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入旧年》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江春入旧年》 作者:林中有雾 苏九年命不好,身份低微却容貌有姝,被嫡姐作为怀孕固宠的工具,被迫成为姐夫的妾室。那个男人自私阴鸷,却独独对她有过温柔。 她死了,死在嫡姐的嫉妒之下,男人听闻他的死讯后,只说:“不过一个丫鬟而已。” 她这才知道,所有的温柔都是假象。 一睁眼,她又回到了姐姐劝她为妾时,为了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她偷偷将目光对准了淮阳侯府低调年轻的掌权人——秦三爷秦江春身上。 都说秦三爷温润如玉,清贵自矜,守着君子之礼,不近女色。 苏九年信了,费尽心思撩拨却不得其法,头一晚将酒错当成春风散送给男人,对上男人炙热的眼神,她心肝发颤,直觉好像误会了什么。 她一夜之间有了靠山,谁知道这时前任也重生了…… 小剧场 去书院选人,秦三爷将女扮男装的苏九年带上了。 苏九年凑在爷耳边,红唇张合:“我瞧着那青衫的公子不错,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想必学问不错,还有那紫衫的公子……” 秦江春暗自记下,晚上的时候将人往死里折腾,沉声问:“谁最好?” 苏九年红着眼睛,断断续续说:“三爷是……最好的,他们都比不上。” 窗外是残夜,江春入旧年。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江春、苏九年 ┃ 配角:完结文《娇生惯宠》,《病娇春》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三爷是最好的,旁人都比不上 立意:立意待补充 第1章 晴夏进来的时候,苏九年正在给老夫人院子里的方嬷嬷做药袋,她见晴夏扯着屋子里的木盆碗碟摔摔打打,也没有吭声,用针尖将棉布往里挑了挑,将针脚给藏起来。 过会子声音停下来,苏九年见到她在自己对面坐下,再也不能装死,心里叹了口气后,才抬头问:“怎么了?” 晴夏撇撇嘴,“大少爷回来了。” 苏九年愣住了。 针尖没入指腹中,尖锐的疼痛将她唤醒过来。她低头看着指腹上渗出的血珠,眉头一拧,随手在帕子上擦了擦之后,便继续缝药袋,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句,“那大少夫人应该高兴了。” “高兴什么。”晴夏低声咕哝着:“大少夫人嫁过来已经三年了,肚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先前大少爷在外头历练,还能推诿过去,现在大少爷回来了,大夫人少不得又要找大少夫人的茬。” 她瞧了瞧四周没人,压低声音附在苏九年的旁边说:“听说大少爷这次在外面带了两个姨娘回来。” 这句话苏九年不能接,只埋头将最后一条缝儿缝上,利索打了个结后,低头将线给咬断。 没有人应声,晴夏顿时觉得恼了,推了她一下,将自己听来的消息说了:“听说大少夫人要在我们中间挑选个人,开了脸送去侍候大少爷,你猜猜会是谁?” 这下苏九年不再是没有反应,素净的小脸有些不自然。嫩白的指尖深陷入药袋中,她声音紧绷,夹杂中一丝不知明的恐惧,“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话,我几回扯过谎。”晴夏说起来更是生气,将满腹的委屈都说出来,“今天又不是晴冬当差,她仗着在少夫人面前得脸,巴巴地送茶水进去,就是为了引起大少爷的注意。她这个狐媚子,也不去想想,大少夫人就算是要抬姨娘,也会选老实可靠的。她就差没将那点子心思写在脸上,大少夫人能饶得了她。不就是仗着有几分姿色么,真要是说起来,这院子里谁还能比你好看。” 这话的确不假,苏九年生得好看,骨肉云亭,肌肤胜雪,五官又生得极为妍艳。特别一双眼睛,内里微含,眼尾上翘,看人的时候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水雾,仿佛藏着万语千言要说出来的。这是一双媚眼,专门勾人心魂,换做是旁人,只怕什么都不做就会被主母寻到由头给处置了。 可她就赢在了软糯的长相上,年纪又小,性子温吞,受了欺负只笑笑,不与人计较,因此让人生不出什么嫉妒来,在府中的人缘也好。 晴夏玩笑地说了一声:“说不定就是你被选上了呢。” “别乱说!”苏九年低喝一声,瞬间白了脸色,湿漉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惧,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着,一把抓住乌木桌子的一角,才勉强稳住身形。 晴夏被吓了一跳,干巴巴吼了一句,“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我只是随意说说。” “以后别这样了,少夫人”然后别过脸去,将药包都收拾好。她的半张脸都沉在阴影里头,神情莫辨,“别乱说,别人听见又该不高兴。我去把这个药送给方嬷嬷,一会就回来。” 晴夏见她面色很差,也不敢多说,应了一声,蹙着眉念念叨叨着:“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方嬷嬷就算是老夫人身边的得脸嬷嬷,可和咱们抚芳院有什么关系。难为你一直记得她,一直送药包过去可她又不能给你什么好处。” 苏九年没有应和,哄了她两句之后便转身出去了, 落晖院在后院靠北边的位置,地方虽然不大,可景致却是最好的。且现在淮阳侯府的中馈仍旧在老夫人手里握着,当家的三爷在银钱上不计较,落晖院里放着不少好东西。若不是老夫人喜静,只怕这院子的门都要被外人踏破了。 绕过影壁就要往游廊上走,苏九年一路走来和不少人碰了面,可众人见到她的脸色都不大对。她和落晖院里的人有几分熟悉,往日里众人说说笑笑,虽说不上交情如何,但也没有冷脸过。 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低着。还没有进门,圆圆脸的墨菊就将她拉到一旁,小声说:“来找方嬷嬷吗?嬷嬷现在还在屋子里。刚刚三爷过来陪老夫人在说话,嬷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你若是赶时间,等会我帮你把东西交给方嬷嬷。” 听到“三爷”二字,苏九年一下子就明白了众人脸色怪异的原由。 老夫人和老侯爷当初也是盛京城里出了名的恩爱,唯一不圆满的便是二人成亲多年仍旧没有子嗣。老侯爷顶不住压力,养了外室,等有了大爷和二爷之后,才将一群人接回来。要不是后来老夫人又怀上了,这淮阳侯府说不定就要交到大爷的手里。 嫡母与庶子之间本就不对付,还有这么一遭,其关系如何可想而知。而苏九年是大爷长媳的丫鬟,不管情缘不情愿,在别人看来都站在老夫人对立的阵营里。 她心上一下子就慌了起来,不动声色地往老夫人的屋子里瞟了一眼,张嘴想要说什么,反应过来又忍住了,乖巧地笑了起来,“不着急,这个药有一味配重了,还得重新和嬷嬷说说用的法子。我左右都没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等会吧。” 墨菊没注意,古怪地问了声:“大少爷回来,抚芳院少不得要热闹,你往落晖院里跑,也不怕大少夫人生气?” 主子间不对付可直接影响着底下人的来往,她想着大少爷做的那些事情,对苏九年越发没有好脸,“你若是愿意在这里等着,那就等着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忙,先走了。不过我们院子里不缺药材,你日后也不必往这边送。” 说着,她便将身子一扭,转过身离开,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晦气。旁边有人听了一耳朵,捂着嘴笑着,看向苏九年的目光中也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嘲弄。 头顶上的太阳火辣辣地照着,苏九年的脸上热腾腾的一片,像是劣质的胭脂抹多了,被人当成小丑一样戏弄。她面上越发难堪,颤抖着身子进退不得,最后还是一个相熟的丫鬟见她可怜,将她的东西接过去,答应交给方嬷嬷。 她算得上是被赶出落晖院的,这一两个月以来的努力全成了白费,她在失落之余又生出一种恐慌。这种恐慌像是两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她的肩膀上,让她喘不过气来,她都不知道这日后的路该怎样走。 因为怕遇见大少爷,她在外面转了几圈,估摸着大少爷已经离开了,这才往抚芳院里走。谁知道才走到院子门口,她恰好迎面撞见了最不想见到的人。 大少爷秦明尧生得高大挺拔,面容俊郎,因在塞北历练两年,原本白皙的皮肤涂上一层小麦色,阴柔的气质被削减三分,倒是更添几分阳刚。许是傍晚的时候他喝了一些酒,在家中也恣意些,衣襟略微有些散乱,隐约能窥见胸膛一小块皮肤,整个人更显落拓不羁,端是风流。 可没有谁比苏九年更清楚,这派好相貌底下,藏着是怎样漆黑腥臭的血。她低头掩盖住眼中划过的恨意,让到一旁弯过身子向秦明尧行了礼。 美人在那里都是惹眼的,这句话放在大部分地方都不会出错。漫天霞光之中,小姑娘穿着一身普通丫鬟都有的素色衣裙,可瞧着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尤其是那双湿亮的眼睛,含着水光,似乎藏着说不尽的千言万语,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秦明尧也不例外,顿了顿步子,眯着眼睛看旁边的这个丫鬟。他虽说也有过不少女人,可不是什么重欲之人,现在却也起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就站在小丫鬟前面。 食指下意识地在拇指的指甲盖上摸了两下,他的嘴角噙着笑意:“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头一回见过你。” 苏九年心上一紧,没说自己的名字,反而回了一句,“奴婢是大少夫人的陪嫁丫鬟,只是不在屋子里当差,想必大少爷没见过我。” 秦明尧本就比面前高出不少,加上小丫鬟似乎受了惊吓,低着头不肯看他,因此他看她也没看见个全脸,“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前尘旧梦纷沓而来,苏九年仿佛一瞬间回到从前,那个男人同样对她说:“抬起头让我看看”,于是她便成了大少奶奶的眼中钉肉中刺,被活活打死。明明还是夏天,她却无端出了一身冷汗,四肢百骸里残留着疼痛,她僵硬着身子不知该如何动弹。 可这落在秦明尧的眼里就有另外的意思,他看着小丫鬟的发顶笑了声,然后猛然伸手,用虎口卡住小丫鬟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一张艳丽的脸猛然撞入视线中,小丫鬟眼中写满惊慌,像是一只突然被人逮住的兔子,带着几分柔弱让人怜惜。 可惜年纪太小,还没有完全长开。秦明尧眼里划过一丝失望,“啧”了一声,虎钳一样的大手便松开,拍了两下袖子之后,便大步离开,只留下一句“好好侍候夫人。” 苏九年咬着唇,顶着众人探究的目光,缓慢曲下腰,对着前方空荡荡的庭院,咬着牙说了一声:“是。”? 第2章 今天接二连三受了不少刺激,晚上的时候,苏九年就又开始做梦。 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大少奶奶温柔地拉着她的手,同她说“以后你便是主子了,日后谁若欺负你,我第一个不答应”;一会儿又是大在假山后面,那个经常浑身戾气的大少爷温柔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承诺着:“等我回来,我定不负你”。 可是最后都怎么了呢,那个口口声声说将自己看成妹妹的人,在最后却亲自命人绑了她的娘亲。 那是一个大雪天,天气古怪的寒冷,她只穿着一身单衣跪在积雪上面,骨头连同一颗心都被冻僵,只是机械地给面前的女人磕头。殷红的血在一片洁白上红得刺目,她沙哑着声音哭嚎着:“我错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放过我娘亲好不好。” 苏静和终于撕破了平静的外衣,弯下腰来,一把攥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一双凤眼里染着嫉妒和轻视的火光。保养得当的手指顺着莹白的脸颊下滑,苏静和嗤笑一声,“你倒是说说什么地方错了。” 什么地方错了?或许从一开始被大少奶奶让她为妾时,便是错的。 眼前蒙上一层雾水,眼泪从鬓边留下,没入头发里,苏九年颤着声音,一字一句地将自己仅剩的脸面丢在地上,任由旁人践踏,“是我不要脸,下作,勾引了大少爷,九年愿意以死谢罪,求大少夫人得放过我娘亲。” “放过?”苏静和仿佛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面目陡然狰狞起来,死死地攥着她的下巴,“你和你娘一样都是一个贱人,你娘勾引了我娘亲的男人,你又用下作的手段勾引我的,难不成你们缺了男人就活不成。这样的话,你不如和你娘一起死了算了。” 她松开手,对着身边的人说:“你们送她们一程吧。” 说着,她便转身,依旧是那个端庄温柔、进退有度的秦家大少奶奶,留下身后人声嘶力竭的哭声。 那哭声带着数不尽的悲伤,甚至是怨恨,撕破时空直接炸裂在苏九年的耳旁,她猛然惊醒。黑暗中她的呼吸声有些粗重,中衣已经被汗湿粘在身上有些不舒服,平静许久她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已经活过来了。 她这一生从未起过什么坏心思,只想安安生生地过自己的日子,却被自己的亲姐姐当作争宠的工具,送到大少爷床上。又因为大少爷对她又那么几分不同,又将她和她的娘亲活活打死。而那个口口声声说会对她好一辈子的人,在知道她的死讯之后,说一声“知道了”便再无其他。 纵使生如草芥,也不该被人利用彻底后一脚踹开。 这叫她如何不恨,怎么能不恨,可再活一世,她仍旧是一个毫无依仗的丫鬟。她原本是想搭上方嬷嬷那条线,在老夫人面前得得脸,日后就算是求人也有个门路。可大少爷一回来,她这两个月来的努力就全打了水漂。 即使是盛夏,夜里仍旧有几分凉意。苏九年双臂环抱着腿部,将自己蜷缩在黑暗中,一双杏眼直直地通过屋子里那唯一一扇窗户,看着漆黑的天一点点掺入白色,然后慢慢亮堂起来,直至天光大亮。 静坐了一两个时辰,她的手脚都麻木了,撑着床沿缓慢下来,向亮堂处走去。 既然老天给了她一次活命的机会,她就绝对不对走以前的老路,她一定会亲手替她和她的娘亲报仇。 今天是两位姨娘第一次过来拜见大少夫人,安嬷嬷卯足劲让丫鬟婆子们将这院子的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势必要给两个姨娘一个下马威,让她们安安分分不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等刚收拾妥当,外面的婆子就进来通传。 苏九年原本不是负责茶水,奈何昨日晴夏昨夜和别人吵了一架败了嗓子,今天她才顶上晴夏的活计,也因此见到梅姨娘和夏姨娘。 两位姨娘都生得极美,风格却迥然不同。梅姨娘出身边塞,五官深刻明艳,身段凹凸有致,带着一点异域风情,有一种明晃晃的美。而站在她身边的夏姨娘相较之下显得寡淡,唯一引人注意的便是她右眼角下方的泪痣。可真要是仔细看的话,她的相貌也不算差,更难得周身平和的气质,让接近的人不由亲近几分。 可就是这个柔柔弱弱的夏姨娘,才真的是一个狠角色。上辈子苏静和同她过招,没有少在她手底下吃亏。 苏九年敛神,站到一旁。 梅姨娘的性格很是爽朗,和夏姨娘一起给苏静和行了礼,苏静和脸上带着挑剔不出的笑容,赏给两个人一人一个金镯子,说了一些场面上的话,“以后我们便是姐妹,府里的规矩嬷嬷会告诉你们。在府中也不必过于拘束,若是短缺了什么,只管让人来说,你们只要好好侍候夫君便是了。” 这些都是场面话,听听就得了。 夏姨娘极为有眼色,福了福身子,“多谢夫人。” 可有人就算知道是场面话,当作是不知道。梅姨娘用帕子捂着嘴,笑了一声,“夫人真是好,难为还想着我们,我倒是真的有事要求你。我昨天才来这边,许多东西用的不顺手,饮食上也有些不习惯,没法子只能写了一张单子,把我想要的东西都列出来,你看看,我还带来。” 说着,她便当真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来。 苏静和的笑容不变,眉尾往下压了压,淡淡地将手中的茶盏给放下。旁边的安嬷嬷往前面走了一小步,“梅姨娘,恕老奴多话了。在这院子中,您虽说也是半个主子,但到底越不过大少夫人去,日后说话也要注意称谓,莫让旁人笑话我们院子中的人没有规矩。” 梅姨娘脸上的笑容便得僵硬,到底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扭过头不悦地说了一声,“妾身知道了。” 这么一打乱,倒是没有人再提那张纸的事情,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两位姨娘见苏静和神色淡淡的,便知趣地离开。 等没人之后,苏静和的笑容一下子就没了。 她出自书香世家,相貌品性样样都挑不出错处,可唯独有一样,让她在淮阳侯府至今抬不起头来——无法生育。当今这个世道,女子无法生育便是大事,更何况她的婆婆是个不好相与的。若不是她的父亲位居当朝三品,外祖家又是一方大吏,她都未必能在府上站稳脚跟。 可就算是娘家硬气,她的日子过的也不如意,瞧瞧今天一个贱妾都敢往她的头上爬,日后若是她们有了孩子,还能把她当成一回事。 苏静和的心里委实憋屈,不小心瞥见了在角落里站着的苏九年,心思动了动。 左不过这一房都要添人,她还不如从自己的身边挑一个好拿捏的,不仅能够帮她稳固地位,将来等苏九年生了孩子,她就得直接抱过来养。 如此一想,她看向苏九年的眼神热切几分,转过身对安嬷嬷说:“厨房里不是还温着鸡汤吗?让人盛一碗送给大少爷去,九年你就跑这一趟。” 苏九年突然被点了名字,下意识地看过去,反应过来便明白了苏静和话语中的深意。她咬着嘴唇,低头的时候细软的发丝便垂落下来,衬得一张脸更是纤细乖巧。 “我不想过去。” “哦?怎么了?”苏静和坐正了身子,打量她。 谁愿意往火坑里走?这话苏九年不敢说,嫩白的手指勾在一起,闷声说:“大少爷对你不好。” 苏静和愣了愣之后,倒是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真是个傻丫头,以后这样的话别再说了,等别人听去。去把东西送过去吧,等会快点回来,让厨房做一点你喜欢的云片糕来。” 苏九年见推脱不得,也应承下来,可心里觉得堵得慌。 大少爷的书房在外院,外面的侍卫见她是抚芳院里的丫鬟,问了几声之后便直接放她进去了。 书房里收拾得很是利落整洁,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只有正面的墙上挂着一柄锋利的宝剑,寒光闪闪,倒是叫人心惊。 苏九年凛神往旁边的厢房走,在门口停下步子冲着里面说:“大少爷,大少夫人让我给您送东西过来。” 里面没有人应声,她觉得奇怪,又问了一遍,见还没有回应,便掀开薄纱的一角往里面看。 确认男人不在之后,她整个人便都松懈下来,转身要离开时直直地撞在后面一堵人墙上。 她吓了一跳,手下不稳,鸡汤撒了点出来污了裙子,方寸间全都是食物浓郁的香气。 秦明尧早上在练功房操练一番,出了一身汗才从旁边的耳房沐浴出来,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带子松松垮垮地坠在腰间,露出一大片麦色的皮肤。 水珠沿着胸膛间的沟壑缓慢向下滑动,然后没入衣服里,他却浑然不在意,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向这个一直低着头的丫鬟,沉声问:“谁允许你进来的?” 第3章 苏九年往后退了几步,眉眼低垂,身子往下面一福,“大少奶奶让我给您送鸡汤,鸡汤撒了,请大少爷责罚。” 外面是热烈地正好的阳光,带着夏日特有的灼热洒进来,屋里是亮堂堂的一片。 秦明尧突然弯下腰,锋利的眉眼藏在阴影里头,伸出手小姑娘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慢条斯理地凑过去轻嗅,笑得有几分引诱,“你说说,要怎么罚你才好?”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苏九年能感觉喷洒在自己脸上灼热的呼吸,让人有一种若是两个人发生点什么,便辜负了这大好的时光。 这个男人,都是坏到骨子里,处处留情可心里只装着自己。她莫名想到前世,忽然有种想问问他的冲动,问他对她可有半分的真心? 刚抬头便触及到男人深沉如幽潭般的双眸,她又猛然清醒过来,心里发笑,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有心?就算是有,也分给无数的莺莺燕燕,能够分出多少来给前世的她。 她倒是不觉得难过,只是觉得自己蠢,眼中复有清明,一把娇软的嗓子说着冷静而克制的话,“按照府里的规矩,可罚奴婢一个月的月钱。” “如果不想这样罚呢。”秦明尧目光闪了闪,昨日才歇下的心思又被勾起,手指摸上女子纤细的脖颈。 软嫩——这是头一个在他脑海里闪现的词。 他曾经在边塞驰骋,尝过一种用羊奶熬制的软酪,白嫩细腻,像极了手下的触感,不知尝起来是否也是同种滋味? 喉结上下滚动着,他觉得有些焦躁,无意识用带着薄茧骨节处撩拨两下,便俯在女子的耳旁,“用别的来罚,可好?” 苏九年一下子就变了脸色,纤长的睫毛颤抖两下,湿漉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惧,手指攥紧乌木食盒的提手,指尖泛着白色。 半会,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提醒也是告诫,“大少爷,少夫人还等着奴婢回去回话。” 秦明尧一眼就看穿了她的那点小心思,更觉得有趣。奔腾于草原的野狼遇见了家养的小兔子,将猎物逼到死角向他臣服才是狩猎的乐趣。 “若是我非要留你呢?”他慢慢凑上前去,薄唇越发接近脸颊。 苏九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僵硬着身子。犹豫着要不要将手中的食盒直接砸过去。 薄唇堪堪擦过脸颊时,门外响起一个侍卫的声音,“大少爷,三爷请您过去一趟。” 秦明尧顿了顿,眼里隐有些怒火,直接抓起木架旁的小花瓶砸过去,“滚到外面去,等着。” 侍卫有些为难,“三爷说找您谈谈扬州城的事情。” 秦明尧顿了顿,沉声说:“等我换个衣服便过去。” 说着,他也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略过苏九年,大步朝着里面走去。 苏九年低垂着头,指尖在把手上滑动,心里想着刚刚那个侍卫说的扬州城的事情。 她推算了一下时间,猛然发现前世正是这个时候,扬州城忽然发生大暴雨。雨下十日不止,河水决堤冲垮数万人的家园,更可怕的是伴随洪灾而来的瘟疫。这次瘟疫与往年不同,皇上下令让太医院的人日夜研究,却仍旧找不出医治的法子,数十万人死在这场瘟疫之下。 她之所以记得清楚,上一世奉命去赈灾的人,正是秦家三爷。秦家也不知道是谁出了手,秦三爷差点在这场瘟疫中丧生。老夫人震怒,彻查之下,秦家二爷倒是站出来将事情给承担下来,至于真正出手的人则隐于幕后。 老夫人气不过,直接分家,将大爷二爷一家人全都赶出去。 若是她能治理瘟疫,是不是就能搭上三爷?是不是就能彻底摆脱秦明尧和苏静和了?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苏九年一扫心中的阴霾,甚至有几分激动。见秦明尧进了里面后,转身便提着食盒离开。 一路走到抚芳院,她整个人又清醒了,且不论秦三爷会不会相信她能医治瘟疫的事情,就是怎么见到秦三爷都是问题。 秦三爷毕竟是男子,又没有成亲,所以不常在后院中出现,只是隔三岔五过来看看老夫人。而因为大少爷回来,落晖院里的人对她有了些成见,她不好再一直过去。 她有时候都觉得,老天爷一定是在开她的玩笑,不然为什么给她指明一条路之后,又亲自把这条路封死。 因为这个事情,她这几日都有些闷闷不乐。 秦明尧这几日正在忙着事情,没有腾出功夫来理会她,可苏静和却一反常态,突然对她好起来,每日都要寻她说几句话,有时候还会赏赐她一些小玩意儿。 这种态度反而叫她生出恐慌来,她像是被困在死胡同里的人,一边急切地想要出去,一边又不得其法。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和她同屋晴安先发现就她的不对劲,拿着一盘云片糕转悠到她面前,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手,“你这几日是怎么了,一直都在发呆。” “没怎么,或许就是天热了,身子容易疲乏。”苏九年笑了声,拿了一块云片糕,撕开一片放在嘴里,蜂蜜特殊的甜味在口腔中散开,她笑得眯起眼睛,“这个是你做的吧。” “就你嘴巴是最灵的。”晴夏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几日是怎么了,一直闷闷不乐的,是不是晴冬在你面前说了不好听的?她人是最坏的,肯定是见少夫人对你好,背地里在嫉妒你呢,你别理会她。” “不是,就是单纯地有些累了。”苏九年怕她一直问,就扯开话题,“你今日怎么有空给我做这个了?” “大少爷过来了,正在和少夫人说着体己话呢。”晴夏身子往这边偏了一点,眨了眨眼睛,“那位梅姨娘很少过来走动,就今天突然过来了。要不是少夫人说身体不适,将所有人都赶出去,只怕她现在还没有离开呢。” 这样做事的确有些难看,苏九年心里叹了一口气,只怕日后梅姨娘的日子不大好过。 晴夏又和苏九年说了些两位姨娘的事情,言辞中间不乏对夏姨娘的喜欢和对梅姨娘的厌烦。 她幸灾乐祸着:“听说大少爷要跟着三爷去扬州城,只怕这一走又是几个月的功夫,梅姨娘这下把少夫人给惹恼了,可有好日子过来。” “大少爷要去扬州城?”苏九年有些诧异,前世可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 “也是她们猜的,这不是三爷得了圣旨,要去扬州城赈灾,而这几天大少爷和三爷又经常接触,所以这样说。” “三爷和大少爷经常来往?” “这几日是的。”晴夏还想要说什么,突然透过窗户看见安嬷嬷往这边走,努了努嘴,示意苏九年往外面看过去,“那不是安嬷嬷吗?她怎么过来了。” 苏九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不过很快疑惑就被解开了,原来是大少夫人突然想要喝梅花酒,让苏九年找了送过去。 之前酒水的确是苏九年负责收起来的,她也没有怀疑,跟着出去找了。直到安嬷嬷将酒壶塞到她手里时,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第4章 “不是说大少爷正在和少夫人说话吗?我现在进去不大好吧。”苏九年低着头,眼睛就盯在地面上,轻声说。 安嬷嬷无所谓地笑着:“你这小丫头,心思倒是多。我要不是还要去小厨房盯着底下的人,这事还能轮的上你?”她在后面推了苏九年一把,“你先送进去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苏九年也推脱不过去,硬着头皮往里面走。 大少夫人贪凉,屋子里放着不少的冰盆,她刚进去浑身就打了一个哆嗦,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她耸了耸肩膀,刚想要让自己放松下来,就听见了里面的人的对话。 “你当真要去扬州城吗?前几日回府,我爹告诉我现在扬州城有人染上了瘟疫,大夫还没有想出医治的法子,现在扬州城就是个危险的地方,你又何必过去。” 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圣上对扬州城的事情盯得紧,若是办得好了,日后的前程无量。等再过两日,我同三叔去听风楼替奉先送行之后,便要离开。府中之事,就要你多烦忧了。” 女子的声音越发娇软,“为夫君分忧,本就是静和应该做的。” 苏九年的芯子里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稚童,当即就明白里面发生什么事情,站在门口越发尴尬起来。未免之后看见不该看见的场面,她放重脚步声,在偏厅门口停下,朝着里面说:“少夫人,奴婢送酒过来了。” 里面安静了片刻,而后才听见女子软绵无力的声音:“你进来吧。” 苏九年进去之后也不敢抬头,只敢用余光瞟着里面的情况。秦明尧倒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把玩手中的茶杯。苏静和虽说也端端正正地坐着,可眼里含着水光,两颊的绯红争着要和唇上的红艳比较出一个高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她的头又低了两度,规规矩矩将漆花托盘上的酒壶和酒杯都放在小几上。 沉色的酒壶显得皓腕越发纤细白嫩,秦明尧微微眯着眼睛,顺着手腕看过去,就见到了起伏的曲线。他再看看自己的嫡妻,见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顿时就笑了声。 他的这个嫡妻啊,真真是个妙人儿。 想着他便放下茶盏,手背状似不经意从女子的手背上擦过去,看那双白嫩的手往里面一缩。他顿了顿,然后玩笑般对苏静和提起,“你这丫鬟倒是机灵。” 秦明尧都没有说过什么好话,苏九年心里起了防备,眼神就往苏静和那里飘去。 苏静和尝了一口酒,闻言笑了出来,“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瞧瞧,都把这个丫鬟给吓到了。” “突然想到,我离府两年,身边也没有个称心丫鬟,倒是叫你把人都弄到自己的院子里来。”秦明尧一只胳膊寸在小几上,另一只手闲适地搭在曲起的腿上,挑着眼尾看向苏九年。 顶着灼热的目光,苏九年更加不敢抬头,心里则是想,离府两年,外面也没少了莺莺燕燕。温香软玉在怀,要什么丫鬟。可渐渐地,她琢磨出一点不对味来,秦明尧这是不是在讨要自己?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先是被自己否认了,上一世她可不是因为这样才去秦明尧的院子里。 “是我考虑不周到,没提前安排好人手。正好抚芳院里的丫鬟也够,你若是缺了人照顾,不如就让九年过去。” 苏静和倒是很快将话给应承下来,苏九年手上一抖,手里的茶盏轻微碰撞发出响声。 一双湿漉漉的杏眼惊惧地睁大些,白净的脸上明明写上了害怕,却强自装了镇定。这般模样极大地取悦到秦明尧,男人底子里或多或少都带有一点劣根性,得了寸便想进尺,“我瞧着她像是不大情愿。” 他撩了撩袍子,说着就要起身,“我一贯不会勉强旁人。” “你这是说什么话。”苏静和按住他的手,“你那边活计还清闲些,过去也没什么。” 秦明尧的身子坐了回去。 看着他们这样一来一回地装模作样,苏九年身子都是僵硬的,她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冰盆里散发出来的寒气往她身上扑,寒意都往骨缝里钻。 然后她就觉得有人拉住她的手,她往前走了几步,就听见苏静和说:“这丫鬟就在我身边看着长大的,我拿她当亲妹妹带,你可不许看她年纪小,就苛待她。” “就是看在你的面上,我也不会。”秦明尧笑着,端过面前的酒杯尝了口,全是梅花的香气和甜味。 他们三两句话就将事情给定下来,从来没有问过苏九年一句,她是否是情愿的。她站在屋子里,就像是一只任人摆弄的布偶,那点挣扎看起来就像是笑话一样。 可她不愿意成为笑话。 她回到屋子里之后,将自己闷在被子里,细细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想了一遍,然后安慰自己。 去秦明尧的院子里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最起码还有机会能见到秦江春一面,然后想办法说服他,让他带着她一起去扬州城。 这几乎是她最后的机会了,若是不能成功的话……那她便要走上一辈子的老路。 可是听秦明尧说,再过两三日秦江春便要出发,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此一想,她心中越发焦急起来。 秦明尧住的地方在外院,侍候的下人中除了她和两个嬷嬷,其余的都是小厮。两个嬷嬷应该是知道苏静和派她过来的心思,因此对她很是客气,也不用她去做什么活。清闲是清闲下来,可她一直没有遇见秦江春。而秦明尧这两日也忙得很,早出晚归也没有什么功夫来理会她。 要是往常的时候,她说不定会高兴,巴不得他一辈子都在外面忙着。可眼见着没剩多少时间,她的心便像是放在火上烤一样,越发煎熬。 在第二天晚上,秦明尧倒是回来一次。府里分了一些一些荔枝送过来,嬷嬷便将荔枝装了盘子塞到苏九年手里,让她给秦明尧送过去。 苏九年心里有一番计较,自然就应承下来。 屋里里就染着一盏烛火,并不明亮,反而有些昏昏沉沉,如果不仔细,都看不清楚里面的摆设。 秦明尧就坐在一片昏沉之中,十指交叉撑着额头,像是一匹沉睡着的野狼。他听见了点动静,抬头,凌厉的目光便扫射过,沉声喝道:“谁?” 那样的眼神过于吓人,苏九年往后一缩,荔枝险些滚落下来。她连忙伸手去护着,然后才福身行了礼,“嬷嬷让我送荔枝过来,您要不要尝尝?” 秦明尧往椅背上一靠,戾气全退,又成了那个风流不羁的公子哥。他眼尾上挑,染了一点烛火的朦胧,“嗯。” 苏九年送了过去,怕他又做出什么事情来,刻意站得很远。秦明尧看出她的那点小心思,笑了一声之后,倒是也没有说什么。 他随手拿起了一颗荔枝,旁人都喜欢从蒂尾处剥,他却偏偏不。带着薄茧的手指从荔枝表皮的凹凸不平慢慢摸过,两指轻微用了一点巧劲儿,便让表皮皱起一道,沿着撕开,便漏出里面饱满白嫩的果肉来。在暖色烛火的映照下,那果肉越发莹白,泛着一层水光。 苏九年心中觉得有些异样,扯了话题,“爷明日还要出去吗?” “怎么,舍不得了?”秦明尧话音上挑,手机剥了壳的荔枝也不吃,节骨分明的手指按在饱满的果肉上,颇有性质地按压轻揉,目光灼灼地看向女子,见她脸上晕着绯红,笑出声音来,“明日要去听风楼,你记得帮我准备一套衣服。” “听风楼?我记得听风楼的饭菜是最好的,那时候还是和少夫人一起过去,尝过一次。”苏九年觉得,他落在自己身边的目光越来越灼热,像是一头狼盯着食物。这样的目光让她觉得不适,不自在地将视线落在其他地方,秀气的眉毛拧出一个微小的弧度。 她都是怕了秦明尧的,上前一步拿起一个荔枝就要剥开,“我帮您剥。” “你想去听风楼,要不明日也带你过去?”秦明尧问。 她的心跳到嗓子眼,却又怕秦明尧是看出什么,也不敢回话,只是看着他。 果肉都被揉成了汁水,只有一层皮裹着不让漏出来,手指略微拨弄几下,便在烛火下颤颤巍巍地晃动着。 秦明尧觉得她这样乖巧的样子有趣,手指略微一用力,饱涨的果子汁儿便溅了一手。他就着手指尝了尝,笑着说:“倒是挺甜的。” 说着他便伸手,将剩下的半个盛了荔枝水的壳递到女子的嘴边,笑着说:“要不你尝尝?” 苏九年的脸腾得一下就红了,她顿时明白了秦明尧的那个动作,仿佛脸皮子被人扔到地上,踩了又踩。她一生为奴,能容忍的底线要比旁人低得很多很多,可也是受不了这样的侮辱。 杏眼里迅速积攒起一汪泪水,她咬着嘴唇,倔着身子不肯动弹。 秦明尧又问了一声,“明日不想出去了?” 第5章 想出去吗?她当然是想的,可用这种取悦男人方式来获取一个机会,她又会觉得无比难堪。 “太倔了可不是什么好事。”秦明尧补充说,见她仍旧不是不动弹,手一松,半颗荔枝壳就直接滚落在地上。 他坐回椅子上,手指撑着一旁,态度一下子冷了下来,风流尽收,一瞬间又变回来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公子哥,俯视世界,牢牢地将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手里,“你先出去吧。” 苏九年心里天人交战着,最后还是软了身子,绕到了椅子的背后。纤长的手指刚抚上男子的太阳穴,就被大手一把攥住。男人用的力道极大,疼得她的眼泪都出来了,她忍住往回缩手的冲动,说:“奴婢曾经学过一段时间按摩,替您按按吧,这样也舒服些。” “你将我当成了什么,就这么容易糊弄的?”秦明尧声音仍旧是冷的,手里的力道却放缓了些。 女子的手极嫩,像是刚做好的水豆腐,仿佛力道重了一些便会捏碎。他无意识地用拇指的指腹蹭了两下,然后猛然一拽。 苏九年措手不及,整个人都向前面扑过去,从后面看过去就像是从后面拥住秦明尧一样。她的神情僵硬,里面藏着些恼怒,撑着扶手就要站起来时,男人却又伸出手按住她的后脑。 她的脸便贴上男人的,肌肤相触,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见男人上翘的睫毛,闻到他身边惯用的松香味。她的后背窜起一串鸡皮疙瘩,被逼出了声音,“不要。” “不要?不要什么?”薄唇上下张合,秦明尧看着小姑娘白了脸色,眼泪要掉未掉的样子,一丛火便从心间一路烧到下面。 昏暗的烛火下面,喉结往下滑动又升起,他往前凑了凑,寻着唇过去。女子略略偏了偏头,吻便落在嘴角,他也不恼,就着软肉咬了两口。 嘴里有了些咸咸,他顿了顿,抬眼便看见小丫头在哭。 不是嚎啕大哭的那种,就是一个人默默地掉着眼泪,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看上去又可怜又委屈。 某些模糊的记忆一闪而过,秦明尧觉得脑子里如同扎进一根银针般,泛着尖锐的疼痛。他心上便觉得烦闷,又隐隐约约有些不舒服,没好气地放开她,嗤笑着:“我当真对你做了什么不成。” 他倒也说也没说错,他出身大家,年少时也曾经有过轻狂的时候,在风月堆里滚过一遭又一遭,多荒唐的事情做过,这点委实算不得什么。 见人仍旧在哭着,他便抬了抬手,不耐烦着:“滚出去。” 苏九年也没有犟着,福了福身子后便直接离开。 秦明尧惹了一身火气,当晚便去了苏静和的院子,几番云雨之后,心上仍旧是空空荡荡的。他冷眼看着苏静和媚眼如丝被撞到顶峰,脑子里闪过另一张脸怯生生地叫他“爷”的样子。 他嗤笑一声,当真自己魔怔了不成。 秦明尧第二日还要去听风楼,因此起得很早。苏静和忍着身体的不适,起来侍候男人穿衣服。见到男人脖子上浅淡的印记后,她红了脸,踮起脚尖替男人将衣领往上提了提,娇嗔着:“你怎么也不注意些,要是让旁人见到了,该笑话了。” “笑话什么,你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别人只有羡慕的份。”秦明尧笑了声,顺势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苏静和面色如霞,美目半嗔,拿过腰带替男人系上,间或说一些家常的话,顺便提了一句,“爷,您瞧九年那丫鬟怎么样?没给您添麻烦吧。” “嗯?”秦明尧疑惑出声,问:“哪个丫鬟?” 苏静和仔细注意着他的表情,笑着说:“就是那天你要去说替你磨墨的丫鬟,这才几天的时间就忘记了” 秦明尧顿了顿,“倒是想起来了,那丫鬟长得倒是标志。”说着他便坐到一旁的凳子上,又问,“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他这样的反应倒不像是假的,倘若真的说他对苏九年一点印象也没有,苏静和倒是要疑心。她本有意将苏九年开脸送给秦明尧做姨娘,为的是让苏九年生出一个孩子来替她巩固地位,可不是为了让另一个女人来瓜分夫君的宠爱。 她试着提了,“你是知道的,我不能生育。大夫也看了,药也喝了,折腾了几年也就这样,我也不去想那些了。可我这心里一直难受着,就想着多几个姐妹,替爷开枝散叶。” “我们迟早会有孩子的,这话莫要提了。” 苏静和听了,心上一暖,继而说:“我自己的身子我最清楚了,近来娘一直明里暗里地说着,我也觉得在理。您瞧着九年那丫头怎么样?” 秦明尧也没说同意,眼也不抬,“我看她身子骨,也没有多少岁数。” “明年就及笄之年,身子补补就起来了。” “你是我妻子,你决定便是。”秦明尧顿了顿之后,妥协着说,然后伸手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委屈你了。” 苏静和就因为这么一句话,眼眶突然就红了。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分享自己的夫君,她自然也不例外,可这么多年承受的压力让她不得不低头。 只要他心里面有她,一切都是值得的,苏静和如此想,然后反握过去。 苏九年几乎整夜都没有睡着,一边担惊受怕,一边想着如果明日秦明尧不带她去听风楼,她又该怎么做,才能见上秦江春一面。 到了天将明时,她才合上眼,意识迷迷糊糊时,外面突然有人在敲门。 晨间正是安静的时候,突然的敲门声将她惊出一身汗,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嬷嬷的声音,“九年,可醒着?” 听见是熟人的声音,苏九年连忙应声,“是醒着的,嬷嬷有事情吗?” 她说着便起身,套了一件外衫后去开门。 嬷嬷笑了声,“昨天还听大少爷说,让你跟着去听风楼。我早起瞧了半天,见你屋子里烛火还是暗的,特意过来看一下。起来就好,赶紧收拾一番吧,听说今日大少爷是和三爷一起去的,若是迟了不好。” “大少爷真的说了,让我跟着?”苏九年原本都不抱有希望,结果猛然被这样的惊喜给砸中。 “自然是真的。”嬷嬷见她文文弱弱的样子,知道她以后会留在大少爷的房中,也愿意结一份善缘,交代了一声,“同行的还有三爷,三爷的院子里没有丫鬟,全都是小子,若是有活是顺把手的,也机灵些,帮忙一起做了。不过三爷不惜丫鬟们近身,也不必过去亲近,只当一般主子待。” 苏九年连忙点头,嬷嬷也不耽误她,说着就要离开。苏九年忙从屋子里找出几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塞到嬷嬷的手里,“这些都是些不值钱的药草,滋补的功效却是好的,嬷嬷回去用水煎服,看看有没有用。若是有用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些,只管过来拿。” 嬷嬷笑得越发真诚,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看上去颇为喜感。她也不是扭捏的,说了声“费心”之后,才离开。 送人走了之后,苏九年急忙进去梳洗。她昨夜未睡,脸色不大好,眼下泛着一圈淡淡的青色。想了想之后,她敷了一层铅粉,用手指沾着口脂在唇瓣上压了几下,一张脸顿时鲜艳起来。 外面有人在催促,她也没顾得上许多,就急忙赶出去,小跑到前厅时,已经有轻微的喘息。 秦明尧在前面等着,看见小丫头跑过来,明眸皓齿,莹白的脸颊上泛着绯红,一张红唇轻微张开喘息。周围的一切都消褪了颜色,只有小丫头成了视线中唯一的活色。 他倒是能为昨晚的片刻失神找到理由,这个丫鬟啊,当真是位绝色,也不知及笄以后,又该是何等风华。如此一想,他倒是有些迫不及待。 咳嗽两声后,他才转过视线,语气平淡,“走,去前面。” 苏九年连忙跟在他的身后,穿过几道游廊才去了正门口。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周围站着几个侍卫。她记性不错,一眼就认出这是秦三爷的手下,眼神就忍不住往马车上看去,想要见见这位传说中的秦三爷。 她在淮阳侯府前后也生活了十几年,倒是也见过秦三爷。不过那时候,她还是苏静和身边的小丫鬟,只是遥遥见过几次,也没有看清脸,只觉得周身的气度不凡,说不出来的俊朗挺拔。 她未曾学过书文,不知该怎样描绘心中所感,只是觉得若是那个人站在那里,所有人都会成为一种陪衬,想必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 他也的确是神仙,是能够救她的命的神仙。 秦明尧在秦三爷面前倒也算规矩,见了礼,叫了一声三叔。 隔着车帘,一道低沉如山泉过涧的声音响起,“你来迟了。” “有些事情耽搁了。” “嗯。”里面的人应了一声,“上来,该走了。” 秦明尧说是,上车之前低声嘱咐身后的苏九年,“跟紧了,别跑丢了。” 苏九年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视线往马车那边转。她见车夫打了帘子,便偏了偏头,往里面面又看几分,只看见男人穿着的月白色衣袍。 男人一手握著书卷,宽肩窄腰,就算是坐着也肩背挺直,普通悬崖峭壁上昂扬生长的孤松,气度不减半分。 只可惜,未能看见他的脸。 第6章 苏九年只是个丫鬟,这种私下的聚会带几个下人去也不突兀,却没有资格和主人们一起乘车,只得在后面跟着。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到了听风楼。听风楼的装饰很是华丽,怎么张扬怎么来。都说用金银堆砌出来的东西俗气,可当真有满屋子金光闪闪的东西摆在面前时,便只剩下震撼。 苏九年在后面拿东西,进来得晚一些。她原本想着,来参加送别宴的人很多,到时候人多口杂,总是能寻上一个机会同秦三爷见上一面。但是进了里面才发现,原来所有的主子都在二楼聚着,而跟着过来的下人则是在楼下。 这次宴请的人出了大手笔,一楼也摆了几桌酒席供下人们食用。难得不用在主子面前侍候,还能尝尝听风楼的食物,众人都有些高兴。 苏九年心里着急,却没有没有法子,干巴巴盯着楼梯的地方入神。 她身边坐着的,是寿王府上的丫鬟桃乔,见她一直心神不宁的,好意问着:“你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不舒服的地方?” “嗯?可能是昨日没有睡好,脸色有些差吧。”苏九年笑了下,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耳后,“我是淮阳侯府的丫鬟,姐姐是?” 桃乔跟着周承安出来过几次,知道自己的主子同淮阳侯交好,对着苏九年更加热络几分,“我是寿王府,今日宴请的人正是我们二少爷。可惜我们二爷马上就要去边塞,不然我们日后还能见上几面。” 苏九年有些惊讶,她从前听人说过寿王的事情。寿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年幼时误食了送给圣上的补品就中毒了。虽然后来及时医治,但是寿王还是落下了病根。圣上因此对这个弟弟很是歉疚,寿王府恩宠不断,俨然是盛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家。 而寿王仅得两子,怎会将幼子送到边远苦寒之地,经历刀剑? 她没有想得明白,也知晓这是主人家的私事,她和面前的丫鬟远远没有亲密到能谈及此事的地步,因此也聪明地没问。两个人都是知晓分寸的,都只捡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趣闻说话,倒是也不尴尬。 说了半天,桃乔喝了口甜酒,猛然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将自己的脑袋一拍,“坏了,我们二少爷出门的时候,还交代我将马车后头的桂花酒送过去,你瞧着我这记性,到现在才想起来。” 苏九年心思一动,连忙问着:“要不我陪你过去吧。” “自然是好的,今日的酒水带得有些多,我还愁着怎么带上去呢。”桃乔笑了声,和苏九年一起离座,颇有些自豪地说:“我们王妃酿的桂花酒最是好喝,有时候宫里的贵人都会讨要一点呢。这坛子酒还是七年前埋下的,要不是二少爷这次去边塞闹着要喝,还未必能拿出来呢。” 苏九年顺着她的话说:“那上面的爷们都有了得口福,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桃乔听了冲她眨眨眼睛,笑得狡黠,“那你今日真是运气好,我偷偷匀下来些,呆会也让你尝尝。” 听完,苏九年因吃惊瞪大眼睛,没有想到桃乔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桃乔撞了撞她的肩膀,“你放心吧,我们二爷是最好说话的,就是被发现不过是被骂几句,不会要紧的。” 苏九年将劝告的话全都吞了下去,也不知道寿王府的二公子是什么秉性,纵得身边的丫鬟如此行事,干巴巴说了一句,“你小心些吧。” 两个人从马车将酒坛子抱下来,就返回原地上了二楼。这次倒是没有人拦着,苏九年跟在桃乔的后面,眼角的余光看见右手边的屋子刚好关上门。在门被关上之前,她恰好看见了一片月白色的衣摆。 眼见着机会就摆在自己面前,她的心头狂跳,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差点就踩错了楼梯向前面栽去。 稳了稳步子,苏九年暗自告诫自己,要沉住气,到时候找个机会偷偷溜过去就好。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不停地在心里打着腹稿,模拟着到时候该如何说话,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为自己争取有利的条件。 二楼很是热闹,这些人都是盛京城里的权贵人家,官场上老气横秋,到了这里却仍旧是那个横冲直撞的少年。 有人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跟在桃乔后面的苏九年。小姑娘虽然还有稚气,但真真是生得好看。 男子已经有几分醉意,举着酒杯,遥遥敬向上方的周承安,“奉先,你府上的丫鬟真真是标志,我正缺个,不如忍痛让了我,如何?” “去你大爷!”周承安容貌显小,发起火来也虎得很,接过得桃乔手上就酒坛子,就直接往桌上一摔,发出巨大的声响。他不耐烦地说:“胡三,你要是喝醉了,回你府上怎么胡闹,我都不管,要是把心思动到我身边得人,我就把你的爪子给剁了。” 如此一闹,那名叫做胡三的男子一下子清醒过来,面上有些不好看,却碍着权势,黑着脸向周承安道歉。 周承安护短得很,又是直脾气,压根就不理他,对着桃乔说:“倒酒!” 秦明尧正好坐在一旁,冷眼瞧着这一切,然后盯着胡三的后脑勺,笑意森然。 桃乔心里清楚,胡公子怕是看上她后面的苏九年才这样说。她也有些仗义,见这里没有苏九年的事情,怕后面再生出事端,便悄声让苏九年先下去。 阴差阳错刚好合了苏九年的心思,苏九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趁着没人注意便偷偷溜出去。 她也没有下去,径直走向右边的房间。每走一步,心脏的跳动就快上一分。当她真正站在门口时,心上就像是踹了一只横冲直撞的小兔子,完全不受她的控制。她甚至觉得有些脚软,看上紧闭的房门,几欲伸手都没有鼓足勇气。 实在是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若是直白地说“我会治好瘟疫,请三爷带我一起去扬州城。”只怕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人当作疯子一样丢出去。 可若是让她白白错过这个机会,她怕是要后悔一辈子。 两厢为难之际,里面有人突然问:“谁在外面?” 苏九年被吓得一哆嗦,然后回话,“奴婢是淮阳侯府的丫鬟,有事特意求见秦三爷。” 里面没了声音,片刻之后,门就直接被打开,苏九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前方的男人。男人肤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可眉形锋利,鼻梁高挺,浑身带着上位者的威严,让人忍不住在他面前矮了半截。 苏九年也不敢抬头,向他行了一个礼,“奴婢见过三爷。” 男人突然笑出来,咳嗽了两声,然后偏头同旁边的人说:“慕白,这可真的是你府上的,怎么连人都错了?” 苏九年听言,猛得抬头,说着视线看过去,便看见端坐在临窗桌子边的男人,男子同样穿了一身月牙白的袍子。 见到男人的第一眼,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词“惊艳”。这样的词来形容男子不大合适,但是用在秦三爷的身上却又无比妥帖。 他肤色偏白却不显得病态,乌黑的长发用玉冠竖起,露出额前的骨相。眉弓突出,鼻梁高挺,明明是清冷的气质却生了一双桃花眼,此时他颇为无奈地笑了笑,更显温润,“确实是我府上的,不过是明尧带来的。” 说着,他便看过来,问:“何事?” 苏九年知道自己认错了人,顿时羞窘难堪,连手都不知道如何摆放。双腿都在发颤,她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攥紧双手,磕磕盼盼地说:“我……我能治好……瘟疫。”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收敛了笑意,先前见过的男子盯着她,话里面有几分威胁,“这可不是说笑的事情,小丫鬟,你可知道骗本……我的下场。” “奴婢知道,自然,奴婢也确实知道如何医治瘟疫。”苏九年的背后已经是汗涔涔的一片,她努力让自己的腰背挺直,看上去有气势些,缓声说:“奴婢的家乡曾经出过相同的症状,那时有位老先生琢磨出一张药方,救过不少人。” “那药方呢?”男子又问。 苏九年突然不说话了,只是抿唇,眼睛看向其他的地方。 若是没有所求,谁会冒着风险将药方呈上来。那个男人意味不明的笑了声,偏头同秦江春说:“这是你府上的人,此事便交给你。前路风险,若是有需要,只管派人来知会一声。” 秦江春点点头,男人便不再多说什么,提前离开。 屋子里就只剩下三个人,秦江春只当她不存在,低着头去看手中的书卷。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并不突出很是匀称,按在书上肤色竟然要比纸张还白上几分。 他整个人都安静成了一幅画,君子谦和,温润如玉,若是出声干扰,都会破坏这一份美感。 苏九年心中越发没有底,她完全看不清楚面前的男人在想些什么。明明知道,若是她先开口便占了下风,可是她还是忍不住,两只手的食指缠在一起,小声唤了一句:“三爷。” “嗯?”秦江春看向她,说话温温和和,“想着要和我说实话了?” 苏九年心中大骇,脸上更是白上几分,映衬着染了口脂的红唇更是鲜艳。她的手心已经一片汗湿,强装着镇定,“奴婢不明白三爷说得什么意思,” “你本就是盛京人士,是明尧夫人的陪嫁丫鬟,而盛京近百年来并无瘟疫发生,你又何知瘟疫的方子。”秦江春温声解释,随后放下手中的书卷,声音沉了几度,“我不知你为何而来,但是我不喜别人骗我。冬时,送她出去。” “喏。”他旁边站着的侍卫抱拳,就要往这边走动。 苏九年头皮都在发麻,万万没有想到他是因为这个戳穿自己。药方的事情的确是她瞎诌的,因为她治病的理由实在难以说出口。 她重生一回后,身体中就有一种莫名的能力,就是见到病人之后,她能精准地从各种药物中找到需要的,然后配成一副方子。可她没有办法把这件事情说,重生的事情过于诡异,她身上的这种异能又是莫名其妙,若是这些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而是由别人说出来,她都会以为是别人疯了,那又何况是其他人。 她可不想成为世人眼中的妖怪。 眼见着男人就要过来,她心里一紧,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笔直地跪下去。 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抓住脑海中的一丝灵光,急忙脱口而出,“可是奴婢确实会治病,三爷不想证实一下吗?倘若我真的能够治好瘟疫,那救的就是成千上万人的命。三爷向来心怀天下众生,就要因此错过一个礼盒救人的契机吗。” 小姑娘笔直的跪在那里,明明紧张地攥着手,身子都在轻微地发抖,但是眼神明澈透亮,柔弱又坚定,“我一定会治好瘟疫,求三爷带我一同前往扬州城。” 苏九年心脏快要跳出来,她就是在,赌秦江春会不会相信她。 秦江春坐在阳光里头,轮廓的边缘被镀上一层金色。他曲着手指,在桌面上轻点着。他也没说什么反驳的话,平静地看向面前身量还不到他肩膀的女子,半会问:“就算是你会治病,可天下大夫繁几,我如何信你?” 苏九年知道,自己还有一丝希望。她迫使自己平静下来,想想用什么东西才能证明自己。眼神不小心瞥见秦江春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坊间的一个传闻来——秦三爷不能人道。 这事也算不得什么辛密,盛京城统共就这么大点的地方,老夫人请了几个杏林圣手过府的事情自然也瞒不过去。原本只是众人的猜测,后来见秦三爷迟迟未娶,这猜测便成了事实。 可苏九年瞧着,秦三爷身上并没有患有疾病的症状,倘若是真的不能人道,那只能是心理上的问题。 女儿家说这些事总会觉得尴尬,苏九年的脸突然红了,像是开得正好的石榴花,声音断断续续的,小到几乎听不见,“我……我……听说三爷……那方面……那方面有些问题,请了大夫……来看,可应当是……应当是没有病的。” 话一说完,她就直接低下头,很不得从地下找到一条地缝钻进去。 秦江春手指顿住了,顿了片刻才知道她在说着什么,瞬间有些哭笑不得,他竟然不知坊间传闻凶猛至此,连底下的丫鬟都知道了。 不过他倒是没有多少觉得被冒犯,如同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一般,说:“这个不算数,若是有心,也能够打听出来。” 苏九年一下子泄了气,顿感无力,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一个办法,急得眼睛都是通红的,然后向秦江春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三爷可以随意让我给几个人看病,若是奴婢配错了药,任由三爷责罚。” “目的呢,我想知道你目的是什么。” 秦明尧正准备来找自己三叔说些事情,走到门口就看见小丫鬟跪在地上。他刚要出声,就听见小丫鬟软软糯糯的声音,“大少夫人有意抬奴婢为妾室,奴婢自知命贱,不敢高攀。求三爷帮奴婢要回卖身契,放奴婢出府。” 他简直要被气笑了,好一个自知命贱,好一个不可高攀。 啧,他看向女子的目光越发深沉,他倒是小瞧了她的。 第7章 秦江春最后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最后将这件事情答应下来,不过说到因为苏九年的身份麻烦些,可能得缓些时候。