘见了肯定高兴。 他淡淡开口:“公主能保证每日都起这么早么?” 荀欢犹豫着摇摇头,今日起得早不过是觉得好玩,若是日日都起这么早,她肯定受不住。 “公主能保证每日都如今日这个时辰送过去么?” 她又摇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些,难道送的早送的晚还有什么不一样? 她眨眨眼, 等着他解密。 他也没卖关子,很快把其中的关系和盘托出:“既然如此,今日送的晚一些,明日送的早一些,一日比一日早,太妃娘娘更高兴。” 荀欢细细地想了一会儿,明白了。 当今的世道,好人做了一次错事便会遭人唾弃,但若是恶人从善,必定会招来许多赞扬之声。 她兴奋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一声“啵”响亮极了。 不过冷静下来,荀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果然是个披着羊皮的狼!看着纯善无害,实则心思缜密,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 所以绝对不能触碰他的底线。 抄了个经书,两人都对彼此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也算是不虚此行。 过了片刻,春时敲门说该用膳了。 荀欢应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常鹤,你陪我一起吃吧。” 自从搬出了宫,每日都是她一个人用膳,真没意思,如今常鹤是她的面首,那肯定可以同桌吃饭了呀。 不给他反悔的机会,她拉着他坐下。 何长暄本就没想拒绝,他坦然地坐在她身旁帮她布菜,对侍女们探询的目光视若无睹。 荀欢倒是浑身不自在了,她是让他陪她用膳的,怎么变成他伺候她用膳了? 不过被几双不知情的眼睛盯着,他也只能充当布菜的角色,不能正大光明地用膳。 荀欢心里不是滋味,撂下筷子便道:“你们出去吧,有常鹤伺候就够了。” 侍女们有些犹豫,脚下都没有动作,荀欢坐直身子,皱眉道:“不听令者,发卖出府。” 侍女们这才齐齐应了声是,转身出了门。 何长暄放下筷子,低声道:“你倒是越来越有长公主的威仪了。” 说的什么话,她本来就是长公主,荀欢嗔他一眼,又把面前的樱桃毕罗亲自端到他面前,道:“你尝尝。” 何长暄垂眸,碟中粉皮透明酥软,紫红樱桃清晰可见,他忍不住叹息一声。 都过去这么久了,她的喜好还是没变。 “快吃呀快吃呀,”荀欢忍不住催促,“我最喜欢吃这个了,难道你不喜欢么?” 她把她最喜欢的食物分享给他,他怎么可能拒绝。 何长暄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放入口中,比之前与她一起吃的更为可口,虽然他不嗜甜,但是还是忍不住又吃了一个。 荀欢笑眯眯地看着他,得意道:“我搬到公主府的时候,特意把御膳房中做樱桃毕罗做的最好的御厨也要了来。” 她已经吃了好几个,见状也忍不住又吃了一个,满足地眯起眼睛,感叹道:“得此樱桃毕罗,此生无憾。”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还是比不上好喝的酒。” 何长暄失笑,她怎么这么小便喜欢喝酒,幸好喝的不多,不然可真成了酒鬼。 说到这个,荀欢忽然想起那日被他没收的酒,随意问道:“你都把我的酒送到哪去了?” 何长暄一一说了,荀欢点头,脸上却瞧不见一丝心疼的情绪。 他忍不住想,是她又私藏了么? 可是府中里里外外他都检查过了,一丝酒味也闻不见。正想着,荀欢哼了一声:“倒是便宜了长安里的勋贵,这么容易便喝了我珍藏的好酒,不过我也不算亏。” 正想喊春时,没想到春时恰好推门进来了,瞧着行色匆匆的,荀欢率先开口:“这个月各家酒肆赚了多少银子了?” 公主很少会过问酒肆之事,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春时时时刻刻都上着心,闻言很快说出一个数字,又拿出上个月的数字作对比,高了三倍不止。 荀欢满意点头,她的酒果然是最好的。 春时却没走,很快说道:“公主,方才酒肆来了人,说是请您过去看看。” 看酒肆?荀欢一愣,虽然阿兄把各家酒肆都交给她打理了,但是她出宫后确实没太在意酒肆,想必是酒肆的管家们迟迟见不到人,六神无主,这才来催。 可是她最近并不能出门,她哼哼两声,无所谓道:“那就让常鹤去吧。” 何长暄扬眉。 等春时走了,荀欢笑眯眯地开口:“没想到吧,全长安的酒肆都是我的。” 何长暄确实不知道,闻言很快开口夸赞她:“公主很有经商头脑。” 一看就是敷衍,荀欢哼了声,又叮嘱他:“快去快回。” 用了膳,何长暄很快便出了府。 荀欢站在闺房中目送他走远,等瞧不见他了,她一蹦三尺高,从角落中翻出昨日阿娘送的书,小心地解开红布。 她抽出第二本,珍惜地摸了摸,这本书瞧着平平无奇的,实则写的是崔莺莺和张生的故事。 这是极其难寻的禁书《西厢记》。 荀欢难掩激动,歪坐在贵妃榻上细细地读。 她倒要看看,这书到底有多不能见人。 太阳高悬,又慢慢西斜,余热未尽时,何长暄踩着不复娇艳的桃花花瓣推门而入。 他的动静不算小,可是室内并没有声音,她睡了? 想到这里,他放轻步调,慢慢往里走,穿过几个屏风,他瞧见了捧着书的荀欢。 她坐的随意,水红色襦裙曳了地,像窗外流动着的绚烂云霞落入凡尘,在她脚下蜿蜒。 何长暄意动,停下脚步抬眸望向她。 她捧着书,一双妙目专注又清亮,侧脸秀美,嫣红唇瓣其间,比起明媚桃花也不遑多让。 人面桃花相映红,形容的明明是她。 他轻声走过去,荀欢依然没有察觉,聚精会神地盯着书卷,很快翻了一页。 何长暄挑眉,终于对她手中的书起了兴趣,他扫了两眼。 “春至人间花弄色……露滴牡丹开……”他在心里念了一遍,沉默着抽走她手中的书。 荀欢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忽然手上空空,她顿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他回来了。 “怎么得的?”何长暄把手中的书卷起来,捏着紧紧的。 荀欢抿唇不语,失策了,忘了让春时守着门了。 在何长暄看来,却是她心虚躲闪的表现,他冷了脸,很快开口:“这是禁书,你身为长公主,居然不遵循禁令,私下珍藏,有没有把律法放在心上?” 不过是看了本书而已,哪有这么严重?荀欢烦闷不已,她懒得与他争辩,直接伸手抢。 何长暄索性举高。 荀欢试了几次都没得手,也来了脾气,她下巴微抬,命令道:“给我。” 何长暄垂眸看她一眼,大步往外走。 荀欢追到屋门前他还没停下来,她没再动,“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刚走进清酒院的春时吓得浑身一颤,她让提着食盒的侍女们在外面等着,走近了瞧见何长暄手里的书,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叹了口气,来不及向他解释,很快进了闺房。 何长暄看了闺房的方向片刻,将手里的书藏好,又把侍女们的食盒接过来,亲自摆了膳。 荀欢气的不想吃晚膳,可是肚子咕咕叫,她忍着气坐下,愤恨地往嘴里扒饭,连樱桃毕罗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一个也吃不下了。 用完了膳,她很快去沐浴,可是今日的花瓣不是桃花,她不耐烦地问:“桃花呢?” 小侍女战战兢兢道:“公主,桃花都谢了……” 荀欢这才想起来,明日便是四月初一了,人间四月芳菲尽,倒是极为应景。 她默了默,不想对着不相干的人发脾气,匆匆沐浴一番便出去了。 春时恰好从门外进来,扶着荀欢坐在梳妆台前,帮她涂抹香膏。 荀欢看了半日书,眼睛有些酸,忍不住微阖着眼睛闭目养神。 过了片刻,香膏抹好了,春时又帮她绞了头发,接着又拿起象牙梳通发,动作轻柔。 荀欢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公主,好了。” 荀欢猛地睁开眼睛,瞧见铜镜里挺拔如竹的郎君。 “你怎么来了?”她怒火中烧,再次闭上眼睛,一点都不想看见他。 何长暄了解了原委,知道自己今日做的太过了。她年纪小,对这些好奇很正常,一味地遮掩只能让她更想探询,还会让她与他疏远,得不偿失。 他垂眸道:“今日一事,是我的错。” 荀欢心中微微一动,他怎么这么快便道歉了?她忍不住睁开眼睛,那本书勾的她心痒,她很快回他:“你把书给我,我就不和你计较。” 他嗯了一声,居然真的把书从怀中掏出来,放在她面前。 荀欢眨眨眼,难以置信地翻开一页,居然真的是《西厢记》,她很是宽宏大量道:“不和你计较了!” 说着她要把书收回去,何长暄按住她,道:“现在不能看,至少要等及笄后。” 给一个甜枣又打一巴掌? 荀欢气极,让她看得到吃不到,哪有这样的人呀? 不等她说话,何长暄从怀中掏出一个雕花方盒放在她的梳妆台上,声音有些不自然道:“这是回礼。” 什么回礼?荀欢一愣,明白了,哦,那个仙鹤玉簪。 她拿起方盒,瞧见里面是一盒口脂。 桃花的形状,桃花的香味,桃花的颜色。 荀欢双眼发亮,捧着方匣看了又看,忍不住露出一丝笑。 一直观察她神色的何长暄松了口气,她喜欢便好。 可是那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么?虽然只要这本书在她房中,总会有偷偷看完的时候,但是荀欢还有些生气。 想了想,她伸出食指沾了些口脂,轻轻抹在唇上,抿了一下。 原本就透亮的唇色更添粉嫩,引人采撷。 铜镜中,郎君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一向坚定的目光居然有些躲闪。 □□成功,荀欢微微勾唇,漫不经心道:“这颜色我很喜欢,明日我便涂了你送的口脂亲别的男人。” 何长暄眉眼一沉。 荀欢见状冷哼一声:“没事了吧?你可以回去了。” 话音刚落,身子忽然腾空,她惊呼一声,慌忙搂住他的脖颈。 何长暄抱着她往床榻走,淡声问:“回哪里去?” “自然是回你自己的……”荀欢卡了壳,忽然想起他们晌午的对话。 ……完了,她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么? 不等她开口拒绝,她便被放倒在床榻上。 纱幔垂落,一室昏暗中,人影交叠。 何长暄眼尾染了红,捏着她的下巴看了半晌,荀欢不自然地抿唇,躲闪他的目光。 他眸色一深,轻轻按揉她娇艳的唇瓣,一字一顿道:“诱诱想亲哪个男人?” 第30章 章我可以学 今晚把口脂用完 话一出口, 两人俱是一怔,床帏间的旖旎气氛消散了些。 荀欢眨眨眼,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要叫我的小名?” 这也太奇怪了, 先不说上下尊卑, 一个男子叫一个女子的闺名已是亲昵得过分了,更别说小名了, 这是夫君才能喊的。 常鹤是面首,他怎么可以叫她的小名? 不过乍一听还挺新奇, 方才他似乎忍着怒气,声音低低的,在她耳边环绕时有种蛊惑的意味。 与亲近的长辈叫她时的慈爱完全不同。 荀欢忍不住捏了捏耳尖,怎么细想了一下, 耳朵都发烫了呢? 正走着神,他略微有些懊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想与你亲近一些。” 方才是他昏了头, 此时不得不解释, 这时候面首的身份倒是很好用。 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荀欢忙把跑到十万八千里远的神思扯回来,做了面首之后, 常鹤倒是越来越自觉了,都知道争宠了呀。 她很快便同意了, 笑眯眯道:“本公主允了,四下无人的时候喊小字也无妨。” 旖旎气氛散的彻彻底底。 何长暄颓然起身, 他想再问一次,可是又觉得太过大题小做,以他目前的身份,本就不该质问她。 荀欢也早就把那件事忘了,她又捏了捏耳朵,轻声道:“常鹤, 你再叫我一声。” 何长暄想也不想便道:“公主。” “哎呀,不是这个,是小字,”荀欢连忙解释,“我喜欢你叫我的小字。” 何长暄转首望她。 她的目光明而亮,神情丝毫不见扭捏,想要什么便会说什么,从不委屈自己。 可是这份坦然更让他绝望,她对他丝毫没有男女之情。 不过她喜欢他喊她的名字,何长暄垂眸,掩去情绪,许久才道:“诱诱。” 荀欢蹙眉,怎么没有那种感觉了呢?她百思不得其解,是离得太远了么? 她将耳朵凑到他面前,再接再厉道:“再喊一声。” “……”何长暄镇定了些,平静地喊了一声。 荀欢更不满意了,她想了想,有了个好主意:“你亲亲我,亲完再叫。” 何长暄快要跟不上她的思路了,可是他知道亲吻之后便会犯下大错,深夜很难保持理智。 荀欢见他迟迟不动,一叠声地催促他:“快点呀,我都困了!” “既然困了,那便睡吧。”何长暄起身,不想再纵容她。 荀欢自然不依,她哼了一声:“你说话不算数,说好今晚陪我睡的。” 方才不情不愿的女郎,现在倒是心甘情愿了。 何长暄捏捏眉心,只好哄她:“你还小。” 荀欢闻言愣了下,很快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嘟囔道:“不小啊。” 说着还要作势摸一下,何长暄脸热,连忙别开眼,荀欢笑了下,飞快地将他扯到床上。 “你看你看,你又上当了!”她数落道,“怎么就不长记性?” “日后不要拿自己开玩笑,”他的语气变得严肃,“你是长公主,要有长公主的样子。” 荀欢讨厌他这种说教的语气,她皱眉道:“可是你方才不是说要和我亲近么?难道亲近了之后也不能这样?” “不能。”他试图起身。 荀欢按着他,头低了下来,看着平躺在床上的男人,无辜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她轻轻亲了他一下,“啾”的一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响亮。 何长暄眸色渐深。 “你怎么长得这么俊俏?”她犹未发觉,开始夸赞他,溢美之词不绝。 片刻后她幽幽叹了口气,话锋一转:“怎么办,第一个面首都这么完美了,以后得有多好看的面首才能入我的眼?” 他握紧了拳,尽量平静地询问:“你想要多少面首?” 荀欢闻言一愣,她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犹豫着说了一个保守的数字:“约莫二十个吧……” 说到这个她来了兴趣,兴奋地说道:“五个弹琴,五个跳舞,五个捶腿捏肩,五个陪我喝酒,刚刚好!” 何长暄默了默,很快便道:“这些,我一个人就够了。” 荀欢怀疑地看着他:“可是你不喝酒,也不会跳舞,弹琴……瞧着也不会,捶腿捏肩的技术倒是不错。” 话音刚落,他脱口而出:“我可以学。” “?”荀欢一脸疑问地盯着他。 何长暄脸上一热,伸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咫尺的距离,他轻声开口:“所以不要找别的郎君。” 有我一个就够了。 他虔诚地吻她,取悦她,试图让那些荒唐的念头从她脑海中散去,只念着他一人。 吻了一会儿,荀欢的腰要直不起来了,她浑身一松,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何长暄的唇边泻出一丝笑意,扶着她慢慢起身,四唇依然紧贴着,难舍难分。 有桃花的香味在两人之间纠缠,何长暄愣了下,想起他送她的桃花口脂,已经被他吃完了。 还能去亲别的男人么?何长暄忘了要取悦她,含着她的唇重重地厮磨,口津交换时,吞咽的声音响在耳边。 荀欢要受不住了,她唔唔两声,试图远离,可是他的手紧紧箍着她,只能被迫享受令她有些窒息的亲吻。 常鹤怎么这样啊,她的眼角逼出几滴泪,满目怒气地盯着他。 何长暄终于察觉,他放开她的唇瓣,慢慢往上,吻去她的眼泪。 “别哭,”他含混道,“不喜欢么?” 荀欢自然是喜欢的,可是他亲了这么久,她早就没力气了。 她赌气不理他,并不解释。 何长暄终于远离,看着微微噘着嘴的荀欢,唇色鲜艳,比桃花还要鲜嫩。 他的手忍不住轻轻碰了下,不允许她躲避,轻声道:“还去亲别的男人么?” 怎么又绕到这里了,荀欢抿唇不语,虽然那是气话,她才不解释呢。 何长暄察觉到她在赌气,不由得笑了下,和她商量:“今晚把口脂用完好不好?” 荀欢震惊抬眸,什么意思? 没等她说什么,他便已经起身,从梳妆台处拿了他送的桃花口脂,拉住想要躲远的荀欢,亲手抹在她的唇上。 荀欢抿了下唇。 她有点后悔激怒他了。 “明日我、我不亲别的男人了。”她慌忙开口,试图他低头的动作。 “只有明日?” 荀欢咬着牙开口:“每一日!” 又怂又嘴硬,何长暄慢条斯理地合上方匣。 荀欢松了口气,正想让他回去,他突然靠近,拥紧两人她,再次亲吻她,口中含含糊糊道:“口脂不能浪费。” 哪有这种人呀! 许是意识到她的怒气,他又重重一咬,荀欢觉得自己要死了,拼着全部的力气推开他。 他顺势离开,荀欢松了口气,没想到他居然伏在她耳边,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尖,喘息声无限放大,直往心间送。 荀欢头皮发麻,忍不住浑身一颤。 他怎么这么会勾引人! 正想着,他又安抚般地轻轻吻了下耳尖,言语低沉:“诱……” 第二个诱还未说出口,春时忽然敲门:“公主!大公主来了!” 两人一僵。 没等何长暄反应,荀欢慌忙推开他,左右看了看,当机立断道:“你快躲到床底下!” “……”何长暄一脸的不赞同。 方才还吻得难舍难分,转眼便让他像个奸夫一样躲起来。 门外脚步声逼近,荀欢也来不及解释,推着他想让他进去。何长暄回首看她一眼,见她满脸焦急,只好压低声音说道:“你去拖延时间。” 荀欢一愣,认为他说的有道理,她一直在这里,等华棠进来岂不是一眼便瞧见了? 她马上放开他,提着裙子往门槛处跑。 刚走到门边,门外怯怯的声音扬起:“姑姑,我进来了?” 荀欢回头看了一眼,见没有常鹤便放下了心,她深呼吸了一下,扬起和蔼可亲的微笑开了门,惊喜地说道:“华棠,你怎么过来了!” 荀华棠是阿兄的大女儿,比她小一岁,如今才十四岁,最是规矩守礼,只是胆子有些小,一点风吹草动便吓得瑟缩。 不过荀欢向来喜欢这个侄女,经常与她同吃同睡。 荀华棠笑的腼腆:“我、我在宫中思念你,求了阿耶好久才出宫的。” 荀欢自然也想她,上下打量她一番便道:“怎么又瘦了,是不是又没好好用膳?” 说着她便要喊春时,荀华棠连忙拦住她,小声说道:“姑姑,我在宫中用过了,现在不饿。” 荀欢只好作罢,她想拉着侄女坐下,没想到她忽然问道:“姑姑,你的嘴唇怎么破了?” 荀欢不自然地摸摸唇角,随口解释道:“被蚊子咬的。” 荀华棠疑惑地打量了下闺房,自言自语道:“没有蚊子。” “哎呀,现在自然找不到的,”荀欢咬牙切齿道,“若是能找到,还叫蚊子么?”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荀华棠鼓起勇气道:“姑姑,我有些困了,今晚我可以和你睡在一处么?” 荀欢默然,以前她们经常一起睡的,如今又许久未见,她不能拒绝。可是让常鹤睡在床底下听她们说话,她做不到。 正要拒绝,可是对上侄女忐忑的神情,荀欢更不忍心了,她扬声道:“好,你先去沐浴吧。” 正好拖延时间让常鹤出去。 荀华棠连忙说道:“好不容易见姑姑,我自然是沐浴过才来的。” ……真是个贴心的好侄女。 荀欢也没办法了,只好视死如归地带着她往床榻处走去。 走的近了,她暗暗瞥了眼床底,里面太黑了,什么都瞧不见,她松了口气。 不过再抬眼,纱幔里怎么也有一团黑影? 似是要印证她的话,荀华棠垂眸揉眼睛的间隙,何长暄轻轻扯开纱幔,又飞快地合上。 纱幔轻轻晃悠。 荀欢的心也随之变得七上八下,常鹤居然在她床上? 第31章 章樱桃毕罗 公主今夜需要服侍么? 他居然胆大包天爬她的床? 荀欢眼睛都直了, 可是眼见着就要掀开纱幔了,她想也不想便抓住荀华棠的手,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棠棠, 我忽然想起来只有一床被子, 我再让春时送一床过来。” 荀华棠疑惑地看着她,喃喃道:“可是姑姑, 以前我们就是在一个被窝里睡得呀。” 话音未落,那团黑影微微晃了晃。 荀欢眼皮一跳, 急忙解释:“我、我不是怕你冷么?你从小便体弱,我睡觉又……” 她咬咬牙,继续抹黑自己:“我睡觉又不老实,每次都抢你被子。” 她哀求地望着荀华棠, 希望能为她正名,她睡觉真的不抢人被子! 没想到荀华棠居然深以为然地点头, 露出一个怯怯的笑, 扬声道:“姑姑真好!” “……”荀欢凌乱了,所以她以前睡觉真的不老实, 会抢被子么? 短暂的停顿后,一声愉悦轻笑传到荀欢耳朵里, 她的脸红了红,又连忙看了眼荀华棠, 她还在四处打量房中陈设,并未听见。 荀欢松了口气,狠狠地瞪了眼床上的人。 都快要被捉奸在床了,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她轻咳一声,装模作样地摸了下肚子,唤来春时道:“我有些饿了, 去拿些膳食,再去抱一床新被子。” 春时应了声是,径直走向床榻边的红桃木木箱,麻利地抱出一床被子。 荀欢连忙跑过去阻止:“这个不行!这个不好!你、你先去催催膳食,被子的事情一会儿再说。” 春时疑惑地放了回去,听命出了门。 荀欢抹了下额头上的虚汗,疲惫地坐了下来。 都怪常鹤,他躲哪里不好,非要躲在她床上! “姑姑,你最近吃的不好么?”荀华棠关切地握住她的手,“怎么脸色这样差?” 荀欢也没管她在说什么,低低地嗯了一声,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常鹤。 公主这个时辰催膳食,厨房里的人警钟大作。 刚用完晚膳没一会儿便要吃夜宵,还能为什么,肯定是晚膳不满意! 公主吃的不好怎么能行,厨房里的人急坏了,拿出看家本领做了整整一桌子的菜,流水儿似的送到了清酒院。 怎么搞得这么丰盛,荀欢有些无语,她坐在正对着床榻的地方,又让荀华棠坐在她对面,背对着床榻,方便他走。 位置安排好了,荀欢不停地看向床榻的方向,心不在焉地用着膳。 “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荀华棠心疼地帮她夹菜,怯怯道,“要不姑姑换一批厨子吧?” “挺好的挺好的。”荀欢敷衍两句,又着急起来,他怎么还不走? “姑姑在看什么?”荀华棠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荀欢连忙帮她夹菜:“没看什么,吃这个吃这个。” 荀华棠原本不饿,没想到她夹得恰好是樱桃毕罗,便忍不住咬了一口,微微眯起眼睛,一整个吃完了才道:“还是这个御厨做的最好吃,我在宫中都吃不到了。” “好吃就多吃一些。”荀欢也觉得自己太过紧张了,这样迟早会被察觉,她稍稍放松了些,专心吃饭。 “我记得姑姑小时候便喜欢吃这个,每次桌上有樱桃毕罗,你都不让我们吃呢,”荀华棠笑着提起幼时,“还拿长辈的身份压我们。” 荀欢微微红了脸,怎么忽然提起了这个,她看了一眼床榻的方向,慌忙掩饰:“有这回事么?我都忘了,肯定是你记错了,我小时候特别爱护晚辈。” 不过她也有些怀念,也说起了从前:“不过你从小就好乖,是第一个叫我姑姑的。” “姑姑就是姑姑,做不得假的,”荀华棠笑的腼腆,“我叫的出口。” 荀欢也笑,不由得伸手捏捏她的脸:“乖侄女!” “对了姑姑,你出宫这么久了,有……了么?” 荀华棠好奇地眨眼,说到这个还有些羞涩,声音低了下去。 荀欢没听清,她疑惑的问:“什么?” “就是、就是面、面首……”荀华棠微微抿了下唇,捂住发烫的脸。 荀欢的目光飘向纱幔,当然有了,现在就在她床上等着与她同床共枕呢。 不过华棠还小,怎么能教坏她,况且万一阿兄问起来,虽然信任侄女,但是她从小便不会撒谎,说漏嘴了怎么办? 于是荀欢义正言辞道:“怎么可能!我出宫又不是为了寻面首,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正准备出去的何长暄顿了下,决定先不走了,没有面首么?那他是什么? 他又认真听,这次两人的对话又变成了喝酒。 “姑姑,你的府上没有酒么?”荀华棠好奇地张望。 荀欢懒洋洋地回答:“没了,都被常……” 她咬了下唇,继续说道:“都被我藏起来了,我要戒酒!” 差点就说成被常鹤没收了,这样显得她多没面子。 荀华棠稍稍失落了一下,声音也低低的:“好可惜,我、我也想尝尝的。” 荀欢皱眉道:“你还小,不许喝。” “可是姑姑你从五岁就开始喝了,我已经十四岁了。”荀华棠赌气道。 荀欢一噎,目光又扫了一眼床榻,刚巧他悄悄拉开了纱幔,与她对视,似乎还笑了一下,离得有些远,她没看清。 不过他怎么还不走?荀欢苦恼地叹了口气,趁荀华棠低头吃东西,她做了个口型,无声道:“你快走!” 没想到他居然皱眉,似乎没懂她的意思。 荀欢咬了下唇,看了眼埋头苦吃的侄女,叮嘱道:“你慢慢吃,我去拿个东西。” 她慢慢往床榻边走,走到近前,她回头看了一眼,还没等她看清荀华棠有没有关注她,就被人一把扯了过去。 荀欢咽下口中的惊呼,压低声音道:“你干嘛呀!” 何长暄声音极轻:“我这么见不得人?” 红帐中有些昏暗,荀欢瞧不见他的神情,不由得仰头。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稍稍低头,两人的唇瓣贴在一处。 被他咬过的唇瓣还有些麻,微微一碰便是一阵酸疼,背后又有随时便会回头的荀华棠,荀欢抿紧了唇,吓得推他。 好在过了一会儿他便放开她,荀欢轻轻喘了几下,还没忘催促他:“一会儿春时便要过来了,你快走。” 何长暄按了按她的唇瓣,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又吃了樱桃毕罗?” 现在是聊天的时候么?荀欢要抓狂了,她不敢再耽搁,打开暗格,面不改色地拿出一小瓶酒。 何长暄玩味地笑了下。 荀欢管不了那么多了,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拉上纱幔,挡的严严实实,可是他却像是和她作对,从底下悄悄伸出手,握住她的。 “姑姑,好了么?” 荀欢吓了一跳,她不知轻重地在他手上掐了一下,盖住他的吸气声,连声道:“好了好了!方才我找酒呢!” 正要挣开他的手,荀欢想了想,又在他手上捏了一下,也不管他是不是疼得厉害,笑容满面地去找荀华棠了。 何长暄收回手,默不作声地瞥了眼手上四个月牙状的红痕,再次专心致志地听荀欢说话。 “姑姑请你喝酒,”荀欢坐下,熟练地倒了一杯,“这是诃陵国的椰花酒,甜的,你尝尝。” 荀华棠惊喜地捧起茶盏,轻轻嗅了嗅,双眼发亮:“好香!” 不过她看了荀欢一会儿,皱眉道:“姑姑,你的嘴唇怎么又红了?” 荀欢掩饰般地摸了摸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不过什么叫“又”? “方才我进门便想说,以为你还没擦掉口脂,”她的眉皱的更深,“可是这会儿怎么更红了?” 荀欢看了眼桌上的樱桃毕罗,干笑道:“兴许是因为吃了樱桃毕罗。” 可是樱桃毕罗没那么红…… 荀华棠还想再问,荀欢却转移话题:“快喝吧,不过你只能喝半杯,这个还是很容易醉的。” 她这才想起自己手中的酒,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 荀欢趁机看向床榻,那里安安静静的,也不知道常鹤走没走。 刚巧春时抱着被子进来,荀欢心里一咯噔,站起身道:“放下吧,我一会儿再铺。” 公主哪里会做这些,春时笑了笑,抱着被子往床榻上走,荀欢见状连忙跟上,紧紧地盯着。 走到跟前了,她的心怦怦跳,快要跳到嗓子眼了,春时却不给她跳出来的机会,直接伸手拉开纱幔。 里面空空荡荡。 荀欢大大地松了口气,看着她把被子铺上。 没想到一回头,荀华棠还在喝酒。 她皱了下眉,三两步走过去拿起酒瓶,不似方才的沉甸甸。 荀欢一时卡了壳,她的乖侄女也有做酒鬼的潜质? “姑姑,你、你的酒真——好喝!”荀华棠抱住荀欢的手臂,晕晕乎乎地笑着,“我还想喝。” 不过她酒量似乎不大,荀欢看着她脸上的两团酡红,一时无言。 刚好春时还未走,她扭头道:“一会儿做碗醒酒汤送过来。” 春时点头,匆匆出去了。 荀欢把酒瓶放的远远的才道:“棠棠,酒被你喝完了。” “是么?”荀华棠喝了酒也乖乖的,“那、那我去睡觉。” 荀欢只好哄她:“一会儿再睡,先喝醒酒汤,姑姑陪你坐一会儿。” 话音刚落,有人敲门,两人一同看过去。 荀欢讶然,这么快便送过来了? 她扬声道:“进来。” 没想到进来的却是常鹤。 荀欢缓慢地眨了下眼,余光瞥见荀华棠好奇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慌乱,他来做什么? 不过他不在床上,她也不怕,淡声问:“有事?” 何长暄嗯了一声,看了眼手上依然清晰的月牙痕迹,垂眸道:“公主今夜需要服侍么?” 第32章 章保守秘密 你对我姑姑做了什么!…… 常鹤又来捣什么乱? 他不是向来都维持着面瘫形象么?继续维持呀, 为什么偏偏在今日变得不像他了啊! 你瞧瞧他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做给谁看呢! 荀欢心里在咆哮,将他暗杀了一百次, 面上也只能露出一个笑, 轻声细语道:“不必了。” 荀华棠止不住地上下打量何长暄,兴奋地扯扯荀欢的衣裳, 低声问:“姑姑,这是你的面首么?” “他是……不是啊……” 荀欢也不知道说是还是不是了, 说是,方才的掩饰毫无意义,说不是,可是他说的话确实有歧义。 在荀华棠看不见的地方, 荀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管了,反正阿兄和阿娘又不会打她, 顶多骂她一顿, 打得肯定是常鹤! 看他怎么解释,她挑衅地看着他。 没想到他却不慌不忙道:“是, 属下明日再来给公主按摩揉捏。” 荀华棠失望地叹了口气,甚是困倦地趴在桌上合上了眼睛。 荀欢被定在原地, 这么大的一件事,就这么轻松地被他用一句话化解了? 何长暄朝她伸出手, 露出四个极为明显的月牙印,低声道:“扯平了。” “……”合着她还得谢谢他没掐她呗? 荀欢白他一眼,扬声道:“还有事么?本公主要就寝了。” 今日受到的惊吓,比她前十五年都多,她急需睡觉补充体力。 何长暄也没再闹她,很快便回去了。 不多时, 春时端来一碗醒酒汤,荀欢没假旁人之手,一勺一勺地亲自喂荀华棠喝了,又帮她擦擦嘴角,细心又温柔,一幅姑慈侄孝的画面。 春时轻声感慨:“公主长大了。” “这说的什么话,”荀欢嗔她一眼,“我本来就是长辈。” 春时忙笑着打了自己一下:“是是是,奴婢说错话了。” 做完了这些事,春时帮荀欢扶着荀华棠上了床榻,很快便出去了。 荀欢睡在外侧,掖好被子,探身吹了灯。 她也有些困倦了,正要进入梦乡,荀华棠忽然出声:“姑姑,方才那个郎君是常鹤么?” 她怎么知道?荀欢吓了一跳,颤声道:“谁告诉你的?” “唔,是阿兄,”荀华棠和盘托出,“他说他在外面见过你和那个郎君。” 荀隽光! 荀欢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些事怎么能和华棠说?真是不知分寸。 幸好他没说出平康坊、寻香楼的字眼,不然他们都要完蛋了。 荀华棠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姑姑,是不是他?” 荀欢硬着头皮嗯了一声,等着她继续说话。 没想到她只是平静地哦了一声,呼吸很快变得绵长。 就这就这就这? 荀欢都做好彻夜长谈的准备了! 不过她不关心更好,荀欢再次松了口气,沉沉进入梦乡。 次日清晨,床榻微陷,有窸窸窣窣的动静,荀欢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瞧见荀华棠坐起身拍了拍额头。 她揉揉眼睛也坐起来,慵懒道:“棠棠,你不舒服么?” 昨日她第一次喝酒,虽然喝了醒酒汤,但是不舒服也是在所难免的, 荀华棠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我有点头晕。” 荀欢闻言坐直身子,不由得关切起来:“你身子弱,以后不许再喝了。” 说着她帮荀华棠按按太阳穴,好歹能舒缓一番。 “姑姑,酒还是挺好喝的,”她咂咂嘴,察觉到荀欢警告的视线,忙道,“不过以后我不喝了!” 两人笑闹一会儿,很快一同去洗漱,又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 荀华棠懊恼道:“姑姑,昨日我吃醉了酒,没好好和你说话,今日我也住在你这里,好不好?” 荀欢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她这几日不能出门,好不容易有人陪着,她自然高兴。 她叫来春时,让侍卫给宫里递了口信。 “姑姑,我帮你涂胭脂吧。”荀华棠拿起胭脂盒,伸手抹了一下,轻轻点在荀欢脸上。 荀欢礼尚往来,替她画了眉。 不过口脂自然是要自己涂的,荀欢看着手边的一排口脂盒,斟酌了许久,还是拿起了何长暄送的桃花口脂。 不过她才不是因为这是他送的才用的呢,荀欢别扭地想着,她只是昨晚没有瞧清楚颜色而已。 手指轻轻拂过口脂,荀欢对着铜镜,伸手在唇瓣上点了点。 何长暄推门进来的时候,一眼便瞧见她手中拿着的桃花口脂,而她唇瓣轻抿、垂眸轻笑,倒是有几分羞涩娇俏的模样。 他的目光不由变得柔和,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再次伸出纤细手指,在口脂盒中轻轻一点。 荀华棠察觉到什么,狐疑地转身,瞧清了他是谁,想也不想便直接喊道:“小姑父!” 荀欢的手一歪,口脂差点戳到鼻孔里。 “……”他怎么来不来晚不来,非得这个时候来?华棠怎么早不喊晚不喊,偏偏这个时候喊? 荀欢看着自己人中上的粉嫩颜色,难得地失了声。 荀华棠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连忙转过身,垂眸不语了。 没想到铜镜里的小姑父居然皱眉走了过来,俯下身看姑姑。 她讶然地偏过头,瞧见他竟伸手将姑姑脸上的口脂抹了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了,她居然瞧见他的手在姑姑的唇上按了一下,又飞快地移开。 动作亲昵自然,似是极为熟稔。 再看姑姑,没好气地瞪着他,开口便是:“你走开!” 他们是要吵架了么?姑姑生气还是很吓人的,荀华棠忐忑地侧了侧身子。 没想到小姑父居然好脾气地嗯了一声,微微挡住她的视线,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等她能看见的时候,姑姑的脸上却布满了红晕。 荀华棠甚是惊讶,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能制服姑姑么? “你来这里做什么?”荀欢哼哼两声,像是撒娇,没有剑拔弩张的感觉了。 何长暄直起身,一本正经道:“酒肆有些事需要处理,今日我晚些回来,公主不要出府。” 想出也出不了啊!荀欢懒懒地嗯了一声,朝他摆摆手:“快走快走,在这儿碍我的眼。” 目送他走远,荀欢无所事事地转身,瞧见荀华棠发亮的眼睛。 “姑姑姑姑,原来他真的是小姑父!” “别学鸽子叫了,”她沉下脸警告道:“不许乱说。” 荀华棠忙点头,神秘道:“我不会告诉阿耶的,我帮姑姑保守秘密。” 荀欢也随她去了,捏着桃花口脂没说话。 不过荀华棠倒是打开了话匣子,激动的小脸通红,压低声音道:“姑姑,你和小姑父很般配。” “为什么这样说?”荀欢疑惑地看她一眼,也有了点兴趣。 “因为……因为……”荀华棠有些词穷,“我说不出来,总之就是很般配。” “……”算了,荀欢也没指望她能说出来什么,况且她才十四岁,懂什么般不般配。 