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心上的也安定一些,整个人也不像之前一样紧绷绷的。 这次宴会结束得早,因为先前那个被人叫胡三的人喝醉,不小心直接从二楼的栏杆上翻下去。这事闹得不小,很快胡三就被下人抬着去医馆。周承安没有继续的心思,骂了声“晦气”之后,便提前离开。 宴会的主人先离开,宴会自然也没了什么意思,于是众人都散了。 今日秦明尧喝了不少的酒,浑身都是酒气,走路的时候都是踉踉跄跄的。苏九年还是他的丫鬟,自然做不到袖手旁观,只好上前一步掺着他往前面走。 秦明尧怕是醉得不清,直接搭着她的肩膀,将大部分重量都放在她的身上。苏九年也没说什么,拧着眉头扶他一步一步向院子里走去。 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对于她来说还很是吃力,将男子扶到床上之后,她身上已经是汗涔涔的一片。她正准备要离开去打盆水过来,忽然胳膊上一重,整个人往后面倒去,恰好撞在秦明尧的身上。 她立即用手撑着身体,想要爬起,腰间便出现一双手掐着她的腰,将她往下面按了几分,两具身体紧贴在一起,中间没有一丝缝隙。 抬头向上看去,她就对上一双阴沉晦涩的眼睛,眼神像极了恶狼盯上自己的食物。她心头猛得一跳,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爷,你喝醉了,认错人了,奴婢是九年。” “我知道你是九年。”秦明尧勾着唇,笑意未曾达到眼底的,“毕竟和你胆子一样大的丫鬟可没有了。” 苏九年动作僵硬几分,“奴婢愚笨,不明白您在说些什么。” “愚笨?呵,我先前也是这样觉得,所以一直忍着没有动你。”秦明尧的手顺着腰部的曲线缓慢下滑,然后覆盖住那方突起,“可是你不仅不蠢,还聪明得很,懂得借我的势去接近三叔。” 苏九年心下大骇,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话全被听了去,伸出手挡在两个人的中间,企图隔开一些距离来。可腰间的大手极有力气,压得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动弹,她心中生出恐慌来,慌乱中将秦三爷直接搬出来,“爷,三爷说会带着我一起去扬州城,你现在动了我,他一定会追究你的责任。” “是吗?”他腰部用力,往上的一翻,直接将女子压在身下。头部渐渐下低,鼻尖快要相触时,他突然顿住,嘴角噙着冷意,“当真你以为自己有了依仗,我不敢动你了?” 他全身都是火气,玩了这么多年的鹰,最后却是被鹰啄了手,对象还是处处压了他一头的人。苏九年怎么敢,她怎么敢! 秦明尧心中的怒火更甚,直接掐住她的脖子,眼睛都是通红,咬牙切齿着:“你说说,他究竟是哪点比我好,啊,怎么一直是他不是我,啊,你倒是说啊。” 也不知道这里的她,说的是苏九年还是其他人。 苏九年觉得呼吸都不顺畅,胃里翻涌作呕,因为疼痛被逼出眼泪来。恍惚间她想起前世,他听闻自己死讯,凤眼透着薄凉,“一个丫鬟而已。” 一个丫鬟而已,他凭什么要求自己对他死心塌地。一双清澈的杏眼泛着水光,湿漉漉的,她却仍旧倔着不肯服输,咬着字说:“三爷就是比你好,起码是我甘愿去找他,而不是像你一样只会逼迫我。” “好,好得很。”秦明尧松开手,扯着她的肩膀将她往地下一摔。 后腰刚好撞上凳子的尖角,苏九年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缓神之后,下意识地抓紧凳子的边缘,戒备地看向秦明尧。 屋子里烛火昏暗,并不明亮。秦明尧坐在昏暗中,衣衫凌乱,像是从万鬼坑中爬出来,盯着女子,“会有一日,你会过来求我的。” “只是一点,你若是敢让其他男人碰了你,我便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秦明尧说最后一句话时,表情骇人,苏九年确确实实被吓到。可是请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他必须朝着选好的方向坚定地走下去。 第二日,落晖院的墨兰过来找她,说是老夫人寻她去说些话。苏九年想,应当是秦三爷安排的,稍微收拾一番就跟着一起过去。 落晖院她也来过几次,但是很少到屋里去,也从未和老夫人说过话。 方嬷嬷在外面等着,见到她来便露出一个笑脸,“你来了呀,老夫人和大夫人和大少夫人都在里面等着呢,你快进去吧。” 她的态度热切地很,完全看不出前几日将苏九年拒之门外的事情是她做的,一边引苏九年进去,一边说:“你做的药包我用了几次,我的腿的确舒服多了。这段日子一直忙着,我还没有来得及同你道谢,日后的机会多的是,改天我做些拿手的糕点给你尝尝,只别嫌嬷嬷手艺差。” 苏九年看了她一眼,明白她话的意思,低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那就有劳嬷嬷费心了。” 话正说着,就到了屋子门口,苏九年透过珠帘看到坐在首位上的老夫人。老夫人快近花甲之年,可保养得很好。她穿了一身深紫色福纹褂子,花白的头发全部梳到后面挽成发髻,只别了一根翠意盎然的簪子,整个人既端庄优雅,光是一身的气度便将周围所有人压得暗淡无光。 她许是因为出身武将世家,坐姿挺拔,精气神很好,眼神锐利,丝毫看不出一点疲态来。苏九年想,若是她活到这个年纪,还能有老夫人这一半的样子,都已经满足。 看见苏九年过来,她面上露出一个笑,声音爽朗利落,“这就是九年那丫头?长得可真是标志。” 旁边有丫鬟撩起珠帘,方嬷嬷先走进去,半弯着身子行礼,“是的,老奴这双老寒腿每每发作起来便疼痛难忍,多亏这孩子送的药包,这几天没再犯。” 苏九年跟在后面,向老夫人行了大礼,“九年拜见老夫人。” 苏静和最注重脸面,扶芳院里的丫鬟礼节都是挑不出错。 老夫人并不是苛刻的,见到年轻乖巧的女孩也喜欢得很,开口让苏九年起来,“这都是府里的人,不必如此多礼,我叫你过来不过是问一些事情。好孩子,过来让我看看。” 她话里面的亲近之意十分明显,坐在右下方的大夫人江氏,皱了皱眉头。 江氏年轻时五官很是周正,孕育了二子一女之后,身材未恢复的过来,看起来很是富态。她自己有几分手段,娘家的舅兄又是当朝二品,年轻时候惦记老夫人手里的权力,想要插手淮阳侯府的事情,被老夫人狠狠收拾一顿后,才安分下来。 安分下来后,她和老夫人的那点情分也消磨干净,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其他时候很少有来往。这次老夫人却突然请她过来,还嘱咐她带上自己的儿媳妇。她原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结果就是为了让她们过来看看一个丫鬟? 她偏过头看了苏静和一眼,见苏静和轻微摇了摇头,便没再说话,耐心看着老夫人和那个丫鬟寒暄。 老夫人见话说得差不多了,终于将事情转到正题上,和坐在下方的苏静和说话,“静和,我看九年这丫鬟实在是喜欢,惹嫌问你讨要个人情,让这丫鬟来侍候我,怎么样?” 苏静和一惊,不知道老夫人怎么突然就想要苏九年。苏九年同自己的渊源不一般,原本她是准备留下这个丫头,抬了当姨娘,老夫人这么一出可全将她的计划都打乱了。 她心里是不情愿的,推托了两句,“老夫人喜欢这丫头,那是她的福分。您若是欢喜,让她日后多来落晖院,给院子里的嬷嬷打打下手。” 这句话的意思明显的很,老夫人却不接招。老夫人也知道,将别人的陪嫁丫鬟要过来,有些强人所难,语气又缓和了几分,“我现在年纪也大了,精力也没那样多,大病虽说没有,可小病小灾也是不断,最喜欢看着正年轻的丫鬟,看着但有朝气的样子,我这心里也高兴,日后府里的事情还需要你娘和你多费费心。” 老夫人这是准备放权了?江氏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一个丫鬟能换来插手淮阳侯府内务的机会,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合算的,江氏给苏静和一个暗示。 盯着自己婆婆炙热的目光,苏静和怎么也不能说出一个“不”字来,忍着心里的憋屈,她还要笑着和老夫人说:“这样也好,只要老夫人不嫌弃这个丫鬟愚笨就是。” 这一次除了苏静和有些微词,其余人都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勉强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江氏和苏静和先行离开,出了落晖院,江氏便问:“你的那个丫鬟,是怎么和老夫人扯上关系。” 苏静和苦笑着:“儿媳也是今日才知道这件事情。” “我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你找那个丫鬟问问,将事情弄明白。”江氏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她这个儿媳妇不能生就算了,现在连自己的陪嫁丫鬟都管不好,要不是看着苏静和的娘家对自己儿子还助力,她都想让儿子休了这个儿媳妇。 “是,儿媳明白。”苏静和应声。 江氏的火气稍微平息一些,“我听说明尧纳了两房妾室,你也多劝劝他,对子嗣的事情上心点。左不过就是妾室,就算生了孩子,孩子也要叫你母亲,你还是明尧明媒正娶的夫人。” 江氏见苏静和脸色不好看,直接说:“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你现在年纪小还不懂子嗣的重要,我就少不得替你们操心。” 苏静和受了江氏不少的气,早就没有当初第一次被指责时的难堪,平静地说:“夫君马上要和三叔去扬州城,怕是又要离开几个月。我问过了,他这次也不准备带着两位妹妹过去。” 想要孙子的话,找你的儿子去啊? 江氏闻言变了脸色,“扬州城?就是今年发生水患的地方?” “听说是!” “那你怎不拦着些!你可知道扬州城发生了瘟疫,死了不少人,你就放心让他过去!”江氏大惊失色。 她虽有两个儿子,可唯有长子有机会继承着淮阳侯府,带给她无限的荣耀,因此,她将秦明尧看作是自己的命一般。她心中慌乱,自言自语着:“不行,我得去拦着他,不让他去涉险。” 说着,便带着丫鬟离开。而苏静和在原地站了半天,看着江氏远去的背影冷笑,过了片刻才回去。 等傍晚腾出手,她让晴夏去前院将苏九年找找过来。 苏九年早就预料到苏静和会找上自己,也没有多少意外,转过身去找东西,对晴夏说:“你等我一会儿。” “好。”晴夏借着这个机会,打量她真在住的屋子,见屋子的陈设比自己的好上不少,不由羡慕着:“你说说你,到底是走了什么好运,一开始就被选中,过来侍候大少爷,住上这么好的屋子,这才没几天呢,又要去时候老夫人。你说说,是不是咱两一起去拜佛祖的时候,你背着我偷偷添了香油钱。” 苏九年拿着一个盒子走过来,听了也不生气,将盒子递给她,“天天有那么多的人去求佛祖,佛祖哪里管得过来,不过是我运气好一点,再过段时间,这好运就降到你头上去。” 晴夏想想也是,她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别人好的人,也就不去纠结,边打开雕花木盒,边问:“什么东西呀?” 盒子里面装得是一根白玉簪子,簪子被雕刻成芙蓉花的样子,玉的水头不算很好,但是胜在别致。 晴夏一眼就认出,这是大少夫人面前赏给苏九年的那支,她眼馋了很久。 她巴巴地看向苏九年,明知道是送给自己的,可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别扭地问着:“这是送给我的?这可不便宜。” “你不是说我走了好运吗,以后在老夫人身边侍候,说不定老夫人还能赏赐我比这个还好的物件,这个就拿来送你好了。”苏九年看着晴夏欢喜的样子,心里高兴之余,莫不是怅然。 若是不出意外,她去扬州城之后,便再也不会回来,怕是日后,再也不能同晴夏见面。 晴夏不知道苏九年要走的事情,她得了簪子高兴得很,一路上说个不停,让苏九年就是去了落晖院,也千万不能忘了她。等二人空闲下来,还是要约着一起玩。 苏九年只是笑着听她说话,却并不应承。 到了扶芳院,她先进了苏静和的屋子。 苏静和正在算账,见到苏九年来,放下手中的笔,“你来了啊,过来坐吧。” 苏九年行了礼后,只是上前站着,没真的敢坐下来。 苏静和也没有勉强,她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她既然知道事情没有办法改变,也就不去做那些无谓的挣扎,显得有些掉价。 她拉着苏九年的手,问起:“老夫人怎么突然让你去落晖院?这事来的突然,我一个做主子的一点准备也没有,到现在还没能反应过来吗?” 这句话里就暗自包藏着指责,苏九年往下跪赔罪,被苏静和一把拉住,“我也不是怪你,只是觉得有些意外。我拿你当亲妹妹待,这在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见你能得到老夫人赏识,我自然也开心。” 苏九年听着这话的意思,像是不知道她找上秦三爷的事情,陪着小心试探着:“之前方嬷嬷老是说自己腿疼,有一日奴婢听见了,就按照以前奴婢娘亲用的方子,做了药包送过去。想是老夫人误以为奴婢懂些医术,才让奴婢过去的。” 至于秦明尧会不会将真相告诉苏静和,则不是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毕竟再过上几日,她便会离府。 “这样也好,那你就好好照顾老夫人吧。”苏静和想了想,笑着嘱咐她一句,“落晖院毕竟不像在我这里一样自在,你若是得了空闲,记得回去多看看你娘亲,她想必也念着你。” 苏九年倏得抬眼看过去,苏静和的笑容完美到不可挑剔,却无端让她觉得有一股冷意。 苏静和不会现在就对她的娘亲下手吧? 想到这种可能,她心头一紧,才放下去的心瞬间又提起来,“我知道了。” 苏静和看着她,将手中的镯子退下强行给她带上,“以后落晖院若是发生什么事情,记得通知一声,别再像今天一样,让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远处霞光燃烧得正是热烈,闹腾腾地占了大半边天空。 苏九年忽然觉得手中的金镯犹如千金之重,重得她都抬不起手来,最后她才应了一声,“奴婢知道了。”? 第8章 江氏不同意自己的秦明尧去扬州城,秦明尧哪里能够听她的,两个人发生了一些争执。江氏拗不过自己的儿子,到时将苏静和找过来骂了一顿,回去就气病了,秦明尧因此要留下来侍疾。 老夫人听说这件事情,和方嬷嬷提了一嘴,“那江氏真是个目光短浅的,扬州城水患处理好了,那都是要算进政绩里,日后在官场上,这都是能拿出来说话的东西。慕白心思软,愿意拉她的儿子一把,倒像是我们要害他。” “老奴听说,扬州城那边瘟疫厉害得很,大夫人想必也是担心。”方嬷嬷给她捶腿,笑着问:“您不也担心三爷吗?” “我担心什么,这是他应当承担的责任,若是他退缩了,那我才要担心。”老夫人嘴硬着,问:“九年呢,不是让墨兰去找她了吗,怎么现在还没到?” “早上的时候出去了,让管家带着她去买一些药材,怕是要晚点才回来。”方嬷嬷答话。 “她当真会治病?我让人去查过一遍,才知道她七岁那年就进了苏府当丫鬟,根本没机会接触这些东西。”老夫人对这样的结果自然不满意,也就多了几分怀疑,更加不明白自己的儿子为什么指定要这个丫鬟。 方嬷嬷顿了顿才说:“会不会治病老奴也不敢保证,不过她给的那些药包倒是挺管用的,可能是私下里偷学,懂一些药理。” 老夫人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方嬷嬷活了五六十年,看到的东西自然比旁人多。那个叫苏九年的小丫头能够在短短时间内,从一个陪嫁的三等丫鬟摇身一变成了三爷院子里的熄灯丫鬟,这心计岂是普通人能比的。老夫人这也是在怕,怕她日后敢胆大包天,把这份心计用到三爷的头上。 她想了想三爷的嘱咐,斟酌着开口:“我觉得那丫头模样也不错,可毕竟身份差,心思多了点也没什么。三爷身边本就也没丫鬟侍候,那些毛头小子哪有姑娘家细致,三爷愿意带着她,您便当做听松院多了一个丫鬟。真要是成了事,左不过就是多了一位姨娘,可三爷的亲事就可以定下来。” 老夫人手里捻着翡翠玉珠,保养得当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再开口时,话里便带着可辩驳的威严,“慕白那孩子,又找你说了什么吧。” “三爷是让老奴劝劝您。”方嬷嬷承认地爽快,“可老奴也是替您着想啊。三爷也到了年纪,这府中也缺一位侯夫人帮着您打理。” “是啊,他也是该成亲了。”老夫人不知想到什么,眼神一下子放空,透过窗户向不知名的远方看过去,“他怕是也盼着这个孩子成亲。” 方嬷嬷一下子变了脸色,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老侯爷当然也盼着,他还在的时候,几位爷中他最喜欢三爷。” “嗯。”老夫人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她倒是把方嬷嬷的劝说听进去,等下午苏九年来这边请安时,她发现老夫人对她的态度又好上一些。 老夫人倒不是在明面上做的那样明显,只是说话的态度上有些微妙的分别。苏九年想了半天,也没有明白这种变化的缘由是什么,说话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生怕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你有些怕我。”老夫人瞧着她紧绷着身子的样子,便觉得好笑,转而想到她的年纪也没有多大,笑了声:“我就是找你过来说说话,又不会吃了你,放松些。” 苏九年哪里敢真的听话,声音细软,“奴婢就是这样的毛病,见到长辈都会不自觉地紧张,让老夫人笑话了。” “年纪小些的,都这样。”老夫人顺着她的话说:“这倒是让我想起了明尧的媳妇,头一次来见我时,也不大敢说话。也是这些年磨练着,才渐渐能独当一面了。” 苏九年总觉得老夫人话里面藏着话,一双杏眼微微睁大,盯着老夫人身上的“福”字花纹。 果然,老夫人继续说:“要说啊,也是这孩子心里头有成算,知道自己要什么,能要什么。没跟着明尧去边塞,反而是留下来学些东西。明尧日后步入仕途,她也少不得同那些官夫人来往,现在积攒了经验,日后才能胸有成竹。若是那些贪心的,想要这些人脉,又想留住夫君的心,最后两面都不讨好。 不然怎么说,一个人一个命,有时候一念之差,这一辈子都毁了。九年,你说,我说的话可是对的?” 苏九年神色一凛,听懂了老夫人话里敲打的意思,她隐隐觉得,事情要比她想象的要复杂许多。她低着头,有碎发落在脖颈间,白与黑的极致对比,倒是显得脖颈越发纤细起来。 她真的能借着去扬州城的机会,顺利从淮阳侯府脱身吗? 老夫人唤了一声方嬷嬷,方嬷嬷便从里面拿着一个木盒走出来,放到苏九年的面前,然后打开。 盒子里装着的俨然是一个缠花金镯,金镯是实心的,看上去分量都是不轻的。苏九年想起被自己藏在包裹里的另一只金镯,心里像是堵着石块,难受得紧。她头一次痛恨起自己身份的低微来,处处受到别人的威胁。 “这还是我年轻时的陪嫁,适合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姑娘,你便带着玩吧。”老夫人轻飘飘地看了盒子一眼,“我已经乏了,你先下去吧。既然慕白那边催得紧,今日便过去吧,也帮看看嬷嬷都将东西归置在什么地方,免得到了扬州城,什么都不知道。” 苏九年想了许久,最后咬牙将金镯拿过来,向老夫人行了礼。 老夫人的眼里这才露出些笑意来,“好孩子,快去吧。” 苏静和笼络她,给了她一个金镯,老夫人怀疑她的出处,给了一个金镯让她认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谁,逼着她同苏静和了断干净。她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娘亲是否安全着,不敢同苏静和撕破脸。可偏偏现在,她又要依仗秦三爷的佑护。 她是活活将自己逼到了死路上。 远处有鸟儿飞过来,落在庭院中的树上,叽叽喳喳的,很快又往起一跃,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站在屋角下面,她定定地看着出神,然后往屋子里走去。 她从来不相信什么听天由命,永远只相信事在人为。哪怕前路是一片茫茫的黑暗,她也要咬着牙走过去。 这是她的命,也是大多数人的命。 苏九年一早就知道在落晖院待不了多长的时间,早早就收拾好东西,老夫人发话之后,很快就带着东西去了秦三爷的住处。 秦三爷住的地方叫做听松院,活了两辈子,苏九年也是头一次进来,因此很是拘束,怕做了什么事情惹人嫌弃。 听松院里没有丫鬟,是个小厮将她领进去。 小厮叫做俞满,生得很是高大,饭量比一般人大上许多,平日里做的事情也多,因此体格很是健壮。苏九年本就有些清瘦,在俞满面前一站,显得更加娇小,看上去弱不经风的。 俞满拧着两条粗眉,不知道该怎么和这种娇娇弱弱的姑娘家说话,半天倒是挤出一句,“我先带你进去,让焦嬷嬷告诉你房间在什么地方。” 说着就弯下腰,直接将苏九年费力背来的包袱一提,往里面大步走着。 苏九年只好跟在后面,说了声“谢谢。” 俞满顿了顿步子,耳后泛起可疑的红色,然后抿唇“嗯”了一声。 主屋里的摆设相比其他院子,显得寒酸一些,桌凳全都是木制,上头刻着古朴的花纹,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一种厚重感扑面而来。墙边的架子上没有见到过多的黄白之物,倒是放着不少的绿植,倒是让沉闷的室内多了几分生机。 两位嬷嬷正在收拾东西,见苏九年来了,就当作没有看见,继续手里面的动作。 气氛一下子古怪起来,一向粗犷的俞满都察觉出不对劲来,他看了看站在身后的苏九年,想了想还是帮忙问了,“焦嬷嬷,她是要来咱们院子的九年,您给指个住的地方?” “我现在还在记账,哪里能腾得出手。”焦嬷嬷眼皮子都不抬,语气不大好,“等我忙完了再说。” 焦嬷嬷是听松院里的主管嬷嬷,就是俞满在她面前都要低上几分,俞满为难地看向她。 苏九年知道焦嬷嬷可能对自己有偏见,可这种偏见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于是也没有太热络,只是说:“我帮嬷嬷一起收拾吧。” 焦嬷嬷的确不大待见苏九年,一个丫鬟生的这么妖,又是从大少奶奶院子里出来的,接近她们爷还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思。她有心想要磋磨,开口,“那你就把旁边那两个箱子给搬出去。” 旁边的箱子足有半人高,就是空箱子一个弱女子搬出去也很是吃力,更别说里面装着不少东西。 俞满刚想说要帮忙,门口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搬什么?”? 第9章 秦江春今日穿了件雨过天晴色的袍子,衣角处皱巴巴的还沾了不少红泥,气度却不减半分,依旧是温温润润的样子。 焦嬷嬷猛然回过味来,疑心是苏九年看见三爷之后,故意装模作样。她瞪了苏九年一眼,然后对俞满说:“这些东西都收拾好了,老奴让俞满将箱子搬过去,等后天你们直接带走。” “嗯。”秦江春点了点了头,见苏九年在一旁站着,说:“你跟我过来,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苏九年知道他是想问药材的事情,也没有多想,直接跟过去。 可这在旁人的眼中,却有了不同的意思。焦嬷嬷看着苏九年的背影咬牙切齿着,心里想:这果然就是个不省心妖精,还没有多长时间呢,爷就允许她进入书房了。 这样想着,她看着一旁的俞满就更是生气,这个傻大个,整日跟在爷的后面也不知道防范一下用心不良的人接近爷。 俞满对焦嬷嬷得突然来的怒火很是莫名,摸了两把后脑勺之后,就老实搬着箱子出去了。 秦江春这几日一直连轴转着,到现在才能够得到片刻的喘息。他靠坐在椅子上,看着苏九年呈上来的纸张,上面画着各种圈圈圆圆的东西,他瞧了许久才认出来,苏九年想画的是药材。 可这份“药方”送出去,谁能认得?他颇为头疼,手指碾着纸张的边缘,问“不会识字?” 平心而论,秦三爷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比起阴晴不定的秦明尧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可是苏九年在秦明尧的面前很少有胆怯的情绪,可站在秦三爷面前时,却不由觉得低了一头,觉得紧张。 丫鬟中很少有会识字的,苏九年原本不觉得不会识字有什么问题,可此刻却心虚起来。纤细的手指勾在一起,她不自觉低下头盯着地面,然后小声嗫嚅着:“不会。” 秦江春比她要大上十岁,看见半大的小姑娘怂着肩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倒成了一种恶人。他的侄女和苏九年也是差不多的年纪,不自觉将她看成了小辈,声音又放缓了些,“那你可还认得这些药材?” “认得。”苏九年点点头。 秦江春猛然站了起来,苏九年被吓了一跳,往后面退了好几步后,才发现秦三爷只是转身朝后面书架走去。 他的手指半弯着,从面前的一排书上划过,然后停在某一本的书脊上,顿了片刻之后才抽出来,放在桌子上。 “你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的,我再将名字写下来。” 苏九年好奇地将书翻开几页,虽然看不出上面的字是什么,但是上面画着的药材却是能看得出的,便静下心一页一页地翻找着。 在后面的某一页上,看见一种形状如细长的扁叶杂草,她将书往秦江春那边的推了推,“三爷,有这个。” 秦江春瞥了一眼,拿过桌上摆着的毛笔,润了润墨后,便在纸上写下三个字。 苏九年离他比较近,不过她倒不敢去看秦江春的脸,只敢借着明亮的烛火,将视线都放在那双手上。 秦三爷的手很好看,手指长而消瘦,又过分的白,能够隐越看见上面浮起的青筋。他的指关节处没什么茧子,圆润饱满的指尖压在细细的毛笔杆上,变成了一件艺术品。 她心里生出淡淡的羡慕来,想着若是自己能够识字,想是也能够同三爷这般,能将写字也变成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不过这个想法在脑子里过过便没有了,有些人呀,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攀得上。她消除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打起精神继续翻找着。 看着挺麻烦的一件事情,实际上也费不了多少工夫,大约半刻钟中之后,苏九年便将今日去看的药材全都找出来。 秦江春没有质疑她中间有没有记错,将毛笔放下,纸张放在一旁晾干墨水,他用旁边润湿的巾帕擦了擦手,“后天便要去扬州城,若是想有想要带走的东西,便早点收拾好。” 苏九年“嗯”了一声,磨蹭了两下仍旧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还有何事?”秦江春抬眼问。 苏九年咬着下唇,一双湿亮的杏眼里闪过一丝纠结,最后从袖子里拿出两只金镯来,放在桌上,“老夫人和大少夫人赏的。” 她想得明白,若是论其手段来,她这点子东西在老夫人和苏静和的面前根本不够看。与其受不了边牵制,最后得罪一方,还不如一开始对秦三爷的投诚就彻底一点,寻得一方庇佑。 湿漉漉的杏眼里藏着紧张,不断地往秦江春的方向飘去,她的心脏砰砰跳动着,不确定他是否会为了她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鬟出手。 秦江春将两个镯子拿起来看了看,然后放下,“她们给你的话,你便收着。” 苏九年摸不清他话里的意思,怯懦地唤了一声,“三爷?” “不必想太多,我自有分寸。”秦江春微微点了点头。 这便是一种变相的承诺了,苏九年心里莫不是感激,细软的腰肢向下一弯,道了一声谢后才离开。 焦嬷嬷虽说脾气焦躁些,但是也不是苛刻的,给了苏九年一个不错房间,就是离正屋远了点。这都是不打紧,苏九年也没有在意,向焦嬷嬷道了一声谢。 不过这倒是让焦嬷嬷对她的印象更是坏上几分,瞧瞧就算是给她安排了一个离三爷这么远的房间,她还能这么平静,不是有心机是什么。 一时间,焦嬷嬷心中不由悲怆,在听松院里她还能防着这个小丫头,可是等他们到了扬州城怎么办,她们的爷是不是就要被这个小丫头迷惑了去。 想着,她便狠狠地瞪了苏九年一眼,然后愤然离开。 苏九年觉得莫名其妙,还在想是不是听松院里的人都这么莫名其妙。 不过她认定了自己能够从淮阳侯府离开,就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第二日早上,她将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的都收拾在一个包裹里,同三爷说了一声之后,便出府去。 她今日要去见自己的娘亲,然后说服娘亲同她一起离开盛京,然后在金陵等着她从扬州城回来。 想想她娘亲的事情,她又觉得头疼起来。 她的娘亲名唤赵南琴,二十多年前也曾是盛京城中有名的贵女,因为容貌出众,求娶的人不在少数。可她外祖家因遭人陷害,被满门抄斩,她的娘亲便是从那场劫难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娘亲一直想要替外祖家平反,恰好机缘之下认识了说能够帮她的苏安宴,然后从一个天之娇女成了一个为正流所耻的外院。她深信苏安宴能够帮她,所以一颗心都扑在苏安宴身上,劝她离开盛京,怕是一件难事。 苏九年一路上都在想要怎么开口,才不算突兀,一个半时辰的路程也不算是难熬,很快就到了城郊的小院。 她上前去扣了扣门,等了好一会之后,门才被打开,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出现在眼前。 男子很是高壮,手臂处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是练过拳脚功夫。 苏九年不动声色地看了门外的牌匾一眼,面上挤出一个笑容来,“我敲错门了,现在就离开。” 她的身形刚动,男人就直接开口,“苏姑娘留步,我家主子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根碧玉簪子,递到苏九年的面前,“他让你去了扬州城之后,千万要记住什么是不该做的。” 簪子通体用翡翠雕刻而成,翡翠的水头极好,见不到一丝杂质。曾经有个温柔的女子将自己抱在怀里,轻声细语着:“以后呀,娘亲就将这根簪子留给娇娇。” 她的小名叫娇娇,那个女人说,她是她心里最娇贵的人。 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几欲昏厥,稳住身形之后,一把夺过簪子,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人,“你们把我娘亲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主子只不过是请她去庄子上小住一段时日。”男子的声音很是刻板,“只是什么时候回来,得要看你。相信姑娘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的不能做,也不能说。” 苏九年直直地站在原地,双肩似乎承担了原本不该承担的东西,无力地耸下,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偶。 她连自己怎么回去都不清楚,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路上。 远处乌云压境,翻涌着要往下面扑,天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顷刻之间,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她踉跄着跌倒在地上,所有压抑着的情绪在瞬间爆发出来。 她不明白为何命运对自己如此不公,为何每每在她窥见一点亮光之际,又让她堕入黑暗中。明明她要的东西也不多,她只是想好好的活着。 一辆马车在变得泥泞的道路上缓缓驶过,在她面前停下来,一柄油纸伞在她上方出现,温润的男声响起,“先上车。” 第10章 苏九年抬头,隔着一层雨幕,她仍旧能够清楚地看见秦三爷。他穿一身月白色衣袍,撑着一柄油纸伞向她走来,替她遮挡了一方风雨。 周围的一切都成了嘈杂的背景,只有男人清隽的身形依旧鲜艳着。 苏九年忍着眼泪,随意擦了两把脸,“三爷怎么过来了?” 她现在的样子狼狈得很,浑身湿透地跪坐在泥地里,杏眼泪汪汪地看着别人,似乎在下一秒钟就能哭出来,却一直强忍着。 秦江春莫名想起了早年养的哪只兔子,有些不忍,递给她一方帕子,没有将实话说出来,“路过而已。” 这里是京郊,地方偏僻,他怎么可能路过这?苏九年被雨淋了,可脑子还没有糊涂,猜想他应当是信不过她,所以跟着她过来看看,说不定能窥见一点辛密。 这种防备之心人人都有,苏九年从理智上来说,能够理解秦三爷的做法,谁能对一个无缘无故来投诚的人没有一点戒备之心。可理智是理智,从情感上来说,她又觉得有些崩溃。她是怎么将自己变成今天这般无依无靠的模样? 滚烫的泪水掺着雨水往下面砸,她哽咽着,有些赌气着:“三爷现在信我了吗?” 秦江春静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瞳孔里敛着情绪,像是大海将所有的波涛汹涌掩饰在平静之下。他缓慢蹲下身,和苏九年平视,任由雨点溅起的泥水飞到衣摆上,“我不喜欢别人瞒着我。” “三爷这辈子就没有一两件不能说出口的事?”苏九年反问着,察觉到自己语气太冲,却又觉得不甘心,消瘦的手捂住自己的脸,匍匐在地,细细地呜咽着:“什么事情您不也查到了吗?我和苏家什么关系,大少奶奶怎么选了我,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又何必让我亲自说一遍。我不过是一个小女子,也怕疼,自己拿着刀戳伤口的事情实在做不出。” 明明话里没有一句在指责,可又无不是在指责,周遭散发着悲伤像是能溺死人,她最后都失了声。 秦江春目光闪了闪,也不知道是哪一句戳中了他,他在想自己对这个小姑娘是否太苛责。 外面的雨更加猛烈,完全不顾一地生灵,噼里啪啦朝下面乱砸一通。 这委实不是什么说话的好时候,他最后还是妥协,从马车上拿出一个披风,直接盖在小丫鬟身上,然后直接将她抱起来,往马车的方向走。 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苏九年呜咽地更狠了,红肿着两只眼睛仰望着秦江春,娇小的身子缩了缩,“三爷,我好疼,这里。” 她揪着自己的衣领,努力挤出话来,“我只想和我娘亲一起,好好的活着,可是我做不到。” 世人具有百味苦,皆逃不得。 秦江春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性子再怎么温润,骨子里还是薄凉的。可就在此刻,他动了半点恻隐之心,慎重说:“只要你不做出背叛我的事情来,我会保证你和你母亲的安全。” “好。”苏九年眼眶一热,耸了耸鼻尖,声音有些沙哑,“九年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做出对不起三爷的事情来。” 苏九年回去之后,立刻就去洗了热水澡。 焦嬷嬷仍旧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却在替三爷煮老姜汤驱寒的时候,也给她准备了一份,不过语气不怎么好,明里暗里说着:“知道明日就要出发,跟三爷一起去扬州城,今日就跑出去淋雨,你且说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可告诉你,扬州城的瘟疫厉害得很,你要好好照顾三爷。若是三爷出了问题,老夫人头一个放不过你。” “我知道,谢谢嬷嬷提醒。”苏九年乖乖应声,沿着碗口的边缘小口喝着姜汤。 焦嬷嬷脸色变了变,也没说什么,直接出去了。 今日在外面淋雨的时间过长,苏九年晚上的时候就发了高烧,到第二日凌晨被人叫醒时,脑子里就是晕乎乎的,手脚发软地将自己收拾好的东西搬上马车。 焦嬷嬷瞧着她脸色苍白的样子,蹙了蹙眉,怕她成了秦三爷的累赘,和三爷建议着:“我看她生病了,一路上还要人照顾,要不把她留下来。” 这句话又不是背着别人说的,苏九年也听见了,她怕秦三爷真的将自己留下来,心里着急,眼睛不停地往秦江春的身上瞟去,小心思都写在脸上。 秦江春见了觉得好笑,不知这般大年纪的女子是否都这般小孩心性,笑了一声便回绝焦嬷嬷的话,“之前答应了说带她一起过去。” 焦嬷嬷没再说,快走的时候又叮嘱秦三爷在外要照顾好身体,又交代秦三爷身边的四个小厮,一定要注意秦三爷的安全。 离开听松院,便去和老夫人辞行。看着两个人礼貌说着闲话,苏九年心中说不出的怪异。比起焦嬷嬷没完没了的叮嘱,老夫人淡然得很,仿佛要去扬州城的不是自己的儿子。 都说老夫人和秦三爷之间母子情深,她暗自想,许多事情不像表面说的那样。就好比那江氏,虽说说胡闹一些,借着装病的机会要死要活地将秦明尧留下来。真要是母子情深,老夫人能这么淡定? 可若说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情分,平日里许多事情又解释不通。苏九年想,高门大户里的浑水真深,她这种小丫鬟还是不知道为好。 她本就是破例跟上来的丫鬟,出发之后只得跟在马车后面走,为了不耽误到别人,她愣是一声不吭拖着病恹恹的身体跟在后面走了一上午,汗水将后背浸湿,衣服粘在后背上很不舒服。眼见着太阳越盛,她的脑子越发昏沉。 模糊间,她像是看到两个太阳,晕过去之前还在想,怪不得天气这么热。 她再醒来时已经是晚上,身下是柔软的棉被,她伸手摸了两下,碰到冰凉的蚕丝断面,惊得往起坐。 “你醒了?” 黑暗中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声音很是熟悉,苏九年犹豫着,试探地唤了一声,“三爷。” 火石发出摩擦声,一丝火光燃在灯芯上,摇摇晃晃的攀爬壮大成一簇火苗,马车里瞬间亮堂起来。 秦江春坐在旁边的位置,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两颊烧得通红,杏眼因为刚醒过来蒙着一层水雾,看上去有几分迷糊。 他想了想还从车壁镶嵌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声音低沉。“大夫给你开的药,你看看是否能看出异样来?”秦江春将话说的明白。 苏九年盯着他看,只见男人目光坦荡,一身长袍纤尘不染的坐在那,依旧是风光月霁的模样。将试探的事情做得这样光明磊落,她倒是挑不出错, 顿了顿以后,她才接过油纸包,放在小几上打开。她一眼就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药材全部是对的,可是有几味药材放重了。以她现在虚弱的身体,这放重的药材会让整包药成为拖垮她身体的毒药。 药材的分量轻重是学医的过程中最难的部分,秦三爷对她的考校倒是花了心思。苏九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问他:“三爷,九年答上来如何?答不上来又如何?” “都是一样。”秦江春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手指轻敲,又解释了一声,“我不过是没见过这种治病的法子,有些好奇罢了。” “药材是没有错的。”苏九年看着秦三爷的目光又深了几分,从一大堆药材当中,挑拣出三样,然后对上男人的目光,声音笃定,“不过这几味药配得重了。” “嗯。”秦江春只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上的起伏。 忽而他偏头笑了笑,暖色的烛火下,只觉得风光月霁,“原是我思虑过重,冒犯了。” 坦坦荡荡,没有一丝遮掩。 苏九年有一瞬间的心悸,然后暗自捂着自己的胸口,心里杂七杂八地想。 莫不怪盛京中的贵女都想嫁与秦三爷为妻,这样一般温润清隽到骨子里的人,只需要望上那么一眼,只要一眼,姑娘家的一颗心都能赔进去。 美色耽人,古人诚不欺我也。? 第11章 从盛京前往扬州城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三爷怜她一直病着,便破格让她在马车上休息。她的病情反反复复一个多月,快到扬州城的时候,才已经大好。 苏九年掀开车帘,探出一张白净的脸往外面看去。外面的树木歪七扭八,树身上仍有洪水消退所留下的痕迹。树的缝隙间,是从远处飘来的破烂衣服,或是已经被摔碎的陶罐、分裂的桌椅,满目疮痍,见不到活物,可见当初是如何的触目惊心。 原本赖以生存的家园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她虽不能同那些受灾害的人一样感同身受,可在天灾破坏现场面前,她仍旧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偏头头去问,“三爷,你说这些人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秦江春也往外看了一眼,“朝廷往下发了不少银钱,延缓赋税三年。等夏季洪水消退,自会涨堤修坝,失了庄家的人可前去做工,得一些银子糊口。不过日子确实要比往年难过,朝廷也只能尽力而为。” “也好,只要人活着,旁的还能重新置办。”苏九年应了一声,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外面看,忽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神色激动,声音又高了几度,“三爷,你瞧瞧,那边是什么?” 大约几百米处,有一群灰色的影子晃动向他们这边靠近,速度极快。 秦江春面上带着几分凝重,直将车帘整个掀开,连唤旁边的俞满,“你去看看,西边那里可是扬州城的难民。” 俞满脚程快,不一会便气喘吁吁地赶回来,面色不大好看。“爷,确实是扬州城的难民,不过看着样子,怕是要过来抢东西。” 秦江春来这不只为了治理瘟疫,也带了赈灾的部分银子和粮食,若是真的在这里被灾民劫走,不说皇帝会怪罪,城中灾民也无法安置。 他当即说:“传令下去,立即加快速度往扬州城内赶,若是有灾民接近,划破几袋米往路中抛洒,切不可伤人。” “是。”俞满抱拳领命,向后传达。 苏九年听着,察觉到事态的严重。 车帘已经被放下,她看不清外面的情况,过了一会儿只听见外面嘈杂的叫喊声和士兵的呵斥声,不知是谁猛然叫了一声,“车里面有人,我们把人拿下,不怕他们不给吃的。” 说完,苏九年就觉得车边嘈杂的声音更大,不知是谁冲破外面的阻碍,车厢被人“啪啪”地拍着,像是下一秒那些人就要顺着窗户爬进来。 她有些害怕,不自觉地往男人的方向靠拢些,忍不住看向他,见他仍旧四平八稳的坐着,不见丝毫慌张,忍不住问:“三爷,若是那些人冲进来怎么办?” “不会。”秦江春看着她的样子,顿了顿,“俞贵俞满都在外面守着,他们知道分寸。” 外面的吵闹声不止,已经有士兵抽出长刀威胁,可那群人就像是疯了一般,不管不顾的往里面挤。扔出去的几袋粮食只阻止小部分人,更多的则是看着载满粮食的车子发疯。 “他们……他们怎么敢?” “饿极了,什么都做得出,因为这是他们活命的机会。”秦江春回了一句。 苏九年没想太多,问:“扬州城内没有人安置灾民吗……” 朝廷先前已经拨下两笔赈灾的银钱和物资,可灾情得不到任何的缓解,每日报上来的死亡人数都在增加。中间姑姑连连牵扯的事情太多,不然圣上也不会下旨让他运送物资过来。秦江春先前想过扬州城的情况,可现在看起来,现状比他想的还要恶劣的多。 因一己私情置数万民众于水火之中他们也不怕拿了这钱用得烧手,秦江春几乎被气笑。 苏九年见他敛了神色,眉头微微蹙起,便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转移了话题,“这次带得这么多粮食很多,总能够将城中的灾情缓一缓。” “但愿吧。”秦江春应了一声,便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纠缠半个时辰左右,就到了扬州城的城门口。扬州城的太守知道淮阳候要过来,这几日都守在城门口。他远远地看见灾民纠缠队伍,惊得直接从凳子上摔下来。 他疼得眼泪都出来,乌纱帽歪在一边,也管不得,连忙招手吸着气对身边人说:“快让人去接应,把那些灾民赶走,赶不走就就地正法,莫要惊扰了侯爷。” 这淮阳候若是在这里出了事,他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出城的将士得了命令,自然不会对灾民客气,赶过去见灾民仍旧在纠缠,手起刀落,鲜血飞溅开来,将这些抢红眼的人一下子就镇住,“若是再有人挡着路,休怪本将刀剑无眼。” 车子外面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往人的耳朵里钻,苏九年心肠软,听不得这些,将帘子要开一道小缝往外看。 才见了一点血,她的身子一抖,几欲瘫软之际,眼睛上便被一双大手覆盖住。她能从血腥味中闻到属于男人身上冷松的味道,耳边响起低沉的呵斥声,“不要看。” 苏九年连忙将帘子放下,男人这才松开手,嘱咐着,“等会儿你就跟在我身后,若是有人问,你只说你是我的丫鬟,来扬州城治理瘟疫的事情,不要同旁人提起。” 他话里含有深意,为什么不能同旁人提起,难不成是怕她遭遇不测?脑子里才有这个念头,她便抬头朝着秦三爷看过去,湿漉漉的杏眼里藏不住事情,一眼就能望到底。 秦江春点了点头,而后说:“我会尽力护你周全。” 一句话说得苏九年心上慌乱,怎么就是治也会招惹祸事,她还没有来得及问,马车便已经停在城门口。 扬州城太守苏义站在马车前,诚惶诚恐,“下官拜见侯爷。” 俞贵将外面的车帘挑起,苏义便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从车上出来。男子的眉目生得极好,光是站着那里,通身的气度就出来,仿佛一点小动作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太守连忙的说:“下官管辖不力,让侯爷受惊,请侯爷恕罪。” “回去再说,住处可有安排?”秦江春面上平静,看不出一点喜怒。 太守眯着眼睛,暗自想这淮阳候也不知道是否是好相与的,揣摩道:“安排在柳宅,宅子已经收拾好了,下官这就带您过去。” “不必了,你让一个小厮引我过去便是,你去召集城中官员,一个时辰后在柳府,我要问问扬州城内的情况。”秦江春直接忽视太守变得难看的脸色,补充一句,“若是有人忙着事情,抽不出空来,带着他的官印来也可以。” 太守面上的笑容快要保持不住,“下官在春风楼摆了一席酒宴,替侯爷接风洗尘,不如侯爷先赏脸过去……” “怎么,太守觉得酒宴比救灾还要重要?”秦江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面前的男子身上有股书卷气息,可在此刻无端的让太守觉察到压迫。他的额头已经有汗水渗出,连忙应着,“自然是救灾重要,是下官分不清主次了,下关这就去请人过来。” “嗯。”秦江春应了声,就去了车里。 柳府是扬州城中最好的府邸,原先是一名姓柳的商人所建,后来柳姓商人因妻子与小厮有染,愤而杀人后被关进牢房,柳府因此空出来。 太守原先想将柳府变成自己的府邸,花了数月时间将柳府修葺一番,最后却便宜了她们。 他们带来扬州城的东西很多,因苏九年是唯一的女子,虽不需要搬运东西,可也要留下来将一些小东西归置好。 这种事情最是琐碎浪费时间,等到天黑她才将大半的东西整理好。秦三爷和扬州城的官员仍旧在书房谈话,苏九年想了想便去了厨房,就着厨房里的食材,做了三菜一汤。 将做好的饭菜放在热水里温着,她便去前院收拾,听见俞满说那些官员已经走了,她又返回到厨房,带着做好的食物去书房。 柳府的书房建造得很是华丽,金银古玩摆了不少,书却是没有多少。 秦江春就坐在里面那张用玉石贴花的椅子上,凝神看着几位官员呈上来的公文,周围的气压冷了几度。 扬州城水患既是得天灾,也是人祸。 本是暴雨之际,扬州城上游的黔陵、巴楚、兰阳三城同时开闸泄洪。扬州城多以水运为生,多数的人不顾阻拦在覃江一旁建造屋舍,是以这次水患伤亡惨重。可扬州城官员呈上的账簿伤亡人数同救济物资又对不上,加之瘟疫流行,现在扬州城就是一个理不清的烂摊子。 苏九年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只看他脸色不对,猜想他是被气着了。犹豫着敲了门,轻声说:“三爷,奴婢送饭过来了。” 秦江春倒是没有什么迁怒人的习惯,让她直接进来,见她将的饭菜全都摆到桌上后,难得笑了声,“今儿不是俞贵做饭的?” “不是,我看见院子收拾得差不多,便去做了一些,也不知合不合您的胃口。怎么,俞贵做饭很难吃吗?” “不至于。”秦江春见小姑娘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朝着自己看,咳嗽了两声,“不过也没多好吃就是了。” 来的时候为了赶路,吃的东西都是为了裹腹,自然谈不上口味如何。他自认为在饭食上不是挑剔的,可这半个月来也有些吃不消。此刻他也有几分胃口,多吃了不少。 他吃饭的动作很斯文,不是那种刻意装出来的,而是几十年如一日养成习惯。就是遇上了不喜欢的菜色,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尝过之后,很少再去碰了。 苏九年在一旁将他碰的多的或是少的都记下来,琢磨着明天该做些什么。 等秦三爷用过饭食之后,她利索将东西都收拾好,正要送到厨房去时,男人突然叫住她,“将东西给俞贵收拾得,我有话要同你说。” 苏九年转念一想,猜到要说的怕是有关瘟疫的事情,也没有推辞,便留下来。? 第12章 秦江春此行带了不少大夫,中间还有人是专门研究疑难杂症的太医,原先他是没打算将苏九年带去城西看看瘟疫的情况,中间缘由不由细说。 现在突然反口,不过是扬州城的情况比他想的要糟糕许多,他没有多少时间浪费,直接开口问:“听他们说,得了瘟疫的灾民多安排在城西,我明日要过去一趟,你……你可愿一同前往?” “自然是愿意的。”她跟着来扬州城不也是为了这件事情吗,苏九年不大懂,秦江春问这句话的意义是什么。 “瘟疫传染得厉害。”秦江春正色道:“我也不清楚你是否真的知道这件事情的危险性,再同你说一遍,瘟疫还没找出医治的法子,万一染上了,很可能就救不回来,就是这样,你也愿意去吗?” 苏九年当了这么多年丫鬟,性格上多多少少带着猜忌。她听了秦三爷话里的意思,又只当他是在试探自己,便有几分委屈。 若是在一个月前,她或许没这样情绪,还要想方设法去证明自己的忠心。可这一个月同乘一辆马车,她和秦三爷虽没说太多话,可她却认为秦三爷总该对她的性子有几分了解,那这样的质疑就像是一耳光扇在她脸上,告诉她,她永远不过是被防范的外人。 她低着头,烛火之下只能看见尖瘦的下巴,“爷若是没准备带我过去,何必将我从淮阳侯府带出?” 秦江春眼中划过片刻的诧异,顿了顿才正色道:“就算当时知道你不会医术,我也会放你出府。明尧做事张狂了些,你既不愿意为妾,他少不得要做些什么。我叫你带出来,不过是希望你日后有个新的开始。” 这句话苏九年信,却也不信,秦三爷身处高位,哪能时时刻刻都有着怜悯之心,她抬着头看向秦江春,模样生怯,未必不是试探,“若是换一个人,爷也会这样吗?” 秦江春难得认真,将这个问题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他十指交叉闲散地置于胸前,表情却认真而又慎重,“不会。” 就因为这么两个字,让苏九年在睡前翻来覆去咀嚼许久,男子温润清隽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 不相信的话又能怎样?她笑了一声后便没有再去想,蒙着头开始睡觉。 第二日苏九年跟在秦三爷去了城西,太守拦着劝说许久,没能让秦江春改变决心,咬咬牙也跟着后面进去。 城西这块地方被隔离出来,外面有士兵把守,鲜少有这么多人进去。 他们一行人自然吸引了别人注意,原本靠在屋子抬头看天的人立马站起来,围过来一堆。他们神色激动,大声问着:“我身体已经好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我出去?” “是呀,我都在这里呆了好多天,就是没病也被逼出病,你们这是想逼着我们去死吗?”一个老妪怀里抱着孩子,眼眶通红的嘶喊出声,怀中的孩子被惊醒,跟着哇哇哭出来。 这里充斥着饥饿、死亡,朝阳升起的每一天,他们就要眼睁睁看着身边人被盖上白布抬出去。为无穷无尽的重复让他们看不到路,也让他们惶惶不安地猜测,是否下一个就轮到他们。 太守觉得这群人都疯了,在隔离区待上这么久,谁知道他们有病没病,若是将患了瘟疫的人放出去,导致瘟疫重新扩散的话,谁来负责? 他打着官腔,“你们再等等,你们瞧,这位是淮阳侯,专门带着太医给大家治病来,等病治好了,立马就放你们出去。” “我们没病,是你们非要将我抓过来,说我有病的。” “对,这句话我们都听了好多遍,到现在都不放我们出去。说不定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淮阳侯,就是他随意找一个人来骗我们的。都是假的,我们不信了。” “不信,谁愿意在这里一直等死!” 众人的情绪立马被挑动起来,一片激愤之色,相互推搡往这边挤,若不是前面有侍卫拦着,只怕要直接冲过来。 苏九年站在前面,也不知是被谁推了一把,往后连退了几步,差点要摔倒的时候,被身后的人扶了一把。 俞满见她站稳之后,立即放开她的胳膊,木讷的脸上疑似出现红色,小声说:“今日怕是有麻烦,你往后站些,免得被伤到了。” 苏九年点头,心里担心地看向秦三爷。 秦江春的脸色不大好看,声音冷了几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他们中间有些人,确实像没患病的样子,怎么也将他们关进来!” 太守脸上的汗不停往下流,陪着小心,“当时瘟疫发生的突然,我们就将和患了瘟疫的人接触过的,全都召集在这里,也是以防万一,怕事态更加严重。” 若是派大夫一一筛查,未必会关进来这么多人,不过是掌权者为了省事,抱着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个的态度,将所有人都关进来。这办法似乎听起来没什么错处,以大局为重,牺牲小部分人的利益甚至生命,可真要是仔细探究却又觉得恐怖。 被牺牲的人当中大多一生未曾犯下大奸大恶之事,却因为掌权者一时慵懒只要割让自己的利益或是生命,他们何其无辜,众生平等又何其笑话。 秦江春不是什么悲天悯人之辈,可见此也颇为动容,问身后的太医,“要多长时间才能确定一个人完全没有染上瘟疫。” “约有半个月左右。”太医谨慎说了一个时间。 “那就放一部分人出去。” 秦江春到话还没有说完,太守连声说,“侯爷,万万不可啊!若是放了患有瘟疫的人出去,岂不是弃扬州城民众于不顾。您放心,就让他们闹吧,这里守卫很多,他们闹不出去的。” 他这句一下子民众的怒火都激了出来,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像是让将他生吞活剥了,“那你就要让我们在这里等死吗!” 有些经不住事的人,已经坐在地上哀嚎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太守缩了缩脑袋,要不是顾忌着有人在场,只怕要吼出来,“你们是什么身份,死了不就死了。” 可他不敢说,心里腹诽着这盛京来到淮阳侯简直胡闹,还要挤出笑容,“侯爷……” 才开口,他便接到一个眼刀子。 他说不清那种眼神,极冷,像是淬了寒气,让他的脑袋一空,浑身的鸡皮疙瘩冒起,下意识起了臣服之心。 “众人先听我说。”秦江春先说了一声,可场面嘈杂,能听到他这句话的人很少。 眼见着事态要失控下去,他看了身边的俞贵一眼。俞贵领会,朝四周看了一眼之后,走到一旁问守卫要了一张弓剑,然后瞄准高楼之上的编钟,射过去。 碰撞之间,编钟发出古朴沉闷的声响,向四周传散开来,嘈杂的人们突然平静下来,疑惑地张望着。 俞贵高声说:“这是淮阳侯,是朝廷专门派来处理瘟疫之事,大家先安静下来。” 他用了几分内力,声音传得远,一下子将众人的注意力都拉过来,然后往后退了一步,站在秦江春的身后。 秦江春生了一副好相貌,气度更是非凡,光是站在那里,就将其他人的光芒掩盖住,“我知道你们当中有完全健康的人,你们不希望留在这里和患病的人待在一起,我们都能理解,朝廷派我们过来就是为了救你们,但是谁能够保证你们身上完全没有病灶?你们都是有亲人朋友的,你们谁希望患有瘟疫的人出去,再感染到你们的亲人朋友。” 众人面上闪现过挣扎,他们都不是什么恶人,自然做不出将自己亲人朋友都拖下水的事情,可他们也想活着。 “那您说怎么办?”有人试探着问了一声。 “我们会让太医诊断,将暂时没有瘟疫症状的人送到他处,待半个月之后,能够完全确定健康,再让你们回去。这期间,自然有人给你们送食物和水,你们只要安心的等上半个月。” 比起毫无希望的等待,这个法子更能够让人接受,众人的情绪被安抚下来,交头接耳相互讨论着,最后都同意下来。 秦江春立即吩咐人去着手办此事,太守跟在后面念念叨叨着:“侯爷,若是重新划出一块地方,再供应粮食,怕是银钱上有些吃不消。” “怎么,先前朝廷放下来的两笔银子,太守弄清楚去处?”秦江春要笑不笑的看着他,一双桃花眼透着凌厉。他沉着一张脸,话里藏着告诫,“本侯不管之前扬州城账目如何,只是赈灾的银子,望太守给个明白的账目。” 太守的心一下子就凉了起来,身子忍不住发抖,面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最后才说:“下官明白。” 秦江春不欲在这件事上纠缠,带着人往旁处看,留下太守一个人站在原地。 赈灾的银子太守贪了吗,贪了。不过他只贪了几百两,连一个零头都没有。 倒不是他不想贪,而是银子经过层层克扣,到他手上就没有多少。他做的这个官在扬州城里看着是风光,可到了盛京那边,便什么都不是,他敢将上面的人给咬出来。 被秦江春这么一逼,他在府里什么都怨上,就是没有怨上自己,着急上火地想着要怎么糊弄过去。 不幸中的万幸是,秦江春这几日都管着瘟疫和重建的事情,没有多少功夫理会他,他得了一口喘息的机会之后,又想到了一个歪点子。 第13章 苏九年这几日过得比往年一年都要忙,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收拾好东西之后,便同秦三爷一起去城西帮忙照顾病人。 原本苏九年是不能呆在那里,不过因为太医开了几个方子,成效都不大好,虽能够延缓病情,但是不能彻底根治。