而且再般配又如何,难道她堂堂长公主还能嫁给一个侍卫么? 两人用了早膳,荀华棠乖乖地捧了本书看。 荀欢抿了下唇,看了眼窗外飞扬的柳絮,遗憾道:“可惜近日我不能出门,不然我肯定要带你看看公主府。” “没关系没关系,我也懒得动弹,”荀华棠忙安慰她,“姑姑,我只想与你待在一处。” 说着她左右看了看,瞧见叶子牌,连忙拿了过来,两个人玩了一会儿。 不过两个人玩有些不尽兴,她们又叫来春时,三人玩了许久。 荀华棠和春时有意无意地让着荀欢,让她三把赢两把,赢得不着痕迹。 荀欢果然高兴起来,又赢了几把,她兴奋道:“去买些酒回来,我想喝了。” 春时有些忐忑道:“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难道我还怕常鹤不成?”荀欢哼了一声,“今日我高兴,我想喝便喝。” 春时只好去准备了。 荀华棠也有些期待地问:“姑姑,我能喝么?” 荀欢想了想,同意了,反正喝酒能暖身子,有她看着,华棠也醉不了。 可是等酒坛搬到闺房,荀欢便顾不得照看她了,亲自把酒具拿出来,自己先喝了个痛快。 荀华棠自然也没拘束,小口小口的品着,不多时便醉醺醺的,由春时扶着就近睡在了贵妃榻上。 春时没敢出去,皱眉看着,等荀欢不注意,她偷偷倒了一些,这才没让荀欢烂醉如泥。 何长暄回来的时候,春时正哄劝着荀欢回床榻上。 他皱眉将她接过来,擦去她唇边的酒液,淡声道:“把窗子打开。” 满屋子的酒味。 可是不能开窗啊,春时咬了下唇,还是去窗边了,没敢完全打开,只露了一个缝,叮嘱道:“鹤郎君,公主不喜开窗,您千万别自作主张。” 何长暄嗯了一声,伸手将荀欢抱起来往床榻边走,低声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刚把她放在床上,手还没来得及撤开,荀欢忽然睁开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笑嘻嘻道:“常鹤么?” 何长暄嗯了一声,捏捏她的脸,声音轻轻的:“怎么又喝酒?小酒鬼。” “因为你不让我喝嘛,”荀欢嘟囔,“我只能偷偷喝。” 何长暄情不自禁地俯身亲了下她的酒窝。 荀欢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他亲另一个,不满道:“你偏心!这边也要!” 她每次喝醉之后都是一副娇得不得了的模样,何长暄只好安抚般的揉揉另一个酒窝,俯身又亲了一下,征询她的意见:“可以了么?” “不行,还有这里。”荀欢嘟起嘴巴,唇瓣粉嫩。 何长暄拿她没办法,碍着还有荀华棠在,他忍住悸动,轻轻啄了一下。 “吱嘎”一声,有人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 “小姑……”荀隽光差点闪了舌头,连忙改口,“常鹤,你对我姑姑做了什么!” 第33章 章一起任性 明明是我在胡思乱想 正准备坠入梦乡的荀欢吓得一激灵, 一双眼睛含了水雾,略有些胆怯地望着何长暄。 何长暄忽视荀隽光的话,揉揉荀欢的脸, 安抚道:“睡吧。” 荀欢不满地嘀咕:“你又不陪我睡……” 不过眼皮倒是诚实, 上下黏着,慢慢合上了。 何长暄不疾不徐地站起身, 终于望向朝床榻处飞快赶来的荀隽光。 不等他开口,何长暄低声道:“有事出去说, 不要打扰她。” 荀隽光心想也是,又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可是身后迟迟没有动静,他边转身边嘲笑道:“怎么, 你不敢出……” 他到嘴边的话一噎,透过朦胧的纱幔, 他瞧见荀欢又开始踢被子, 何长暄正帮荀欢掖被角,动作轻柔。 荀隽光不耐烦道:“你走不走?” 话虽这样说, 他倒是觉得常鹤对姑姑倒是挺好的,居然不嫌她娇气。 这个姑姑从头发丝精致到脚底, 从小到大,好东西样样都是她先挑, 就算他贵为太子也得排第二,谁让她辈分大,是长公主呢。 从前他不服气,试着反抗过,可是上到阿耶下到守门侍卫都一脸不赞同,久而久之他也习惯居于人后了。 虽然对这个姑姑颇有怨言, 但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自然是站在荀欢这边的,常鹤做的再好也是应该的,不能抹去他偷偷亲姑姑的事情,一码归一码,错了就是错了! 他不再看何长暄,目光转向荀华棠,她正安安稳稳地睡着,不过同样也是满身酒味,出来一日而已,居然也不乖了。 他拿起一旁的毯子,不甚温柔地丢到她身上,再次急声催促。 何长暄终于起身,迈步往外走。 荀隽光跟在后面,满腔怒气无处发泄,让她们两人喝酒也就算了,一个侍卫居然胆大包天亲吻长公主,这算什么事? 瞧他一副镇定的模样,似乎还是做惯的了,一想到这里他就浑身不舒服。 本来叫小姑父是叫着玩的,没想到居然成了真,他居然真的觊觎长公主。 一个侍卫而已,他配么? 不过荀欢到底养在深宫,涉世未深,说不定真的会被常鹤这一身好皮囊骗了去。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他不是贪图美色便是另有所图。 想到这里,荀隽光握了握拳,蓄了五分力挥拳朝何长暄砸去。 下一瞬他的手被何长暄轻轻松松地攥住又丢开,平静道:“出去打。” 连头都没回。 荀隽光挑了下眉,没想到他还是个练家子,连背后的拳也能接住。 这样的人如果想要对荀欢不利,早就出手了,哪用等到现在,还要大费周章地骗她? 出了门,他心中的怒气也消散了些,尽量平和地问道:“方才你在做什么?” 何长暄垂眸道:“你已经看见了,为什么还要问?” 他本来就没想掩饰什么。 荀隽光不耐烦道:“肯定是你觊觎荀欢,肯定不是她自愿的。” “你是晚辈,要叫她姑姑。”何长暄正色道。 “荀欢荀欢荀欢!”荀隽光偏要和他对着干,一连叫了好几声,又催促道,“你快说啊,你到底为什么接近她?” 何长暄默了默,终于说道:“皇上派我来的。” 荀隽光一噎,差点忘了,他是阿耶亲自给荀欢挑选的贴身侍卫。 他不由得又埋怨起来,挑谁不好,非得挑个这样的小白脸。等回到宫里,一定要让阿耶把常鹤调走! 这个话题略过不提,他又质问:“是不是我不过来,你就要爬上荀欢的床了?” 他这话太不客气,何长暄皱了下眉,没理他。 “你别妄想做驸马,”荀隽光决定敲打他一番,“再不济还有赵承简呢,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侍卫。” 赵承简……一个他从未见过,却总是与荀欢的名字一同出现的郎君。 何长暄冷了脸,他微微抬起下巴,神色中带了一丝倨傲:“你不是想比试么?我随时奉陪。” 日暮缱绻,一室昏暗。 荀欢慢悠悠地睁开眼睛,捂着额头坐起身,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 她拉开纱幔,瞧见还在昏睡的荀华棠,春时刚巧推门进来。 “公主,您醒了。”春时快步走来把窗户关上,欲言又止。 瞧见荀欢皱着眉,她忙道:“奴婢去端醒酒汤。” 荀欢嗯了一声道:“一碗就够了,让她睡吧。” 春时端着一碗醒酒汤一盘蜜饯,看着荀欢捏着鼻子喝完了,她连忙递上蜜饯,咬唇道:“公主,方才你睡觉的时候,太子和鹤郎君比试了一番。” 比试? 他们上次见面相处的不错,所以荀欢没太在意,吃下一个蜜饯才说道:“谁赢了?” “都、都受伤了,”春时硬着头皮说道,“说是比试,不过出手都是快准狠的,瞧着像是……打架。” 打架?荀欢吓得又吃了个蜜饯,一个侍卫和当朝太子打架,能落个什么好? 她眉头微蹙,忧心忡忡道:“常鹤没事吧?” “姑姑好狠的心,我拼了命打他,到头来你居然护着他,连侄儿也不关心一句,早知道我直接将他关进大牢,也省的你惦记。” 荀隽光好巧不巧推门进来,听到荀欢说的话,忍不住阴阳怪气一通。 荀欢望过去,瞧见他走路一瘸一拐的,不由得大吃一惊,难道这是被常鹤打的? 第二个想法才是关心他的伤情,明知故问道:“你怎么受伤了?” “……”荀隽光没好气地坐下,扬声道,“不小心崴了!” 哦,崴个脚而已,荀欢没太在意,朝门外张望道:“常鹤呢?” “谋杀当朝太子,已于午时三刻行刑了,”荀隽光哼了一声,“我为你解决了个大麻烦。” 荀欢扔了个枕头过去,荀隽光早有预料,微微偏头,枕头直直的砸向走来的何长暄。 她心一跳,下一瞬枕头便被他接住,放在床榻上让她靠着。 荀欢眨眨眼,仔仔细细地看他,忽然瞧见他嘴角的紫痕,一看便知道是荀隽光打的。 她推开何长暄,怒目而视:“你下手怎么这么狠?” “骂我做什么,这是他让我打的,”荀隽光看着何长暄,微微挑眉,“下次再来?” 何长暄微微颔首。 荀欢还一头雾水,她迷茫地看着他们,道:“我怎么觉得你们比试一番之后,关系更好了?” “男人之间的情谊,你自然不懂。”荀隽光白她一眼,“总之那件事我不会和阿耶说的,不过日后你们好自为之。” 何长暄嗯了一声:“多谢。” 哪件事?荀欢更迷茫了,眼巴巴地望着他。 “你不必知道,”何长暄摸摸她的头发,低声问,“头晕不晕?” “唔,还有点,”荀欢拿着他的手放在太阳穴的位置,“帮我揉揉。” “咳!咳!咳!” 荀欢疑惑地望向荀隽光:“你生病了?” “……”荀隽光板着脸道,“注意举止,男女授受不亲。” 荀欢抓了下脸,皱眉道:“今晚华棠住我府上,你先回去吧,不送了。” 这个侄儿在这里可真是碍事。 荀隽光瞧了眼天色,他已经在这里耽误了许久,回到东宫还有公务,是以也没久留,很快告辞了,走之前还在警告何长暄不要胡思乱想。 荀欢一脸不耐烦地赶他走,人一走马上靠在何长暄怀中蹭来蹭去。 他按住她作怪的手,不让她乱动。 荀欢逃脱他的桎梏,隔着衣裳摸了摸他的肌肉,笑嘻嘻道:“明明是我在胡思乱想。” 何长暄无奈地拥住她,低声训斥:“别闹。” 只是语气十分纵容。 荀欢自然不怕,她心满意足地仰脸道:“明日你陪我睡呀。” 看着她娇俏的小脸与期盼的眼神,何长暄第一次没有俯下身吻她,难得的走了神。 荀欢对情事太过好奇,真是有些麻烦。 她真的不明白男女同床会发生什么么? 他不应该纵容。 正准备回绝,荀欢却继续说道:“到时候我们一起看《西厢记》呀,而且上面还有我阿娘的批注,既然这是阿娘给我的,那我也可以看。” “……”何长暄叹了口气。 “所以你陪我一起睡嘛,”荀欢扯着他的衣襟,“好不好?” 不好。 他不能这样。 她可以任性,但他不行。 何长暄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说出的话却顺了自己的心意。 “好,我陪你……睡。” 第34章 章不必隐瞒 你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常鹤可真听话呀。 荀欢笑起来, 朝他勾勾手。 何长暄不明所以地凑近,荀欢笑嘻嘻地亲了一下:“真乖!” 他眸色渐深,揉揉她的长发, 忍不住加深这个吻。 少女唇瓣香软, 又难得有这么乖巧的时候,他慢慢品尝, 只觉得心软的一塌糊涂。 荀欢却没他这么缱绻的心思,一动也不敢动, 他嘴角还有伤呢,就敢这么用力地亲她,也不怕流了血糊了她满脸。 而且他亲的太久了,她一直仰着脸被迫承受, 脖子都要断了! 她不满地轻轻哼了一声,声音却又娇又媚, 勾着人。 怎么会这样?这是她的声音么? 她眨眨眼, 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鼻梁,惹来他重重一咬。 “诱诱……”何长暄声音低沉了几度, 唇瓣擦过她的耳尖,轻声叫着她的乳名, 喘息克制。 荀欢酥了半边身子,有点脸红了, 他现在怎么比她还会呀。 不等她说什么,男人又压下来,似乎还要亲。荀欢正想闭上眼睛,猛然瞧见榻上的荀华棠揉着眼睛坐起身,神色带着些许迷茫。 她一把推开他,正襟危坐。 何长暄不明所以地偏了下头, 在荀欢忐忑的注视下终于直起身,淡淡一哂,低声道:“胆小鬼。” 荀欢自然听见了,她狠狠地掐他一把,皮笑肉不笑道:“鹤郎君,天色已晚,这里不需要你服侍了。” 何长暄深深地看她一眼,在荀欢紧张万分目光中终于配合道:“是,属下告退。” 荀欢松了口气,端庄地目送他掀开纱幔往外走,这才一脸惊喜道:“棠棠,你什么时候醒的?” 荀华棠揉揉眼睛,声音低低的:“姑姑,现在几时了?” “公主,如今酉时一刻,该用晚膳了。”春时端着醒酒汤进来。 荀华棠乖乖喝完了,朝荀欢甜甜笑道:“姑姑,咱们去用膳吧。” 她没有提方才的事情,想来是没有看见的,荀欢松了口气,自然应允。 两人都还有些头晕,简单吃了一些便撤了下去,又一同洗漱过,双双爬上了床榻。 恍然间,荀欢觉得又回到了宫中的生活,那时她们总是同吃同睡,恨不得时时待在一处。 荀欢回味了片刻,觉得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那她一定会…… 拒绝。 在宫中有什么好!每日起那么早,还有繁重无趣的课业,她再也不想体验了。 想到这里,荀欢同情地捏捏荀华棠的脸,惋惜道:“瞧瞧,都瘦了,整日上课是不是很累?” 荀华棠眨眨眼,乖巧应道:“姑姑,上课很有意思的。” 说着她从床边暗格中抽出一本《道德经》信手翻开,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差点忘了,这个侄女是个书呆子。 荀欢觉得和她没什么共同话题了,正想躺下睡觉,荀华棠忽然出声:“姑姑,方才你和小姑父……” 察觉到荀欢警觉的视线,她连忙改口:“你和常侍卫做什么呢?” 那时她刚醒,瞧的不真切,以为他只是在陪姑姑聊天,便没有在意。 可是她现在清醒了,也明白过来,哪有外男随意进出女子闺房的道理,遑论直接坐在床榻上,早已逾矩。 她连书也不看了,倒扣着放在腿上,好奇地望着荀欢。 荀欢咬了咬唇,始终想不到一个合理的借口。 反正都怪常鹤!如果不是他同意陪她睡,她哪里会亲他呀。 在心里骂了他八百遍,荀欢正想糊弄过去,抬眸时却灵光一闪,立刻说道:“自然是按摩,那时我刚醒,头要疼死了,也顾不得什么了。” 荀华棠深以为然地点头,昨日姑姑便说常鹤会揉捏,她自然信了,于是一脸信服道:“我明日也要寻一个会按摩揉捏的侍女。” 荀欢无所谓道:“哪用这么麻烦,一会儿我把常鹤叫来给你……” 话还未说话,她忽然噤声。 荀华棠慌忙拒绝:“不必了不必了,我、我让侍女来做就行了!” 荀欢也意识到这一点,笑着打趣道:“知道知道,我们棠棠还小。” 说着她直起身子,索性自己动手帮她揉捏一番:“你看书吧,我来帮你。” 荀华棠自然同意,也不看书了,靠在荀欢怀里眯起眼睛,很快便呼吸平缓了。 荀欢抿了下唇,手上还用着力揉捏,心神却慢慢飘远了。 她一点也不想让常鹤帮别人按摩,一点也不。 方才不过是她一时兴起,现在她想通了,常鹤是她一个人的,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荀华棠也不能分享。 见她睡熟了,荀欢托着她的后脑勺慢慢把她放在枕头上,确定她不会醒,这才躺下。 可是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脑海中乱乱的,一会儿是常鹤的吻,一会儿是他叫她乳名时的模样,一会儿又是他答应明晚与她同睡时的纠结神态,走马观花般一个接一个的,应接不暇。 荀欢又是踢被子又是翻身,试图把他赶出脑海,直到天边泛起一丝微弱的光亮,她才坚持不住,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床榻上却已经空了。 华棠这么快便走了?荀欢懵懂地坐起身,叫来春时。 “公主一早便回宫了,说是不能耽误今日的课业,”春时盯着侍女们把饭菜放下,继续解释道,“走之前特意吩咐奴婢不要吵醒您。” 春时又想到一事,连忙说道:“对了公主,太妃娘娘召见奴婢,想必是为了抄写经书一事,一会儿奴婢要去兴庆宫一趟。” 荀欢都快忘了这茬,也没太在意,只嗯了一声,还有些困倦,倒下便要再睡。 春时劝道:“公主先用些午膳吧,您昨晚便没吃什么东西。” “唔,可是起了就睡不着了,”荀欢打了个哈欠,“你出去吧,我再睡一会儿。” 脚步声慢慢远去,荀欢抱着被子,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 只是没过一会儿,又有一道微重的脚步声往床榻边走来,似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坐在了床边。 荀欢知道是常鹤,懒得理会,说起来他还是罪魁祸首呢,闹得她一晚上都没睡好,如果他敢让她起床,她马上让人把他扔出去! 等了一会儿,床边的人也没有要开口的迹象,荀欢的眼皮也越来越重,即将进入梦乡。 斜里却忽然伸出一只手,轻轻触碰她的脸颊,在酒窝的位置打转。 荀欢吓得一激灵,没好气地挥开他的手,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不满道:“你来做什么?” 她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眼下有淡淡乌青,眼里的红血丝格外明显,何长暄收回手,拧眉道:“昨晚没睡好?” 荀欢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都怪你!” 何长暄也没反驳,伸手将她捞起来,无奈道:“都怪我,你先起来吃些东西?” 她不说话,人倒是自觉,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慢慢闭上眼睛。 他被闹得一点脾气也没有,只好抱着她来到圆桌前,亲手喂她。 饶是再困,荀欢也精神了一点,乖乖张嘴吃了几口,何长暄又要喂,荀欢推开他的手说道:“让我吃也可以,一会儿你陪我睡觉。” 何长暄扬眉,颔首道:“好。” 怎么又是这么轻易便同意了? 荀欢往窗外看了一眼,现在是白天呀,他怎么敢? 她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只好强自镇定道:“算了,还、还是等晚上吧。” 何长暄失笑,他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也略过不提,专心喂饭。 荀欢终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阿兄哪里是给她找了个冷脸侍卫,明明是给她找了个毫无原则宠她的面首。 被常鹤这样惯着,她都快要变成一个废物了。 想到这里,她神色凝重地伸手抓了筷子,决定自己用膳。 何长暄遗憾地放下筷子,又帮她擦了擦嘴角。 荀欢又不愿意了,噘嘴道:“你不许动了,我要自己来。” 常鹤现在怎么这么喜欢伺候她呀,就算是面首,也不用有这么大的危机感吧。 为了让他安心,荀欢严肃地保证:“放心吧,你不会失宠的。” 何长暄不发一言,等她吃完,却又抱着她走向床榻。 ……算了,谁想走路呢,荀欢笑眯眯地接受了。 荀欢本以为自己睡不着了,可谁知身子刚陷入柔软的被褥便有了困意,她揉揉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何长暄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拉上纱幔,坐在书案前磨墨。 只是闺房中的味道有些奇怪,这几日都没有通风,昨日又喝了酒,他又起身,皱眉将窗子打开了。 窗外飞扬的柳絮接二连三地飘进屋中,何长暄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心中微微一动。 自从长安街上有了柳絮,荀欢再也没有闹着要出门,连课业也停了,春时也特意叮嘱过不要开窗…… 他心中慢慢盘旋了一个猜测,呼之欲出。 沉默着将窗子关上,他又踱步到书案坐下,蘸了墨模仿荀欢的笔迹,开始抄写经书。 睡梦中的荀欢自然浑然不觉,甚至还做了个美梦,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翻了个身继续睡,美梦很快变成噩梦。 荀欢蹙眉,觉得浑身难受,她抓了抓脸,忽然有些呼吸不畅,忍不住咳了几声。 何长暄听到动静,放下毛笔就要过去。 荀欢意识到有人靠近,她揉揉眼睛,眼周的肌肤却有些凹凸不平,摸上去还有些痒。 她动作一滞,难以置信地又摸了一下。 她又变成丑八怪了么? 纱幔上已经映出了他模糊的影,荀欢立刻将脑袋缩回被子里,尖声叫道:“你不许过来!” 只是声音被被子闷着,再怎么尖利也带着钝感。 何长暄依言停下脚步,然后轻声叹了口气,隔着被子拥住微微颤抖的荀欢。 他贴近她,声音极轻:“诱诱,你不必瞒着我。” 他说:“你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第35章 章心血来潮 我能去齐国和亲么 荀欢最喜欢春日, 可以穿轻薄鲜亮的衣裳,有淡香扑鼻的桃花,还有冰雪消融后浮现的绿意, 每一个微小的变化都让她欢喜。 可是春日还有飞扬的柳絮, 无孔不入地侵入她的肌肤,占据她的领地, 在她脸上留下丑陋的印记。 她已经很小心了,整日窝在闺房中不出门, 为什么还会这样? 荀欢的眼圈慢慢红了,盯着漆黑的某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何长暄静静地陪着她,看着床榻上的隆起, 她缩成小小的一团,悄无声息的, 像是睡着了。 可是她肯定是睡不着的, 他的手慢慢落下,想要安慰她, 可是大掌甫一搭在柔软的锦被上,她又开始颤抖。 何长暄无声地叹息, 等了许久也未见她要出来的迹象,担心她透不过气, 主动询问:“闷不闷?” 荀欢抿紧了唇瓣。 自然是闷的,被窝里的热气一阵一阵地涌来,呼出的气息蒸的她的脸颊发烫。 可是她并不想开口说话。 他的声音遥遥传来,似是隔着云端:“诱诱,我先出去,你出来透透气。” 荀欢静了下, 低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她的声音又细又弱,与平常的音色大相径庭,何长暄心中一疼,缓声解释。 荀欢耐心地听完,让他出去了。 床边的脚步声很快响起,似乎怕她听不清,声音放的很重,坚定地往外走,不过过了一会儿又消失了,隔了片刻才有推门的声音。 荀欢没敢出去,等彻底没有动静了才把被子掀开。 她环视一圈,闺房中空无一人。 靠窗的梳妆镜泛着柔和的光,却刺的荀欢眼睛一痛。 她抿了下唇,赤着脚下地,站在铜镜前静默良久。 镜中的少女鬓发散乱,眼尾与鼻尖通红,两道泪痕隐约可见,唇瓣被咬的发红。 楚楚动人。 如果忽视脸上一片红肿的话。 荀欢对自己的容貌向来有自信,唯独在此刻,在绚烂如火的春日,有长达数十日的萎靡不振。 太丑了。 她失魂落魄地垂头,不忍见自己这副可怖的模样。 只是方才的一幕还映在脑海中,荀欢不得不转移注意力,目光在梳妆台上漫无目的地梭巡,终于定格在一个不起眼的妆匣上。 妆匣下面压着裁剪整齐的宣纸。 她的目光凝了凝,忍住想要抓痒的感觉,抽出那张宣纸,是常鹤的字迹。 她轻轻念出声:“‘人面桃花相映红’这句诗,形容的明明是如今的你。” 荀欢一阵恍然,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铜镜中,腮畔的红痕还很明显。 这句话没什么的,甚至她从前还拿这一句调侃过他,可是他今日把这句话还回来,她居然心头一暖。 从前每到这个时候,连阿娘也会对她的容貌避而不谈,小心翼翼地岔开话题,生怕提起她的伤心事惹她哭,久而久之连荀欢也羞于启齿,又慢慢变成惧怕。 从未有人夸过她这副模样是好看的。 虽然她从未让旁人见过,连阿娘也没有。 正细细地想着,窗外有人影闪过,声音低沉:“公主,春时回来了。” 可是总要面对的。 荀欢拿起妆匣旁的面纱系上,确定不会掉下来才喊道:“常鹤,你进来吧。” 何长暄听完了春时的回话,一言不发地推门寻找荀欢的身影。 她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裙衫曳地,手中捏着他写的纸条,垂眸细细地看着,姿态悠闲。 他慢慢上前,一字不落地回禀。 无非是让她好好抄写经书,不要偷懒,荀欢点了下头,目光终于从纸条上移开了。 何长暄这才发现她脸上系着的面纱,还有哭的红肿的眼睛,神色略带些迷茫。 她又哭了? 他微微拧眉,余光又瞧见她的裙衫下圆润秀气的脚趾,点着朱。 他目光一热,伸手抱起她。 面纱飘扬起来,荀欢一把捂住,闷闷道:“你又做什么?” 他却不说话,径直往床榻上走,到了才问:“下床还是睡觉?” 荀欢这才发觉自己是赤足的,她把双脚并在一起,往裙子里缩了缩,羞赧道:“你转过去。” 他很快便转身,确定他不会偷看,她这才飞快地穿好,说了一声好了。 “方才我已经抄好了一卷经书,”他平复了下极快的心跳,淡声开口,“你要一起么?” 荀欢低低地嗯了一声,偏头躲避他的目光,哪怕他只是坦坦荡荡地直视她的眼睛,并未说出让她不舒服的话。 可是他怎么什么都不说呢?明明他什么都知道…… 愣神的工夫,他已经站在书案前磨墨了,见她还愣着,诧异道:“怎么了?” 荀欢连忙上前,提笔胡乱写了几个字,闻着袅袅檀香,忐忑了一整日的心终于慢慢静了。 何长暄坐在她面前陪她一起写,荀欢写累了,静静地瞅着他模仿她的字迹,虽然很像了,但是写着写着他就有些收不住,分外凌厉。 荀欢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你写慢点嘛,你看看这两个字,一点都不像我写的。” 她在宣纸上的某处点了点。 何长暄的目光落在她鸦羽般的睫毛上,浓密卷翘,忍不住用笔杆轻轻刮了刮,睫毛颤颤。 她受惊似的向后移了移,拍拍心口控诉道:“会瞎的!” 他失笑道:“我有分寸。” “我正给你挑着错呢,你一点都不专心,”荀欢哼了一声,“等阿娘发现了,我就跟她说是你非要帮我抄,不管我的事。” 他纵容地点头:“好。” 荀欢不再理他,聚精会神地抄写自己的那篇,心情却莫名愉悦了起来。 常鹤还是和以前一样对待她,真好。 愉悦的心情还没有保持一刻钟,她的脸又开始痒了,荀欢抿紧了唇,愤恨地落笔,试图把痒意驱散。 “诱诱。” 他忽然出声,荀欢停了笔,用手按住脸,不自在地问他怎么了。 “是我开的窗,”他神色歉疚,“我的本意是通风,但是忽然想起近日来的诸多疑点,很快便关上了,但是没想到……”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荀欢也懂了,她颓唐地放下手,拿起毛笔在废弃的宣纸上画着圈,声音低低的:“不怪你,是我不该让春时瞒着你。” 不知者不罪。 心里的别扭终于散了一些,她抬眸,眼睛弯弯的,声音也高昂了不少:“继续抄书吧。” 何长暄看着她带笑的模样,目光又落在她的面纱上,忍不住道:“不如取下来吧。” 荀欢握着毛笔的手紧了紧,僵硬道:“取什么?” “面纱,”他说的清楚了一些,“你闷着难受。” 荀欢抬眼打量他。 他目光澄澈,注视着她时静的像一汪湖泊,浮现出她的倒影,戴着面纱的模样。 她却想起在铜镜中看到的一幕,目光黯了黯。 “很丑,”她有些难以启齿,隔了许久才继续说道,“我不会取下来的。”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瞬间他便接话:“好,听你的。” 说完他便埋头抄书,一句话也不反驳。 荀欢张了张口。 她已经做好了捂住面纱誓死不从的准备了,原来他只是随口问一句么? 荀欢望向窗外飘个不停的柳絮,有几片紧紧地贴在窗子上,只等门窗一开,就会争先恐后地涌进来。 “常鹤,”她轻声开口,“你去过齐国么?” 何长暄的手一顿,若无其事道:“问这个做什么?” “书上说,齐国的都城没有柳树,”她面带向往,目光终于转向他,“是不是真的?” 何长暄收回纷乱的思绪,朝她颔首。 荀欢哦了一声,压抑下激动继续抄书,许久还是忍不住道:“齐国有没有年龄与我相当的皇子?我能去齐国和亲么?” “……?”何长暄哭笑不得,许久才正色道,“你不要心血来潮。” 荀欢撇撇嘴:“随口一问嘛,你也随口跟我说说。” 何长暄又写了几个字,慢慢开口:“是有一个,不过他从小流落民间,皇室中人拒不承认他的身份,除了皇帝。不过皇上都这样说了,他们不想认也认了。” 寥寥几句便把一个皇子的身世轻描淡写地说完了,荀欢意犹未尽,继续问道:“那他是怎么认亲的?皇帝为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他的儿子?” 何长暄想了许久才摇摇头:“皇室秘辛,自然不是我能知晓的。” 荀欢想想也是,噘着嘴问道:“难道只有这个皇子么?” 他笔锋一滞,若无其事地问:“他配不上你?” 荀欢摸摸下巴,自言自语道:“身份自然是配得上的,不过若是他相貌丑陋,我才不要。” 他循循善诱:“如何才能算得上相貌不丑陋?” 荀欢马上接话:“自然是你这样的呀。” 何长暄愉悦地嗯了一声,幸好他生了一副好皮囊,恍然间,一只小手握住他的手。 他抬眸,疑惑地看着她。 “脸上有点痒,”荀欢把脸埋进他的怀里蹭了蹭,“别松开手。” 她怕她忍不住会碰,万一落了疤,肯定很丑。 只是他却轻而易举地掰开她握的指尖发白的手指,荀欢迷茫地仰头。 下一瞬他用他的大掌包住她的,另一只手揉揉她的脑袋,慢慢倾身,片刻后又叹了口气,低声道:“诱诱,取下吧。” “为什么要取下来?”她继续仰头盯着他看,一双眼睛透着倔强,似乎不等到他的答案誓不罢休。 可是她刚刚哭过,眼尾还泛着红,湿漉漉的,可怜又可爱。 何长暄叹息一声。 只好退而求其次,隔着薄如蝉翼的面纱,俯身亲了她一下。 第36章 章交换秘密 书上说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 荀欢完全懵了。 等何长暄的身子一撤开, 她便火急火燎地开口:“这样也亲的下去,你的脑子被驴踢了么?” 何长暄皱眉:“别说胡话。” 好好的气氛又被荀欢破坏殆尽。 他揉了揉眉心,瞥了眼她面纱上的深色水渍, 心情大好。 荀欢小声嘟囔:“你真是奇怪。” “没忍住, ”他脸上漾开一丝柔和的笑,“以后不会了。” 荀欢哼哼两声, 脸慢慢红了,幸好戴着面纱, 不然被他看见了,多难为情。 她忍不住偷偷看他,他却已经开始继续抄写经书了,唇角微微上扬。 原来他是真的不介意呀。 两人都没再说话, 窗外柳絮纷飞,也不能在此处停留半步。 岁月静的一如往昔。 四月初八佛诞节前夕, 陈太妃心疼女儿, 又因着她近日乖巧,免了她抄写经书的惩罚。 荀欢自然心情大好, 晚上洗漱之后,搽完香膏, 第一次鼓起勇气凑近了看,脸上的红痕终于消得差不多了, 又恢复了光洁如初的模样。 那点红也成了点缀,美目流转间,腮畔红霞相随。 荀欢呆呆地想,她现在像个待嫁的女郎。 不过面纱还是要戴的,她抿了下唇,在何长暄进来之前戴好, 目光望向窗外。 已经过去好几日,柳絮不多了,从前纷纷扬扬像落雪一般,如今只零星几片,漫无目的地飘着,若是无风,便会散落在地上,混入泥土中。 “在看什么?”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荀欢回神,朝他笑了笑:“自然是看你什么时候过来。” 何长暄仔细打量了下她的神色,见她眉眼带笑,放松了不少,想必是恢复的很好。 他直入正题:“这么晚叫我回来,什么事?” “明日佛诞节,我想去福塔寺,”荀欢眨眨眼,“你陪我。” 何长暄自然答应,只是她的脸……他探询地望着她。 “不碍事,继续戴面纱嘛,”她摆摆手,“我很小心的,不会让人瞧见的。” 次日荀欢早早地便爬起来,看着满匣子的胭脂水粉蹙眉犹豫不决。 虽然脸上好的差不多了,但是她还是不太敢上妆,万一又变得红肿,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托腮想了半晌,她叹了口气,只描了下眉便合上匣子,戴上面纱启程了。 坐在轿子里,荀欢郁闷的心情很快一扫而空,多日待在闺房中不见天日,连个声响也听不着。如今上了街,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她听得兴致勃勃,倍感亲切。 经过平康坊,吴侬软语,香风阵阵,荀欢情不自禁地挑开帘子,双眼发了光。 “常鹤,平康坊可真好,”她满足道,“明日咱们去平康坊吧。” 风有些大,她的面纱不可避免地扬起,露出一片浅红色的印记。 何长暄仔细看了一眼,像两团桃花色的胭脂,平添几分可爱。 久不见他回答,荀欢不满地蹙眉回首:“你怎么不理我?” 何长暄这才回神,提议道:“公主,面纱可以取下来了。” “你、你看到了?”荀欢方寸大乱,马上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双手捂着面纱,神情中带着惊惶。 何长暄默了默,只好说没看见。 荀欢这才松了口气,扬声道:“我不要,反正没有完全好之前我是不会取下来的。” 他本就是随口一提,见她不愿意也没再说话。 荀欢眼睛转了转,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你闭上眼睛,我送你一样东西。” 何长暄微微抬眸,预感到什么,手指动了下,还是乖乖闭上眼睛。 荀欢讶然扬眉,他这么相信她么? 不过她自然不会辜负他的信任,单手掀开面纱,慢慢凑近他,印下浅浅一吻。 正要离开,腰上却忽然多了一只手,揽着她靠近她,吞下她的惊呼,加深了这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荀欢蓦地睁大眼睛。 他怎么反应这么快,他早就知道她会亲他? 惊慌失措间,她还没忘记仔细看他的眼睛,见他还老老实实地闭着,这才放下心,专心投入。 与他亲吻的滋味甚是美好,荀欢忍不住沉醉,双手抱住他的脖颈,轻喘声诱人。 只是面纱有些碍事,磨得她鼻尖有些疼,她呜咽一声推开他,面纱滑落,飘飘然落到地上。 荀欢茫然地垂眸。 怎么就这样掉了? 何长暄率先回神,帮她捡起来,轻轻揉了下她的脸,凑近她的耳朵,低声道:“诱诱怎样都好看。” 荀欢还是毫无反应。 他轻叹一声,也没再多说什么,亲手帮她系上面纱,再抬眼,她的眸中却蓄了泪。 何长暄一怔。 “从来没有人见过……”她吸吸鼻子,“连阿娘也没有!” 为什么偏偏是他呀,他是面首,她在他的面前应该是高高在上的,为什么她这副丑陋的模样偏偏被他看见,以后还怎么立威? 荀欢抿了下唇,眼中含泪,负气扭过头不理他。 耍性子也可爱,何长暄圈住她的肩,轻轻啄了下她的耳尖。 荀欢被吻得心尖酥麻,嘤咛一声,缩到他怀里。 “你别这样,”她扯着他的衣襟小声念叨,“会被人看见的。” 四处遮的严严实实,车夫也不会随意掀开轿帘,哪会被人看见? 何长暄刮了刮她的鼻尖,顺着自己的心意将她圈的更紧了些,声音带笑:“这样还会被人看见么?” 她小小的一只,借着袖袍的遮掩,几乎分辨不出他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荀欢满意了些,低声道:“你就当做没看见。” “什么?” “我、我脸上的……”她心里有些乱,无意识地绕着他的胸膛画着圈,却被他一把攥住手指。 “别乱动。”他打断她的话,呼吸有些急促, 荀欢眨眨眼,怎么每次他都不让她摸? 不过想起前几日看得《西厢记》,她又了然:“常鹤,你是不是有感觉了?” 何长暄一僵。 荀欢想了想,煞有介事地开口:“书上说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男人有一个地方……嗯……叫什么来着?” 她拍拍脑袋,怎么关键时刻忘了词呢,不过幸好她还记得位置,就在腰腹处,想着她便伸出另一只手。 何长暄再次抓住她的手,神色紧绷:“不要胡闹。” 两只手都被他攥着,荀欢挣脱不了,而他却轻轻松松地用一只手抓住她的两只手,另一只手在她脸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荀欢吃痛惊呼一声。 “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见她不服气,他的眉拧了起来,“你还小,以后嫁人的时候自然会知晓。” 荀欢不情不愿道:“才不会等那么久,我很快就及笄了,到时候挑个顺眼的面首……” 双手忽然被捏的死紧,她直接张口咬在他手上,用了十分力气。 何长暄嘶了一声,任她咬够了,盯着手臂上的牙印,一字一顿地开口:“不许胡来。” “那个顺眼的面首,万一是你呢?”荀欢歪头看他,“你也不愿意么?” 何长暄一时语塞,顿了许久才开口:“愿意。” 荀欢就知道会是这样,她满意点头,还没等她说什么,他神色坚定,继续说道:“只能是我。” 她及笄那日便会是洞房花烛夜,除了他,还能是谁? 荀欢却不这样想,她翻了个白眼:“好大的口气,等着瞧吧,过几日我便找一个更顺眼的面首。” 自然又惹来他的不满与深吻。 说话间,很快便到了福塔寺。 风有些大,荀欢捂着面纱下了轿子,一直低着头往前走。 何长暄将她拉到没人的地方,帮她整理好面纱,确定不会飘起来,这才退后一步,规矩极了。 荀欢狠狠地瞪他一眼,她的嘴巴现在还疼着呢! 她轻哼一声,率先走了出去。 佛诞节自然是要听住持讲经的,荀欢百无聊赖地听了一会儿,自认尽到心意了,很快便拉着何长暄往福塔的方向走。 何长暄劝阻的话还未说出口,荀欢便道:“你若是想听便继续听,我一个人也可以。” 他果然没说话,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荀欢满意一笑,步伐又轻快了许多,她就知道他不会丢开她走的。 这次比上次顺利的多,荀欢一路坐着轿子,自然不累,一口气爬了五楼才倚着栏杆平复了下呼吸。 凭栏远眺,远处的山开遍了桃花,像是蒙着一层粉白色的薄雾,长安城却一派绿意盎然,偶有几处姹紫嫣红,唯独不见素色桃花。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荀欢念完这两句诗,低低地叹了口气。 她好像永远也见不到桃花衰颓的景象。 也歇够了,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何长暄:“继续往上走吧。” 没想到他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只盯着脚下的阶梯出神。 荀欢疑惑地拍了拍他。 他这才回神,勉强露出一个笑:“好。” 她挠挠头,往上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上次他也是这副不专注的模样,似乎藏着心事。 不过马上就要爬上去了,荀欢也没心思问他,一鼓作气地爬到最高处,欢快地蹦了两下。 她紧紧地抓着栏杆往下看,地上盘腿而坐的人都变的很小,围成一个圆圈,中间坐着住持。 敲钟声与诵经声遥遥传来。 荀欢看了看身侧正准备敲钟的小沙弥,朝他笑笑,然后抢过他手里的东西用尽全力敲了一下,连忙捂住耳朵,却还是被震得一麻。 小沙弥早已乐呵呵地下去了。 不过常鹤怎么还没上来,荀欢哼了一声,也玩够了,只好下去找他。 走了一段还没看见他,荀欢疑惑地继续往下,没想到他居然站在第六层拐角处发呆。 她蹦蹦跳跳地往下走,何长暄见她冒冒失失的,心下一缩,一步跨了两三级台阶,转眼便将她抱住,口中轻斥:“又胡闹。” “咦,你怎么出汗了?”这里黑漆漆的,荀欢却瞧见他额头上明显的细汗,亮晶晶的。 何长暄偏过脸,望着脚下的台阶,一阵眩晕。 他顿了许久才说道:“诱诱,我不小心看见了你的脸,所以要送你一个我的秘密作为交换。” 荀欢疑惑地侧首望着他,虽然好奇,却还是蹙眉道:“那也要先下去再说嘛。” 现在他们站在同一级台阶上,他一动也不动,还维持着抱着她的姿势,荀欢忍不住催促:“快点。” “不行,”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走不了。” 荀欢眨眨眼,兴奋地猜测道:“难道有刺客?” “……”他快要说出口的话被她打断,只好回答,“没有。” 荀欢失望地垂头。 “是我的原因。”他似乎难以启齿,声音低了许多。 荀欢好奇起来,等他主动开口。 第37章 章履行承诺 陪你就寝的承诺 “我恐高。” 荀欢愣了半晌。 福塔中有回声, “恐高”两个字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回声一停,荀欢的笑声又开始回荡,何长暄脸有些热, 伸手捂住她的嘴。 掩耳盗铃。 荀欢不满地挣开, 扶着栏杆站好,本想再多说几句嘲笑他的话, 但是一想到前几日她变得那么丑,他一句都没说过, 还夸她好看,她张了张口,有点不好意思再做个恶人。 两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 “算啦,”荀欢轻快道, “本公主给你个面子,先下去咯。” 说着她将双手背到身后, 没再回头看他, 也不管他如何下来,悠闲地踱步下去了。 走到三楼的时候, 终于有试探的脚步声从上面传来,慢的不可思议。 荀欢偷偷听了一会儿, 捂着嘴偷笑,这才不紧不慢地来到一楼。 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 他终于出来了。 荀欢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面色如常,还是忍不住逗他:“你怎么出汗了呀?” 闻言何长暄抬起了手,还没落到自己的额头上,忽然转了个方向,轻轻拍拍她的头发。 这都没骗到他, 荀欢哼了一声,道:“你已经被我抓到了把柄,以后不许惹我生气了,不然我就让人把你扔到福塔上,看你怎么下来。” 话音刚落他便接话:“公主放心,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荀欢扬眉,正要反唇相讥,春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似乎是小跑过来的,喘着气说道:“公主,太妃娘娘召见!” “又要去陪阿娘念经了啊,”荀欢的脸垮下来,叹了口气,“我还没玩够呢。” “去吧,”何长暄催她,“不要任性。” “不如你陪我一起去吧,”荀欢忽然提议,“我阿娘还没见过你呢!” 如果阿娘对他感兴趣就好了,最好拉着他问东问西,这样她就可以少念一会儿经。荀欢越想越可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何长暄顿了下,还未开口,春时眉心一跳,脱口而出:“公主,不可!” 荀欢奇怪地瞥她一眼,诧异地问:“为何?” 何长暄也有些疑惑地望过去。 春时咬了咬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总不能说您和鹤郎君太过亲密,连我这个侍女都能看得出来,遑论太妃娘娘了。 她犹豫不决,此处又人多,只好含混道:“您、您与鹤郎君不是寻常的关系……逃不过太妃娘娘的眼。” 荀欢心里一咯噔,差点忘了这茬,她抬眼望向何长暄。 何长暄神色镇定,颔首道:“此言有理。” “……”荀欢略无语地看他,他倒是爽快地承认了,毫不反驳。 不过春时说的倒是实话,万一被阿娘看出来,她就真的完蛋了。想到这里,她长叹一口气,郁郁寡欢地坐上了去兴庆宫的轿子。 兴庆宫中住的都是先帝妃嫔,大多信佛,今日又是佛诞节,如今的兴庆宫烟雾缭绕,檀香浓郁,荀欢用手帕捂着鼻子,飞快地闪进了福润殿。 不用太监多说一句话,她径直走向佛堂,小心翼翼地推开木门,果然见阿娘跪坐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 荀欢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阿娘。 小半个月不见,阿娘似乎又清减了些,肩头瘦削,背影寂寥。 定是为了佛诞节,她每日斋戒,比往常待在佛堂的时辰久的多,她移开目光,望向佛前供奉的长明灯。 那是阿娘每年都会为她点的,佑她平安长寿。 来的时候不情愿的情绪化为乌有,荀欢上前几步,跪坐在蒲团上郑重地拜了三拜,认真地诵经念佛。 过了片刻,陈太妃微微睁开眼睛,侧首打量多日不见的女儿。 荀欢似有所感,偷偷睁开眼睛朝阿娘一笑,在她发火前赶紧闭上眼睛,虔诚地念念有词。 陈太妃失笑,她这个女儿啊,最是古灵精怪。 过了片刻,荀欢站起身,搀扶陈太妃坐下。 陈太妃呷了口茶,缓声道:“脸上又红了?” 荀欢颔首:“过几日便好了,这次是我不小心。” 陈太妃知道她爱美,怕惹她伤心,所以也没多问,看了一会儿便没再提,转而问她:“用膳了么?” 瞧着天色也该用午膳了,荀欢忙摇头,想着陪阿娘多吃点,不喜欢也忍了。 两人落座,桌上果不其然都是些清淡素食,陈太妃知道她不爱吃,特意吩咐做了些甜食,荀欢自然食指大动。 “慢些吃。”陈太妃见她喜欢,自然高兴,又给她夹了些,自己倒是没用多少。 荀欢礼尚往来,也给阿娘夹菜,母女俩其乐融融。 过了片刻,李奶娘匆匆而来,似乎有要事,见到荀欢又踌躇不已,为难地看向陈太妃。 荀欢好奇地看着她们,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陈太妃笑道:“说吧,幼幼没什么不能听的。” “就是就是,”荀欢笑眯眯地接口,“我也想听听。” 母女俩一齐笑着,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饶是李奶娘再严肃,此刻的神情也变得柔软了一些,回禀道:“回娘娘,福塔寺中的长明灯已经点上了。” 陈太妃颔首,不放心地多问了一句:“香油钱可另捐了?” 李奶娘点头,见没有旁的事,便没再打扰她们,关上门出去了。 荀欢听得一头雾水,阿娘在佛堂给她供奉了长明灯她知道,怎么还在福塔寺供奉了一盏,难道这是给阿耶的么? 知道女儿好奇,陈太妃也没瞒着,轻声开口:“这盏长明灯,是给阿娘幼时的闺中密友供奉的。” 荀欢眨眨眼,她可从来没听说过阿娘有什么闺中密友。 不过她忽然想起来,《西厢记》里的批注不仅有阿娘的,还有一个她不熟悉的字迹。 正要开口询问,她顿了顿,把话咽到肚子里。 万一那本《西厢记》是阿娘不小心塞进来的,那她现在说出来岂不是要被没收,她还没看完呢。 心思百转千回,她没再说话,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陈氏的神情中带着眷恋:“她比我大一岁,幼时我都是唤她姐姐的,我们两家又挨着,是以我们自幼便一起长大,无话不谈,亲密如一人。后来长到十五岁,她举家搬迁到齐国,临别时依依不舍,约定每隔一段时间便写信,等再过段日子,我便去齐国看望她。” “可惜没过多久我便进宫做了妃嫔……”陈氏长久地沉默,许久才道,“年少时说的话,自然也算不得数了。” 荀欢忍不住开口:“为什么不算数?阿娘可以继续写信呀。” 虽然阿娘是天子嫔妃,身份特殊,不好写信,但齐越两国来往的信件都是有专人检查的,没什么好怕的,她疑惑地望着阿娘。 “写给谁呢?”陈氏摇头苦笑,“她在齐国成了亲,后来,难产去世。” 最后几个字她说的格外艰难,几欲痛哭出声。有荀欢在她才强忍着,用衣袖揩了揩眼角的泪。 荀欢张了张口,正要安慰,陈氏笑着抢先:“我们只互相写了四五封信便断了联系,原本我还埋怨她这么久都不给我写信,想必是有了新的闺中密友,把我忘了,我也赌气不理她。 “可是我忍了一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当时年少意气,在信中骂了她一通,依然没有收到她的回信,我便再也没写过……没想到那个时候她便已经去世了。 “而我居然隔了许久才得知她去世的消息,我能做的,也只有在寺庙中为她供奉一盏长明灯了。” 荀欢难过起来,低声问:“那她的家人呢?” “自然是去世了,她的孩子也无处可寻,想必也没活下来吧,”陈氏声音极低,“若我能早些知道这些事情……” 她望向门外,碧空如洗,诵经声空灵悠远,她双手合十念了声佛。 “阿娘,这不是你的错,你在深宫之中,身不由己,”荀欢靠在陈氏怀中轻声道,“阿娘放心吧,我会派人去寻的,只是不知那个孩子是男是女?” “我也不知,”陈氏没想让她掺和此事,叹了口气道,“随缘吧,一切皆有命数。” 荀欢嗯了一声,却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母女两人用完了膳,陈氏瞧出她心中郁结,有心拉着她散散心,便去各处太妃太嫔处拜访一番。 荀欢一阵头大,这些娘娘寂寞久了,又没什么消遣,所以各个都喜欢拿她取乐,可是她又不能拒绝,只好赔着笑脸任娘娘们揉捏。 这一通应付,荀欢累得不行,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等回到公主府,已经是傍晚了。 她瘫在贵妃榻上,动也不想动。 “公主,该用膳了,”春时让侍女们摆上膳食,“用了之后您沐浴一番才好歇息。” 荀欢强打起精神坐起身,随口问道:“常鹤去哪了?” “公主。”何长暄推门进来,确定身上没有粘上柳絮才进来,春时识趣地出去了。 他一走进,荀欢便闻见清新的皂角香味,好奇地问:“你方才是去沐浴了?” 何长暄微微颔首,看着她脸上的面纱,询问道:“我先出去?” 前几日一直都是荀欢独自用膳,闺房中一人也不留。 荀欢仔细想了想,反正他都已经看过了,还有什么好遮掩的,于是很爽快地把面纱摘了下来,道:“你陪我吧。” 何长暄求之不得,欣然坐下。 有人陪着,荀欢自然高兴多了,不过在兴庆宫陪娘娘们说了许久的话,她也没了闲聊的心思,何长暄也不是个话多的,两人难得安静又温馨地用了晚膳。 天色已晚,今日又忙了许久,荀欢有些困倦,没再管他,打了个哈欠便去沐浴了。 净房中的热气熏的人昏昏欲睡,荀欢全身都泡的软绵绵的才起身,又在侍女们的服侍下折腾了好一番,等全身都变得香喷喷的才披上浴袍。 她困倦不已,半眯着眼睛凭着直觉往床榻的方向走,半路上却被人有力地搀扶着,带着她往前走。 荀欢吓了一跳,一双眼睛雾濛濛地望向身侧。 他身姿挺拔,下颌线凌厉清晰,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偏头,望向她的神情中带了几分被烛光染上的温柔。 不是常鹤还能是谁? “你怎么还没走?”她声音软软的。 “我还未履行承诺。” “什么承诺?” 他声音一沉:“陪你就寝的承诺。” 荀欢一愣,她什么时候让他陪她就寝……等等,什么就寝,她说的明明是睡觉。 所以他的意思是要陪她睡觉? 终于把这个弯绕回来,原本昏昏欲睡的荀欢登时神色清明,双眼发亮:“你唠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第38章 章同床共枕 这次我轻轻的 荀欢振奋起来, 拉着何长暄往床榻走,平常女子的羞涩神情在她脸上全都瞧不见,唯有眼中跳跃着跃跃欲试的火苗。 何长暄无奈道:“你别急。” 话音刚落, 荀欢马上反驳:“怎么可能不着急, 万一你反悔了怎么办?” 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荀欢才不管三七二十一, 既然他说了今日要陪她睡,那她今晚必定要试一试。 至于试什么……荀欢抿了下唇, 下意识的逃避这个问题。 很快便到了床榻边上,荀欢扯开纱幔,正要坐上去,想到什么又说道:“你先上去。” 何长暄望着飘摇的水红浮金, 荡荡悠悠,晃的他的眼睛疼了一下。 这也是他一直期盼的事情, 但是凡事皆有度, 他能把握好么? 他不知道。 心中生出几分犹疑的情绪,脚下却并未退缩, 而是向前迈了半步,坐在床沿, 抬眸望向荀欢。 她今日沐浴的格外久,出来的时候也并未戴面纱, 脸上嫩的像是要掐出水来,他捻了捻手心,没敢再多想。 荀欢笑眯眯地坐下,没头没脑地感慨道:“真像洞房啊。” 何长暄心中一动,泛出几丝欢喜。 “洞房要做什么?”荀欢自问自答,“自然是要先看避火图的, 可惜我没有,那不如我们一起看《西厢记》?” “……” 何长暄盯着她跑远,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又哒哒哒地跑回来。 再次坐回来,她甚是珍惜地吹了吹《西厢记》的封皮,生怕沾上灰尘,这才期盼地看着他。 何长暄叹了口气,将书拿起来捏的紧紧的,劝解道:“诱诱,天色已晚,该就寝了。” 荀欢撇撇嘴控诉道:“我上次就是这样想的,我们一起看《西厢记》,看完才好睡觉。” 何长暄却不再由着她的性子,甚是执着地说不行。 他知道这本书中写的是什么,更何况上次他便不小心瞥到了“露滴牡丹开”这几个字,稍微一想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不敢尝试。 荀欢见没得商量,气鼓鼓地从他手中把书抢回来,噔噔噔又把书放在书架上,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水,压下心中的火气。 要不是她打不过常鹤,她早就按着他的脑袋让他看了! 不过常言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不能吵架,荀欢咬着唇回去了。 看着坐在床边规规矩矩的郎君,她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道:“哪有你这样的面首,你应该直接在床上等我。” 何长暄波澜不惊道:“然后呢?” “然后……”荀欢顺着他的话想了想,稍显羞涩道,“然后自然是你服侍我呀。” 她的声音娇娇柔柔的,何长暄闻言直接将她揽在怀中,闻着她发间的香气道:“这样服侍?” 她说一句他便问一句,荀欢一个头两个大,她自然也不太懂,只好回想了一下在阿姐府中看到的景象。 阿姐勾着面首的下巴,在他唇上慢慢亲了一下,然后不断加深,手伸到面首的衣襟里…… 荀欢抿了下唇,有些不太适应,或者说,她不敢。 正茫然着,身边却伸出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她的下巴,声音低沉了许多:“我来教你?” 荀欢自然不答应,她离开他的怀抱,从暗格中拿出一小瓶酒。 何长暄挑眉看她。 “我已经半个月没喝过了。”荀欢自顾自地抿了一口。 也不管他是什么神情,喝到微醺终于放下,她也有了些勇气,拍拍里侧的位置,理所当然道:“上去吧,乖乖等我,这是做面首的自觉,不要让我每次都提醒你。” 她是一定要让他先上去的。 “面首还要服侍公主更衣,”何长暄眼皮微掀,“公主,请吧。” 荀欢张了张口,她哪里敢让他动手帮她更衣,于是气鼓鼓地爬到里侧,蒙上被子便要睡觉。 过了片刻,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她忍不住翻了个身,看他与她躺在一处。 他平躺着,眼眸微阖,烛光在他的眼睛下方投下一小片剪影,鼻子挺直,双唇微抿,姿态闲适,似乎一点都不紧张。 “这便是同床共枕么?”荀欢支起手臂问他,“怎么和书上说的不一样?” 何长暄顺着她的话接口:“书上怎么说?” “书上说,颠鸾倒凤、云雨巫山、一室旖旎……” 话还未说话,荀欢被他捂住了嘴。 身边躺着日思夜想的佳人,口中还说出这样的话,何长暄受不住这样的撩拨,低声训斥道:“胡说什么?” 荀欢眨眨眼,这不是他问的么?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她的手臂有些支撑不住,身子一歪,直接趴在何长暄的胸膛上。 他浑身一僵。 她的呼吸起伏略有些急促,胸膛上不断拂过热气,她周身的香气也幽幽袭来,何长暄握了握拳,等着她起身。 荀欢却不动了,她呜咽一声:“手臂麻了,我先躺一会儿。” 话音刚落,她的身子便被他抱起,不算太温柔地落在床榻上,荀欢吃痛,皱眉望着他。 “诱诱,不要离我这么近,”他并未起身,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呼吸相缠,“不然你会吃亏。” 荀欢动了动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揽住他的脖颈,一边下压一边说道:“我怎么可能会吃亏?” 她高兴还来不及。 两人的唇瓣贴在一起,她正要轻轻亲一下,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全然不受她的控制。 他紧紧地箍住她,不满足于唇瓣相贴带来的触感,很快撬开她的牙关,寻找她的舌头,索取她的香甜,与她共舞。 荀欢惊得忘了躲避,被迫跟随着他的节奏,时而被轻轻咬一口,时而又得到温柔一吻。 她被吻得晕头转向,双手也不知何时落在了他的胸前,软软的推拒着,倒像是迎合。 一吻毕,他终于抬起头,拨开她散乱的长发,长久地注视她。 她的神情有些委屈,还带了一丝满足,双颊比唇瓣还要红,他轻轻揉了下她的酒窝。 “你都弄疼我了,”她娇气的抱怨,“不许再这样了!” 何长暄低低地嗯了一声,又靠近她:“这次我轻轻的。” 说完他又俯身,落在她唇瓣上的吻如三月春雨,淅淅沥沥,绵延不绝。 荀欢舒服极了,她微微动了动,疑惑道:“好奇怪。” “哪里奇怪?” 她喃喃低语:“是月事又来了么?为什么感觉黏黏的……” 何长暄一僵。 他知道她前几日有月事,今日早就干净了,那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他眸色渐深。 荀欢不自觉地并了并双腿,脸上带了点难为情,她小声说:“你起来,我、我要去看看。” 他却不给她机会,铺天盖地的吻落在她脸上,直吻得荀欢透不过气。 她用力推他,他终于稍稍偏头,吻也换了个地方,轻轻撩开一点她的衣襟,印在她的锁骨上,有点疼,还有点麻。 荀欢嘤咛一声,他便安抚地在锁骨周围亲了一下。 “你又做什么?”她抱怨道,“我都说了我要去净房。” “你怎么什么都不懂?”何长暄的声音有些压抑,顿了片刻还是说道,“不必去了。” “为什么?” 何长暄的声音有些艰涩:“你……现在什么感觉?” “唔,似乎有点痒,”荀欢诚实地回答,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还想和你亲亲。” 两个年少的人睡在一处,神仙才忍得住。 饶是何长暄心智再坚定,也在她的温柔乡中变得摇晃起来。 他默了默,征询她的意见:“我们盖同一床被子?” 荀欢点头。 他便沉默着掀开被子躺进来,把她抱得紧紧的。 荀欢在他怀中如往常一般想要寻一个舒服的姿势,只是还未调整好,他的喉中溢出一声闷哼,将她嵌得更紧。 “又要透不过气了。”荀欢推了他两下,却没推动。 “不要动,”他声音低沉,几乎是在哀求,“诱诱,我快忍不住了。” 荀欢大脑一片空白。 可是再迟钝,她也朦朦胧胧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看过书的,自然明白他怎么了,她的不正常也有迹可循。 才不是因为月事,而是…… “你睡吧,”他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路,“一会儿便好,我只是……有些冷。” 荀欢闻言轻笑一声,指尖拂过他的胸膛,声音软软的:“常鹤,我明白的。” 说着她又往他怀中凑了凑,仰着脸好奇地问:“你什么感觉呀?” 她都已经告诉他了,那他也应该礼尚往来。 可是他却拨开她作乱的手指,隐忍不发,额头上渗出薄薄细汗。 荀欢眨眨眼,看着他明显不正常的脸色,轻巧道:“我想看看。” 他提了口气,尽量面无表情地问:“看什么?” 她有点不好意思说,另一只手却慢慢往下,想要抓住罪魁祸首。 何长暄握住她的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荀欢正要回答,他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按住她的脑袋凶狠地亲了上去,唇瓣勾缠,舌尖共舞,发丝相连。 她的衣襟早已松散,露出锁骨上的吻痕,他的手便顺着裸露的玉肩慢慢下滑,落在她的锁骨上,还有越来越往下的趋势。 这下荀欢是真的知道怕了,她呜呜两声,伸手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再作怪。 何长暄粗喘着气放开她,脸沉的滴水,问她:“还闹不闹了?” 荀欢抿了抿发疼的唇瓣,负气不理他。 他便惩罚般的重重揉了揉她的脸,一只手在她肩上流连,让她回答。 压迫感袭来,荀欢缩了缩身子,低声道:“我不闹了。” 他的手却依然停留在她的肩上,望着她的含春媚态,眸色深深。 许久,他拢好她的衣襟,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乖诱诱。” 说完他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没再碰到她分毫。 今日的一切都由他掌控,荀欢微微噘嘴,到底谁是谁的面首啊? 不过这话她自然不敢和他说,只好在心中腹诽两句,可是她又咽不下这口气,便忍不住给他添堵,声音甜甜道:“常鹤。” 何长暄正调整着紊乱的呼吸,闭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原来你真的不行呀。” 第39章 章我行不行 口中呢喃着她的乳名 一室寂静。 荀欢预感大事不妙, 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猛地缩进被窝中,瑟瑟发抖。 她以前就和他开过这个玩笑, 所以再说一次也、也没什么关系吧? 她在黑暗中悄悄探出手, 摸索着勾住他的衣襟,依然不见他伸手阻止。 不过她也不敢做什么, 维持了这个动作片刻,又觉得有点奇怪, 他怎么一直没什么动静呀。 荀欢忍不住偷偷露出个脑袋观察。 他似乎闭上了眼睛,呼吸有些刻意,似乎在平复心绪。 荀欢心虚起来,把他的火勾到一半又打击他, 没有哪个郎君受得住吧? 想到这里,她难得的愧疚了一些, 慢慢往上, 从被窝中露出小半个身子,探头看他是不是要睡着了, 这样她才好睡觉。 不然一晚上都担惊受怕的。 荀欢抿了下唇,缓慢地靠近。 他忽然睁开眼睛, 荀欢一僵,视线天旋地转, 转瞬之间她被凛冽的男子气息包围,躺在他的臂弯里。 何长暄声音很淡:“怎么了?” 荀欢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来一个字,身子被他箍的有点疼,她眼中含了泪,心一横索性装哭, 抽抽搭搭道:“我、我方才被猪油蒙了心,不是故意的。” 她悄悄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襟轻轻摇晃,仰脸望着他,像只可怜的小奶猫。 可惜这只小奶猫有利爪。 何长暄微微抬起她的下巴,轻哼一声:“现在知道哭了?” 荀欢噘着嘴挤出几滴泪,证明自己是真哭。 “若不是你方才跑得快,”何长暄眼眸微眯,似真似假地威胁她,“现在哭的更大声。” 荀欢吸吸鼻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地问:“为什么?” 他顿了下,反问道:“真的要解释?” 她仔细想了想,缩了缩脑袋,道了一声算了吧。 “那你现在是原谅我了么?”荀欢讨好地抱住他的手臂,顺便把眼泪蹭到他衣襟上。 不原谅怎么办?何长暄纵容地叹了口气。 荀欢见他神色正常了些,又大胆起来,伸手探入他的衣襟,询问道:“我能摸摸么?” 自从那次他因为保护她受了伤,露出了上半身的肌肉,她便开始垂涎,后来倒是隔着衣裳摸过几次,但是那有什么意思。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她的心又痒起来,所以她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右手游鱼似的灵活地探入他的领地,感受着手上的肌理线条。 “唔,手感不错嘛,”荀欢评价道,又好奇地问,“你每日都练武么?” 何长暄被她折磨着,想阻止她的手,却又渴望更多,还要分神听她说话,闻言只轻轻嗯了一声,双手握成拳。 荀欢的手在他的肌肤上滑动,他的身子紧绷起来,肌肉像是要彰显自己的力量,变得越来越硬,她好奇地捏了一下,爱不释手。 她又问:“可是我怎么不知道你每日都练武?” “你醒的晚。” 何长暄尽量淡然地回答,心中却有些无端的满足。 她喜欢他的身体。 这个认知让何长暄的心情莫名愉悦起来,所以一察觉到她的手要离开,他马上将自己的手覆上去,沉声问:“喜欢么?” 他的肌肤忽然变得很热很烫,周身也开始有了压迫感,荀欢警觉起来,紧张地舔了一下唇瓣,没敢回答,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抽离。 还剩一点指尖,荀欢正要说几句话转移他的注意力,没想到他的动作更快,她的手便被他攥住,直直地往下。 她触碰到一个更热更烫的、不容忽视的存在。 荀欢的脑海中轰的一声炸开。 她她她摸到了什么? 像是要回答她的话,那个东西在她手上跳动了两下。 身边的始作俑者声音愉悦:“诱诱,我行不行?” 可真是太行了……荀欢咽了下口水,那只手无师自通般地前后动了一下,惹来一声从喉间溢出的闷哼,他情不自禁地挺了下腰,声音低沉,埋在她颈侧,喘息声时轻时重。 荀欢呆了一下,开始啊啊乱叫,手上也没个轻重,语无伦次道:“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呜呜呜我要死了……” “我才是要死了,”他咬着牙开口,“你乱动什么?” 荀欢欲哭无泪,是他非要证明自己行,她才好奇的摸了一下,怎么又怪她了呢? 想到这里,她坚定地抽回手,半路上却又被拐了回去,他声音极轻地哀求:“诱诱,帮帮我。” “怎、怎么帮……”她慌乱地胡乱按了一下,又捏了几下,可是她怎么觉得这个东西越来越大了呢? 她的动作毫无章法,何长暄自然也不好受,他阻止她还要再试的想法,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探索未知的领域。 荀欢经历过最初的迷惘与试探,此时心情复杂极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努力忽视手臂的酸麻感,艰难地仰头望向他。 他眼眸微眯,呼出的气息灼热,拂在她的脸上,口中呢喃着她的乳名,模糊又清晰。 荀欢仰头亲了一下他的下巴。 做完这个动作她又困惑地眨了下眼睛,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顿了下,以为她想要亲吻,于是微微低头,吻上她的唇。 目之所及之处是少年少女略显青涩的亲吻,隐藏在黑暗中的却是汹涌的情潮。 荀欢早就累了,她的手臂酸麻的厉害,正要推开他,他却忽然将她抱得更紧,呼吸急促,拼着最后一丝清明抽出她的手。 可是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一些。 荀欢将手伸出被窝,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指尖片刻,想也不想就转了个方向,抹到他衣裳上。 他的呼吸还有些不稳,见状也没说什么,盯着她的手问:“要不要洗洗?” 当然要洗! 荀欢以手握拳,在他胸膛上捶打:“脏死了脏死了!你走开!” 被窝中有奇怪的味道蔓延开来。 何长暄有些愧疚,伸手握住她的指尖,也不管自己还未清理,先抱着她来到净房,用香胰子好好的把她的手清洗一番,又搽上香膏,打着圈按摩。 再抬眼,荀欢的眼睛却红着,察觉到他的视线,她一愣,把手上的水甩到他脸上,气冲冲地出去了。 他还要清洗,自然没有跟上来,荀欢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 他怎么能这样对她,她是长公主,为什么要帮一个面首解决这样的问题?更糟糕的是她居然稀里糊涂地同意了! 荀欢悔不当初,委屈巴巴地抹了下泪,又发觉用的手是方才摸过那个东西的,心中更气。 所以等何长暄一回来,她便坐起身喊道:“你出去!” 她眼中还含着泪,声音带着哭腔,气势难免有些不足。 何长暄隔着纱幔站定,顿了顿还是撩开了,不顾荀欢的意愿,躺进来抱住她。 “你不要脸!”荀欢拼命拍打他,“我才不要和你睡在一起!” 他任她打,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等她停了,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揉捏,终于皱着眉开口:“手打疼了么?” 得了便宜还卖乖,以为他哄哄她,她便好了么? 荀欢气极,口不择言道:“方才我应该直接把它掐断,省的你总是想着这种事!” “……”何长暄不气反笑,握着她的手往下,“好,你来试试。” 荀欢连忙把手抽出来,撇撇嘴:“我才不呢,你就是想让我再帮你一次,别以为我不知道。” 不过他在净房那么久,肯定清洗了,现在衣裳应该湿了才对,怎么还这么镇定自若地躺着? 荀欢一僵,难道他没穿衣裳? 想到这里,她状似无意地动了动,足尖轻轻巧巧地蹭了他一下,又飞快地躲开。 原来穿着衣裳呢,荀欢松了口气,不过这样不会不舒服么? 她困惑地问:“你为什么不回去换件衣裳?” “回去之后,诱诱还让我进门么?” 荀欢哼笑,伸腿踢了他一下,声音带着嫌弃:“你觉得我现在会留你?” “公主心善,”何长暄啄了下她的脸,“不忍见属下无处可去。” 荀欢皱眉推开他,他顺势撤开一些,转头把蜡烛吹灭了。 一片黑暗中,他准确无误地抱住她,堵住她即将要出口的话,送她一个缠绵的吻。 一吻毕,他沉声道歉:“诱诱,是我的错,没有征询你的意见,下次不会了。” 荀欢还气着,她不理会他的话,蹙眉道:“你去外间睡,不许和我睡在一起!” 等了一会儿,他却没什么动作,荀欢气恼不已,坐起身道:“你不去我去!” 何长暄叹了口气,她看似大胆,实则很怂,面皮又薄,初次经历这种事自然心下慌乱,吓到了也正常。 他更加后悔一时没有克制住。 不过她自然不能睡在外间的,他将她按下去,柔声道:“你睡吧,我去守夜。” 说完他便起身,慢慢走远,纱幔上模糊的黑影消失不见。 荀欢呆呆的看着飘摇的纱幔,思绪纷繁。 她伸出那只手,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半晌,然后往上移了一些,轻轻嗅了嗅。 没有奇怪的味道,只有香膏的花香味。 可是她却透过香气闻到那股似有若无的味道。 她的手指弯了弯,中指和大拇指相对,又慢慢分开,拢出一个半圆的形状。 这么大呀。 最初经历的羞愤心绪已经无影无踪,她现在又好奇起来,有点不明白她平日里怎么没看见这个东西,他藏在什么地方?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荀欢连忙甩甩脑袋,往被窝里缩了缩,生怕自己通红的脸被人瞧见。 她慢慢闭上眼睛,想要睡觉。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一直数到第三百二十六只羊也没睡着,荀欢翻了个身,气恼地重新数了一遍。 这次数到了第四百只羊,依然没睡着。 她猛地坐起身,抱着玉枕下了床榻。 既然她睡不着,罪魁祸首也别想睡! 第40章 章哄她睡觉 今晚也要陪我睡 荀欢悄无声息地走到何长暄面前, 借着微弱月光看着他的睡颜。 他的睫毛很长,投下淡淡的阴影,随着绵长的呼吸轻微地忽上忽下。 他睡得很香。 荀欢挫败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他能睡着, 她却睡不着呢? 这一点都不公平。 荀欢抿了下唇,伸出手指, 想要戳一下他的脸颊。 如她所料,手还未碰到他分毫, 他便猛地拉住她的手,声音极冷:“谁?” 连她都认不出来,荀欢有点委屈,扬声道:“来杀你的人!” 何长暄一怔, 揉了揉她的手,问:“怎么这么晚了还跑过来?” 他居然还会问这样的蠢问题, 荀欢撇撇嘴道:“我睡不着, 你也不许睡。” “为什么睡不着?” 