秦江春便让苏九年去抓药,让太医按照抓的药写出方子,就按照方子给众人治病。 方子中间有一味千机草,本就是致命的毒物。胡太医看了方子便不同意,说是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药方,这药方不是解药,而是送人命的毒药,谁能保证可以医治病人。他言辞凿凿,仿佛旁人反驳一句,便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秦江春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当即下令熬药,让小部分的人服用,气得胡太医拂袖而去,直呼要回盛京复命,说扬州城容不下他。他也不敢真的离开,不过是给淮阳候一个威胁。 而秦江春每日要忙的事情很多,没空在这点事上和他纠缠,直接找个两个自愿服用药汤的人,让是为熬了药给他们喝下去。 胡太医见没有人拦着,面上讪讪的,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留下来,说要看了看这个药方。是否能真的救人。 两个病人当晚就吐了污血,气息微弱,像是随时都会咽气一样。胡太医得了把柄,在厅堂中指桑骂槐地说了大半日,就差没有指着淮阳候的鼻子骂草菅人命。 他也算半个文人,文人说话最是难听,气得俞满想直接抡起拳头将这个干瘦的老头一拳打晕,省得他没完没了。 苏九年心中更是不好受,她是有特殊的能力不假,可在生死面前她也不敢打包票。若是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倒也罢了,现在还赌上了别人的人命,真要是出了事情,她该怎么办? 她虽说比旁人多活了十几年,也做不到将情绪掩盖地滴水不漏,在第六次看向秦江春时,正好被人逮了正着,心虚地低下头。 秦江春问了一句,“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奴婢……奴婢……”苏九年支支吾吾的,眼神闪躲,半天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她双手垂在前面,嫩白的手指纠缠在一起快绕成麻花,惊慌不定。 小姑娘仍旧有几分生怯,也不知道这样的性子,秦江春也不知道她当初是怎么有勇气闯到屋子里来,请求他带着她一起来扬州城。 毕竟岁数还在那摆着,他不自觉将自己当成了长辈,对苏九年也有几分照拂,淡声说了一句,“我是信你的。” 这句话便像是一口烈酒从喉咙灌下,火烧火燎的燃到胃里,将寒意都驱走。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此刻苏九年都真心实意地感激着他。 胡太医就等着死讯,好在圣上面前参淮阳候一本,谁知道到了第二日早上,那两个吊着一口气的人居然渐渐好转起来。胡太医惊讶之余,连忙上前替二人诊脉,见二人体内瘟疫去了大半,愣过之后便是大喜,连忙到淮阳候面前赔罪,“是下官愚钝,误会侯爷几乎要错过这一良方,请侯爷恕罪。” “太医费心治疗便可,其余无需多说。”秦江春摆摆手,不准备同他计较这些。 若非是亲眼发生在自己面前,胡太医定是以为别人在说笑,可惊讶完了之后,便动了心思问,“敢问侯爷,这药方是何人所研制?” 秦江春不准备将苏九年说出来,怕有心人知道之后会对付她,就将此事含糊过去,“本侯意外得到一张药方,何人所致也不知。” 胡太医有些遗憾,后来自己将自己说服,专门去研究药方。 这药方虽然有用,但是用药过于凶猛,秦江春便将苏九年留下来,让她在胡太医后面把把关,免得他自己一个人瞎琢磨。 于是,苏九年便被留在城西,每天这样忙碌着,看着原本生病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因为她的救治逐渐好转,心中便生出一种自豪和使命感的东西,眼界也开阔不少。 那些情爱的纠缠显得没那么重要,在这里她不是那个任人揉搓的小丫鬟,而是能帮助别人新生的大夫。 她应当也算得上是一名大夫了吧,苏九年心里想。 他们在扬州城忙了近二十多天,瘟疫总算控制下来,这些天秦江春一直忙着调派人手和善后,有几日熬了通宵,到现在才能喘一口气,反身收拾扬州城的账目问题。 太守苏义含糊了几回,眼见着糊弄不下去,邀请淮阳候到府上做客,用的名声也好听,庆祝扬州城的瘟疫解决了。 苏义在这个位置上做了二十余年,背后势力盘根交错,此次宴会不好推诿,秦江春也顺势答应下来,苏九年作为秦江春身边的丫鬟,自然也一同前往。 太守府不算大,虽说不上是落魄,可装饰都有些陈旧,和盛京里的那些大宅子一比,远远不够看,昭显著主人家的窘迫来。 苏九年原以为太守在这一职位上,明面暗面能有不少的银子,没想到他的生活也没有那样富足。她早先听说扬州城的账目不对,心里奇怪着太守都将银子用在什么地方。 到了屋子里,她才发现太守今日请了不少人,她估摸着是扬州城的其他官员,猜到他们也不是单纯为了吃饭来。 她暗自瞟了一眼秦三爷,见他穿着一身群青色衣袍,闲适地坐在首位上,依旧是风轻云淡样子,仿佛外界的纷扰都干扰不到他,苏九年便知道他心中有了成算。 今天那些官员都像是说好了,一个劲儿地向秦三爷敬酒,秦三爷几乎是来者不拒,到最后脸上便有几份薄醉。 他喝醉了以后,脸上便少了清冷,手搭在桌子上,身体后仰,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看向下方,带着几分风流,将那些温润克制都丢了干净。 苏九年知道他胃有些不好,受不得这样的喝法,趁别人不注意,便附在他耳旁提醒着,“三爷,不能再喝了,小心等会儿醉了。” 秦江春偏过头来看她,苏九年没想过他会这样,直愣着身体不知道躲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近到她能清楚的看见三爷眼睛里她的倒影,而后耳根就开始发烫。 他见她这样便觉得好笑,薄唇一勾,眼里仿佛藏着万千光华,声音低沉而又磁性,逗弄着:“谁借你的胆子,敢管起爷的事情。” 绯色蔓延到白皙的脸上,苏九年手心里都冒着汗,顿了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担心您的身体。” “我自有分寸。”秦江春闭着眼睛,莫名叹了口气,声音恢复几分清明,像是喝醉了又像是从未醉过,“只有我喝醉了,有些话他们才好说。” 苏九年没懂他的意思,见有人注意到这边,立刻规规矩矩地站到秦三爷的身后。 酒过三巡,太守也开始说起正事。他接过小厮送来的木匣子,抱着放在秦江春面前的桌子上。 木匣子接触桌面发出巨大的响声,面前的碗筷都往上跳了一下。秦江春半合着眼睛,问了一声,“这是什么东西?” “自然是好东西,不然下官也不会将它献给侯爷。”太守的粗肥的手指在铁扣上摸索,然后将木匣子的盖子打开,里面一排的金色快要将人的眼睛晃花。 苏九年吃了一惊,完全没想到看似清寒的太守,竟然能随随便便拿出这么多金子来。 秦江春略微坐正了身子。 太守看见他们吃惊的目光,有些自得,拿出一个金条来,双手送到秦江春的面前,“侯爷,可还喜欢。” 他坚信,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不喜欢金子,淮阳候要查账目,无非就是想从中捞上一笔。他认了,也情愿花这些钱保住自己头上的脑袋。 秦江春接过去,用手掂了掂金条的重量,忽然笑了一声,“太守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不过是下官的一点心意,若是侯爷喜欢,我再送些到您府上。”太守笑着,眼底透着精明,用手做了一个手势,继续说:“只要您愿意在某些事情上松松手,这些全是您的,下官保证会守口如瓶,不在外提及半分,如何?” 室内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放到秦江春的身上,等他一个回答。 顶着这样的压力,他仍旧没有丝毫的慌张,直视太守,“若是我不收,又该如何?” 太守的脸上也没了笑意,他伸手将木匣子一关,坐到一旁。他浑身都在发抖,心中生出一种强烈的欲望来——他想活着,不想他活着的人,只能去死。 “侯爷,扬州城也算是大地方,现在因为洪灾正乱着,你拿了这个,也当是防防身。”他话里的意思极为明显,面上不见往日的怯懦,反而有几分匪气。 他的话里威胁的意思很是明显。 气氛顿时紧绷起来,像是一个火星蹦进来就能爆炸掉。? 第14章 “多谢太守提醒,但若是你有时间担心我的话,还不如早日将账目算出来。” 秦江春笑了一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端得是风华无度,“开局错了后面还能改,就怕是一步错步步错,你说是不是?再说扬州城的事情,可大可小,你本来也只是个太守,若是说全是你做的,旁人也不相信。现在端看你怎么选,若是愿意和自己没关系,那便是没关系。” “侯爷说笑了,人生如棋,断然也没有毁棋的道理。”太守也笑,眼神晦涩,“就是这兔子被逼急了,也有咬人的时候,更何况是人。” 秦江春只是笑,他已经将话说的明白,言尽于此,不欲多说,扶着桌子站起来,“今日到这也就散了吧,多谢太守招待了。” “哪里哪里,侯爷不嫌弃寒酸便是。” 秦江春点了点头,往前走了几步。苏九年见他脚步踉跄,连忙跟过去扶着他,两个人一同往外面走。 月亮在天空高悬着,洒了一地的银辉,让沉默的夜色带上几分温柔。 秦江春上马车前,突然问了一声,“今日可是中元节?” 他们来扬州城之后,每日都忙个不停,还真没在意过日子。苏九年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回话,“是的。” 她想了想今日太守请爷来吃饭的事情,顿时觉得晦气,“也不知太守是怎样想的,这个日子请您过来,一点也不避讳。” “许是望了吧,正逢灾难,谁还记得起这个日子。”秦江春抬头看天上,神色有几分落寞,轻声叹着:“我情愿他们是记着的,欢欢喜喜地过节才好。” 苏九年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眼眶又是一热。旁人或许不能理解这种情绪,他们真正参与过这些救治过的人才会明白。 他们在这短暂的时间内,见过太多的生死离别,见过太多的人在倒塌的房屋面前崩溃大哭,见过太多丢了亲人后在大街上一声声呼唤名字。有些人甚至会在夜间猛然惊醒,沉默地坐在夜色中等待黎明。 他们是旁观者,同时也是参与者,他们虽不是什么习惯悲天悯人的善人,可日日见到这些,心里也难免沉闷压抑。 苏九年忍着泪水,声音软绵,“会好地,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她眉眼妍艳,可身量还未完全长开,又这些日子一直忙着,又瘦了不少,看上去还是一团稚气。在秦江春眼里,她不过算是半大的孩子,一个漂亮的有些过分的孩子。 被一个孩子正儿八经地安慰着,秦江春心里又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见她垂着眼帘要哭不哭的难受样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几乎要和这月色一样温柔,“你尽力做到该做的,求一个问心无愧好了,旁得无须想太多。” 苏九年偏过头去看他,清风朗月之下,男人穿了一身群青色衣袍,身姿挺拔如一颗孤松昂扬向上,不惧风雨,不畏严寒,不慕繁华,只是沉默地生长成地峭壁上的绝色,众人艳羡。 可她忍不住想,三爷是否也有累得受不住的时候,是否也会在天灾面前叹息人力的渺小,是否也一样自责着没有能够救更多的人。 她不大清楚,盯着头顶上的月亮,轻声说:“三爷也是,无需太过自责。” 秦江春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心上某处被撩拨了一下,神色越发温柔,“今晚的夜色不错。” 太守可没有这样的好心情去管什么夜色不夜色,他这段日子过的煎熬,到快要交账本时,他下了狠心——干脆一步做二不休,直接将淮阳候杀了。 一个侯爷前来赈灾,最后死在扬州城的地界上,这个消息传回盛京,他只怕要脱下一层皮来。就算是这样,也比贪污受贿最后被杀头的强。 可淮阳候身边不止有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卫,还可能有专门训练过的暗卫,怎样才能将他不留把柄地除去,就成了太守最头疼的事情。他在府上着急上火,生生将自己饿瘦了十斤后,终于等过来一个契机。 扬州城的瘟疫从苏九年配出药方之后得到很好的遏制,照理说按照她的方子服用几天药,病人就会痊愈。可这些天,有些病人非但没有痊愈,病情还加重起来。 苏九年觉得要换一剂药,可去便城中大大小小的药馆,都没能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味药。最后还是一位老大夫说,距扬州城五里地外有座娘子山,山上有不少的野生药材,不妨去那里看看。 娘子山地势凶险,听说山上还有凶兽,秦江春不放心苏九年一个人过去,斟酌一番之后,便决定一行人同去娘子山。 这也不是什么小事,太守很快就得到消息,安排好人马之后,就将自己关进衙门里。 而这一切,苏九年自然是不知道。她自幼在盛京长大,后来进苏府当丫鬟,未曾出门见过多少世面,一路上昏睡着来扬州城,直到此刻才有机会出去看看,因此觉得都新鲜,睁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往外面看。 秦江春见过的女子多是世家贵女,举止端庄行为有度,情绪不轻易外露。现在见她出来一趟便欢喜的样子,他觉得好笑之余又有一丝怜悯,“我原不知道你是这样活泼的。” 苏九年顿了顿,当他是觉得自己烦了,有些不知所措,顿时也清醒过来,认清自己是什么身份。 她从小便是懂事的,经历也比旁人坎坷,拼命的想要留住别人给的一点温暖,性子中就带了一点不自觉地讨好。秦江春又于她有恩,且是她的依仗,对着他更是小心几分。 于是她收敛了行为老实地跟在后面,猜测秦三爷喜欢乖觉一些的,便抬头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奴婢就是看着觉得新鲜而已。” 再往山里走了几步,秦江春才察觉出异样来,看着小姑娘乖巧地跟在身后,有些后悔开始那样问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想了想之后,又没说。 娘子山很是陡峭,俞贵俞满在前头开路,苏九年很在秦三爷的后面走。虽说省力很多,但她一面要找药材,一面要注意脚下的路,离山顶还有四分之一的距离时,双腿就已经发软,软绵无力。 还是秦江春先发现到她的异样,怕她又多想,提议说:“在这里先休息一会儿,等会儿再找找。” 苏九年背靠在大树上,不停地喘气,俞满是个心直口快的,直接问:“我看这座山这么大,真的能找到药材吗?” “我也不大清楚,总是要试一试。”她朝着四周看,突然瞄到不远凸起的石头上长着一株草。草通体碧绿,顶尖冒出一朵白色的小花,在光秃秃的巨石上面,显得有些惹眼。 她下意识地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边往那边走去边说:“好像就是这个。” 变故就发生在瞬间,一只利箭刺透空气而来,直接射在她的脚边。 “有刺客,快躲开。”俞贵俞满先反应过来,立即抽出长剑挡在秦江春的面前,退到一颗大树后,只剩苏九年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她那里毫无遮蔽,她几乎快成了一个活靶子,在又一支长箭对准她的额头射过来时,秦江春猛然跑过去,一把将她拉开。 这次的刺杀行动本就是冲着秦江春过去的,现在见他露面,火力更是凶猛,无数只长箭呼啸而来。 苏九年只听见男人低头对她说了一句“冒犯了”之后,她整个人便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被人抱着往后面退了几步,正好躲在巨石。 箭雨停了下来,可他们的精神都没有半分的松懈,对方既然做足了准备要置他们于死地,肯定不会这样善罢甘休。 俞贵俞满赶过来,四人碰了面。秦江春深知现在不是坐以待毙的,低头看了一眼窝在自己胸前的小丫鬟,沉声问:“可还跑得动?” 其实他们三个人都有武力功底,不说大杀四方,逃脱眼下的困境是没什么问题。苏九年知道自己成了一个负担,更加不愿意拖后腿,对上男人的目光,咬牙说:“没问题。” “好,那你听着,等会儿俞贵俞满分开走,负责引开对方,你就跟在我后面,我们一起往那个方向跑去。”秦江春用手指了一片林子,林子里的树木郁郁葱葱,倒是一个很好的遮蔽场所。 苏九年心脏跳得厉害,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秦江春同俞贵俞满简单交代,“你们下山之后,立刻去请救兵,倘若没有找到我,先让人到山上来找药草,再派人去盛京找到太子爷,将这边的情况同他说,他会告诉你后面怎么做的” 俞贵迟疑了一会儿,“三爷,不如我带着九年一起离开。” “你们先下山去找救兵。”秦江春喝止。 现在也不是争论的时候,众人不再迟疑,当即分头离开。 苏九年牢牢地跟在秦三爷的后面,走了不多一会儿,就听见后面的追赶声,就又加快了一点脚步。? 第15章 山坡本来就陡峭,脚下踩着松散的碎石,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直接滑下去。 苏九年吃力的跟在后面,也不知踩到什么划了一下,重重的摔到地上,若不是秦三爷在后面拉了一把,只怕要跌下去。 尖锐的石头戳破衣服没入肉里,疼到腿部的神经都发麻。她皱着眉头,眼眶瞬间通红,深吸一口气后,便咬着牙站起来,才走一步,后背就是一身的冷汗。 秦江春顿了顿,“能走的了吗?” 苏九年不愿意成为一种拖累,轻轻摇头,“没事,我们走吧。” 秦江春看见她裙摆上的血迹,转身半蹲在她身前,将宽阔的后背留出来,沉声说:“上来,我背着你走。” “不用,我……” “上来,没有时间了,我带你走。”秦江春又重复一遍,眼神往身后看去,注意有没有人追上来。 时间紧促得很,实在没给她多少犹豫的时间,苏九年鼻尖泛酸,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直接趴在男人的背上,“谢三爷。” 男人的肩膀很是宽阔,苏九年趴在上面,能够嗅到他身上冷松的香气。山中小路本就陡峭,再背着一个人就更加艰难,若是只有秦三爷一个人,说不定很快就能离开。 她不过是一个丫鬟,再这种关键的时候,丢下了也就丢下,她不会埋怨他分毫。毕竟在娘亲与苏安宴、苏静和于秦明尧的博弈中,她永远是被放弃的那个,然后为奴为妾,开始自己噩梦的一生,她早就不会去埋怨。 可秦三爷不一样,他真的很好很好,在每次她快要绝望之际,都会伸出手,将她从沼泽之中拉出来,给了她新的希望。在秦三爷的身边,她会觉得自己会做饭,会治病,是一个被需要的人,是一个不会随时被放弃的人。 她渐渐红了眼眶,贪恋地将自己的脸靠在男人的背上,去汲取这点滴的温暖。 可现实不是用温暖就可以化解一切危难的,身后的人渐渐追了上来,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短。 苏九年抹了一下眼睛,声音异常冷静,“三爷,你放我下来吧,在这样的话,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办法离开。” “我说了会带你离开,就一定会。”长时间的疾走,秦江春的喘气声都明显起来,却始终没有将苏九年给放下。 他们对娘子山的地形不熟悉,很快就被逼到一处断崖,追过来的刺客将他们包围住,领头的那个对着秦江春抱拳,“侯爷,得罪了。” 身后便是万丈深渊,松动的石子掉下去听不见一点响声,秦江春朝着悬崖底下看了几眼,将背上的小姑娘放下来,“苏义让你过来的吧,他现在的胆子倒是大了许多。不过她和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关系,放她走。” “主子说,不留活口。”领头的声音很是刻板僵硬,咬字都不怎么清晰。 话音刚落,刺客便拿着刀往前又走了几步。 秦江春退无可退,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崖边生长着几株藤曼,藤曼足有孩童手臂般粗细,他思忖着是否能支撑住两个人的重量。面对他们的淬了寒气的刀锋,要是跳下去借助藤蔓缓和一下冲力,说不定能够得到一线生机。 他用眼神冲苏九年示意,见她很快领会到自己的意思,问了一声,“怕吗?” 小姑娘红着眼眶,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畏惧,目光灼灼地看向他,里面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不怕。” “抱紧我。”苏九年只听见这么一句,连忙上前一步,抱紧男人的身腰,然后被带着往后面走了几步,身子忽然失重,急速坠落,她不自觉地又将男人抱紧了几分。 秦江春的估算有些失误,藤曼承受不了多少的重量,一把就被扯了下来。他心里一紧,刚想要找一个借力的地方,整个人便砸向山底生长的树下,在失去意识之前,他不忘将怀中的小姑娘的护住。 苏九年醒来的时候,觉得胳膊和手心火烧火燎地疼着,动弹不得,只好打量起自己周围来。她像是住在一个农家屋舍,屋子的拐角处还放着不少的农具,却很是整齐。显然这个房间是刚被整理出来,临时给她住的。 她的印象还留在崖边的那一跃,猜想这是被别人救了,忍着痛往起爬,往门边走去,差点与要进来的妇人撞个正着。 妇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身材略微发福,因为长期的劳作,皮肤有些粗糙。见到她醒了之后,露出一双弯弯的笑眼,热情地说:“你醒了啊。” 她说话时,有浓重的口音,苏九年连蒙带猜才听清她在说些什么,点了点头,“是您救了我吗?” “是我家男人,他刚好去山上打柴,回来的时候看见你在水边,看你还剩一口气,便带你回来了。” 只有她一个人吗?苏九年心里一紧,一双湿漉漉的杏眼里藏着紧张,声音都在发颤,“就我一个人吗?您可还曾见过一个男子,个子很高,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裳,长得很好看。” “他是你的相公吗?”妇人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笑了出来,“不要担心了,他也被救起来了。先前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就让他睡在虎子的屋子。” 她为了能够让苏九年听清楚自己的话,可以放慢了语速,“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苏九年慌乱地点点头,没看见男人完好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稳,就跟着妇人的后面,往另一个屋子里走。 她看见秦江春的第一眼,就知道男人受了很严重的伤。他的肤色本就偏白,原本是莹润带着活气,现在则是成了一种惨白,连呼吸都便浅慢,似乎下一秒就要咽气了一般。 她眼眶一红,险些要哭出来。 妇人见到她这样,安慰着:“你也别难过,我男人之前替你相公检查过了,没有什么危险,就是左腿的骨头像是裂了,身上有几处伤口,失血过多才昏迷过去。好歹命是保住了,也是你们的福气。你可千万别哭啊,哭了这福气就跑完了。” 她赶忙递过去一个帕子,让苏九年擦擦眼泪,又安慰着:“我们村子小,没什么好的大夫,只能暂时给他包扎了伤口。不过今天我男人去镇上抓药去了,等会你相公喝了之后,就会好起来,你别难受了。” “您救了我们,我们已经不知道怎样感激才好。”苏九年就要跪下来。 妇人一把拉住她,连忙摇头说,“这就是顺手的事情,就算是换一个人也会这么做,你快起来。唉,真的不要这样,快起来,起来。” 她知道面前的小姑娘过意不去,怕苏九年继续尴尬,匆匆往外面走,“我锅里还温着一些粥,我去端一些给你,这么久没吃东西,也饿了吧。” 苏九年知道自己现在说再多的话,听起来都是虚的,只好把这个恩情记在心里,想着一定要找个机会报答。 妇人端来一碗粥,粥上配着几勺咸菜和几片腌制的肉片,苏九年一边吃着,一边同妇人聊天 她这才知道妇人的夫家姓戚,两个人有一个八岁的孩子,小名叫虎子,全家以打猎种地为生。而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叫月形村,因村里有一汪酷似弯月的湖而得名,离扬州城还有三四日的脚程。 “你们小两口是得罪人了吗?怎么弄成这副样子。”戚大嫂好奇的问着。 苏九年原本想否认她和秦三爷之间的关系,但是事情牵扯太多,本就不好解释给外人听。她留了一个心眼,将两口子的身份承认下来,说他们是乡绅的儿子媳妇,因为家产的缘故和兄弟间闹得不愉快,所以被人给害了。 戚大嫂信了这一番说辞,直觉得苏九年他们可怜,看向她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同情,“你们安心在这里住着。” 这样倒是叫苏九年不好意思起来。 她们说着话,不一会戚大嫂便要出去忙着做饭。苏九年如今就住在他们家,不好意思什么都不做,替秦三爷检查一遍身体后,才跟着出去帮忙。 中午她才见到这个家里的另两个人——戚大哥和虎子。 戚大哥约有三十左右的年纪,身材高大,看着像是不爱说话的,不过一双眼睛极为锐利,让人难以亲近。 虎子应了他的名字,有些虎头虎脑的,性子倒是随了戚大嫂,爱说也爱笑。见她醒了,连忙凑过来,“姐姐,你终于醒了呀,今天我和我爹还去镇上给你们买药了哩。” 说着,他就将戚大哥手里的药包拿过来,递到苏九年面前,眼睛亮晶晶的,一副求夸奖的样子。 苏九年生活的环境中,很少遇到这样热情的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相处,只好抿唇笑着道谢,“那就谢谢你了。” 虎子的表情一下子忸怩起来,颇有几分不好意思,“这没什么。” 说完她就直接躲到戚大哥的身后。 虎子是一个相当可爱的男孩,也爱缠着苏九年。戚大嫂在私底下偷偷和苏九年说,这小子喜欢亲近长得好看的人,一早就说要和她玩。 苏九年听了之后哭笑不得,在戚大哥和戚大嫂要出去做农活的时候,帮着看虎子练字。 她本身是不会识字,只好拿着虎子写的字比照著书本上的,一点点核对,几次下来,她也生出出了要识字的念头。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像三爷那样有学问,可也不想像这样一个字不认识,连三爷问起药方的药材时,都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有人愿意陪着写字,虎子也高兴得很,整日和苏九年念叨著书本,倒是叫戚大嫂看见之后笑弯了眼睛。 秦江春一直昏迷着,难免让苏九年心急起来,练字的时候也有些心神不宁,手上失了力道,写出来的字也歪歪扭扭的。 “姐姐羞羞,写的字还没有我好。”虎子笑话着。 苏九年也不气恼,“我学字的日子比你短,不如你也是正常的。你得多学些字,日后和三……那位哥哥一样,做一个有学问的人。” “姐姐喜欢有学问的人吗?”虎子眨着眼睛。 “嗯。” 苏九年应完声之后觉得有些不对,就听见虎子又问了:“那姐姐喜欢哥哥吗?” 她顿时愣住了,下意识地反驳,“怎么会呢?” 他可是三爷,那样风光霁月的人物,她觉得自己的喜欢在他的面前都是廉价的。他日后的夫人,应当是出身名门,有良好的教养和气度,能落落大方帮助三爷处理事情。而不是像她这样卑微,连活着都是要非常努力才能办到。 “为什么不会?你不是说哥哥有学问,你又喜欢有学问的人?” 苏九年语塞,她不是那种能言善辩的,只能费力解释,“我对他是一种仰慕,和喜欢是不一样的。” 虎子又追着问:“怎么不一样?” 苏九年头一次觉得他很烦人,自己也是吃了没学问的亏,解释不清楚,最后搪塞着:“好了好了,是喜欢,我喜欢哥哥的。” 她刚好转头,视线和秦江春的撞了个正着,脑子一懵,反应过来后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倒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窘迫,窘迫到手脚不知道摆放在哪里才算好。 刚刚的那些话三爷都听见了吗? 第16章 “爷,你醒了。”苏九年说得磕磕盼盼,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走过去轻声问,“现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秦三爷往四周看了一眼声音沙哑,“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戚大哥的家,是他们收留我们。您先等等,我去厨房给你盛碗水来。”苏九年连忙说,不一会儿就端着水走出来。 她先将秦三爷扶起,因为没有软枕,她叠了一床薄被子塞到他身后让他靠着,然后端水去喂她。这种侍候的事情她做得熟练,见秦江春凝神看着她不说话,还以为是他嫌弃盛水用的碗。 戚家没有像样的茶具,喝水什么都是用吃饭的海碗。海碗价格低廉,制作也很是粗糙,秦三爷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哪里用过这些? 她低声劝说着:“爷,他们家也不富裕,只有这个。而且奴婢已经洗了好几遍,很干净的。” 从秦江春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女子尖细的下颌,柔顺的颈部曲线下面,隐约能看见精致的锁骨。 他礼貌收回自己视线,温声说:“我只是不习惯别人这样侍候我,我自己来吧。” 苏九年只好把碗递给他。 虎子跑出去,准备将秦江春醒来的事情同戚大哥戚大嫂说,趁着两个人独处的机会,苏九年就将现在的情况说了一遍。 说到她在戚大嫂面前谎称他们是夫妇时,苏九年面上有些不自然,解释着:“说我们是主仆,怕他们疑心我们的身份。若是说是兄妹,奴婢不方便照顾爷,才说了这个。” “这样也好。”秦江春听了之后,只是应一声,又说:“既然这样的话,你也不必自称为奴婢,也不必称呼我为爷,唤我……唤我慕白便是。” 秦三爷的字便是慕白,听说当初他加冠时,圣上亲自取的,只有极为亲近的人才能叫。 苏九年脑子里还记得两个人之间身份的差距,听闻摇了摇头,怯生地说:“有些不大合适,奴婢……我怎么能直接叫您的字呢。” 秦江春倒是没想那么多,温声说:“一个字而已,现在情况特殊,不必一味拘泥于礼数。”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苏九年心里总觉得别扭,看见男人一直盯着自己看,才试探性地开口:“慕……慕白。” 两个字缠绕在舌尖,她心中莫名有种异样的感觉,两颊浮现淡淡的绯红,气馁地说:“唉,总感觉有些奇怪。” “适应一下就好了。”秦江春说得平静,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样子,仿佛只是在说今日的天气怎么样。 这倒是让苏九年怀疑起自己,是否是自己的反应过大了?她很快就将这个念头从脑海里甩出去,同秦三爷说:“我先去做饭吧,虎子……也就是刚刚那个孩子,想必是出去叫戚大哥和戚大嫂回来。” 秦江春点头。 到中午时,所有人才碰了面。秦江春出身钟鸣鼎食之家,浸染着一种矜贵让人觉得遥而生畏。亏得他性子温润,所以说话少却不让人觉得过分压迫。可就算是这样,也让戚大嫂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借着去厨房端菜的机会,偷偷问苏九年:“你相公的气度真是好,总觉得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我这还有些怵着他呢。” 苏九年愣了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她在说谁,笑了一下,“三……慕白性格很好,对别人都很好,不用怵着的。” 戚大嫂冲她眨眨眼,笑着打趣道:“那是你男人,对你好是一定的,对旁人可未必这样。” 这句话将苏九年闹了一个大红脸,急忙解释:“真不是这样,他对所有人都很好的。” 她这般样子倒有些像新妇,戚大嫂想起自己那时候,便好心地开口:“既然你相公已经醒了,那你们就搬到一起去,小夫妻俩就这样分房睡也不是一个事儿。” 苏九年愣住了,嗫嚅着开口,“我们不着急的。” 戚大嫂只当她是害羞,给了她一个“我什么都懂”的眼神。苏九年骑虎难下,险些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被戚大嫂这么一说,苏九年也犯愁房间的事情该怎么办,吃饭的时候没怎么开口。秦江春虽然话少,但是胜在礼貌和耐心,是个很好的听众。戚大嫂一开始还收敛着,后来也渐渐大起胆子,同他说些零零散散的事情。 秦江春在听说戚大哥的姓氏时,沉思片刻,看向男人,“这个姓倒是很少见,我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一家是这个姓。” “这个姓氏也不算少见。”戚大哥说了这一句,便再开口。 很快就有人说了其它的,将这个话题给掩盖过去,苏九年倒是留心了一下。 她在盛京中呆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有些见识,总觉得戚大哥和普通的庄稼汉子有些区别,那样凌厉的目光不是这好山好水就能养出来的。 后来她偷偷问了秦江春,秦江春笑着问:“你真叫我当成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了吗?我只是随便问问。” 苏九年目光中带了几分怀疑,“您不像是会说无用话的人。” 对上小姑娘清亮能看见底的眸子,秦江春原本准备好的搪塞的话不知怎么就没说出口,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颇为无奈地说:“我只是突然想起一桩旧事,朝中有位镇南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其嫡长子继承父辈凶勇,当年蛮匪横行,曾以一百精骑单入匪窝,取领头首级一战成名。后来他因为一些事情,离开戚家,至今无人知道去向。” “你是怀疑戚大哥就是镇南大将军的儿子吗?” “不过是猜测而已,作不得真。”秦江春笑了笑,“事情过去那么久,我也只是听说,哪里知道真假。” 虽是这样说,怕是他心里有几分肯定,苏九年心里无不是吃惊,倒是知道分寸地没有再问下去。不过还是忍不住去想,若是戚大哥真的是镇南大将军的嫡子,戚大嫂知道他的身份吗? 她现在倒是没心思想这些,眼下摆在她面前还有另一个难题, 就是戚大嫂太过热情,热情到已经准备好床铺被褥,送到苏九年的屋子里,“今晚你们小夫妻俩就好好说说话。” 苏九年抱着被褥不知所措,戚家统共就这么一点大地方,之前戚大嫂不知道她和三爷是什么关系,便让三爷睡在虎子的屋子里。现在戚大嫂以为他们是一对儿,自然想让她们住在一起。此时要是再说什么的推诿的话,都说不过去,难道真的要同三爷睡在一起?而且要怎么样去和三爷说,他心里会不会觉得一开始她就打定主意要算计他,所以才和戚大嫂说谎的? 全世界,她最不愿意三爷误会她。 她支支吾吾没有开口,下午和虎子一起练字,字反倒不如之前写的那样好,歪歪扭扭地趴在之上,像是随手画了几条小虫子。 秦江春因为腿伤的问题,留在家中的修养,实在见不过去,将她手中的笔接过来,在纸上写了三个字。 字迹笔锋苍劲有力,力透纸背,透着一股大气。苏九年才学了两三天,字也没有认得全乎,只知道中间一个字是“九”,便猜着:“这是我的名字吗?” “嗯,总得从自己的名字开始学起。”秦江春随意问,“可有小字,我替你一并写了。” 苏九年还未及笄,也没人替她取字,于是摇了摇头,轻声说:“没有取字,不过进苏家之前,倒是有个小名,叫娇娇。” 她的娘亲过得太苦了,便希望她能够被娇惯一生,所以唤她娇娇。不过苏夫人不满意,她说一个丫鬟不适合用这样的名字,于是她就成了九年。 秦江春又写了两个字,苏九年在旁边说:“三爷的名字怎么写?” “知道我名字干什么?”秦江春摇头笑笑,倒是在纸上将自己的名字和字都写上了,“来瞧瞧,别下次又不记得了。” 两个名字并排在一起,苏九年想着,或许是三爷的字太过好看,让她觉得“苏九年”这个名字都顺眼起来。 她欢喜地将纸张放在一旁,等上面的墨迹变干。秦江春疑惑问了声,“你这个干什么?” 当然是收起来好好保管,这可是三爷送她的头一件东西。不过这话她倒是不大好说,含含糊糊地应声,“我觉得你这个字比书上还要好看,日后练字的话,就照着这上面的来写。” 秦江春倒是没想太多,觉得她有些孩子气,不过这般大的孩子倒是能理解,心里想着,她母亲叫她“娇娇”倒是没说错,可不是个娇娇儿。 下午练习字,有秦三爷在一旁指导,苏九年觉得自己的字长进不少,等着虎子出去玩的时候,她将下午戚大嫂说的事情同三爷又说了一遍,然后惴惴不安地看着三爷的反应。 见他没什么表情,她垂着头,露出一截白嫩的脖颈来,有些沮丧,“我一开始没想那么远,只想着照顾您方便一些,才对戚大嫂说了谎,她才这样安排。” 第17章 秦江春没有反应,倒不是真的因为生气了,纯粹是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说实在的,他倒是挺欣赏这个小姑娘,胆子大又心思细腻,一路坎坷着走过来,却仍旧怀着一颗赤诚的心。 他不禁对她有几分怜悯,将她看作是自己的侄女那一辈,想着若是能帮上忙,便帮她一把。现在要同自己小辈同处一室,他便有说不出的别扭。 “要不将实话同戚大哥他们说了吧。”苏九年低垂着眉眼,看不清楚任何的情绪。 这样的做法实际不怎么好,他们同戚家刚认识,若是一开始就被人发现她们说谎,日后相处起来,就容易一直被怀疑。 秦江春一生顺风顺水,也是第一次这样狼狈。他思忖片刻之后,同苏九年说:“事权从急,虽说不必拘礼法,但这件事情有关姑娘家名节,你要想清楚。” 他对小姑娘多了几分愧疚,慎重说:“我对着皇天后土起誓,绝不会对你做出任何不合礼法的事情的,否则……” “三爷,我信你。”苏九年阻止他后面要说的话,看向面前的男人,目光清亮,满是对男人的信任。 秦江春定定看着她,忽然笑了,“我还是头一次见过你这么傻的姑娘。” “我不傻的。”苏九年看着他,反倒是自己先笑出来,问着:“难不成爷有旁的心思吗?” 秦江春噎住,头一次不知道说什么。 苏九年也不去问,先出去帮戚大嫂将外面的干货收回来。 也不知话本子里那些未成亲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怎么做到一个人睡在地上,一个人睡在床上的。且不说戚大嫂家没有多余的被褥,就算是有,这地上也有许多灰尘,被褥没办法,他们两个人还只能睡在一张床上。 晚上睡觉的时候,因为秦江春腿脚不方便,她特意睡在里头,两个人躺下来的时候,都有些拘束,范围说不出的尴尬。 这夜还漫长着,苏九年为了不让气氛一直尴尬下去,找了一个话题,“我们真的要在这里一直呆着吗?要不然我先出去,然后去扬州城找俞贵俞满他们,让他们过来将你接出去。” “怕是要再等上一段时间,苏义既然下了手,就一定不会让我们轻易回去。”秦江春感叹了一声,当初他们从悬崖上摔下来,能够活着又被人救回来,是多大好的运气,“也幸亏这里离扬州城远,有比较落后,否则怕是他们都已经先过来。” “奴婢主要是觉得,一直住在这里会打扰到戚大哥他们。” 而且戚家本身就不怎么富裕,这些天给他们抓药又花了不少银子,他们在这里的吃住对于戚家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拖累。苏九年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所以这些天一直帮戚大嫂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顿了顿说:“我今日看见戚大嫂在陶罐子里拿钱,里面像是没有多少。我……唉。” 秦江春倒是能够理解她说,心里也在盘算,要做点什么才能改变眼下的困境,“这事不必你管,到时候我再看看吧。” 苏九年偏过头去看他,“三爷有主意了?” “没有,这个我倒是要向你承认,我确实不是无所不能的。”秦江春见她有些丧气,笑意在黑夜中漫开来,“不过倒是愿意试一试。” 他虽这样说,苏九年心里却没有多少底,三爷现在腿脚不便利,能做什么事情。不过她不大好明面说出来,就怕伤了男人的自尊心,想着要不要改天和戚大嫂一起去山里找些药材来卖。 她原本以为和秦三睡在一起,会失眠什么,实际上也没有,反倒因为身边有个人在,她比往日里睡得要更踏实。 两个人的睡相都是好的,睡下去连翻身都没有,醒来的时候两个人中间还隔着老大的距离,苏九年心里松了口气,她就怕自己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早上两个人都尴尬。 见秦三爷还没有醒,她披了外衫蹑手蹑脚地下去,没想到半路还是将男人惊醒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下次我的动作会轻点。” 小姑娘才醒,头发还未来得及打理,乱糟糟地蓬着,有几缕落在锁骨的凹陷处,不像平日里克制的样子,多了几分慵懒。早上阳光正好,打在如莹的肌肤上,她整个人如同泛着光一样,有种静谧的美。 秦江春想起她的性子,将眼神落在他处后,也没有提醒,手肘撑着身子半坐起来,给小姑娘让出一条路来,“没事,往日到了这个时辰,我也会醒。” “嗯。”苏九年应了一声,心里却打定主意,明日一定不要再吵醒她。 她洗脸的时候,借着盆里的清水才看清楚自己乱着头发的样子,想起早上时她就顶着这副样子和三爷说话,就说不出来的窘迫,脸上敷上一层绯色。 戚大嫂正好出来,见她这样许是想歪了什么,冲苏九年挤眼睛,“你们夫妻两倒是挺恩爱的。” 苏九年也是活过一遭的人,自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越发窘迫起来,“我们没……” 戚大嫂想着她们这些有钱的人家应当都避讳说这些事,只当她是不好意思,倒是没有再继续说了。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苏九年一直想着挣钱的事情,用过早饭后便同戚大嫂一起去山上,看看有没有什么药材。不过山上值钱的药材难遇到,容易遇见的都是些寻常的草药。苏九年已经问过戚大嫂,这些寻常的草药不值几个钱,就是送去药店,药童也未必肯收。 一连两三日她都没有什么收获,不由觉得气馁,心里也越发着急。哪知道有日晚上,秦三爷突然给了她一两碎银子。 她一开始还有些不敢相信,捏着银子在烛火下看了一遍又一遍,眼里都快发出光来,看向秦江春的眼光中又多了几分崇拜,笑的像个小仓鼠一样,“爷,你真厉害。” 那日他母亲塞给她金镯子,也没见过她高兴,这一两银子到是叫她欢喜起来,可真还是个孩子。秦江春含笑看向她,目光中是自己未曾注意到的温柔。 “你是怎么做到的?”苏九年狂喜之后,小心翼翼地将银子塞进布袋里,收起来。 “虎子的私塾缺书,我替他们抄录了几本。” 苏九年想起这两天他一直坐在窗边写字,原本她以为三爷是待着无聊,所以在练字,完全没想到他是在抄录书本。 她现在无论再忙,每日都会抽出一个时辰来识字练字,时间不算长,可练完字后,手腕便是生疼,也不知道秦三爷要写多久的字,才能换来这一两银子。 心里觉得有些难受,她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在三爷的饮食上更加注意。 他们日子过的平淡,全然没想到外面因为秦江春的失踪已经闹得天翻地覆。 淮阳候如今生死不明的事情很快就传到盛京,说是“生死不明”那都是客气,实则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来,能活命的机会微乎其微。 而这次一同掉下山崖的,还有一个美貌的丫鬟,这更是替这件事情覆盖上一层桃色,瞬间传开来。 不过大家也不敢在明面上说,当今圣上为这件事大为光火,命驻扎在南边的戚家军过去搜寻淮阳候的下落,并下了死令——“生要见人”。 在这样一个当口上,没人去触犯圣上的眉头,不过心里对淮阳侯府多了几分考量。 老淮阳候多年无子,后来领了两个庶子进门,倾尽全力培养铺路,就存了要从中挑选一位继承人的心思。秦家二爷在外任官,秦家大爷一直留在盛京,其子也极为出色,最有望成为下一任淮阳候。谁知道半路杀出一个嫡子,嫡子又得皇上赏识,秦家大爷才不得不收敛羽翼退下来。 现在淮阳侯八成已经没了,这下一任淮阳侯会是谁?现在秦家大房该躲起来笑了。 不过这些都是在私底下说说,事实上秦家大房过的日子也不大快活。秦江春出了事情,老夫人将他们作为第一个怀疑的对象,不说淮阳侯府盛宠不断是沾了老夫人的光,就是一个“孝”字压下来,就能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大房行事越发谨慎,秦明尧和自己的父亲商量之后,决定亲自去扬州城寻人。老夫人那倒是没说什么,江氏心里过不去,拉着秦明尧哭哭啼啼大半日,最后被秦家大爷骂了一顿,才讪讪地松了手。 苏静和替秦明尧准备着行李,也是不解,“你既然知道老夫人怀疑是这边动的手,又何必去趟这趟浑水。若是人找回来了,什么都好说,若是没有找回来,外面又要说得难听。” “在意那些干什么,最重要的是上面的人怎么看。”秦明尧视线瞥向皇宫的方向,又说:“他毕竟是我三叔,若是我不亲自去一趟,岂不是认为我冷血。” 宫里的那位对秦三爷真真是好,他怕是连自己的儿孙都认不全乎,却让秦三爷从小进宫,同太子他们一同读书,这一步就迈入了最顶尖的政治圈子。这老淮阳侯系上的情分,怎么就一点儿没有荫蔽到他们这一房。 苏静和只在心里想想,抬起头又恢复了世家贵女的端庄,“这样也好,省的外面的人说闲话。母亲那边我会多劝劝,她会理解你的,你不必担心府上的事。” 秦明尧看向她的目光更加柔和几分,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我觉得这辈子,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娶了你。不过嫁给我,让你委屈了。娘亲她……若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告诉我,我来和她说,不必委屈自己。” “不委屈的,我是愿意的。”苏静和揽住男人的腰,头靠在男人的肩膀上,轻声说,“你去扬州城也注意些,我……我在府中等你回来。” 秦明尧应了一声好,外面都准备好,匆匆道别之后,便前往扬州城。 第18章 秦明尧去的急,路上也没有停歇,跑死几匹马之后,直接赶到扬州城。 太守提前接到消息,早早就在等着,等秦明尧过来,立即就过去将之前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怎么,人还没有找到?”秦明尧阴测测笑着,手里把玩着一把短匕首,“我只让你贪些钱财,可没让你做出杀人的事情。我都没胆子做的事情,你倒是做了全,做也不做的干净。” “我,我都是安排好了,怎么就知道他俩会从悬崖上跳下去。”太守身上的肥肉都在颤抖,声音小了几度,不确定地说:“不过那样高的悬崖,跳下去应该没有什么活命的机会。” “嗤,什么叫应该?”秦明尧将匕首直接插入面前的桌子,长脚踏上凳子,俯身直视他,凶残如饿狼,“说不定他就活着,等他回来后你这条小命应该就没了。” 太守脸上是汗涔涔的一片,声音发飘,“那你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找人,一定要在戚家军找到人之前,先将事情解决了。”秦明尧将匕首前后摇动两下,桌上留下一个窟窿,可见匕首的锋利。他将匕首在衣服上擦了两下,语气平常,“若是事情败露了,我们可保不住你,你现在就的可是自己的命。” “你!当初不是说好了……”太守心中一紧,扶着桌子就要站起来。 “说好什么?当初谁让你杀人的?”秦明尧抬眼看他,仿佛是在看一场笑话,“你现在可是在救你自己。” “我听说令夫人给你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才几个月大,可爱的很。”他语气平常,勾着唇冷笑一声,“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还要替别人好好想想,你说是不是?” 太守觉得浑身如坠冰窖,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去,在椅子伤瘫软成一团。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秦明尧在出去之前,又说了一声,“我三叔旁边还有个小丫鬟,若是遇上了别动她,她是我的人。” 秦江春和苏九年二人在月形村,这个村子偏僻落后,几乎要同外界隔绝开来,因此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他们也不知道。 苏九年为了减轻秦三爷的负担,继续同一起去山里挖葛根,顺便去找一些药材替男人敷伤口。 她的运气也不算是太差,居然在山里找到两株秋实花。秋实花的茎祛疤的效果极好,不过因为茎身上长着许多小刺,因为也特别难处理,一不留神就会被扎到。 她用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将找到的秋实花茎都处理好,放到阴凉处晾干。不过要是做祛疤膏还需要其他东西,戚家没有。所以苏九年去同戚大哥商量,明日能不能带她一起去镇上买点东西。 戚大哥很快将事情答应下来,第二日苏九年起了一个早,同他一起出去。 小镇也不怎么繁华,不过该有的东西都有,只是价格稍微有些贵。苏九年给戚大嫂银子后,手里还剩下一些,倒是没有发生银钱不够这样的囧事。 她想用剩下的钱给三爷买些明目的决明子,预备泡茶的时候在茶叶里放上一些。不过药店里刚好没有,药童让她去茶馆里,看那边是否愿意卖一些给她。 不过在茶馆她却遇上一行奇怪的人,那行人身材高大,坐在那里看似闲散,眼神却不停在打量周围的人,右手从未离开腰间挎着的剑。 苏九年站在门前的柜台上说话,见他们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放在自己身上,整个头皮都在发麻。弱者动物对敌意有种天生的敏锐感,她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恶意,几乎在瞬间她就确定了,这是太守派来杀他们的人。 她一把攥住戚大哥的手臂,用这些天学来的方言,缓慢地说:“相公,我们多买一点好不好?” 戚大哥有些诧异,低头看见小姑娘脸色发白,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也应声,“都听你的。” 店家头一次见到买个小东西,还有商有量的夫妻。小姑娘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不过容貌生得实在好,而她旁边的男人一看就比她大了不少岁数,配着到时有些可惜。 不过店家一贯只会说好话,笑呵呵地说:“你们是才成亲的吧,看着关系好的很。” 苏九年摇了摇头,“我们成亲已经两年了。” “倒是看不出来。”店家在决明子里又添了一些,“我给你多一两,不收你钱,日后常来照顾生意啊。” 苏九年察觉到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少了几道,越发镇定起来,笑着同店家说了几句,便和戚大哥一起离开。 出门走远了之后,戚大哥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问:“那些人是冲着你们过来的?” “我猜应该是。”这瞒着没多大意义,苏九年承认得爽快,不过她不大想在这里继续耽搁下去,“戚大哥,我们快些回去吧。” 戚大哥却突然停下来,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她,“你们不是出生商贾之家。” 他那双眼睛像是能看破自己所有的伪装,苏九年心里打了个突突,“怎么突然这么问?” “刚刚那些人穿的是官靴。”戚大哥直接将话给挑明了。 苏九年猛然顿住,张开口想要反驳,又不知道怎样说才好。 一开始挑起话端的戚大哥反倒是镇定下来,率先走在前面,“回去再说吧。” 他看出苏九年不像是能做主的人,索性直接让了一步。 回去的时候,苏九年一路忐忑,他倒不是纠结摊牌的事情,而是摊牌之后,戚家的态度。 他们在这里住了二十来天,她知道戚家人好,对他们也很好。戚大嫂怕她和三爷受过伤,没有东西补,特意戚大哥上山打野味,给他们进补身体。她在淮阳侯府也算尝过不少好东西,可永远记得那野鸡汤的鲜美滋味。 她怕戚家的人知道他们说谎后,对他们有偏见,很怕他们在知道她和三爷的真实身份后,会因为会因为不想招惹事端而疏远他们,她不想看见这个样子。 回来的时候她看见秦江春正在写字。男人穿着一身的粗布衣裳,式样也有些陈旧,但是周身的气度仍旧不变,温润清隽,却又将所有的事情都牢牢掌控在手中,像是任何的难题都困不住他。 她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唤了一声,“爷。” 秦江春察觉到她的异样,温声问:“怎么了?”随后他就看见了后面进门的戚大哥,两个男人的眼神对视了一下,心中都有一个底。 戚大哥站在门边,唇角微微抿起,“聊聊?” “嗯。”秦江春应下来,拿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墨点之后,慢慢走到门边随他一同出去。 苏九年坐在屋子里焦急的等待着,杂七杂八的想着许多事情,看见两个男人从外面走进来,眼睛就是一亮。 戚大哥和秦三爷的性子有某方面的相似,都是能藏的住事情的人,让人看不出一点底。他们回来后同往常一样继续做着手头的事情,仿佛根本就没出去谈过话,可苏九年知道秦三爷一定将事情都说了,说不定还求证了戚大哥的身份。 今日白天虎子一直在家里,苏九年心里着急但不大好问,到晚上临睡觉前,才寻了一个机会,“戚大哥是什么态度?” “我把事情都告诉他。”秦江春顿了顿,让她把钱袋子里的钱都数数,看还剩下多少。 苏九年不明所以,也没问,直接拿出来数着。 秦三爷的字很好看,私塾先生后来给他涨了价钱,托他写一副字帖,又给他介绍了不少字画的活,因此他们也存了不少钱。他们原本打算拿这笔钱当盘缠,离开的时候再动用。 她数着就觉得不对,咬唇问:“我们要离开了吗?” “嗯,后天我们大概要离开,明日若是有时间的话,你将东西先收拾一下。” “哦。”苏九年情绪有些低落,虽然她一早就知道他们会离开,但是也没想过是被人赶出去的。 这段时间她和戚家的人相处得不错,不大愿意看到这样惨淡的收尾,拨出一笔银子问男人,“不如我们去买点东西送给他们,也当是留个念想。” “不用,戚风和我们一起走,等回去之后,将扬州城的事情处理好,我们再回来谢他们。” “嗯。”苏九年反应过来,偏头去看男人,追着问:“嗯?和我们一起走吗?” “应该是的,戚风怕我们路上出危险,说送我们去扬州城。”秦三爷想了想,还是将戚风的身份说出来,“他就是镇南大将军的嫡长子。” 之前有过猜测,苏九年倒是不那么惊讶,想了半天后才问,“戚大嫂也过去吗?” “不去,我们这次去扬州城还是有几分危险,他们留在家中是最好的。” “那戚大嫂知道戚大哥的身份吗?”苏九年又问。? 第19章 “应该不知道。”秦江春说。 这个问题他其实也问过戚风一遍。 那时男人站在他的对面,提及自己的妻子时,冷冽的眉眼柔和下来,“她有点笨,到今天也没问过我的来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有时候这样也是件好事。” “你不准备回去了?”秦江春斟酌一番开口,“戚将军一直在找你。” “嗤,怕戚家那些人都是废物,他才想起有我这么个儿子。”戚风冷笑一声,不准备再说下去,“我现在的生活也挺好。” “这样也好。”秦江春没劝。 他其实瞒了苏九年一些事情,关于戚家的辛密,因为那段辛密过于沉痛惨重,如今提起的人也不多。 戚夫人也就是戚风的母亲,当年因为戚将军有房不省心的小妾,给戚夫人不少气受。戚夫人本就是刚烈的,一开始任由她蹦跶,后来受不了便寻了一个由头将她发卖出去。因为这件事情,戚将军同她吵起来,她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谁知道在半路上,蛮人将她掳走。两军对垒之际,戚夫人被绑在墙头成了威胁戚将军的人质。一边是将士浴血奋战保卫的浩瀚疆土,一边是自己青梅竹马日夜相对的夫人,戚将军咬牙,选择了这国土,搭上弓箭亲手射杀自己的夫人。 那场战役大获全胜,戚将军获赏无数,却得了心结,一辈子拿不起弓箭,再也无法上战场。也是从那场战役之后,镇南大将军的嫡长子离开,下落不明。 这段事情很难用对错去衡量,秦江春不好说什么,也就没有说出来。 苏九年却在担忧着,如果有一天戚大嫂知道自己的夫君出身武将世家,该是什么想法。而且倘若有天戚大哥回戚家,按照门第之见,戚大嫂以后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秦江春温声说:“我虽然不知道有天戚风会不会回去,可我知道就算回去,他也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妻子受到委屈,这不仅是因为感情,更是承诺与责任。” 这样一说,苏九年倒是有些羡慕起戚大嫂来,也想问问秦三爷,倘若有天他娶了一位夫人,是不是也会同戚大哥一样,对夫人不离不弃。 不过到底是身份差距,她没好问出来,将银子都收好之后,躺在床上睡了。 第二天早上,她同戚大嫂在厨房碰了面,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像是约定好了般,互相之间都没说话。 苏九年想着,戚大哥应当是把事情都和她说了,越发愧疚,在她做小麦饼的时候,将盐罐子递过去,有些讨好地说:“你准备做什么,需不需要我打个下手。” “摊一些小麦饼,明天给你们带走当做干粮,这东西不好一直放着,但吃起来比馒头软和些,你们记得先吃这个,免得把它放坏了。”戚大嫂拿筷子搅和面糊,又拿了几个鸡蛋全都打进去,搅和均匀后,才放手。 她转身将灶火升起来,将锅用布沾了油擦拭一遍后,才舀了一勺面糊放进去摊开。等饼底微微泛着焦黄后,将饼面翻了一个身。 苏九年替她将盘子拿过来,站在一旁问:“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我一开始没想瞒着你的。” 她站在那里,低眉顺眼瞧着都有些可怜,戚大嫂想起才将她带回来时,她浑身的伤口,也没气的起来,故意凶巴巴的说:“你站到旁边来,挡着我的事情了。” 苏九年往旁边站了站,纤细的手指搅和在一起,手足无措。 戚大嫂叹了口气,利索地用锅铲将小麦饼铲起来,撕了一小块塞到苏九年嘴边,“你尝尝是咸还是淡了。” 小麦饼外面被煎得发焦,里面却是松软的,还掺和着鸡蛋和小葱的香气,热腾腾的在口腔中被咀嚼,勾得味蕾被唤醒出来。 苏九年顿时笑出来,一双眼睛水生生的,声音清脆,“吃着正好,你怎样做都是好吃的。” “现在倒是会说话了。”戚大嫂瞪着她,结果没忍住,笑出来,解释说:“我一开始是生气的,恨不得冲到你们屋子问问你们,我是哪点对不住你们,要这样防着我。可仔细想想,你们也不容易,被人追杀,还从悬崖上掉下来,若是不多留几个心眼,说不定都活不下去,然后我就不生气了。” 主要是她觉得生气也没有必要,相处了快一个月的时间,她自认为对这两个人的性子还算有些了解。他们两个人的话都不太多,却没有什么坏心思。 九年一直帮他们做事情,也没让他们插插手过照顾秦江春的事情,生怕给他们带来麻烦。秦江春则是一直在抄录书籍和写字帖,挣来的钱也给他们不少。真要是说起来,她和戚风做的事情不过是将他们救起来,给他们一个暂时住的地方。 他们都在很努力地去报答那么一点子恩情,就冲着这点,戚大嫂也愿意去相信他们的为人,不去计较那一点点的谎言。过日子嘛,把什么事情弄的透彻清楚,反倒是不美了。 戚大嫂又舀了一勺面糊,重复之前的动作,在一旁叮嘱着:“你们在路上的时候,多注意一点,如果遇到可疑的人,就躲得远远的,不管怎样,平安才是。” 苏九年应了一声,然后同戚大嫂一起,准备路上的食物。 他们在这里吃住都是用戚家的,因此要带上的东西很少,不用怎么收拾,下午抽出空闲的时间,苏九年便开始做祛疤膏。 她拿了一个小药罐,将准备好的药材都磨成粗粉状放进去,加了三碗水之后,用小火熬煮成糊状。为了防止药罐糊底,到水剩了一半的时候,她就开始不停搅拌,整个事情不说多难做,就是繁琐,到天黑时,她才将药糊弄好。等晾凉了之后,她才开始做膏子,快到深夜的时候才做好。 村子里的生活简单而又单调,所以经常睡得很早。秦江春见苏九年一直没有回屋,正奇怪她在做些什么的时候,小姑娘便捧着一个白瓷罐过来,眉眼都带着笑,“三爷,你猜猜我做了什么?” “什么?”秦江春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小姑娘坐到床边,将盖子揭开,向献宝一般介绍着:“祛疤膏,这个很好用的。奴婢那时候在苏家,一个嬷嬷教我的,我那时候手臂被划伤,留了很长一道疤痕,就是涂了这个膏子,疤才消失的,您也试试看。” 膏体黑漆漆的,却并不难闻,有种特殊的草药的香气。 秦江春倒不是说嫌弃,而是自小就很少涂抹东西,有些受不了那种黏糊糊的感觉。但对上小姑娘一双欢欣雀跃的眼睛,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委婉地说:“男子身上留些疤没什么。” “但是三爷不一样。”小姑娘接了一句,眼神纯粹透亮。 他在她心中几乎要神化,是一个再完美不过的人,怎么能够有疤痕。苏九年想得简单,她念着秦三爷对她的好,自然也希望他更好。 终究不大忍心拒绝,秦江春于是说道:“那我就试试。” 苏九年点头,将白瓷罐子放在他面前的柜子上,往外面走,“我去外面等您。” 秦江春最后还是在伤疤上抹了祛疤膏,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难以接受。 等睡觉时,他忽然想起什么,问一旁的苏九年,“你在苏家的时候,经常受伤吗?” “也不算是经常吧,就是那时候力气小,许多东西搬不动,拖着东西走的时候经常会磕着碰着,也不算什么。”苏九年语气轻快,调子里透着些许怀念,没有一丝的怨愤,“那时打扫庭院的人当中,我是最小的,李婆子她们也喜欢我,经常帮我的忙,所以也不算是太累。” 如果可以的话,她倒是愿意一直留在苏家。虽然苏夫人不喜欢她,可那都是明面上的针对,比起苏静和的杀人不见血来,不知好了多少。 秦江春心中颇为感慨。 她的身世他也知道一些,同苏静和同父异母,真要是说起来,也是苏家正儿八经的庶小姐,虽比不上嫡姐的待遇,可也不至于成了陪嫁丫鬟,还险些成为姐夫的妾室。他对苏九年有多少怜惜,就对苏安宴有多少瞧不上。自己有胆子在外面养外院,却顾及着夫人娘家的势力,连将自己亲生女儿当成丫鬟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你打算认他吗?”他突然问旁边的小姑娘,又补充说:“若是想的话,我倒是能帮帮你。至少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不敢为难你。” 苏九年反应了半天,才知道三爷口中的“他”说得是谁,一时没有说话。 月形村靠近山边,等入了夜之后,整个村子便陷入沉静当中,只偶尔听见熬过了夏季的蝉虫嘶哑着唱着凉秋的滋味。 秦江春长时间听不到她的声音,疑心她是睡着了,才闭上眼睛的时候,就听见小姑娘细细小小的声音——“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 声音很轻,要和这蝉虫声融合在一起,却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盘桓着。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没有劝慰,也没有无所谓的承诺,只说了一句:“我知道。” 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知道她很委屈的人,所有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苏九年眼眶一热,她忍着眼泪,想要说的话很多,最后笑出来,“谢三爷。”? 第20章 第二日天还没亮,他们便已经起来了。 戚大嫂给他们做了一顿早饭,叮嘱着路上的事项,让他们一定要注意安全。说着说着,她越来越不放心,又去厨房里张罗看有没有能让他们带着的东西。 苏九年觉得过意不去,刚想要拦着,戚大哥将碗筷放下,说:“让她准备吧,这样她也能够安心。” 于是她就没再说什么。 不过戚大嫂给他们准备的东西真的很多,尤其是吃的,足足装满了一个小包裹。不过他们为了躲避太守派来的人,一路走的都是偏僻的小路,也多亏戚大嫂准备的这些食物,他们不至于饿肚子。 原本是四五天的路程,因为绕路加上顾及秦江春的腿伤没有好全,走得比较慢,估摸着要走八九天。等第六天的时候,老天爷突然下起雨,正好之前路过一间破庙,他们商议之后又忙着赶回去。 这时候天刚擦黑,戚大哥出去找了些干柴,在寺庙的前厅中升起一堆火来。这个寺庙想是荒废了很长时间,角落里的结满蜘蛛网,屋子里的灰尘也是厚厚的一层。苏九年主动承担了打扫的事情,收拾好一小块地方供三个人休息之后,便去外面接了一点雨水将手洗干净,从包裹里拿出几个馒头放在火边烤着。 三个人都不是那种多话的人,吃了馒头草草将晚饭对付过去之后,便对着大眼瞪小眼。苏九年倒是想念起戚大嫂来,最起码她在的时候总是热热闹闹的,而不像现在这样冷场。 苏九年将剩下的粮食数了一下,只够他们吃明天一天,这还是每个人都节省一点的结果,她小声和秦三爷说话,“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要是继续再这样下下去,我们的粮食就不够了。” “不大清楚,但是得看这样子,最近一两天停不下来。”秦江春偏头问了一声,“还剩多少吃的了?” 苏九年也没有瞒着,将情况都说出来,倒是旁边一直闭目养神的戚风忽然说一句,“不用担心食物的事情,明日早上,我去山上打点野味。” “外面还下着雨。”苏九年有些担心地看向外面的天气。 “秋雨下不大,无妨。”戚风说完这句话,猛然坐起来,神色染上几分慎重。 苏九年被他这样的举动弄得有些紧张,刚想要开口问怎么了,就看见戚大哥食指放在得唇边,对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过后他将旁边的匕首攥在手中,吐出一句话来,“有五个人朝着这边走过来。” 在这样一个风雨夜里,谁知道来的是敌是友,三个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门口,都带着些谨慎。 不一会儿,门口便走来五个人,他们在门口跺了跺脚,相互抱怨一番天气之后,才走到屋子了。他们显然是知道庙里有人,见到苏九年他们也不惊讶,一个高胖的男子爽声笑着:“兄弟,我们也是过来躲躲雨,不介意吧?” 这本就不是他们的地方,来人也是象征性的问一声,戚大哥将匕首藏进袖子里,双手环胸靠在柱子上养神,吐出两个字“随意”,就不再交谈。 来人吃了个闭门羹,面上带着几分难堪,他身后站着的四个人,将周围打量一番后,把目光放在在场唯一的女性身上。 苏九年生得委实好,体量纤细肤色莹白,一双含水的杏眼躲在身后看人,娇弱又妖艳这。灰蒙蒙的雨天,落败的寺庙,和一身灰扑扑的衣服,猛然冒出这么一朵娇花,像是鬼怪故事里山林间的妖精,惹眼得很。 他们的目光赤裸裸的含着侵犯,不含有任何掩饰,秦江春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地将小姑娘护在身后。对面的人注意到他的动作,中间有人古怪笑了一声,一行人便在对面的角落坐下。 坐下来之后,他们也不老实,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几坛子酒和肉食来,一边喝酒一边说着不能入耳的荤段子,说到兴起时,用眼睛去瞟藏在秦江春身后的小姑娘,发出桀桀的怪笑。 声音将戚风直接吵醒,他眯着眼睛,面色极冷,一声不吭地出去捡了一块表面平整的石头,拿出匕首来慢慢地磨着,火光之下,刀刃泛着冷光。 对面男人们的嬉笑声渐渐停下来,屋子里只有刀刃滑过石头的霍霍声。 像苏九年这般养在内宅没见过血的人或许不懂,可在江湖上行走的老油子一眼就能看出那把匕首的秘密。匕首上面藏着很重的煞气,也不知道见过多少的血才能养出这样的煞气。 这个人是个狠角色。 领头的人皮笑肉不笑地搭话,“兄弟,我瞧着你这把匕首是个好东西。” “嗯。”戚风慢吞吞应了一声,大拇指摸上匕首的刀刃,试了一下是否锋利之后,随手往地下一划,石头直接被划成两块,切口平整。他又补充一句,“用来杀人最合适。” “你这是在挑衅!”后面一个穿藏青色袍子的人受不得,立即站起来语气生硬地吼了一句,抽出手中的配剑就朝着戚风砍过来。 苏九年眉头一跳,这样的语调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过。 还没有看清对面的人是怎么动手,他的喉间便抵上一把匕首,只要匕首再往前进一点点,鲜血便会喷涌出来。 他顿时愣住,手中的剑丢弃在一边,双手缓慢上举。 领头的人这时倒是打了个圆场,“兄弟,是他莽撞了,我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嗯。”戚风利索收回匕首,不轻不重地告诫一句,“注意措辞。” 经过这一个小插曲,对面五个人老实许多,看向这边时,面上多少带着些谨慎,甚至有些试探。 苏九年猛然想起,早先他们在娘子山被追杀时,就听过这样的语调。这样的语调很是特别,她记得清楚。这个认知让她有些的紧张,她瞧着对面没有人看这边,瞧瞧攀上秦三爷的肩膀,附在他耳边轻声说:“爷,这些人同之前的人是一伙的。” 秦江春挑眉,看了她一眼,苏九年点点头。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秦江春同戚风商量一番后,决定今晚先动手。介于苏九年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秦江春让她等会躲到佛像后面,不管外面发生什么动静,都不要露面。 苏九年倒是没拎不清楚,很快就答应下来,不过仍旧有些不放心,声音软糯,“三爷,你也要小心。” 秦江春点点头。 外面雨声簌簌,雨点砸在屋面上又很快汇集落下来,滴滴答答在堂前演奏着不知名的曲子。那声调都精准地砸在睡意上,催得人的脑袋都有些晕乎。 苏九年在自己的大腿上使劲拧了一下,让自己保持着清醒。到三更半时,身旁的秦江春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从旁边绕到佛像的后面。 她点点头,借着雨声的遮掩向后面绕去,也不管地上有没有灰尘,直接窝在佛像正下方的位置,努力让自己不起眼。 外面很快响起了一阵响声,有个男声暴喝一声:“你们要干什么”,接着就听见兵器接触的声音,踢打声和闷哼声交织在一起,苏九年努力辨别着声音,试图从中听出是谁占了上风。 心脏砰砰跳着,她将自己的身子缩得更紧,一颗心高悬着,稍有不慎就跌入万丈深渊当中。 秦江春和戚风虽说是两个人,但是都有一些拳脚功夫,更何况戚风是在马背上厮杀长大,功夫更是了得,一时居然胶着下,没能分出胜负来。而那边五个人中已经有一个人受了伤,再继续打下去,显然就要交代在这里。 领头的人给旁边人一个眼色,旁边的人开始寻找起苏九年的踪迹来。寺庙里统共就这么一点大地方,他转了一圈之后,就将视线对准佛像后面,然后一个箭步冲过去。 秦江春和戚风正在和别人缠斗,见他走路的放心,心里猛然一沉,手上更是凌厉几分,想要脱身赶过去。 苏九年猛然被人扼住喉咙拖出来,那个穿着藏青色衣袍的男人将长刀对准她的喉咙,声音生涩,“你们停手,不然现在我就直接杀了她。” 秦江春和戚风停手,秦江春看见小姑娘踮着脚尖,被掐着喉咙喘不过气的样子,眼神暗了暗,“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同她没有关系,你们将她放开,我们痛痛快快打一场。” 藏青色男人面上古怪地笑着,“你们很厉害,我们承认我们不一定能打过你。但是我知道这个女人是和你们一伙的,要是你们不想让她死的话,就放下手中的武器,不让的话,我就直接杀了她。” 他的手往里缩了缩,刀刃碰到纤细的脖子,很快就出现了一道血痕,鲜血从当中涌出,往外面冒着。 放下手中的武器,面临的结果的都知道是什么。三爷已经救过她一次了,她不想再要三爷为难。 “三爷,不要,快走。”苏九年用气音说。 眼泪在眼眶中积聚,她闭上眼睛,很快滚落下来,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她猛得朝着刀刃撞过去。? 第21章 与此同时,一直长箭破空而来,擦着苏九年的耳边直接没入男人的喉咙里。 鲜血飞溅出来,喷到苏九年的脸边和脖子上。秦江春见状,立即冲到前面,将小姑娘解救出来,拉入怀中,在死亡边缘转过一回,苏九年仍旧惊慌不定着,下意识死死攥住他的衣角。 秦明尧踏出屋子里时,见到这一幕就被气笑了。啧,感情他这是替别人做了嫁衣。舌头抵上上颚,右手抬起往下一挥,身后的人很快上前将屋子里剩下的四个人都解决了。 秦江春刚想说留个活口,但是秦明尧的人下手极为狠戾,几乎是一刀毙命,他就将想说的话都咽回去。 “三叔,你怎么在这个地方,我们都找你很多天的了。”秦明尧上前一步,笑盈盈地开口是,见不到一点不满,似乎是真的为找到这个叔叔而高兴着。 “说来话长,等回去再说吧。”秦江春能感觉到,怀中的小姑娘在听到秦明尧的声音之后,整个身子都变得僵硬起来,甚至有轻微的发抖。皱了皱眉头之后,他从里面的衣服撕下一个布条,给小姑娘简单止血。 从头到尾,苏九年都没有敢抬起头,看秦明尧一眼。 两个人一个俊朗清隽,一个纤弱艳丽,凑在一起却是说不出来的和谐,仿佛两个人之间用种默契,将其他所有人都排除在外。这种认知,让秦明尧如鲠在喉般地难受,有种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觊觎一样难受。 他索性直接揣着明白当糊涂,问了一声,“她是谁?是三叔在外面带回来的人吗?” “不是,她是我的丫鬟,九年,你应该见过。” “不大记得了。”秦明尧哼一声,瞳孔漆黑,完全看不出心底在想些什么,接了一句,“是静和院子里的丫鬟吗,我出门的时候,静和还念叨了几遍,说也帮忙找找这个丫鬟。” 提到苏静和,苏九年根本回避不过去,只好抬起头看过去。男人的眼神直直盯着她,锐利且带着狂热的占有欲,似乎下一刻就会撕咬上来。苏九年心头狂跳,顿了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九年谢过大少爷和大少夫人。” “不必了。”秦明尧将目光转移走,继续同秦江春说起话来。 他们在寺庙过了一夜,第二日下午,天就开始放晴。秦江春担心苏九年脖子上的伤口,便提出往得扬州城赶去。 到了扬州城之后,秦江春先将苏九年送到府中,请了大夫替她医治之后,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向太守的府中,将太守关押起来。扬州城的赈灾已经做得差不多,而贪墨的事情才开了一个头。 太守咬死了事情全都是一人所为,再也不肯说其他。可众人心里也清楚得很,这样大的案子若是上面没有人操作,就是给太守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贪下这么多钱财。秦江春上了折子给圣上,圣上下令说彻查此事,他遂着手去调查,整日里也忙得很。 苏九年知道秦明尧也来了扬州之后,便一直躲在房中很少露面,索性秦明尧这几日也要去帮忙处理事情,没有空来理会她,她才得了几日空闲。 戚风放心不下家中,提出要告辞,秦江春知道后,便让苏九年准备了一桌饭菜,用来款待他。 苏九年便去准备了一桌子菜,等两个男人入座之后,便在一旁站着布菜。 秦江春咳嗽了一声,“这里没有旁人,你也坐着吧。” 这从礼数上来说,有些不大符合规矩,苏九年想了想之后,倒没有一直扭捏,笑着坐在下方的位置,“谢谢爷。” “你这般说,像是我一直苛待你一般。”秦江春一边笑,一边给她倒了一盏清酒,“这是俞满拿过来的甜酒,不醉人,你倒是可以尝一尝。” 苏九年看着桌上摆着两种不同的酒,眼睛亮了亮,低头尝了一口,笑眼弯弯,“这酒是甜的。” “嗯,莫要贪杯。”秦江春嘴角噙着笑意,接着同戚风举杯,两个男人相视一笑,过多的话没有再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吃到后来,两个人都有几份薄醉,苏九年惦记着秦三爷的嘱咐,没有喝多少,拿着公筷替两个布菜。 戚风见差不多,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那日遇险,他早就在外面站着。” 他?说的是谁?苏九年想到后来赶过来的秦明尧,脸色变了变。 如果秦三爷出了事情,秦家大房是最大的受益者,秦明尧既然一开始就在外面站着,怕是也存了让那些人杀掉秦三爷的念头,可是后来怎么又突然现身了? 她没想得明白,转而将视线放在秦三爷身上,看他是什么反应,她巴不得秦三爷会出手,将秦明尧整治一番。 秦江春听闻之后,没有意外,也没有苏九年想象中的愤怒,脸上的笑意收敛一些,顿了顿才同戚大哥说:“多谢提醒。” 苏九年的心往底下沉了沉。 戚风觉得自己说了便已经尽到义务,没有兴趣问他接下来的打算,于是便起身告辞,屋子里便只剩下两个人。 秦江春已经放了碗筷,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把玩手中的酒杯,目光却落在远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九年没有能够忍住,试探着开口,“大少爷的事情,爷准备怎么办?” 屋里烛火通明,他背着光,轮廓分明的脸沉浸在阴影里,眼神越发深沉。最后他将酒杯放在桌上,莫名叹了一口气,“他是淮阳侯的后人。” 一股火气直接从苏九年的心中冲到头顶,她有些恼意,为秦三爷的过分仁慈。秦明尧这样做,几乎是等同于谋害他的姓名,他却打算要放过秦明尧。可冷静下来,她又觉得有股冷意兜头浇下,三爷对着秦明尧容忍至此,倘若她求他帮忙救出自己的母亲,他会不会同意? 她顿时清楚过来,认清自己的身分来。这么多天和秦三爷同处一室朝夕相对,她几乎都快忘了自己只是一个丫鬟,一个任由别人拿捏的丫鬟。这个认知让她浑身都在发颤,不知是愤怒、恐惧又或是其他。她嘴唇上下张合着,犹豫了很长时间,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几乎成了卡在苏九年喉咙里的一根刺,虽不致命,却无时无刻不在难受着。 第二日送走了戚大哥,戚大哥才走没有多久,听闻淮阳侯平安归来的戚将军上门来拜访,秦江春陪着在前面说话。 苏九年在前面看了一眼,觉得戚将军同戚大哥模样没有多少相似,又因为气势上差别很大,那仅剩的几分相似便被抹杀掉,看上去完全不像的父子两。 也不知道日后戚大哥会不会回到镇南将军府,她这样想着,便往里面走去。路过后院的游廊时,拐角处猛然伸出一直手,直接攥住她的胳膊,将她拖进拐角的地方。 她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嘴巴就被人捂住,抬头便对上一双狭长的凤眼,她心头一紧。 小姑娘眼里的惊惧极大程度上取悦到秦明尧,他松开手,“怎么,没有跟在我三叔后面打转了?我瞧着你不是对他挺上心的吗?” 苏九年身后贴着墙壁,退无可退,低着头想要避开他,“奴婢是跟着过来照顾三爷的,自然要跟着三爷的后面。” “伺候,怎么伺候?”秦明尧伸出手搂住她的腰,将小人儿往怀里一带,低下头凑到她耳旁,薄唇擦着耳边过去,“在床上伺候吗?” “大少爷!”苏九年猛然的提高了声调,一把将他推开,脸上带着几分薄怒,她稍微克制了些,低声喝道:“您不该这么说三爷的。” 秦明尧没料到她会推自己,不留神往后走了两步,看着女子为了旁的男人,将自己当成仇人一般,眼神暗了暗,“你就这么维护他,难不成还真的喜欢上他不成。” 他抓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墙上一按,眼睛里迸出凶光,“你是不是忘记了,你到底的是谁的人!” 苏九年肩膀一疼,那块的骨头像是快裂开一样,杏眼里泛着泪光,却仍旧倔强着说:“奴婢谁的人都不是,奴婢只是九年。” “好,好得很。”秦明尧险些被气笑,勾着嘴角,“你娘亲也不想管了?” “你!”苏九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圆溜溜的眼睛里泛着凶光,像是炸了毛的猫,要冲上来给他一爪子。“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秦明尧松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却沿着腰部上挪时,被人一把攥着。 他收敛了笑容,“我给了你太多时间了,从扬州城回去之后,你就回到我身边来。” “我不要,你这样也不怕三爷知道?” “怎么,你以为到了淮阳侯府,三叔能时时刻刻在府中守着你,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秦明尧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九年,回到我身边来,不要挑战我极限。” 第22章 在那一个瞬间,所有的无助集结为一个铁拳,不由分说的砸在她身上,疼得她喘不过气来。苏九年很想攥住男人的衣领质问,凭什么这样对她,为什么非要逼着她臣服,为什么就不能放她一条生路。 可对上男人狭长的眸子时,她又瞬间清醒。 她不过是被别人放弃的棋子,一个任由旁人揉圆捏扁的丫鬟。古话说,每个人的命掌握在自己手中,可这句话一点也不适用于她,她的命不是在自己手里,而是仰仗别人从手指缝里漏出的一点怜悯。 这种情况下,她不免觉得怨愤,忍不住去想,倘若她是高门大户里的贵女,享受家族庇佑,秦明尧可还敢如此对她! “你就这么笃定?”苏九年问。 秦明尧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站在阳光底下,自信而又张扬着:“你也没有旁的选择不是吗?” 是啊,她又有什么选择。秦明尧如此逼她,不过是笃定她没有倚仗,倘若她有呢,她就不相信自己真的非要走上一世的老路。 苏九年咬着牙朝着秦明尧行礼,“大少爷,奴婢先告辞了。” 于是便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的犹豫。 在盛烈的阳光底下,秦明尧看着小姑娘纤细的身影渐渐远去,微微眯着眼睛,不知怎么,觉得这一幕意外地熟悉,像是什么时候发生过一样,什么时候呢? 别看苏九年在秦明尧面前放了狠话,实际上她心里也没有得多少底气。现在她认识的唯一能够压得住秦明尧的,便只有秦三爷一个,可苏九年不敢确定,三爷对秦明尧的容忍到底到什么程度。 她藏着心思,晚上做饭时,手指贴着锅沿被烫到,疼得她抽了一口冷气。 来帮忙的婆子连忙将她拉到一边,舀了一瓢冷水往她的烫伤处浇,“姑娘,你也太不小心了些,这要是再烫得狠些,就会起水泡,容易留疤。” “我刚刚想些事情,一不留神就这样了,谢大娘提醒了。” “是应当注意些,我啊,有个小女儿,也是做饭的时候不注意,被热油烫到脸了。”婆子叹了一口气。 苏九年万万没有想到会戳中别人的伤心事,一时有些无措,轻声问:“那她后来好了吗?” “没有,就因为这件事情耽搁了亲事。可毕竟是我女儿,就算是一辈子在家,我都愿意养着她。”婆子说到这里,眼中有了泪光,“可是我恶毒的媳妇嫌她在家里没用,竟然将她嫁到大山里给一个鳏夫做续弦,我这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她一面。” 大周人重礼法,强调以“仁孝”治理天下,盛京在天子脚底下,更是讲究。苏九年这么多年,见多了婆婆磋磨儿媳妇的,却鲜少听闻儿媳妇和婆母对着干还将小姑子远嫁的。 她问了一句,“那她哥哥呢,不说些什么吗?” “他能说什么,那恶毒妇人枕头风一吹,他便分不清东南西北。”婆子说着哭出来,絮絮叨叨地念着儿媳妇的不是,最后面念念叨叨如疯魔了般,“可怜我那苦命的女儿啊。” 苏九年只好陪着说几句安慰的话,将做好的饭菜端出去时,另一个婆子私下拉着她说话,“你别听王家婆子瞎说,她家过成这样,她自己也要负一半责任。她又不是没生过闺女,轮到自己儿媳妇生闺女时,恨不得将嘴皮子架在她儿媳妇头上骂,她儿媳妇才挑唆她儿子同她离了心。” 她一向是不大过问这些闲事,这次想了想之后突然问了一声,“她儿子怎么肯听她儿媳妇的话。” “这有什么肯不肯的,两个人睡在一张榻上,床头吵两句,床尾就合上了。男人嘛,枕头风虽然不说都有用处,可吹久了,总是能管点用。” 苏九年旁的话没听进去,倒是把这句记上了。倘若她成了三爷的枕边人呢?三爷是不是就能够听进她的话了?她倒是认真想起这个问题来。 外面传闻说三爷不能人道,倒是有一点根据,比方说这么多年,他确实没有碰过任何女人,不然老夫人也不会着急他的亲事。倘若她真的和三爷有些什么,外面的传闻不攻而破,三爷那里是怎么交代暂且不说,老夫人总是对她要多几分关注,就是凭着这几分关注,她便有几分倚仗。 有时候人的恶念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比方说她这样想了,鬼使神差之下,她就真的在桂花酒里下了一点春风散。 她也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手上一抖将整包春风散都倒了进去。她定定地瞧着青花瓷酒壶,犹豫起来。 和秦三爷相处这么多天,她多多少少能摸清楚他的脾气,倘若这次真的算计他,怕是日后都要惹他厌烦,她不愿意三爷烦着。他是她为数不多的美好,哪怕只是一场梦境,她也不愿意将这份美好夺摧毁去。 “姑娘,姑娘在吗?侯爷找你有事,让你快些过去。”外面有人喊。 苏九年应了声,也没来得及收拾,连忙洗了手之后走出去。 厨房帮忙的婆子见到之后,便想帮着将饭菜送过去,谁知道不小心,袖子刮到酒壶上,酒壶直接倒了,里面的酒水撒得一干二净。 她心里一慌,连用抹布将酒水擦干净,最后没了办法,只得用酒壶重新装了一壶,然后端着饭菜和酒壶,送到前面去。 第23章 秦江春找苏九年说去戚家要准备什么的东西,贪污的事情上,太守问什么都不开口,咬死了口风说是自己一人而为,因此陷入僵局,需从源头开始查起。纠缠下去没有多少意义,所以他准备,再过十天时间便动身回盛京。 不过回去之前,要先去一趟月形村,亲自感谢戚家的救命之恩。 苏九年只好把心思压下来,同秦江春商议要准备什么,然后记下来,准备过几日去采买。 秦江春还记得这般大的小姑娘也喜欢衣服首饰,便缓声开口,“若是你遇上喜欢的,也一并买下来,当做是我送你的。” “谢谢三爷。”苏九年笑盈盈地应着。 “对了,你日后有何打算,若是去其他地方,我可护送你一程。”秦江春倒是没有忘记一开始对小姑娘的承诺,“这些日子也多亏你,若是有什么忙我可以帮得上,只管说,我也希望你日后的人生一路顺遂。” 苏九年手指扣着袖口的刺绣,脸上挂着笑,“三爷,若是我想同你一起回盛京呢?” “你不是……”秦江春眼里划过片刻的诧异,顿了顿之后才说:“这样也好,不过我不常在淮阳侯府,听松院不留人,你跟着我也不大方便。若是你愿意回去,便让老夫人收你去落晖院,等年纪到了,出府或是其他你都只管说。” 他倒是真的替苏九年打算,老夫人认识的人多,日后还能做主替她选一门好的亲事,若是她在听松院,倒是没有这样的便利。他对这个小姑娘比对旁人多了几分怜悯,也不介意等她日后出嫁了,成为她的依仗。 可这番话落在苏九年的耳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她只当三爷人就将自己当成外人,还没有开口便抢先将她赶离听松院。她心上觉得难受,像是被把钝刀子割下一块肉,疼得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的眼框有些湿意,赶忙低头掩饰情绪,吸了吸鼻子,“我再想想吧。” 外面的婆子将饭菜送过来,连着那壶被下料的酒,苏九年被吓了一跳,终究是个有贼心没有贼胆的,她连忙想重新换一壶酒上来。 可还没有动作,就听见男人说:“你也陪着我一同吃点吧。” 她抬头看着三爷,尽管这些时日一直跟在三爷身边,早就知道三爷的相貌出众,可此刻仍旧会因他的相貌有片刻的失神。眉弓突出,眉骨一笔勾勒往下,而后便是一双淡漠的桃花眼睛。看着温润矜贵高不可攀的人,可只要远远看上你一眼时,你便有种被他珍视的错觉。 终究啊,那一点点私心战胜了所有,她轻声应下来,“好。” 秦江春觉得今年的苏九年有些不大对劲,一开始心事重重的样子,后来莫名整个人又变得坦然起来,具体的表现为不停地喝酒。 他还当是今天的酒水有什么不同,也喝了几杯没能够尝出来,见小姑娘仍旧在喝着,忍不住说了,“你慢些,这甜酒虽说没什么力道,可喝多了依旧醉人。” 苏九年脸上是一片通红,杏眼迷蒙地看向秦三爷,声音放软了几分,“三爷。” 秦江春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异样,只当她是喝醉了,拿过她的酒杯,温声说:“不许再喝了,你都已经醉了。” 苏九年索性是破罐子破摔,她都已经下了药,开弓便没有回头箭。 她呀她,最后还是成了自己曾经最不齿的人。 想着眼角便带了点泪意,她却仍旧是是笑着的,举起斟满酒的杯子,轻纱滑落,露出一大截白得耀眼的手臂。 她缓声说:“我没有醉,只不过突然有些贪杯。来,三爷,这杯是九年敬您的。” 秦江春隐约知道了不对劲,抓住她的手腕,沉声说:“你已经喝醉了,别胡闹。” 苏九年将手臂往回抽了抽,没能够动弹,索性将身子贴过去,起伏处堪堪停在离男人手背半寸的地方,咬唇问:“爷不喜欢这样吗?” 她笑笑,娇嫩的唇瓣凑上前去,就着男人虎口的边缘,轻啜着,像是小猫饮水般舔舐,然后顺着酒杯的边缘,舔到旁的东西。 湿软的触感让秦江春顿时缩回手,一股火从心中燃烧,然后四处乱窜,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之后,才问,“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知道。” 秦江春不是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作为盛京里炙手可热的年轻侯爷,多的有人投怀送抱,这样的伎俩也就看多了。 往常他直接让俞贵俞满将人给甩出去,可对上小姑娘一双湿亮的杏眼时,终究生出一点不忍,只当她是喝多了在胡闹,忍着火气说:“你先走,今日之事我便当没有发生过。” 怀里突然多了具柔软的躯体,他身子一僵,听见小姑娘细细小小的声音,“三爷,我在酒里下了春风散。” 他猛然睁开眼睛,面色如墨般深沉,淡漠的桃花眼里酝酿着风暴,攥着女子的手腕要将她直接甩开,呼吸不紊,觉得热流齐齐涌上下腹。 他也没有留下什么情面,用的力道极大,苏九年整个人都被甩开。见男人抬脚就要离开,她立即伸手抱住了男人的腿,执拗地不肯放开。 她真的没有路了,跪坐起来,嫩白的手指搭上男人的腰带。 秦江春重重跌回凳子上。 外面不知何时燃起了烟花,短暂的一束从下至上快速升起,在顶端炸裂开来,然后周而复始地重复着这个过程。由缓到急,连长啸声都变得急促。 女子就这样跪坐在他面前,褪去了一贯的乖巧听话,杏眼红唇成了勾引人心的妖精,柔顺地依附着他,做着令世间男子都极为愉悦的事情。男人仰着头喘气,桃花眼里泛着迷离,最后大手抚上女子的脑袋,选择沉沦。 烟花开的更急,在最热烈时,戛然而止,只剩下天幕上的点点繁星。 苏九年摸上自己的脸,指尖黏黏腻腻,她呆呆的抬头,对上男人深沉的桃花眼,里头不是一贯的温润,而是翻涌着怒火或是其他。 她低头将无名指放在嘴里尝了尝,猛然被人攥住肩膀,身子失重后,她便被男人抛到床上。 白雪皑皑红梅瘦,芳草凄凄鹦鹉洲。间关莺语花底滑,幽怨泉流冰下难。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春风一度魂销散,是为春风散,散了之后,理智也开始归拢。 秦江春缓慢退出,锦被上的鲜红提醒他方才都做了些什么,他狼狈地错开眼,沉默起身将地下丢得乱七八糟的衣服穿回到身上。 苏九年面上的潮红消退干净,将手臂挪了挪,露出后背盘踞地大大小小的伤口。伤口已经早就已经结了痂,伤痂有些还没有掉落,更显狰狞恐怖。 她颤着声音叫住男人,“三爷。” 秦江春回头看了她一眼,烛火下目光越发深沉,缓声说:“我出去坐坐,你在这里好好休息。” 苏九年知道他是恼了她,虽然也是她自作自受,可还是忍不住难过。杏眼里蒙上一层水雾,她声音嘶哑,“你是不是不会原谅我了?” 男人顿了顿步子,可终究没有再回头,生冷地说:“不必想多。” 然后便只接迈出步子走出去。 “啪嗒”,眼泪直接砸落下来,悲伤聚拢过来,沉重压抑的让人无法呼吸。苏九年慢慢将自己身子蜷缩起来,张嘴大口喘着气,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她没有去后悔谈过的资格。可一颗心还是被无形的大手扯得七零八散,压抑许久之后,她终于忍不住,趴在床上呜咽,如小兽般独自舔舐着伤口。 哭到后来,她的意识都变得模糊,脑袋昏昏沉沉,最后趴在床上昏睡过去。 秦江春在书房里坐了许久,他的确是恼火苏九年的算计,这种来自身边人的背叛只需要一点,就能将过往堆砌的所有信任都摧毁。 可恼火之后心上更是复杂,并且多多少少心里都有些愧疚。他将自己看成是她的长辈,她还是青涩的年纪,连身子都还未长开,能被允许犯错,可他不能。他比小姑娘整整大了十岁,知道分寸和轻重,可还是因为一时的迷乱,做下如此荒唐之事。 他现在有些不大知道,该怎么处理苏九年的问题。若是将她带回淮阳侯府,日后便会有更多的麻烦,可是自己犯下的糊涂,他做不出将她弃之不理的事情来。世道对于女子过于苛刻,他算是毁了她大半的人生,倒不如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到底是能保她此生无虞。 思来想去大半日,他还是做出了决定,可心里多多少少是恼着的,气她用了这么不入流的手段的同时,又何尝是不在气自己。 他一直在书房坐到了天明,然后去厨房预备让婆子熬些补血补气的汤送过来,不小心看见放在桌子上的另一个酒壶,眉头一跳,便伸手拿过酒壶仔细端详。 酒壶中残留着桂花酒,浓郁的香气倒是让他一下子就闻出来,可是香气当中,掺着一丝其他的气味,很淡,若是不仔细都闻不出来。 他猛然想到一种可能,心逐渐下沉,冷着脸问旁边站着的婆子,“这是怎么回事?” 婆子也没想到会被抓个正行,见他面色不善,越发慌乱起来,磕磕绊绊地说:“九年姑娘准备好酒,被奴才不小心……不小心打翻。” 秦江春死死地抓住酒壶,声音又冷了八度,“那送过去的酒是怎么回事?” “奴才……奴才见还有酒,自己装了一壶送过去。” 秦江春的面色已经变得铁青,浑身散发着一种低气压,声音变得沙哑,藏着些许狼狈,“没事了,你煮一点补血的汤,等会送给九年。” “好。”婆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歪了歪脖子,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心里还在想,难不成王公侯爵都是这样的。 秦江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某些事情被扯下那层遮羞布赤条条地暴露出来,让他无比难堪。他在门外徘徊许久,最后还是推门进去。 天才明,屋子里仍旧有几分暗沉。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秦江春走到床边,看见小姑娘蜷缩着身子,窝在锦被之下,显得越发楚楚可怜起来。 他眉眼沉沉,完全看不清在想些什么,最后坐在床边,伸手将小姑娘汗湿的头发撩开。她实在太小了,还没有及笄的年纪,睡在那里之后小小的一团,像是只小奶猫。她五官生得倒是好,可仍旧还是青涩的,鼻尖动了动,她像是察觉到什么,往他的手边蹭了蹭。 秦江春一时没有的反应过来,触手便是细腻的触感。 小姑娘睁开眼,仍旧是迷迷瞪瞪的样子,他自觉不妥当,刚要缩回时,小姑娘的手就跟上来,牢牢攥住他的手。 她倔强地不肯松开,声音软塌塌的,又委屈又依恋,“三爷。” “嗯。”秦江春到底是没有抽出手。 “三爷。” “嗯。” 小姑娘像是陷入了一种魔咒一般,不停地叫着他,却始终不说另外的话。秦江春也不觉厌烦,就这样简单应着,静静等小姑娘睡着。 听着动静声小了不少,他便想要将手抽开,然后别攥得更紧了。 他听见小姑娘的哭声,还带着颤音,像是处于极端的恐惧当中,“别,三爷,别丢下我。” 冰凉的眼泪落在手背上,秦江春的心顿时软成一团,最后还是留下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允诺道:“好。”? 第24章 苏九年晚上发起高烧,迷迷糊糊中像是看见三爷过来看她,可醒来时,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她的身子没有昨晚的粘腻,下身干干爽爽,像是已经被清理过一遍。床边放了一套衣服,她拿过来穿上后往外面走,双腿摩擦的时候,有轻微的刺痛,但是没有那样的难以忍受。 婆子已经在外面打扫,见到她过来,连忙说:“姑娘,厨房里温着红枣山药粥,您先去喝水一些吧。” “三爷呢?” “早上的时候出去了。” 苏九年磨蹭了一会儿,然后咬唇问:“他可说了些什么?” 婆子愣了愣,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侯爷说今日衙门里的事情多,会晚些回来,让你不用准备他的晚饭。” “嗯。”苏九年眼神黯淡了些,她知道是三爷想躲着她,这种认识让她心里难受得紧张。 她吃完之后,又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了一觉才能缓过来,开始想,怎么才和三爷恢复到以前的关系,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个好办法来。 说实在的,她心里是有些怕秦三爷,尽管他脾气好,也没说过什么重话,可昨晚被他用失望的眼神看着时,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她知道自己做的有多过分,为了一己私欲将旁人拖下水,可若是重新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大抵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来。 她充其量也不过是有着私心的凡人。 但修复关系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做到的,她暂时不着急,下午开始学字。今天心浮气躁的,她怎么也学不进去,最后索性练起了字,在宣纸上一遍遍写三爷的名和字,这是她最先学会的,也是她学得最好的。 虽然秦三爷让人留话说不必等他,苏九年觉得这样避着不是一回事儿,就在书房坐到大半夜,顺便腾出手替秦三爷做一件衣服。等到快后半夜时,她有些受不住,手肘撑着扶手,迷迷瞪瞪得睡了过去。 手肘经不起重量,往旁边一歪,她的下巴险些磕在椅背上,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她拢了拢放在一旁的衣裳,才发现身边坐了一个人。 她的眼睛亮了亮,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欢喜,脆生说:“爷,你回来啦。” “嗯。”秦江春的视线在她手上拿着的衣服上,停顿了片刻,“不是说不必等着吗?夜都这么深了,怎么没去睡着?” “奴婢现在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做,就想着替您缝件衣裳,不留神才过了时辰。”苏九年拿着衣服的袖子给他看,比划了一下说:“奴婢记得您喜欢竹子,到时候在这里绣几片竹叶怎么样。” 比起平日来,她说话带着几分急切,更有几分刻意的讨好,一双杏眼怯生生地看着他,似乎就怕他说出什么不留情面的话。 秦江春心中有些烦躁,“你不必做这些,之身从盛京带了衣服过来,我用不着这个。” “哦,但这……不一样的。”苏九年低着头,手指划过胸襟上她绣的祥云,情绪有些低落。 转而想想,她做出这种没脸的事,不能指望别人对她的态度有多好,也就想开了。她将做了一半的衣服叠好,放在一旁,“今天奴婢包了一些云吞,里头放了些花生碎,香得很。这东西也好消化,奴婢给你下一点过来,您吃点暖暖胃,待会儿再去睡吧。” “我……” 男人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苏九年急忙打断他的话,然后抱着衣服出去了。“三爷,我先过去了。” 她做事本就利落,舀了几勺煨好的三混汤,煮到沸腾之后将云吞全都倒进去,又放了一把还没有手指长的嫩白菜,等云吞随着翻腾的鸡汤露出白白的肚皮后,她连忙在里面放了一小把晒干的小河虾就直接捞起。因为已经是深夜,不好吃太过油腻的东西,她只撒了一把葱花,淋了两滴醋便直接端过去。 秦江春坐在书桌旁边,看见拐角处放着一小叠纸,应当是苏九年的。这边书房没有放什么要紧的东西,他之前便让小姑娘学字的时候,可以来这边。 她这般大年纪从新开始识字是有些困难的,尤其在戚家时还有杂七杂八的事情要做。可不管忙成什么的样子,她总是要抽出两个时辰来学字,这几乎是雷打不动的。她虽说不上有多聪慧,可这种自制和坚持将大多数人都比下去。 想起来,他是有几分感慨的,拿过旁边的一小叠纸仔细看起来。她进步不算是快的,可字迹已经从之前的歪歪扭扭变成了现在的方正笔直。翻到后面时,他的手指顿住,看到纸张上写满了他的名字。 他像是窥见了少女隐秘心事的一角,顿时觉得手上的东西成了一个烫手的物件 苏九年是后来进来的,自然不知道先前发生的事情。她将碗筷放在桌上摆好,“三爷,已经好了。” “嗯。”秦江春将那一小叠纸放到一旁,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走到外面的桌子旁才坐下。 苏九年的手艺自然是好的,之前知道会来扬州,又磨了方嬷嬷打听到秦三爷的喜好。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云吞的香气,见深色花纹的碗里盛放着清汤,青白相间,看着便直接将食欲勾起来。 不过只有一碗,他问了一声,“你不吃吗?” 苏九年弯着眼睛笑起来,“奴婢不用的,奴婢食量小,晚上吃多了,容易发胖。” 秦江春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两下,小姑娘身材有些消瘦,细胳膊细腿也不知道胖在什么地方了。他原本想说“不必,你该养胖一些”,但思忖这句话不合适,最后也没能够说出来,低头吃着东西。 现在已经是深夜,屋子得里的烛火倒是燃得正好,将那些黑暗德驱走,留下这一室的光明,让疲惫的身体有了短暂的慰藉,他倒是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其实,小姑娘在身边陪着,也挺好的。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闪现,便被秦江春压下去了。他自嘲着是不是同奉先相处久了,脑子里也开始想这些不着调的事情。 吃完之后,苏九年便开始收拾碗筷,一边说:“奴婢在厨房看见有梗米,已经泡上一些,等明天和婆子一起把梗米磨成浆水,就能做肠粉。不过奴婢也没做过,不知能不能成。” “你不必做这些的。” 苏九年手上一个的不稳,勺子砸在碗里,发出刺耳的响声。她顿了顿之后,才轻声应了,“奴婢知道了。” 说着,她端着托盘就要离开,突然手腕被人攥住,她抬眼看过去。 秦江春松开她的手,缓声说:“我是说,这些事情你不必来做,你若是有时间的话,可以去街上看看,有没有想买的东西。” 他顿了顿之后,面上再也没有一贯的风轻云淡,而是有种极为难堪的神情,想要说什么但是没有能说出口。 苏九年心头一沉,疑心他是要将自己赶出去,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将托盘放在一旁,直直地跪下去,眼泪顺着脸颊往地面上砸,却没有一点的哭腔,“奴婢想跟着爷,奴婢不愿意离开。三爷,你别赶九年走,好不好?” 她见男人不说话,就往地上磕头,“是九年不好,是九年错了,九年已经知道错了,你别赶九年走好不好?” 小姑娘瞧着实在可怜,将自己的身段放在了最低,祈求那么一点原谅,实际上她分明什么都没做,真正犯了错的人是他。 秦江春沉了脸,将她一把拉起来,拿出帕子替她将脸上的眼泪擦干净。 “爷?”苏九年疑惑他的动作。 “酒已经被人换过了,里面根本没有什么春风散,所以昨晚……原本就是我犯下的错,你不必自责。” 苏九年脑子一懵,觉得秦三爷说的每个字她都能听得懂,组合在一起她却糊涂了。酒里的药是她亲手下的,怎么会没有呢。 “婆子将你准备的酒打翻,重新倒了一壶送过来。”秦江春面色不虞,这对于他而言,是一件极为难堪的事情,不过他倒是没有想过将这件事情瞒着,让小姑娘一直愧疚,战战兢兢活着罢了。 “我会对这件事情的的负责。”他思忖片刻,还是说出来,“我可能不能许你嫡妻之位,但是我这辈子也不会娶亲,旁人该有的我不会少你半分。但是有一样。” 他说到这里顿住,然后说:“我这辈子不可能要孩子,你可要想清楚。” 为什么不会要孩子?苏九年觉得事情古怪,倒是没有多问。秦三爷说的,已经比她想的,要好了很多很多,甚至超过了她之前的预想。 她刚想要开口应下来,秦江春出声打断她的话,严肃道:“你得想清楚。你现在年岁还小,可能不明白有个孩子来说,对你日后多重要。我比你年长十岁,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定是会先走在你前头的。倘若真的到了那时候,你没有子嗣傍身,谁来照顾你?” 他早就做好了孑然一身的准备,不愿也不忍拉着小姑娘同他一起,也不想看见日后有一天她后悔了,反过头来埋怨他。 “我就不能同你一起走吗?”苏九年冒出这么一句来。 小姑娘目光清澈坦荡,说得没有一丝做假的。 秦江春忽然笑了,摸了摸她的头,温声说:“这是有关于你的一生,你得想想清楚,之后再告诉我答案吧。” 苏九年其实也不大喜欢孩子,上辈子经历过那些事儿,让她对生育产生了本能的恐惧。这样想想的话,她多适合留在三爷的身边,就是真的到了那一天,她也愿意陪着他身边,同他一起离开。 不过这些话她没有说出来,免得三爷又说她年纪小才说这样的话。 两个人说完之后才各自去休息,不过躺到床上,苏九年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句,“酒里面没有春风散”,所以她做的那些事情并不是因为中了药吗? 一想到她主动去解开腰带,然后做那些事情,她的心就砰砰地跳着,全身不可抑制地泛起了粉色。 她,她怎么会有这个胆子做这样的事情。 越发觉得羞耻,小姑娘往里面滚了几圈,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 然后又想,那三爷呢,如果不是中了药,三爷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她脑子里有一个猜测,然后给自己的心喂了一口糖贿赂,将那些隐秘的欢喜与猜测都藏了进去,不敢叫别人发现。 第25章 早上的秦三爷仍旧不在府上,苏九年记得要去买东西,准备好银子之后就准备要出门。在门口的时候,她遇上了一直在外面等着的俞满。 俞满见到她之后,面上的表情有些纠结,不知道怎么叫人,犹犹豫豫之后,才说:“三爷,让我跟着你出去,买了什么东西的话,我帮你拎回来。” “好,我正有些犯愁若是东西买多了该怎么办,你一起去的话刚刚好,只是要麻烦你跑一趟了。”苏九年露出一个笑来,眼睛弯弯的,很是好看。 可是好看的人有很多,俞满不大明白,怎么三爷和她就那什么了,不过他也没问,直接跟着苏九年的身后。 苏九年之前也跟着安嬷嬷的后面准备过给各家的回礼,准备东西来也算是得心应手。她先是买了一些戚家缺少的布匹、粮油和山参之类的补品,后面又专门给每个人买了单独的礼物。她给戚大嫂选了水粉、膏子和首饰,给虎子买了上学用的笔墨纸砚,至于给戚大哥送什么倒是有些为难,不知道什么才是合适的。 最后还是俞满建议说,去药店买一些治跌打损伤和止血的药材。苏九年一想,戚大哥经常在山上打猎,说不准就会用到这些,便和俞满打听了城中最大的医馆就过去了。 哪知道不凑巧,医馆里来了贵人,家丁在医馆门前把守,不让任何人进去。外面多的是急着看病的人,难免抱怨几句。 扬州城有权有势的人家统共就那么几户,苏九年蹙眉想,也不知是谁家有这样的排场,就好奇向身边站着的大娘打听几句。 “还能有谁,不就是太守夫人吗?他家孩子一直病着,看大夫看了好多回也不见好,大夫都不愿意上门。现在倒是好,直接过来将门口堵住,感情我们这些人就不是人,都要给他家的孩子让路。”大娘面上都是气愤,可畏惧权势后面的声音很小。 真要是有权有势,大夫哪里敢不去太守府,怕是大夫已经知道太守出了事情,此时躲避不及,又怎么肯亲自去招惹。不过太守夫人也是张扬,这个当口上还敢这样霸道行事,也不怕招惹祸事。 苏九年不大想在这里耗下去,同身旁的俞满说后刚准备换个地方,就看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抱着个孩子被人“请”出来。 妇人长相并不出众,说话也很是客气,甚至带了几分低声下气,“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只要能治好,多少钱我也愿意出。真的救救他,他才这么一点大年纪,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平时乖巧懂事得很,真的求求您救救他,我都给您磕头了。” 药童连忙拦住她,大夫也是一脸为难,“苏夫人,不是老朽见死不救,实在是这个病呐,救不了啊。” 他挥挥手就要往里面走,“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妇人身子一软,几欲瘫倒在地,猛然哭出来,“您一定有办法的,我求求您了,您一定救救这个孩子。只要您肯救他,您要什么东西都成。” 大夫仍旧不理会,几步走到内堂,再也不肯见人。 妇人见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跌坐在地上,众人这才看清孩子已经变得犯青的脸,这孩子怕是真的像大夫说得那样,快要不行了。 可妇人浑然不觉,用脸去贴着怀里孩子的脸,低声呜咽着:“小宝,没事的,娘亲一定会想到办法救你的。” 那种母亲对孩子的担忧与关爱是真真切切的,人们对生命有种本能的敬畏与怜悯,看了也觉得难受,浑然不记得刚刚还骂过太守夫人横行霸道,都在感叹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生了这样的怪病。 俞满知道太守昧下银子导致扬州城瘟疫加重的事情,感叹一声这个孩子可怜之后,也生不出过多的情绪,低头问一旁的苏九年,“走吗?” 苏九年站着没动,眼睛直直的盯着妇人的方向,叹了一口气,“怕是再过一天,这个孩子就真的救不活了。” 俞满刚想说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话没说出口就明白她的意思,闷声开口,“你知道太守这次贪墨,害死多少人吗,三爷为了这件事情烦神不少,太守仍旧不肯吐出背后的人。” 苏九年心里觉得难受,她亲自参与了扬州城瘟疫的救治,眼睁睁看着不少人因为这场瘟疫丧失性命。她同样痛恨着太守因为贪念害得这么多人家破人亡,可是却没有办法将这种恨意波及到一个尚且不能说话的孩子身上。 她微微抿唇,“他才这么小,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 “可他也是享受利益的人,不是吗?”俞满想,女子就是心软。他怕磨磨唧唧下去,她真的跑去治病救人,干脆就在后面轻轻推了一把,催促着:“我们快点走吧,就是三爷在这,也不会让你去救人的。” 苏九年想了想,还是没办法见死不救,咬唇说:“我先去试试,将他治好了之后,再听三爷处置。” “你……”俞满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就看见小姑娘已经跑出去了,心里暗道一声“糟糕”后,也跟着过去。 他赶到的时候,就听见太守夫人犹豫着问:“你真的能治好他吗?” “我可以尽力试一试。” 小姑娘没有将话给说满,她弯下身子来似模似样地在小孩的身上看了看,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探向孩子的颈间,片刻之后才收回手,故作老成地说:“能治好的,但是麻烦一点,我先进去给你抓一副药,回去之后十碗水熬煮成一碗,但是要注意每蒸发四分之一的时候,要晾凉后再煮。差不多到后半夜,孩子的手臂发青,你拿刀子在他的中指上划一道口子,等流出的血不再是黑色时,他体内的毒素就除得差不多。” 她说着便转身去要药馆里,选了几味药交给太守夫人之后,就要离开。 太守夫人连忙问她,“敢问姑娘名讳,现住何处,若小儿的病真的能好,我一定亲自上门致谢。” 苏九年想了想,还是告诉她,“我现在住在柳府,若是孩子有其他问题,你可以来找我。道谢就不必了,我也没做什么。” 她这样说,太守夫人心中越发过意不去,打定主意若是孩子好了,一定要亲自上门拜访。 因为这么一遭,苏九年和俞满回去便迟了一些。她的事情也多,归置好买来的东西之后,连忙去厨房做了几样菜放在锅中,用余热温着。 她这一天跑了不少地方,累得只想找一个地方坐着休息,什么也不用去做,什么也不用去理会。可她怕开了偷懒的例子,日后会找杂七杂八的理由说服自己不去练字,咬咬牙还是爬起来去书房看书练字,磨磨蹭蹭到深夜,才将生字练完。 秦三爷回来的时候,她才收拾好东西,连忙上前将他的披风接过放在旁边的木架上,见上面沾了许多污泥,问了一句,“三爷今日出城了吗?” “嗯,我听说这次决堤,是因为修造上游的堤坝用了细沙和石子,被人换成稻草,过去看了看。”秦江春多的就没有说,倒是想起来俞满说的话,顺势问了一句:“听说你今日救了一个孩子?” “肯定是俞满说的。”苏九年就知道他会将事情说出来,倒是没觉得意外,小心地去看三爷,语气有几分不确定起来,“您会生气吗?” “是有些生气。”秦江春不去看她,神色淡淡地回了一句。 苏九年顿时就不敢说话了,拿着勺子给他盛了一碗煨好的南瓜粥。南瓜掺和着米粒和水一起被放在砂罐里,猩红的炭火舔着砂罐的底部,让南瓜的清甜和米的香气在沸腾的水中融为一体。 秦江春不爱吃这些甜腻的东西,象征性地尝了尝,发现里面没有放饴糖之后,才继续吃着。 他这个样子倒像是真的生气,苏九年心里就在权衡起利弊来,想来想起觉得救人的事情应当是给三爷带去不小的麻烦,不然他也不会这样。 她心里是有些难受,等秦三爷用过饭之后,垂着头道歉:“今日是奴婢草率了,是奴婢的错,三爷你罚奴婢吧。” “罚你有什么用?”秦江春往后靠了靠,问:“倘若你知道我会生气,你今天还会救这个孩子吗?” 会救吗?苏九年扪心自问,若是真的不救的话,她怕自己一辈子都活在自责当中。她低着头,不愿说些违心的话,最后还是小声而坚定地回着:“会。” 第26章 “既然你觉得它是对的,就去做,不必在意旁人的看法,就算是我也一样。”秦江春缓声说。 苏九年不知道他的心思,只当他是真的生气了,站着也不敢离开。她心里越发难受,眼眶中有了湿意,最后才小声说:“您若是不喜欢的话,奴婢以后便不出去,日后不会遇上同样的事情的,也不会去随意救人了。” 秦江春的眼神越发复杂起来,想了片刻又问:“如果我说不喜欢你出门,日后去了淮阳侯府,你便一辈子也不出门吗?” “那三爷,您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吗?”苏九年反问回去。 “如果呢。” 苏九年看向他,回答的极为认真,“那您这样说一定有这样的道理,反正奴婢出府也没什么事情,在院子中等您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你应当问我为什么,如果因为乱七八糟的理由,你该想着怎么说服或者是怎么能偷偷出去。”秦江春耐心说着:“就像是今天的事情,你知道救人是对的,就不必非要征求我的同意。人这辈子做什么事情,只求坦坦荡荡无愧于心,旁人的想法只能做参考,真正做决定的还是你自己。” 苏九年听得似懂非懂,倒是抓住了重点,磨磨蹭蹭了一会儿,有些怯意地看向男人:“所以您并不是真的生气了,对么?” 秦江春一时心情有些复杂,最后有些哭笑不得,知道她一时转变不过想法来,也不再强求。 转而在一棒子之后给了一个甜枣,他安慰着说:“生气什么,一个还不满周岁的孩子,病成这样,你救他也是应该的。” 他说着就想起年幼时曾经养过的一只猫,那只猫极为聪慧,可有时候也傻得很。有次他因宫里有诏,急着出门,便拍拍它的脑袋让它在院子里等他,它就当真在那里等了一个下午,连地方都没有挪动过。 小姑娘同这只猫有些相似,对他的话格外在乎。她平日里的一举一动都在讨他的欢喜,生怕他生出什么不满。若是像一般人那样谄媚也就算了,可她不是,她的顺从仿佛已经融入到血液当中,将她这个人都变成他的一种附属品。 可这样却是不对的,她是一个独立的人,应当有自己的思想和见解。