为什么…… 荀欢张了张口,还能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他做的事情呀,但是她却不想说, 所以敷衍道:“因为羊跑了。” 何长暄一怔:“什么羊?” “数羊,数的羊都跑了, 我就睡不着了。”她振振有词。 何长暄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夜里还有些凉,他坐起身将她拉到榻上坐下,手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肩,见她的神情没什么变化才松了口气。 “是你把我的羊吓跑的,”荀欢义正言辞道, “所以你要哄我睡觉。” 何长暄拿她没办法,只好又哄着她去了里间,点了两根蜡烛,等她躺进去了,他才坐在床沿问:“想听什么?” 荀欢仔细想了想,也没想出来什么,于是便让他随便说说。 何长暄沉默片刻,低声道:“说说齐国如何?” 说到这个她来了兴趣,兴致勃勃道:“我喜欢没有柳树的齐国!再过几年我就隐姓埋名到齐国定居,嗯……做一个酒肆的老板娘好了,每日收银子。” 她畅想了一会儿,觉得此计甚是可行,边卖酒边喝酒,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好的? “齐国甚少有女子抛头露面。”何长暄无情地打断她的异想天开。 荀欢奇怪地看着他:“那我就做第一个呀。” 何长暄一时无言。 差点忘了,她可不是寻常的女子,若是她去了齐国,说不定真的可以改变。 “你快些讲,讲了我好睡觉,”荀欢见他一直沉默,不满地催促道,“你说的话还没我多呢!” 何长暄顿了下,终于开口:“齐国的都城叫玉州,盛产丝织、玉器和瓷器,齐越两国经常互通有无,越国有一半的丝织、玉器和瓷器产自越国……” “停!” 荀欢听得一阵头大:“这些我都知道,你说点有趣的呀。” 他淡定地瞥她一眼:“若是讲奇闻异事,你怎么睡?” 荀欢一想也是,但是这么枯燥的谁喜欢听呢,而且她的本意又不是睡觉,而是折磨他,谁让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 她得理不饶人:“我不管,你讲点有趣的,这样吧,我来问你。” 何长暄看她一眼,纵容道:“好,你问吧。” 她仔细思考一番,想起他上次说的那个流落民间的皇子,于是好奇的问:“那个皇子几岁的时候被迎回皇宫的?” 何长暄顿了下才回答:“听说是十岁。” “唔,已经长大了呀,那学习岂不是很吃力,”荀欢惋惜道,“怎么比得过别的皇子?” 他难得地附和道:“是啊,很难……” “听说齐国还没有太子呢,也不知道老皇帝怎么想的,”荀欢摇摇头,“就不怕他们自相残杀么?” 何长暄思绪飘远,并未说话。 “算了,不说他了,”荀欢又叹息一声,“对了,你怎么对齐国的事情这么清楚?” 何长暄回神道:“我从小便在齐国长大,阿耶阿娘在齐国做生意。” “咦,那你怎么又回来了?”荀欢讶异道,“你的阿耶阿娘呢?” 问完她才觉得有些不妥,既然这么久了他都没说要回家探亲,肯定是已经去世了呀,那她现在岂不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荀欢咬唇道:“对不起。” 何长暄抬眸,也没解释,轻轻嗯了一声。 气氛忽然变得沉重起来,荀欢也不好再问什么,于是主动开口:“我小时候也去过齐国呢。” 他偏脸看她,不知是不是荀欢的错觉,她觉得他的目光中带了点热切。 她眨了下眼,缓缓说道:“那时候我才六七岁,跟着三哥……也就是寿王,我哭着闹着要去,阿兄们都被闹得没办法,只能同意,然后我便到了齐国,心想这里和越国也差不多嘛,皇宫里也不好玩,死气沉沉的……” “那你还记不记得……让你印象深刻的事?”何长暄打断她,迫切地开口。 荀欢打了个哈欠,眼泪汪汪道:“记不清了,我只记得玉州没有柳树。” 何长暄没再说话,静默地看着她的眼皮越来越重,然后慢慢合上,呼吸绵长。 - 荀欢一觉睡到天亮,昨晚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还历历在目,她呆呆的想了一会儿,把那些不该想的赶出去,神色变得懊恼。 怎么忽然就睡着了呢? 她换了衣裳去梳洗,见到侍女便道:“去拿新的被褥换上。” 侍女放下手中的东西连忙去了,荀欢眼珠不错地盯着,见她换完了才去梳洗。 净了面坐在梳妆台前,荀欢靠近铜镜,仔仔细细地观察自己的脸,原本便浅淡的红变得更浅了,像胭脂一般融在脸上,无比自然。 她甚是满意,搽完香膏后自己动手描了眉,又抹了口脂,没再戴面纱。 春时推门进来,行礼道:“公主,太妃娘娘说从今日起您要开始上课了。” 荀欢的好心情消失殆尽。 她自动忽略这句话,随意问道:“常鹤呢?” 她睡醒之后便没看见他,侍女们也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想来他很早便走了,没让一个人瞧见。 春时瞅了眼天色才道:“今日各家酒肆查账,鹤郎君一会儿便要去了。” 查账?荀欢撇撇嘴,虽然这个也无聊,但是总比上课好,于是她吩咐道:“我也要去,你把常鹤叫过来吧。” 春时讶然地望着她。 查账不过是每个月例行公事,公主甚少会关心酒肆的琐事,这次怎么转了性子? 不过既然公主想去看看,自然没有要阻止的道理,她很快便派人去兴庆宫说明此事。 今日不用上课,荀欢心情大好,坐在桌前吃早膳,不一会儿何长暄便过来了。 她抬眸看他一眼,见他面色平静,不由得重重地哼了一声。 何长暄自然听到了,他垂眸望向她,唇角微勾,露出一个笑。 荀欢愣了下,再回神,他又变得面无表情了,周围围了一圈侍女,她顿了顿,忍住了想要说话的欲望。 “公主要去酒肆?”何长暄主动开口。 明知故问,荀欢白他一眼没说话,自顾自地用膳。 何长暄也没觉得有什么,他冷声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 侍女们偷偷看了眼荀欢,见她没什么表示,便行了个礼,挨个出去了,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鹤郎君好大的本事,”荀欢阴阳怪气起来,“我的侍女都被你管教的服服帖帖的,见了你便都听你的话,连我这个长公主也不放在眼里。” 何长暄没接话,沉默地帮她夹菜。 荀欢嫌弃地把他夹的菜拨到一边,只吃自己的。 他无奈地放下筷子,温声哄她:“诱诱,昨晚是我错了。” 她面色平静道:“错在哪里?” 他顿了一会儿才道:“最大的错便是不该主动提起陪你就寝的承诺。” “才不是!”荀欢马上打断他,“是你不该把那个东西拿出来!” 他眼眸微眯:“什么东西?” 荀欢卡了壳,她放下筷子,再次嫌弃道:“不许说了,饭都要吃不下了。” 何长暄便没再提,他等着她用了膳,两人一起出了门。 要坐轿子了,荀欢正要弯腰进去,想了想道:“你不许上来。” 他便乖乖地站在一旁。 还算听话,荀欢哼了一声,坐在柔软舒适的轿中掀开帘子,好整以暇地看他走路。 不过他走路也挺拔如竹,步步生风,总能与轿子保持平行,让荀欢看见他。 荀欢笑眯眯道:“累不累呀?” 何长暄低声说不累。 荀欢仔细地打量他,他声音平稳,面色平静,与平常并无二致,这点路程对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她看着看着,却想起昨晚的他,在她颈侧喘息,呼吸粗重,面色潮红,低声呢喃她的乳名时的声音落到她耳边,一阵酥麻。 他现在这么正经,到了晚上却是一副有些浪荡的模样。 荀欢的脸慢慢红了,她托着腮掩盖住微红的脸颊,凑近他轻声道:“常鹤,你今晚也陪我睡吧。” 何长暄一怔,低声道:“胡说什么?” 周围人声鼎沸,荀欢也想起来这是在大街上,她抿了下唇,飞快的伸手摸了下他的脸,又连忙把帘子放下。 调戏郎君什么的,最好玩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轿子在酒肆前停下,荀欢在何长暄的搀扶下下了轿,她偷偷挠挠他的掌心,又一本正经地收回手,道了句多谢。 何长暄微微摇头。 荀欢来这里是为了躲避课业,没想到查账更无趣,她似模似样地端坐了一盏茶的工夫便坐不住了,满屋子的酒香往她鼻子里钻。 她轻咳一声,道:“我去后院看看。” 荀欢起身,因为长公主亲自前来而坐立不安的掌柜的连忙带路。 这是长安城最大的酒肆,后院便是酿酒的地方,如今人人各司其职,一派欢声笑语,并未察觉荀欢的到来。 掌柜的满头大汗,生怕荀欢不高兴,正要把人都叫过来行礼,荀欢制止道:“无妨,我随意看看。” 嫌他碍事,她挥挥手让他走了。 等人一走,荀欢便卸去了端庄的模样,她原本也酿过酒,不过也是一时兴起,见人酿酒还是头一遭,她凑上前,兴致勃勃地观察。 几位娘子早就注意到了她,见状笑眯眯地搭话:“小娘子,你是咱们酒肆里新来的?” 荀欢闻言,眼睛亮亮地嗯了一声。 瞧着年龄最大的娘子热心道:“瞧你这身小姑娘的打扮,想必还未成亲吧,要不要让老婆子我给你介绍几个?” 荀欢眨眨眼:“好啊,有没有长得英俊的郎君?” “有有有,”其中一位娘子大笑,朝前院抬了抬下巴,“听说今日公主府那位姓常的郎君会来,他甚是英俊,与小娘子你最是相配。你若是再晚来一步,我就要把我女儿介绍给他咯。” 常鹤? 荀欢讶然,想不到他还挺受欢迎,还没等她说什么,有一只手揽住她的肩,声音从上方传来,染了几分笑意:“承蒙各位娘子抬爱,她正是我还未过门的妻子。” 第41章 章长长久久 常郎君满心满眼都是小娘子…… 后院中微风吹拂, 酒香四溢。 娘子们爽朗,听到何长暄的话便都放声大笑,其中一个微胖娘子转脸对他说道:“你可要看好咯, 这位小娘子方才还让我给她介绍几位俊秀的郎君呢!” 另一位红衣娘子马上接话, 声音敞亮:“常郎君还不够俊秀么?小娘子的眼光也忒高了!” “是啊是啊,莫非这位小娘子还见过更俊秀的, 让给我家女儿如何?” “你想得美,我家女儿先看上的……” “不过这位小娘子美的像仙女儿似的, 既然你们都不要,那我就给我儿子定了啊!” “你们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娘子们七嘴八舌的,荀欢完全招架不住,也插不上话, 她听着她们的调侃,脸慢慢红了, 偷偷拉了拉何长暄的衣袖。 有娘子眼尖, 又开始调侃:“小娘子害羞啦?” 荀欢跺跺脚,简直要无地自容了, 她自幼便长在深宫,旁人说话都轻声细语的, 生怕吓到她,她的声音是最大的。 没想到出了皇宫和公主府, 随便一个百姓都比她嗓门大,而且说话荤素不忌,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她抿了下唇,半个身子都藏在何长暄身后,露出个脑袋偷偷看她们善意的笑容。 袖袍宽大,何长暄悄悄捏了捏她的指尖安抚一番, 这才从容不迫地开口:“各位娘子,她性子腼腆,你们多担待。” 微胖娘子笑着接话:“哎呦,还没过门就护上啦,看来我女儿是没机会咯!” 她声音最大,后院中大半的人都看了过来。 荀欢臊的满脸通红,又往何长暄身后躲了躲。 她们说话怎么这么直接呀,而且、而且她不是他的未婚妻。 想到这里,荀欢愣了一下,对啊,她又不是真的要与他成亲,她害羞什么呢? 她舔了下唇,松开何长暄的手,与他并肩,尽量镇定道:“娘子们误会了,我不是他的未婚妻。” 何长暄笑着瞥她一眼,微微摇了下头,似乎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娘子们也开始笑起来。 荀欢一头雾水,这有什么好笑的? 还没等她想明白,娘子们异口同声道:“你瞧瞧,又害羞了不是?” 荀欢一愣,她说的是实话啊,她急的满头大汗,扯扯何长暄的袖袍让他解释。 何长暄镇定自若地牵住她的手道:“娘子们别再说了,再提几句她便要哭了。” 荀欢蹙眉,常鹤怎么敢这么说? 娘子们点头称是,何长暄低头,悄声道:“越解释越乱,不要在意。” 她抿了下唇,只好接受了这个身份。 调侃够了,娘子们笑着提议:“小娘子是来陪常郎君查账的吧,一会儿他要忙,你在后院待会儿吧。” 荀欢求助地望向何长暄。 万一她们又提这件事可怎么办? 何长暄替她答应了,又将她拉到娘子们看不到的地方,低声道:“她们没有恶意,你不要在意。” 荀欢撅了嘴,一句话也不说。 他沉声叮嘱:“没有我在,她们不会说什么过分的话,你在这儿玩一会儿,等我忙完便来接你。” 话音刚落便有人喊他,他扬声应了一声,伸手揉揉荀欢的脑袋:“诱诱,乖乖等我。” 荀欢目送他走远,慢吞吞地来到娘子们跟前。 “闲着也是闲着,小娘子要不要来搭把手?”她们果然没再提,红衣娘子笑着提议。 年纪最长的娘子训斥道:“说什么呢,你瞧瞧小娘子的衣裳,一看就值不少银子,弄脏了怎么办?” 荀欢眨眨眼,扬声道:“好呀,我来帮你们。” 娘子们讶然地看着她。 荀欢却没多说,她认真观摩了片刻便似模似样的开始了,娘子们担心地盯着,却见她手法娴熟,不由得更惊讶了。 “小娘子以前酿过酒?” 荀欢不好意思道:“嗯,学过一些。” 何止学过,玉泉酒便是她亲自酿的,一坛一百两银子呢。 红衣娘子感叹道:“我还以为只有咱们长公主喜欢酿酒呢,没想到这位小娘子也会,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有人提到自己,荀欢心中一动,明知故问道:“是仪宁长公主么?” “是啊是啊,不知小娘子你有没有去过公主府,我侄子在里面当差,听说里面可气派了!”那位娘子想了想,神秘兮兮地凑近她,叮嘱道,“你可要看好你家那位,万一被长公主看上了,难保他不会同意,别看你们现在情深,富贵迷人眼啊!” 他已经被长公主看上了,荀欢默默地想道,转瞬扬起一个灿烂的微笑,天真无邪道:“多谢这位娘子,我晓得了。” 一位圆脸娘子不满道:“别这么说,我瞧着常郎君是个好人,你没发现他今日笑了么,以前来这儿都冷着脸,咱们哪里见他笑过?” “也是也是,”红衣娘子笑道,“是我多嘴了!今日常郎君满心满眼都是小娘子,我在这儿杞人忧天做什么。” 她扭头朝荀欢道:“方才我说的话你别在意,你和常郎君必定能长长久久,可别因此生了龃龉。” 荀欢眨眨眼,嗯了一声,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们怎么看出来的?” 她怎么没发现常鹤满心满眼都是她呢? 娘子们都笑而不语,直说荀欢已经习惯了,身在福中不知福。 荀欢挠挠头,有点不明白,还想再问,年纪最大的娘子挥手道:“小娘子多观察便知道了,好了好了,要开始做工了,可别再闲聊了!” 她颇有威望,娘子们也笑嘻嘻地四散而去,各司其职。 荀欢站在原地呆呆地想了片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边玩边做工,悠闲地过了一个时辰,有人抬着酿好的酒路过,荀欢的眼睛不自觉地跟着他们移动,有些眼馋。 好多酒呀,可惜她喝不到。 没想到他们却把酒坛放下了,擦了下汗道:“娘子们,要不要尝尝?” 喝酒?荀欢猛地站起身,眼睛发了光。 红衣娘子悄声解释:“小娘子有所不知,每次有酿好的酒,我们都会尝上几口,看看酿的如何。” 荀欢慢吞吞地嗯了一声,问道:“我能尝尝么?” 娘子们讶然地看着她:“你小小年纪,居然会喝酒?” 荀欢不好意思地点头。 娘子们二话不说舀了一大瓢递给她,抬酒的人心疼地直抽抽。 她们七嘴八舌道:“怕什么怕什么,我们少喝两口便是了,大不了扣点月钱!” 荀欢接过水瓢,闻言笑意盈盈道:“不劳各位娘子,我把这一瓢买下好了。” 娘子们要拦,微胖娘子却高声道:“说的是,你去前院找常郎君结账去!他们俩是一家!” 娘子们一愣,纷纷笑着附和。 荀欢张了张口,想起何长暄说的话,没敢再接话,只好默认了,低头抿了一口酒。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喝酒,不由得有些新奇,几位娘子也好奇地盯着她。 荀欢被看得一阵脸热,抿了几口便放下了水瓢,说该做工了。 边玩边做工变成了边喝边做工,等何长暄回来的时候,荀欢已经半醉了。 娘子们又开始调侃:“常郎君可回来了,再不回来啊,你家娘子就得被你抱回去了!” 原本歪在一旁的荀欢吓得一激灵,连忙坐直身子道:“我没醉!” 虽然被他抱过许多次,但是这么多人看着,她可不敢。 何长暄没理会,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皱眉望着她,低声道:“怎么又喝酒了?” 娘子们都偷偷看着,笑声不断,荀欢抿了下唇,没说话。 何长暄也意识到什么,他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站稳,歉意道:“给各位娘子添麻烦了。” 娘子们连说不麻烦,还让荀欢明日再来,荀欢回头,笑眯眯地应了声好。 上了马车,何长暄也跟着进来。 荀欢蹙眉道:“我没让你上来,你下去。” 何长暄倒了杯茶给她,没在意她的小脾气,嘱咐道:“我已经让人回去吩咐厨房煮醒酒汤,你先喝点茶。” 荀欢推开他的手,歪在一旁小憩,闭着眼睛说道:“我已经和娘子们说好了,明日还要过来。” 何长暄无奈地放下茶盏,道:“明日要上课。” “对哦,可是我已经答应她们了,”荀欢猛地坐直身子,懊恼道,“看来只能晌午去了。” 回到公主府,荀欢有些困倦,睡了一觉,醒来便到了黄昏,她饿的肚子咕咕直叫,用了晚膳之后,天已经全黑了。 她沐浴一番,还不见何长暄过来,正想让人去寻他,她想了想,随意披了件衣裳,亲自去了。 快半个月未出门,就算是公主府她也想好好看看。 公主府中景致宜人,她提了灯,没让侍女们跟着,散步似的去寻他。 走到半路,她遥遥望见他的院子,风忽然变大,她加紧了步伐,小心翼翼地护着提灯。 终于到了地方,荀欢瞧见他屋中亮着灯,格外寂静。 她想了想,吹灭了灯,也没让人通报,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四处看了看,一眼便瞧见他坐在床边,正在擦拭东西。 不会又是他那把随身携带的剑吧,荀欢撇撇嘴,正大光明地进去了。 何长暄察觉到脚步声,飞快地把手中的东西收了起来,抬眼望过去。 荀欢脚下一顿,他怎么藏起来了,难道不是剑? 她好奇起来,伸手去抢:“让我看看你藏了什么好东西!” 何长暄皱眉,怕她一个不稳摔下去,一手护着她,东西却没给她。 这一番动作下来,原本就没好好穿的衣裳松散起来,荀欢却没发觉,气恼道:“你背着我做什么呢?连我都不能知道么?” 何长暄稍稍低头,余光瞥见一抹微隆,他目光凝了凝,又连忙偏头。 在荀欢看来却是心虚的表现,她失望道:“你藏着好了,我不看了。” 何长暄叹了口气,知道她好奇,就算不给她她也会想办法找出来,还不如他主动拿出来。 他边想边伸手摸索着帮她整了整衣裳,这才说道:“是埙。” “埙?”荀欢眨眨眼,“你不是说你不会吹奏什么乐器么,怎么会有埙?” 想了想,她又了然:“难道是哪位小娘子送你的?” 何长暄没解释,让她看了看。 荀欢拿在手中把玩一番,很快便失了兴趣,伸手递给他道:“你吹一段让我听听。” 他沉默片刻,没同意。 荀欢叹了口气,慢悠悠地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吹埙,要么陪我睡觉,两个都选我也没意见,你选……” 她顿了下,忽然觉得这样问不太好,今日他肯定是要陪她的,不然她过来做什么? 察觉到他要开口,荀欢连忙捂住他的嘴,扬声道:“你别说话,让我想想。” 何长暄愣了一下,眸中笑意浮现,亮如星辰。 荀欢眨眨眼,险些被他蛊惑,咬了咬舌尖,逼退心中酥麻的感觉,偏头看了看。 他屋中的布置极为简单,几乎没有添置什么东西,瞧着甚是单调,荀欢也没瞧见什么好玩的,目光落在玉白上的茶盏上——这大概是这里最显眼的颜色了。 荀欢眼睛一亮,回眸道:“喝酒还是吹埙,你选一个!” 他滴酒不沾,自然会选吹埙,荀欢笃定。 他低声问:“一定要选?” 荀欢的手还放在他脸上,说话间热气吹拂在她的手上,手心微痒。 她连忙把手放下,不自在地握住,呆呆地嗯了一声。 屋中忽然亮了起来,又重归暗淡,紧接着雷声轰鸣,窗外落了雨。 她被淅沥雨声吸引,偏过脸的瞬间,听见何长暄声音沉沉地开口。 “我选喝酒。” 第42章 章世外桃源 你怎么这么好 窗外雨势变大, 水雾升腾。 荀欢没听清,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她难以置信的问:“你要喝酒?” 他滴酒不沾, 怎么可能会喝酒? 何长暄抚摸着手中的埙, 望着被雨雾阻隔的树,也变得白茫茫一片。 难道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荀欢咬唇道:“到底怎么回事?” 何长暄沉默了许久才说道:“诱诱, 这是我阿娘的遗物。” 荀欢一怔,心头浮现出几分懊恼, 许久咬唇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何长暄揉揉她的脑袋:“不怪你。” 她是个跳脱的性子,见到什么都觉得新奇,更何况她并不知道这是遗物, 有什么关系。 荀欢却还有些难受,她看着他手中的埙, 手指微微动了下, 还是没有勇气。 何长暄见状,将埙交到她手中, 好笑道:“不过是个死物而已。” 荀欢小心翼翼地接过来。 这是一个普通的陶制梨形埙,触感极好, 还泛着微微的光泽感,被保养的极好。 她抚摸片刻, 叹息道:“你的阿娘一定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吧?” 他顿了下才道:“不知。” 荀欢惊讶地抬头。 “我没有见过她。”他简短的解释,默了默又岔开话题,“雨太大了。” 话音刚落,屋中亮如白昼,雷声再次轰鸣,窗外的雨声像是密集的鼓点, 重重地敲响。 荀欢抿了下唇,也没再提及,顺着他的话说道:“雨停了我再回去吧。” 何长暄看她一眼。 她过来的路上肯定有人看见,如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本想送她回去,但雨实在太大,若是生病了岂不是得不偿失,所以他很快便同意了,又道:“你先留在这里,我去找春时,让她帮忙遮掩。” 荀欢嗯了一声,站起身帮他找蓑衣,一个转身的工夫,他却已经撑着一把伞走在了雨幕中。 望着他渐渐模糊不清的背影,荀欢在心中一叹。 幼时没了阿娘,又自幼长在齐国,阿耶也不知在哪里,她不敢问,他从未提及,所以很有可能他自幼便是孑然一身的,也不知是怎么长大的。 她没敢深想,在屋子里随便转了转。 方才她只是随意一看,如今细细打量一番,更觉房中陈设格外简单,不过是一床一桌一椅而已,墙上和桌上连花瓶和字画都没有,沉闷又无趣。 像常鹤这个人一样。 屋里没什么好看的,荀欢索性趴在窗边赏雨。 他是贴身侍卫,住的屋子自然是不错的,甚至还算是单独的院落,极为清幽。 再一打量,荀欢觉得这个位置倒是极为精妙,不远处便是桃树,错落有致,将小院围的严严实实,从桃树的缝隙中可以眺望远处的竹林,遥遥的望见望月亭的轮廓。 像世外桃源一般。 荀欢被自己的念头弄得发笑,这里这么单调,世外桃源怎么可能是这样的? 她专心赏雨,推开窗,清新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荀欢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场大雨过后,柳絮便会彻底沉寂,她的脸也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 她伸出手,雨滴重重砸入手心,很快便接了满满一手心。 她又将手背朝上,雨水混入雨滴中消失不见,她复又手心朝上,接了雨水又倒出来,乐此不疲。 又玩了一会儿,眼角余光终于瞥见一个人影。 荀欢笑起来,扒着窗沿朝他挥挥手,风忽然转了个向,雨滴斜斜的倾倒进她的衣襟中,还有脸上。 发丝黏在脸上并不舒服,荀欢愣了愣,堪堪回神。 何长暄见状一笑,没进屋,先在外面把窗子关上了。 他站在廊下没动,荀欢抹了把脸,两人相视而笑。 他进了屋,还没说什么,荀欢便拿着干净的巾帕帮他擦脸上的雨水。 她脸上还挂着笑,专注地擦拭,眸光如星,光华流转,浅淡的红色痕迹还留在腮边,此刻她如同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妻子,替晚归的丈夫擦汗。 唯一不同的是她口中埋怨着:“你长这么高做什么,我都够不到。” 何长暄回神,顺从地微微低头。 她也稍稍倾身,左手扶着他的手臂,右手轻轻地擦拭额角,热气通过手臂传递到心里。 何长暄心中微热,右手蓄了力将她举高,揽紧她的腰肢,在她怔愣时吻了下去。 少女的唇瓣香软,还带着雨水的潮湿感,他轻柔地拨开她脸上的发丝,吻向两边蚕食。 荀欢手中还举着巾帕,随着动作摇摇晃晃,偶尔挂在他的头发上,凌乱不堪。 荀欢终于可以喘口气,没想到他的吻却落在了她的锁骨上,有点疼。 荀欢嘤咛一声,他的手忽然离开她的腰,像是惩罚,她连忙紧紧的抱住他才没掉下去。 他伏在她耳边呢喃:“诱诱,你怎么这么好?” 她哪里好了?荀欢微怔,擦个脸就好了? “雨水进你脑子里了么?”她抓住他的头发左右拉扯,“让我听听有没有水声。” 他本就散乱的头发更凌乱了。 旖旎气氛也变得古怪起来。 何长暄轻咳一声,将她放下,又举起左手提的东西微微晃了晃:“想喝么?” “酒!”荀欢目光一亮。 “不许多喝,”他揉揉她的脑袋,“我去洗澡,你在这里待一会儿。” 荀欢哦了一声,目送他拿了换洗的衣裳出了门。 他沐浴自然没有荀欢方便,不过这里地方也算大,浴桶放在隔壁,而不是用屏风一挡,在屋里开拓出一个狭小的空间。 还不如在屋里沐浴呢,荀欢撅了嘴,说不定她还能看上两眼。 她起了偷看的心思,但是手上的酒也来之不易,天人交战一会儿,她还是坐在窗边边赏雨边喝酒。 这一会儿的工夫,雨势似乎又变大了,荀欢有点庆幸他回来的早,不然这会儿回来,那把破伞肯定就坏了。 不过他怎么忽然就亲她了呢? 荀欢漫无目的的想了一会儿无关紧要的事情,酒壶就要见底了。 在这儿待着没意思,她恶从胆边生,想去吓吓他,于是悄悄出了门。 刚一出门,轰隆雷声炸开,雨声哗哗,荀欢打了个寒颤,也顾不得吓他了,快走两步推开隔壁的门,入眼便是四面屏风围着,中间水雾缭绕。 刚关上门,水声一停。 她舔了舔唇,紧张地说道:“外面的雷声太大了,我、我害怕。” “是么?” 水声又起,他的声音有些听不真切,荀欢也没管他说了什么,自顾自地坐下,打量这间屋子。 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荀欢只好盯着屏风看,看着看着,目光便不由自主地飘到从屏风中映出的身影上,连屏风上画了什么都没看清。 不行,她怎么能这样。 要矜持! 她的视线终于聚焦到屏风上,却发现屏风上画着几只鹤,振翅欲飞。 荀欢眨眨眼,这是谁送来的屏风,怎么和常鹤这么相配? 她往前走了几步,观察那几只鹤。 说起来她还送……赐给常鹤一只仙鹤纹样的玉簪呢,不知道他放在哪里,这么久了都没戴过。 荀欢撇撇嘴,真是的,那只仙鹤玉簪不好么? 正走着神,寂静的室内水声哗哗。 他要起身了? 荀欢又凑近一些,透过缭绕的水雾,瞥见他线条流畅的脊背,水珠顺着肩颈滑下来,落入水中,荡起浅浅涟漪。 他背对着她,荀欢看不见他的神情,只知道他极为放松,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出现。 荀欢看得更加肆无忌惮了,目光在他年轻的身体上巡视,甚至还想伸手摸一摸。 不过她这副模样怎么看怎么像个女采花贼,荀欢顿了顿,将这个想法赶出去,继续愉快地偷看。 “诱诱,看够了么?”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平缓。 荀欢一惊,原来他知道! 她咽了下口水,硬着头皮道:“我才没看呢。” 话音未落,他扒着浴桶的手转了个方向,与她面对面。 两人对视片刻,他淡淡开口:“我要起身了,还看么?” 荀欢唇瓣微抿,伸手捂住眼睛,这样就看不见了吧。 视线被阻隔,其他的感官都变得格外灵敏,她闻到皂角清新的香味,触到呼出的微热气息,听到窗外的哗哗雨声,还有浴桶中极轻微的水声。 他怎么不动呀? 荀欢悄悄将手指间的缝隙露出来,瞧见他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慢慢往上,是他似笑非笑的模样,正静静地瞅着她。 荀欢被吓到,没想到下一瞬他便迅疾地起身,水声哗哗,飞溅到浴桶外,落在屏风上。 脑海中轰然炸开,大脑又经历了一片空白,荀欢察觉到自己在尖叫,几乎要盖过雨声。 虽然这里轻易没人过来,但是何长暄还是捂住她的嘴,他的周身氤氲着热气,连声音也染上几分,变得温和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仪宁长公主,怕我?” “谁、谁怕你了!”荀欢一把掰开他的手,极快地上下打量他一番,不知何时他已经穿好了衣裳,她这才松了口气。 不敢再说什么,也不敢待在这里,荀欢后退两步,推开门便跑了出去。 怕她淋雨,何长暄急忙追上,没想到她并没有走,而是进了隔壁的屋子,裙角在地面上铺曳,很快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荀欢靠在门板上,呼吸还有些不稳。 心潮起伏下,她懊恼起来,没事好奇这个做什么,最后丢人的不是常鹤,是她自己! 她吐出一口浊气,察觉到他要进来,连忙跑到窗边坐下,故作镇定地赏雨,顺便喝了口酒压压惊。 有推门的声音响起,荀欢咬咬唇,克制住回头的冲动。 脚步声慢慢靠近,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在看什么?” 荀欢不回答,继续扮演岁月静好的美人,端坐在窗边,目光直直地望着雨幕。 这雨什么时候停啊,她有点想走了。 一双臂膀忽然圈住她,带着皂角的香气与沐浴后的热气,打断她退却的心绪,带着强势与霸道,紧紧地包围着她,占据她所有的心神。 窗外的雨纷纷扰扰,室内却寂静无比,呼吸声可闻。 无人出入的境地,被大雨所阻隔的隐秘的世外桃源。 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不会被人知晓,也不会被人打扰。 她一直向往自由。 现在不就是自由么? 被这个念头激的一阵心颤,心中顿时生出许多无畏的情绪,从前同床共枕也不敢触碰的,她忽然迫切的想要试一试。 她微微偏头,他亦默契地低首,含住她的唇瓣。 窗外雨声未停,狭小逼仄的角落,室内的少年与少女恍若未闻,全情投入。 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二人。 第43章 章各怀心思 常鹤,你是不是喜欢我?…… 窗外的雨不同于三月的绵软, 丝毫没有要收敛的迹象。 迎面一股微微燥热的风,初夏来的盛大而热烈。 荀欢的发丝被风吹的扬起,与何长暄的缠绕在一起, 不分彼此。 他们吻得难舍难分。 荀欢的神情中除了畅快与享受, 还带了点从容赴死的意味。 被发现就被发现吧,她是长公主, 怕什么呢? 更何况这里这么隐蔽,怎么可能会被发现, 荀欢这样想着。 吻变得时轻时重,他似乎看出她的走神,重重的咬了她一下,而后又安抚, 轻轻舔舐。 荀欢向后一躲,脊背贴上坚硬的墙壁, 痛的唔了一声, 下一刻双脚便离了地,被他抱着去了床榻上。 还没坐稳, 细细密密的吻又落下来,比窗外的雨来的更热烈。 荀欢左右动了动, 微微偏头躲开,不舒服的哼了一声, 皱眉道:“你的床榻好硬。” 他没说话,只一味的亲吻,像是干渴了许久,唯有她的唇瓣才能慰藉。 荀欢便说不出话了,只是亲的委实有些久,他也越靠越近, 似乎要把她嵌入骨血。 她不满地推开,抱怨道:“你的衣裳好硌人。” 她一贯的娇气,他沉默片刻,还是脱了外裳,却没有放下,而是罩在荀欢身上,他只余一件里衣。 正中荀欢下怀,她想了想,有意无意的勾住他的腰,作势要去拿茶盏喝水。 眼看着就要摔下去,何长暄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替她拿来茶盏。 荀欢确实有些渴,一口气喝完了,主动去吻他。 她的唇齿中多了茶叶的香气,何长暄忍不住汲取更多,落在她腰间的手也开始隔着外裳暧昧的打着圈。 她却没有阻止。 何长暄心中微动,分神思考。 自从他洗过澡之后,她便表现的极为热情,像是在刻意引诱。 他静静地望着她,不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 荀欢眼神迷离,露出一个笑,轻轻启唇,主动含住他的唇瓣。 何长暄一僵,发了狠地吻她,又很快推开她,变成冷静自持的鹤郎君,他低声问:“为什么?” 荀欢咬咬唇,和盘托出:“我想试试。” “试什么?” 她没说话,目光却在他腰际一扫,原本被吻得薄红的脸此刻红了个彻底。 何长暄心中一凉。 他此刻忽然有些明白,或许他早就明白,只是不想承认。 荀欢对他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就像她说的,她只想试试。 于是选中了他。 烧的热烈的燎原之火变成了星星之火,又被窗外的滂沱大雨浇灭。 何长暄平静的推开她,道:“诱诱,我不会趁人之危。” 荀欢张了张口,问:“什么危?” 不是她主动的么?趁人之危这四个字也该是她说呀? “你喝醉了,现在不清醒,”他声音很轻,“等雨停了,我送你回去。” 荀欢撅了嘴,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是我不够好看么?可是娘子们都夸我,说我像仙女儿似的。” 何长暄很快否认:“不是,是你把‘情’想的太简单。” 荀欢的眼中掠过几丝茫然的情绪。 他继续说道:“两人交合,首先需要有对彼此的爱意,幼幼,你知道什么是爱么?” 知道她不懂,他热切的望着她的眼睛,简单地解释:“爱便是目光一刻也离不开她,看着她的时候,眼里有光。” 荀欢心中微微一动,想起那几个娘子说的话。 “常郎君满心满眼都是小娘子……多观察便知道了……” 她想了想,抬眸望向他,轻轻嗯了一声:“我明白。” 她紧紧地盯着他,他也察觉到她的视线,神情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过了片刻,见她依然目不转睛的望着,嘴角不自然的抿了一下,目光飘向窗外,又有意无意的转到她脸上,见她还盯着他看,又连忙垂眸。 原来他的神情还有这么丰富的时候,荀欢有些难以置信。 刚走神一会儿,他忽然试探着开口:“诱诱,你不舒服?” 就像那几位娘子说的一样,他满心满眼都是她,不然怎么总是能第一时间发觉她的情绪变化? 荀欢微微摇头,顿了顿,还是落落大方地问:“常鹤,你是不是喜欢我?” 话音未落,她抬眸,再次紧紧地盯着他。 他平静的神情忽然带了点别的,不知是慌乱还是难以置信,转瞬即逝。 荀欢没看清,只知道他方才的表情不太正常,她狐疑地等着他的回答。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从容不迫道,“虽然私底下叫着你的乳名,但我向来只把你当成仪宁长公主。” 荀欢再也没看出什么,只知道他和平常一样,便很轻易地便相信了,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她又对自己的美貌产生了怀疑:“我不够好看么?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何长暄瞅她一眼,问:“是喜欢好还是不喜欢好?” 荀欢斩钉截铁道:“当然是不喜欢,这样日后我们才能好聚好散。” 她一直很清楚他们两人是公主与面首的关系,若是他们的关系中掺杂了别的感情,那就难办了。 何长暄拢在身后的手紧了紧,若无其事道:“好。” 说话间,热烈的雨声变得慵懒,荀欢往窗外看去,清晰的瞧见望月亭的轮廓,被水洗的发亮,在月光下如仙境一般。 “该走了,”何长暄低声开口,“我送你回去。” 荀欢眼睛转了转,很快应了声。 