之前他想着她过不了多久,便会离开,也就没有过多理会。现在他既然决定要将她留下来,自然希望她能成长为一个独立、有自己判断的人,她有这样的能力。他不需要她去独当一面,面对所有风雨,但是也不想将她养成了一朵攀附别人生长的菟丝花。 他的小姑娘可以比任何人更加矜傲、从容地活着。 而他有这个时间和耐心等着她的长大。 秦江春这几日一直在忙着,甚至有时候在府衙待个通宵,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瘦下去一圈。苏九年知道他是在忙着堤坝修筑的事情,耽搁不得,也不去劝说,只是变着花样给他做一些进补的食物。 一日他到天亮才回来,睡了大半日后,苏九年将他唤醒。 苏九年见他仍旧迷糊着,没有回过神,连忙拧了一个冷的帕子递给他,“太守夫人过来了,奴婢原以为她的孩子出了什么事情来找奴婢,但是她却是说来找您的。” 秦江春顿了顿,拿帕子捂着脸醒了醒神。太守夫人同他没有什么交集,真要是说起来,他将她夫君送到牢中,难不成是过来替太守求情的? 心里这么想着,动作上倒是没有耽搁,他随后换了一套衣服同苏九年一起出去。 太守夫人曾经是扬州城有名的才女,相貌仅能算得上是中等,可身上染著书卷的气息,单单地坐在那里饮茶,便自有一股气度,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她见有人过来,端着茶盏朝着秦江春遥遥一敬,并未起身,笑着说:“侯爷府上的茶很是甘美,若不是时间来不及了,我倒是想多来几趟尝尝。” 秦江春为了避嫌,坐在离她最远的位置,闻言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稍有错愕“夫人这是何意?” “我今日便准备带着孩子离开,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生活。”太守夫人放下茶盏,直接开门见山,“我知道苏义他自己做错了事情,什么后果都是应该的,我也不替他开脱什么。但是孩子总是无辜的,我不想要他留在这里,被人戳着脊梁骨长大。” 秦江春没有说话,实际上按照大周的律法,太守所犯下的罪行会殃及家人。 太守夫人拿出一个账本来,示意苏九年递过去,继续说着:“苏家的东西我一样也没有动,仅将我的嫁妆带走。他藏的那些东西我也都找到了,全都在地窖里放着。” 秦江春结果账本翻了翻,看着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猛然将账本合上,面色铁青。 太守夫人问了一声,“侯爷,你说我和孩子能平安离开扬州城吗?” “这是自然。”秦江春坐正,身子微微前倾,“多谢苏夫人。” “侯爷唤我胡氏便可以,至于要谢的话,侯爷不如谢这位苏姑娘。”太守夫人转而看向一旁站着的苏九年,目光中多了几分真情实意的感谢来,“多谢苏姑娘出手相救,小宝现在已经好了。他好了之后啊,我就一直在想,是不是大人做的错事太多,现在报应到一个孩子头上。” 苏九年当时救人的时候倒是没有想这么多,只得安慰两声,“孩子没事便好,若是换了个人路过,能救人也会救人的。” 胡氏轻笑一声,她跟着苏义一路走到现在,形形色色的人见了不少,哪里不知道人性的薄凉来。她眼尾带着泪,“姑娘是个心善的,日后定是福泽深厚,盼着日后有机会的话,能再见到姑娘一面。” “若是有机会的话,一定可以的。”苏九年用力点头。 “那我就先行离开了。”胡氏看着秦江春说。 秦江春立即叫来了俞满,让俞满带着一队护卫护送胡氏母子二人离开。 得到了一直想要的账簿,秦江春也不见得有多高兴,沉着一张脸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全身笼着一层低气压。 苏九年不知道账簿上面写了什么,只当是贪污的金额过大,他才会这个样子。不过官场上的事情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在一旁站着当作是陪他。 “俞贵呢。”秦江春再开口时,声音就带着一点沙哑,透着种说不出来的疲惫。 苏九年觉得他的情绪有些不大对,声音又放缓了几分,“俞贵早上的时候出去找木梁了。” 扬州城中不少的房子被冲倒,重新建造的时候什么都缺,特别是屋顶上的木梁。不少人家就是没有木梁盖顶,房子建了差不多了,却迟迟不能入住。 “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说,但怕是要等到晚上。”苏九年猜想他找俞贵要说事情,连忙补充了的一句,“不然奴婢现在就去找人,把俞贵叫回来。” “不必了。”秦江春撑着椅子的扶手往外面走,“等他回来的时候,让他往黔陵去一趟,将明尧叫过来。” 扬州城洪灾,同上游三城开闸泄洪不无关系。秦江春回到扬州城之后,便派秦明尧去了黔陵。 怎么在这个当口上,突然要将秦明尧叫回来?苏九年瞟了一眼放在小几上的账簿,心里一惊,难不成秦明尧同扬州城的贪墨扯上关系了? 她按下心头的疑惑,应了一声,等秦三爷离开之后,才细细想起前世的事情。 前世她只知道是大房这边派人去刺杀秦三爷,失败后又被人抓住了把柄,导致老夫人不管不顾地提出要分家的事情。她从前并未细想,觉得秦家大爷是想杀了秦三爷自己好夺过爵位,现在仔细想的话,哪里有这么简单。 秦家一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淮阳侯府还靠秦三爷撑着,这些年秦家大爷和秦明尧在仕途上走得顺当,未必不是沾了秦三爷的光的。且三爷同东宫交好,又得皇帝赏识,就这样将他杀害,上头的人能不怀疑,怀疑之后又怎么肯轻易将爵位给了大房? 怕是那时候三爷已经掌握了大房参与贪墨的证据,大房才被逼着下了狠手。那这一世的话,三爷已经找到证据,大房的人会不会又想着要杀人灭口? 苏九年的心陡然沉重起来,想要把这件事情同秦三爷说,又不知道要怎样开口。难不成要说她是重活一次的人,只怕别人会将她当成疯子一样抓起来。 她这个时候反倒是有些看不清老夫人和秦三爷的做法,一个曾经上过战场将淮阳侯府打理的井井有条的当家主母,一个是步入仕途已经逐渐露出锋芒的侯爷,以他们的手段不可能察觉不到秦家大房有异样的心思,怎么就被逼到这种程度。 难不成是他们已经有了打算? 苏九年想的东西比较多,这几日一直没能找到个合适的机会开口。 三日后,秦三爷难得有一日空闲,留在书房里查阅典籍。苏九年也没多少事情要做,就留在一旁练字,顺便让秦三爷指点一番。不过她心里藏着事情,字没有多大的长进,反而有几分心浮气躁。 秦江春瞧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问:“发生什么事情么,瞧着你不大对劲。” 苏九年将纸张的一角撕下来一小块,然后将它一点点地掐碎,故作轻松地开口,“三爷怎么突然将大少爷叫回来,黔陵不是正忙着么。” “你不是都已经猜到了。”这件事他并没有避着她,以小姑娘的细心来说,不可能猜不到发生什么事情。他用朱红的笔将他觉得不好的字都一一圈出来,说着:“你今日的字不大好。” “奴婢……想是今日胳膊没什么力气?”苏九年看见纸上有许多红色的圈圈,脸顿时就红了,有些羞愧想要将自己写的字拿回来,伸手去拽了两下没有拽动,她看向男人,疑惑着他怎么不放手,“爷?” “那明日可有力气?”秦三爷顺着她的话,笑着问。 “有。”苏九年忙点头,有几分难为情。 秦江春也不为难她,就听出一句,“这件事情有些复杂,牵扯的人物众多,我自有一番考量,你不必担心,且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成。” 苏九年低着头将纸张折叠起来,阳光透过窗户跳跃在她一侧的脸上,她垂着眼帘,看不清楚神情,只抿唇说了一句:“奴婢知道这件事情牵扯很多奴婢不该问,只是心里头有些担心,会不会有人因为这份账簿,对您不利。” “我知道。”秦江春应了一声,面上仍旧是淡定从容,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可苏九年知道秦三爷手里的这份证据触动太多人的利益,此番回京定是凶险万分。可她也知道,依照他的性子就算拼了命也会将这份证据带回去,为这一方百姓的“人灾”要一个结果。 她没有太多的家国情怀,十几年都在方方正正的院子里打转,遇上唯一能真心对她好的秦三爷,她只盼着他平安。 声音放得很轻,她咬唇说:“三爷要让自己平安才是。” 秦江春愣了愣,刚想要回答,就听见门口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三叔!” 苏九年顺着声音抬头看过去,便见到站在门口的秦明尧。 秦明尧穿着一身玄色长袍,因为一路赶着过来,身上的衣袍被吹得乱糟糟的,脸上也粘着不少灰尘,更显得一身匪气,光是站着在哪里便让人觉得害怕。 苏九年坏心地想着,倘若他知道她同三爷有过欢好,该是怎么的表情。 第27章 不过秦明尧这个人就像疯子一样,苏九年暂时还不敢惹怒他。 她低着头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便要出去,路过秦明尧身边的时候,倒是记得行礼,“大少爷,奴婢先出去了。” 秦明尧瞧着她的样子,明明同之前差不多,可他总觉得有什么异样的地方,慢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小姑娘便侧着身子从门边出去,一眨眼就没了人影,他见后,心里冷笑一声。 秦江春自他来之后,便收敛了笑容,面色平静地同他说:“先坐吧。” 秦明尧心中有异,直接坐在秦江春的对面,身体紧绷,神情倒还算得上轻松,随口问着:“三叔找我来有什么事情?” “扬州城贪墨的事情,你涉及了多少?” 秦明尧眼中划过片刻错愕之后,很快镇定下来。他不知道秦江春是真的知道什么,还是这只是一种诈他的手段,玩笑着试探开口,“三叔怎么突然这么问,我和这件事情当然没关系,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胡说了什么吧?” “苏义的账簿我已经拿到手了。”秦江春淡声说,然后从旁边的书里抽出一张纸来,手指压着纸张直接推过去,“我不是诈你,若不是我亲眼看到账簿,我也不敢相信你在这中间也插了一手。” 秦明尧眼睛在纸上匆匆一扫,瞬间没了笑容。苏义居然将他们都供出来了。 证据就摆在面前,再多的辩驳都有些无力,秦明尧索性也就没得说话。性子几乎是极端的两人对立而坐,都直直地看向对方。空气都凝滞下来,干燥地像是蹦进来一个火星就能燃起熊熊大火来。 最后还是秦江春打破了这种沉默,“给我一个理由。” “刚好有机会而已,就算不是我,也会有旁人。”秦明尧一早就知道他的三叔想来正直不阿,这种正直在他看来近似迂腐和单纯。现在官场上,谁敢站出来说自己没有捞过一点油水,只怕有人刚站出来,他怀里揣着的金子就掉下来。 不过这些话不适合说,尤其是自己的把柄还被握在别人的手上,他想了想之后,才说:“这笔钱我丝毫未动,早在来扬州城的时候,就已经带过来补上。” 他只说了自己,旁人却丝毫未提。可那账簿上白纸黑字地写着许多名字,其中有很多人出身簪缨世家,生来就拥有了普通人仰望不及的财富与地位,现在却在贪取着百姓的救命钱。 秦江春克制着一身火气,沉声问:“就这样就能算了?你可知道这次扬州城死了多少人?一万八千四百二十一人,司户统计伤亡时,足足写了二十六个本子。你们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那么一点钱,就间接害死了一万八千四百二十一个人。” 他亲自参与了扬州城的赈灾与修缮,亲眼看见了这一片混乱,用旁观者的角度看见的无数死亡。有些幸存者好不容易从灾难中活过来,发现自己朝夕相处的亲人全都离世后,承受不住这种悲痛跟着去了。 他坐得笔直,如同峭壁上昂扬生长的一颗孤松,给了自己的结果,“以往你做了什么,我全当是不知道,不过是看在你是淮阳侯府的人。” “但是这次,我不会再纵着你。” 秦明尧的脸色变了变,“三叔准备将账簿交上去吗?” “这么多条人命总要有个交代。” 秦明尧紧紧盯着他,意识到他是在说真的以后,手臂撑著书桌说:“你一定要这么做吗?你也知道这里面牵扯多少人。一旦上交之后,整个淮阳侯便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稍有不慎就会被人疯狂反扑,撕咬成碎片。你不为自己想想,难道也不为府上的人想想?” 他自觉自己的语气有些差,缓和了几分,给出自己的办法,“我去联系这些人,让他们将吃下去的都吐出来,再追加一千两银子,让扬州城的灾民得到更多的补助,这也是您希望看到的,不是吗?” 这样的结果听起来不错,秦明尧自己觉得做出不小的让步,稍微松散往身后靠了靠,语气中带着不屑,“再说,为了这件事情得罪那么多人,值得么。” 秦江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无失望。他原先也知道秦明尧喜欢踩着底线做事,处于灰色地带。那些不过是小打小闹,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是不知道。 可他想不到秦明尧会变成今日视人命如草芥的样子。 沉默半晌,他遵循本心,最后沉声说:“值得。” 天不会一直黑着,终有一天光亮会来到人间,而在此之前,他会尽力燃起篝火,给旁人带去希冀。 苏九年并不知道秦三爷和秦明尧在书房里都说了什么,不过她见秦三爷的脸色不大好,料想此次的谈话应当不怎么愉快。 秦明尧没有留在这边用饭,秦三爷也只是简单用了一些,便有府衙的人找过来,说太守苏义在牢里面上吊自杀,秦三爷便匆匆赶过去。 苏九年猜想,这不过是一个开始,真正的腥风血雨还在后头呢。她一时也没了心思,为了避免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便拿出之前做了一半的衣裳出来,在上面绣了几片竹叶。 一阵风吹过来,烛火在灯芯上跳跃两下,苏九年面前便落下一片阴影。她抬头看见来人后,被吓了一跳,针尖没入指缝里,尖锐的疼痛唤醒她几分神智,镇定下来后开口,“大少爷,你怎么过来了?找三爷有事吗,奴婢帮你去叫人去。” 她刚要起身,她的肩膀上便多了一只手,让她站不起身来。 秦明尧的声音有几分沙哑,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多了几分诱惑的意味来,“不必了,我只是过来看看你而已,毕竟我离开这么长时间,也怕你把我忘记了,不是么?” 他在苏九年的身边坐下,将她腿上放到衣服一把拿过来,牵看对着烛光瞧了瞧,冷笑一声,“怎么,还不知道我的尺寸,这件衣服做小了些,我也不喜欢这个颜色。” 说着,他就将衣服团成一团,直接拿到逐火旁点燃。火苗舔着布料往上一蹿,衣服瞬间就烧起来。 苏九年顿时红了眼,连忙将衣服一把夺过来,抢过小几上的茶壶,掀开茶盖就对着起火的地方浇上去。火起得小,直接就被浇灭了,可衣服也被烧毁一大块,难看得很。 几日的心血就这么直接毁了,她实在有些气不过,瞪着她说:“大少爷,这不是抚芳院!” “错了的东西,毁掉不是正好?”秦明尧眼神幽深,泛着一股阴冷,上前一步猛然攥着苏九年的手腕,将她手里的东西夺过直接扔在地上,“我看你是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是吗?” “俞满还在外面,大少爷想要闹得人尽皆知吗?”苏九年忍着手腕上的疼意,努力让自己都语气保持平稳,“大少爷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没必要如此戏弄奴婢。” 她猜得没错,秦明尧这个时候来找她,自然不是心血来潮过来调情,不过她能这么快反应过来倒是让他有些惊讶。 这个小丫鬟当真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他看向苏九年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占有欲,爽快承认,“不错,我今日来同你做笔交易。” “什么?”苏九年惊讶问。 秦明尧松开她的手,凌厉的丹凤眼中透着一股狠劲,“帮我打听到账簿的下落。” 第28章 苏九年猛然睁大眼睛,像是听见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什么?我怎么可能接近到这么重要的东西,大少爷不会以为我会知道这么一个重要的东西放在哪?” 就算她知道,她也绝对不可能把这份账簿给交出来。 “你都知道我在说些什么,相比他也没有瞒着你。”秦明尧笑得有几分狡诈,转身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你不是能进出他的书房吗?等没人的时候进去好好找找,确定不在这边的话,我再另作打算。” 苏九年脸上有些不大好看,她想到前世的事情,怕他对三爷做出不利的事情,问了一声,“你想要做什么?” “怎么,你在担心他?”秦明尧微微眯着眼睛,像是只阴险狡诈了狐狸,狭长的眼睛闪着凌厉的光,像是要看到别人的心理去,“九年,你别忘记了,你到底是站在那边的。若是你这事办的好,先前的事情我也不会同你计较,并且会将你母亲平平安安地送回来。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嗯?” “大少爷只会一些威胁人的手段。” “威胁人好用的话,为什么不用。”他忽然笑起来,领口散开,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声音里多了几分缠绵的意味,“我是说我在求你帮忙,也是成的。事成之后,我必会纳你为良妾。除了那个名头,静和该有的我不会少你半分。” 妾和良妾虽说听起来差不多,可前者地位低下,真要是仔细说起来也不过是个奴才,任由瞩主母拿捏。可良妾算得勉强算的上是正经主子,过了明路嫁给他,就是主母也不敢随意辱骂发卖。 他自认为这样的条件很是优越,也给了苏九年足够的耐心和容忍,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分出一个好歹来。 可是小姑娘面上一片冰冷,甚至有几分仇视之意,全身都带着抗拒与防备,像是一只浑身都长满刺的刺猬。虽然她眼眶红着带着几分楚楚可怜,可是秦明尧倒是没有原先的心疼,而是一种被人辜负的恼怒。 他猛然起身,一把攥着小姑娘的下巴,带着火气压下去,鼻尖几乎要贴上小姑娘的鼻尖,迫使她看向自己,“怎么,你还不情愿了?” 苏九年挣扎了两下,见躲不过去,便发了狠,双手抓着男人的手腕,猛然低头咬了上去。 她下口极重,像是要将自己两辈子受到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像是要从上面咬下一块肉来,很快口腔中便有了铁锈的味道。 秦明尧抽了一口凉气,也任由她动作,另一只手摸上小姑娘的脖颈,然后用力一捏,将她直接拽了起来。 小姑娘嘴边还沾着血,红与白的极致对比中,多了几分妖娆的感觉。他心思一动,也不去管手上的伤口,抬手用拇指擦拭小姑娘的唇瓣。 他的力道极重,指腹的茧像是要把那层娇嫩的唇瓣给磨破,好不容易将血都擦干净以后,小姑娘唇瓣变得通红,像是要沁出血来。 “你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不是吗?”秦明尧低下头,想要吻下来却被小姑娘躲过去,他也不恼,声音粗狂深沉,像是来自地狱的呼唤,“我等着。” “九年,你在屋里吗,和谁在说话。” 门外突然响起来俞满的声音,屋里凝滞的气氛被打破,两个人都有些措手不及。若是被人发现秦明尧在自己的房间,她便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苏九年有些紧张,抓住桌子的一角,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我一个人在屋里呢,没和谁说话,许是你听岔了吧。” 她看向秦明尧,催促着他快点离开。秦明尧深深看了苏九年一眼,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随后便打开窗户,一跃离开。 俞满已经走到门口,他自认为耳力不差,刚刚确实听到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心中便有疑惑,“ 那可能是吧,我今日在街上碰见个卖野参的,准备送给我娘,你帮忙给瞧瞧,这个野参是不是真的。” 屋子里一片狼藉,还隐约有衣服被烧焦的味道,苏九年不敢让他进来,只好说:“我现在已经睡下了,若是不急的话,我明日再帮你看看。” “也好,那我提前谢谢你,你先休息吧,我就走了。”俞满也不能强迫她开门,只是心中疑惑更重一层,装作远去之后,又捏着脚步返回,暗中注意着苏九年的房间。 一直等到了烛火熄灭,他也没等到什么,几乎要以为这当真是自己的错觉,便转身离开。才走几步路,他突然意识到有个不对劲的地方,苏九年从未这样早睡过。 他回过头,死死地盯着房间,似乎想透过这黑夜看清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俞满比不上俞贵能力出众,但是却极为心细,不会放过一点枝微末节,很快就确定苏九年私下里见了旁人,并有意隐瞒这件事。等秦三爷回来之后,他立即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外面起了一层雾,明明已经是早上,前方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楚道路。 秦江春站在屋檐下头,身上沾着雾水,衣服也湿了一层,穿在身上有些不舒服。一夜未睡让他看上去有些疲倦,站姿却依旧挺拔沉稳。过了半晌,他才说了一声,“我知道了。” 苏九年并不知道俞满已经将这件事情告诉秦三爷,心里烦着怎么将自己和秦明尧的那些事情告诉秦三爷。她这一次不准备妥协,秦明尧算是踩了秦三爷的禁忌,秦三爷怎么也不可能袒护他。她将事情说出来后,有八成的把握能肯定,秦三爷会帮着她。 不过在此之前,她到是先知道另一件事情——苏义死了。 所以苏义被救回来之后,将石头磨成锋利的石片,在手腕上割了一道又一道,最后失血过多而亡。 扬州城不能久留,秦江春决定立马前去戚家拜访,随后便赶往盛京。 这次回去和来的时候意义不相同,除了细软和银钱之外,几乎不需要带旁的东西,苏九年收拾起来倒是轻松很多。不过因为走得着急,秦明尧也没来得及找她,她也没能够将秦明尧威胁她的事情说出来。 去戚家的路上,她准备说这件事的时候,觉察出一些古怪,三爷似乎……似乎对她有些冷淡。她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多想,三爷一直为扬州城的事情苦恼,有些烦闷也是应当的,可是心里却隐约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心里有了顾忌之后,她说话不自觉就带着几分小心,“三爷,奴婢有事情要同你说。” 秦江春将一片金叶子卡进正在看的那一页,然后将书放在一旁,问:“什么事?” “大少爷之前来找过奴婢,让奴婢帮他一个忙。”苏九年斟酌了一下,才慢慢开口,“他让奴婢打听账簿的下落,若是有机会的话,还可以将账簿偷出来给他。” 秦三爷有些惊讶,不知惊讶的是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天前,那天晚上他过来找奴婢的。”苏九年下意识地隐瞒了秦明尧对自己做的那些不规矩的事情,其余的都说出来。 她低着头,声音有些轻,“我娘亲在他的手上,他一直拿这个来威胁我。” 秦江春不知道是突然想起什么。眉头轻轻蹙起,眉心当中出现一个小的“川”字,“那……那天晚上,你也是因为他的威胁才……” 他停顿了一会,在找一个合适的措辞,“才决定找上我的?” 苏九年明明能想到很多借口,可最后一个都说不出来。这件事情是她错了,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和借口,她都不该去算计别人。她一直为这件事情自责着,看见男人微沉的面庞时,心中的愧疚更甚。她的头埋得很低,咬着唇道歉,“三爷,是奴婢错了。” 秦江春轻轻别过头去,重新拿起书看了起来,许久之后,书都没有翻动一页。他是有些生气的,可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心上隐隐有些不舒服,忍不住去想,若是换了旁人,她会不会也这般? 自谈话之后,两个人虽说看上去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可终究情分上生疏了一些。苏九年晓得三爷是真的生气了,也一直想着怎么才能让他消消气。 他们去戚家的时候,虎子已经去学堂,戚大哥上山打猎还未回来,只有戚大嫂一个人在家翻晒收割的萝卜菜。 见到他们过来,戚大嫂很是高兴,连忙洗净手将他们迎到屋子里,“我不知道你们今日过来,不然的话,我便不让他们出去。不过他们很快也要回来了,你们晚上便留在这,我让你们戚大哥好好陪你们喝一杯。” “以后有机会,便再同他喝一杯,只是这次不行,我们有些事情急着回盛京,就不在此地多留。”秦江春说话很是诚恳。 戚大嫂也听自己男人说过几句扬州城的事情,倒是没有一昧强留,短暂失落之后便笑着说:“那你们注意些安全,日后有机会再来这边的话,我们再好好招待你们。” 她说着就要将家里还有的山货找出来,让他们带着以后也尝个新鲜,苏九年也过去帮忙,顺便说些话。毕竟男女有别,秦江春不好跟过去,在堂屋里坐着。 戚大嫂正在打包食物,不小心将茅草碰到地上,苏九年帮她捡起,抬头时注意到戚大嫂的小腹处隆起了一块。 她猜到什么,偷偷问戚大嫂,“是不是有了?” 戚大嫂抿嘴,却掩饰不住笑意,最后点点头,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小腹,“才发现的,已经有两个月了,我找村里的大夫看过,他说是个女儿。我和你戚大哥都商量好了,准备过些日子去城里买个院子,在做一些小营生,也替两个孩子攒些钱,好让他们的路以顺当些。” 她长相不是那种惊艳,甚至说有些普通,可在提及到孩子和未来时,整个人都柔和起来,像发着光一样。 后来苏九年在回忆戚大嫂时,总能够想到这一幕,想起那个阳光正好的午后,那个一向爽朗的女子温柔地说着对以后生活的美好憧憬。 他们是下午离开的,准备前去渭河走水路赶回盛京。走水路虽说人舒坦很多,但是有些慢,直到一个月后才抵达盛京。 盛京已经是冬天,老夫人提前得了信,早早派人在城门口等着,他们的马车在淮阳侯府门口还没停稳,小厮就直接窜进去,朗声说:“老夫人,侯爷回来了。”? 第29章 先是有几个婆子小厮出来,帮忙搬运东西,再往里走,方嬷嬷便在小门前等着。 见到秦江春过来,连忙行礼,“老夫人听说您回来,一早就在前厅等着,大爷和大夫人一家子也在,都在专程等您呢。” 秦江春将斗篷解下,交给旁边的丫头,问了声,“明尧可回来了。” “大少爷么,大少爷回来一趟又走了,现在不在府上,听说过两日也要回来。”方嬷嬷忙将他迎进去,“先前听说您出事,老夫人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还犯了旧疾,现在身子一直不大好。老夫人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头一直是惦记您的,您若是有时间,便陪她多说说话吧。” 秦江春点点头,穿过前庭和游廊,才到前厅的门口。 屋子里已经坐满人,一向不大露面的二少爷秦明良和大小姐秦暮云也过来了。 老夫人看着憔悴好多,精神也不如往日那样好,看见他的身影眼眶瞬间就红了,难得的情绪外露,连忙招手,“快过来让我瞧瞧。” 秦江春上前一步,走到她身边,唤了一声,“母亲。” 老夫人日夜担忧,生怕这个自己唯一的儿子在外面出了事,现在叫人给盼回来,心情更是激动。不过碍着屋子里还有外人,她不好多说什么,死死地攥着秦江春的手,关心的话到嘴边却成了,“扬州城的事情怎么样了,那些灾民可安置好了?” 坐在下首的江氏撇撇嘴,差点翻了个白眼,心里想这老夫人真是虚伪,巴巴地盼着自己儿子回来还急生病了,现在到是装成没事人一样。她有意无意地看了秦江春一眼,心里又泛起嘀咕,这人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去,怎么就活着回来了? 她眼里划过片刻的失望,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坐在下面发起呆。 苏静和可远没这样的好心情,前几日秦明尧回来,将自己做的事情向她透露了一些,她又惊又惧就怕秦江春回来。不过她还抱有一丝希望,秦明尧是淮阳候府的长孙,日后还有一半的可能继承这淮阳侯府,秦三爷未必真的就赶尽杀绝,要把事情都抖出去。 秦家大爷秦江陵对于这个抢了自己位置的弟弟也没多少好感,若不是老夫人在上头压着,他今日也未必过来。秦江陵五官算是周正,可久在官场中的推杯换盏中泡着,身材有些发福,看着油腻。他和秦江春是完全不一样的长相,据说他是随了以故的老侯爷。 他挺着一个肚子站起来,客气地说着话,“三弟回来就好,家里人不必担心,今儿有机会,我们兄弟两要好好喝一杯。” 秦江春不知道秦江陵是否知道秦明尧做的那些事情,怕惹了麻烦,推诿着:“下午我要进宫一趟,喝酒就不必了。” 秦江陵心里有些恼怒,当他是在炫耀圣上对他有多看重,面上却笑莹莹的,“正事儿重要,你先去忙便是。” 众人各揣心思说这场面上的话,等在一起用过午饭之后,老夫人便懒得同他们表演母慈子孝,说一声乏了之后,便让众人先行离开,留下秦江春说一些体己话。 老夫人先前忍住的眼泪落下来,一直念叨着:“怎么瘦了这么多,在外面也不好好照顾自己。俞贵俞满没跟在你后面?怎么就被小人算计了。” “应当是被逼急了。”秦江春恭敬地说着,“身边的人照顾得都很尽心,不过那边有些忙,整日里来回奔波,身子比以前结实一点,看着像是瘦了。” 老夫人那里不知道他是在说假的,也不戳穿,意有所指,“既然回来了,就好好补补身子,这两天让厨房那边紧着你的口味来做。这段时间你也好好休息一番,我陪嫁的庄子上有口温泉,听说对身体极好,你若是没什么事情的话,过两日便过去养养身子,旁的事情让别人来做也是一样的。” “您都知道了?”秦江春抬头看了老夫人一眼,神色有些冷。 扬州城贪墨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是谁告诉老夫人的可想而知。 “黄公公专程来说的,你以为是什么?”老夫人轻轻别过头去,嘴唇上下哆嗦着,最后冷着声,“要不是别人告诉我,我也不知道你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要不是戚家一直压着,你以为你能这么顺利回来?” “这是我应当做的事情,问心无愧,不曾后悔。”秦江春淡声说。 老夫人被气得说不出话,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她也不舍得苛责什么,“你先回去好好休息,这件事日后再说。” 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转眼见他没有动弹,问:“还有事情?” “嗯。”秦江春顿了顿,食指摸着扶手上的纹路,缓声说:“我准备娶九年为妻。” 他的话一落,屋子里都安静下来。 老夫人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的病已经治好了,肯同女儿家亲近了? 这对于老夫人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她按着心头的狂喜,镇静问了一声,“是谁,哪家的姑娘?你先说出来好让我有个准备。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得按规矩来,免得对方以为我们看轻了他们。” “不必这么繁琐,人您也是见过,便是之前同我一起去扬州城的丫鬟。” “那个丫鬟,原先是静和院子里的。”老夫人的笑容淡下去,她嘴角抿起,语气极度不悦,“你该想想清楚什么事情是合适的,今日的事情我便当你一时糊涂,没有说过,往后不必再提。你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我会托人替你相看一门亲事,身份差点没什么关系,只要家里教养得好,能撑得起侯府便成。” 他……他怎么就看上一个丫鬟,老夫人气急了,怀疑他是被人下了降头。 老夫人原本对那丫鬟还有几分好感,现在便是厌恶至极,认定她试用了下做的手段才勾得自己的儿子神志不清。这样一个有心计的女人,就是做一个妾室她都是不许的。 秦江春早就料到老夫人是这样的反应,也没有多少意外,语气没有半分的松动,“原先是我对不住她,我该负责的。” 一个男人对不起女人能有什么事情,老夫人脸色变了变,“你莫要再说,我就算是死也不可能同意。你侄媳妇的陪嫁丫鬟最后成了当家主母,这不是把淮阳侯府的脸面往地上踩。你出去打听打听,不说长门长媳,就是庶子娶的媳妇儿,有哪个是丫鬟出身?从古至今,听都没有听说过。” “我知道,但是您也说过,每个人都应该为承担自己犯下错误所带来的后果,我不想成为一个背信弃义的人。”秦江春说得坚定,面上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下定的决心要娶一个丫鬟进门。 老夫人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两旁太阳穴上的青筋凸凸地跳着,可是再争执下去伤的就是母子间的情分。她的态度缓和了些,“你若是为了这个歉疚,不如多给她一些银子,就当是补偿好了。” “她一个姑娘家,若是没有一个倚靠,就是有银子也会受人欺负。” “那你还当真想娶她不成!”老夫人猛得一拍桌子,上面摆放着的茶盏叮铃作响,“你若是还放心不下,便收她当通房,等日后你娶亲之后,再将她抬为姨娘。” 秦江春低着头,没有说话。 老夫人捂着自己的胸口,像是要喘不过气来,方嬷嬷一直在外面候着,见状立即进来,找出药丸侍候老夫人服下。然后,她对一旁的秦江春说:“侯爷,老夫人身子真的的不大好,有什么事情您好好同她说,千万别再气着她了。” 秦江春也没有料到这样,他背光而立,整张脸都隐匿在阴影里头,看不清表情,“可请太医来看过了。” “老夫人没让。”方嬷嬷拿眼睛去瞟他,斟酌着说:“不过请了城里有名的大夫,说是……” “说是我身体好得很,让你别气我就成。”老夫人背靠在迎枕上,显得有几分疲惫,“你自己心里有数便是,不必我多说什么。不是说要进宫吗,赶紧就过去吧,” “那我就先过去,等明日我去请太医过府看看您。”秦江春留话说。 “嗯。”老夫人应了一声,等人走了之后,她的脸一下垮下来,问身边的方嬷嬷,“那小丫鬟是不是跟着一起回来了?” “好像是看见了,像是去了听松院归置东西。”方嬷嬷知道她想做什么,在一旁劝说:“左不过就是一个丫鬟,您犯不着同这样的人生气。” “我生气什么,我就是想看看,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你去把人给叫过来。”老夫人闭上眼睛,显然是铁了心。 方嬷嬷遂不再说什么,让一个丫鬟去听松院叫人过来。 苏九年正在的收拾东西,屋子里的炭盆旺得很,她只穿了一件薄棉衣,听见说老夫人请,匆匆裹了件斗篷便跟着一起出去。 盛京的冬天冷得很,风刮在脸上都像是在剜肉一般,到了落晖院门口,方嬷嬷将她给拦下来,“老夫人先前吃了药,现在还在睡着,你在这里等一会吧。” 这些自然是托词,苏九年知道老夫人是有心让自己难堪,但是她却反抗不得,低眉说了一声好之后,就当真在外面等着。 等了一个时辰,她的脸颊都有些发紫,藏在单鞋里的脚被冻得失去知觉,像是两块硬邦邦的木头,老夫人这才开恩,让方嬷嬷请她进去。 第30章 屋子里暖和多了,里面燃着不知名的香料,闻起来好闻,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苏九年没敢抬头,一路走到旁厅,朝着老夫人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九年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没有出声,任由她弯着腰保持这行礼的姿势。这样的姿势最是累人,苏九年前头已经冻过一遭,屋子里暖气一熏便有些受不住,很快额头上渗出汗来,两只腿都在发颤。 “行了,起来吧。”老夫人挥挥手,仍旧不去看她,不轻不重地说:“我记得你,几个月前你还来过落晖院,那时候我还觉得你年纪小,没想到心眼确实挺足的。” 她接着话锋一转,“可是,在这淮阳侯府,心眼多的人才走不长远。” “奴婢晓得。”苏九年颔首。她的额头上出了不少汗,汗水将头发湿成一缕一缕的,黏在白净的脸上,显得有几分孱弱。不过这样显得一双杏眼更加透亮,像是夏天早晨挂在叶子上的水珠,朝气而又美好。 这样的长相讨人喜欢,老夫人原本也觉得这个小姑娘长得讨喜,可现在却觉得厌恶,看她哪哪都是不对。她的语气就不怎么好,“你可知道侯爷要收你做通房的事情。” 苏九年知道瞒不过去,也不去耍那些小聪明,老实地回着,“奴婢先前听侯爷提过一次,旁的不知道,也没有问过。奴婢只是个丫鬟,侯爷怎么说便怎么做。” 老夫人稍稍满意些,“这是原本我不该问,我听松院里头没人做主,有些事我少不得要说上两句。侯爷入了官场,在外头一言一行都要注意,免得被人拿捏错处。后院的人只要侍候好他,碰到不该问的不该打听的,自己也要知道忌讳,就是遇到旁人,也要把自己的嘴管得牢牢的,不要叫我在外面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听着这话的意思,老夫人就这么同意了?苏九年都有些意外她的好说话,前头那些事让她以为老夫人今日不会轻饶她。 她连忙敛神,朝着老夫人跪下,双手交叠置于头顶,磕了头,“奴婢谨记老夫人教诲。” “你记得便好。”老夫人朝着方嬷嬷看了一眼。 方嬷嬷见状转身进去,拿了一只掐丝双缠枝金簪走出来。金簪的前头簇着一团月季,簪前有些锐利,簪体还是空心的,值不了多少钱,还是过年的时候老夫人打赏身边下人剩下来的。 苏九年看了一眼,也没说话,笔直地跪在下方。 老夫人接过簪子,随意的插到她头上,簪体前端的尖锐擦着头皮过去,苏九年一阵吃疼,眉头紧紧地蹙着,却不敢有半分的避让。 “这是赏你的。”老夫人将簪子调整了一下位置,语气甚至算得上温和,却让人不寒而栗,“你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该仗着那点宠爱肖想不该要的东西。侯府里马上就要有喜事,听松院也会有正经的女主人,若是底下手伸得太长了,折了新夫人的脸面,我也不介意这福利少几个丫鬟。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苏九年咬着牙回话。 老夫人见该说的都说了,连个理由也没有,直接将人给大大出去,方嬷嬷借着说要出去看看厨房的机会,也出去送苏九年一程。 快到傍晚了,温度又往下降了几度,刺骨的寒冷。苏九年才出门便打了个哆嗦,拿过旁边的斗篷往身上裹了一圈,才缓和一点。 方嬷嬷往她的怀里塞了个暖手壶,“你出门的时候怎么就穿了这么一点?也不怕冻着。” 苏九年垂着眼帘,低头去盘弄手壶上的暗扣,轻声说:“我没想到外面的天这么冷。” “既然以后都在盛京生活,这天气还要注意些,到时候回去,让焦嬷嬷煮一碗老姜水,去去寒气,免得小日子的时候犯疼。”方嬷嬷陪着她走到院子外,便停住了,像是说闲话一样絮絮叨叨着:“我也不送你远了,老夫人这些天身子一直不畅快,需要人照顾。侯爷一片孝心,特意去请大夫来看,老夫人嘴上说麻烦,心里却高兴得很。这母子间的感情就是亲厚,就算有矛盾过会儿就好了。我这做奴才的也只能小心伺候,谨慎说话,免得两头都落不得好。” 苏九年听完之后,看了她一眼。 方嬷嬷穿着一身深紫色褂子,长相很是随和,看向别人时总是笑眯眯的,很少有冷脸的时候。是以在淮阳侯府,她的名声很是好听,别人都在背后夸一句,方嬷嬷真是个好人。 苏九年却觉得她笑容背后有些阴冷,到底是什么性子的人才能在说要关心的话之后,若无其事地再说出威胁。 她拢在袖子里的手骤然缩紧,指甲深陷入肉里,缓声说:“我知道的,不该说的我也不会告诉三爷。” 方嬷嬷表情又满意几分,叮嘱着她路上小心以后,才回去。 淮阳侯府当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苏九年才回来,便接连被威胁着,说是一点不在意都是假的。可心里再怎么难受她也毫无办法,毕竟她身份低微,只能任由别人拿捏。 她抬头看着天空,被这四四方方的院子禁锢住,这里的天空与往常没有别的不同。可她的心境却与往常不同,觉得不满足起来。她曾经见过更广袤的天地,见过一群质朴而热情的人,所以更加知道这一方院子的渺小与黑暗来。 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中,她又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她想往上面爬,想要变得厉害,想要不受别人轻视。 可想完之后她又觉得自己贪心,三爷已经对她够好了,她应该满足,不该生出这么多杂念。 她被风吹了一圈,回去的时候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可是怕焦嬷嬷骂她,暖和一下之后,也过去帮忙收拾。 焦嬷嬷见她病恹恹的,更加没有什么好脸色,没好气地说:“还不快去给自己煮碗姜汤,在这里杵着做什么,是不是想把自己累病倒了,反过头来要我照顾你。” 苏九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被老夫人和方嬷嬷整治狠了,听着焦嬷嬷冲人的语气,倒是从里面听出了一丝关心的意味,于是笑眯眯地说:“我知道了,那这边便麻烦嬷嬷了。” 焦嬷嬷见她笑着说话,表情像是见了鬼一般,等她走之后,悄咪咪地同一旁的严嬷嬷说话:“这丫头是不是脑子不大好,怎么还冲我笑着。” 严嬷嬷也是落晖院的老人了,同焦嬷嬷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对于这个老搭档的粗神经也有些无奈,闭着眼睛说:“她对你笑不是好事吗,要是个作妖的,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也是。”焦嬷嬷自己点了点头,但是苏九年给她的印象太差,总觉得人家小姑娘是在憋着什么大招。 到了晚上她这一预想落了实,听人说三爷已经将苏九年收了房。这一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一下子将焦嬷嬷劈了个正着,要不是严嬷嬷拦着,她只怕要去划花苏九年的脸。这个不要脸的小妖精,不知用了什么下作的手段,就这么将她们清清白白的三爷给嚯嚯了。 她心中悲愤欲绝,等秦江春回来之后,丝毫不顾是她自己让苏九年去休息这一事实,理直气壮地告状,“这丫鬟有些不勤快,看我们这些老家伙收拾,也不知道帮把手。” 秦江春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有一股寒气,走到炭盆旁边烤烤火,问了声:“她人呢。” “去了老夫人那里,回来脸色煞白的,就躺下了。”焦嬷嬷嘴快,一下子秃噜了出来,后来想想,又补充了一句,“说不定就是苦肉计呢。” 秦江春拿着火夹子把盆里的碳翻了翻,火就燃得更旺了,“嬷嬷不喜欢九年?” “没有啊。”焦嬷嬷嘴硬着不肯承认,“奴才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她人很好的,嬷嬷以后会喜欢她的。”秦江春感觉手上暖和一些,便准备去看看苏九年,顺便说着,“东边屋子不是空着吗,辛苦嬷嬷收拾一下,让她搬进去吧。” “这怕是不合规矩吧。”焦嬷嬷有些惊讶,一个丫鬟怎么能住进主子的屋里? “在听松院,我说的话便是规矩。”秦江春背着手,如玉的面庞有些冷,“这院子里只有她一个,受些优待没什么,嬷嬷可明白?” 焦嬷嬷不是蠢的,顿时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心里凉凉的,觉得自己果然想得没错,侯爷果然是被这小妖精迷了眼睛,不情不愿地应下来,“老奴知道了。” 苏九年被金簪划破后脑勺,一开始没什么感觉,后来头上便隐隐作痛。她找来了药膏子,将头发散开,对着巴掌大的铜镜准备往伤口上抹,谁知道外面响起来敲门声,她被吓了一跳,一大块药膏就全都粘到头发上。 她抓了旁边的帕子去擦,一边问着,“谁呀?” “是我。” 男人出了一个声,苏九年就立刻听出来,拿头绳将头发束起来,就过去开门。 她涂的药膏子味道不重,可离得近时仍旧能够闻出来。秦江春的眼神在她的头发上顿了顿,然后伸手将沾了下她头发丝上碰到的药膏,问:“这是什么?” “今天梳头发的时候,不小心刮到里面了,正准备要涂药呢。”苏九年下意识地手往后面摸。 手刚刚抬起,就被男人抓住了。 “别动,等会手上会沾到药膏。”秦江春低声说,接着用手将她的头发轻轻拨开,仔细看里面伤成什么样子。 他低头时离得很近,苏九年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的侧脸,白皙干净,几乎看不见毛孔,让人忍不住想凑上去亲一口,看看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种念头刚在脑海里闪过,她便控制不住地脸红起来,像是一节泛着粉色的嫩藕。自从那天之后,他们很少有靠得这么近的时候,她私心地想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让两个人的距离能够近一些,再进一些。 秦江春看见她的样子,自觉举动不妥,收回手往够后面退了一步,“后面伤口看起来还有些深,像是没有涂到。” “是吗?”苏九年忍着想碰碰它的冲动,说:“等会儿我对着镜子再看看吧。” 她转身进去,一手拿着铜镜,另一只手用一种怪异的姿势往头上抹药膏。她用了一点小心思,将药膏都沾到后面的头发上,伤口处却没有抹多少,看起来没有一点章法。 果然秦江春就有点看不下去,走过来接过装药膏的小盒子,淡声说:“我来吧。” 苏九年抿唇,不想让欢喜的情绪泄露,声音脆生生的,“那就谢谢三爷了。”? 第31章 男人的动作很是轻柔,药膏粘在头皮上清清凉凉,缓解了头皮上刺痛的感觉,很是舒服。 随后便能够感觉到指腹小心的触碰,手指穿过头发发出沙沙的响声,响声顺着头发丝要往脑袋里钻。苏九年更加紧张起来,浑身紧绷,一只手死死地攥着铜镜,企图将这种紧张镇压下去。 她坐在那里只有小小的一团,实际上也没多大岁数,却比同龄人活着辛苦许多。秦江春看着那一道狰狞的伤口,心中有些愧疚。这原本应该是他去解决承担的东西,现在倒是教小姑娘一个人受着。 他将盒子盖好,拿着帕子在手上擦了擦,“日后多避开那边些,别傻乎乎往前凑。” 苏九年听着他的话,想是他猜到了原因。不过方嬷嬷有句话是说对了,三爷同老夫人是母子,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需要让他们这些外人去指责。她想了想没有将那些委屈说出来,可也没假到说原谅的话,只翘着嘴角说:“老夫人喜欢清净,应当是不喜欢奴婢去讨嫌。” 她脚尖略微晃动着,笑容安静而美好,显得有几分天真和无忧无虑。 秦江春越发觉得歉疚,拉着她的手,将她指尖的药膏一点点擦干净,“明日要请的太医过来,等后两日闲了,我便要去庄子上呆上几日,你可要的一同过去?” “要的。”苏九年连忙说,歪过头问他:“可是老夫人的生病了,所以请太医过来?” 秦江春想起她会些医术的事情,也没有瞒着,“嗯,你今日可发现了什么?” 今日连吃了两个落挂,她倒是真的没有注意太多,现在回想起来,只记得老夫人脸色不大好,不过应当没有生命之忧。她手指瑟缩,而后委婉地说:“事情太多了,奴婢没怎么注意。要不,奴婢明日也跟过去看看?” “嗯?”秦江春听后,看向小姑娘,促狭地笑了一声,“不怕去那边了?” 小姑娘抬起头,目光澄澈,抿唇说:“这个不一样的,老夫人身体好了,您也能放心些。” “不必了,太医来看了,别人才放心。”秦江春看了她半天,说了这么一句。 别人是谁?苏九年心中疑惑,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直觉告诉自己,这不该是她问的,就没有再继续说话。 “这么晚了,早些休息吧。”秦江春将东西放在一旁,又摸了一把得她的头之后,才离开。 苏九年总觉得他摸自己头的时候,像是在摸什么小动物,不过呀,她也是开心的。 淮阳侯府统共就这么大的地方,发生了一点事情用不了多长时间就都知道了,很快,大家便都知道听松院多了位通房丫鬟的事情。 大家先都是震惊,先前三爷不能人道的事情传得太多,几乎被大家认为成一个事实,怎么现在好好地就多了个通房丫鬟。 江氏的反应更是大,说些不好听的话,她还准备着秦江春百老之后将那个位置让给自己的儿子。晚上入睡的时候,她推了推身边的男人,“三弟收了个通房的事情,你知道吗?” 秦江陵被问得莫名其妙,“我知道这件事情干什么,收了不就收了,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他收了的话,就说明他的病早就已经治好了,日后再娶妻生子,这淮阳侯府还有我们什么份。”江氏嘟嘟囔囔着,对他敷衍的态度极为不满。 “那你想做什么?”秦江陵忍着脾气问了一句。 江氏真没准备做什么,主要是她虽冲动易怒,可脑子跟不上,想不到什么好主意,只能求助身边的男人,“你也给想个主意?” 她顺势朝着秦江陵抛了一个媚眼,这是她年轻时候常做的动作。那时候她还是位窈窕美人,做起这个动作来,颇有几分女儿家的娇态,哄得年轻时候的秦江陵分不清东西南北。但是岁月对江氏不大厚道,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下来,曾经的窈窕美人成了体型健硕的妇人,曾经的浓情蜜意成了一种惊吓,秦江陵耐住心里的不适,呵斥道:“不要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要是有时间,好好琢磨一下明良和暮云的亲事。” 突然被呵斥,江氏觉得有些委屈,愤愤地见男人背过身子去,又不敢再说什么,憋着一口气也跟着躺下去。 可嘴上不说,她心思一点没少,打听那个丫鬟原是苏静和的陪嫁丫鬟之后,就将苏静和叫过来,让她找苏九年说说,看能不能策反过来成为她们手中的一颗棋子。 秦明尧的事情已经弄得苏静和心力交瘁,她心里本就不痛快。她又不是糊涂的,到现在也能反应过来,当时苏九年是自己用了点手段才离开抚芳院的,野了心的鸟还指望她能乖乖留在身边? 面对江氏的压迫,她冷冷地将茶盏放下,“她的卖身契早就给了老夫人,现在我说什么,她未必肯听。” “怎么不肯听,她在你苏家长大,娘老子都在府上。只要拿捏住她的家人,跑了和尚还怕跑了庙不成!”江氏嗤笑一声,心里骂着她没用,盘算着等明良成亲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挑个厉害,全然忘记这个儿媳妇还是当初自己眼巴巴求来的。 她没什么能耐,但是将事情推到别人头上的事情倒是做得很溜,理直气壮地同苏静和说:“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处理,一定要将那个丫鬟争取到和我们站在一边。” 想了想之后,她又补上一句,“我这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明尧,明尧是你的夫君,只有他一切顺利了,我们才能跟着一起享福。” 苏静和不大看得上江氏,倒是将这句话给听了进去。是啊,她现在同秦明尧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如今秦明尧还真的不能得出事,她还是要去找苏九年一趟。 不过去之前,她写了一封信给自己的父亲,随后让人去找赵南琴,这才发现秦明尧将赵南琴藏了起来。 赵南琴是她爹的一个外室,鲜少在外人面前出现,怎么就同秦明尧扯上关系?毕竟两个人的岁数摆在那个地方,她倒是没有往某方面想。前后思考一番之后,她想到他们两个人唯一的联系——苏九年? 所以自己的夫君是看上苏九年了?苏静和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倒是先将自己给吓了一跳,然后笑话自己想得太多。可是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了,便在脑子中挥之不去,像是在心口间埋下一根刺,让她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因为这么件事情耽误了时间,苏静和再想去找苏九年的时候,苏九年已经随着秦江春去了庄子上。他们前脚才到了庄子上,后脚便有宫人过来禀告,太子同太子妃也过来这边,请淮阳侯前往一叙。 秦江春想了想之后,将苏九年也一同带上了。 苏九年听闻之后有些紧张,她也没有见过多少大人物,总觉得皇家的人高高在上,一句话说的不好就会要人脑袋。可她又不能这样一直躲着,小心问秦三爷,“太子同太子妃可有什么忌讳,奴婢怕说了不好的,回头惹他们厌烦了。” “脾气都挺好的,你不必过于紧张了。”秦江春倒是想起来头一次苏九年将太子错认成他的事情,笑了一声,“说起来你还见过太子。” “有吗?”苏九年狐疑地看向地他,见他没有说话,心里头更是痒痒的,想要弄清楚是谁。 可真等看见太子后,她又恨不得将头埋到地里,羞窘地说不出话来。 太子对她还有些印象,听说扬州城的瘟疫是多亏了这个丫鬟才及时之制止住,玩笑着说:“你得抬起头仔细看看我,免得下次又将我给认错了。” 苏九年更加窘迫,朝着他行礼,“上次是奴婢唐突了,还望得太子殿下海涵。” 太子本就是在说笑,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见她这样更是觉得有趣,虎着脸说:“若是我海涵不了呢。” 苏九年一时答不上来话,秦江春倒是给她解了围,“太子在同你说笑呢,还不谢谢太子。” “奴婢多谢太子。”苏九年反应过来,道谢之后连忙站到秦江春身后。 一旁坐着的太子妃用帕子捂着嘴笑了声,极为熟稔地说:“倒是没有见过你这么护着一个人。”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是空山里一只黄莺在吟唱,清脆空灵。苏九年偷偷朝她看过去,只觉得女子生得极美。那种美是端庄大气,像是从天上飘下来的仙女,带着几分高高在上不可亵渎。 苏家重规矩,苏静和未出阁时还专门请了宫里的嬷嬷指点仪态,现在出去参加宴会别人都说气度好。可若是和面前的女子比起来,苏静和还是落了下乘,觉得她的端庄里头带着几分刻意。面前的女子当真是将教养刻在骨子里,一举一动漫不经心却又是守着规矩,极为赏心悦目。 苏九年也是头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美好的女子,只有这样气度的女子站在三爷身边才不觉得突兀。她心上酸酸涩涩,越发自惭形秽,心里默默想着,日后有一天她也要成为这样的女子。 太子夫妇同秦江春说了些话,然后便约着去后面的温泉。可毕竟男女有别,苏九年不方便跟着他过去,若是留在太子妃身边也不大合适,秦江春一时迟疑。 太子妃名唤楚眠,其祖父曾是太子少傅,曾经也是秦江春的先生。因着这么一层关系,他们也是一同长大的交情。太子妃瞧出他的迟疑,说得也很是委婉,“我见你那丫鬟是个有趣的,不如留下来和我一起说说话。” 秦江春拱手做了一个谢礼,偏头低声同身边的小丫头交代,“你便跟着太子妃后面,莫要紧张。” 苏九年对太子妃的印象很是好,当即就应下来。 楚眠很是通透,隐约能够猜出秦江春同这个丫鬟之间有什么,因此对苏九年的态度更加客气,主动去问她,“后面还有一个小的温泉,早年的时候让人放了些温补的药材,你要不要过去试试?” 她这话的意思没说自己也过去,虽说是客气,苏九年也不敢界跃,“不用了,奴婢用不着这个,谢太子妃赏识。” 小姑娘说话软软糯糯,温顺地很,楚眠倒是对她有几分好感,摸上自己的小腹,目光温柔,“我是这里面有一个人,不方便过去,你且不必顾及着我,自在些,便当是你们侯爷带你过来的。” 苏九年有些意外,对着她的腰肢看了几眼,只见得她小腹平平,同戚大嫂怀孕的的样子相差甚远。 楚眠瞧出她的疑惑,笑着:“我本身肚子小,今日穿的衣服也有些宽松了,不大能看得出来的,实际上有三个月了。不过……不过倒是同一般孕妇有些不大一样,太医看了几回,也没能够说出一个所以然出来。这毕竟是我的头一个孩子,太医这么说我心里都不安稳。我听说太子说,你也会些医术,要不要替我捉捉脉。” 苏九年哪里懂得这些,不过仔细瞧着太子妃的样子,觉得有几分疲倦之感,倒不像是生病,她能够想到的也不过是些温补的食材。 她斟酌一番后才问:“太子妃这段时间可是烦心事过多,用不下去东西。” 楚眠愣了愣,烦心事是有不少,毕竟她肚子里若是个男孩,便是嫡长孙,里里外外不少人都盯着她的肚子。不过她倒是没有少吃什么,毕竟也知道肚子里孩子的重要性。她对苏九年的医术存着怀疑,面上却不显示,温声说:“我食量还算是不错的。” 苏九年一时窘迫,没再敢多说什么,捡着自己知道的几样食物说了,让太子妃可以多尝尝。 楚眠听着食材都是常见的,反正也没害处,准备等问过太医之后,便试试。 两个人都不打算去泡温泉,便一同去后面的院子逛逛。走路走到一半,楚眠猛然干呕起来。身边的宫女连忙去拿来盆,温水和帕子等物,一阵忙乱之后,楚眠才缓过来,笑容都有几分虚弱,“让你见笑了,我自孕后总是这样,经常反胃。前段时间嗜睡,反胃倒还是没这么厉害,这段时间才精神些,又被这折腾了一番。” “有身孕的人都是这样,太子妃要保重身体。”苏九年说着安慰的话,可脑子里却打了个突突,不知想到什么,声线略微紧绷,“有孕之后都会嗜睡吗?” 第32章 “有些人的确是这样。”楚眠回答说。 苏九年仔细算了下日子,发现月事快两个月没来。她月事本就来得迟又有些不稳定,原先她没有当成一回事儿,现在听了太子妃的话,忽然觉得手脚冰凉起来。 她近来也是有几分嗜睡的。 那一夜荒唐,两个人心里都存着事情,哪还记得避孕的事情,若是说真的有了,也不是不可能的。可三爷分明不喜欢孩子,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便成了一种负担。 她忍住要摸上小腹的冲动,内心多了几分惶恐不安,又在安慰自己,不会这么巧的,哪里有一次就直接怀孕的。 楚眠瞧着她神情不大对,问了声:“你怎么了?” “奴婢想些事情,一时走神了。”苏九年将脑海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给压下去。 楚眠没有多想,两个人绕着院子逛了逛,说了些琐碎的话。苏九年对着楚眠的印象更是好上几分,觉得楚眠什么都是好的,回去的路上还一直问秦江春有关于楚眠的问题。 她大多时候都是安静的,很少会有这么活泼的时候,倒是让秦江春有些意外。 秦江春偏头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样子,突然问了一句,“你很喜欢的太子妃么?” 苏九年点了点头,一双杏眼更是灵动,“奴婢觉得的太子妃人好,知书达理,又很温柔。”活成了她做梦都想要成为的样子。 不过她怕被笑话,最后一句话没有敢说出来。 秦江春心上觉得有些异样,很轻微的,出现了一会儿之后很快又消失,笑着说:“若是喜欢的话,你这几日可以常去。” 苏九年轻轻摇了摇头,且说这不大符合规矩,就是两人的身份差距都是问题,过于亲近则显得谄媚,容易让人生出不喜来,她不愿意做这么讨人厌烦的事情。 他们一路上说着话,很快回到庄子上。秦江春知道她今日一直陪着太子妃,没有去过温泉,特意交代了一声,“这个院子里有一口温泉,我今日不过去,你若是喜欢的话,可以去试试。嗯,听说对女儿家的身体不错。” 这一句话将苏九年拉到现实当中,她疑心自己的肚子里已经有一条小生命,自然不会去泡温泉。不过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怀上,若是怀上了,三爷的态度会如何。 秦江春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的神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问:“怎么了,瞧着你不大高兴?” 苏九年抬头看向他,月光之下,男子轮廓分明,朗眉星目,一笔一划都说着上天对人相貌的不公来。三爷的出身好,性子好,能力也好,却不像旁人那般趾高气昂,恨不得用下巴看人。他始终是温温润润的,尽可能尊重每个人。 若不是遇上他,苏九年也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何等的境遇,所以自己真的有孩子了,也愿意将所有决定权都交到三爷手上。他不想要这个孩子,那她便不要,若是他想要这个孩子,她也情愿诞育他们的孩子。 不过说这些还太早,苏九年摇摇头,说着“没事”,心里暗自决定,改天出府去看看,先确定自己是否怀有身孕再说。 打定主意之后,她反倒是有得几分坦然,跟在秦三爷的后面,一步一步地去踩他的影子往庄子里走。 他们在的庄子上住了十日左右,对外宣称是来养病,因此也没有人过来打扰,日子过得很是悠闲,不过苏九年倒是有些忙碌。 许是三爷在这边没什么事情,便主动担当起教她学文的任务。不过三爷倒是没有教她什么《女则》《女训》,反倒是教起了四书五经来。她如今也囫囵吞枣认了不少字,可古文的意思却一点都不懂,学起来很是吃力,每日之乎者也地念着,都有几分昏昏沉沉。 下午还好些,她只用学些琴棋。不过她的琴艺实在不大好,三爷手把手地教她怎么勾弦,她才学会一首入门的曲子。不过就是照着琴谱丝毫不错地弹出来,她的琴声都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秦三爷颇有耐心,坐在庭院旁的石凳上,闭眼听她的琴声。他听到的某一处时,顿了顿,出声将她的琴声打断,“错了。” 苏九年看了一眼琴谱,没觉得什么地方错了,只好小声问着:“那里?” 她今日穿了身鹅黄色的夹袄,更显得有几分稚气。午后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显得小姑娘肤色越发莹白,那莹白中透着几分粉糯,像是一块刚出锅的糍团子,让人忍不住上手去捏捏看是否同想象中的手感一样。 秦江春咳嗽了两声,说:“第二段开始那一句。” 苏九年手指抵着琴谱,很快找到他说的地方,一手按着琴弦,另一只手快速拨动两下,才抬头问:“不是这样?” “不是,右手再放低一些。”秦江春又说了几句,见她仍旧不得要领,便叹了一口气,走到她身旁抓着小姑娘的手,一点点纠正。 这个动作显得有些日爱日未,像是男人从身后一下子就抱着她,苏九年一瞬间脸红起来,思绪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她偷偷去看覆盖在自己手上的大手,白且消瘦,能够看见手背上浮起的青筋,像是上好的工艺品。而这双手不仅教过她识字学琴,还曾温柔地替她擦过药膏。 秦江春注意到小姑娘有些走神,不动声色地往后面退了一些,坐到旁边来。长指在桌面上轻点两下,见小姑娘回过神之后,他才说:“按照我刚刚说的再弹一遍。” “啊?”苏九年刚刚没听到什么,一时有有些手足无措,弹错了几个音节之后,不安地看向秦江春。 秦江春神色淡淡的,没有说话,看样子像是有些生气。 苏九年小心推他一下,咬着下唇轻声说:“爷,再教奴婢一次吧。” “这次不走神了?”秦江春问她。 苏九年连忙摇头,认错倒是比旁人都快上得许多。 秦江春便觉得好笑,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不去得过多计较,而是说:“等你将这首曲子弹好了,等正月十五的时候,便带你出去看花灯去。” “当真?”苏九杏眼里闪着光,她曾经跟着苏静和出去过一次,瞧见过那样热闹的场景,一直念念不忘,想着有机会再去一次。 “自然是真的。”秦江春算了下时间,那天自己应当没有什么事情,“若是弹不好便没有了。” 有了这么一层奖励,苏九年学琴越发刻苦起来,奈何天分不怎么够,学了七八日才将一小段弹得似模似样。太子夫妇也过来几趟,晓得她跟在秦三爷后面学琴之后,太子感叹了一声:“也只有慕白有这样的性子教你。” 他们在这里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外面却因为扬州城得贪墨一案闹翻了天。皇帝这次是下决心要整治朝纲,明面上贬斥了不少官员,该杀头的杀头,该抄家的抄家的,该流放的流放,朝中官员一下子少了六十多位。而扬州城上面黔陵、巴楚、兰阳的官员,又因“失德”受到不同程度的责罚。 原本这件事就这样过去,没想到过几天,四皇子和八皇子因言行不妥,冒犯圣上,被罚禁足半年。四皇子早早被封了王爷,差点因为这件事情被褫夺封号。还是其母许贵妃同圣上曾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勤事殿外跪了一天,才保住了王爷的封号。如此一来,四皇子和八皇子损失惨重,接下来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太子一派因为早早去了行宫,将自己同这件事情摘得干干净净,倒是保全自己。 事情发生的时间很是微妙,圣上还算得上是仁慈之君,这次发了这么大火气,众人猜想是两位皇子在扬州城的事情中掺和了一脚。不过这种事情也没办法考证,众人只在心里估量,对朝中形式另有一番斟酌。 圣上有意保全秦江春,刻意将他在人前弱化,因此很少人知扬州城贪墨之事原本是秦江春揭发出来,不过淮阳侯府的人倒是清楚得很。 秦明尧抽身得早,这段时间又抹去了不少的证据,在这场事件中受到的责罚不多,只是贬了官,罚了一年俸禄,但是在吏部那里留了底子,日后再想往上面爬却是很难了。 大房被气得够呛,原本想要找秦江春麻烦,奈何秦江春不在府中。老夫人将众人压下来,说若是教她在外面听见些不该听见的,便直接分府过日子。大房受了重创,现在还要依靠着淮阳侯府的势,秦江陵就是再心有不甘,只能将这件事情给忍下来。 江氏却是不行,直接被气得病倒,整日里在房间小声叫骂,受苦最多的却是过来侍疾的苏静和。旁人要么不敢骂,要么不舍得骂,于是她就将所有的气都撒到自己儿媳妇身上。 “你个黑了心的,指不定现在心里就在看着笑话吧。我让你去找那死丫头,你偏偏不去,现在明尧失了势,你就高兴了!你怎么心肠就这么黑,我们明尧都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你进门。” 她说话难听得很,苏静和后来听不下去了,淡淡将药碗往旁边一放,“这次若不是我父亲帮忙,您以为明尧就这么容易抽身吗?” 江氏把眼睛一瞪,活像要把面前的人都吃了一样,“这难不成不是你应该做的,怎么,还想让我谢谢你不成。” 她看见窗外人影晃动了一下,直接往旁边的迎枕上一扑,锤着床干嚎起来,“这日子都没有办法过了,我们家到底是娶了什么样的儿媳妇进来,我还没有死呢,现在都想要欺负到我头上来,我这没有办法活了。” 苏静和熟悉她的作态,面色一沉,果然便看见男人沉着步子走进来。 江氏嚎得更厉害了,对着走进来的秦明尧说:“你看看她,只知道气我,你娶这个媳妇进门,连孩子都生不出来,就是专门为了气我不成。” “母亲,你说说静和怎么了?”秦明尧摆摆手,示意苏静和先行离开,自己则坐在得她原本的位置上。 苏静和脸上的笑容没什么变化,锐利的指甲却深陷入肉里,转身离开。 江氏在秦明尧面前说了苏静和不少坏话,秦明尧听着也没有任何的反驳,倒是末了的时候问了一句,“那母亲是想我同静和和离吗?” 他语调平静,神情正经,倒是将江氏吓了一跳。江氏对苏静和娘家的背景还是满意的,至于孙子有没有都不要紧,反正她儿子正常得很,随便和谁生一个,都是她的孙子。现在她不过是气狠了,想要找一个人出气,若是真的让自己儿子同苏静和和离,她却是不肯的。 她顾及着面子,不肯道歉,嘴硬着:“我不过是说上两句,怎么就要和离了,难不成我一个做婆婆的,说两句都是不成?” “成,但是只怕到时候,她要闹着和我和离了。”秦明尧冷静分析着利弊,“她的父亲是正经三品朝臣,外祖家是一方大吏,最近胡人隐有南下的趋势,圣上怕是会重新重用她外祖家。她有如此家世,就算和离也多的是人求娶,何必呆在这里?” “她……她难不成……”江氏顿时清醒过来,后面的话也就没有说出来。苏静和因为孩子的问题对她一再退让,倒是叫江氏忘记了她显赫的家世。她就算是蠢的,也知道好歹,干巴巴地妥协了一次,“下次我不那么说她便是了。” 秦明尧趁人打铁,又在江氏的面前说了不少,随后便去了抚芳院。才进院子的门,便看见苏静和在煮茶。绿色的茶叶在滚水里上下翻涌着,满室都是茶香。 见到他来,女子笑了一声,“年前外祖家送了我一些茶叶,我不大舍得喝,一直留到现在,茶味居然没有多少的变化,要不要来尝尝看?” 毕竟夫妻这么多年,秦明尧也知道她是动了火气,坐到一旁,“那我便尝尝看。” 苏静和手指翻飞,橙黄的液体从空中划过一道曲线,然后一点不撒地倒入杯中,她将杯子直接放到男人面前。 秦明尧对这些东西不大感兴趣,只知道是好茶,旁的便说不出什么三四五六来。不过他心思也不在上面,放下茶盏之后,顺势握住女子的手,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满着深情,“今天的事情委屈你了。” 苏静和眼眶一热,而后别过头去,没有说话,男人顺势将她搂入怀中,她挣扎了两下之后,将额头靠在他的肩膀。 秦明尧轻轻拍着她的背部,声音刻意的放缓了几分,呼出的热气直接喷洒在女子的耳边,“我已经找母亲说过了,日后她不会再这样。我没能够好好护着你,是我的不是。” 他说话时很是温柔,带着几分珍视,仿佛她真的就是他心底珍视已久的人。 苏静和对江氏有着太多不满,不过碍着现在老夫人当家,她不好做什么,不然早就出手整治江氏。面对秦明尧突然的温柔,她就算知道男人是在哄自己,可还是忍不住心软,“不委屈,嫁给你从来都不委屈,我知道,你最近也是辛苦得很,事情……事情可解决了。” “解决了,只是日后麻烦些,不过我有些想去漠北,挣一份军功回来,这样扬州城的事情就影响不到我。” 苏静和的外祖家正是在漠北,夫妻本一体,本就是荣辱与共。她也不介意帮秦明尧一把,不过她倒是怕伤了男人的面子,说得更是委婉,“我外祖家也在那边,你若是真的去了那边,可以抽空过去拜访一番。” “我是晚辈,这自然是应当的。”秦明尧低头,把玩着的她的手指。她的手指保养得当,很是好看,秦明尧却觉得有些别扭,像是他应该牵着的是另一双手。 另一双手更小一些,也更为白嫩,会主动缠上来蹭着他的关节,然后软软糯糯的问:“爷,您什么时候回来。”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就听见女子羞怯的笑声,“那……那妾身便等着你回来。” 那场景极为鲜活,就像是真的发生了一般,可等他再去细想这段对话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时候,脑子便如同针扎一般难受起来。 苏静和瞧着他神情不大对,连忙问着:“怎么了?” 秦明尧摇摇头,按着太阳穴,“许是这段时间来回奔波累着了。” “你也要注意休息。”苏静和顺势站起来,替他按摩着,她忽然想起了苏九年的事情来,试探地说:“以前啊,九年那丫鬟按摩是最好的,有时候我累极了,便会让她帮我按两下,不过以后怕是不行了,她被三叔收了房,以后便是听松院的人了。” “什么?”秦明尧猛然睁开眼睛,攥着女子的手腕,脸上写满了震惊,“她被三叔收了房?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的力道很重,苏静和吃疼,小声地叫了出来。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手松开些,掩饰性地解释了一句,“我只是有些吃惊罢了,毕竟这么多年,三叔身边也没有过女人。” 说完之后,他面色贴青,心中有说不出的愤怒。苏九年,苏九年居然真的敢爬上秦江春的床。 苏静和的目光冷了冷,直觉告诉她,秦明尧和苏九年之间一定是的发生了什么。她爱秦明尧不假,可是这份爱是有限度的,她可以为了孩子的事情让步,让秦明尧纳妾,可绝对不允许他爱上别的女人。 第33章 苏静和转动着手腕,“前几日我派人去找赵姨娘,听说你将赵姨娘接走了,是么?” 秦明尧没有想到她突然去找赵南琴,不过按照苏静和多疑的性子,想是她已经猜到什么。他没有准备同苏静和翻脸,只能找了一个理由,“先前是我让她去三叔身边,抓赵姨娘过来,不过是为了威胁德她而已。呵,倒是没有想到,她是个心大的,直接爬上了三叔的床。” 若是这么说的话,倒是也能够说得通,苏静和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锋,声音又放缓了几分,“那你应该早就告诉我的,九年那丫鬟在苏家长大,还可能听我几分。” 真要是能听她的,苏九年就做不出后来的那些事情。秦明尧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却不显,直接站起将女人打横抱起,往里面走去,笑得有几分邪气,“接下来便全听夫人的好了。” 他说得太过得直白,苏静和直接红了脸,轻轻砸了两下男人的胸膛,娇嗔着:“还是白天呢,快放我下来,别人看见了要笑话。” 秦明尧直接将女子压在身下,一双凤眼深邃,勾着唇角,“我同夫人做些爱做的事情,谁敢笑话了。” 说完之后,他便伸手将锦帐放下来,然后将寒冬隔在外面,帐内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春色。 盛京的事情平定下来之后,淮阳侯府来人说老夫人病倒了,秦江春便没有再在庄子上呆下去,直接带着苏九年回去。 他回去便直接去了落晖院,不过老夫人恰好睡下,他进去看了眼之后便直接出来,问方嬷嬷是什么情况。 方嬷嬷脸上带着愤然之色,“老夫人身子本就不大好,一直用药调养。现下是年底,府里的事情本就多,大夫人来闹过几回,老夫人就直接病倒了。” “没人管管么?” “管不了,大夫人来了便只是哭,说自己有多么多么不容易。老夫人训斥了两回,没有多少用,隔不了一天,大夫人继续过来。” 秦江春这次下手也留什么情面,不光是秦明尧仕途受阻,就是秦江陵在朝堂上也接连受了两回训斥。秦江陵现在的位置也尴尬,顶头上司是官场上的老人,只要不犯大错便不会退下来,下面还有许多人盯着,准备随时将他拉下来。秦明尧出了事情后,若不是依仗着淮阳侯府,只怕他也要官退半步。 这几乎等于伤了根本,江氏这才不管不顾地闹起来。 秦江春心里有了打算,有心再给大房一个教训,只说:“我来解决这件事情,你先好好照顾我母亲。” 下午请了太医来看,太医之说老夫人是气火攻心,再加上过于疲惫,这才染了风寒病倒了。太医只开了一副方子,吩咐让人煎下给老夫人服用之后便离开了。谁知道到了晚上,老夫人病得更加严重起来,甚至开始吐血。 落晖院里一片慌乱,秦江春连忙让人去请苏九年过来。 苏九年是从睡梦中被人叫起来,听说事情严重之后,也没有耽搁,匆匆穿了衣服赶过来。她才进屋子,便觉得里面沉闷,香料味、血腥味和丫鬟身上的胭脂味混合在一起,再由里面的热气一熏,便张牙舞爪地朝着她扑过来。 她顿时皱起眉头,见男人沉默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上前行了礼,“三爷。” 秦江春“嗯”了一声,连忙让出位置来,“不必讲究这些虚礼,你先过来看看,可有法子救治。” 苏九年这才往前走,见到里面躺着老夫人时,先是被吓了一跳。老夫人先前虽然看上去有些疲惫,但是精神依旧很好,再加上保养得当,看着比同龄人年轻不少。可短短的十几天,她的脸色一下子灰败下去,脸上的皱纹变得明显。她像是神智都不大清楚,眼皮半搭着,嘴唇张张合合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若是再继续这样下去,只怕不出三天,人便熬不过去。 苏九年半跪在床边,仔细去看老夫人的脸色,方嬷嬷在一旁将太医的诊断结果说了一遍。在听到“风寒”二字的时候,她突然顿住了,不确定地说:“太医真的是这样说的么?” 方嬷嬷被问得有些懵,想了一遍自己说的话之后,肯定地说了一句,“太医的确是说老夫人感染了风寒,怎么,你可是瞧出旁的了。” 苏九年没有回话,看向秦三爷。 秦江春同她相处了这么长时间,顿时明白她的意思,接着一颗心被狠狠提起来。他双手紧握成拳,吩咐一旁的方嬷嬷,“嬷嬷,你带着院子里的人一同下去吧,守着门口,别让人进来。” “嬷嬷留下,奴婢正好有关于老夫人的问题要请教您。”苏九年连忙在旁边补充了一句。 方嬷嬷看向秦三爷,见他轻微点头允诺之后,便将屋子里的丫鬟都叫出去,让墨兰墨菊在门外守着,不让任何人进来。 她虽然这么做,不过是碍着侯爷的吩咐,心里却是不信任苏九年的,进来之后便“和气”地问了一句,“老夫人是怎么了,还要弄得这么神神秘秘。” 苏九年抿唇,斟酌一番之后,才慎重开口,“奴婢疑心老夫人是中了毒。” 在场的两个人脸色俱是一变,若是老夫人中毒的话,这就是有人想要害老夫人的性命。 秦江春脸色铁青,眼神幽深起来,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潭。他沉着声音问:“你可有把握将毒解开。” 苏九年面上露出难色来,将自己的顾虑说出来,“解毒都不是什么难事,关键是奴婢看着老夫人中毒有段时间,像是每日都接触了一些,积攒到现在,怕是太医以为是风寒开的药和毒素相冲,才爆发出来。若是单纯将毒解开,但是弄不清楚老夫人是怎么中毒的,依旧没有多少用处。” 她接着看向方嬷嬷,问:“嬷嬷可能说说,老夫人每日都接触了些什么吗?” 方嬷嬷脸色煞白,屋子里炭火旺盛,她的额头上渗出许多汗来。老夫人的饮食起居几乎都是她一手打理的,现在老夫人中了毒,不论最后查出来这毒药是谁下的,她都难逃其咎。她一把扶住身边的小几,深吸了几口气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老夫人这几日生病,没吃多少东西,还是中午的时候喝了一碗粥。粥是周婆子送过来的,周婆子是府里的老人,一家子都在府上做事,想必也没有这个胆子动手脚。”她说出来之后反而是镇定下来,“至于穿着什么,也不大可能。” “老夫人中毒有段时间,还是要看看平日里她都会接触到的东西是什么,烦请嬷嬷仔细想想。” 方嬷嬷心里也着急着,可越是着急,脑子越是一片空白。 秦江春见状,便对苏九年说:“你先去抓药去,让嬷嬷好好想想,将每日老夫人都会接触到东西都写下来,比对一番就知道结果。” 苏九年点头出去,跟着丫鬟去了药房,抓了药之后便亲自在厨房看着煎药。 落晖院的烛火点了一晚上,夜里喂老夫人喝了药,到天亮时候听见老夫人的呼吸渐渐平缓一些,苏九年这才敢离开。在小凳子上坐了差不多一个晚上,她的双脚酸麻,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一样。扶着墙壁许久,她才缓和过来。 她挑起帘子,看见秦三爷对着烛火比对着纸上写的东西。他一夜未眠,脸色看上去有些差,长指执着纸张,眼睛微微眯起。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出现了不少的褶皱,身体紧绷,周围的空气都有几分压抑。 “三爷。”苏九年走了过去。 秦江春应了一声,面前便出现一双白嫩的手,那双手也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就直接递到他嘴边。他无意识地张嘴,等到嘴里出现甜丝丝的味道才反应过来,看见小姑娘站在他身边冲着他笑着。 微光掺和着烛火的暖光洒在她脸上,衬托地小姑娘越发白净起来,眉毛细长,红唇饱满,一双杏眼蒙着淡淡的一层水雾,像是清晨挂在叶梢尖尖上的水滴,亮得不像话。 他定定瞧了几眼,笑了一下,“没规矩。” 小姑娘许是听出他话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偷看对面撑着额头几乎要睡死过去的方嬷嬷,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三爷,你小声些,奴婢只有一颗糖,别被方嬷嬷发现了。” 一颗糖么?秦江春的手顿了顿,而后意外发现嘴里的糖越发甜了起来。他不大爱吃甜食,此刻却觉得还不错。 苏九年还准备要说些什么,方嬷嬷撑着额头的手肘一歪,头猛得朝桌面下坠,顿时清醒过来。她毕竟也上了年纪,受不了这样的通宵,捂着脸缓和了一下,声音都小了很多,“三爷,可看出什么了?” “只找到几个可疑的地方,还要麻烦嬷嬷帮忙看看。”秦江春从一堆纸张当中,找到一张,递出去。 方嬷嬷连忙站起来,用双手接过后,才看了起来,过了半会儿,突然扶着小几跪了下来,“侯爷,这几样东西都是老奴负责准备的,但老奴侍候老夫人这么多年,敢对这天发誓,老奴从未存过要害老夫人的心思。” “嬷嬷言重了,我并未怀疑过你。”秦江春坐正身体,右手放在膝盖上,“嬷嬷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可有经过旁人的手?” 苏九年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将方嬷嬷搀扶起来。 方嬷嬷现在都觉得心悬着,一方面担心老夫人,一方面又急着抓住下毒的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她不敢有丝毫的隐瞒,“都是老奴亲自准备的,只是有时候忙起来,有过两次是让旁人端进来给老夫人的。” 一次两次自然不可能在中间下毒,线索一下子就断掉了。秦江春压着心里头的烦躁,只说让方嬷嬷再好好想想。 老夫人病重的事情府里的人都知道,早上的时候,大房的人都过来看了。但是都没有进来就在屋子外头被拦下来了,江氏老大不高兴,原本还想硬闯进来,看看老夫人到底病成什么样子,要是死了才是最好的。 但是听说秦江春还在屋子里,秦江陵便说了几句场面话,将江氏给直接拉走了。 江氏颇为不满,“怎么,我连进去看看都不行吗?要是老夫人真出什么事,好处还不是全被他们给拿去了。” 秦江陵完全忘记了当初的甜言蜜语,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光了,当初到底自己是被灌了怎样的迷魂汤,才将这样没脑子的人给娶进来。 他黑着一张脸,拽着江氏直接往里面走,“砰”地一声将门一摔,忍着火气说:“你最好给我盼着老夫人平安无事,现在朝廷正是用人的时候,只要打点好,我说不定还能往前面走一步。要是老夫人出了事情,那才真的是全完了。” 丁忧三年,再回到朝中,位置早就已经被人给占满了,哪里轮得上他说话。 江氏被他的一番话给唬住,但是抹不下面子认错,顶着灼热的实现嘟嘟囔囔着:“我只是想去看看,也是好意。” 秦江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一言不发出去,然后接连几日宿在梅姨娘的院子里。江氏气得在院子里砸了不少东西,却也老实下来。 老夫人的身体渐渐好转起来,但是体内的毒素一直清除不干净。苏九年怕秦三爷担心,便主动去了落晖院,衣不解带地照顾了老夫人几天。 照顾病人最是磨人的,她连着几天都没有睡好,眼下已经出现一片淤青,最后困得实在受不了,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她是听见咳嗽声惊醒的,看见老夫人要往起坐,连忙走过去扶着,又再老夫人身后塞了几个软枕,才安静地站在一旁。 人心都是肉长的,从方嬷嬷那里听说是面前的人救了自己一命,这几日又见她一步不离地照料,老夫人对苏九年的态度缓和几分,还能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关心的话,“困了的话,便回去休息,这边也有其他人照顾,你不必在这里一直守着。” 苏九年一下子就清醒了,她对老夫人存着几分怯怕,听着这话怎么都觉得是在怪罪她。于是她立马摇头,声音软糯,“不累的,能照顾老夫人是奴婢的荣幸。” 老夫人瞧了她一眼,问:“还有几个月及笄?” “差不多还有三个月。”苏九年不明白她问话的意思,杏眼微微睁圆,看上去幼齿柔弱 还是太小了些,老夫人叹了一声。 别说是像她这般大年纪的,就是比她大上几岁的,都未必能做到这样寸步不离的照顾。抛开旁的不说,老夫人倒是真的有些喜欢这个小姑娘,可偏偏她心思不正,爬上了自己儿子的床。 “等你及笄之后,便让慕白抬你做姨娘。不过慕白还没有娶亲,不可张扬,只能委屈你一些。”老夫人声音淡淡的,想着这样也足够感情她救命之恩,便不大想再看见她。不过看见小姑娘眼睛里充斥着红血丝时,声音放缓了一点,“你先回去歇着吧,等养足了精神,再过来看看也不迟。” 得了老夫人的话,苏九年远没有想象中的高兴,甚至有被人质疑和轻视的愤怒,像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姨娘的位置讨好老夫人。她抿唇,告诉自己,老夫人是三爷母亲,现在还病着,她不能生气。 说了几遍,她心里才好受一些,不过出去的时候脚步是虚浮的,和端着铜盆进来的墨兰撞个正着。 她往后退了几步,直接将身后的香炉打翻。一堆灰烬中,几粒黑色的珠子显得格外碍眼。 第34章 苏九年腰部传来剧烈的疼痛,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觉得小腹也隐隐作痛起来。不过她也没有顾得上,连忙将那几颗黑色的小珠子捡起,放在手心仔细看了起来。 时下流行的香料多是研成粉末,也有些是制作成长条或是一整块,倒是很少能看见这种颗粒状的。她伸手在香料的上方撩了撩,去闻气味,只觉得气味格外晦涩,甚至有些呛鼻。 她去问方嬷嬷,“这是什么香?味道有些奇怪。” 方嬷嬷走过来仔细看了看,拧着眉头说:“我也不知道,明明放进去的香料不是这些,难不成……”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转而看向苏九年,见小姑娘面色变得慎重,心里也有了几分准备,叫旁边的墨兰,将老夫人用的香料拿出来。老夫人现在用的香料被做成了一个方块状,看不出什么,方嬷嬷便让人将香料一点点刮开,果然在最后找出一个小珠子来。 墨兰不知内情,看着苏九年嘟囔了一声,“好好的香料糟蹋成这样。” 方嬷嬷手心已经是汗涔涔的一片,真要是香料出了问题,那中毒的便不是老夫人一个,落晖院的人都跑不掉。 这时候墨兰的话无疑踩到方嬷嬷的痛处,一贯对人好脸色的她也板着呵斥,“你的活都做完了,有功夫在这里说三道四。这香料是我让人切开的,你是不是还要怪我,然后去老夫人那里告状?” 墨兰显然没有料到方嬷嬷发这么大火,顿时有些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小声回话,“我没得这个意思。” “没有便没有,先出去将等会要炖的燕窝挑干净去。”方嬷嬷说着看向苏九年,给她一个眼神之后,便朝着里屋走过去。 苏九年得了暗示,便跟了上去。 两个人将香料的事情同老夫人说了一遍,最后的时候方嬷嬷才面带为难地提了一句,“香料还是先前大姑娘送过来的。” 她口中的大姑娘是江氏的小女儿秦暮云,江氏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骄纵些。不过她倒是没有被养成天真烂漫的性子,倒是将江氏的算计学了十足,拜高踩低的本事比谁都强。前世秦暮云未出阁时,对苏静和很是巴结。后来她嫁给安平公主的长子之后,便开始处处针对苏静和,撺掇着江氏给秦明尧纳妾,同苏静和差点就闹翻。 可若是说秦暮云敢下手害老夫人,苏九年是头一个不信,原因无他,就是秦暮云不敢。 她现在正是说亲的年纪,不说还要仰仗着老夫人帮忙的相看,就说老夫人真要是有个万一,她便要守孝三年,耽搁下去。她不仅不敢害老夫人,还要处处讨好老夫人,把老夫人这个祖母看得比自己的娘亲还要重要。 可偏偏这香料就是秦暮云送过来的。 老夫人显然也是想到这一点,没有立即发火,沉思片刻之后,只让方嬷嬷亲自去请秦暮云过来。秦暮云今日刚好不在府中,而是受了九公主的邀请,去城外看梅花。方嬷嬷留话,让大姑娘回来之后,立即去落晖院一趟。 苏九年得了空闲,先回去补觉。睡下之前,她扭头往身子后面看,看见腰上有一块乌黑的淤青,严重的地方还有不少的红点,像是要渗出血一样。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依旧是平坦的一片。嫩白的手轻轻覆盖上去,感觉同往日没有多少变化之后,她又有些发愁,这到底是有没有怀上? 她纠结了一会之后,决定下午便出府去看看。焦嬷嬷知道她要出去,只是阴阳怪气得说了两句,倒是也没有拦着。 不过她倒是赶了巧,在路过垂花门的时候遇上了回来的秦暮云,她原本想要避开,刻意往旁边走去,谁知道还是被人叫住了。 “那谁,我说的就是你,你给我站住。”秦暮云的长相像极了江氏年轻的时候,美则美矣,可太过盛气凌人。 她找过来的时候,苏九年但还是有些懵,这一世她同秦暮云没有什么交集才是。她反应过来之后,很快朝着秦暮云行了礼。 秦暮云吊着眼角,看向苏九年的目光中有些不善,“你就是三叔院子里的那个丫鬟?” “奴婢正是九年。”苏九年低着头,想了片刻之后,一下子就明白了秦暮云叫住自己的原因。秦暮云同九公主交好,而九公主一直爱慕秦三爷,这次她找过来,应当是过来替九公主打抱不平。 苏九年倒是没有猜错,不过秦暮云倒不是主动找过来,而是今日出去,被九公主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心里存着气,不能得罪九公主,现在想要把气都发到苏九年身上,“你就是那个爬床的那个丫鬟,看你长的还不错,但是你没多大的年纪吧。” 她笑着,涂着艳红口脂的唇咧开,“怎么,这么小就开始缺男人了?” 苏九年这一路走来,不知道被人讽刺了多少回,可也是头一次受到这么的直白的侮辱,像是要将她拨干净,在她的身上打下“荡妇”的字样。 老夫人对她再怎么过分,她都能忍着,因为那是三爷的母亲。方嬷嬷和焦嬷嬷说的那些难听的话,她也受着,因为原本就是她做错了事情,她该受到责罚的。 可她没必要忍着秦暮云这样的作践,低着头回了一句,“不知道这样得诨话姑娘是从什么地方听见的,等知道谁在您面前搬弄是非,奴婢定是要和老夫人好好说说。您还没有出阁,那个人就敢在您面前说这些,知道的说是侯府管教下人不严,不知道的就要污蔑姑娘您爱听这些事情。” 秦暮云顿时变了脸色,她倒是头一次被一个丫鬟威胁。一种恼怒冲上的心头,她抬手就想要给苏九年一巴掌,“怎么,你还敢威胁我不成,我今天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兜头一巴掌打过来,苏九年躲避不及,生生受了这一下,白净的脸上迅速浮起一个巴掌印。 秦暮云仍旧觉得不解气,还想要打过来,“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就是海阳侯府养的一条狗,还敢教训起我来。你这张嘴这么能说的话,我就直接把它给撕烂了。” 说着她就要扑过来,她身后的丫鬟见主子都开始动手,就想要冲上来按着苏九年。她们人多势众,要是真的被抓住了,就要脱下一层皮来。 苏九年心里一慌,见势头不大对,身体倒是先反应过来,转身就要往落晖院跑去。她脸上火辣辣地疼着,可见当时秦暮云下手有多狠。她心里骂着,怪不得秦暮云是秦明尧的妹妹,两个人都是疯子! 秦暮云见她要跑,顿觉不好,狠狠拧了身边丫鬟一下,“还不赶紧追不过,难不成真要看着我丢人不成。” 苏九年在扬州城每日奔波,到了戚家之后又经常上山摘草药,速度可是比这些每日只端茶倒水的丫鬟快多了,很快就跑到落晖院门口。 方嬷嬷正好出来,见她这个样子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姑娘她要打死我。”苏九年往自己的腰后一按,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滚烫的眼泪就直接落下来,扶着方嬷嬷的手臂就要跪下来,喘着粗气求了一句,“求嬷嬷救救我。” 她一路跑过来,头发和衣服都变得凌乱,额发被汗湿贴在脸上,显得巴掌印格外明显,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得不得了。 方嬷嬷也知道秦暮云的性子,再加上她也喝了苏九年配制的解药,自然对苏九年多了几分偏袒,拉着苏九年的手往里面走,“你先进去避开一下,老夫人正好要找大姑娘问一些事情,等大姑娘走了之后,你再出来吧。” 苏九年也没有指望她们会真的为了她一个丫鬟去怪罪侯府的姑娘,专门到落晖院不过是让秦暮云有个忌惮,也让老夫人对秦暮云的印象更差一些。现在见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便直接转身往里走。 秦暮云带着丫鬟匆匆赶到,见到方嬷嬷倒是收敛了下脾气,不过语气依旧是不怎么好,“嬷嬷可看见一个丫鬟跑过来了?” “是九年吧,她刚刚来过。” 秦暮云得了话,暗自骂了一声,不过没有胆子真的冲到落晖院里去打人。她愤愤看了一眼院子里,心里又怕苏九年到老夫人面前告状,毁坏了她一向乖巧的形象,语气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着急,“我同那个丫鬟之间有些误会,嬷嬷可否帮忙将人给叫出来。” 方嬷嬷头发丝都不动,站在原地,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这个再说不迟,老夫人找您有些事情,您还是先进去见过老夫人吧。” 秦暮云心里觉得古怪,狐疑的看了方嬷嬷一眼,见看不出什么之后,才往里面走。见到老夫人之后,她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容,亲热地走到老夫人身边坐下,问:“祖母,我瞧着您今日的气色好了不少,想是这病很快就会好了。” 老夫人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这身体好不好,不是还得看你么?” 秦暮云脑子一懵,因为疑惑眼睛瞪大,见老夫人沉着一张脸,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祖母,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明白。” 她脸上的疑惑和震惊都做不了假,若不是贯会蒙人的,那便是她真不知道实情。 下毒的事情老夫人没准备说出来,一方面是怕打草惊蛇,一方面也是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来。她闭上眼睛,心里想着事情。 这种沉默像是一把钝刀子,在秦暮云的神经上慢慢磨着,她心里越发没底起来,颤着声音问了一句,“祖母,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若是我做的什么地方不对,您只管说出来,我会改的。” 老夫人思来想去,基本上可以确定秦暮云是不知情的。她也没有绷着一张脸,如同往日一般笑着,“你送来的香料挺好闻的,我让丫鬟去香料店铺都看了一遍,都说没有这种香料。所以叫你过来问问,这香料是在什么地方买的。” 秦暮云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这是老夫人的搪塞之词。她是个会看人脸色的,联想到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立马猜出应该是香料出现了什么问题,惶恐不安地回话,“这香料是九公主送给我的,说是很难得,我想您一向喜欢香料,就借花献佛,将香料送给您。” 这里她撒了一个谎,香料确实是九公主没错,不过不是送给她,而是让她转赠给老夫人。她当时起了一点小心思,见老夫人喜欢香料后,就把这份功劳揽在自己头上。 老夫人听完之后,看向远方,目光一瞬间变得悠长,又问了一声,“你可确定香料是九公主送你的?” 秦暮云意识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知道承认之后,老夫人便会怀疑起九公主来。日后九公主一旦知道是她在背后捅了刀子,定不会放过她,意识犹豫起来,没敢搭话。 老夫人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是或不是就这么难回答吗?” 秦暮云吓得一耸肩,立刻说:“是,香料的确是九公主给我的。” 老夫人没了声音,半天以后才淡声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今日之事,莫要再向别人提起。” 秦暮云惴惴不安,瞟了一眼老夫人的神色之后,乖觉地说了一声“祖母,那我就先回去了” 之后,转身离开。 苏九年不清楚老夫人和秦暮云说了些什么,等秦暮云离开之后,便直接回到听松院。焦嬷嬷看见 她脸上的巴掌印记被吓了一跳,别别扭扭问了一句,“你脸上怎么了,被人欺负了?” “前头遇见大姑娘了,许是我这个人不讨喜,她便打了我一巴掌。”苏九年简略地说了说。 焦嬷嬷不大喜欢苏九年,可也承认她做人滑不溜秋的,让人拿捏不住错处,说是主动去得罪大姑娘不大可能。她想了想,应当是大姑娘主动动手的,原因也简单得很。 淮阳侯府向来对下人宽厚,这样没有缘由的体罚很是少见。焦嬷嬷一边觉得苏九年这个小狐狸精终于栽了跟头,一边又觉得大姑娘下手未免也太狠了些,这半边脸都快肿起来了。她心里头纠结得狠,最后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之后,便转身出去了。 她声音骂得小,苏九年没听见说什么,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她就没有去管。所以当焦嬷嬷拿着煮熟的鸡蛋过来之后,她有几分惊讶,寻思着是不是听松院里不成文的规矩,挨打之后要给几个鸡蛋安慰一下。 就这么迟疑几秒,焦嬷嬷便有种被人戳穿心思的恼怒,将鸡蛋直接塞到她手里,板着一张脸翁山翁气的说:“你别多想,我才不是关心你,就是看你可怜而已。” 说完之后,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举动莫名其妙,“哼”了一声以后,转头就离开了。 苏九年低着头看手里两枚鸡蛋,脑海里回想焦嬷嬷那一番别别扭扭的话,心情一瞬间变得好起来,最后哼着歌将鸡蛋剥开,对着脸上敷过去。 秦江春听焦嬷嬷说时,便沉着一张脸,走进来听小姑娘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对着铜镜敷脸时,仿佛那些纷扰同她没有任何关系。可越是这样,秦江春心里便越是难受。 他带进淮阳侯府,是存了好好照顾她的心思,而不是让她来受别人欺负的,“她把你打成这样的?” 他突然出声,苏九年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立即捂着自己的脸,眼睛怯生生的,“奴婢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 她见男人没有看着她没有说话,顿时脸上有些发烫,头埋得很低,“您别看着奴婢了。” 秦江春只能看见她的头顶,乌泱泱的头发安静地贴着头顶,连头发丝儿都透着一股乖巧。他在想,是不是她挨打的时候,也呆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还手。这样一想,他心里划过对秦暮云的厌恶来。 不过对着小姑娘的时候,声音依旧是柔和的,长指轻触小姑娘的脸颊,声音很温柔,带了一点诱哄的意味,“抬起头让我看看伤成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很是低沉,温柔说话时,那话上就像是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蜂蜜。苏九年心脏砰砰跳着,肤色从莹白一点点变成了绯色,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将头抬起来。 然后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她能看清楚附着眉弓生长的眉毛,能数清浓长而微微卷翘的睫毛。她仰着头,能看见那双深眸注视着自己的脸颊,小心而慎重,像是对待一件瑰宝般,甚至让她有一点点的错觉。 三爷也是喜欢她的。 这个念头一起,她心脏的跳动便错了一拍。 秦江春仔细看了一遍,心中的怒火更甚,压着声音问:“她为什么动手的?” 提及到这个,苏九年的眼神黯淡下来,整个人也清醒几分,倔强着看着秦三爷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她说奴婢不知羞耻,这么小的年纪就会做出爬……” “好了。”秦江春打断她的话,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 苏九年没能忍住,顿时哭了出来,一狠心就将那层窗户纸给捅开了,“您心里不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第35章 小姑娘流泪的时候没有声音,湿漉漉的眼睛一眨,晶莹的泪珠便压着睫毛滚落下来,看着就更加可怜。 秦江春有些无措,手指蜷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姑娘跟在他身边实在是太乖了,不用他去废什么心思,就这么默不作声地一步一步跟在他后面,只要他一回头就能看见。 这还是头一次小姑娘和自己闹脾气,他想着自己年纪稍长些,总该让着她一点,她也应当被他让着。 他弯下腰,有些无奈地递给她手帕,“你若是有委屈,我们好好说行吗,别哭了。” 苏九年既然都将事情得挑明了,就是想变相地问三爷要给交代。她的手段不光明,老夫人厌恶她,连带着府里的那些人也跟着拜高踩低。有些气是她该受的,她只能忍着,可也不想随便什么人都欺负到她头上去。 今天来了个秦暮云,明天就能是李暮云,王暮云。 她转身,留着一个后背给男人看,鼻音很重,“三爷,不止大姑娘这么说,旁人在背地里也是这么说。奴婢本就是丫鬟出身,老夫人不大喜欢我,您又不常在府中,他们有些话说得很是过分。不过奴婢不怎么在意,毕竟奴婢也不在乎她们,说什么由着她们去。可是三爷,您不一样。”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了,削瘦的双肩一耸一耸,安静的屋子内,抽泣的声音很是明显,“奴婢想陪着您一辈子,不大想您也是这么看奴婢的。” 她说完话之后,屋子里瞬间便得安静,安静到能得听见北风拍打窗柩的声音。 许久都没有能够等来男人的回答,苏九年放在腿上的手一点点攥紧,却不后悔将话给直接挑明了。她哭过之后,声音都是沙哑的,“三爷,时间不早了……” “没怪你。”秦江春出声打断她的话,烛火摇曳中,男人的身形被拉到很长,投下的阴影能够完全将女子包裹住,呈现出守护的姿态。 他垂着眼帘,双眸似深潭般不可见底,“真要是论个对错,也是我当时迷了心智,同你没多少关系。我信奉圣贤之理,最后也做不了贤人,当日……当日我也情动的。” 所有事情说出来之后,他反倒觉得轻松起来,走到小姑娘身边,半靠着梳妆的台面,用帕子一点点擦去她的眼泪。 “那时想的事情多,心里气过你,可更多的是在气自己。你还太小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当时都不该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情。” 他的动作很是轻柔,苏九年却一下子被戳中了泪点,颤着声音唤了一声“三爷”之后,眼泪决堤,猛然攥住男人的手,将自己的脸贴上去蹭了蹭,哭得喘不过气来。 这不是嚎啕大哭,只是简单的发泄者心中那些不安的情绪。这些时日她一直心里不踏实,担心三爷厌恶她,担心终会有一日,三爷也会像旁人一样将她丢弃。现在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瞧,三爷没有厌恶她。 她的脸很小,秦江春感觉自己一个手掌就能够将她的脸给盖住,软软糯糯的一团在他的手中哭得不像样子,他的心也纠结起来。 最后叹了一口气,他抽出手将小姑娘直接抱在怀里。以前有人说女子便像是水做的一般,他不大信,现在却觉得这句话是真理。他没见过小姑娘这么能哭,先前的帕子都不够用,他卷起外袍的袖子,按着里衣的一角慌乱地给她擦拭,“不哭了,还有什么委屈,我们好好说成吗?” 苏九年哭得说不上话,他想了想之后,声音又放低了几分,“为了暮云的事情生气,嗯,等明日我替你做主行吗?” 他也不大这么低声下气地和人说话,苏九年“噗嗤”一声笑出来,问:“三爷准备怎样替奴婢做主?” “抄写十份佛经,她这性子也要磨磨。” 不管秦三爷说得是真是假,此时此刻苏九年的确是高兴的,可想起先前的窘样来,仍旧有些别扭,“三爷这样不怕别人说您偏心吗?” 秦江春觉得今日的小姑娘有些缠人,可看见她两只眼睛红得和兔子的一样,低声说:“我并非想做圣人,偏心个一两次,应当不打紧。” 他说这样偏袒的话时,语气偏偏正经得不得了,连神情也是正经的。 苏九年心里软得不像话,笑眼弯弯,“不用了,奴婢也顶撞了姑娘一句,后来她话要打奴婢时,奴婢及时躲开了,也没怎么受伤。” 秦江春看着她脸上还没有消退下去的巴掌印,沉默着没有说话。 苏九年不是圣母,只是觉得同那样的疯子没有计较的必要,也以为秦三爷那天只是见她难过,说那些话只是为了哄哄她。她心里虽然高兴着,却没放在心上。 谁知道第二天,秦暮云先到听松院来,不过倒不是来找她的。 秦暮云自己也不大想过来,可是昨天九公主找她出去。说得好听点,是叫她出去游玩,实际上是让她想办法在元宵节那天将三叔带到指定的地方,来一场邂逅。 秦暮云知道,九公主之所以对她高看一眼,不过是因为她在外面说三叔同她很是亲近。实际上她一个月都见不到这位三叔几面,非要说交情的话,仅限于在她同三叔打招呼时,不会遇到三叔的冷脸。 她因为这句话在外面得了不少高看,现在也不敢将实话说出来,只能硬着头皮过来磨秦江春。 对着秦江春的时候,秦暮云很是乖巧,“三叔,我新得了两本字帖,想着您喜欢收集这些,便给您送过来。” 苏九年在旁边看着她,很难想象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够显示出两幅嘴脸,借着上茶的机会就直接出去了。 秦江春没有去接,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语气有些疏离,“我不缺这些,你还是拿回去吧。上次看见你抄录给老夫人的佛经了,虽说淮阳侯府的姑娘家书文不需要同大家比,但是总是要拿得出手才是。你若是有时间的话,不如在院子里多练一些。老夫人现在正病着,你若是有这个心,便抄十份佛经送过去,许是佛祖见你心诚,老夫人这病就能很快好起来。” 那老夫人的病要是没好,就是说她心不诚了?秦暮云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 他说这句话几乎没有留任何情面,当初府里请了教习的女先生时,秦暮云便时常装病请假。后来年纪稍长些,便整日想着同盛京的贵女交好,心思更不放在这上面,仅限于识得几个字而已。 她脸上热腾腾的,不知道为何一贯好脾气的三叔怎么的突然揭人短处起来。但是有求于人,什么事她都只能忍着,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之后,才说:“我知道了,今天回去之后,便会好好练一下,等有长进之后我再来请您看看。” 不过后面的话说得有气无力,显得有几分心虚。 “嗯。”秦江春应了一声之后,便没有再说话,这里面就有了送客的意思。 秦暮云一下子明白过来,三叔这是不待见自己呢。可她最近也没做什么惹人厌烦的事情,难不成三叔是怀疑香料出了问题是和自己有关?想到这种可能,她面上就带了几分慎重,越发不敢轻易离开。 见她还没有走,秦江春倒是难得抬头正视她一眼,“还有何事?” 秦暮云捏着手绢,有些委屈问:“三叔,我是不是惹您不高兴了?” 她盼着秦江春说一声“不是”,这样她就有机会撒撒娇,将香料的事情解释清楚,顺便再说出请他一同得出去逛灯会的事情。 谁知道男人点了点头,“我是有些不高兴,我房里的人,我自己都没有动一根手指头,就被外人打了一巴掌,你觉得我能咽得下这口气。” 秦暮云想来想去,都没有想过三叔是为了一个丫鬟来教训自己。若是说刚刚的委屈还有一半是装出来的,现在就是真真正正地委屈上了,“三叔,你为了个外人怪我吗,我是你的……” 她触及到男人冰冷的目光时,只觉得浑身一颤,后面的话自动消了音,怎么也说不出口。这是弱小生物在面对威胁时,本能的恐惧。 秦江春的面色极冷,目光轻飘飘落到她头上,“于我而言,她不是外人,而你是,知道吗?” 他在高位上待了许多年,身上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平时都收敛着,此刻也不刻意收着,秦暮云被吓得腿脚都发软,忍着眼泪说了声“明白”。 秦江春点了点头,“你先出去吧。” 秦暮云没有敢多呆,转身就离开。出了那道门,她的眼泪瞬间就飚了出来。 苏九年疑心是不是最近自己的运气太差,好死不死就看见这一幕,怕秦暮云又过来找她的麻烦。谁知道秦暮云只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了一句“你等着”这种威胁的话,转头便走了。 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随后猜出来应当是秦三爷教训了起秦暮云一回。她心里是有些高兴的,心里告诉自己,日后做事要更加谨慎,免得被人拿捏住错处,让三爷的名声受损。 秦江春没压着这件事情,很快府上的人都知道侯爷为了个丫鬟教训大姑娘一顿。府里多是妇人,闲暇时总爱拿些带有些日爱日未色彩的传闻嚼舌根子,添油加醋胡乱说一通,最后传成了“淮阳候冲冠一怒为红颜”,不过这红颜被说成了祸水。 私下里有人说嘴,说苏九年真是手段了得,竟然将三爷那样清冷的人迷晕,日后啊,这前程无量啊。有些人心里不是酸溜溜的,想着苏九年真是好运气,得了三爷的赏识,若是她们有这个机遇的话,现在的风光说不定是谁的。 府中有些姿色的丫鬟蠢蠢欲动起来,心正燥热着,老夫人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府中再有妄议着,轻则杖责三十,重则发卖出府。 这般流言才平息下来,不过府里有了个认识,苏九年这个丫鬟不一般,日后还是谨慎一点对她。 这些事情苏九年都没大管,唯一的好处便是府中的人对她的态度客气些,许多事情她做的比往日便利。 她挑着一个不忙的日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出府一趟,直接去了林娘子哪里。 秦明尧从外面进来,认出她的背影,冷笑一声后,便抬脚跟上去。可他跟着跟着就发现越走越偏,心中觉得不对劲,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林娘子的夫君是城中有名的大夫,她跟着自己夫君学了些医术,便在一条小巷子里支起一个小的医馆,专门替女儿家看病。因为她医术不错,话风又紧,因此不少的人或去找她,也算是小有名气。 苏九年赶了一个巧,去找林娘子的时候,林娘子医馆里正好没人,她便直接坐在待客的椅子上。 林娘子是个和气的老妪,温声问着:“你是什么地方不舒服?” 苏九年有些紧张,垂着眼帘,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扯身上的流苏,小声说话:“我月事推迟了好些天,近来也有些嗜睡,想让您看看,看看我是不是有了身孕。” 这句话便像是一道惊雷,在秦明尧耳边直接炸开。他笔直地站在门外,许久才能回过神来,接着一股怒火直接冲到头顶,浑身戾气收都收不住。 苏九年竟然真的敢爬上了三叔的床。 林娘子也有些吃惊,她见苏九年年纪还小,穿着打扮也不是普通的穷苦人家,怎么就有了身孕。不过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很快恢复镇定,“你把手腕放到这个上面,我替你把把脉。” 苏九年不由觉得紧张起来,伸出手将袖子往上撩了撩,露出一截纤细白嫩的手腕,就将手放到诊木上,然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林娘子。 她见林娘子皱了皱眉,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半天才机械地问着话:“我这是怀上了吗?” “没有。”林娘子也没有吊着胃口,直接说:“你这是体质虚寒,早早同人做了那件事,损了身体,再加上来月事时没有好好养着,这才推迟了,我到时候抓一副药给你,你喝上几天就好了。” 听到自己并没有身孕后,苏九年反而松了一口气,说实在的,她不大喜欢孩子。她自己要小心应付府中的人,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照顾好一个孩子。 许是她松气的表情过于明显,林娘子想岔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成亲了吗?还是……别人强迫你的?” 按理说这话她是不该问的,可小姑娘看着那么小,也没人陪着过来,又不想有孩子,很容易让人往那些方面想。 苏九年也是反应了一会,脸上爆红,她不大愿意让别人误会,低着头简单解释了一句,“我是情愿的。” 外面的风更大,裹挟着一股寒气吹来,秦明尧的脸色便同着盛京的冬天一样。 既然是自己情愿的,林娘子便不好说些什么,但还是交代一声,“你现在年纪小,身子骨还未长开,这种事情现在做多了终究是不好。等十六七岁,身子骨长开了,才能做这种事。你日后还有大把的时光,没必要因为一时的欢愉拿身体开玩笑。若是两情相悦,他也该尊重你,怜惜你才是。” 毕竟关于自己的身体,苏九年认真听了,等拿了药之后,连声说了谢谢的话,付了诊金之后就转身告辞。 才开门,寒风便灌进来,她瞧着门外站着的男人,抓紧了手中的药包。? 第36章 秦明尧的目光极冷,他看了一眼苏九年身后的林娘子,低头对着苏九年说:“跟我走。” 苏九年僵硬着身体,没有动弹,心里慌乱着,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秦明尧当她这是反抗,面上露出讥笑,偏头俯在她耳边,野兽也露出半分斯文,可仍旧是危险的物种,“怎么,你想把这件事情闹得别人都知道了?” 苏九年看着他,最后还是妥协了,拢紧身上的衣服跟着他后面走了出去。 等从巷子口走出去之后,秦明尧又拐了几个弯,到了另一个鲜少有人路过的巷子,苏九年便再也不肯往前,直接停下来,冷冷地看着他,“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好了,没必要再往里面走去。” “怎么,跟了我三叔之后,人也变得有底气了是吗?”秦明尧上前一步,直接攥着她的手腕,将人逼到角落的位置,目露凶光,“将我的话全都当成了耳旁风,怎么就那么笃定我不敢动你的!” 他一只手掐着小姑娘的肩膀,手臂上肌肉贲张,鼓起一团,恨不得直接将面前的人揉圆捏碎。他这般替她打算,顾及她年纪小没肯动她,又为了她不断同苏静和周旋,亲自前往扬州城找人,就是为了让面前的白眼狼能够顺顺利利地成为他的妾室,日后由他护着,也没有旁人敢欺负他。 他顾忌果子青涩,守在一旁等着它成熟,谁想到果子自己也不嫌弃自己,主动送到别人的嘴边,让人连这皮地吞裹下腹。好一个“我是情愿的”,衬得他像是个笑话一般。 只要一想到面前的女子媚着眼,在别身下打开自己时,他心上就像是被插了一刀般,疼得有些喘不过气,越发口不择言起来,“你就是那么缺男人的么?” 听了这话,苏九年忍不住抬头去看他,心里想果真秦明尧同秦暮云是兄妹两,说话是一模一样的难听。她红着眼,眼神却是倔强地,咬着唇看着面前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这还不是拜大少爷所赐,若不是被你逼着,我又怎么想到爬床的事情。” 秦明尧双目更加赤红,掐上女子的脖子,低声咆哮,“我那是让你跟我,不是爬上别的男人的床。” “牛渴得要死,可旁人若是强按着它的头喝水,它也是不肯喝的。你逼迫我至此,又凭什么让我按照你的心意做事?”苏九年眼眶有些红,想起前世种种。 那时候被这个男人温柔哄着,何尝不是有过半分心动,直到她死的时候才看清,在他眼中自己不过是个丫鬟,还是个玩物,是个连死了都不会引起他半分情绪波动的宠物。 能够堂堂正正的活着,谁又愿意受人逼迫委曲求全,她的眼尾越发红了,对这男人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曾欠过你半分,我怎样都好,同你没有半分干系。” 男人听了这话,火气更是重上几分,对着那张艳红的嘴就要吻上去。 苏九年低着头躲开,连忙推开,眼见着就要吻上来,她咬牙说了一句,“你不嫌我脏了,我和三爷可是什么事情都做过了。” 这么一句话拉回秦明尧的半分神智,他看向小姑娘的目光中充满着鄙夷,很快松开自己的手,猛得将得她一把推开,像是说服自己一般,说着:“你还真的说对,我嫌弃你脏。” 他本就是盛怒当中,下手自然没个轻重,苏九年狠狠地撞到墙上,疼得眼泪都出来。许是砸上墙的力道太重,尾椎传着力道往前,小腹也开始隐隐作痛。鲜血从双腿间涌出,她下意识地按向自己的小腹。 她今日穿了一件嫩青色的马面裙,很快裙子上出现了一片鲜红,鲜红不断扩大,小腹也越来越疼。她抽了一口凉气,手指死死地摁着墙面不让自己滑下去,最后还是瘫软在地。裙子被掀开了一点,隐约能够看见裤脚上的血迹。 