两人躲开巡逻的侍卫与路过的侍女,有惊无险的来到清酒院。 他要走,荀欢一把将他扯进来,道:“今晚你在这里睡。” 何长暄抬眼打量她,谅她也不敢在清酒院胡来,很快便同意了,况且上次他们并未真正同床共枕,不算数。 他为自己找着借口。 荀欢欢快的推开屋门,让春时回去了。 春时望着她身后的何长暄,犹疑道:“公主,鹤郎君……”怎么跟着过来了? 荀欢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便关上了屋门。 他们这次显然熟悉了许多,荀欢先躺进去,何长暄紧随其后,只是中间隔着银河,一个不敢一个不愿,谁都没有靠近。 荀欢自然是不敢的那个,这里是清酒院,随时都会有人进出,她不敢冒险,只能等到夜深。 何长暄不愿,他怕自己把持不住,上次便是因为失了分寸才做出那样的事情,这一次,只要睡醒有她便好。 两人各怀心思地望着彼此。 荀欢还穿着略有些潮湿的衣裳,她扭了扭身子,主动开口:“你转过身去。” 他问都没有问一句,听命行事。 荀欢咬唇坐起身,确定他不会偷看,慢慢脱了外裳。 她沐浴之后穿的格外随意,本以为不出一刻钟便会回来,没想到被大雨耽误了许久,得不偿失。 她叹了口气,低头定睛一看,里面穿的是件不太容易脱的衣裳。 “……”她瞅了一眼安安静静背对她的人,还是决定自己动手。 荀欢在做什么,何长暄自然知道,他默默数着数,数到一百了她也没说可以转身,他只好主动问:“好了么?” “没有……”她的声音带了点不耐烦,“这个衣裳好讨厌!” 不知是因为她穿的时候没系好还是她脱得时候没看仔细,怎么弄都脱不下来,几条丝带缠绕在一起,反倒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她和自己生闷气:“不脱了!就这样睡吧!” 说着她要躺下来,却被紧缚着的腰勒的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何长暄默了默,探身吹了灯。 荀欢眨眨眼,问:“怎么了?” 他转过身,轻声道:“我来帮你。” 这么黑怎么帮?他看得见么?荀欢哼了一声,也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他很快便坐起身,摸索着扯到一根丝带,凭着直觉寻找解开的方法。 过了片刻,荀欢可以正常呼吸了,她深呼吸几次,终于缓了回来,也有心思看他了,他神情专注,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下,遮盖住他眼中的光。 他怎么做什么都这么好看呢?荀欢默默的想。 正出着神,他忽然开口:“好了。” 荀欢低头,他轻轻一动,衣裳便褪了下来,只留了里衣。 密闭的红帐中幽香阵阵。 只着里衣,她有些羞赧,连忙缩到被子里,声音不稳:“我、我要睡了。” 过了许久他才轻轻嗯了一声,躺在被子上面,离她很远。 现在还下着雨呢,他不冷么?荀欢抿了下唇,蹙眉问:“你怎么不躺进来?” 他背对着她,声音比以往更低沉:“不必管我,你先睡吧。” 荀欢想了想,裹着被子翻了个身,隔着被子抱住他,故作天真道:“常鹤,你是不是又硬了呀?” 他愣了下,被她气笑了:“知道还凑过来?” 荀欢眼睛转了转,无所谓道:“我又不怕,反正你也做不了什么。” 只要她不把手伸出来,他就什么都做不了,这样想着,她将双手放在胸前,两手交握,谁也分不开。 防御的姿态刚做好,他忽然转身,双手撑在身侧俯视着她,目光如炬。 荀欢吓了一跳,不过是过了几息而已,他怎么就躺在上面了? 还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她……她咽了下口水,试着轻微地动了动,再也不敢说什么惹恼他的话,他像一只伺机而动的狼,而她便是待宰的羔羊。 她被这样具有十足侵略性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一边躲闪一边小声道:“你好重啊。” 他没回答,趴在她颈间嗅了嗅,忽然问:“你有体香么?” 荀欢怔了一下。 没想到说完这句话他便掀开被子躺了进来,想牵住她的手。 荀欢吓得一颤,双手紧紧地环着自己,一副防备的姿态。 她这点力气对何长暄来说不算什么,他轻轻松松拉开她的手臂,握住她的手。 不过她的手倒是越来越软了,柔弱无骨,这样想着,他便轻轻捏了一下,忽然一怔。 荀欢早已陷入呆滞,心中闪过一万种情绪。 他知道自己摸得是哪儿么?! 两人一时都忘了说话,何长暄收回手,怕自己对她不利,僵着脸将她捂得严严实实。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待在这里一刻钟便会出事。 她年纪还小,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可他不该纵容自己,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入两难境地。 打定主意,他坐起身深吸一口气,努力不去回想方才的柔软触感,尽量平静道:“我先回去了,明日我会主动领罚。” 荀欢闻言,从被窝里探出头:“你不许走。” 映在纱幔上的背影一僵,许久才轻声问:“怎么了?” “我、我好奇怪,”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的月事好像真的又来了……” 第44章 章同榻而眠 这次换我来帮你 一场大雨过后, 月华如水。 雕花窗子的缝隙中泻出几缕月光,皎洁如绸缎。 荀欢却没什么欣赏美景的兴致。 虽然不是第一次在常鹤面前提起“月事”的字眼,但是她还是莫名有些难为情。 方才她恍恍惚惚的说出那句话, 至今还未回神, 依然呆呆的望着地上的如霜月光出神。 何长暄自然也没动,过了片刻, 他慢慢转身,看向床榻上侧躺着的佳人。 一向果决的他此刻却显出几分优柔寡断, 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 荀欢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想麻烦他,这种私密的事情,她不想假他人之手, 而且还是一个男人。 这样想着,她从床榻上爬起来, 正想借着微弱月光下榻, 他艰涩的声音响起:“不用下来。” 荀欢疑惑的望向他。 “不是月事。”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十分的笃定。 话音刚落, 他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便举步往床榻的方向走, 沉默的躺下,和荀欢一起。 荀欢有点懵, 上次也是这样,他说不是月事,可是这是什么呢? 她有些犹疑,还是想去确定一下,于是低声道:“我要去净房。” “不必了,我来帮你。”他下定决心, 言语中带了几分从容。 荀欢曲了曲腿。 她脸上有些燥热,被微凉的唇瓣轻轻碰触,心里也热了起来。 他的吻很轻很慢,前所未有的柔和,似乎有心事。 荀欢被磨得没有耐心,她蹙着眉咬他一口,他微怔,吻终于变得热烈起来。 她沉迷其中,没有察觉到他的手正慢慢靠近。 直到贴在她的里衣上,荀欢被灼热的温度烫的一惊,堪堪回神,忍不住睁开眼睛。 他依然闭着眼睛,吻更加热烈,荀欢渐渐忘记了那只手,忍不住靠近他。 似乎想要更多。 他也放纵着自己的手探索,慢慢往下滑去。 荀欢嘤咛一声,不由自主地并紧了双腿,寸步难行。 何长暄极有耐心,不断的亲吻她的脸,让她放松,荀欢依然怕,只是神情中还带了几丝新奇,她被那种感觉折磨的要发疯。 真的很奇怪,又舒服又难受。 他的手毫无章法,胜在温柔,似乎怕弄疼她。 荀欢的心也七上八下的,还没忍不住哭了起来,她抽噎着说道:“你别、别……” 后面的话是什么,她难以启齿。 他只是沉默,手上却没停。 怎么能这样……荀欢咬着唇克制着自己泻出的几丝轻吟。 “上次你帮了我,”他声音沉静,“诱诱,这次换我来帮你。” 可是她不想被这样帮,荀欢心中气恼,可是反应却很诚实,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引得她颤栗不已。 何长暄终于睁开眼睛,目光沉沉的望向她。 她哭的眼尾发红,蹙着的眉也惹人怜爱的恰到好处,身子跟着他的手时而拱起时而变得平直,一朵娇怯的桃花在他手上盛开。 何长暄慢条斯理地抽出手,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在她耳边轻轻呢喃:“诱诱,你可真是人如其名。” 荀欢还没回过神,她仰着脸大口大口的喘气,什么都听不见,目光空茫。 许久,她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侧头望了他一眼。 他出了许多汗,额角亮晶晶的,似乎累得是他。 不过他确实是累的。 荀欢难为情地用被子盖住脸,瓮声瓮气道:“我要去沐浴。” 何长暄便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来,送她去了净房,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 荀欢有些腿软,她扶着柱子站好,声音颤颤:“你不许走。” 他顿住脚步。 “不是……”荀欢有气无力道,“我是说你不许离开清酒院。” 话音刚落,他举步离开,也不知道有没有听。 荀欢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躺在汤池中,呆呆的望着自己的身体。 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的。 原来不止常鹤会有感觉,她也会有感觉。 可是褪去羞愤,她确实是享受的,甚至沉迷其中,比亲吻的感觉还要好。 原来这便是男女之间会做的事情么? 荀欢懒懒的趴在汤池边上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去。 没想到刚推开门,迎面便是何长暄。 “你怎么站在这里?”荀欢抿了下唇,有些不自在。 他们刚经历了亲密的事情,饶是她再大胆也有些羞赧。 想必等面首多了便会习惯了,荀欢这样安慰自己,脸上薄红褪去,很快又镇定下来。 他垂眸道:“我也要去。” 荀欢一愣,给他让路。 他是要进去解决么? 荀欢没敢再待下去,连忙回到了床榻上。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可是她心里却有些痒,只好放纵自己胡思乱想起来。 除了《西厢记》,她也在众位阿兄的府邸中翻出过好几本春宫图,她好奇的时候便会看一眼,那时年幼,丢下就忘的一干二净。 如今她马上及笄了,还对这些一窍不通呢,居然把那个当成了月事,还是两次,真是奇耻大辱。 她咬唇思考一番,是不是应该去偷几本? 她想了想各位阿兄,锁定了开寻香楼的三哥寿王,既然能开青楼,府上肯定有许多好东西,不过他最近不在长安,有些难办。 她出神思索着。 何长暄在净房中停留了许久才出来。 他步伐沉重的去寻荀欢,短短的几步路设想了一万种可能,或不理会他,或冷嘲热讽,或质问他为何如此,全是不好的猜想。 可是他也解释不了,只是因为他想这样做,于是便这样做了。 没想到上面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睡着了。 她抱着被子侧躺着,面容沉静平和,唇瓣微微张着,咂了咂嘴又闭上,气息再次变得绵长,睫毛上映着月亮微弱的光,投下一片清浅的影。 何长暄想起一个词。 躺春。 睫毛长长的少女睡着的模样。 真是妥帖极了。 何长暄有些不忍打扰她安睡,可是到底还是抵挡不住与她同榻而眠的诱惑。 他又看了一会儿,动作极轻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可是再轻柔也会惊动她,她不安的动了动,口中呢喃着模糊不清的话。 何长暄靠近了一些仔细听。 “常鹤,你……” 他微微一怔,这是梦到他了么? 他心中漾着欢喜,忍不住靠近她,将她抱在怀中,深深地吸了口气,汲取她身上的香气。 怀中佳人皱眉,小幅度地挣扎一番,见推脱不了,索性直接抱住他,在他怀中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何长暄弯了弯唇角,轻轻碰了下她的睫毛,同样满足的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全是她在他手中绽放的模样。 眼尾发红,眸中蓄泪,唇瓣微张,活色生香。 他忍下心中强烈的悸动与满足,轻柔地将她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 次日一早,荀欢先醒。 她扭扭身子,正想伸个懒腰,没想到双手却被禁锢着,完全施展不开。 她微微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常鹤的怀中,被他抱得紧紧的。 荀欢皱眉,正要发火,身体终于从沉睡中苏醒,沉默的告诉她,她的腿此刻正压在他的腿上。 似乎是她先动的手。 荀欢知道自己睡觉不老实,很容易便把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她愧疚地将腿收回去。 再一抬头,他已经睁开了眼睛,双眸带笑。 “诱诱,早。” “早、早……”荀欢干巴巴的跟他打招呼。 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荀欢也不好表现的太过羞涩,况且一会儿还要上课呢,她不想去,便大胆的搂住他的腰,闭上眼睛道:“再睡会儿。” 何长暄沉默片刻,她昨晚太累了,上课肯定没精神,便默许了。 只是他实在不能再久留,和她说了一声,荀欢随意应了一声,睡意昏沉。 再次醒来,已经到了吃午膳的时候了,她不想动,可是想起今日还要去酒肆便振奋起来,用过膳之后便出了府。 “小娘子来啦!” “哟,今日气色可真是不错!” 娘子们热情的打招呼。 荀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睡得有些久……” “这可不是睡出来的……不过说是睡出来的也不算错!”娘子们相互看看,窃窃地笑着。 荀欢自然听出话外之音,她抿了下唇瓣,只好装作没听懂,跟着娘子们笑。 娘子们也没再打趣她,抓紧时间做活,微胖娘子抱怨道:“寿王要这么多酒做什么,可把我累死了!” 三哥?荀欢竖起耳朵。 “寿王要回来啦,寻香楼还不得夜夜笙歌好几日?那点酒肯定是不够的。” 三哥要回长安?荀欢大惊,她怎么不知道! 陪娘子们待了片刻,荀欢气冲冲地回到公主府,正要写信骂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看信了。 她看着书案上摞的有小山高的信,硬着头皮拿起来,果然看见有好几封信都署着三哥的名字,她心虚地拆开,大致扫了两眼。 第一封信洋洋洒洒好几页,最后一页写着“小幼幼想我了么?阿兄半月后归来”。 她咬唇打开隔了五日的第二封,上面略显焦急地写着“幼幼怎么不回信”? 第三封是昨日收到的,她不敢再看了,想了想,她伏在书案上埋头苦写,到时候就说她忘了寄信好了。 三哥寿王与赵承简是一同离开的,那里受了灾,没有王爷坐镇,只靠赵承简自然是不行的。 现在三哥要回来了,赵承简也快了吧? 荀欢没再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对着洁白的宣纸冥思苦想。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日,除了琢磨怎么哄三哥高兴让她有些头疼,荀欢玩的乐不思蜀,早已把上课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了。 终于到了三哥回来的日子,荀欢挑了个何长暄不在的时候,带着几个侍卫风风火火地跑去了寿王府,决定把三哥哄好之后就去偷春宫图。 没想到寿王府府门紧闭,门可罗雀。 荀欢一愣,难道三哥还没回来? 她亲自去问守门侍卫,却得知他去兴庆宫给太妃们请安了。 装的倒是孝顺,荀欢撇撇嘴,恹恹地回了府。 “公主,您回来了!”春时气喘吁吁地出来迎她,“我正想去找您呢。” “怎么了?”她好奇地问,难不成她一走便出事了? 春时连忙和盘托出。 原来阿娘心疼她被迫关在府上那么久,见她不想上课便也没提,可是见她实在不求上进,终于忍不住召见了常鹤,责令他立即前往兴庆宫。 哦,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常鹤去兴庆宫了啊。阿娘心善,肯定不会因为此事责罚他,只是提点他几句而已,让他多管管她。 不过她最近玩的确实有些忘乎所以了,明日一定要上课了! 荀欢没放在心上,可是走出几步,她忽然惊醒。 常鹤在兴庆宫没事,可是三哥也在兴庆宫啊! 完了完了! 她边往马厩跑边喊道:“快!备马!我也要去兴庆宫!” 第45章 章小心翼翼 你们什么关系? 何长暄正在屋中擦拭着埙, 有人敲门,他应了一声,那人扬声道:“鹤郎君, 陈太妃让你去一趟。” 他的手微顿, 很快又了然。 许是因为荀欢近日没有上课的缘故,要拿他这个贴身侍卫训话。 何长暄嗯了一声, 得了旨便出府,半路上才发觉自己手中还拿着埙, 他一愣,只好系在腰间。 一路顺畅的来到兴庆宫,却被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拦住去路。 那人快到而立之年的模样,举手投足间甚是矜贵, 何长暄顿了下,问:“阁下有何要事?” “你是哪个府上的人?本王以前怎么从未见过?”那人并未隐瞒自己的身份, 看着他的目光中带着探询与惊艳。 何长暄皱眉, 压下眉间的不耐行了礼,不卑不亢道:“参见王爷, 属下在仪宁长公主府当差。” 他自称王爷,何长暄在脑海中思索此人身份, 很快便确定他是荀欢近日总是挂在嘴边的寿王。 “原来是本王的妹妹,”寿王笑起来, “本王与你一见如故,一起品茶下棋岂不乐哉?” 寿王从容负手而立,等他答应。 毕竟能与王爷同坐一席,是他的福分。 何长暄敛去眼中的情绪,很快回答:“承蒙王爷厚爱,属下还有要事, 先告辞了。” 说罢他又行了个礼,抬脚往福润殿走去。 寿王啧啧两声,望着何长暄的背影出神,思索片刻还是忍不住跟上他,道明自己的身份:“本王是当朝寿王,你当真不去?” “不去。”何长暄回答的干脆,又有些不耐烦。 坊间隐隐有过传闻,说寿王好男风,是以还未成婚。 如今的世道,好男风并不是一件令人不齿的事情,但何长暄并无此意,又不想与他纠缠,只好加快了步伐。 身后的寿王面色一冷,挥手召出几个隐藏在暗处的侍卫,既然他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只能让侍卫解决了。 何长暄早就察觉,他叹了口气,捏紧了拳头,脚下未乱一分。 没想到那几个侍卫却应声而动,将他团团围住。 这出闹剧演的实在太久,何长暄更加不耐,荀欢居然有这样当街强抢郎君的兄长,能学到什么好? 寿王微微笑着:“这位郎君,只要你能打得过本王的侍卫,本王自然会放你离开。” 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寿王挥了下手,侍卫们很快便出手,何长暄一手护着腰间的埙一手格挡。 他不能动手。 寿王在一旁冷眼看着,心中却赞叹不已。 没想到荀欢身边还有如此俊秀的郎君,出手也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他心中窃喜。 就算今日没能让他进府,明日也得让荀欢把这人让给他。 他心中琢磨着,目光落在他的手护着的东西上。 似乎是埙,他心中生出些不满,这样比武束手束脚的,他看得不尽兴,于是便和侍卫们使了个眼色,使计将他的埙拿到自己手中。 腰间变轻,何长暄一怔,瞳孔紧缩,正要去抢,寿王下意识抬手,埙落到地上。 “实在对不住,”寿王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明日本王赔你一个如何?敢问郎君尊姓大名?” 何长暄握紧了拳头,蹲下身将碎片捡起来,还未来得及起身,一道纤细身影挡住大片阳光,拦在他身前。 他眉眼微动,正要抬头,寿王恰好惊喜地开口:“幼幼!你怎么来了,多日不见,可有想念阿兄?” 荀欢没说话,一脸怒容地盯着寿王。 “瞧瞧你这满脸的汗。”寿王没在意她的冷脸,心疼的不行,上前几步想帮她擦汗,荀欢却偏头避开。 她骑马来到兴庆宫,见常鹤还没被三哥带走,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没想到三哥居然将常鹤的埙摔坏了! 这可是常鹤阿娘的遗物! 她抿了下唇,强忍着回头看他的冲动,继续与寿王对峙:“三哥一回来便想动我的人?有没有把我这个妹妹放在心上?” 自幼便疼爱有加的小妹妹对自己冷眼相待,寿王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见她不高兴,他自然马上服软:“幼幼,是阿兄的错,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好。” 荀欢哼了一声,想让他赔常鹤一个一模一样的埙,但是再像也不是同一个了,还要让常鹤再伤心一回,她便没再理会寿王,转身道:“常鹤,你先回去吧。” 何长暄一直沉默着,闻言也没开口,听从荀欢的命令径直出了兴庆宫。 荀欢目送他远去,心中有些歉疚。 “幼幼,你眼里都没有阿兄了,”寿王酸溜溜道,又叹了一声,“你还未及笄,不要学你阿姐找什么面首。” “你管我做什么?”荀欢像个炸了毛的狮子,凶巴巴道,“你想想一会儿怎么与林太妃说吧!” 林太妃便是寿王的阿娘,一直催着寿王成亲,来一次便提一次,有时候还会哭上一场。 寿王一个头两个大,再也没有方才的意气风发,蔫蔫的去林太妃的宫里了。 荀欢气不过,看着他的背影又瞪他一眼,这才顺了两下气,面带微笑地去福润殿了。 陈太妃见女儿亲自过来,还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原本五分的气瞬间变成了两分。 她循循善诱一番,敦促荀欢好好上课,得了女儿的保证便作罢了,但还是多问了一句:“你的侍卫怎么没有过来?” 荀欢一愣,随意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 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陈太妃皱眉,关心地问道:“近日身子不舒服?” 荀欢摇摇头,一直盯着公主府的方向,望眼欲穿。 也不知道常鹤现在怎么样,肯定连带着她也讨厌了,毕竟摔碎埙的人是她的三哥。 荀欢抿了下唇,心中七上八下的,只好求助于阿娘:“阿娘,如果……我不小心摔碎了别人的东西,很重要的东西,这可怎么办?” 陈太妃眉眼微动,淡淡问道:“你们什么关系?” 荀欢扭捏起来,期期艾艾道:“朋友……吧。” 陈太妃嗯了一声,也没问什么,回答道:“自然是把东西修好,或者寻一个一模一样的。” “可若那个东西是无价的呢?” “那便没法子了。”陈太妃叹了口气。 荀欢失魂落魄地回府了,只是没回清酒院,而是先去寻常鹤。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她扫了一眼,见他正将埙的碎片收起来放进木盒中,见她进来了也只是瞥她一眼,并没有避讳什么。 知道他不想多提,荀欢便故作轻松道:“幸好我去得及时,不然你就回不来了。” 何长暄将木盒放在博古架上,淡淡开口:“多谢公主。” “这有什么谢的……”荀欢抿了下唇,瞥了眼木盒的位置又连忙收回目光,解释道,“三哥喜欢男子,你别介怀,有我在,他不会动你。” 何长暄应了一声。 荀欢也没再说什么,两人对坐,一片沉默。 一连两日,荀欢明显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僵硬了许多,她有些着急,一直暗中寻找机会将木盒偷出来,然后找老师傅修一修,能修好最好,若是修不好……也比现在一堆碎片的好。 她这样安慰自己,终于找到机会拿到了木盒,她小心翼翼地将陶埙的碎片包在手帕中,留了木盒放在博古架上掩人耳目。 她偷偷出了府,找到长安城中名气最大的修造乐器的老师傅,花了许多银子才让他尽力试一试。 既然出了公主府,荀欢索性直接去寿王府兴师问罪。 通报之后,她大喇喇地坐在主位上,寿王好吃的好喝的伺候着,还在一旁赔着笑脸。 荀欢依然不满意,皱眉道:“三哥,前几日那件事你做的太过了。” 寿王没太在意,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卫而已,哪里用得着荀欢来说情,况且他的心思也淡了,敷衍两句便问:“这一两个月的工夫,我至少给你写了十封信,你呢?” 荀欢心虚地垂眸,坐直身子后又一脸淡定地解释道:“我写了,只是忘了寄出去而已。” 前几日她都在埋头苦写,就等着他问呢,说着她从怀中掏出几封信。 寿王随意瞥了两眼便道:“现在拿出来有什么用,赵承简天天盼着你的信呢,可惜他也看不到了。” 他刻意说道:“再过五日,想必他便回到长安了。” “什么意思?”荀欢一脸无语,“我又没给他写过,我怎么不知道他还有偷看别人的信的癖好呢?” 寿王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这个妹妹哪都好,就是对“情”这个字不开窍,还没看出来赵承简钟意她么? 不过她对那个侍卫倒是有些不同,想到这里,他心中微动,问道:“幼幼,你乖乖告诉阿兄,你是不是看上那个侍卫了?” 荀欢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一脸“你才看出来”的神情,道:“他是我以后的面首,你不许动我的人。” 寿王皱眉道:“那赵承简……” “哦,也来我府上做面首好了,”荀欢随意道,“只要他愿意过来,我随时欢迎。” “……”寿王一脸无奈,“他家中显赫,又与你青梅竹马,做驸马也绰绰有余,你别意气用事。” 各个都让她嫁给赵承简,荀欢心中微恼,直言道:“我谁都不嫁!” 妹妹还小,寿王只能哄着:“好好好,不嫁不嫁,阿兄说错话了。” 荀欢这才满意,在寿王府搜罗了许多好东西,又顺手塞了几本春宫图,满载而归。 回到公主府,没想到常鹤居然站在桃树下,他垂着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荀欢顿住脚步。 这几日除了必要的事情,他轻易不来找她,今日是怎么了? 心中一咯噔,荀欢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难道是她偷埙的事情被发现了? 她抿了下唇,慢慢走过去。 第46章 章会想我吗 一时与一世 荀欢在原地踌躇许久。 她不知道常鹤为什么会主动过来, 若是因为发现埙不见了,她该怎么解释呢? 直说? 可是她想给他一个惊喜。 假装不知道? 可是他那么聪明,一眼就能揭开她的伪装, 所以她说谎的话他肯定会看出来的呀。 其实这件事也很好解决, 他是属下,就算荀欢直接下令杀了他, 他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怨言,但是她不想拿长公主的身份压他。 他是为数不多的敢管她的人了, 而且他们前几日还如此亲密。 荀欢抿了下唇,又带了点赴死的决心。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一常鹤过来不是因为这件事呢? 荀欢无声地叹了口气, 慢慢走了过去。 她先发制人,在他还未发觉她的存在时便故作欢快地开口:“常鹤!你怎么过来啦!” 何长暄这才抬眸, 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又慢慢隐去,这才说道:“没什么事。” 荀欢哦了一声, 也没话说了。 最近他们都没有好好说过话,彼此生疏了许多, 荀欢有些不自在地垂首,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被风吹的飘扬的披帛。 她心里装着事, 自然没有发现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流连。 过了片刻,荀欢有点累了,她今日跑了一整天,都没好好坐下来吃口茶,她抬头正要说话,却发现他的目光飞快地移开, 望向一旁的桃树。 方才常鹤是在看她么? 荀欢疑惑地眨眨眼睛,这才说道:“我要进屋了,你要过来么?” 他点了下头,荀欢有些紧张,步伐都乱了几分。 难道是因为在外面不好意思说她是贼,所以等着她回屋说么? 荀欢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早知道再站两个时辰了! 她推开屋门,垂头丧气地进去了。 何长暄紧随其后,默默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荀欢心里绷着的那根弦马上就要断了,她故作淡然地坐在贵妃榻上呷了口茶,心想着主动坦白会不会好一点,没想到他却率先开口:“公主。” 荀欢一愣,他已经很久没叫过她公主了,而且神情还这么严肃…… 她放下茶盏,正襟危坐,硬着头皮等着他继续说话。 可是他一直未开口,敛眉垂眸,瞧不清神色。 荀欢有些忐忑地催促道:“你怎么了?” 给她一个准话啊,她的心自从看见他之后都没回到肚子里过,七上八下的。 他似乎难以启齿,许久才说道:“我想……借点银子。” 他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些许沧桑。 荀欢一愣,马上说道:“你要多少?” 他很少会提关于钱的事情,久而久之荀欢都快以为他似乎不食人间烟火了。可是他也只是个侍卫而已,就算无牵无挂,也会有急需银子的时候,这次对她开口,肯定遇到了极难的事情。 荀欢思索着自己手中有多少能用的银子,却听他道:“……两千两。” 两千两而已,荀欢松了口气,她几万两都能拿出来,两千两算什么,她轻快道:“好啊,你去找春时拿吧。” 何长暄一愣:“你不问我用来做什么?” 荀欢莫名其妙地瞥他一眼:“怕什么,难道你会去杀人放火么?” 何长暄没说话。 荀欢心里一咯噔,难道他真的要去杀人放火啊? “逗你的,”他神色终于放松下来,又正色道,“公主,我要出去几日。” “……一定要去?” “一定要去。” 荀欢抿了下唇,忍住问他去哪里的冲动,终于松了口气。 正好,这样他就不会发现埙不见了,等他回来肯定就会修好了吧? 荀欢笑眯眯地朝他挥挥手,丝毫不留恋,大有马上让他滚蛋的错觉。 正准备出门的何长暄脚下一顿,又折返回来,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荀欢咽了下口水,觉得大事不妙,她正要脚底抹油溜走,还没跑开一步便被他抓住,按在贵妃榻上。 “你会想我么?” 他挡住了大片日光,恬静雅致的闺房中瞬间有了些许暧昧的昏暗。 荀欢缓慢地垂眸,还处在他居然会说出这种与他内敛沉默的性格完全不相符的话中。 安静几息,他自嘲一笑:“算了,我只是随口一问。” 她自幼的心愿便是坐拥无数面首,就算他可以一时拥有她,也不会永远拥有她。 可是他还是想试一试,哪怕只有微茫的希望。 他从容站起身,细细叮嘱她:“这几日不要乱跑,出府要带上侍卫,不要把侍卫甩的远远的,更不许独自一人出府。” 荀欢呆呆地哦了一声。 何长暄深深地看她一眼。 她迷茫的模样与平常明艳张扬之色相比,多了几分娇憨,让他忍不住将她捧在手心上。 他顿了下,还是没忍住,俯身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声音很轻:“等我回来。” 他没看荀欢的反应,拿了银子便出了公主府,往颁政坊而去。 颁政坊中寺庙云集,驿站众多,是以有许多逆旅与客舍供来往的人落脚,他径直走入一家不起眼的客舍中。 这家客舍是普通百姓经营的,所以条件甚是简陋,何长暄随意打量两眼便瞥见了墙角的蜘蛛网。 与公主府天差地别。 他神色未变,付了银子便盘腿而坐,闭目养神,等约定的人前来。 入夜时分,布谷夜啼。 他推开窗,一个眨眼的工夫,几个黑影咻咻闪过,他面色如常地关窗,望着进来的那个人。 他身着黑色衣裳,头戴斗笠,看不清相貌。何长暄也没在意,等着他开口。 “客人,您想杀几个人?”一个幽冷男声传来。 “我不杀人。” 黑衣人顿了一下。 “齐国暗卫如今就在京郊,想必你已经知晓,”何长暄淡声解释,“我们要与他们周旋,直到他们离开。” “我们?” “我会伪装成你们的模样一同前去。” 黑衣人顿时有了些许兴趣,做这桩生意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想要深入虎穴。 不过如此费时费力,黑衣人还是有些许不满:“杀了岂不是更容易。” 何长暄神色一冷,从怀中掏出银票:“每日五百两,这桩生意,做还是不做?” 没有人会和银子过不去,况且他们如今正是缺钱的时候,不用让兄弟们牺牲,还能白得银子,那人思索片刻,微微点头。 于是一连三日,黑衣人带着兄弟们守在京郊,甚是轻松,个个都精神焕发,因为他们的客人比他们更用心,每日休息的时候不超过两个时辰。 黑衣人看不下去了,皱眉说道:“你的武功这么高,对付他们绰绰有余,何必拉上我们?”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守夜的活儿都被你揽了去,这银子我拿着都不踏实……难道你是朝廷之人?” 何长暄没解释。 第四日的时候,许是被人召回,许是察觉入京无望,齐国人终于悄无声息地离去。 何长暄付了银子,终于放下一桩心事,很快便回了公主府。 没想到公主府中静悄悄的,也少了荀欢的欢声笑语。 他步伐微顿,问守门的侍卫出了什么事。 侍卫回答的极为简单:“公主病了。” 好好的怎么生病了?何长暄一怔,疾步往清酒院走去。 清酒院中药味不重,他心下一松,面色如常地推开门。 闺房中并没有侍女伺候,他随意打量一眼便关上了门,疾步往床榻走去。 他心心念念的人此刻正在昏睡,面色略显苍白,除此之外并无异样。 他试探着摸了摸她的额头,只比平常热一些。 瞧着像是中暑。 何长暄一愣,这才四月,她到底去哪儿玩了? 不过知道她没什么大事,他终于真正放松下来,坐在床沿等她醒来。 荀欢是被一股奇怪的味道熏醒的,她蹙眉,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没想到却看见了闭目养神的常鹤。 她疑惑地想,这是做梦么? 荀欢稍微一动,何长暄便察觉了,他望过来,声音低哑:“你醒了。” 荀欢四肢无力,却还是坚持捂住鼻子,嫌弃道:“你是去捡垃圾了么?怎么这么臭!” 何长暄一愣,他这几日确实没有洗澡,闻言便站起身,道:“我去洗洗。” “别!我想起一件事。”荀欢连忙喊住他,握住手里的东西。 何长暄疑惑地回头。 “我想听你吹埙,”荀欢可怜巴巴道,“可以么?” 她还在病中,他自然有求必应,回答的甚是干脆:“好,我去买一个。” “别去了,你去街上会把人熏坏的,”荀欢顿了一下,从被窝里拿出一个精致木匣,“我已经买好了。” 何长暄面色如常地接过来,甫一打开,却发觉这只埙也是陶制梨型埙,除了有几道裂痕,与阿娘的遗物别无二致。 他察觉到什么,眸中闪过一丝意外的情绪,低声道:“修好了?” 荀欢嗯了一声,歉意道:“我找了手艺最好的老师傅修的,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你回去试一试吧。” 不等他说什么,荀欢便闭上眼睛下了逐客令:“我又困了,要睡了。” 她知道他是不会为她吹埙的,方才不过是为了把埙还给他寻得借口。 与其被他拒绝,还不如她自己说呢。 只是身边久久没有动静。 荀欢真的有些困了,没有常鹤管着,她自然整日跑出去玩,昨日还跑到很远的地方钓鱼,恰好昨日艳阳高照,她一不小心中暑了。 喝了苦药之后睡了一整日,没想到一睁眼便瞧见他回来了。 昏昏沉沉中,她听见低沉婉转的曲调,韵律悠长,像是有人在她耳边呢喃。 过了片刻,乐声戛然而止。 有个熟悉的、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 “不是说病了么?怎么还有心情让伶人奏乐呢!” 第47章 章他的名字 你对我是否有一丝一毫的欢喜…… 早在脚步声出现的时候, 何长暄便放下了埙。 他看过去,恰好有人“吱呀”一声推开门,一个身量颀长的身影散漫地走过来。 他目光微顿, 问:“你是谁?” 那人瞥他一眼, 没理他,而是对睡着的荀欢说道:“我紧赶慢赶回来, 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没想到你倒是会享受, 我看这病也是装的吧?” 何长暄瞬间反应过来此人身份,他眼眸微眯,道:“赵承简?” 那人一愣,疑惑的问:“你怎么知道?” 何长暄握了握拳, 想克制,但是还是遵从自己的内心, 隐晦地上下打量他一番。 他肤色很白, 面如冠玉,意气风发的模样, 一看便知是长安城中锦衣玉食长大的少年郎,没有经历过风雨。 何长暄收回目光, 敛眸道:“我是公主的侍卫,公主提过你的名字。” 赵承简心中警觉, 质问道:“小小侍卫,为何可以随意出入公主闺房?” 他往何长暄的方向走了一步,暗中握拳,随时准备出手。 何长暄目光变冷,他微扬下巴,声音从容:“保护公主是我的职责, 自然寸步不离。” 顿了顿,他反问:“反倒是你,有何理由进入闺房?” “我们不一样,”赵承简皱眉,“我与荀欢青梅竹马,岂是你一个小小侍卫能比的?” “可是你们现在长大了,”何长暄紧紧地盯着他,“男女七岁不同席。” 赵承简正要反驳,床上的人忽然大喊一声:“吵死了!” 两人这才噤声,一同朝荀欢看去。 荀欢早就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声音时高时低的,她想睡觉都睡不好。 她吼了一嗓子后果然有用,这样想着,她翻了个身嘟囔道:“常鹤,把人赶出去,吵的我头疼。” 何长暄目光变柔,轻声说了声好。 他看向赵承简,做了个“请”的手势,等他主动离开。 赵承简还处在震惊中,他难以置信地问:“荀欢,你有没有良心啊?” 怎么还有人在说话,荀欢不耐烦地、干脆利落地开口:“没有!” 何长暄扯了下嘴角,差点笑出声。 赵承简剜他一眼,又不想失了颜面,只好主动提醒荀欢:“我是赵承简,你见还是不见?” 赵承简?荀欢慢慢睁开眼睛,终于坐起身,道:“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忽然?我早就让寿王告诉你,我五日后便会回来,你这榆木脑袋还是没记住?” 他这话说的甚是不客气,何长暄皱眉开口:“注意分寸。” “我与荀欢的关系,哪里需要注意什么分寸?”赵承简斜睨他一眼,“倒是你,十分碍事。” “行了行了,别吵了!”荀欢捏捏眉心,终于施舍了一个眼神给赵承简,然后淡淡地吐出几个字,“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赵承简反而从她的话中找到几分熟悉的感觉,吊儿郎当道:“几个月未见,小荀欢脾气见长啊。” 荀欢也清醒了几分,马上回击:“你也不赖,都敢在我屋里大喊大叫了,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两人旁若无人地斗嘴,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何长暄一句话也插不上,他紧紧捏着手中的陶埙,心渐渐沉了下去。 可他不会坐以待毙。 等荀欢说完一句话,他瞅准空档,一本正经地开口:“公主,该歇息了。” “你这侍卫还挺关心你,”赵承简马上接话,“怎么,心悦于你?” “本公主的美貌人尽皆知,不心悦我难道还心悦你么?”荀欢不耐烦地开口,“快滚,我要睡了。” “行行行,不逗你了。”赵承简没有反驳她,神色变得正经起来。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雕花木匣扔给荀欢:“在那边随便买的小玩意儿,不值什么钱,留给你玩吧。” “不值钱还给我,你当我是乞丐啊?”荀欢翻了个白眼。 她随意看了两眼,还是收下了,终于好声好气道:“慢走不送。” 赵承简哼着曲儿走了。 走之前看了何长暄一眼,神情中带着警告的意味。 何长暄毫不畏惧地直视他。 两人视线交汇片刻,直至错开。 何长暄目送他走远,许久才回神望向荀欢,她正在打开木匣,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对耳铛,流光溢彩。 她拿起来看了两眼便放在一边,显然已经对此事习以为常了。 他的目光在耳铛上面流连片刻,荀欢忽然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何长暄微微颔首,回了自己的屋子沐浴。 再次折返,天色已经变暗,荀欢也已经睡着了,她侧躺着,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他探了下额头,温度也正常了。 余光扫过玉枕旁的耳铛,何长暄目光变冷。 他伸手将耳铛拿起来,近看更显珍珠圆润,光泽透亮,是极为难得的东珠。 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何长暄淡淡一哂。 他将耳铛捏在手中,忍了许久才没捏碎,轻轻放入木匣中,重重地合上。 许是声音有些大,荀欢的眉蹙了起来,口中说着含糊不清的词语。 何长暄靠近她,终于听清了些,她想喝水。 他倒了杯茶,又单手将她扶起来,她像个不知餍足的小兽,飞快啜饮着茶盏中的甘甜。 他看得一阵口渴,等她推开茶盏,他眸色一深,直接吻了上去。 他们已经许久未亲吻过,何长暄有些不得章法,不小心将她的嘴唇咬破了,荀欢皱眉推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 入眼便是他挺直的鼻梁,荀欢微怔,稍稍张口,他便趁虚而入,攻城略地。 荀欢的唇瓣还有些疼,她小幅度地偏头,依然抵挡不住他的热情与凶狠。 他亲的又急又凶,荀欢不舒服,还没等她再次拒绝,他便主动放开她,含住她的耳垂轻声呢喃:“诱诱,你是我的。” 荀欢没听清,只知道耳朵被他震得发麻,一直传递到胸腔。 她终于清醒了些,像往常一样伸手抱住他,在他怀中蹭了两下,还未开口,他再次倾身。 荀欢有些受不住,隔一会儿便推开他,在她喘息的工夫,他一声又一声地叫她的乳名,像是在口中含着,带着无限缱绻。 荀欢望了眼窗外的夜色,心中微动。 今晚不正是一个拿下常鹤的好机会么? 她伏在他怀中,声音甜甜的:“常鹤,你喜欢我么?” 何长暄没回答,而是伸出食指抵住她的唇瓣,低声道:“不要叫常鹤。” 他想让她叫他真正的名字。 荀欢眨眨眼。 “我的字是长暄,”他轻轻揉捏她的脸,像是引诱,“叫一声么?” “长……”她抿了下唇,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叫常鹤吧。” 何长暄神色一黯,又若无其事地颔首,心中却想着如何让她主动开口。 “不过让我叫也可以,”她下巴微抬,抛出筹码,“把我伺候好。” 话音刚落,她的手捂住他有些快的心跳。 像是要掌控他的心。 何长暄垂眸望向青丝垂泻的荀欢,她满是好奇的模样总是引得他的心一阵悸动。 “怎么伺候?”他声音淡淡。 荀欢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手慢慢往下。 何长暄要疯了,他轻轻捏住她的下颌,声音又低了几分:“你不要命了?” 荀欢闻言扬眉,毫不留恋地松开手:“说好了你伺候我,怎么变成了我伺候你了呢?算了算了,我不玩了。” 何长暄一把握住她的手,哀求道:“别走。” 他无暇再顾及什么,理智土崩瓦解。他又靠近她一些,攥紧她的手,伏在她肩上,觉得自己要死了。 荀欢好奇地看着他。 虽然这是她刻意做的,但是何长暄这样的反应完全在她意料之外,上次好像也没这么激动吧…… 不过上次她也看不见他的神情,只知道他和平常冷静自持的模样完全不同,这次她可以看见他的神情了,荀欢稍稍偏头,他忽然准确无误地含住她的唇瓣。 荀欢还是没能看见他的神情,心中微恼,而且他这次也太久了,怎么还没好? 她有些不耐,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将她的手抽离,另一只手揽住她,让她贴近他。荀欢明显察觉到不同,身形一僵。 “这就是捣乱的下场。”他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荀欢愣了片刻,没有逃开,反而将他抱得更紧。 何长暄扬眉:“又难受了?” 在他面前,荀欢从不试图遮掩自己,是喜是怒,是舒服还是不耐,神情一览无余。 虽然没说话,但是她将唇瓣咬的发白,似嗔似怒地望着他。 何长暄心中满足,弹指将蜡烛熄灭。 一室昏暗中,她湿漉漉的眼睛含着略显青涩的媚意,更多的是惊慌失措。 他从容不迫地与她商量:“叫一声长暄?” 荀欢不说话,许久才嘴硬道:“你都不帮我,我才不会叫你!” 何长暄答:“你把耳铛扔远点我便帮你。” 荀欢一怔,没反应过来,呆呆地问道:“什么耳铛?” “赵承简送你的耳铛。”他淡淡地说出这个名字,神情看似风平浪静,心中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将她抱到被褥中。 “赵、赵承简……?”荀欢呼吸不稳。 何长暄面色平静地望着她。 荀欢很久才消化了这句话,她神思恍惚,声音也带着哭腔:“你扔你扔,我没力气……” 等她的眼尾染上一抹红,何长暄终于问出真正想问的话:“你喜欢他么?以后要嫁给他么?” “不喜欢,我谁都不嫁!”荀欢斩钉截铁地回答,又娇娇地求饶。 何长暄闻言也没反驳,慢条斯理地将手收回去。 荀欢睁开眼睛,神色迷茫地望着他。 他好心提醒:“你没有叫我的名字。” 荀欢张了张口,神情中浮现一丝犹豫,许久才下定决心叫了一声,声如蚊呐。 “乖诱诱。” 荀欢的声音很快变得不成调,也不知是想真心同意还是假意拒绝。 不过一切都变得不重要,荀欢微微眯着眼睛,轻轻真心实意道:“长暄。” 何长暄一怔。 结束的时候,荀欢朦朦胧胧地想起《西厢记》中的几个几个词,原本她不太明白,只模模糊糊地懂一些,如今一切都已明了。 露滴牡丹开。 而赵承简送的耳铛,早已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 昏昏沉沉中,荀欢听见他伏在她耳边说话,只是声音时远时近,听不真切。 荀欢困得要命,只听见了“诱诱”两个字,便随意应了一声。 却不知他说的是。 “诱诱,你是否对我有一丝一毫的欢喜。” 哪怕他们已经做了如此亲密的事情,他的心中也始终压着一块名为“单相思”的大石头。 先动心的人注定背负更多,可他甘之如饴。 何长暄拂过她散乱的鬓发,将她的衣裳拢好,遮住锁骨上的痕迹。 次日一早,荀欢睡意沉沉,却被身边的人亲的不得不醒。 她伸手拿起玉枕丢过去,嘟囔道:“我要睡觉!” “叫一声长暄便让你睡。” 怎么这么多要求?荀欢没好气地翻了个身,只是背上酥麻的感觉却无论如何都忽视不了。 她扭了扭身子,只好喊道:“长暄……” 她的声音又娇又甜,还带着未醒的懵懂慵懒,像是撒娇。 何长暄满足不已,低头在她发间吻了一下:“睡吧。” “那你不许走哦,”荀欢叮嘱道,“我要一睁眼就看到你。” 何长暄自然颔首,将她揽在怀中:“好。” 荀欢哼唧几声,放心地睡了过去,只是再次醒来,枕边人不见踪影。 常鹤骗他? 她咬了咬唇,气的牙痒痒。每次都是这样,说好陪她,结果又不见人了。 看来得想个办法让他还两千两银子了,荀欢哼了一声,心中盘算着一日的利息是一百两好还是五百两好。 只是都过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人过来伺候她? 连春时都看不见踪影,可真是奇怪。 她迷茫地坐起身,春时恰好赶来,见她醒了,喜忧参半地望着她,不住地喘气。 荀欢被看得一脸莫名其妙,张口便问:“长……常鹤去哪儿了?” “公主,太妃娘娘过来了!”春时终于喘匀了气回话,只是她说的话犹如平地惊雷。 荀欢如遭雷击,准备下榻的腿慢慢收了回去。 春时继续说道:“娘娘正在花厅等您,鹤郎君也在……奴婢远远地听着,娘娘似乎发了很大的脾气,便紧赶慢赶地过来喊您了。” 荀欢心中一咯噔,抓住她的手臂,慌忙问:“我阿娘、阿娘她进过我的闺房么?” 春时神色凝重地点了下头。 荀欢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第48章 章坦白从宽 是属下的错 荀欢咽了下口水。 难道阿娘看见她和常鹤躺在同一张床上了么? 她定了定神, 一把握住春时的手腕,快速说道:“你去那里守着,若是有什么动静, 派人回禀。” 春时点点头。 没再让侍女进来, 房中只剩她自己,荀欢在原地站了片刻, 慢吞吞地去盥洗,心中思索着如何应对。 坐在梳妆台梳妆的时候, 她心中渐渐坚定起来。 坦白从宽。 虽然尚未及笄,但是出了这种事也没什么,毕竟她是长公主,更何况她和常鹤也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事情, 守宫砂还在,她顶多挨顿骂。 最坏的结果便是常鹤被抽几鞭子, 调离公主府。 荀欢皱眉, 心中思索的事情已然变成了如何才能保下常鹤。 描眉的时候,终于有人进来回禀。 “公主, 春时姐姐说她看见鹤郎君在上茶,春时姐姐假借着送点心的名义进去看了, 太妃娘娘在品茶,鹤郎君垂着眼睛, 室内极为安静。” 小丫鬟将春时教的话一字不落的说完。 荀欢终于有些放心了,刚好梳妆完毕,她施施然站起身,双腿却一软。 小丫鬟连忙上前扶住她,细声细气地安抚道:“公主不必如此害怕。” 在她看来,太妃娘娘是来检查课业的, 就算公主没上课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撒撒娇便过去了,不至于吓成这样。 只有荀欢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她脸一红,咬着牙站直身子,心中直骂常鹤。 小丫鬟扶着她出门,径直去找陈太妃。 荀欢一路上都忐忑不已,心中设想了一万种可能,没想到到了地方,气氛居然还挺不错? 见阿娘正垂首品着茶,荀欢连忙偷偷抬眼望向常鹤,没想到他的目光早已紧紧地黏在她身上。 荀欢一愣,便见他做了个口型:“无妨。” 无妨?什么意思?难道阿娘同意了? 荀欢不太信,出了这种事,阿娘肯定会生气的,所以她趁阿娘还未开口,连忙躲在阿娘怀中撒娇,故作天真道:“阿娘,您是太想女儿才过来的么?正好女儿也想您了!” 不等陈太妃说话,一连串的菜名从她口中报出来,末了又朝外喊道:“……你们怎么当得差,没看到我阿娘一直在喝茶么?肯定是饿了!” 余光扫见静立的常鹤,她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方才我说的你都记住了么?还不快……” “幼幼,”陈太妃慢悠悠地开口,打断她的话,“到底怎么回事?” 荀欢一僵,马上开始装傻:“阿娘,你说的什么事?” 陈太妃哼了一声,还未说话,荀欢马上开口求饶:“阿娘!我错……” “是属下的错。”一直沉默的何长暄忽然开口,语气诚恳。 荀欢一愣,这傻子承认什么呢!他认错肯定至少挨一顿打,她认错挨顿骂就行了呀,常鹤平常那么聪明,今日怎么这么没分寸? 想到这里,她脱口而出:“阿娘,是我的错,我不该在及笄前……” “是属下未管教好公主,请太妃降罪!” 何长暄再次打断她的话,语气极重,言语铿锵。 荀欢一脸疑问地回首看他。 没有管教好公主…… 他的意思是阿娘进闺房的时候他已经走了?那她方才岂不是说错了话主动承认了! 刚刚她说了什么来着!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陈太妃早已不耐,她面带薄怒道,“出去!” 何长暄面色未变,行了礼便告退。 荀欢的心揪了起来,明知此刻该安抚阿娘,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门外。 他步伐矫健,走得很快,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目光。 荀欢抿了下唇,终于回神,却发现阿娘正打量着她,带着三分审视的意味。 她心中一咯噔,果然见陈太妃问道:“你属意于他?” “没有,”荀欢皱着眉开口,“只是阿娘方才语气太重,我怕……” 怕什么,她却没再说下去,陈太妃笑着替她说了:“怕他不高兴?” 荀欢连忙摇头。 陈太妃也没有太过关心此事,荀欢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一举一动她都明白,此刻她的脸上并无羞怯的神色,想必是真的没什么。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说道:“此人的长相太过了,过几日我会寻个借口调走他,你……” “意下如何”四个字还未说出口,荀欢斩钉截铁道:“不行!我不同意!” “为何?” 荀欢垂眸,嗫嚅着没再开口。 总不能说她及笄后会让他做面首吧?阿娘肯定不会同意的,说不定今日便要将他调离。 还未想到合适的理由,陈太妃叹了一口气,道:“当初我不该一时心软让你出宫居住,如今你主意大了,我什么都说不得……” 荀欢沉默地听着阿娘絮叨,终于听不下去了,她嚯的一下站起身:“常鹤很好!” 没想到话音未落,她的双腿再次软了下来,直接跪在了陈太妃脚边。 “……”荀欢神情复杂,索性将错就错,抱着陈太妃的腿道,“阿娘,这是阿兄指给我的侍卫,不是你想调走便能调走的,况且常鹤真的很好。” 女儿为了一个侍卫下跪,陈太妃皱眉将她拉起来,没想到她双腿使不上力气,身子极重。 “是不是还未用膳便跑过来了?”陈太妃顾不得别的了,一阵心疼,口中还是忍不住埋怨道,“又睡懒觉!” 荀欢没敢反驳,大气都不敢喘,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等着早膳。 终于等到饭菜上来,许是闻到香味,她的肚子开始咕咕叫,陈太妃也没再说什么,帮她夹菜。 荀欢松了口气,没想到吃的正欢,阿娘忽然对一旁的侍女说道:“去把常侍卫叫过来。” “是。” 眼睁睁地看着侍女走远,荀欢吓得筷子差点掉,她手忙脚乱地把筷子放好,一句话也不敢说。 阿娘要做什么?难道铁了心要将常鹤调走么? 其实这点小事阿兄是不会管的,方才她说那些只不过是让阿娘有些顾虑,没想到一顿饭的工夫她便想通了? 正胡思乱想着,何长暄推门而入。 “幼幼,愣着做什么,快些吃。”陈太妃一眼都未看他,又给荀欢夹菜。 荀欢只好动了筷子,耳朵竖起来听他们说话,阿娘问的都是些简单的问题,荀欢也都知道,是以也没太在意。 “听闻你去过齐国?” “是,属下自幼便在齐国长大。” 陈太妃心中一动,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问道:“你的年纪……” 何长暄一怔,如实相告:“十八岁。” 十八岁啊……若是她的孩子还活着,也是十八岁……想到这里,陈太妃眸中一黯,再次问道:“你的阿耶阿娘呢?” “阿娘难产而亡,阿耶几年后也去世了。” 陈太妃心中一惊,陡然有了个猜测,又听他继续说道:“娘娘放心,阿耶阿娘都是越国人,属下自然也是越国人。” 陈太妃心中一空,失落起来。 是啊,他是皇帝亲自挑选的,自然将他的背景调查了个底朝天,她也曾翻阅过,若是他与她那位难产而亡的旧友有关,她早就知道了。 陈太妃叹了口气。 不过他言语间倒是稳重,不像是个不好的,荀欢倒是常常不着调,有他管着,想必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没再问什么,陈太妃索性开始打量他。 室内忽然陷入一片死寂。 荀欢懵懂地抬头,不明白阿娘为什么忽然不问了。 不过常鹤回答的滴水不漏,没出什么差错便好,她继续愉快地用膳。 何长暄一直垂着眼睛,他怕被陈太妃看出什么,毕竟眼神是作不了假的,他没办法克制。 过了片刻,荀欢似乎吃饱了,她放下了筷子,扭头朝他看了一眼。 何长暄握了握拳,坚持没抬头。 “阿娘,你是来催我上课的么?”见他没理,荀欢转了个方向,“从明日开始,我一定好好上课!” 陈太妃将茶盏中的浮沫撇去,语气悠悠:“在兴庆宫待得闷了,只是想来看看你而已。” 荀欢嘿嘿笑,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不过课业也不能松懈。”陈太妃边叮嘱边站起身。 荀欢连声保证,心道终于能送走这尊大佛了。 没想到走出几步远,将要踏出门槛,陈太妃忽然回首望向常鹤。 荀欢眉心一跳,偷偷打量他。 他依然垂着眼睛,神色恭敬地顿住脚步等太妃说话。 “本宫倒是忘了问了,”陈太妃施了压,目光带着审视,“你与仪宁相处这么久,对她是个什么想法?” 该来的总会来,荀欢已经懒得紧张了,反正常鹤肯定能把话圆好,她瞎操心什么? “公主甚好,只是太过贪酒,不专注于课业,属下为此多有冒犯,请娘娘降罪。”他微微俯身行礼。 四两拨千斤,荀欢在心中赞了一声,既然阿娘未明说,那他也不必明说。 “你知道本宫在说什么,”陈太妃微微扬眉,“本宫问的是你的心意。” 也不用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吧?荀欢抿了下唇,也有点好奇常鹤会怎么回答。 “属下已有倾心之人,”何长暄一字一顿道,“不敢肖想公主。” 这话也太常见了!荀欢撇撇嘴,不过阿娘这下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哦?改日带她来见我。”陈太妃微微一笑,转了话头,“既然你已心有所属,不便在公主府当差,过几日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妥帖的差事。” 荀欢心里一咯噔,原来阿娘在这儿等着呢! 阿娘这是铁了心要让常鹤走? 她有点着急,正要开口,手却被人握住,熟悉的触感让她一怔,便听他说道:“是,太妃娘娘思虑周全。” ??? 他就这样同意了? 第49章 章非走不可 诱诱,你信我。 众目睽睽之下牵她的手, 不要命了么? 而且他就这样毫不留恋地同意了? 即使气愤,荀欢也只能面带微笑地送走阿娘,等再也看不到了, 她脸上的笑马上垮了下来。 回了闺房, 她灌了好几口水才缓过神质问道:“你要离开公主府?” 何长暄谨慎地关上门,这才回答:“是, 太妃娘娘自然会说到做到,我没有选择。” 荀欢一噎, 气呼呼道:“可是你同意的也太快了!” 她还以为他会纠结很久呢,没想到就那样顺着阿娘的话说下去了,一点都没犹豫。 难道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么? 不过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她咬了下唇, 忐忑地问道:“今日我阿娘进我房中的时候,真的没看见你么?” 何长暄颔首:“怕有意外, 我很早便走了。” 荀欢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埋怨道:“我说不让你走, 你还是走了,一点都不听话。” 她语气松动了些, 何长暄上前看了眼她的腿,柔声问道:“还疼么?” “不疼, 只是有些酸……”荀欢下意识地回答,又反应过来, 涨红了脸。 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 他弯了弯唇角,揉揉她的脑袋安抚道:“放心,我不会走……最多离开几日,过几日便回来。” 荀欢一怔,他怎么这么笃定?阿娘都这样说了,他也同意了, 说不定明日他便会离开…… 她心中涌出些不舍,晚上也缠着他不许他离开。 何长暄自然应允,只抱着她,汲取她身上的香气,许久后才问道:“诱诱,若是我离开,你会找别人陪你么?” 荀欢困意上来,懒得回应,敷衍几句了事。可是他却执着于这个问题,一遍又一遍。 荀欢被问的烦了,索性说道:“若是我寻了新的面首,你当如何?” 身边的男人终于沉默,荀欢也得了片刻的清静,正要进入梦乡,他却吻上她的唇。 瞬息之间,荀欢被夺了呼吸,她呜呜地推他,可是双手双脚都被他束缚,动弹不得,她愤愤地扭头,躲避他的吻。 好好的怎么又亲上了? 过了片刻,他终于放开她,埋在她颈间片刻,声音闷闷道:“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唔,那便不要走。”被无端亲了一通,荀欢不气反笑,伸手搂住他的腰,“你要走么?” 她声音慵懒,带着些许勾人的味道,引诱他回答。 “我……” 他顿了顿,最后却什么都没说,而是伸手覆上她的眼睛:“睡吧。” 荀欢推开他的手,一本正经道:“总之你一定要留下来,不然我真的会去寻别的郎君。” 她声音很淡:“我又不是非你不可。” 或许还带了三分赌气的意味,何长暄并没有听出来。 他被她的话刺了一下,慢慢攫住她的下颌,眼睛微微眯起,夹杂着几分摄人又危险的气息:“你再说一遍。” 荀欢张了张口,嘴巴却完全动不了,她只好重重地哼了一声。 “诱诱没有说话,便是不会找别的男人了,嗯?” 荀欢翻了个白眼,四肢和嘴巴都被她控制着,她说的了话么? “明日想做什么?我陪你,”他慢慢松了力道,“出府?喝酒?还是好好睡一觉?” 荀欢心疼地揉了揉自己的下巴,没想理他,心中却慢慢浮现出一个想法,她的双眸亮起来:“我要蹴鞠!” 她的公主府中有蹴鞠的场地,只是离得有些远,荀欢一心想着出府玩,倒是把蹴鞠给忘了,她可是大明宫中最会蹴鞠的人了! 想到这里,她摩拳擦掌道:“不如现在就去吧!” 何长暄望了眼窗外的月色,又无声地回望荀欢。 荀欢也发觉了自己的异想天开,她泄了气,只好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你还会蹴鞠?”何长暄与她说话。 荀欢嗯了两声,斗志昂扬道:“我很厉害的,不过多说无益,明日你就知道了!” 何长暄最喜欢她这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忍不住在她唇角亲了亲。 次日一早,荀欢上了课便往蹴鞠场走,她已经提前让人把宫里善蹴鞠的女子叫了过来,此刻肯定都在等她呢。 “你会蹴鞠么?”荀欢歪头问何长暄。 他顿了下,谦虚道:“比你差一点。” 荀欢就爱听这话,她笑眯眯道:“一会儿让你看看本公主的英姿,你跟我比,还差得远!” 何长暄也不反驳,跟随她往前走。 没想到走到半路却遇到了荀华棠,荀欢一怔,华棠怎么来了?再一瞧,前面的人不是荀隽光和赵承简么?怎么全都过来了? “姑姑,宫里太闷了,”荀华棠腼腆地挽住她的手臂,“我来看看你。” “可是我今日要踢蹴鞠,”荀欢踌躇道,“一会儿再陪你?” “我就是来看比赛的呀。”荀华棠眨眨眼。 “荀欢!还开不开始了!我快急死了!”荀隽光见她们磨磨蹭蹭的,忍不住开口催促。 荀欢没理他,去一旁的厢房换衣裳去了,她一走,何长暄与赵承简的目光在空中相碰,彼此都带着些许敌意。 荀隽光在一旁看好戏,手中就差一捧瓜子了,恨不得高呼“打起来!打起来!” 不过太子的身份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只好遗憾道:“承简,咱们寻个地方坐吧。” 赵承简收回目光,微微颔首。 何长暄自然没有这样的待遇,依然站在原地等着荀欢出来。 过了片刻,荀欢推开门,一袭红色胡服如火般冲出来,明媚张扬。 纵然从前见过,何长暄也不由得晃了眼,他上前几步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诱诱真好看。” 荀欢慌忙松开他的手,往荀华棠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嗔怪道:“在外面呢!” 何长暄气定神闲地收回手,忽视赵承简朝他投来的不善目光。 过了片刻,蹴鞠比赛开始。 荀欢果然没有自吹自擂,刚开始便得了一分,笑的恣意灿烂。 赵承简拼命叫好,何长暄却没有太过关注比赛,满目都是那个在蹴鞠场上驰骋的红色身影,一举一动都吸引他的目光。 一场结束,荀欢的队伍以极大的优势获得胜利。 春时送上茶水,荀欢咕嘟咕嘟喝完了,又抹了把头上亮晶晶的汗珠,傲然环视着他们几人,声音也带了几许张扬:“怎么样,我表现的不错吧?” “还成还成,跟我比还是差了点儿。”说话的是荀隽光,荀欢自动忽视。 “姑姑好厉害!一会儿可以教教我么?” 荀华棠满心崇拜,荀欢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发:“好啊。” “多日不见你踢蹴鞠,居然没退步,”赵承简摇着扇子,慢悠悠道,“明日与我比一场?” 荀欢挥了挥拳头,哼了一声:“来就来,谁怕谁?” 说完她便将期待的视线投向常鹤,不知道他会说什么呢? 没想到他却并没有看她,微微眯着眼睛,一直盯着一个方向。 荀欢顺势看过去,只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影子近了,是一个老太监,她顿了一下,难以置信。 是阿娘身边的人! 这么快便要将常鹤调走么? 她握了握拳,挡在他身前,语气笃定:“我不会让你走。” 何长暄微微垂眸,无声地笑了下。 老太监佝偻着背上前,上下打量了眼何长暄,心中暗道一声可惜,他对常鹤印象颇好。 这位郎君对公主好,模样也好,放在公主身边自然也是极好的,可是太妃娘娘容不下。 他收回思绪,毕恭毕敬道:“公主,太妃娘娘让老奴过来一趟,她说调离常侍卫的事情皇上已经同意了,明日便可以离开公主府。” “去哪儿?”荀欢凶巴巴道,“我让他走了么?” “公主,您得听太妃娘娘的话,”老太监叹了口气,“况且常侍卫昨日便同意了。” 言下之意便是不管她说什么都不管用。 荀欢愣了下,倒是忘了这茬,她愤恨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怒气冲冲地走了。 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再见到常鹤,已经是晚上了。 荀欢沐浴后,抬眼便见他坐在床榻上翻阅着书,烛光映在他半边脸上,添了几分柔和。 “你来做什么?”她哼了一声,“华棠他们走了么?” 何长暄抬头,放下书,上前几步拉着她坐下,这才简短地说道:“走了。” 荀欢哦了一声,声音冷淡:“你明日也要走了,不去收拾包袱么?” “不着急,”他的心情似乎很好,甚至还露出一个笑,“我来陪你。” 荀欢傻眼,她以为自己够无情无义了,没想到他比她还要过分,好歹亲密无间这么久,难道他一丝离别的伤感都没有么? 她认真地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周身都带着轻松与愉悦,心下不由得失落起来。 常鹤的心是石头做的? 室内安静片刻。 “要看书么?”他主动开口,“我给你念?” 荀欢心气上来,跑到博古架前抽出一本书扔到他身上:“念这个!” 何长暄垂眼,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西厢记”三个大字。 他觉得有些好笑,荀欢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让他念这些淫词…… 他放下书,将荀欢揽在怀里,点点她微微撅起的小嘴,声音笃定:“最多半月我便回来,诱诱,你信我。” 话音未落,荀欢直接咬上他的手指,用了十分的力气。 没想到他却没喊疼,似乎早已预料到她会做什么,神情带着无奈的纵容。 荀欢觉得没意思,她主动松口,看着他手指上的一圈红红的牙印,赌气道:“若是牙印消了你还没回来,就不要再进公主府了!” 她的牙印最多保留两日,哪有那么快?不过何长暄也没反驳,淡定地说了句好。 荀欢的气消了一些,心中也慢慢想通了,既然他这么笃定,那么肯定是有法子的,她再也不操心了! 不过她还是拿起《西厢记》,扬着下巴说道:“你读两页,我便再给你缓一日。” 何长暄接过来,声音淡淡:“诱诱,我读了,你敢听么?” 荀欢马上就要反驳,但是想起里面的话,她又有些犹豫,只好硬着头皮道:“哪来这么多话,你读就行了!” 何长暄也没再闹她,信手翻开一页,目光微顿。 他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的问:“诱诱,这上面的的批注,字迹是谁的?” 荀欢已经不好意思地躺在了被窝里,闻言微微探头,只露出一双眼睛,声音闷闷道:“是我阿娘的。” “还有一个……” “唔,许是我阿娘幼时的闺中密友,”她仔细想了想,“我也不确定……你到底念不念呀!” 何长暄的思绪慢慢飘远。 他想起昨日当他说出他自幼在齐国长大时陈太妃的神情,以及她问的那句略显迫切的“你的阿耶阿娘呢”,如今想来似乎别有深意。 他刻意提了一句阿耶阿娘都是越国人,便是为了不让陈太妃怀疑他的身份,但是她明显有些失望。 当时他并未在意,可是细细思索片刻,他陡然一惊,难道他的阿娘与荀欢的阿娘是认识的? 他的目光落在那几行小字上,手不自觉地触碰,眼眶微热。 他看过阿娘写的字,不会认错的,这的的确确是阿娘的字迹。 何长暄回过神,握住荀欢的手,郑重道:“明日我要去兴庆宫。” 荀欢心中一喜,欢快地说道:“你想到不走的办法啦?” 他垂眸,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不,我非走不可。” 荀欢愣住,怎么看了两眼《西厢记》,还让他更坚定了呢? 第50章 章驸马人选 好丢人 荀欢匪夷所思地望着他, 简直要从他脸上看出个洞来。 何长暄任她打量。 荀欢知道他必然不会给他解释非走不可的理由,但是他为什么去找阿娘,她总能知道吧? 她思来想去, 退而求其次, 只好问他这个问题。 “只是和太妃娘娘回禀关于你的事情而已,”他垂眸笑着, “我会多为你说些好话,不至于让你离开我的这几日过得艰难。” 她还用他说好话嘛, 和阿娘撒撒娇便什么事都没有了……等等,她在想什么啊!跑题了! 荀欢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低头看向《西厢记》。 这上面肯定有问题,不然他不会提起去福润殿。她蹙着眉, 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琢磨,也没发现这里能有什么能让他大惊失色的东西。 何长暄的目光停在她浓密卷翘的睫毛上, 衬得她的肤色比瓷还要白, 他心中一软,情不自禁地捏了下她的脸。 荀欢正认真看书, 猛地被他一吓,手一抖, 差点把书给扔了。 “好好的捏我做什么,”她揉揉脸抱怨, “我的脸很值钱的!” 说着她还要继续看书,何长暄索性将书放在一旁,把荀欢抱在怀里:“最后一晚了,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她小小的一团,拢在怀中刚刚好,何长暄心中溢着满足。 “没有, ”荀欢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慢条斯理道,“反正你会回来的。” 想了想,她又试探道:“那本书到底怎么了?” 话音未落,何长暄堵住她的嘴。 他亲的格外轻柔,荀欢察觉到他的每一次触碰都带着几分疼惜与不舍。 “唔……”她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伸手揽住他的腰,早已忘了那本书的存在。 终于分开的时候,荀欢慢慢睁开眼睛,目光中带了点细碎迷离的光。 何长暄眸色一深,再次吻了上去。 这次比上回凶狠许多,荀欢还未回神便被迫沉沦,感受着他的悸动。 她寻了个空隙推开他,蹙眉道:“你走开……” 何长暄没说话,探身吹了灯便将她抱进被窝中,紧紧地圈住她。 荀欢嘤咛一声,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只是她还想强撑着长公主的威仪,尽量平静道:“你是面首,要服侍本公主。” 声音却细细弱弱的,比流浪猫还要可怜。 说完这句话,她的脸有些热,埋首在他胸膛上,将温度传递给她。 “不是要服侍你么?害羞什么?”话音未落,他的手悄无声息地开始动作,目光自始至终未离开她,喜也好,笑也好,怒也好,嗔也好,如此动人。 如此……活色生香。 快要结束的时候,他终于吻上她的唇瓣,汲取她口中的甘甜。 荀欢几乎要被他吻得透不过气,双重刺激下,她控制不住地开始流泪。 梨花带雨,水声潺潺。 何长暄一怔,难以置信地捻了捻指尖。 这是……他将哭的颤抖的人儿抱在怀中,亲吻她发红的眼角。 荀欢的大脑早已一片空白了,她回神发觉自己在哭泣,身上黏黏的,几近虚脱。 他正将她汗湿的额发别在耳后:“是不是比前两次还要舒服?” 荀欢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难以置信道:“我、我这是尿床了?” 尿床有什么厉害的,呜呜呜好丢人啊!她将脸埋进他怀里,双腿无力地踢他。 何长暄也没解释,他撑起身子望向月光下神色怔忪的佳人。 她面色微红,目光涣散,唇瓣微微张着,连呼吸也带着馥郁香气,像是刚出浴时的模样,又比出浴多了几分惑人与妩媚。 像在夜晚盛开的昙花,只为他一人盛开的昙花。 何长暄俯身吻她,细细雕琢着她的眉眼与唇瓣,蕴着无尽温柔与怜惜。 荀欢却没他这么好的兴致,她用力推开他,眼睛还含着泪,倔强道:“我要去沐浴!” 简直是奇耻大辱!她怎么可能会这样!肯定是因为她方才不清醒。 荀欢不敢再想,一刻都不想多待,她曲着腿远离被褥,努力忽视潮湿的感觉。 何长暄没应声,许久才问道:“还有力气么?我帮你?” 荀欢一怔,脸上又涨红了些,她大骂他不要脸,强撑着起身,却又因为没力气,重重地跌坐在他怀里,神色迷茫。 “诱诱,这没什么,”他连忙安抚她,“这是舒服的表现,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为什么不会这样!”她的心情平复了些,却还是难受,她噘着嘴质问。 何长暄默了默,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他也忍了许久,此刻还能好好坐着与她说话已经是奇迹了,他尽量和缓道:“这是男人与女人的差别,等你及笄便懂了。” 不等她说话,他抱起她走向净房,撂下一句“你好好洗一洗,一会儿我再过来”便疾步离开了。 等荀欢再次回到床榻上,被褥已经换了新的,室内也已经通了风,她抿了下唇,乖乖地躺了进去。 原本还想再问他几句,可是困意袭来,她只来得及将脸埋在他怀里便睡着了。 等她真的睡熟了,何长暄才小心翼翼地抱住她,心中全是满足。 虽然要离开她几日,但是只要结果是让他满意的,也是值得的。 他忍不住圈紧她,轻吻她的发丝。 次日清晨,荀欢幽幽醒来。 她下意识地翻了个身,却不见枕边人的身影,她怔了下,摸了摸床褥的温度。 早就凉了。 这么快便走了么? 荀欢马上清醒过来,她嚯的一下坐起身,决定去兴庆宫逮他,不过片刻后又躺了回去。 这样多不像长公主会做的事情呀,显得她多在乎常鹤一样,不过是个面首而已。 算了,再睡一会儿,荀欢放心地闭上眼睛。 足足忍了一日,荀欢忍不了了,她现在迫切的想知道常鹤和阿娘说了什么,为什么都一天了还没有新的侍卫过来? 她咬了咬唇,拿这件她不在意的事情当做借口,晌午时分去了兴庆宫。 阿娘恨不得一整日都待在佛堂,荀欢径直去了那里,果然见室内檀香袅袅,阿娘跪坐在蒲团上念念有词,片刻后又俯身跪拜。 荀欢有些困惑地上前。 “公主,您怎么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声高呼之后,李奶娘稳稳地站在荀欢面前,面带和蔼的笑。 陈太妃自然被她挡住,荀欢瞅不见,蹙眉道:“我来看看阿娘。” 李奶娘往后望了一眼,这才让开。 荀欢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抬脚上了青石阶,再抬头,阿娘已经站在门槛上笑得温婉。 荀欢提着裙子上前,欣喜地牵住阿娘的手,看了两眼后笑容却慢慢隐去了,她蹙眉道:“阿娘,你哭了?” 她脸上带着还未来得及擦去的泪痕,眼眶也有些红,一看便是哭过的。 所以李奶娘方才才拦着她么?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从前的旧友,好好哭了一场。”陈太妃擦了擦眼角,从容解释道,“哭过倒是好受多了,你别担心。” 荀欢仔细打量她一眼,见她面色平和,这才放下了大半的心。 想了想,荀欢问道:“阿娘,我该叫她什么呢?” “叫清姨吧,她的闺名是清玉,”陈太妃揉揉她的头发,“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 “以后我会与您一同祭拜,总得有个称呼。” 又闲聊几句,荀欢很快切入正题:“阿娘,我的新侍卫呢?” “新侍卫……”陈太妃怔了下,“阿娘把这件事忘了。” 荀欢抿了下唇,反正她也不是为了新侍卫来的,她沉默片刻,假装好奇地问道:“阿娘,昨日常鹤过来了么?他有没有说我坏话?” “来了,”陈太妃不动声色地啜了口茶,“我与他攀谈许久。” “都谈了些什么?”荀欢眨眨眼睛,满目好奇。 陈太妃放下茶盏,抬眼打量她片刻,忽然问道:“幼幼,你想成亲么?” 陈太妃顿了顿:“或者……你可有心仪的郎君?” 成亲?心仪的男子? 荀欢愣住了,她慌忙站起身,难道常鹤把他是她的面首的事情说出来了么? “不过是随口一问,你紧张什么?”陈太妃索性也站起身,“我有些饿了,先去用膳吧。” 坐在圆桌上,荀欢食不知味,坐立难安。阿娘一直不赞同她纳面首,所以荀欢从来不敢多提,但是她也不能为了哄阿娘高兴就与旁人成亲呀。 至少、至少要比常鹤对她好,比常鹤俊俏吧? 她看着平静用膳的陈太妃,咬了咬唇还是开口:“阿娘,你是有驸马人选了么?” 陈太妃执筷的手一怔,又很快若无其事道:“算是吧。” “是谁?” 陈太妃不答,给她夹了菜,蹙眉道:“怎么这么多话,多吃些。” 荀欢苦着脸扒饭,从兴庆宫回来之后也怏怏不乐。 她趴在池塘边上喂鱼,忍不住长叹一声。去了一趟兴庆宫,没把常鹤说的话打探出来,反而又得了一个更棘手的消息。 不过知道总比不知道好,她拍了拍手,强打起精神道:“让管家来见我。” 管家毕恭毕敬地站在荀欢身侧。 “我让你打探的事情可有眉目?”她懒懒地托着下巴。 自从鹤郎君走后,公主便是这副恹恹的模样,管家轻叹一声,没敢提鹤郎君。 思索一阵,他这才斟酌地回话:“回禀公主,略有些眉目。那孩子的阿娘难产,阿耶不见踪影,他自幼被祖父祖母养大,只是很快他便成了孤儿,一直在流浪,后来似乎去了齐国的都城,十岁之后的消息便再也打探不到了,怕是……” 管家长叹一声,荀欢也有些黯然。 那日阿娘说了清姨的事情,她便将寻找清姨遗孤的事情放在心上,让管家派人去齐国打听一番,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结果。 她想了想,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阿娘了,不然又徒增许多悲伤。 回过神,她又吩咐道:“这件事不用再继续打探了,我要让你去做另一件事。” 管家恭恭敬敬地俯身。 “把京城所有能看的上眼的世家郎君全都画下来……哦对了,顺便把他们的家世打探清楚。” 管家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不死心地问了一遍,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难道鹤郎君一走公主便要物色新的面首了?他大吃一惊,试探道:“公主,您这是……” 荀欢没好气地将手中的鱼食扔了,低声道:“阿娘说她已经选好了驸马人选,这怎么能行,我得……” 后面的话管家没听清,不过只要不是强抢民男便好,他长出一口气,依然面带犹豫:“不过公主,此事棘手,至少得十几日……” “此事不急,给你半个月。”荀欢摆摆手。 又解决了一桩事,荀欢又无聊起来,她忍不住想常鹤在做什么,会不会在新的地方过得更好呢…… 不过常鹤调到哪里她居然忘了问了! 荀欢一拍脑袋,懊恼自己粗心大意,不过片刻后她又释然,阿娘肯定不会告诉她的,问了也是白问。 “老远就看见你在打自己,这是傻了不成?” 吊儿郎当的声音,欠揍的语气,荀欢转过身,果不其然看见了荀隽光与赵承简。 她白他们一眼,继续喂鱼。 “说好了要与我一同蹴鞠,小荀欢怎么说话不算数?”赵承简一脸伤心地开口。 “哦,我忘了,”荀欢无所谓道,“怎么,你要打我?” “打倒是不至于,我疼你还来不及,”赵承简笑眯眯的,眉眼间一派风流,“不如嫁给我,以后我好好疼你。” “我还在这儿呢!”荀隽光一脸不赞同,“少拿青楼那套恶心人,荀欢可不是这么好骗的。” 荀欢却心中微动,上下打量赵承简一番。 赵承简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想躲避她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频频看向她。 荀欢若有所思。 她与赵承简相识许久,也算是知根知底,他家中也显贵,阿耶是正二品……难道阿娘看上的是他? “你们随便玩吧,”荀欢懒得再与他们说话,索性起身道,“我困了,要去睡觉。” 她打了个哈欠,逼出几点泪花,证明是真的困了,飞快地跑远。 没想到快到清酒院的时候却被人拦下。 她一脸戒备地看向来人,认出是赵承简,面色放松了些,却还是带了点警惕,低声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赵承简自然瞧见她在看清是他后依然退了半步,他垂眸,像往常一般调笑道:“没什么,只是许久未与你单独待在一处,怕小荀欢忘了我。” 荀欢哦了一声,敷衍道:“若是没什么事我便回去了。” 一想到他可能是阿娘物色的驸马,荀欢便觉得有些厌烦,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赵承简一怔,假装没有意识到她的排斥,尽量柔声道:“我送你的首饰呢,怎么没见你戴过?” 首饰……荀欢的思绪飘远,想起他上次送的耳铛,不过耳铛只在她脑海中晃了晃,便变成了她与常鹤那日做过的荒唐事,还有昨晚…… 她拍了拍快要变热的脸,有些慌乱道:“我、我让春时收起来了,你还有事么?我先走了!” 没想到刚转了个身,手臂被他拉住。 荀欢皱眉,抬眼望向他,眼里带着不满的神色。 赵承简被她含着嗔怒的目光灼烧,像被烫到一般连忙松开手:“你别走,我还有事要问。” 微风微拂,竹叶簌簌,桃树轻颤,他的话清晰地传到她耳中。 树下的少女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她的发丝被风吹的凌乱,一向爱美的她却忘了将发丝别在耳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道:“你再说一遍?” 第51章 章当局者迷 惟愿你年年岁岁平安无虞 赵承简默默打量她。 她面色微红, 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被他的话戳中了心事,总之她这副腼腆的模样,他从未见过。 静了许久, 他收起那副浪荡的模样, 一字一顿道:“你与常鹤是不是两情相悦?” 荀欢褪去最初的震惊神色,一脸复杂地望着他。 见她始终不回答, 赵承简的心慢慢往下沉,他苦笑道:“你对他……总归是不同的, 荀欢,你不必隐瞒我,我看得出来。” “可是……” 不等荀欢说什么,他打断她:“我们自幼便一起长大, 我也曾设想过做你的驸马,甚至你也可以有许多面首, 我都愿意……但是这么多年了, 我从未捂热你的心,离开两个月你便喜欢上了旁人。” 他略有些黯然道:“或许这也是我的命数, 既然如此……” 他正色道:“荀欢,我不求什么, 惟愿你年年岁岁平安无虞。” 一大通话说下来,赵承简笑起来, 像幼时一样摸摸她的发顶:“我先走了。” 荀欢没动,直到他走了她才明白他在说什么。赵承简的意思是她喜欢常鹤? 不是,他哪只眼睛看出她喜欢常鹤了啊?对面首好一点不是应该的么? 直到歪在贵妃榻上,荀欢才一个激灵坐起身:赵承简喜欢她?还喜欢了好久? “我怎么完全没看出来……”荀欢自言自语。 赵承简一天天的和这个女郎调情、对那个女郎笑,而且寻香楼的仙顾不是他的红颜知己么? 荀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算她和赵承简成亲了也是各玩各的。 不过这样一想, 好像和他成亲也不错呀。 荀欢遗憾了一会儿便不在意了,反正她又不喜欢赵承简,为什么要与他成亲。 不过他说她喜欢常鹤啊……荀欢抿了下唇,难得犹豫起来,她喜欢么? 常鹤对她确实挺好的,模样也俊俏,但是怎么看怎么像她的面首啊! 荀欢匪夷所思起来,难道在旁人看来,她对常鹤已经好到喜欢他的地步了么? 她默了默,居然觉得也不错,毕竟对面首好一些有什么错? 不过这几日要做些什么呢?荀欢抿了下唇,顷刻之间便有了好主意,她唤来春时吩咐道:“去问问府上的侍女,有没有想要强身健体的。” 春时惊讶地望着她:“公主,出了什么事?” “唔,也没什么,”荀欢散漫地回答,“只是想教你们蹴鞠。” 与其想玩的时候等着宫里的人来,还不如她自己培养几个,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 “对了,若是人不够的话便去街上问问。” 荀欢原本觉得对女郎们来说这是一项无趣的运动,哪个女郎喜欢跑来跑去呀,肯定要去府外问问的,没想到不过两个时辰,府中的侍女便纷纷响应,人倒是越来越多了。 荀欢纠结的问题从“人不够怎么办”一下子变成了“人太多了怎么办”。 思来想去,她索性全都收了,这下倒是有事做了,在蹴鞠场上忙活了许久,一眨眼便过了小半个月。 训练初见成效,荀欢也终于想起常鹤。 “不是说最多十日么?”荀欢自言自语,“为何还没什么动静?” “公主说什么呢?”春时端着点心进来。 荀欢回神,抿了下唇没回答。 春时将点心放下,道:“公主,这是管家交给奴婢的信。”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恭敬地递给荀欢。 荀欢挑了下眉接过来,瞧见信封上的“阿姐”两字心中一动,连忙抽出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这才笑起来。 “公主有什么喜事?”春时也跟着笑。 “荀歌阿姐要回来了,邀我明日去京郊十里亭迎接她。”荀欢将信封收起来,眉眼都染上笑意。 “平德长公主走了有两个月了罢,”春时跟着凑趣,“公主肯定想的紧。” 荀欢嘿嘿笑了两声,叮嘱道:“明日让她们自己练吧,我要出去玩了。” “是。” 翌日,荀欢特意起了个大早,用过膳之后换上阿姐送的那件用流光纱做的衣裳,又带了些点心便出发了。 今日她并未兴师动众,只坐了一顶普通的软轿。既然阿姐只低调的给她送了封信,没有通知旁人,必然是不想大张旗鼓的。 荀欢也有些期待,阿姐在玩什么呢? 顺利出了京城,往前走了十里便到了十里亭。 时候还早,荀欢躲在软轿中眯了一会儿,临近晌午人终于少了些,她这才下了轿坐在十里亭中。 她环顾四周,远远的瞧见两个郎君相拥而笑,一看便是久别重逢;不远处有两位哭得泪眼婆娑的娘子,一看便是即将别离。 一时间有人哭有人笑,悲喜并不相通。 小小的亭子承载了许多年的光阴,见证了无数人的团聚与别离。 荀欢抿了下唇,恍惚间想起阿娘与清姨,十几年前是不是也在此处分别,如不远处的两位娘子一般抱头痛哭,还在相互诉说着对未来的畅想。 十几年后却物是人非,天人永隔。 荀欢无端有些伤感,她原本只是个看客,此刻却平添许多忧愁。 “女郎,吃些点心吧。”春时见她神色不对,连忙转移她的视线。 荀欢回神,随便拿起一块放在嘴里,再抬眼,前方烟尘滚滚。 “阿姐不是要低调行事么?”荀欢喃喃道,“难道我理解错了?” 眼见着灰尘漫天,春时连忙将面纱拿出来,来不及系上了,便将面纱整个铺在荀欢脸上。 荀欢的视线被阻隔,眼前皆是白茫茫一片,只看见了一群士兵的轮廓。 士兵? 她将面纱揭下来,那队人马已经径直往京城的方向去了,中间有个身穿玄色衣裳的郎君,骑在马上,身姿昂扬。 “公主,那个人似乎有点眼熟……”春时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 “眼熟?难道是我的哪个兄长回来了?”荀欢挠挠头,“不管这个了,阿姐重要。” 她转身望向来路,居然真的看见了几匹马,为首的便是身穿蓝衣的荀歌。 荀欢眼前一亮,欢呼着跑上前去。 荀歌下了马,将缰绳扔给侍从,笑着拥抱荀欢。 “幼幼有没有想阿姐?” “自然是想了!想的昨晚都没睡好,”荀欢眨眨眼,“阿姐最近去哪儿玩了?” 荀歌捏捏她的脸,带着她上了身后的轿子:“先不说这个,方才你有没有瞧见一队人马往京城的方向去了?” 荀欢点头。 “有没有瞧见坐在马上的人是谁?” 荀欢疑惑地望着她:“我没瞧见,但是春时说有点眼熟,难道是哪位兄长回来了?” 荀歌神秘一笑:“最近京城有件大事,你不知道么?” 荀欢一头雾水。 “齐国派了位皇子过来,说是……” “和亲?!”不等她说完,荀欢倒吸一口凉气,犹自猜测道。 如今越国适龄的公主只有她和华棠,不是她去和亲便是华棠去和亲,荀欢在瞬息之间便做了决定。 “让我去!” 华棠胆子小又腼腆,去齐国和亲肯定不行的。她这么厉害,和亲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荀歌闻言嗤笑一声:“想什么呢?许多年没打仗,你想和亲也去不了。” 不是和亲啊,荀欢松了口气,又催促道:“阿姐快说呀!” “方才我便准备说,可是你打断了我,现在我不想说了。”荀歌慢条斯理道。 荀欢急的抓耳挠腮,求了好久才终于得到荀歌一句话:“先陪阿姐用膳,用膳之后再好好说。” 荀欢急忙点头。 “幼幼今日穿的是阿姐送的流光纱呀,”荀歌仔细瞧了瞧,“你可喜欢?” “自然是喜欢的,”荀欢笑着抱住她,“阿姐送的我都喜欢!” “就属你嘴甜,”荀歌刮刮她的鼻子,漫不经心地问,“你的那位贴身侍卫……叫常鹤是吧?今日怎么没有跟着你?” 荀欢闻言眸中一黯,笑容也慢慢隐去。 荀歌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没再说话。 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荀歌的府邸。 公主府自然是一直有人清扫的,荀歌回来便能住,荀欢早已不再伤感,一下轿便殷勤地将阿姐扶下来。 “不许问旁人,”荀歌警告道,“此事只能由我告诉你。” 荀欢兴奋的脸垮下来,她原本想的便是下了轿去问问侍女,没想到阿姐连这件事都想到了。 她抿了下唇,乖乖应是。 “走吧,阿姐饿死了。”荀歌挽着她的手去了花厅。 不多时便上了菜,荀欢不太饿,索性猜测道:“齐国皇子如此大张旗鼓的过来,难道是来宣战的?” 齐越两国国力相当,数十年未有战乱,难道齐国的皇帝觉得日子过得太滋润,忽然心血来潮想打个仗? “唔,继续猜。” “齐国皇子看上了咱们越国的女郎?” “不对不对。” “那……齐国皇子觉得咱们越国比齐国好,是来学习的?” 荀歌放下筷子,讶然地望着她:“接近了,幼幼真聪明。” 荀欢兴奋起来:“难道他是来游学的?” 这些年齐越两国互通有无,文化方面自然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两国,两国索性派遣对邻国文化感兴趣的世家弟子前往游学。 若这位皇子真的是来游学的,那可真是头一遭。 荀欢期盼地看向她。 “确实如此。”荀歌点头。 “那过来的是哪位皇子?”荀欢想了想,“难道是那位曾流落民间皇子?” 常鹤是提过那位皇子的,荀欢想到的自然是他。 不过她也没抱什么希望,毕竟这位皇子刚寻回来几年,皇帝怎么可能舍得他过来? 没想到荀歌点头道:“就是他。” 荀欢眨眨眼,难以置信地问:“真的?” “真的,”荀歌颔首,“他排行第七,是齐国皇帝最小的儿子。” “皇帝怎么舍得让他过来?”荀欢匪夷所思,“不是应该捧在手上么?” “说不定是为了让他保命呢,”荀歌猜测道,“那么多皇子争皇位,这位又没什么根基,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皇子们的手伸的再长也伸不到越国。” 荀欢托腮想了想,深以为然。 “好了好了,现在你都知道了,可以让我好好吃饭了么?”荀歌无奈道。 荀欢这才想起来阿姐还饿着呢,连忙噤声了。 荀歌拿着筷子瞥了眼还蒙在鼓里的荀欢,不由自主地笑了一声,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吃饱喝足,荀歌拉着她去后院赏花,状似无意地问道:“幼幼,若是有人骗了你,你会怎么做?” 荀欢抬眸,随意说道:“谁敢骗我?” “阿姐是认真问的。”荀歌摘下一朵紫色的小花簪在荀欢发间,仔细打量她两眼赞叹道,“幼幼真好看。” 荀欢便认真想了想才回答:“那要看骗我的人是谁、为何要骗我。” “若是亲近的人呢?” “阿姐骗了我?”荀欢狐疑地望着她。 “傻幼幼,我能骗你什么?”荀歌噗嗤一笑,她转了转眼睛道,“不过最近有个面首倒是骗了我,我与他有些亲近,俗话说当局者迷,我便来问问你的意见。” 她斜睨荀欢一眼,拉长着调子说道:“我那个面首啊,与我说他家中清苦,求我收用他,我见他模样不错便收了。没想到过了一个月,我发现他家中富甲一方,可是我对他又有些几分欢喜,这可如何是好?” 荀歌斟酌着说完,掩去眸中的兴奋望向荀欢。 荀欢正冥思苦想,自然没有发现阿姐耐人寻味的神色。 见她许久未说话,荀歌忍不住出声催促:“幼幼,若经历此事的是你,你会怎么做?” 第52章 章戴绿帽子 七皇子对你一见钟情 荀欢停了好一会儿才问:“阿姐真的喜欢此人?” 荀歌慢悠悠道:“唔, 是比其他面首多一点,若是没了他,有些索然无味。” 荀欢无端想起常鹤来, 她这几日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便不自觉地将阿姐说的话带入她与常鹤。 她认真地想了许久,颓败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荀歌讶异道, “难道你那个面首没有骗过你么?” “自然是没有的!”荀欢马上帮常鹤说话,“他不敢骗我。” “不敢?”荀歌哼笑一声, “我看他……” 话还未说完,她瞥见荀欢好奇的神色,忽然噤声。 荀欢还什么都不知道呢,现在与她说了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 荀歌脸上浮起几丝笑意:“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 明日有宫宴, 我先去好好睡一觉。” 定是迎接那位七皇子的宫宴了,荀欢点点头:“那阿姐好好歇着, 我先回去了。” “对了幼幼,”荀歌叫住她, “明日一定要去,可千万别误了时辰。” 虽然不明白阿姐为什么要强调这件事, 但是荀欢还是点点头,灿然一笑:“明日我一定准时到!” 回到自己的公主府,荀欢洗去脸上的脂粉,换上柔软的丝质衣裳,清清爽爽地躺在床榻上。 半梦半醒间,荀欢察觉床榻旁有个人望着她, 目光柔和,身上带着她熟悉的味道。 她想睁开眼睛,睡得却越发昏沉。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她恍然坐起身,床边哪有什么人? 她唤来春时问道:“我睡觉的时候有人进来么?” “没有,”春时疑惑道,“公主,您怎么了?” “没什么,”荀欢抿了下唇,“可能是做梦了吧。” 她是梦到了常鹤么?可是在梦中连他的脸也看不清,不过那种感觉也太过真实了。 但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荀欢将这件事归结于梦便去用膳了。 “公主,今日宫中送来了请柬,”管家上前掏出一封烫金请柬,“请公主过目。” 荀欢点头,拿起了看了两眼,明晚才开宴。 她想了想,左右也无事,不如醒了便去,正好多日不见阿兄了。 抬眼却见管家还在,她疑惑的问:“还有什么事?” “公主,老奴是有一事……”管家斟酌着开口,“这么久了,您身边还没有贴身侍卫,要不要让老奴去催促一番?” 公主念着鹤郎君不假,但公主的安危更重要,不出府还好,若是像今日一样去了京郊,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荀欢双眸一黯,道:“不必了,明日我会与阿兄提的。” 管家点头,正想出去,又回身叮嘱道:“公主年纪还小,不必执着于一人。” 荀欢张了张口,她执着于谁了?常鹤?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认为她喜欢常鹤? 荀欢抿了下唇,见管家都走远了,她也懒得去解释,索性继续用膳去了。 用过膳后刚回房,窗外忽然飘起了雨。 自从那日下了好大一场雨后便再也没有雨了,今日倒是淅淅沥沥的。 荀欢松了口气,幸好阿姐回来得早,不然肯定又会在路上耽搁几日。 伴着雨声,荀欢沉沉进入梦乡。 这次她倒是没有再梦见常鹤了。 次日清晨,雨还未停,荀欢计划未变,早早的便出了公主府。 只是经过府门的时候,她却不由自主地望向了门上悬挂着的匾额,不管过了多久,依然光亮如新。 那日也是这么大的雨,常鹤将她拢在怀中,用身躯保护她。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荀欢忽然觉得有些惭愧,后来她都没有问一句他背上的伤有没有好一些,会不会留疤呢? 春时的催促声响起,荀欢回神钻进了软轿中。 入了夏,天渐渐热了起来,下了雨更显闷热,有点透不过气,荀欢有点待不住,索性挑开帘子。 没想到不远处便是驿站,或许那位七皇子便住在此处。 荀欢认真看了半晌,驿站门前也没什么人经过,她索性没再去看,将帘子放下的瞬间,她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常鹤! 她连忙掀开帘子去寻,可街上人来人往,驿站门前依然冷清,哪有什么常鹤? 荀欢叹了口气,心中有点失望。都过了这么久了,常鹤怎么还没回来,要不要去问问阿娘呢? 不过阿娘肯定不会告诉她的,她能做的只有等。 可是常鹤也不给她送封信,也太过分了! 荀欢皱眉,心中却又为他开脱,肯定是因为他去的地方太过偏远,阿娘是不会让他送信的。 不过若是他五天后还未回来,她真的会生气的! 荀欢在心中为他定了个最后期限。 不多时便进了宫,荀欢径直去了含元殿,原本以为迎接她的是阿兄欢欣的笑,没想到殿中却是一片惨淡的氛围。 她挑了下眉,低声问守门的小太监:“出了什么事?” “奴才不知,”小太监哆哆嗦嗦地回答,“齐国的七皇子刚走,想必……”想必闹得有些不愉快。 小太监没敢说完。 荀欢懂了,若有所思地点头,抬脚迈了进去。 “幼幼!”荀礼这才瞧见她,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个笑,“怎么现在就过来了?” “在府上无趣的紧,”荀欢甜甜道,“想早些见到阿兄。” 虽然知道她只是随口一说,荀礼还是高兴起来,赐了座后仔细打量她片刻,问道:“近日是不是瘦了些?似乎还黑……” 他轻咳一声,没敢说完。 荀欢却警铃大作,瘦了她自然高兴,但是黑了?她居然晒黑了? 定是这几日一直在太阳下操练晒得!荀欢皱眉撸起袖子,看了看手臂与手背的肤色,确实有些不太一样。 她苦着脸道:“我再也不踢蹴鞠了!” “蹴鞠?”荀礼恍然大悟,“听闻你这几日在培养一支女子蹴鞠的队伍。” 荀欢苦着脸点头,依然陷在肤色不均的泥沼中。 “若是练好了,倒是可以与七皇子比一场,”荀礼说道,“他也是蹴鞠好手。” 荀欢嗤笑:“齐国的人会踢蹴鞠?我直接把他踢趴下。”齐国人追求儒雅风度,甚少有郎君对蹴鞠感兴趣。 荀欢没放在心上,转而关心道:“阿兄,我过来的时候,你心情似乎不太好。” “没什么大事。”荀礼绷着脸道。 荀欢不太信,没什么大事他怎么这副神情? 她笑着开口:“是七皇子提了些两国的事情,你生气了?” “不是,”荀礼皱眉瞥她一眼,“此事有些棘手,你不要探听。” 荀欢听了却来了兴趣:“阿兄,给我透露一点嘛。” “是有关你和亲的事情,”荀礼肃着脸道,“若是再问,明日便出嫁。” 荀欢缩缩脑袋,连忙求饶:“我不问了我不问了!” 殿内终于安静了一会儿,荀礼捏捏眉心,无端叹了口气。 荀欢以为他还在为七皇子提的那件事伤脑筋,便没有再打扰。 从她进来便叽叽喳喳的殿内终于安静了片刻。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荀欢还是忍不住开口:“阿兄,那位七皇子俊俏么?” “俊俏,”荀礼听到这话冷笑一声,“俊俏到朕想撕了他的皮!” 荀欢张了张口,犹豫着劝慰道:“你都而立之年了,和一个弱冠之年的郎君计较什么,有失长者风度。” “华棠今日不上课,你去找她玩吧,”荀礼不想再与她说话,摆摆手道,“我得批阅折子了。” 荀欢只好点头,没想到雨已经停了,于是她没去找荀华棠,而是先去今晚的宴会场地逛了一圈。 宴会设在一处水榭,此时来往的侍女和太监都在感激天放晴了,不然忙活了许久,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荀欢四处看了看,这里布置的确实不错,远眺水波荡漾,近处花香袭人,高高挂着的风铃声甚是悦耳。 不知不觉中,荀欢穿过回廊,走到了水榭亭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荀隽光与赵承简。 差点忘了,荀隽光作为太子,是负责此次宴会的监工,赵承简是荀隽光的狐朋狗友,他们俩在这里一点都不奇怪。 荀欢有点犹豫,自从那日她与赵承简一番谈话,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今日实在是个巧合。 荀欢进退两难,水榭亭在湖泊正中央,想要回去就要再次穿过回廊,肯定会被他们看见,荀欢索性直接过去了。 怕什么,反正她问心无愧。 从容上前,赵承简向她投来一道热切的目光,又很快变得平淡。 荀欢假装没看见,扬声笑道:“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等你呗,”荀隽光懒散道,“我选的地方怎么样,您老人家可满意?” 荀欢白他一眼,煞有介事地点头:“不错不错。” “一个别国皇子而已,阿耶可真是兴师动众,”荀隽光没好气道,“连我这个太子都要在这儿看着,他一个自小流落在民间的皇子是太子么?” “太子有什么了不起?”荀欢皱眉,“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有这么多话。” 荀隽光哼了一声。 荀欢本就是略坐坐,见没什么好说的了便要告辞,刚站起身,赵承简忽然出声:“荀……公主,您的头发。” 这里风有些大,精心绾好的头发被吹的有些散乱,荀欢随意摸了摸,朝他点头:“多谢。” 赵承简黯然道:“公主客气了。” 荀隽光自然察觉到他们之间尴尬的气氛,等荀欢走了,他笑着开口:“不做我的小姑父了?” 赵承简苦笑:“你又不是看不出来,荀欢对我没有什么情意。” “也是,”荀隽光点头,“你整日与你的红颜知己作伴,也没有十分将荀欢放在心上。” 这话赵承简倒是没办法辩驳。 他对荀欢是有几分对旁人不同的,但是这几分不同,也随着荀欢的不回应慢慢淡了。 “或许她还不明白什么是‘情’,”赵承简道,“我倒是想见见她以后会与谁相携。” “总之不会是你。”荀隽光凉凉道。 - 荀欢去了荀华棠的殿中。 “姑姑,你怎么早就来啦?”荀华棠欣喜道,“我还以为到晚上才能看见你呢。” 荀欢坐在梳妆镜前将发丝绾好,噘着嘴道:“还不如晚些过来呢。” “为何?” 荀欢却没回答,而是好奇地问:“你见到七皇子了么?” “齐国的七皇子?”荀华棠想了想,“没有见过,不过他今日倒是进宫了,听说他还带着面具呢,阿姐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有点好奇,”荀欢嘟囔道,“还挺神秘,肯定是个丑八怪。” 不过阿兄说他长得俊俏……荀欢仔细想了想,见皇帝肯定是要摘掉面具的,阿兄见过他的长相也不足为奇。 不过他为什么要戴面具呢?荀欢皱眉,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她最讨厌这种装神弄鬼的人了。 “姑姑,”荀华棠忽然出声,“你的贴身侍卫怎么没有跟着你进宫?” 姑姑与常鹤向来是形影不离的,怎么今日不见踪影,她还想看看他们俩发展到哪一步了呢。 荀欢闻言笑了一声:“你的消息可真不灵通,常鹤被我阿娘调走了。” 被问的多了,荀欢也不觉得有什么了,甚至能心平气和地笑着回答了。 荀华棠讶然:“那你和他……” “过几日便回来了,”荀欢垂下眼睛,“他说他有办法。” 荀华棠便没再问,两人在一处待了大半日,很快便到了夜宴时分。 她们相携而去,此时人还不多,她们落座在灯火通明的水榭亭中吹着晚风。 荀欢瞧见桌面上摆着的酒,这才发现就算没有常鹤的监督,她也不太念着喝酒了。 不过既然见到了,自然是要喝的,荀欢倒了一杯自斟自酌。 “姑姑,我也想喝。”荀华棠小声说道。 荀欢便给她倒了杯葡萄酒,叮嘱道:“只许喝一杯。” 说话间人渐渐多了起来,荀欢察觉有人在盯着她看,她想当然的以为是赵承简,皱了皱眉看过去,却发觉是个戴面罩的郎君。 她一怔,是那个齐国的七皇子? 她瞪他一眼便没再看他,转而品酒去了,恰好荀歌入了座,三人便攀谈起来。 不多时便开宴了,阿兄说了一大通话,荀欢没注意听,一直在与阿姐和侄女咬耳朵,没想到片刻后忽然有人提她的名字。 她抬眸疑惑地望向阿兄。 知道她肯定没听,荀礼再次问道:“入赘一事,仪宁意下如何?” 入赘?荀欢皱眉,下意识问道:“谁入赘?” “自然是齐国的七皇子入赘,七皇子对你一见钟情,甘愿入赘公主府。” 啥玩意? 荀欢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看向罪魁祸首,皱眉问道:“你对我一见钟情?” 七皇子淡然颔首。 “一个不敢露出真容的郎君,我会要么?”荀欢冷笑,“做你的春秋大梦!” 没想到就算她说出这种话,他也没觉得有什么难堪,瞧不出什么愤怒的神色。 荀欢却待不下去了,正要离席,荀歌拉住她,低声道:“幼幼,不要任性。” “可是……” “什么都别问,”顷刻间她便为荀欢找好了借口,“不如你出个难题劝退他,也好过恶语相向。” 荀欢抿唇,昂首道:“听闻你善蹴鞠,不如五日后比一场,若是赢了我便同意。” 七皇子想也不想便颔首。 “这人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是个哑巴?”荀欢嘟囔一声,接下来的宴席不知道是如何撑下来的。 回到公主府,荀欢褪去脸上的笑意,怒火中烧。 怎么阿兄与阿姐都不为她说话,难道那个七皇子入赘是什么好事么? 而且入赘肯定是托词,日后她肯定是要去齐国的! 什么狗屁的七皇子,原本她还为了这位七皇子流落民间的事情难过,现在想来简直就是同情心泛滥! 