那种鲜红刺痛了秦明尧的眼睛,他心中伸出恐慌来,像是看过相似的场景。她不是没有怀孕吗,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他心里涌起一股害怕来,指尖发颤,女子痛苦的口申口 今声拉回他的神智,他上前一步,弯腰直接将小姑娘抱起,见小姑娘还在挣扎着,眼睛像要滴出血来,“别动,我带你去找大夫。” 他迈着慌乱的步伐很快走到林娘子处,才将小姑娘放在椅子上,声音里都是煞气,“你快给她看看,她为什么流了这么多血?” 林娘子见裙子上都是血迹,也被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替苏九年把脉,过了半会儿才将心吞到肚子里,“没什么大事,修养几天便好。” 秦明尧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他杀过不少人,照理说对这个东西不陌生,现在却觉得极为碍眼。他看向林娘子的目光充满着杀气,似笑非笑地问:“ 她留了这么多血,你告诉我没什么大事?” 统共就那么点大的一团,身上能有多少血,这不断涌出的血像是要将身上的血都流出来。 他身上的戾气过重,仿佛自己只要说了一声“是”,他要冲上来杀人。林娘子被吓了一跳,可这毕竟涉及着女儿家的私密,她摸不清面前的两个人是什么关系,也就没敢乱说,只拿眼睛去瞟小姑娘。 苏九年还有几分理智,看见林娘子给自己的暗示,顿时羞窘难当,“娘子,我这是……” “嗯。”林娘子点了点头,只想逃离这个地方让他们两个人自己去解决,便说:“我去煮些红糖水,顺便替你找身干净的衣裳来。” 秦明尧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这时候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觉得有丝毫的难堪,只是眼神复杂的看向小姑娘。 苏九年对他做的事情,若是换了一个人,他早就将这个杀了千百万次,可独独面对她的时候狠不下这个心,也没办法痛痛快快放手。他明明可以袖手旁观,甚至还可以补上一刀,静静看着她死去。可看着她浑身是血的躺在那儿时,他的心脏骤停,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体内流失。 脑袋又开始疼了,无数画面一闪而过,他却始终抓不住什么,心情越发烦躁。他心里总是有种感觉,像是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这种感觉在对着苏九年的时候,尤为明显。 他转身就想要离开。 苏九年见他要走,也顾不上尴尬,连忙问:“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我娘亲放走。” “你休想。”秦明尧冷笑一声,忍着头疼毫不犹豫的离开,在这守着别人的女人算是怎么回事。 晴冬今天是按照大少妇人的吩咐,到林娘子这来拿药,见到大少爷从林娘子这里出来时,原本还想打声招呼,却生生被他脸上的煞气给吓住。她下意识躲进拐角的地方,等男人走后才冒了头,心里疑惑着,大少爷怎么到这个地方来? 她没想明白,边摇头边往林娘子的医馆里走去,在门口时停下脚步。苏九年怎么也在这个地方?她直觉中间有问题,便没有进去,在角落里等着。 看见苏九年出门之后,她才进了医馆,见到林娘子她便装作无意地问着:“刚刚那个是九年吗,我还怕自己认错了,没敢打招呼。” 她经常到林娘子这来替大少夫人拿药,同林娘子有几分熟稔,林娘子说话也随意些,“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那她过来是看什么的?”晴冬将斗篷放在一边,从袖子里抽出药单子来。 “寻常姑娘家的小毛病,没什么。”林娘子口风一向紧,拿着药单子看了看,皱着眉头说:“这药有些凶猛,要是再吃下去可是要出事的?改天她若是有空的话,最好亲自过来看看。” “也没办法,大夫人催孩子催得紧,不论什么方子,大少夫人都想试试,您就先给抓药吧。”晴冬笑眯眯地说:“年底府里事情多,大少夫人不能抽空过来,等闲下来一定过来看看。” 内宅里弯弯绕绕的事情的也多,林娘子也没多劝,去后面给她抓药。 晴冬也跟了过去,同里娘子闲说几句,就将话给饶了回来,“我突然想起来,刚刚那个人应当不是九年,她身边可没这么好的男子陪着。” “好?”林娘子瞥了她一眼,接了一句,“凶得很,也不知道在家时会不会打自己的婆娘。” 晴冬心头狂跳,果然大少爷是陪着苏九年一起过来的。一个男子肯陪着女子来看这样的私密的病,关系得多密切,说不定两个人之间早就有了什么。她心里冒起了酸泡泡,接着这些酸泡泡就都成了怒火,苏九年果真是个不检点的人,勾引了淮阳侯不够,现在还要勾口引大少爷。 她横生出一股所谓的正义感,草草同林娘子说了几句话之后,便立马回去,将这件事情告诉大少夫人。 苏静和正在做衣裳,过了年之后秦明尧便要去漠北,她总要帮他准备几身合适的衣裳。听完晴冬的话之后,她也是笑了一声,“说不定就是不小心撞见的,算不得什么。” 晴冬瞧着她的脸色,帮忙将快拖到地上的衣服捧起,“少夫人还是留心一点吧,那丫头就不是什么正经的长相,现在不是将侯爷迷得七荤八素,还为了她责罚大姑娘,先前大少爷不也是想讨她过去的侍候吗?” “那你是什么意思,认定了明尧同我离心,在外面和人不三不四吗?”苏静和一瞬间变了脸色,将衣服抽回来,疾色呵斥,“我怎样想,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晴冬浑身一颤,直接跪下来,“奴婢不敢。” 苏静和深吸了一口气,忍了又忍,慢慢将衣服收起,“你先下去吧,这种话日后就不要再说了。” 晴冬连忙说是,转而贴着墙退下。 虽然对着晴冬极言厉色,可苏静和心中对她的话信了几分。反过头来想想秦明尧那些奇怪的举动,她便越觉得可疑,不过她也不会听信一面之词,当即就派一个嬷嬷去让秦明尧回来。 过一会嬷嬷回了话,说大少爷还有些事情要办,今日住在衙门里不得回来。苏静和面上的温柔和关切丝毫做不得假,又让丫鬟送了饭菜过去。转身进屋子里后,她就直接砸了一套汝瓷。 扶芳院这边发生的事情苏九年一概不知,她回去之后,先好好洗了个澡,便直接去书房等三爷回来。 因为得了林娘子叮嘱,她越发注意起保暖来,挑了几件厚的棉衣一起裹在身上,可干坐在那里等着时,依旧觉得有点冷,最后还是请焦嬷嬷倒了一碗姜茶给她。 近来焦嬷嬷对她的态度有些好,最起码没有在明面上挤兑她,若是遇上嬷嬷的心情好了,她们还能搭上一两句话。 她不大喜欢姜茶的味道,双手捧着碗,只沿着碗的边缘一口一口的抿着,热气熏得脸也变得红起来。 秦江春回来时就见到这一幕,他一边走进来一边将大氅脱下放在一旁的木架上,见她穿的厚实倒是问了一句,“穿这么多你不热吗?” “不热,还觉得有些冷,这不喝些姜茶驱寒。焦嬷嬷应当多做了一些,三爷可要尝点。”说着她就要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可她衣服穿的实在是多,走起路来一摆一摆的,像是一只大白鹅。 秦江春见着有趣,笑了一声后便将她按回了原位,“我不喝这个,你先坐着吧,突然来这边等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苏九年犹豫一番后,才说:“今日,大少爷来找奴婢了。” 秦江春眉眼深沉,“明尧?” “嗯。”苏九年不大想让他知道先前她以为自己怀孕的事情,隐去了林娘子的事情没说,只说是在外面遇见秦明尧,被他带去巷子里威胁一番,“奴婢知道他只是想吓唬一下,可奴婢实在担心我娘亲。三爷,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帮忙,让大少爷放了我娘。”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秦江春,生怕他会说出拒绝的话来。 “你可有想过,我是我直接问他,他不承认怎么办?”秦江春顺势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淡声说:“因为扬州城的事情,我们几乎等同于闹翻,他未必肯卖我这个面子。” 苏九年眉尾下垂,脸上显露出丧气的表情,眼眸中噙着泪水,却依旧镇定的问:“三爷,您也没有法子吗。” 秦江春伸手过去,在她的脸上捏了一把。手边的软肉很是细腻,像是捏到了一团用蚕丝包裹住的水,他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你答应我一件事儿,说不定你答应之后我就想到了法子。” 这话一出,苏九年便知道他心里有了主意,先前说的话不过是为了说着玩笑,心里却生不起气来,只拿着眼睛去瞪他,“三爷想让奴婢做什么?” 她瞪人的时候依旧是软绵绵的,没什么气势,秦江春无奈道:“我只是想让你,下次若是有事便直接说,不要再像上次一样哭了。” 他顿了顿,怕小姑娘又误会什么,补充说:“我很少同你这般大年纪的女子来往,也摸不准你们想些什么。有些事情我可能就会想差,回头你又闷在心里,自己委屈了。” 后面说的话听起来总有些欲盖弥彰,苏九年偏头去看他,“就因为这个吗?” 她的眼睛很亮,像是存满了碎金,在烛火之下泛着光,亮得惊人。秦江春莫名觉得有些心虚,最后妥协般承认道:“你哭起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神情一般是淡然的,此刻却染着些无奈,苏九年倒是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手捧着碗的边缘,看姜丝在棕色的汤水里沉浮,辩驳了一句,“奴婢也没有经常哭。” “嗯,那想是那是我看花了眼。”秦江春一本正经的接了一句。 脸颊直接烧起来,还有些发烫,苏九年连忙转移了话题,“三爷刚刚说的法子是什么?” “回盛京之后,我便让俞贵去打听你娘的下落。明尧不常在京城住,但名下的店铺住宅府中都有记录,我让俞贵一一找过去,只知道他曾经将你娘亲安置在城北庄子上一段时间,后来就转移地方,不知去处。也是前两天才得了消息,见到他手下的人曾经在江安出现过,你母亲可能就在那边。” “江安?”苏九年疑惑,江安是苏家的祖籍,苏静和应当不知道秦明尧拿她娘亲来威胁她的事情,怎么会将她娘亲带到那个地方。 “是,我已经派人去江安查探,想是过不了几日就能找到你母亲。” 苏九年心中还是有些不安稳,总觉得这次的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秦江春见她情绪有些低沉,便安抚着:“你放心,就算这次没有找到你娘亲,我也有办法将人给救出来。” 他神色认真,目光笃定,没有丝毫的玩笑。苏九年定定地看着他,心上安定许多,最后还是点头,选择了相信。 她一直等着江安那边的消息,第二日倒是苏静和先找上来了。 苏静和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苏九年忍不住竖起了浑身的防备,给她上了一碗茶之后就安静地站在一旁。 “怎么,来了这边之后就忘了我不成,一句话不说,也怪生疏的。”苏静和托着茶盏轻啜一口,立即尝出这是岭南银锋的味道。岭南银峰传闻比金子还贵,先前在家时,她的母亲曾得过一两,看得比什么都重,非招待贵客时,不会轻易拿出来。 苏九年不过是个丫鬟,随随便便给人上茶就能用上这样好的茶,可以窥见淮阳侯府家底之丰厚,也证明传闻不假,苏九年确确实实是得宠的。 她笑意冷了几分,轻轻将茶盏放在一旁,“马上就是年底,等开年之后,我便要回苏家一趟。我想着你也是在苏家长大的,特意过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过去。” 苏九年同她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早就知道她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若是去了苏家,还不指定有什么等着她。血缘亲情在苏家,还不如白水。 她没有直接拒绝,装作为难的样子,“开年来往的人家很多,三爷让奴婢帮忙准备礼物,怕是不能同您一起过去了。” 苏静和顿时皱起眉头,伸手过去拉着小姑娘的手,目光中有些哀怨,仿佛是苏九年做了什么伤害她的事情,“你是在怪我吗?怪我事先不同你说,就直接将你安排进明尧的院子。” 还没有等苏九年回话,她自己倒是叹了口气,“你年纪小,许多事情不清楚,而我将你当成了我的妹妹,有些事情总要为你考虑的。你有这般姿色,就该是被人放在手心里娇惯的,我不忍心将你配给那些凡夫俗子,才想要明尧纳你为妾。好歹这个家,我还是能说上几句话,能护得住你几分。” 她顿了顿,叹息一声,“不过现在这样也好,你现在可是三叔心尖上的人,这府里也没人敢欺负你,我也就放心了。” 这样一番唱念做打,若不是苏九年多了一世的记忆,只怕真的要相信了。说实在的,她倒是有些佩服起苏静和这睁着眼睛说得瞎话的本事来。可现在还没有完全翻脸,她也只能小心应付着:“多谢大少夫人关心,奴婢在这里挺好的。府中来往方便,日后得了空闲,奴婢还想着去抚芳院叨扰您呢。” “这自然是好。”苏静和手指为微微用力,很快又松开,“但是也要守着府里的规矩来,免得被人说嘴。女子名声是最重要的。” 苏九年总觉她这句话已有所指,但是又想不出是什么,只好把猜测按下去,同她说一些旁的。 无论苏静和说些什么,她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苏静和也察觉到什么,目光薄凉,出门的时候,笑着对她说了一句,“九年,你应该知道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的道理。旁人对你再好,说到底你还是个外人,我们才是一家人。” 苏九年低着头藏住自己的不屑,不将仇视的情绪泄露出半分,小声道:“奴婢知道了。” 苏静和看着她的头顶,最后也没说什么,心里清楚这颗棋子变了位置。 既然棋子不能为自己所用,那毁去好了。 晴夏是天快要黑的时候,过来找苏九年的。 苏九年来了听松院之后,还一直同晴夏保持着联系,不过起前几天她一直陪着老夫人,两个人这才没有怎么见面。就这么几天,晴夏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双眼凹陷,脸色蜡黄,瞧着都有些可怕。 她被吓了一跳,连忙问着:“你这时日是怎么了?怎么瘦得这样厉害。” “有吗?”晴夏摸了摸自己的脸,连笑起来都是有气无力的,“那我有没有变得很难看?” “没有。”苏九年没有说实话,低声哄着:“你一直都很好看的,先进来说话吧,在门口干站着做什么。” 她伸手去拉晴夏,拉了几下没有拉动,疑惑地看向晴夏。 晴夏两边的颧骨向上鼓动,牵着嘴角,“我就不进去了,我来就是想和你说一声,我哥哥嫂子替我赎了身,我很快就要出府了,以后你再想看见我可就难了?” “真的么?”苏九年心中说不出的古怪。晴夏的哥哥嫂子她也知道些,都是游手好闲的,就是生了孩子后,还伸手向晴夏讨要银钱过日子,现在怎么突然有钱要替晴夏赎身? 晴夏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她不想看见晴夏遭人算计了,出声提醒,“你可问清楚了,是为了什么赎你回去?” “能有什么,我哥哥嫂子见我也这么大年纪了,为了打算,想让我回去找一个好人家嫁了。他们都是我的亲人,还能害我不成?”晴夏耸耸肩,朝她露出鬼脸,然后突然上前一把抱住苏九年,说话时染上了些哭腔,“只是有那么一点舍不得你。” 晴夏瘦了好多,苏九年抱住她时,都能摸到她身上凸起的骨头。她心上也觉得难受起来,忍着眼泪说:“舍不得我的话,我日后就经常出去看你。” “那可就是说好了。”晴夏没能忍住,靠在她肩膀上嘤嘤哭了出来,最后破涕而笑,“都是你惹我哭了,我这是要回去,别人就该要笑话我了。唉,我就是来和你说一声,免得日后你找不到我,我现在就要回去了。” 苏九年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担心,但是知道现在问她她肯定是不会说的,想着改天出府上,亲自去晴夏家里看看。于是她说着:“行,那你走的时候,提前同我说,我送送你。” “好。”晴夏咧着嘴,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低声说了一句“小心大少夫人”后,便直接转身,朝着黑暗中走去。 苏九年被她最后一句话弄得心神不定,刚想要追上去,可走了两步就发现她的身影不见了。 她心上惴惴不安,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 第二日便是腊八,她一早就要起来准备腊八粥,她特意做了很多,等会要让人往各个院子里都送一份,她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去抚芳院找晴夏,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谁知道上午的时候,宫里忽然来了人,送来了腊八节的赏赐——腊八粥。 这腊八粥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得是在皇帝面前得脸的人家才有。除了几个老王爷和开府的王爷,每年就属淮阳侯府最先得到赏赐,这种恩宠是独一份,这也让不少的人家,在背地里红了眼睛。 苏九年没见过多少大世面,觉得宫里的东西总要好些,就将腊八粥热了,送了一份去落晖院,剩下的一小碗便端去书房给三爷。 秦江春在看见她端来的腊八粥时,眼神有些微妙,偏偏小姑年还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他咳嗽了两声,将碗往女子的方向推了推,“你要不要尝尝看?” “这是宫里上下来的,怎么能让奴婢吃呢。”苏九年看了看男人复杂的面色,想是自己误会了什么,便试着拿起勺子尝了一口。 秀气的眉毛顿时拧在一起,她差点直接将粥给吐出来,这粥的味道委实怪异了一些。 秦江春这时倒是做起了好人,拿过一旁的茶盏递给她,解释着:“这腊八粥只是看着好看些,但是煮的时候用的大锅熬煮,为了每个人都能分到,还是头一天就开始煮。为了不让它冷掉之前,就一直用热水温着,味道还不如自家煮的。” “那三爷就来蒙我?”苏九年瞧着他,语气中有一点埋怨。 嘴里古怪的味道还没有消失,她又喝了一口茶,唇瓣触及到茶盏的边缘时,突然顿住。 她拿着茶盏有些犹豫,要是没有记错的话,这应当是三爷的杯子?想到这种可能,她顿时脸红了起来,拿着茶盏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放下。 秦江春见状,颇为体贴地不上了一句,“你且放心,这杯茶我没有动过。” 苏九年看着他,“哦”了一声之后,泄愤般将茶灌下了一大口。 秦江春正准备要说什么,许久不见的俞贵突然出现在门口,他显然是一路赶过来,头发散乱,脸颊被寒风吹出了两坨通红。 他先是看了苏九年一眼,然后才木着一张脸对秦江春说,“爷,我有要事禀报。” 苏九年被那一眼闹得心里不安,小心将茶盏放在桌子上。 第37章 外面不知何时落起了雪,雪花在空中交缠,簌簌落到屋面上。 俞贵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尤为明显,“赵姨娘中了毒,怕是已经要不行了。” 他说的话每一个字苏九年都能听懂,可连在一起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往后面退了几步,一手撑在桌面上,手指碰到茶盏,茶水溅了一手。 “你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楚。” 俞贵又重新说了一遍,“赵姨娘怕是不行了,现在赶过去还能见最后一面。” “你说谎,我娘亲怎么好好就出了事。”苏九年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责备,对着秦江春挤出一个笑容,“俞贵怎么了,这腊月黄天的,怎么就说起了糊涂话。” 秦江春倒还是镇定,同俞贵交代一声,“你现在赶过去告诉焦嬷嬷,让她收拾出一个包裹来,半刻钟之后便出发。” 苏九年腿下一软,几欲昏厥,拧着眉头看向秦三爷,“爷,难不成你也相信这种胡话?” 秦江春撑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声音沉稳而有力度,“你先别着急,我们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好。”苏九年咬着下唇,手指死死地攥住男人的衣袖,像是同秦江春说,又像是在告诉自己,“一定不会有事的,我还想着带她回金陵呢,她都答应我了,要看着我成亲生子的。” 她每说一句话,脸上变白上一分,眼里的神采渐渐消退,变得空虚,只有滚烫的泪水不断压着润湿的睫毛流出,周身为着一种叫悲伤的东西。 这种东西泛着苦味和涩味,秦江春在旁边看着心里都难受,何况是沉浸在中间的人。他心上酸酸涨涨的,可不得不打起精神,将小姑娘半搂半抱的带到前面。 江宁离盛京不远,快马加鞭一日便能赶到。俞贵已经牵来马匹在门口等着,焦嬷嬷拿着一个包袱站在旁边,还特意准备了两件厚实的斗篷。 秦江春见小姑娘呆呆愣愣的样子,拿过一件斗篷将她包裹地严严实实后,又给自己披上另一件,将小姑娘拦腰抱起直接翻上马。 焦嬷嬷连忙叫住他,“三爷,老夫人那边怎么说?” “以便说工部找我出去,这几日若是有人来找我,你能应付的随便应付过去,不能的便引他去老夫人那里。” 什么是她能应付的,焦嬷嬷还想问,便看见三爷已经骑着马走了。 雪下得越发大,裹着寒风从四面八方来,要往人的衣服里面钻。原先那些红的绿的黄的,张扬了一年的颜色,也畏畏缩缩躲起来,任命让白雪覆盖到他们头上,让天地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他们是夜里才到江宁的院子,秦江春率先下马,见小姑娘孤零零地坐在马上,斗篷边缘镶着一圈狐狸毛,软趴趴地垂下遮去她的半边脸。她仰头看向眼前的院子,原本灵动的杏眼里藏着深深的畏惧。 她颤着声问:“我娘亲应该没事儿的吧。” 秦江春不想叫人再燃起希望之后,又陷入到绝望当中,他一时没有开口。 风雪夜里,少年长身而立,向她伸出手,目光要与那大海一样,能够包容下所有,“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苏九年仰头,不让泪水留下来,然后将自己的手放到男人手中,任由男人将自己牵下马。 赵南琴被安排在里面的屋子,外面有十几个侍卫守着,见到他们来,立即让出一条路。 这是也是秦江春第一次见到苏九年的母亲。 第38章 苏九年的长相随了母亲,但是因为年纪还小的缘故,虽极为美艳却透着一种生涩,像是还没成熟的果子。 而赵南琴则真真配得上“风华绝代”这一词语,眉如山黛,明眸善睐,乌泱泱的头发在身后散开,既端庄又妖冶,像是开到荼蘼时的曼珠沙华,美得让人屏住呼吸,生怕惊扰到她丝毫。 见到他们过来,她眼里泛着盈盈水光,红唇上下张合,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苏九年一下子被戳中了泪腺,立刻跑到床边跪下。她趴在床边,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声音嘶哑,“娘亲,娇娇来看你了。” 赵南琴闭上眼睛,眼泪从眼尾流下,划过鬓边没入头发里。她中毒太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却还是抬起手去摸小姑娘的脸。以前软软糯糯的一团,不知不觉就长成现在娇俏的样子。可惜呀,她剩下的时日无多,不能再看着她长大、成亲、生子。 听见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还是费力地安慰了一句,“不要难过了,迟早都会有这么一遭。” 她发出的声音多是气音,嘶哑无力,昭示着生命的尽头。 苏九年头一遭憎恶起自己的异能来,能够如此清楚地了解一个人的生死,清楚到连骗自己都成了一种奢侈。她额头抵着锦被,发出像小兽一般的呜咽,“我不想你有事,你答应过我的,你要一直陪着我的。你还要等着外祖家平反,还说要带我去金陵,你不能说话不算数的,我不想你有事,你也不可以有事。” 如果可以,赵南琴自然也希望能够信守承诺。她这辈子不算是成功,前半生锦衣玉食风头无量,后半生一直活在仇恨当中,据没能替赵家洗刷冤屈,也没能好好照顾自己的女儿。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她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好好活着。 “傻娇娇,娘亲可能要失约了。”尽管声音嘶哑,可赵南琴说话时仍旧能感受到那种温柔的调子。她慢慢的抚摸着头发,忍少没有一丝对死亡的恐惧,全都是身为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眷恋与不舍,“你不要难过了,再这样,就算是我走了也没办法安心。” “我不要,不要的……”苏九年摇头,声音破碎,任谁都能听出那股绝望来。 秦江春到底还存着几分理智,走到她身旁轻轻扶着她的肩膀,“你娘亲也许也想知道你现在过的怎么样,你不如和她说说这些,也让她……让她放心些。” 虽说这种话有些残忍,但也是这个道理,苏九年开始断断续续开始说起自己的生活。她意隐瞒了那些不好的,只说现在在淮阳侯面前当差,侯爷对她很好,老夫人也很喜欢她,将自己的生活描述的无忧无虑。 赵南琴不知信也没信,就一直听着。 夜里的时候,她突然清醒过来,说话也利索许多。她主动让苏九年将她扶起来,她想要出去看看雪花。 这种时候的清醒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苏九年红肿着一双眼睛,替她将衣服穿好,最后还是由秦江春帮忙将她抱到外面。 秦江春起身时,赵南琴看了他一眼,问:“东巷淮阳侯家的?秦贲亲叔叔是你什么人?” “秦贲正是家父。” 赵南琴慢悠悠地想着,终于从尘封的记忆中想到,“那你便是江春吧,我还记得你周岁那年,我去你府上做客,在门前摔了一跤,弄脏了罗裙,还是秦婶婶领着我去换了一身。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许多事情都不大记得了,想来你这般年纪,也该娶亲了,令夫人可知道你陪着娇娇过来。” 她说完话之后,便温柔地看向苏九年。 即使退出盛京上流圈子,但是因为侯府和苏家的姻亲关系,赵南琴不会不知道秦江春并未娶亲,她说这样的话,无非想要问秦江春讨要一个承诺。 秦江春先前觉得她被养在深闺中不谙世事,才会被苏安宴蒙骗,做下那些至今他都觉得难以理解的事情。可现在他想,赵南琴并不是一直糊涂的,又或者是知道自己这辈子走到尽头,为了唯一的女儿才难得清醒几分。 有零星的雪花飘进来,落在小姑娘头发上,很快又被体温融成得细小的水珠,就挂在发丝上。小姑娘孤零零地站在赵南琴的身后,双肩削瘦,脸色白得要和这雪花比一比,只有眼睛和鼻尖是通红的。她像是只被人遗弃的猫咪,呆滞地站在原地,眼神迷茫见不到一点希冀。 秦江春心上一疼,正视赵南琴的眼睛,掷地有声地说:“我没有夫人,日后也只会有娇娇一个人。” 赵南琴目光中带着感激,最后感叹了一声,“娇娇的眼光比我要好上不少,侯爷,娇娇便托付给您了。日后若是您有机会,请一定帮我替赵家平复冤屈,我祖父三朝元老,父亲官居一品,哥哥也是当年状元。我赵氏一族,满门忠义,虽说人死不能复生,但是绝不愿在死后还要背负这种污名,在死后还要遭人唾弃。” “娘亲……”苏九年想要阻止,旁边站着的男人先说话了,“好。” 赵南琴忽然笑了,那笑容极为惊艳,天地霎那间都消退颜色,然后她安详而又从容地闭上自己的眼睛。 一切都成了静默的画面,苏九年低着头,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唤了一句,“娘亲?”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从远处席卷而来的风的声音。 她机械般一声声重复叫着,最后一声像是凤凰哀鸣。她直直地跪在地上,双肩耸立,浑身都在发颤,靠在娘亲的膝盖上,仿佛呓语一般,“娘亲,别丢下娇娇……” 苏九年最终也没有能够留住她的娘亲,在那个寒冷的风雪夜里,她又成了孤身一个人。她沉默地在秦三爷的帮助下,办了丧事,然后按照她娘亲的遗愿,将尸体火化,骨灰就洒在山上。 她娘亲赤条条地来到世间,经历了繁荣与落魄,最后一把火化作尘和土,什么都没带走,什么也没有留下。 经历至亲之人的离世后,苏九年异常沉默,一天里多数的时间都是坐在那里发呆,同她说话也是理的,但是要过好长的时间才能反应过来。她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精气神,整日里都恹恹的。 秦江春看着心里也着急,回去之后,让焦嬷嬷变着花样给苏九年进补,但往往她只能吃上一两口,便再也不肯碰了。 他才从宫里回来,秦明尧准备申请调令前往漠北,最后调令被他截下来,换成西南。西南蛮荒之地,人烟荒凉,秦明尧唯一能做的便是领着士兵开荒。他这次下手也狠,几乎完全断了秦明尧的仕途,秦明尧日后再想往上面爬,就得从底层一点点熬资历。 焦嬷嬷端着托盘出来,他看了一眼上面几乎没有动过的红枣粥,问:“她还是没有吃吗?” “吃了两口,后来便说吃不下来。”焦嬷嬷也就一张嘴硬,见到小姑娘的样子也被吓了一跳,担忧着问:“再继续这样怎么受得了。” “我端进去给她。”秦江春拿起碗往里面走。 帘子才被撩起,俞贵站在廊檐下说:“三爷,大少爷过来了。” 苏九年身子动了动,然后走出来,趁着秦江春还没有说话,便扶着门框说:“你让他进来。” 俞贵看了眼秦江春,见男人轻微点头之后,便转身出去。 第39章 秦明尧是带着一身火气过来的,他总认为自己的三叔虽不近人情些,但到底还保留几分余地。比方扬州城的事情,若不是后来三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未必就能将关于他的证据销毁大半,只留下一些无关紧要的。 可是这次三叔却真的下了死手。 他过来就是想问问,难道他们不是一个姓,何必做出如此赶尽杀绝的事情。 看到站在门边的苏九年时,他顿了顿,下意识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才沉着脸开口,“三叔,我有事情想同你的单独谈谈。” 秦江春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倒是苏九年讥诮笑了声:“大少爷想同三爷说什么?” 她虽说是通房,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丫鬟,这样同主子说话可谓是大不敬,可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指出这一点。 秦明尧皱了皱眉,“同你没什么干系?” “那我娘亲的死总同我有关系了。”苏九年在提及赵南琴时,眼眶又是一红,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恨不得将他拆骨剥皮,“我倒是想问问大少爷,我娘亲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事,你居然要下如此毒手?” “你怀疑是我?”秦明尧嘴角轻抿,赵南琴是他掳走的不错,但是他好吃好喝侍候,还专门请了人陪她解解闷。他虽想要通过她来威胁苏九年,可真未想过痛下杀手,直到她被三叔的人接走,他都没有动过她一根头发丝。 赵南琴离世的事情他也听说了,但是他行得正坐得端,不屑于解释,不想他们真的怀怀疑上他来。 一股怒火郁结心中无法舒缓,他背过手去,眼神在秦江春身上顿了顿,冷笑一声,“也不知是谁做的,就推到我头上来。” 这个人行为过于恶劣,苏九年是不相信他说的任何话,现在见他不承认,便直接往外走,冲到他面前,“你还是不肯承认吗?不是你还能有谁。我娘亲被接出来后就发现中毒,还没有几天便中毒身亡,你告诉我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如此害她。” 眼泪流了一脸,削瘦的身子在雪地里壁笔直地站着,她仰头一字一顿地说:“就是因为我没有像狗一样听话,没有到你身边做你的妾室,没有替你和苏静和生孩子吗!” “秦明尧,你究竟有没有心。”她带着两世的厌恶与憎恨,一股脑发泄出来,眼神都是淬了毒的。 秦明尧心口一窒,眯了眯眼睛,“你什么意思,我说了没做过的事情便是没有做过。”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后,他偏过头去,正想要上前一步问问面前的女人是不是疯了,秦江春上前一步挡在女子的身前。 秦江春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冷,“既然不是你,你说说看你为什么掳走了她母亲,为什么我的人从你这边接到她母亲时就出了事。” 掳走苏九年的母亲不是为了威胁她,这样的理由虽然众所周知,但是毕竟秦明尧爱是要些脸的,不好直接说出来。至于第二个问题,他还想问问他们怎么都将事情都推到他头上。 他心上烦闷,看见小姑娘躲进男人怀中哭泣时,更是觉得不舒服,仿佛原本属于自己东西到了被人怀中。 各种情绪纠缠在一起,他黑着一张脸,丢下一句“不论你们信或是不信,事情都不是我做的。”之后,便直接走了。 想要说的事情没有说出口,最后顶着脸上的巴掌印在别人的怀疑当中回来,秦明尧过去二十几年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憋屈。顶着巴掌印他又不好出门,最后找了个没人的酒肆喝酒。酒当真是个好东西,俗话说一醉解千愁,可喝到后来,他却越发觉得憋屈,她苏九年凭什么就认定是他害了她母亲。 秦明尧醉醺醺回到抚芳院时,苏静和正在将的珍珠串起来当作玉坠的流苏,她先是闻到浓重的酒气,皱了皱眉头之后将手里的东西放了下来,上前去扶着他,“怎么好端端就喝了这么多酒?” “今日调令下来,我要去西南,心里一时不畅快,多喝了两杯。” 苏静和拧了热手帕,给他擦脸,闻言手上一紧,很快又松开,坐到他旁边,“不是说去漠北么,怎么好端端去了西南?” “赵南琴死了,三叔以为事情是我做的,所以在中间掺和一手,将我调去西南,怕是五六年都不能回来。”秦明尧说着说着,忽然侧过身子来看她,上挑的凤眼里藏着凌厉与试探,“你说,赵南琴怎么好端端的死了。” 他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劲,假如他和苏九年都没有说谎,那便是另外有人在中间下毒。而有这个心思,又有条件做这件事情的便只有苏静和一个。 苏静和嘴角渐渐沉下来,好不心虚地对上男人的眼睛,“你怀疑是我?” “呵,我没有这样说。”秦明尧双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叠在一起,“我这次去西南怕是有五六年才能回来,你准备同我一起去吗?” 苏静和表情僵硬下来,西南偏远荒凉是出了名的,她虽然也想同秦明尧一起,但是一想到要放弃盛京的繁华在一个地界偏远的地方待上五六年,她还是有几分怯怕,一时犹豫起来。 可她和秦明尧的感情本就不怎么牢固,若是放任男人独自在那边生活五六年,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乱子。她仔细权衡利弊后,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爹娘还需要照顾,总不能我们两个人都不在身前侍奉,不如我在这边待上两年,也顺便将杂七杂八的事情处理好,再过去……”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秦明尧嗤笑一声,“那就不用了,左不过就五六年,我又不是不能回来。” 他起身就要往外面走,挑起松绿帘子时,转过头说了一声,“既然你不过去,也安排一个姨娘同我一起,我孤身在外,身边总是要有人侍候。” 这还是秦明尧第一次主动提出要纳妾,指甲深陷入肉里,她脸上重新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好。” 秦明尧刚出门,就听见茶盏砸碎的声音,他往身后看了看,面无表情地出了扶芳院的门。 大少爷同大少奶奶闹起了别扭,这算是个令人吃惊的消息,毕竟在下人严重,两个人一直恩爱和睦,别说是争吵,就是红过脸都没有。有些心思通透的人便猜,两个人过不了几天就要好,毕竟大少爷现在落了势,同淮阳候又不怎么对付,还要仰仗着大少夫人娘家的扶持。谁知道等了几天,他们都没有等到两个人和好,倒是等来了另一个消息,大少夫人将自己的贴身丫鬟晴冬开了脸,提拔成姨娘送给大少爷。大少爷当晚便宠幸了晴冬,不,现在应称为冬姨娘。 江氏倒是喜欢得很,当众赏了冬姨娘一尊送子观音,苏静和当众黑了脸。她傍晚将冬姨娘叫过去,两个人之间也不知说了什么,竟然玩起来姐妹情深的戏码,人前和睦得不得了,让不少人都吃了一惊。江氏不满意冬姨娘是同苏静和一头的,又想要将自己娘家的侄女配给大少爷,现在又在琢磨法子。 大房那边乱成一锅粥,不少人等着看笑话,听松院倒一直冷冷清清的,就是一向多话的焦嬷嬷,也顾忌着苏九年刚失去了生母,安静下来不去吵人。 苏九年一直没有从母亲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一天里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发呆,到了晚上又时常被噩梦惊醒,一个人干坐在黑暗中眼睁睁地看着天一点点变亮。 她越发消瘦下去,连精神都变得恍惚,先前别人问她问题她还能回话,到后来就开始不理会旁人,也就是秦三爷在她身边时,她还能活泛一点。 年底的应酬也多,秦江春为了照顾小姑娘,将能推的都推掉,尽量抽出时间来陪陪她。 在听到焦嬷嬷说小姑娘夜里经常在床上坐上一夜时,他有些错愕,“经常这样?” “我看见都有三四回了,还怪吓人。”焦嬷嬷心思不坏,虽然认定苏九年是个勾人心魂的狐狸精,可看着原本活泼的小姑娘瘦成了一根排骨,她心里也是不落忍,“这样下去,身体都受不住。” “我知道了。”秦江春顿足,交代焦嬷嬷,“你在我房里多加一床被褥。” “嗯。”焦嬷嬷下意识地应着,等人走远之后,有惊讶起来,侯爷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今晚他要和九年那个丫头睡在一起! 秦江春不知道焦嬷嬷的内心活动,走进屋子里,一眼就看见了在火盆旁边烤手的小姑娘。 她白着一张脸,伸出纤细的手指放在木炭上方,看着火红的木炭出神。也不知道她想到什么东西,慢慢将手指往炭盆里伸过去。 “九年!”秦江春出声喝止,大步走过去,一把攥着她的手将她拉起,原本燃着的火气在看见小姑娘一张惊慌失措的脸时,又熄灭了,语气缓了缓才问:“你刚刚在干什么?这样很危险知道吗?” 苏九年又看了一眼烧得通红的碳火,也不知刚刚自己怎么有想握住它的念头。她笑得有些恍惚,“奴婢只是有些冷,想烤烤火而已,您放心,奴婢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越是这样说,秦江春反倒是越加担心起来,他将她手合在掌心,帮她捂着,“下次要注意,不然让别人专门在你旁边守着。” 他又问:“今天中午有没有好好吃饭?” “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奴婢不饿的。” 秦江春觉得现在去计较细枝末节没有多大意义,拉着她的手将她带进自己的屋子,“我让严嬷嬷做点你喜欢的酸汤面来,我陪着你吃一些。” 苏九年原本想说不必了,可看着牵着自己的那双大手时,她眼眶一热,话就没有说出来。 秦江春住的是主屋,地方自然也宽敞些,可因为炭火燃烧得足,里面丝毫不觉得冷。才进屋,他便伸手将小姑娘身上的斗篷接解下,牵着她坐到暖炕上坐下。 旁边的小几上放着梅花酥,他自然而然地拿过一块,放在小姑娘嘴边,“你尝尝看,焦嬷嬷刚刚才端进来的,还热着。” 苏九年就这这个姿势尝了一口,而后便摇头,不肯再吃了。 秦江春没有生气,反而是替她开脱起来,“不吃就不吃吧,等会酸汤面好了,你多吃点面。” 听了这,她心里越发愧疚,又不知道怎样开口,只能沉默地坐在那边。 严嬷嬷做东西很快,不一会儿两碗酸汤面便被端了上来,酸汤面上还握着两个鸡蛋。也许是长时间没有进食,她拿起筷子后,便盯着碗里的面发呆,像是忘记了该怎么吃东西。 男人问了一声,她才慢吞吞挑起一根面,慢慢放在唇边抿着,半天也没有看见她吃完一根。 秦江春最后没了法子,索性拿过筷子卷起面条喂她,见她嘴巴不动之后,便轻声出声提醒。半哄着半威胁,才逼着小姑娘吃了小半碗面,最后拿了热毛巾,替她将嘴边擦干净。 他做这些时,神情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完全就将她当成孩子一样来照顾。 苏九年知道自己这样会惹人厌烦,说实在的,她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矫情垂丧,处处要别人照顾。但是她像是失去了基本的管理情绪的能力,一点都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 她捂住自己的脸,小声呜咽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奴婢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第40章 你瞧瞧,她这个样子自己都厌恶自己,三爷说不定在心里也烦着她。她想要使自己能够控制好自己得情绪就好了,那样她还能像往常一样不惹人厌烦。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这些事情也不是你自己能控制的。我也相信你能够恢复过来,等过了这段日子就能好起来,我也不会去怪你什么,你不需要有任何的顾虑。”秦江春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不停地轻拍着她的背部,小声地哄着:“你不是准备给我做一身衣裳吗,再过两天就要过年,已经来不及了。不如元宵节的时候给我怎么样,你不是说想要出去看花灯的吗,我就穿上你做的衣裳,陪你一起去看花灯去。” 苏九年窝在熟悉的怀中,眼泪越发汹涌,像是抱怨又像是在祈求怜爱,“我都不记得怎么做衣裳了。” “不记得也没有关系,我就陪着你一点点去学,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总是能做好的。” 男人的声线很低,咬字时总有股漫不经心的意味,像是悠长的调子,不急不缓,要钻到别人的心里去。 苏九年抱着他的腰又紧些,过了半天,才哑着声音说了一声“好”。 两个人就没再继续说话,任由沉默漫生,在这种沉默中反而透着种岁月静好来。她心里祈求着,让此刻的时间漫长一点,再漫长一点。 焦嬷嬷抱着被子进来时,就看见这一幕,她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正在别人难过的时候,她也说不出什么刻薄的话。她放重了步子走了两步,而后生硬地问:“三爷,用这床被子行吗,能找到就这床被子最厚实了。” 她这次倒真的不是心疼那个小妖精,而是怕万一自己真的找了一床薄被过来,三爷心疼小妖精自己把自己的被子让出去。 苏九年自知这个动作不怎么雅观,听见有人来之后,立即坐正了身体。她刚刚哭过,眼睛还是通红的,她不知道这床被子是给自己准备的,顺嘴说了一声,“三爷晚上冷吗?要是冷的话,不如多起一个炭盆,加床被子重得很,睡起来也有些难受。” “不是,被子是给你的,今晚你同我一起睡。”秦江春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依旧很是淡定,没有任何邪念。 苏九年一开始还有些惊讶,后来猜想他应当是知道自己晚上失眠的事情,才说出这样的话。她既感动于这样额外的照顾,同时又觉得愧疚,手指缠在一起,尖端泛着白,“三爷,你不必这样,奴婢……奴婢不需要这样。” “你便当成是我想。”秦江春将她纠缠在一起的手指分开,“先去洗漱吧,不然等会就夜深了。” 他倒是难得开了一句玩笑,“怎么,现在就连怎么洗漱也忘了?” “三爷这是在可怜我么?”小姑娘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她站着没动,瘦瘦小小的一张脸上还有未擦干的泪痕,看着好不可怜,杏眼蒙着一层水光,眼神却是倔强的,眼巴巴地等着男人的回答。 这个问题对她很是重要,她很贪心地想要在三爷的心里占一个小小的位置,哪怕芝麻点大小也可以,她不想一直被人当成可有可无的玩物。 “怎样才算是可怜,娇娇,不是所有的心疼都是可怜的。”秦江春像是看穿了她心里的那些不安稳,拉着她的手将她往前带了一步。 小姑娘一时重心不稳,踉跄着要往前栽去,而后就被人扶住了肩膀,接着额头上便落下了一个温柔的吻触,而后便听见男人的笑声,“这样才不算是可怜吗?” 烛火之下,这像是一场幻觉,她呆愣着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还是秦江春将她扶正了,而后摸了摸她的头,“先去洗漱吧。” 那个吻给她的冲击过大,她的甚至半天都没有归拢,最后晕晕乎乎按照男人说的话,出去洗漱,当她穿着一身中衣坐在床边时,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她伸出手摸了摸额头,上面似乎还留有肌肤相触时的感觉,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去镜子前看看上面是否留下印记。 秦江春从耳房走出来,就看见这一幕,咳嗽两声,“你先去里面盖上被子,夜里寒气重,免得着凉了。” 这间房间苏九年经常进来,在戚家时也曾和三爷同床共枕过,可想到要在这张床上和他睡在一起时,她便有说不出的别扭。可看见三爷目光坦然,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她又觉得是自己这样有些矫情,便慢慢吞吞爬到里面。 她刻意将被子拉得很高,整个脸都捂进去,这露出一点毛茸茸的头发。 举动中还有几分孩子气,见她难得生动一些,秦江春笑了一声也没去管,吹灭蜡烛之后,便躺到床上去。 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中,偶尔能听见木炭燃烧时发出轻微的“噗”的声音,诱惑着将人心底负面情绪勾引出来。 苏九年仍旧有些睡不着,也不敢动弹去打扰到身旁的男人,只是笔直地挺着身子,静静去看头顶上的纱幔,数着自己心跳的节拍,等着时间的流逝。 “还不睡么?”深夜中,男人突然问。 苏九年惊讶他没有睡着,想是他担心自己所以一直没有睡着,为了不让给他带去麻烦,她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马上就要睡了。” 耳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很快她的被子被掀开一角,一具滚烫的身体贴了过来,便听见男人问:“你这边怎么这么冷?” 苏九年浑身紧绷,“奴婢不知。” “改天请大夫来看看。”秦江春说着,伸过手小姑娘抱进怀中,下颌抵着她的头顶。 他们守着君子之礼,除去那一次的意外,很少有这样的亲近。男人身上有股特殊的气息,类似于松茶清冽的香气,平时不大能闻出来,现在却混着体温铺天盖地灌入进来。 心脏砰砰跳着,她一时口干舌燥起来,刚准备开口说话,男人仿佛已经预料了一般,轻声说着:“睡吧。” 她反倒是不好开口了,一个人胡乱想着。她想的事情很多,像是一团线缠在一起,最后整个脑子都是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中就直接睡过去,这么多天倒是头一次睡了个好觉。 之后她便直接搬进了三爷的屋子,外面有人羡慕,有人嫉妒,也有人说着风凉话,风言风语当中,新年便在爆竹声中来了。 苏九年这几日精神好了很多,虽说还是比较安静,但总算不是之前死气沉沉的样子。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心态不大对,主动找了事情去分担注意力,每日上午练习书画,下午便跟着焦嬷嬷后面,去库房比对着各种布料的花色,准备替秦三爷做一件衣裳出来。 不过正月里的第一天,她也没去做那些活,早上煮了一点饺子吃了之后,便同秦三爷一起去落晖院拜年。 出门的时候,秦三爷扔她一只锦囊,里面装着几个金银裸子,“这是你的压岁钱。” 这里面她倒是头一次收到压岁钱,苏九年心里欢喜得很,笑眼弯弯,“这不是小孩子才有的吗,奴婢都过了拿压岁钱的年纪了。” “小孩子有的话,你也有。”秦江春微微侧过身,在她耳旁小声道:“日后每年都有。” 他说完这句话,便大步朝前走去。他今日穿了一身苍青色的衣袍,衣袍绣着飞瀑松石,妥帖地依附在身上,勾出宽肩窄腰来。这种看着有些陈旧的颜色,却让他穿出了一种温润淡泊的气质,如悬崖边上昂扬生长的孤松,任凭风雪却屹立不倒。 苏九年在后面一直看着,嘴角扬起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笑容,然后跟了上去。 她还在孝中,除了去老夫人那里拜过年外,并没有去其他院子走动,秦江春也不喜旁人过来,因此她这个年过得很是清静。利用闲暇的时间,她还真的赶在元宵节前做出一件袍子来。 不过等秦江春试的时候,却发现尺寸不大对,腰部的地方被她做得宽松许多。她觉得有些奇怪,她记得明明自己是照着量好的尺寸做的,怎么腰的地方还空出那么多。 “上次应当是隔着棉衣量的,不然你现在再量一下。”秦江春张开手,倒是真的有让她过来量量的意思。 苏九年瞧了他一眼,最后只将衣袍拿过来,“不用了,奴婢知道怎么改了。” 这不过是件小插曲,元宵节那天,秦江春虽然没有穿上小姑娘亲手做的衣裳,倒还是信守承诺,准备带她出去看花灯。 他们去的低调得很,谁也没说,只带上俞满和两个侍卫。 哪知道在要上马车时,秦暮云带着丫鬟急急忙忙赶过来,还没等他们说话,便先露出笑容,亲热热地说着:“三叔,你们也出去看花灯吗?巧了,我也准备过去呢,不如我就跟着你们一起吧。” 她刚说完话,秦明尧带着苏静和从里面走出来。 第41章 苏九年虽然出了事情,秦江春没空理会她是否真的抄写佛经,不过他倒是将这件事情告诉了老夫人。秦暮云这才没了法子,老老实实在府中抄写佛经,都很少出去同小姐妹一起联络感情。为了这件事情,秦暮云这段时间的火气都重,已经寻了不少的由头责罚身边的丫鬟。 吃了这个教训,她依旧能笑嘻嘻地缠上了来,一点不见私下的不满。就冲着这份忍劲和狠劲,苏九年觉得她后来能够爬那么远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秦江春知道苏九年不想和他们在一起,便随意扯了一个由头,“你哥哥嫂子不是也在这里吗,你同他们一起过去,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但凡是能够听懂的人话的,都听出了他的拒绝之意。秦暮云偏偏装作了不懂,鼓着腮帮子做出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委屈地说:“三叔,你是在生我的气吗,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我很听话的。这个节日,哥哥嫂子肯定有自己的悄悄话要说,我才不愿意过去打扰他们呢。” 她说着就要往马车上走,“我这次肯定乖乖听话,不会打扰到你的。” 俞满见状,一个箭步冲到马车前面,直接将路给堵住了。他仰头看天,直接将秦暮云能够杀死人的目光给忽略掉。 “我也有悄悄话要和别人说,你跟着也不大合适。”秦江春没有给情面,目光扫过站在门边的夫妻两,拉着苏九年的手上了马车。 不过他毕竟还是长辈,没有将事情做得太绝,倒还是吩咐了俞满一声,“今日元宵节,街上肯定乱得很,你去多找几个侍卫跟在暮云后面,免得遇到不长眼的人,她受了欺负。” 俞满说了声“是”,堵在秦暮云面前的身子却没有丝毫的动弹。 秦暮云眼睁睁瞧着马车从面前离开,想要追上去但是被一个大块头堵着,连路都走不了。她抬手就想打过去,但是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这是三叔的侍卫,不是自己的,愤愤瞪了俞满一眼,跺脚之后就离开。 俞满去和守在门边的侍卫说了几句话,便追着马车的方向离开。 秦暮云窝了一肚子的火,没有办法发出来,想气九公主交代的事情,她心里生出恐惧来。 苏静和不大瞧得上她,自己的亲哥哥被敌人给针对了,她这个亲妹妹还能乐呵呵地赶上去巴结,一点脸面都不要。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小姑子,她不好说什么,柔声问着:“暮云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秦暮云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嘟哝了一声后就跟着他们一起过去,心里还有另一层打算,盼着九公主看见有这么多秦家人在的份上,收敛一些,不要当众给她难堪了。 到了街市之后,秦暮云主动提议说:“我之前和九公主约定好见面,不如我们一起过去找她吧,人多也热闹一点。” 秦明尧今日之所以过来,不过是听了秦江陵的话,不想把同苏静和之间的关系闹得太僵,本身自己是不大乐意来这种闹哄哄的地方。刚刚他在垂花门前看见小姑娘站在三叔的身后,满眼依恋地看向三叔,她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别说是依恋了,小姑娘对上自己时,唯恐避之不及,现在还多了一层怨愤。 这种清楚的意识让他更加烦躁,他便直接说:“要去你自己一个人过去,我和你嫂子去画舫上看看河灯。” 他说着便拉着苏静和一起离开,苏静和自然高兴得很。 秦暮云对上自己的亲哥哥可没有太多的顾忌,直接拽着他的一只胳膊缠了上去,“我不要,我就想你陪着我一起过去。哥,你就陪着我一起过去嘛,我求求你了行吗?” 或许是两女一男的戏码过于常见,过往的路人好奇地往这边看。 秦明尧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着,若不是面前的人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恨不得直接将她塞到河里淹死算了。 剑眉重藏着不耐,他一把将秦暮云甩开,低声教训着:“有话好好说,这样拉拉扯扯像是什么样子。” “那你答应了?” “下次你要是再这样,我直接将你扔进河里喂鱼去。” 这样说基本算是同意了,秦暮云见目的已经达成,倒是老实了很多,眉开眼笑地撒着娇,“我就知道哥哥是最好的。” 苏静和冷眼看着兄妹两感情和睦的样子,嘴角顿时沉了下来。 三个人各自怀了心思,往同九公主约定好的地方赶过去。 九公主今日穿了一件赤红色的裙子,裙子上用金线绣着许多上下翻飞的蝴蝶,蝴蝶由疏到密,从上到下铺展开来,到裙摆时又绣了几朵牡丹花。每一样单独看都是俗气的,可联合在一起时,便觉得雍容华贵,让人惊艳。 她又生得好看,盛装打扮之下,倒是一点没有成为裙子得陪衬,倒是裙子衬得她更加美艳逼人,让人一眼惊艳。 见到秦暮云过来,她还有些不满,可看见秦暮云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她以为这个男人便是秦江春。她满心又欢喜起来,心里给秦暮云记了功劳,直接小跑着过来。 可堪堪在离他们十步远的时候,她才看清楚原来这个男人是秦明尧,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她冷眼瞧着秦暮云,开头便是一句质问:“你不是说会将侯爷带过来吗?现在他人呢?” 秦明尧心里不喜,秦暮云毕竟还是自己的亲妹妹,被人这样质问任由谁听着都是不舒服的。 在淮阳侯府嚣张惯了的秦暮云此刻却萎缩起来,面上还露出一丝讨好,“三叔今日也来看花灯了,但是有点事情先走一步。我们等会去街上看看,说不定还能碰见他。” 九公主睨了她一眼,但毕竟在人前,没有做得太过分,嘟囔了一句,“你说的能看见淮阳侯的。” 同秦暮云擦身而过时,她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告诫秦暮云,“若是你敢骗我的话,就等着吧。” 秦暮云顿觉浑身生寒,但又不敢有半分的懈怠,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之后,便跟在九公主的后面离开。 苏静和冷眼看着这一幕,嗤笑一声,“你这个妹妹还当真是有趣。” “你想说些什么?”秦明尧眼尾上调,眼睛微微眯起,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自从他知道赵南琴的死和她有关之后,就一直用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对她。苏静和一开始还能强硬几分,可时间久了,也受不了秦明尧这样的冷暴力。 她一开始还怀疑秦明尧同苏九年之间有些什么,满心怨恨,但还是想给男人一个机会,只要男人向自己低头认错,再保证一番,她便可以大度地原谅他一次。后来他将晴安收了房,她想他不过是为了气自己,但是毕竟是自己的夫君,只要他能说几句好话哄哄她,她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好了。 直到现在她才彻彻底底慌了,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多疑。她下手也是够狠的,将他的仕途阻断,但凡是有些血气的男儿,都忍不了自己的妻子在背后捅刀子。 她是有些后悔了,现在主动想求和,姿态更是放低了几分,主动去牵男人的手,“明尧,我们能不能不要再这样闹下去,之前是……是我错了还不行吗?” 秦明尧侧过脸看她,仔细思考一下目前的处境,还是顺着苏静和递过来的梯子下来。他伸开长臂,一下子将女人抱进怀里,嘴上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你我本就是夫妻,却好端端怀疑起我,岂能不叫我寒心。” 若是有旁观者,定是能看见他脸上藏着的不耐烦。 若是苏静和能从头狠到尾了,定是能将秦明尧收拾得服服帖帖。可她狠了一半儿,倒是现在男人的冷暴力中投降,也只能俯首称臣,任由别人拿捏住。 