荀欢满腔怒火无处发泄,静静坐了一会儿才平复了些。 明日一定要去找阿娘,阿娘肯定会为她撑腰的! 荀欢满腹委屈地躺在贵妃榻上盯着窗外,没想到只是翻了个身的功夫,她看见了多日不见的常鹤。 他逆着光立着,身姿挺拔,目光柔和地望向她,带着几分缱绻,似乎在此处站了许久,就像从未离开过。 荀欢情不自禁地坐起身。 他同样上前几步:“诱诱,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带着满足的叹息。 荀欢静了一瞬,张开双臂扑到他怀里,闻到熟悉的味道,她放松下来。 来不及叙旧,她当机立断道:“常鹤,我不等及笄了,就今晚。” 她咬牙切齿道:“我要给那个七皇子戴绿帽子!” 第53章 章前路漫漫 只属于他的可爱小女郎 荀欢并不是心血来潮。 阿兄作为皇帝, 若是不想让她嫁给七皇子,有一万种方法把此事糊弄过去。 可是他没有。 既然阿兄没有辩驳,那么她与七皇子成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所以她为何要给一个陌生人守身如玉? 荀欢满腔怒火, 抱着常鹤的手慢慢收紧,身子都在微微发颤。 何长暄心情复杂地望着她的发顶, 原本想要与她坦白的话也变得说不出口。 若是他什么都说了,荀欢也不会觉得惊喜, 只会认为他一直在欺瞒蒙骗她,依照她的性子,或许只会让他滚出公主府。 看来此事要暂缓一些了,只能循序渐进。 他略显僵硬地摸摸她的发顶, 轻声问道:“七皇子说他可以入赘,你不愿意么?” “什么入赘?”荀欢冷笑一声, “我会信他的鬼话?” 何长暄心情复杂道:“为什么不信?若是真的……” “你信他的鬼话?”荀欢冷不丁地抬眸打断他, 幽幽地望着他,“那你嫁给他好了。” 顿了顿, 她回过神又说道:“你为什么帮他说话?难道你认为我嫁给他,你就会解脱了么?” 她像只胆怯的刺猬, 孤立无援,只能依靠浑身的刺自保, 可是那些刺也是软软的,伤不了人。 何长暄沉默下来,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或许应该先坦白自己的身份再求娶,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时光也不会回溯到一个时辰前。 “诱诱,明日去兴庆宫吧, 太妃娘娘必定会劝慰皇上,”他循循善诱,“但是现在你该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 阿娘……荀欢张了张口,对啊,阿娘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肯定不会让她嫁给齐国人! 她抿了下唇,重重点头:“你说得对。” 何长暄再接再厉:“那便去休息。” 荀欢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微微勾唇笑道:“好呀,你陪我睡。” 话音刚落,她拉着他往床榻走去。 何长暄顺从地跟着她。 在他看来,方才说要给“七皇子”戴绿帽子的事情是荀欢的气话,算不得数的。而他们已经同床共枕许多回,他可以控制的住。 “沐浴了么?”荀欢坐在床边,扬着下巴问道,“你出去半个月了,现在身上肯定不干净。” 何长暄张了张口,没有反驳,他低声道:“好,我回去……” “本公主赐你在这里沐浴,”荀欢垂着眼睛,拼命掩饰唇边的笑容,“你去吧。” 他听话地去了。 净房中很快传来水声,荀欢自然也没闲着,她坐在窗边一口接一口的品酒。 听说酒壮怂人胆……虽然她不怂,但是万一一会儿太疼了怎么办,喝点酒自然是感觉不到疼痛的。 她这样想着,居然慢慢将酒喝完了。荀欢苦着脸往地上倒了倒,一滴不剩。 完蛋了,原本她还想把常鹤灌醉呢,没想到全都被她自己喝光了。 “又喝酒了?” 不知呆坐了多久,一声低沉的嗓音传来,荀欢回神,慢慢抬眸。 “你、你还会分.身么?”她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怎么两个常鹤?” 何长暄一怔,这是醉的狠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慢靠近她。 有馥郁的香气从他身上飘来,荀欢趴在他身上嗅了嗅,噘着嘴道:“你怎么偷偷用我的东西呀。” “嗯?这不是诱诱身上的体香么?”他边抱着她往床上走边漫不经心地哄着她玩。 荀欢皱眉反驳他:“才不是呢!” 说完她又凑近他的耳朵,声音极轻道:“偷偷告诉你,这是我让宫中的太医调制的香,只有我有哦,谁敢用我就打谁。” “可是我也用了,怎么办?”他俯身将她放下。 荀欢张了张口,想了半晌才说道:“那我恕你无罪。” “这么好啊,”何长暄轻笑一声,低叹道,“乖诱诱。” 自从回府,他还未好好打量过她,如今终于得了片刻的安静,他的目光便落在她脸上。 她今日精心打扮过,在夜宴上遥遥望一眼,他便收不回目光,只是那份精致到底是太过一丝不苟了。 但是经过这一番折腾,她早已不复当初的模样,如今鬓发散乱,许是光线太亮,她皱眉不耐烦地闭着眼睛,眼尾染着浅浅的红,酒窝凹着,用嘴巴小小地呼吸,整个人都团在柔软的锦被中,侧脸还带着些许婴儿肥。 此刻,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仪宁长公主,而是一个名叫诱诱的、只属于他的可爱小女郎。 何长暄的心被愉悦填满,快要溢出,他情不自禁地俯身吻了她一下。 荀欢便在这个轻吻中缓缓苏醒。 她缓了缓,终于想起今日的计划,于是热情地邀请道:“你陪我睡嘛。”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醉人的缠绵。 何长暄的心软了软,他吹了灯,躺进来拥着她。 荀欢自动自发地枕在他的臂弯里,听到他不放心地询问:“不喝醒酒汤?” “不喝,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就是……”荀欢嘟囔。 何长暄没听清,他凑近她。 没想到她却振奋起来,张牙舞爪地扒着他的肩膀,凑近他的耳朵,声音小小的,却足以让他听清:“睡你。” 何长暄还未从她的大胆中回神,荀欢便俯身亲了下去,手胡乱按在他的胸膛上,燎起星星点点的火苗。 “你……”他的声音很快淹没在她连续不断的吻中。 “你不要怕,不疼的,”荀欢扬起脸,边细细地喘息边认真地说道,“我都不怕。” 这话明明应该他说的,何长暄脸有些热,用手蒙住她喝醉之后过分明亮的眼睛。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 “你是要拒绝么?”荀欢疑惑地问,“难道你也想让我与那个七皇子成亲么?” 何长暄没说话,手却拿开了。 “若是你不愿意,那我便去找别人,”荀欢的眼睛很快变得湿漉漉的,“总之我不会让七皇子得逞的!” 他抬眸看她。 她跪坐着,偏头静静地垂泪。这一番折腾,她的衣襟早已散乱,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腿,而那几滴泪正好滴在她的小腿上,又顺着她的曲线慢慢渗透到他的衣襟。 一丝湿意氤氲在他的脉络中,清晰地传进他的心里,泛起涟漪。 何长暄方寸大乱。 其实……他们很快便要成亲了,所以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更重要的是她哭了。 她是世间最可爱的小女郎,怎么可以哭呢? 他将她拥在怀中,吻去她挂在眼角的泪珠,声音轻轻的:“诱诱,你可以随时喊停。” 荀欢一怔,她还没勾.引他呢,怎么哭一哭便同意了? 不等她想明白,一阵天旋地转,她整个人都陷入锦被中,而他却直起了身子将纱幔拉好。 微弱的皎白月光一丝一毫也不能倾泻了。 纱幔的流苏却不停地飘摇,连带着帐子也慢慢地晃。 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直直地砸到荀欢脖子里,潮湿的热气一过便是黏腻的感觉,荀欢皱着眉地偏头。 一直在观察她神情的何长暄自然察觉,他停了下来,尽量柔声问:“不舒服?” 双手紧握成拳,随时准备撤离。 荀欢唔了一声,有些迟钝地慢慢摇头,道:“你身上好热哦。” 何止他热,她也热得像是泡在温泉中,细密的汗珠沁在额头上,打湿了鬓发,一绺一绺地贴在脸上。 荀欢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热过,一阵又一阵的潮湿与闷热促使她将身下的锦被撇开,蹙眉解自己本就不多的衣裳。 何长暄的目光刹那之间变得更热。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荀欢依然很热,她的手伸出去,想要抓住纱幔,下一瞬手便被握紧,被迫十指相扣。 “诱诱,不许走。”他的声音比以往更从容,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荀欢迷茫地看着他。 她只是想撩开帘子呀……难道他不热么? 可是最后帘子也没能掀开。 荀欢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杯馥郁的酒,被人一寸一寸地闻过、看过,他轻轻摇晃酒杯的动作生涩又坚定。 唔,差点忘了,常鹤是不会喝酒的,所以不熟练也情有可原。她便原谅了他的横冲直撞,大方地用甘甜的酒液迎接他。 一切就绪,他终于准备品酒,酒液倾倒的瞬间,淡淡的苦味蔓延。 不过苦涩之后便是甘甜,唇齿间馥郁的香气被他轻轻地卷着,细细地品着,她浅浅地迎合着。 纱幔中的馥郁香气愈显浓烈。 品酒的人尝到酒的妙处,不知疲倦地啜饮。 那杯酒却慢慢地把自己灌醉了。 次日,荀欢从昏睡中醒来,被窝中干爽又温暖。 “醒了?” 几乎是刚睁开眼睛他便开口,声音低醇如美酒,臂膀从她颈间穿过,手轻轻抚着她的手臂。 荀欢怔了下,忍不住抬起手臂。 手臂光洁如玉,朱红色的守宫砂不知去向,就像从未存在过。 “诱诱,”他不动声色地喊道,“睡得好么?” 荀欢点头,又愣愣地反问道:“你呢?” 他点点头,泻出一丝笑意:“很好。”其实几乎一夜未眠。 荀欢这一晚似乎睡得不太踏实,许是被他闹得,身子总是忍不住轻颤。他醒了两次,索性不再睡,而是将她抱在怀中安抚。 心中不由自主地想着,这是他的小姑娘。 “我不会白睡你的,”荀欢慵懒的声调传来,“放心吧,我在哪你便会在哪,若是那个七皇子不同意,让他滚好了。” 从她镇定的表现中看,没有一丝本该有的属于女子的羞怯。 只是仔细听,她的声音还是有些发颤,泄出几丝不安。 “……”何长暄叹了口气,试探着说道,“诱诱,其实我这几日在驿站,与七皇子打过交道,他……” “提他做什么?”荀欢嫌弃道,“难道你想劝我与他成亲?” 何长暄不再开口,深觉前路漫漫。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长发,打着腹稿准备再次开口,下一瞬馥郁的香气充盈在他的鼻间,怀中的娇躯轻颤,他思考不了了。 “我腿好疼,”她娇气地埋怨,“你怎么不轻一点?” “抱歉,”他声音艰涩,“我下次……轻一些。” “还想要下次呢,做梦吧,”荀欢哼了一声,娇娇地说道,“看你表现吧。” 何长暄俯身吻了她一下,心中愈发沉重。 他的身份何时才能在荀欢不生气的情况下告诉她呢? 似乎绝无可能。 “对了,今日还要去兴庆宫呢,”荀欢小小地伸了个懒腰,“你也要过来。” 何长暄本就打算去,闻言便点了下头,等她起床。 “你怎么这么冷淡?”荀欢敏锐地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 何长暄回神,声音低沉:“诱诱,我怕有一日你会后悔。” 后悔什么?荀欢讶然地望着他。 哦,昨晚。 她抿了下唇,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 她不安的动了动,这才发觉自己还没穿上衣裳。 荀欢浑身一僵,终于浮现几分羞赧。 她昨晚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只记得他的手依然紧紧扣着她的,随着动作轻晃。 她顾不得回答他后不后悔,尽量镇定道:“你、你先出去。” 等他走了,荀欢慢慢直起身子,正想去拿衣裳,却发觉今日的衣裳已经备好了,安安静静地躺在一旁。 她扬了下眉,却没穿上,而是慢慢往净房走去。终于收拾妥帖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了。 荀欢执意马上前往兴庆宫,何长暄却皱眉将她按在圆桌前坐下,道:“先用膳。” “和我阿娘一起用膳也是一样的嘛。”荀欢噘着嘴嘟囔,手却乖乖地将筷子拿了起来。 春时讶然地看着他们。 怎么鹤郎君离开几日再回来,公主便这么听他的话了呢? 再次准备出府的时候,日头西斜。 荀欢困得不行,没精打采的,生怕阿娘看出什么,于是吃饱之后便睡了一觉,这一睡便睡到了傍晚。 她在何长暄的搀扶下懊恼地踏出府门,恰好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街上不断亮起的灯笼。 “阿娘肯定会帮我的,”荀欢一路上都在给自己打气,“阿娘才不会坐视不管,任由我嫁给齐国皇子。” 何长暄垂眸,短促地、无声地笑了一声。 到了福润殿门前,荀欢大摇大摆地下了轿,双腿却止不住地轻颤,差点跪下去。 何长暄连忙扶住她:“慢点。” 荀欢一把甩开他的手,做贼似的四处看了看,生怕被阿娘的人发现常鹤是她的面首。 幸好没什么人看见,她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叮嘱:“你现在是我的侍卫,不要离我太近。” 他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手却在她掌心挠了一下才收回去。 荀欢的脸热了下,正要开口教训他,冷不丁地听到阿娘的声音。 “幼幼,怎么还不进来?” 荀欢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看过去,心虚地往前走。 不过阿娘并未提起什么,而是问她的来意。 荀欢想起这件事便要哭了,她有些绷不住地控诉阿兄、阿姐与七皇子。 终于断断续续地将整件事情说完,荀欢吸吸鼻子,期待地看向阿娘。 阿娘肯定不会同意的,阿娘肯定会去找阿兄的! 室内变得寂静。 满殿的侍女太监头皮发麻,恨不得将身子缩进地缝里,生怕波及到自己。 陈太妃这么疼爱长公主,必定会去找皇上讨个说法,枪打出头鸟,他们都不想做给皇上传信的人。 没想到陈太妃的目光在长公主与常侍卫脸上转了一圈后,轻飘飘地说道:“挺好,什么时候成亲?” 第54章 章原来是他 那个俊俏的小乞丐 殿中安静的出奇。 侍女与太监们俱都松了口气, 紧接着心中便是一紧。 太妃娘娘定是见殿中严肃,所以才与长公主闹着玩儿的吧。可是再细想,太妃娘娘怎么可能会拿这件事开玩笑, 毕竟这事关重大, 不是儿戏。 她们偷偷用眼神交流,都有些不知所措。 太妃娘娘的反应也太过稀松平常了, 像是早已预料到。 不只她们不理解,荀欢同样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阿娘, 您、您没有和女儿开玩笑吧?” 陈太妃顿了下,缓慢地摇头。 荀欢身子轻颤,忍不住后退半步,泪水决堤。 何长暄在她身后偷偷伸出手, 虚虚护着她的身子,却也一句话都不说。 对什么都不知道的荀欢来说, 这件事是有些残酷了, 他目光一黯,望向陈太妃。 陈太妃轻轻摇头, 命令道:“带仪宁去梳洗,哭哭啼啼的, 哪里像个长公主。” 何长暄目送她不发一言地绷着脸走远。 许久,他收回目光, 声音艰涩道:“您不必如此强硬,荀欢还小,也是需要哄着的。” “世间万事,不会事事都顺着她的意。”陈太妃收回目光,露出一个笑,“长暄, 这几日你回齐国了么?齐帝怎么说?” 那日何长暄拿出陶埙,陈太妃一眼便认出这是清玉姐姐的。 得知何长暄便是清玉姐姐的孩子,陈太妃哭成泪人,又得知荀欢幼时与他又有一番机缘,现在对荀欢情根深种,当机立断让他回齐国准备求娶。 这些时日她一直在思索让荀欢嫁给哪位好郎君,没想到想着想着,倒是等来了清玉姐姐的孩子。 “日后我都不会再回去了,”何长暄点头,“齐国不会让一个带有一半越国血缘的皇子做皇帝,我都明白。” 他都明白,所以自踏入皇宫那一日起,他对皇位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惦念。 “这些事情,你可都告诉幼幼了?”陈太妃回神,“可有找到机会?不如我帮你……” “不必了,”何长暄拒绝的干脆,“我会亲口告诉她。” “幼幼那孩子气性大,你顺着她一些,”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陈太妃叹了口气,“她总是意气用事。” 何长暄满目柔和,轻轻点头。 过了片刻,荀欢垂着头进来。 “此事我已知晓,”陈太妃啜了口茶,慢悠悠道,“幼幼,或许你该对七皇子有个了解,或许他……” 荀欢抬头,绷着脸拽起何长暄便走。 何长暄脚下乱了几分,走了几步才恢复平衡,他将拽着衣裳的小手松开,转而握住她的手。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看见他们的举动,可荀欢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依然走的飞快。 上了轿子,她不断地抱怨:“七皇子到底有多好,怎么连阿娘也不帮我?难道他说要入赘便会真的入赘么?” 何长暄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她拥在怀中。 荀欢安静下来,想到什么,她猛地抬头,兴奋道:“常鹤,你去帮我杀了他吧!” “……”何长暄默了默,“不行,他是皇子,死在越国事小,两国开战事大。” “那你说怎么办?”荀欢皱着眉。 何长暄自然没办法,他假意思虑片刻,却真的有了一个想法。 心中的计划顷刻间便完成,他低声道:“诱诱,或许你可以问问你阿耶的意见。” 荀欢一脸迷茫地望着他:“你的意思是,听我阿耶的?” “有何不可?”他垂眸掩去笑意,“你不相信你的阿耶与你站在一处么?” “自然是信的!”荀欢扬声道,“我的阿耶是世间最好的阿耶,他肯定不会让我远嫁齐国的!” 话音刚落他便开口:“嗯,那今日你与他说一说,明日让他入皇上与太妃娘娘的梦中。” 荀欢听了这话,一扫方才的颓靡情绪,迫不及待地点头。 两人便去了一趟酒肆抱了几坛玉泉酒。 酒肆中的娘子们依然不知道荀欢的身份,她们坐在树下乘凉,见到荀欢凑过来打趣道:“小娘子这是又馋酒了?” 荀欢抿唇,羞赧地点头。 天色已晚,何长暄不欲久留,正想带荀欢回去,娘子们却在身后问道:“你们何时成亲啊,怎么这么久了也没个动静!” 荀欢张了张口没说话,正想催促他快走,没想到他却顿住脚步,回眸扬声道:“快了,到时候请娘子们吃喜酒。” 荀欢几乎是跑着出去的,身后传来的欢声笑语声让她一阵脸热。 她才不会和常鹤成亲呢,常鹤是她的面首,哪有和面首成亲的道理…… 回到公主府,她狠狠地灌了两口酒才把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羞赧压下去。 今日没有月亮,亭中太暗,何长暄正帮她点灯,回头见她已经喝起来了,忍不住摇头。 “慢点喝,急什么?”他将酒杯夺下来。 荀欢也没坚持,她顿了下,忽然说道:“与你成亲也挺好的。” 何长暄抬眸。 “只要不是与那个七皇子成亲,与谁成亲都是好的。”她喃喃道,“我要继续喝酒了。” 他重新斟了杯酒递给她。 她慢悠悠地喝着,不知何时,却见他不知从哪儿掏出埙。 荀欢的目光被吸引过去,讷讷道:“还能用么?” 话音刚落,他闭上眼睛将埙放在唇边,古朴悠扬的音调在小小的亭中回荡。 荀欢一时忘了说话。 他不是不吹埙么?怎么主动吹起来了,还吹的这么好听…… 她同样闭上眼睛,沉醉在埙声中。 一曲毕,荀欢迫不及待地开口:“常鹤,你怎么开始吹埙了?” “因为已经寻到了想寻的人,”他轻轻抚摸着埙身,“这埙,自然也就变成了普通的埙。” “可是……” 荀欢顿了下,他的阿娘不是已经难产而亡了么,还能找谁?不过她自然是不能问的,只好将好奇心压下去,继续喝酒。 不过喝着喝着,她又有了弹琴的兴致,便让他去拿。 何长暄去的很快,抱着琴回来的时候却见她已经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近日她的酒量倒是浅了不少。 他将琴放在一旁,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喊醒她。 荀欢迷蒙了片刻,飘忽的目光终于望向他,何长暄心中始终绷着一根弦,直到她犹豫着开口:“……阿耶?” 他放松下来,摸了下她的头发,轻轻颔首。 荀欢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马上扑到他怀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何长暄抱住她,柔声问:“诱诱,出了何事?” “阿娘和阿兄都让我嫁给齐国的七皇子,我不愿意!”她哽咽着抬眸,“阿耶,你帮帮我吧!” “怎么帮?”何长暄心疼地将她腮边挂着的眼泪抹去。 荀欢吸吸鼻子,将常鹤的话重复了一遍:“明晚你入阿娘与阿兄的梦,告诉他们七皇子不是我的良配,我不愿成亲。” “他为何不是你的良配?” “因为……”荀欢张了张口,“因为他是齐国人,日后他是要回齐国的,我嫁给了他,自然也要跟着。” 何长暄作势闭上眼睛。 荀欢疑惑又期待地望着他。 片刻后,他终于睁开眼睛,荀欢迫不及待道:“阿耶,方才你在做什么?” “只是查验了一番那位七皇子的身世。”何长暄低声开口,“你可知他的阿娘是越国人?” 阿耶还有这个本事?荀欢惊奇地看着他,诚实地摇头:“我只知道他以前流落民间,其他的我便都不知道了,也没兴趣知道。” 不过既然他也是半个越国人,岂不是与皇位无缘了?荀欢震惊地抬头,喃喃道:“难道他说的入赘是真的?” “他求娶的心很诚,”何长暄慢条斯理道,“诱诱,我觉得你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不等她想明白,何长暄紧接着问出真正想问的问题:“诱诱,若是我有朝一日骗了你,你会如何?” 荀欢疑惑地看着他:“前几日阿姐也问了我,我说我不知道。” 何长暄微怔,沉重地点头。 他大概知道长公主为何会问,从齐国回来之后他的队伍便一直与她同行,荀歌能认出他也不奇怪。 “但是如果是阿耶骗了我,那我肯定会原谅阿耶的,”荀欢笑的可爱,“因为阿耶是世间最好的阿耶!” 何长暄再次揉揉她的头发,郑重其事地开口:“诱诱,方才测算七皇子身世的时候,我还看出来,你的面首幼时与你有过一面之缘,而且……他骗了你。” 荀欢微微歪了下头,笃定道:“不会的,他不会骗我。” “……为何?” “因为、因为他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荀欢笑嘻嘻地,“阿耶这次肯定算错啦!” 何长暄顿了下,还是坚定地开口:“他的身份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不阻止你与七皇子的婚事?” “因为他只是一个面首,身份卑微……”荀欢抿唇,心中也渐渐开始犹疑。 她迟钝地想着,常鹤最近表现的是有些不正常,与她说的全是七皇子的好话,而且他回府那日恰好是七皇子来越国的第二日…… 怎么会这么巧? 荀欢的脑子有些混沌,她皱眉拍了拍脑袋,有些想吐。 何长暄不敢再说什么,将她抱回闺房喂了一碗醒酒汤,不敢扰她清梦。 荀欢真的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七岁那年,陪同阿兄去齐国。 一路上她都兴奋不已,到了齐国的都城,她不听阿兄的劝阻,执意掀开帘子,瞧见齐国的街道上种的不是柳树。 她眨了下眼,激动地说道:“阿兄!咱们能一直留在这里么?” 阿兄笑她,她撅了噘嘴,正想放下帘子,余光却发现一个小乞丐。 就算小乞丐满脸污泥、衣衫褴褛,她也一眼就知道他是一个俊俏的小乞丐。 她偷偷瞟了眼闭目养神的阿兄,将帘子掀开,扬声道:“你要不要上本公主的轿子?” 小乞丐饿的面色发白,却也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畏惧。 她笑眯眯地从身上摸出一角银子抛给他道:“收下吧,以后本公主来找你做面首哦!” 小乞丐身手敏捷地将半空中的银子接过来。 荀欢知道结局,她那时正想看看那个小乞丐是何种神情,却被阿兄拽了过来好一顿骂,接下来的路程都老老实实的,直到进入齐国皇宫。 本以为这个梦就要结束,没想到下一瞬天旋地转,她的梦还在继续。 这次是小乞丐的视角。 小乞丐看着马车远去,捏紧手中的银子买了个饼,填饱肚子后坚定地朝她的方向走去。 然后小乞丐摇身一变,成为大齐的七皇子——何长暄。 第55章 尘埃落定 他大步走向她,十指相扣。…… 荀欢醒来的时候, 头还有点疼。 她拍拍脑袋,心中有些懊恼,不过是少喝了几日, 酒量便变浅了, 以前她第二日醒来必定是生龙活虎的模样。 许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一旁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荀欢眼疾手快地躺回被子里, 假装还在睡觉。 “诱诱,我知道你醒了。” 是常……不对, 是何长暄的声音。 荀欢抿了下唇,一时有些没转回来。原来他便是那个小乞丐么?所以他说他是来报恩的,也是真的? 只是没想到这恩报着报着,报到了床榻上……荀欢的思绪慢慢发散, 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拥进了怀中。 “诱诱,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他声音轻轻的, “但是你要知道,我对你从未有过恶意。” “什么事?”她漫不经心地问, 虽然他要说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 何长暄顿了下。 他昨晚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直接与荀欢坦白, 毕竟拖得越久,他们之间的隔阂越大。 他不想让荀欢讨厌他的另一个身份, 更不想她带着恨意过这段日子。 哪怕会说出他最难以启齿的过往。 “我的阿娘难产而亡,我的阿耶不知去向,从小我便是个野孩子……后来我的祖父去世前与我说了我的身世,于是八岁那年我踏上了寻亲的路,辗转两年,我终于到了齐国的都城。 “可是我身上没有银子, 连一个包子也买不起,眼看着就要饿死,街上出现了几顶显贵的轿子,为首的最为尊贵,我正想着会不会是皇宫里的人,有个小姑娘忽然掀开了帘子。” 他一直平静地叙述着,可提到那个小姑娘,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柔和:“她大概六七岁的模样,递给我一角银子,让我以后做她的面首,我靠着她给我的银子吃了一顿饱饭,后来便顺利地寻到了我的……阿耶,他是齐国的皇帝。” 荀欢抿了下唇,心中有些愧疚。 她幼时确实是骄纵任性的,那时哪是递给他银子,明明是扔给他的,像是打发一个阿猫阿狗,可是在他的叙述中却变成了“递”。 “再后来,我知道我的身份无法与众位兄长争皇位,便去找那个小姑娘,做了她的贴身侍卫,”何长暄垂眸,“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脆弱的自尊心,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是那个卑贱的小乞丐,只好编了一个身份接近她。” 他微微抬头偷偷观察她的神色:“可是后来,我发觉我心悦于她,愈发惶恐,开始后悔编造了这样一个身份……” “你不用说了,”荀欢绷着脸,瞧不出真正的神色,“我对这个故事不感兴趣。” 何长暄神色一黯,他颔首道:“好。”她的表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难道她已经忘了那个小乞丐? 等他出去了,荀欢终于有机会好好理一理。 常鹤是何长暄,是齐国的七皇子,接近她是为了报恩,可是后来一语成谶,真的稀里糊涂地做了她的面首,然后他们便要成亲了。 这多奇妙。 可是荀欢依然恼恨于他的欺瞒,她抿了下唇,却发觉自己心中没有多少火,反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像是尘埃落定。 她痴痴地笑了一会儿,又连忙绷起脸。 没过一会儿,春时喊她用膳。 荀欢磨磨蹭蹭地去了,打量了一圈见没有何长暄,她张了张口,却没问出来,沉默地用膳。 “公主,鹤郎君说他进宫了,”春时笑着回禀,“公主别担心。” “谁担心了!”荀欢嘴硬,“方才我只是想看看今日的膳食有什么。” 顿了顿,她还是忍不住问:“他进宫做什么去了?” “奴婢不知,”春时猜测道,“许是与皇上回禀您的近况。” 怎么可能!说不定是与阿兄商量婚期去了,荀欢狠狠地哼了一声:“不吃了,我也要进宫!” 到了含元殿,荀欢特意没让人禀报,偷偷摸摸地躲在廊下偷听。 “可……好……” 可惜隔音太好,荀欢听得断断续续的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她索性进了殿。 两个男人纷纷停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她。 荀欢背着手,笑眯眯道:“你们俩凑在一起说我什么坏话呢?” 何长暄见到她便忍不住露出笑意,正想站起身朝她走过去,余光瞥见皇上,硬生生忍住了。 更何况,荀欢还没有原谅他,他不能贸然亲近。 “阿兄,今日那个七皇子来找你了么?”荀欢左右张望,“你记得和他说一声,我不比蹴鞠了,准备给他一个机会。” 何长暄猛地抬头,目光定定地射向她。 荀礼一副惊讶的模样,他看看他们两人,问:“幼幼,何出此言?” “今日常鹤给我讲了个故事,我忽然想通了。”荀欢并不看向何长暄,依然假装不知道他的身份。 何长暄的目光却从未离开她。 荀欢被他看得脸热,索性偏过头,眼睫颤颤。 荀礼还有什么不懂的,他们这是在他面前打情骂俏呢。他摇摇头,虽然气恼于何长暄的蒙骗,但是他对荀欢这么好,荀欢也欢喜于他,他心中的那丝不虞也消散了。 就当他们是在培养感情好了。 荀礼轻咳一声,拉回他们的思绪:“既然你们都在,那今日便来选个日子吧。” 何长暄担忧地望向荀欢。 他知道荀欢一直是不愿成亲的,她的心愿是坐拥无数面首,他并没有十分的把握让她为他永远停留。 想到这里,他将荀欢拉到一旁,低声道:“诱诱,若是你不愿,那便不成亲,毕竟……”毕竟他们今日才算是真正认识。 荀欢懂了,她气哼哼道:“我确实不愿意,你是我的面首,我才不和面首成亲。” 何长暄抬眸,发现她话中的漏洞,他忍不住一笑,道:“好,我用七皇子的身份与你成亲。” “行了行了,别窃窃私语了,”荀礼无奈地叹气,“过来选个良辰吉日。” 最后敲定的是十月初七,距离那日还有整整四个月。 从宫中出来的时候,何长暄说要带她去个地方。 荀欢好奇不已,一路上猜想了许多,没想到他居然带她来到了崇仁坊的一处宅子。 “难道这是你的宅子?”荀欢眨眨眼,“什么时候买下来的?不对呀,你哪来的银子?” 何长暄笑而不语,他带她走了一圈,末了才道:“日后我们住在这里如何?” 这里离她的公主府很近,离荀歌的公主府更近。 荀欢哼了一声,不情愿道:“是你入赘,应该住在我的公主府。” 何长暄笑着应好,不过这座宅子依然按照荀欢的喜好布置着,何长暄时而提些建议。 时光缓慢地流淌,一晃便到了九月,宅子修缮完成,又因婚期临近,两人再住在一处极为不合适,何长暄便离开公主府住了进去。 荀欢一个人没滋没味地待了两日,终于还是没忍住,偷偷去找他。 这段时日他一直在忙,六礼才过了四礼,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做,荀欢劝过他不要事事亲力亲为,他却不听,执意亲自动手。 轻车熟路地走到他的卧房,荀欢躺了进去,闻着他的味道,安心地睡了一觉。 再次醒来却是被人吻醒的,胡茬扎的她脸疼,她呜咽一声推开他,揉着下巴瞪他。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何长暄有些惊喜。 “府上太无趣了,”荀欢哼了一声,“无趣的让我想找面首。” 她不过是随口一说,何长暄却警铃大作,他轻轻捏住她的下颚,眼睛微微眯着:“你说什么?” 一说这个他便要炸,荀欢抿了下唇,没有安抚他,反而笑眯眯道:“我说我想找面首。” “你的面首就在你面前,还想找谁?”何长暄搂住她的腰蛊惑道,“与我说说,还想找谁?” 荀欢被那股酥麻弄得极痒,她不停地晃着身子躲避,却始终逃不开他的禁锢。 最后被压到床榻上的时候,荀欢有些迷茫,为什么他变成七皇子之后就不听她的话了? 岂有此理! 荀欢伸手推开他,跪坐在他身上,气呼呼道:“我要在上面!” 可是他的神情却不是她预想中的模样,反而极为兴奋,双手拉着她的手,迫不及待地让她替他宽衣解带。 荀欢再次迷茫了。 最后她才明白过来,原来在上面一点都不好玩,累死了!全靠着何长暄的手扶住她的腰才没掉下来。 她坚持不住趴在床上的时候,何长暄却凑近她道:“诱诱,下次还玩这个,好不好?” 荀欢咬着牙,眼泪汪汪地看了眼自己腰间的红痕,气恼道:“不好!” 十月初五那日得了片刻的空闲,荀欢和何长暄一同去了一趟酒肆。 “过几日咱们长公主大婚哟,可真想去看看!”一进后院,娘子们爽朗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哎哟,咱们哪有那个福气,不过咱们倒是可以到街上看看,说不定还能窥见公主真容呢!” 荀欢闻言扬声道:“我也要成亲了!” 娘子们震惊不已,也不管什么公主了,连忙跑过来问道:“婚期是什么时候?说好了请我们喝喜酒的!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好巧不巧,正是咱们公主成亲那一日,”荀欢抿了下唇,将请帖奉给她们,“各位娘子一定要准时到,可不能为了看公主便忘了我。” 何长暄垂眸失笑。 “看什么公主,公主哪有你重要!”娘子们闻言哈哈大笑,“那日我们一定准时前去!” “那就这样说定了啊!”荀欢见她们准备将请帖打开,拉着何长暄一溜烟地跑远了。 徒留刚打开请帖的娘子们一脸迷茫地看着请帖上的名号。 大越仪宁长公主,大齐七皇子。 大婚那一日,荀欢起的格外早,一番格外繁琐的梳妆后,她嫌屋里人太多,眼见着没什么事了便挥退众人,独自坐在窗边,思绪万千。 “幼幼。”陈太妃推门而入。 荀欢诧异地回眸,灿然一笑。 陈太妃被她的笑晃了神,目光愈发柔和。 “一转眼便要嫁人了,”她拉着荀欢的手感慨着,“没想到你居然会嫁给清玉姐姐的儿子,真好真好。” 荀欢不久前也知道了她与何长暄还有这样一番渊源,不由得也有些慨叹。若是那日她没有给他那一角银子,说不定他早就不知葬身于何处了。 命运多奇妙,奇妙地让她觉得恍然如梦。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窗外锣鼓喧天,荀欢终于感受到一丝真实的烟火气息。 这丝烟火气又在何长暄到来时继续放大。 荀欢站起身,矜持地隔着窗朝他笑。 何长暄步伐微顿,想起八年前她掀开帘子,骄矜地说日后让他做她的面首。 一晃八年,她与他隔窗对望,即将嫁与他为妻。 他大步走向她,手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