她靠在男人的肩膀上,最后说了一声,“日后我什么事都听你的,我们好好在一起过日子。” “好。” 那边秦江春同苏九年坐上马车,因为出门遇见不想遇见的人,苏九年情绪一直有些低落。 秦江春原本还想安慰她,她自己反倒是笑了,“奴婢没事的,过了这么长时间,奴婢还是能控制住情绪的。” 能控制但是并不代表着没有,弑母之仇岂能就这样轻易可以释怀的,不过这样简单的吵闹除了让彼此的脸面难看,并没有多大意义,她要的是找到证据之后,一击毙命。 她怕三爷还在担心她,将车帘掀开一角朝着外面看过去,连忙说:“今晚外面真是热闹,等会我们去什么地方?” “去淮河那边的青雀街,听说那边每年都会放一些河灯,热闹得很。” “听说?三爷也没有去过吗?”苏九年略微有些惊讶。 “年幼时我就进宫当太子侍读,经常在宫里不能有空出来,等年纪稍长些时,就有其他杂乱的事情等着处理,倒是很久没有这样的闲心出来看看。”他凑到她身后朝着外面看,笑了声,“我上次出来时,还是同父亲一起,现在外面变化还是有些大,我都快认不出来。” 不过那时候,他的这位父亲对他并没有多少热络,大部分的时间还是焦嬷嬷领着他四处看看。外人皆道他风光,可也无人去问他风光的背后都付出了多少努力。 “那你不会觉得累吗?”苏九年仰头去看他,眼神清澈,没有太多复杂的东西。 这么多年倒是头一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秦江春有片刻的滞愣,嘴角的弧度又大了几分,“习惯就好了。” 他不太喜欢同旁人说那些艰辛,事情都已经过去,再提起没有多少的必要。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他轻拍了一下小姑娘的额头,“先下去吧,应当还有猜灯谜的铺子,我带你过去试试看,顺便瞧瞧你这段时间学得怎么样了。” “那可是不行的,若是单靠我,怕是一盏灯笼也赢不下。”苏九年在后面跟着下车,回了一句。 等站在青雀街的街头时,才能体会到那种登如长河的震撼感。街道起点处挂着两盏足有七米长的灯笼,灯笼外面罩着一层绢纱,绢纱上绘着许多飞天舞女。烛火笼罩在绢纱里,又调皮地往外探头,远处有长风吹来,绢纱微微晃动,那画上的飞天舞女竟像是要活过来一样。 街道两旁便是卖东西的小摊贩,今日是元宵节,卖得多是灯笼。先看见的多是有制作简易些的,只用竹条编了框架,外面糊上一层彩纸,里面放上半截蜡烛就成了。这种颇受那些没什么积蓄的人家的欢迎,拿几文钱买一盏哄哄孩子。 越往里走,灯笼的式样也就更多,有绢布做成的,有木制镂空的,还有在灯笼上挂了珍珠串的……苏九年觉得自己一双眼睛都看不过来,觉得哪哪都是新奇。 最后在湖边的一家看见一盏琉璃花灯,花灯被做成荷花的形状,中间有一块圆形的油槽,油芯被点燃时,光芒四射,像是一团被提着的亮光一样。 有不少的人去问店家价钱,店家翘着个二郎腿,坐在木头椅子上,眯着眼睛笑呵呵地说:“这个是不卖的,我留着它去参加灯王的比赛呢,你们瞧瞧我做的其他灯笼,都是不差。” 苏九年小心扯了秦江春的袖子,“灯王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每年市集都会举办一次评选活动,选出当年最好的花灯,这个花灯便被称呼为灯王,赏钱两百两。”秦江春虽然没有看过,但是也听说一些,“不过起钱倒还是其次的,不少人想去拿到灯王的称呼,不过因为灯王会有机会送进宫里让圣上过目。若是得了赏识,那才是真正的一飞冲天。” 一路走来就这盏灯最得苏九年的心思,她猜想,“那说不定这个店家今年真的可以得到灯王的称呼了,我瞧着这盏灯挺好看。” 他那时在宫里也见过不少,俯身压低了声音说:“不过他这个应当评选不上,挺有趣的,姑娘家提着玩玩罢,不过和往届的灯王比起来,却有些不够大气。” 说完之后他突然顿住,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勾起,所有的灯光都盛了进去,“不过这样也好,评选之后倒可以买来给你,你们小姑娘应当都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 苏九年晃了晃神,一点绯色从脸上炸开,蔓延到脖子上,嘴角翘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多谢三爷了。” 人潮突然拥挤起来,像是灯会快要开始,不少人赶着去看热闹,就连原本坐在凳子上的店家也站起来,仔细将琉璃灯收进木箱中,同伙计说了几句话之后,也往东边走去。 宽大的袖袍之下,她的手上传来温热,抬头就听见男人温声说:“牵好了,免得等会走散。” 苏九年用力点头,发现他没有看见之后,又脆生生地说了一声“好”。 不过他们两都是没经验的,一下子低估了灯市的拥挤程度。苏九年不知被后面的谁给撞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去,原本牵着的手滑开。后面的人依旧拥簇着往前,她被迫站到旁边,再回头时才发现身边早就没有秦三爷的身影。 周围是喧哗的人群,每个人都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却都不是她熟悉的面庞。她努力的朝着四周辨认,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也越发没底,朝着人群中喊,“三爷,你在什么地方?” 第42章 细听之下,她的声音紧绷还有一丝颤抖,藏着焦急与恐惧。 小姑娘白着一张脸,眼尾发红,可她也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镇定下来。她朝着四周看了一圈,发现左前方有个一人多高的平台,平台很是狭窄,一个人站上去还要仔细注意,免得一个不留神就摔下来。 她咬了咬牙,给了几文钱找旁边的店家借了一个凳子,直接站了上去。登高之后,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不过她这样的举动也颇为引人注意,不少的人向她投去异样的目光。 苏九年全然不去理会,焦急地想从攒动的人群找到秦三爷,“三爷,你在什么地方!” 人群涌动,她这一声如石沉大海般,除了招惹不必要的目光之外,没有任何的作用。她的眼神逐渐从焦虑变得迷茫,最后透露出一点绝望来,那种被人丢下的感觉很不好受。她甚至有种自暴自弃的念头,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蹲下来好好哭一场。 秦江春也正在找她,隐隐听见小姑娘在叫他的名字,仔细辨听声音的来源,才从角落的高台上看见她。小姑娘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周边都是拥挤的人群,若是当中谁一个不小心撞到台子,她说不定就直接掉下来。 他的心一窒,连忙拨开人群,向那个地方走过去,焦急地说:“我在这里,你站在那里不要动,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周围的一切都成了虚幻的背景,人潮涌动中男人身影依旧鲜活。长发用玉冠束起,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双桃花眼清冷内敛,此刻却流露出着急,遥遥的向她望着。 只那么一眼,就一眼,苏九年觉得她能将这一生都赔进去。 “爷!”小姑娘突然笑了,她眼角带泪,和欢喜丝毫不作假。她本就生得好看,不过穿着一身素色衣裳不怎么引人注意,这么一笑,便像是夜里昙花盛开,有种明晃晃的美。 秦江春走到她身边,直接朝着她伸出手,将她从高台上抱下来。小姑娘就倒在怀中,他这才有几分真切感,“你知道刚刚有多危险吗,下次不可以这样做,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那种迷茫与绝望苏九年不想再体会一遍,她摇了摇头,去小心牵着男人的衣角,低声说:“可是奴婢找不到你,所以才站上去,想着这样你就能来找我了。” “不会的,不管怎样,我都会找到你,你只要安心等着就是。”秦江春说得慎重,最后拿出一节红色的丝带,认真地给小姑娘系在手腕上,另一端也缠上自己的手腕,最后才牵着小姑娘的手往前面走,“这些就不担心走散了。” 秦明尧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幕发生。小姑娘的那一声“爷”过于凄厉,像是穿越时空出现在他的耳旁,他隐约记得她曾经也这样叫过自己。 是什么时候呢? 他隐约看见年纪稍长些的小姑娘跪爬在地上,泥水溅了她一身,她却恍然未觉,慢慢爬向面前的女人。她头发散乱,眼睛浮肿,脸上还带着一个十分明显的巴掌印,哀戚地求着:“夫人,你就放过我娘亲吧,这次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我立马和娘亲一起离开,再也不会在盛京出现。” 女子穿着锦衣华服,脸上妆容精致。她微微弯下身子,头上的金饰发出悦耳的声音,“你当我是要饭的,将自己不要的东西塞给我?苏九年,我忍着你好久了,要不是指望你能怀上一个孩子,你以为我能忍你到今天。” 染着单寇的手指掐上小姑娘的脸庞,她眼神中迸发出一股狠意,“你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勾引了明尧,不然等你生下孩子之后,我兴许还能留下你一条命。” 她松开小姑娘的脸,对旁边的人说:“动手吧,我不想再看见她了。” 如雨点般的棍棒落在小姑娘身上,她凄惨地叫着,向虚空伸出手指,努力想要抓住什么最后却成了一场空。原本水灵灵的杏眼失去光彩,变得暗淡无光,任由谁都能感受到那股绝望。 手指又渐渐松开,小姑娘盯着地面痴痴地笑了,唤了一声“爷。” 秦明尧知道,她是等着他过去救她,可她到死了也没有等来,因为那时的他还在浴血奋战。只有战胜敌军,他才有功劳在身,才有足够的底气去抗衡妻子的娘家,才能光明正大对那个跟着他后面的小姑娘好,甚至可以同妻子和离之后娶她为妻,护她一世荣华。 他这一生浪荡不堪,远远算不上什么好人,可以曾深切地爱过一个人,将一颗完整的心掏出来,俯首称臣双手奉上。 可她已经带着他的一颗心死去,还没等到他荣耀归来,还没等到他亲口说爱她,甚至他最后一面。 他的世界成了一片黑白,听苏静和提起小姑娘的死讯时,双拳死死握紧,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才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不过一个丫鬟而已。” 不过一个丫鬟而已,不过也是他此生最爱的人罢了。 他一生沉浮,在终了时终于替小姑娘手刃仇人。了然一身来到法华寺前,万步石阶,他一步一跪替她祈福,只愿一切重来,只愿她一生安康喜乐。 过往的记忆挂入脑海中,心脏被一只大手用力的攥紧,疼的他冷汗直冒,他双目赤红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两个人,弓着腰,右手抬起捂住心脏的位置。 苏静和察觉到这一异常的举动,扶着他的胳膊关切地问着:“怎么了,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秦明尧看着面前这张妆容精致的脸,联想到她下令棒杀小姑娘时脸上的狠意,咬紧后槽牙,眼神锐利如同猛虎盯紧食物。 苏静和被这样的眼神吓了一跳,手指瑟缩两下后松开,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样看着我干什么?难不成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秦明尧深深地望着她,眸子幽深,而后挤出一句话,“无事,意外想到有些事情而已。” 他深吸一口气,缓慢站直了身体,看向前方牵着手走在一起的两个人。 苏静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了声,“三叔对九年还当真是好。” 可九年本就该是他的人,秦明尧压制住内心的怒火,眼神薄凉,“谁知道背地里怎样呢。” 他的话才说出口,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来,按照原本的轨迹来说,这时候九年应当同他在一起,现在怎么就成了三叔的人?难道她也和自己一样有着前世的记忆? 秦明尧心里疑惑着,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前,找苏九年问个明白。 他的身子前倾,往前走了几步,苏静和问着:“怎么了?” 这一声将他拉回到现实当中来,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冷静几分,意识到现在不是几年之后,他也不是那个打了胜仗连太子都要亲自去迎接的将军,就只是淮阳侯府庶出一脉的少爷,不久就要前往西南领着残兵弱将开荒。 这种意识让他很是憋屈,他整张脸都黑了几分,“无事,听说前面有花灯的评选,我们也去看看吧。” 苏静和虽然知道他今日的举动都透着一股怪异,可她才同秦明尧和好,也不敢闹起来,只能将心里的怪异压下去,跟着男人一起朝着前面走去。 今夜注定是个不安分的夜晚,可真要是说起来谁最煎熬,还是得算上秦暮云。 她压根不敢说自己不知道三叔在什么地方,领着九公主在闹市街头转了几圈,冷汗都往外直冒,从来没有这么希望能够见到自己的三叔。 九公主在这边绕了几圈,一开始还能忍,后来渐渐开始有些不耐烦。她今日为了见秦江春,特意穿了一件紧身的裙子,勾勒地纤腰楚楚很是动人。 可裙子虽美,走起路来却很是不方便,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粘哒哒的,很是难受。她的语气也很冲,质问秦暮云,“你三叔到底有没有来灯会,你是不是在骗我。” 秦暮云根本不敢说实话,咬着唇小心应付,“再找找看吧,我今天真的看见三叔出门了。” “那你为什么不把他直接带过来?”九公主双臂抱胸,斜着眼睛看她,“我可是给了你不少好处,若是让我知道你在中间耍了什么小心思,我让这个圈子都容不下你!” 秦暮云脸色发白,中间还夹杂着一种羞愤,她好歹也是出自大家的贵女,就被九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呵斥。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怨恨,最后只能放下身段哄着:“你到一旁找个店家歇歇,我去找找看。” 她向四周看去有什么店家,忽然眼前一亮,连忙朝着远处的人挥手,“三叔,你怎么也来了。” 九公主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就见到秦江春,她脸上的嚣张跋扈变成了娇羞,连忙背过身子用手理了理头发,推了秦暮云一下,“你快看看,我头发是不是乱的?” 秦暮云狠狠松了一口气,此时说话也大胆一些,“我瞧着刚刚好,你一直都这样好看,我们赶快过去吧。” “算你还有些眼光。”九公主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小心将裙摆理正后,才朝着秦江春走过去。 秦江春有些头疼,不能装作视而不见,只得打了一声招呼,“参加九公主。” “慕白哥哥为何如此生疏,以前宫里时,你还曾叫过我小九呢。”九公主一个娇羞的笑容,面上一派天真,刚想要现在秦江春身边时,注意到那两个人之间牵着的手。 她的笑容停滞一秒,看向苏九年的目光中含着不善,“她是谁。” “鄙人如夫人,唤作九年。”秦江春颔首,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儿时玩笑之语不得当真,现早已过同稚之年,为防止旁人误会,公主还是唤我名号合适。” 九公主的笑容渐渐消失,费心谋划这么久就等来这样一句话,她觉得自己一切像是个笑话,赌气说:“侯爷现在好是气派。” 于秦江春而言,九公主不过是一个身份特殊些的麻烦,还是避之唯恐不及的那种,也不知他今日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来。他的眼神划过在一旁站立不安的秦暮云,笑容中带着三分疏离,“公主言重了。” 苏九年之前也听过一些关于九公主的事情,自知现在若是开口,九公主定是会将所有的火气撒到她头上。她想了想之后,也没有上前行礼,安静地站在秦江春身后做自己的隐形人。 九公主现在还在难受着,心里虽恼怒着,但一想秦江春就是这样的性格,对所有人都冷冷清清的。可一想到日后,这样清冷如谪仙般的人物爱上她,对她俯首称臣,那么她在众人忌妒羡慕的目光中被宠爱着生活。 这种结果对她的诱惑极大,她甚至能放下自己的身段来,“侯爷准备去什么地方,不如一同前去?” 秦江春负手而立,没有应声。 她又恼上几分,“怎么,侯爷现在厌恶我如此,连一同行走也是不肯?” 听着她的话像是威胁,苏九年隐约有些担忧,若是得罪了公主,她日后会不会用些不入流的手段报复秦三爷的。 手指微微蜷缩,只动弹了两下,便被人一把攥住,她有些诧异,偏过头去看男人,只能看见一笔勾勒而成的下颌,往下便是突起的喉结,再往下线条便没入交领当中,将其余的地方遮挡地严严实实。偏是这样公正刻板,越发想让人看看领子下藏着的是什么。 秦暮云是个精明的,她知道自己的三叔不好说话,就将目光对准了苏九年。她上前去牵苏九年的手,亲热热地说:“九年想是也是头一次来灯会吧,我之前来过不少次,倒是能带着你去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她说着就要将苏九年往前面拉,“正巧了,那边灯王的评选要开始了,我带你去开开眼。” 苏九年原本想挣扎,但秦暮云不知那里来的力气,直接将她往前拽了好几步。 若不是碍着身份上的差距,她都想将秦暮云一把扯开。她努力站稳身子,往秦江春的身边靠了靠,轻声说:“不必了,奴婢跟在三爷的后面就好。” 真是给脸不要脸,秦暮云气急,暗中掐了她的胳膊一下。放在平时她肯定没有这样的胆子,可是九公主就在身边站着,若是不将三叔拉着一起,回头她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左不过都要得罪一个,她还不如挑着最软的柿子下手。 谁知道她还没有来得及下手呢,苏九年猛然将胳膊往回一缩,眼睛顿时就红了。 她一惊讶,动作就停住,很快手腕上传来一阵疼痛,疼得她直接皱眉将眼泪都飙出来。她连忙弯腰,求饶,“疼疼疼,三叔,我错了。” 秦江春的眼神极冷,周围的气温都冷了几度下去,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一时心悸没敢说话。 到底还是自己名义上的侄女,他还是给秦暮云留了几分脸面,颔首说了声“先告辞”之后,便带着苏九年离开。 九公主看见两个人离开的背影,顿时眼眶一红。可她身为公主,也有着自己的骄傲,死死地盯着小姑娘的身影,咬牙切齿问旁边的秦暮云,“她到底是什么谁,为什么慕白哥哥这么护着她。” “她,她好像和三叔住在一间屋子里。”秦暮云见九公主面色越发不善,话都说得磕磕绊绊,“我三叔好像挺喜欢她的。”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这个女人从慕白哥哥身边消失。” 接二连三遇见自己不想遇见的人,苏九年兴致消退了不少,等着花灯出来时,她小声同秦三爷说:“刚刚大姑娘没有掐我,是奴婢装出来的。” 秦江春意外在这里见到太子夫妇,遥遥冲他们点头示意,闻言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刚刚我就知道了。” 苏九年因惊讶微微瞪大了眼睛,她看了男人一眼之后,又很快低下头,手指纠缠在一起,“那爷……” “今日说好了是陪你出来的,我便不想有旁人来打扰。”秦江春笑称,“不过你也是该锻炼一下,装疼的时候不大像。” 被人当面戳穿,苏九年一下红了脸,嗫嚅,“我是怕九公主会找您麻烦。” 秦江春偏过头,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说:“我还不至于谁都怕了,你且安心看着。” 他伸手盖住小姑娘一边的脸颊,将她的头转到旁边,“看,花灯出来了。” 苏九年的认识中,花灯一般都是提在手上,没有多大。刚刚在街头她瞧见那飞天舞女的花灯时,已经大吃一惊,可看见参选的花灯时,她还是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匮乏了些,只有满心的震撼。 先被推出来的花灯名唤千山绘雪,花灯是被二十多个人抬上来的,周围一圈不知用什么材料做成了假山的模样,假山的顶端泛着白,像是覆盖了一层白雪。站在假山前头是一个提着圆形花灯的小姑娘,那小姑娘也不知是怎么做成的,像极了真人,斗篷边缘的一圈泛着暖光,如梦幻一般。 周围的人皆是叫好,不知有谁吹了一声口哨,花灯的主人脸上一片喜色,站在台子的中央不断向四周做缉道谢。 苏九年这才理解先前三爷说的那句“登不上台面”,那盏莲花灯美则美矣,可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顿时就黯然失色。 秦江春看着,说了一声,“灯王一般是头一个和最后一个,今天的这个千山绘雪做的倒是好,也不知最后一个会是什么样子的。” 经他这么一说,苏九年对最后一个花灯起了兴趣,就专门在等着。 后面呈上来的花灯,虽都各自有自己的特色,但到底不如头一个惊艳。她还看见先前那个莲花灯的店家也上来,面对周围的旁人大物,他也没有什么沮丧的神情,依旧乐呵呵的,在下场之后仍在向周围的人吹嘘自己的莲花灯。 最后压轴的花灯也很是美,花灯下面是一整块木板,木板的四周有四根木柱,木柱顶端用还没有小拇指粗的木条相接,做成了网格形状,整体用大红色的绢纱裹了一层,木条上零散得挂着同色的绢纱。 游鱼式样的红色灯笼用长短不一的鱼线被挂在网格之上,夜晚有微风吹过,鱼儿轻微晃动,像是要活过来一般。 苏九年悄声问:“这样也算是一个花灯么?旁的同它比起来,数量上都吃了不少亏。” “应该算的,你想想第一个,体型上也占了优势。规矩没定太多,只要其他人想,也可以做成这样送上来。” 第一个和最后一个花灯苏九年都挺喜欢的,纠结一番之后,自己还没选出一个最喜欢的,灯王就已经出现了,是第一个被展示的“千山绘秦江春雪”,倒也不算意外。 秦江春带着她往旁边走,找到莲花灯的店家提议说要将灯笼买下来。店家没得到灯王的称呼,卖灯笼的时候也爽快得很。 苏九年离开时,手里便提着一盏琉璃花灯。她欢喜得紧,时不时的低头看上一眼,如果迎面有人走来,她还特意将花灯伸到旁边,不叫别人碰着。 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让秦江春觉得有些好笑,“不必如此紧张,若是坏了,再去店家那里定一盏就好。” “那都不一样。”苏九年小声说。 至于有哪些不一样,三爷不会明白,而她也不准备说出来。 秦江春便由着她去。 因为时间有点晚,他们最后也没有去猜灯谜,在河边看了一会儿河灯后,便直接回府。 过了正月十五,走亲访友的活动停下来,各家又开始为新的一年而忙碌。 因为秦明尧三日后便要出发前去西南,大房的日子过得很是惨淡。因为对老夫人和秦三爷有些埋怨,他们连样子也不肯装装,就连去向老夫人请安时,脸上也没多少笑意。 老夫人在背地里骂过一回,说那江氏整日摆着一副脸色也不知是给谁看,大正月的看着都觉得晦气,若不是看她儿女都这么大也要些脸面,老夫人只怕回当场发作。 这些事苏九年只当玩笑听,听完也不放在自己的心上,继续在院子里过自己的日子。? 第43章 正月十七又落了场雨,才暖和了几天的天气骤然变冷,落晖院里的木炭有些不够用,苏九年便拿了牌子去管事那里,准备再领些木炭来。 谁知道在路过前庭时,她正巧撞见了秦明尧。原本就算撕破脸面,在表面上她还愿意敷衍几分让关系不太难看。可自从母亲出了事,苏九年便连敷衍也不愿意,看见秦明尧在前面站着,立马转过身就要走。 “年年。”男人叫住她。 只这么两个字,便让苏九年心魂一震。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她,那个人曾经对她很好,也曾许诺过她一生,不过待她也当真薄情。她慌乱之后,又很快镇定下来,心里起了另外一层疑惑,秦明尧为何会突然这么叫她? 她停在那里,不敢回头,听见沉稳的脚步声逐渐变得清晰,她的手紧握成拳,等面前落下一片阴影时,情绪才收敛好,“大少爷还是唤奴婢九年吧,奴婢命贱,用不得这样的称呼。” 秦明尧想了两天,他既希望苏九年有从前的记忆,又不希望她有。他现在也摸不清楚情况,只能试探着,仔细盯着面前小姑娘的表情,“以前你便喜欢我这样称呼你。” 他果然是想起了前世的事情,苏九年心中大骇,狠狠捏了自己一把,面上表现出适当的惊讶来,“以前?” 接着她笑了声,“大少爷是在同奴婢开玩笑吗?” “你当真不记得以前的事?你若是不记得,当初怎么会离开我,怎么会接近三叔?”秦明尧话里多了几分咄咄逼人,急切的想要寻找一个答案。 苏九年只是笑,漫不经心中又透着嘲讽,“大少爷是忘记了吗,奴婢去找三爷不过是夫人有意让我妾室我不愿意而已。也不知您在说什么,什么从前不从前的,真要是照您这样说,您倒是告诉我一声,您当初都做了什么让奴婢非要躲着您。” 秦明尧一滞,脑海中回想起雨中那一幕,小姑娘临死时那种灰败绝望的眼神,心里又是一阵疼。他闭上眼,过了很久,声音沙哑地不像话,“是我当初没有保护好你。” 苏九年只是冷笑,一副“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然后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眼里迸发出恨意,一字一顿说:“大少爷的确做过对不起奴婢的事情,那就是害了奴婢娘亲。” 秦明尧低垂着眼帘,“不论你信或不信,我没有动手害过你娘亲。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必了,奴婢不需要您的交代,奴婢受不起。”提及母亲时,苏九年眼眶通红,“举头三尺有神明,奴婢相信总有一日会真相大白的。” 秦明尧此时基本上已经相信苏九年没有想起前世的事情,既然没有想起,所有一切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刚抬起手去摸一下小姑娘的脸,就看见小姑娘如临大敌般躲开。他告诫自己,现在还不是好时机,等他真正站在权势顶端时,才能将小姑娘拥入怀中。 他克制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瞳仁漆黑,“年年,你是我的,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你等我回来。” 苏九年觉得秦明尧已经完全疯了,同时又升起一股担忧来,假如说秦明尧有了前世的记忆,那许多东西他便能未卜先知,倘若他利用好这一点,岂不是随心所欲地对付旁人。 这个念头一出现,她便更不敢待在秦明尧的身边,攥紧手中的牌子就要离开,同时告诫着:“大少爷说话还是仔细点,奴婢已经是三爷的人,您若是做了什么不规矩的,至三爷与淮阳侯府脸面与何地?” 呵,那些同他有什么干系,他只知道面前的这个女人是他的,是生是死都是。 秦明尧一脸阴鸷,他抬头看向这天,天上阴沉沉的一片。 也是该变天了,他心里想。 秦明尧重生的事情给了苏九年不小的冲击,可这件事说出来都诡异的很,她又不敢轻易告诉旁人。想了很久之后,她决定先不将这件事情说出来,在关键时候记得提醒三爷秦明尧举动就好。 开春老夫人受了些寒,秦江春顾忌她的身体,请了一位颇有名气的大夫长驻淮阳侯府。苏九年对医药上颇有兴趣,闲暇时便经常过去讨教一番。 大夫姓温,年至半百,据他说是因为经常服用汤药的缘故,他看上去很是年轻,外表至多四十岁左右的样子。 他之前没有收过一个徒弟,主要是嫌弃麻烦,原本也不想教苏九年医术。奈何他又是个话多耐不住安静的,嫌弃府里的人配不上他高雅的气质,也就是肯和苏九年多说几句话。若是苏九年不经常过来,他一个人对着空空的院子自言自语,差点将自己给逼疯。 当然他对外面也不是这个说法,而是吹嘘苏九年极有学医的天赋,他爱惜苗子才高兴指点她两下。 这些说去苏九年都不大信,因为她来了几趟都遭遇温大夫的冷脸,还是最后一次她无意带了一盘点心,温大夫将点心吃了干净之后,才拍板决定教她医术的。 她跟在温大夫后面学了将近一个月,也算摸清了温大夫的脾气,做事不拘一格,经常是想一出是一出,时常念叨着,还是住在城外木屋里自在。 念叨几次之后,苏九年便问他:“若是觉得外头自在,怎么就答应侯爷到淮阳侯府来?” 温大夫听了这话,头一次变了脸色,胡咧咧着:“你这女娃娃懂些什么,我……我愿意过来你还管的着?” 苏九年自觉触了他霉头,乖觉地没有多问,倒是在私下里去问了秦三爷。 秦江春那时正在教她弹琴,笑了声,“他肯定不愿意说,我侥幸赢了他一盘棋,他才答应在府上住上三年。” 苏九年几乎以为他是在开玩笑,“那若是三年之后他有离开了呢?” “那再侥幸一次好了。”秦江春手上打着拍子,突然停下来将小姑娘的右手往下按了按,“力道不够重,这段重来,再弹给我听听看。” 苏九年好想同他说,她实在没什么弹琴的天赋,可不可以不要学下去。可是看着秦三爷颇有耐心教她的样子,这种话她又没办法说出口,只能认命地勾着弦。 秦江春托人去打听赵家的旧事,在二月中旬便收到消息。他先将信封拆开了,仔细将信件看了一遍,顿时觉得事情有些棘手来。 赵家的灭门惨案牵扯不少,其中有一件事关现在的康平长公主。康平曾是先帝最疼爱的公主,挑选夫婿时看中了当时还是翰林院展书官的赵屈黎,赵屈黎是当朝内阁赵阁老之子,又以状元之姿入翰林,前途一片光明,岂肯尚公主自毁前途。赵屈黎随后便同青梅竹马成亲,康平长公主很是不满,曾在不少公开场合给过赵夫人脸色。 可康平长公主再是不满,也不能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哪怕她当时是最受宠的公主。她随后嫁给冀阳侯府次子屈问,婚后育有一子唤做屈嘉梁。 各自嫁娶,事情本应该就此尘埃落定,哪知道多年之后又出了一桩事情。光华寺突遭歹匪袭击,恰好劫持了屈嘉梁和赵夫人,最后赵夫人侥幸活下来,屈嘉梁不幸身亡。 康平长公主曾带着屈嘉梁的棺材大闹赵府,放出狠话要让赵家付出代价。 再过两年,先是赵阁老遭人弹劾贪污受贿,徇私枉法。接着漠北战败,死伤数万,当时已经是兵部尚书的赵屈黎被指有通敌叛国之嫌,还是赵屈黎心腹手下提供了证据,做实赵屈黎的罪证。 当时胡人入侵,宫中太后和五皇子接连生病,圣上念及赵家功勋之家,没有草草定罪,只是革职查办后将赵家软禁起来。后来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导致圣上下了旨意,灭口赵家满门。 整件事情当中都透着一股怪异,要是真牵扯上康平长公主,事情就更加棘手。康平长公主原本是长公主时,便深受先帝喜爱,后圣上登基时,又有从龙之功。圣上念及她中年丧子,对康平公主府很是照顾。 所谓的公平正义在牵扯权贵之后,都便得没有那样纯粹。 秦江春随后将信件递给苏九年,让她也看看。 苏九年现今也识得不少字,看信件时虽说慢了一些,但也还能看明白。等知晓信件上内容后,她也有些吃惊,将信件合上扣在桌面上,“三爷是说……” “不敢确定,但是既然牵扯了,怕事情就没那样容易。”秦江春将信件收回,妥善存放在旁边的木盒里,“现在最关键的,应当是证明赵家无罪,就要弄清楚当年绍兴朝提交的证据到底是什么。” “可绍兴朝早已致仕,离开盛京,该如何去寻他?” “前头有人提起过一回,曾在仓埠见他出现过,我们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赵家的过去快二十年,人证物证找起来都非常困难。再说那绍兴朝已经这么久没有在众人面前出现,样貌是否有变化也未得知,仓埠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真要找一个连相貌都不知道的人还有些困难。 秦江春借着游历考察的机会,带着苏九年去了仓埠一趟,在城内打听两日,也没有打听到绍兴朝的下落。 所幸的是时间充裕,他们不过分着急,打算去仓埠周边的地区看看。 苏九年起来不算是迟的,却发现客栈的房间里已经没了人,她正奇怪着三爷去了什么地方,就看见外面的门被人推开一条缝,男人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这本该是丫鬟做的事情,她连忙走过去要接过托盘,就看见男人的手往旁边让了让,她疑惑问:“爷?” “你先去洗漱。”秦江春走过来,将托盘放到桌子上,托盘上有一深色的汤盅,汤盅的边缘围了一圈白色的毛巾,旁边配着两个叠放在一起的深色小碗,“听说郊外有一片杏林,现在正是杏花开放的时候,等会儿带你去瞧瞧?” “今日不去找人吗?” “总得要歇歇,整日这样没有目的的乱转也不是一回事儿,只是在浪费时间。” 苏九年没有多疑,进去洗漱一番后才出来。出来时看见秦三爷对着打开的汤盅发呆,她走过去看了一眼,见汤盅里放着面条。可能是因为时间久了,面条发涨几乎要成为一团面坨坨,看不见一点汤水。不过闻起来倒是挺香,她估摸着就是这个汤底都吊了十几个时辰。 秦江春也颇有些无奈,“我是真没想过面条会糊掉的事情,不然的话,我定会等你起来之后,再叫他们去做。” 苏九年觉得有些奇怪,他们在外面都不过分讲究吃喝,往常时候起来后,也是在客栈里点一些清粥小菜,吃完后便离开去找人,怎么今日三爷突然想起来要吃面。 她想了想之后,拿旁边的筷子去挑面条,没挑起来,倒是将面条夹得断成几节,“奴婢先尝尝看,闻着味道,觉得应当不错。” 当然是不错,用了鸡、鸦、肉和几味山珍和海产,用文火炖了二十个时辰,倒是好好地叫他给毁了。秦江春不由觉得有几分可惜,“不用试了,我让人再重新做一碗去。” 他说着,便按下小姑娘拿着筷子的手。 小姑娘之前尝了一口,唇边泛着光泽,阳光跳跃在眸子里,她脸上都是笑意,“好吃的。” 心上的弦被人拨动了一下,秦江春伸出手,将她嘴角哪一点汤渍擦去,拿着帕子在手上擦了两下,“傻气。” 他擦完之后,很自然而然地牵起小姑娘的手,“等会这里让他们收拾吧,厨房里好像还剩了一些汤,我让他们再重做一碗来。” 秦三爷今日格外执着,在大堂等了半个时辰,才等来一碗面。 苏九年用筷子挑了一下,意外发现碗里只有一根面条。就算是再愚钝的人,也意识到一些不对劲来。她偷偷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日子,突然意识到,今日是她的生辰。 她微微抬起头,小心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男人。 他背光而坐,看不清楚面上的神情,不过所有的轮廓都泛着碎金,整个人像是会发光一样。 一颗糖直接被塞心房的最里面,外面还有人拿着个蜂蜜罐子守着,一勺勺地往里面塞着蜂蜜。她的一颗心呀,这些糖都要盛不下了。 他们随后去了杏林,杏花层层叠叠绽放,朝着天边延伸,仿佛是一朵即将升起的粉色云朵。一阵风,花瓣翩跹在空中跳起舞,然后慢悠悠地落下,织成粉色的毯子。 这样粉粉嫩嫩的颜色很难让人不喜欢,苏九年往前走了几步,裙摆微掀,花瓣跟在后面追了几步又停下,“奴婢小时候也跟着同我年纪一般大的孩子,偷偷去过郊外的杏院,不过没赶上好时候,杏花谢了许多都已经觉得美,可今日才算开了眼界。” “里面的花应当繁盛些,去里面看看。” 他们又往里走几步,遇见一个背着竹篓的男人,男人够着树枝,在一枝杏花里将绿色的杏叶挑出来放进竹篓里。 这样的举动有些怪异,俞贵走上前去,装成问路的样子同男子说了几句话,接着就交话题引回来,“你收集这么多的杏叶干什么,难不成有什么妙处?” 男子相貌堂堂,纵使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做着在旁人看来不大体面的事情,态度依旧不卑不亢,“家父身体有恙,说是杏叶能治疗头疾,特意过来采些新鲜的杏叶回去。” “绍公子?”旁边传来一个女声。 绍裴俟拱手,“有人来寻我了,再下便先告辞了。” 俞贵连声说是,苏九年却盯着杏林深处,不确定的说:“奴婢刚刚像是听见晴夏的声音?” 刚说完,她自己先是摇摇头,“许是我听岔了吧,这里离盛京还得有两日距离,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倒是经常沉默的俞满说了一声,“晴夏,你说的是大少夫人身边的丫鬟吗?之前我见过她一面,听起来是像她的声音。” 俞满这么一说,苏九年心里就越没底,更想要跟上去看个究竟。秦江春知道她的心思,便带着他们一同过去。 他们一行人往里走了百来步,才看见一男一女的身影。男的便是他们才见过的那位,苏九年只将目光放在女子身上。 女子穿了一身酱紫色的衣裳,这件衣裳兴许原本不是她的,穿在身上松松垮垮,像是披着一个麻袋。现在虽说还有点冷,但毕竟已经是春季,女子的头上还裹着一圈绵步。 晴夏一向是爱俏的,喜欢打扮得美美的,倒不是想着去勾引谁,单纯地喜欢别人夸她漂亮。记得之前有一次,她见苏九年素面朝天,特意将她拉到胭脂铺,送了小姑娘一盒口脂。 苏九年一直记得,那个爱俏的晴夏,指尖沾了点口脂往唇上抹,斜着眼睛看她,“你该打扮打扮,整天飘飘亮亮的,心情才好不是吗?” 她很难想象面前的女子是晴夏,犹豫一番才冲着女子的背影喊,“晴夏!” 女子停顿下来,拢了拢头上的棉布之后,往前走得更急。 倘若是一个不认识的人,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反应。苏九年确定了,她就是晴夏。她也顾不得身旁的人,连忙小跑着追过去,“晴夏,我知道是你,你别走。” 前面的女人被树枝绊了一脚,差点跌落在地,还是身旁的绍裴俟扶了她一把,她才堪堪稳住身形。见苏九年追上来,她立即将脸埋进绍裴俟的怀里,用棉布将自己遮得死死的,“你认错人了,我根本不是什么晴夏。” 她的肩膀都在微微颤抖,像是极力忍受着什么情绪。绍裴俟连忙将她遮在身后,递给苏九年一个眼神,让她别再问下去。 整个事情都透着古怪,苏九年看着面前的晴夏,用眼神去问绍裴俟,“到底怎么回事?” 绍裴俟摇了摇头,便说:“我们还有事要离开,请诸位行个方便。” 今日要是真的将他们放走,改天还不知要到什么地方才能找到他们。苏九年连忙叫来一遍的俞贵俞满,“不许走,她就是晴夏,替我拦着他们。” 他们占了人数上的优势,晴夏和绍裴俟两个人被围着不能离开。绍裴俟的脸色有些冷,“姑娘,这样纠缠下去怕是不好。” “就算是不好,我今天也要问清楚。”苏九年执拗起来,也是犟得很,“晴夏,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你说出来,我也能帮你一起想想办法。以前在扶芳院,你不也是一直帮着我的吗?” 面前的女子没有说话,苏九年就一直等着。 不知是等了多久,听见晴夏低泣的声音,“九年,你先走吧,我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难看,有时候对着湖边,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个怪物。你……你便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行吗?” 苏九年错愕的看向绍裴俟,绍裴俟良久才点了点头,“姑娘,既然你同晴夏早就认识的话,行个方便,先让我们离开。” 晴夏的情绪明显异常,苏九年怕自己再问下去真的要出事儿,倒是没敢继续拦着他们,让俞贵俞满让到一旁,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俞贵摸了摸下巴,问:“就真的让他们这么离开。” “当然不,我们也跟上去,等找个机会将那个男人找出来,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秦江春没有开口,便默认了这件事情。 绍裴俟现今在学堂做教书先生,下午便要出门去学堂。他在路过一条小巷子时,被上午出现过的一群人拦了下来。 那个认识晴夏的女子站在他面前,声音平静,“我想知道关于晴夏的事情。”? 第44章 绍裴俟思忖良久,“学生还在等着我,不如等一个时辰后,再说?” 已经耽误这么长的时间,苏九年也不怕再继续等下去,“好,我们便在外面等你。” 绍裴俟点头致意,随后往书馆的方向走。 俞满倒是留了个心眼,偏头问:“要不要派一个人过去盯着的?” “没有多少必要。”秦江春觉得绍裴俟为人光明磊落,若是不想同他们交谈的话,一开始便会直接拒绝。 外头阳光正好,索性是初春,不热不冷,阳光晒在身上还暖洋洋的。 俞贵抬头看太阳,眯着眼睛,“你说整个人也刚好姓邵,会不会刚好就是绍兴朝的什么人?要是这样倒是好了,省得我们继续这样闷头闷脑的找。”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还都赶上。”俞满正说着,忽然想到一丝不对劲,将怀中的画像掏出来仔细看了看,一双粗眉拧起,“你别说,他和画像上的人,还真的有点像。” “真的假的,不会是你在驴我吧。”俞贵原先当他是在说笑,等见到画像之后,神情也凝重起来,“你别说,这样看的话,还真的有些像。” 说着,他就将画像递给了秦江春,“侯爷,你看看,是不是有些相似?” 苏九年也凑过去看了看,画像上画的时绍兴朝四十多岁的样子,虽和刚刚那位男子的差别很大,但是细看之下还真的有不少相似的地方。不过世界上长相相似的人比比皆是,算不上什么,可偏偏男子也姓绍。 秦江春手指游移到画像上绍兴朝的额头,而后才收回手,“到底有没有关系问问便知,真要是和绍兴朝有关系的,怕应该是绍兴朝的孙子,赵家的事情发生的事情,他应当没有多大年纪,未必清楚。” 俞贵俞满向来听秦三爷的,自然不会多虑,苏九年倒是注意了秦三爷语气的不同。 秦三爷温润有礼,很少在背后评价别人什么,更遑论是对着一个刚见了两次的人。苏九年听出了他话里的维护之意,小声问:“三爷觉得他很好?” “不知。”秦江春想是听懂了她话里的试探之意,解释了一声,“朝中现在正式用人之际,近年预备破格从各地书院破格录用,我不过是一时起了爱才之心。” 他顿了顿,眼神又落在书院上,“说起来也是奇怪,我看他谈吐不凡,既然能在学院做教书先生,想必学问不浅,若是入仕定能有一番作为,怎么就甘愿困在仓埠这样的小地方?” “也许是志不在此?” “谁知道呢。”秦江春笑了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大周重文,甚至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说法,许多寒门学子将读书看成是向上攀爬的唯一路径,哪怕是在商贾之家,仍旧有很多人望子孙后辈中能有一人中举,光耀门楣。 他瞧着那绍公子也不像是富裕的人家,花了这么多精力和钱财在书本上,却甘愿在学院做个夫子。他是该说绍公子过于淡薄名利,还是该猜测当中有什么隐情。 他们足足在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看见绍裴俟出来。 绍裴俟脸上带着歉意,“想必你们是久等了,书院中有一处凉亭,很是清净,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我们去那边详谈。” “那便有劳了。”秦江春点头,适宜他在前面带路。 俞贵走在前面,俞满留在后面断路,一行人往书院里走去。 书院看着像是有些年头了,路中间铺陈的青石板中间还生了青苔,风不止从何处带来树的种子,黝黑的缝隙当中还冒出不少嫩尖,努力向上延伸,舒展开几片新绿来。 所谓的凉亭倒是简易得很,不过只摆了一个石桌和几个石椅,所有人倒是也能坐下来,俞贵俞满坐到凉亭边的长凳上。 绍裴俟倒是好说话的,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开门见山,“我同晴夏姑娘认识也不过月余时间,许多事情不知从何说起,你们若是有什么想问的,我只能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苏九年有些忍不住,抢先问了一句,“她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肯见我?” “她……”绍裴俟有些难开口,但是既然之前都想好了要坦白,便继续说了,“她之前是从火里逃出来的,脸上被灼伤,容貌不必从前。她现在有些怕见到人,那怕同我说话时,都习惯低着头。” “烧伤?怎么会呢?”苏九年先是惊讶,随后心里就难受起来。晴夏那样爱俏的姑娘,若是毁了容貌对她来说是何种打击。她有许多的话想要问,比方说晴夏是怎么出事的,又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她的哥哥嫂嫂呢,为什么晴夏出了这么大事情,他们都不在旁边。 嘴唇颤动了两下,她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你说的都是真的么?有没有请大夫来看看,说了能恢复过来吗?” 问着,倒是她先安静了下来,烧伤就算是治好了,也会留下疤痕。 “请了大夫看过了,不过就是当作普通伤口来医治。我原本是打算攒下一些银子,等寻了空,带她去盛京找找其他大夫看看。”绍裴俟说着,也有些难受,痛恨起自己的无能为力来。 “我现在替有些书院誊抄书本,赚一些银两,是在回家的路上遇见她的。当时她脸上和肩膀上都有烧伤的痕迹,整个人都很狼狈。不过应当是有什么人在追她,她只是一个劲地求我带她走。我将她带了回来,也曾问过她的家人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会烧伤之类的。不过她什么也没有说,只说自己叫晴夏。 不过有日,我的外袍沾了灰尘,去更换时,她不小心闯了进来,反应有些奇怪。” 他说到这里顿住了,放在桌面上的手不由缩紧,连眼神都变得犹疑。 “她怎么了?”苏九年心里有个猜测。 绍裴俟双拳握紧又松开,脸上带了些慎重,“若是可能的话,有些话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毕竟有关她的私密,我说了这么多,已是不妥。” 俞贵俞满对视一眼,就着围栏翻身而跃,直接走远。 秦江春才说:“有什么不妨直说,九年同她关系向来要好,若是她真的遭遇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们会尽力替她讨要一个公道。” 绍裴俟虽是一介书生,比不得老江湖那样的毒辣,但还是有些眼力劲,自然一眼就瞧出面前的男子定是权贵之家。 秦江春虽未点明身份,但周身气度很明显地将他而后周围人区分开来。那是一种上位者的威压和气度,举重若轻中就决定旁人生死,让人生出一种敬畏。 这也是绍裴俟为什么愿意将晴夏的事情说出来的原因。 他深吸一口气,才缓慢说:“她意外撞见我换衣服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将手上所有东西都丢掉,蹲下来双手抱着头,大声叫着;‘不要打我了,我会好好听话的。’” 一个女子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本能反应,苏九年心里都揪着疼。 她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晴夏从那天来找她之后就开始不对劲。她若是能反应快些,或是早早就出府去看看晴夏,说不定就能够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她撇过脸去,眼泪不停往下落。 秦江春拉住她放在膝盖前的手,替她问下去,“除此之外,可还有什么其余的异常。” “没有发现,她不怎么爱说话的,经常一个人一坐就是一整天。”绍裴俟仔细回忆了一番,偏过头看向苏九年,“不过有次听她提起过一句,她有一个很好的朋友,还约定了和她一起去游玩,但是她现在不能去了。” 那是一天傍晚,太阳并不热烈。晴夏搬一个小板凳坐在屋檐下,在提起这句话的时候,难得笑了笑,像小鹿般清澈的眼睛倒映着夕阳的余晖,很是温婉。 绍裴俟有半刻的心动,也将这句话给记了下来。 因为这么一句话,苏九年直接泪崩,她捂着自己的脸,瘦弱的身体颤抖着,哭得要喘不过气来。 她同晴夏一处长大,一起受过罚,一起挨过骂,一起躲在被窝里偷吃酥糖,还约定好了日后她们出府嫁人,也要嫁到一个地方,免得日后看不见人了。 可怎么好好一个人,就伤成这样。 秦江春在知道的几个大夫当中想了一遍,记起来温大夫像是研究过有关烧伤的问题,“我倒是知道有个大夫,对烧伤有些研究,等会我便派人去请他过来。至于晴夏那边,还劳烦您代为通传一声,你便说九年很是想她。至于其他事情,以后再说,我会替她争取一个公道的。” 绍裴俟也算是得到一个自己想要的答复,同秦江春约定了时间,要走的时候,还是安慰了苏九年一声,“晴夏一直惦记着你,若是知道你为她哭成这样,想是心里也会难受。” 因为晴夏的事情,苏九年心里一直难受着,回到客栈之后,草草用了晚饭之后,便提出要一个静静。 要是说起来,今年是她十五岁的生辰,也是及笄之日。她仍在孝中,不能操办,可秦江春也没想到会遇上这样难受的事情。 他难免觉得小姑娘多灾多难,又怕她一个人呆着胡思乱想,斟酌一番之后,还是推开门进去了。 小姑娘缩着身子坐在椅子上,见到他过来,她先是说了一声:“爷,奴婢没事的,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奴婢哭成什么样子,晴夏都不会立即好过来。” 她虽这样说,可两个眼睛红肿地吓人。 第45章 有时候,一个人活得太过清醒也不是什么好事,旁人连安慰都是无力的。 “既然知道,为何又哭得这样狠?”秦江春将帕子打凉,帖到她眼睛上去,替她捂着。 苏九年浑身一个激灵,眼上火辣辣的感觉倒是缓解了不少,“奴婢就是在想,若是当初能够上心一点,能早点出去看看晴夏,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听绍裴俟的意思,他遇上晴夏都有一个多月,照着时间推算,晴夏出事应该还是在正月。那时苏九年正逢丧母之痛,哪里有多余的精力想起这么多。 小姑娘心很慈,见不得身边人出一点事情。仿佛心慈的人都有这样一个弱点,会将旁人发生的不幸归咎到自己头上。这样不说好不好,但是会比一般人活着累上许多。 秦江春此刻倒是希望小姑娘能够活着没心没肺,但他知道她的性格,也没有多加劝说,顺着她的话问:“你打算后面怎么办?” “奴婢想好了,等温大夫过来,最好的结果就将晴夏的烧伤治好。那时候她若是愿意同奴婢一起回盛京,奴婢就想和她一起,帮她在盛京中安定下来。她若是喜欢仓埠,便就留下来,日后我得了空,也能过来看她。” 苏九年说这话,眼眶又红了一圈,“最坏的结果就是治不好,那不管怎样,奴婢都会带她离开。奴婢算过了,我这些年也积攒了一点积蓄,总是能带她去看看大夫。奴婢自小同她一处长大,以前年岁小,一直是晴夏护着奴婢。现在她出了这样的事情,奴婢不可能坐视不理。若是……若是运气真的不好,奴婢也愿意养着她一辈子。” 秦江春见她想得明白,也没有多劝。这是她和晴夏两个人的事情,若是他冒然插手,她反而觉得愧疚难安起来。他思忖一番才开口,“我记得在杨树胡同口,还有一处一进一出的宅子,虽说小了一些,但是一个人住也自在。她若是去了盛京,倒是可以住在那里。” “住的奴婢倒不是很担心。”苏九年伸手去攥住他的手,“若是可能的话,奴婢只求您一件事,请您帮忙查查看,晴夏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奴婢怀疑同她哥哥嫂嫂脱不了干系。” “俞贵已经去盛京去请温大夫,顺带也会将这件事情调查清楚。” “那就好,那就好。”小姑娘说这话,用手擦了擦眼泪,身子蜷缩在一起,话却是狠的,“不管是谁将她害成这样,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好。”秦江春将事情应下来。 他一只手闲散地搭在小几上,手指轻微点动了两下,才问:“要不要出去逛逛?” 苏九年捂着自己的脸,她没什么心情出去,又怕秦三爷会担心,只好找了一个借口,“奴婢现在这样难看得紧,不想出去让旁人也看到我这个样子。” “那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秦江春伸手去捏了捏她的脸,玩笑般开口,“若是过了今日日后便没有效了?” “就非得是今日,旁日三爷便不答应吗?”苏九年鬼使神差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出来之后,她才意识到不妥,低着头手指去捏衣摆上的刺绣,“爷便当我是胡说好了。” “对你,哪日都是有效的。”秦江春去握她的手,将她手指张开,一根一根捏过去。小姑娘的手很好看,细白匀称,指甲被修剪得整齐,尖端还透着淡淡的粉色。 他忽然抬头,瞳仁漆黑透亮,一双桃花眼敛着笑意,“不过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总想送些特殊的东西。等日后你若是回想起今天来,还有件可值得回忆的东西,也不觉得遗憾。” 苏九年抬眼,手指的关节处弯了弯,面颊上透着几分粉,“奴婢也不知道想要什么,往年也没有人替我过过生辰。” 她缩回手,将垂下的碎发别在耳后,笑得有几分腼腆,“三爷记得,九年已经很开心了。” 秦江春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像是蚂蚁突然爬上来在心口处咬了一口,疼痛细微可以忍受,可隐隐觉得不舒服。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便没再说话。 苏九年也没去在意,倒是第二日早上醒来时,意外发现胸口前多了一块玉佩。玉佩只有铜钱大小,上面却密密麻麻刻着许多花纹。她之前替老夫人抄过佛经,也接触一些,认出上面刻着的应当是梵文。 她倒是听说过,秦三爷有一块玉佩,还是八岁那年生了场大病,圣上亲自所赐,用来保平安。不过倒是也神奇,自从有了这块玉佩之后,秦三爷就当真很少生病。 现在三爷却将这块玉佩给了她,她伸手握住玉佩,贴近自己心脏的地方。玉佩上还带着体温,贴在皮肤上觉得心脏的那一处都是滚烫的。 苏九年在客栈里等了两日,才将温大夫等了过来。 见到苏九年,温大夫倒是先笑,装模作样要去翻找自己的药箱,“我怎么才这么几天没看见你,你就将自己折腾成这样。这倒是稀奇的,我瞧着侯爷专程将我找过来,是来给你看病的,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扎几针看看。” 苏九年抿唇,眼睛眨动间,又是一层水光,“您快别开玩笑了,这次找您过来确实有急事。我朋友烧伤还是有些严重,让您给看看能不能恢复过来。” “这么严重,你也没有法子?”温大夫突然问。 他也教了苏九年一段时间医术,小姑娘能瞒得过旁人,却瞒不住他。他先前还觉得奇怪,因为许多病症苏九年未必清楚,却每每能配出药物来,用量精准没有十来年的功底都是不成的。可真要是教她医术时,温大夫发现她除了学起来比旁人快上许多之外,的确对医术一知半解。 她就像是偶然得到武林高手的浑身内力的普通人,纵有一身内力,但不会一招一式,只有偶尔那么几次爆发能够震退敌人。 苏九年摇摇头,她也仔细想过这问题,疑心是自己失去了这种异能,还特意去医馆外试了试,发现她还是能对大多数人的病症有所感应。她回来之后想了想,猜测她的异能只能对人体内的病症有效,而至于划伤,烧伤这种表面的伤口没有任何作用。 温大夫不知她心中所想,还以为是那个人伤得很重,脸上也收起了玩笑的意思,“现在病人在什么地方,我想过去看看。” 一行人便直接去绍家。 因为之前约定好时间,绍裴俟便一直在家中等着。听见有人敲门,晴夏整个身子都颤了一下,不自觉拽着头上遮挡的棉布,低头朝着一遍偏去。 绍裴俟知道她心中还有几分畏惧,主动提议说:“要不要你先去里面避开,等会我再同苏姑娘说,让她去屋子里看你。” 晴夏一直拽着手上的棉布没有松开,故作镇定,“没事,迟早都是要见人的。要是九年敢笑话我,我就一辈子都不理她。” 绍裴俟便不再说什么,起身去前院开门。 绍家并不富裕,虽说是两进两出的院子,但是看上去有些落败,而且并不宽敞。不过地方倒是收拾得很是整洁,看上去很是清爽。 院子很安静,只有绍裴俟一个人在门前站着,秦江春颇有些意外,“府上只有你一人吗?” “晴夏在里面等着,我还有一祖父,不过常年缠绵病榻,不喜在人前出现,因而不得能来见你们,烦请见谅。” 秦江春面上露出歉疚,跟在绍裴俟的后面进入到院子中,“是我们打扰而已,不过温大夫擅长些疑难杂症,不如让他替绍老爷子看看?” 按理说,绍裴俟是个孝顺的,听见有人替祖父看诊,不说一定要接受,最起码会犹豫上一番。 可绍裴俟只是笑笑,没有停顿便直接拒绝,“多谢公子好意,不过祖父的病情有些奇怪,不愿意让生人诊治。” 秦江春心里有七成的把握,绍裴俟那位没有见过面的祖父便是绍兴朝,温声说:“我瞧着你倒是想起了一个故人,那人恰好与你同姓,说来还真是凑巧。” 绍裴俟的步子迟缓了几分,笑着:“绍姓人千百年前说不定都是一家,长相相似不足为奇。” 他们正好走到屋子里,秦江春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苏九年一眼就看见坐在椅子上的晴夏,她连忙走过去,可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又仿佛是失声了一般,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晴夏将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她探手在自己的脸上摸了摸,“我那天不是故意不想见你的,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有些不好看,我不知道怎么去见你。” 苏九年心里难受得不行,眼眶又红了一圈,“会好的,三爷替你找了温大夫过来,他一定能治好你的。” 其实对于自己的脸,晴夏都有些认命了,总归她的命还在,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她眼里含着泪,也没去辩驳小姑娘的一番好心,“能治好就行,我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你哭什么的。” 苏九年刚想要开口说话,温大夫便将医箱往桌子上一摔。他是个大夫,见惯了生离死别,说得不好听就是有些冷血,“先别忙着叙旧了,什么时候把那块破布掀开,让我瞧瞧看,伤成什么样子。” 他这么猛然接话,晴夏有些不大适应,捂着自己的脸,看向苏九年。 温大夫虽说脾气古怪了些,可也真有几分真才实学,不然就冲着这性子,苏九年怕是要带上香烛去荒郊野外才能见上他一回。 苏九年温声安慰着晴夏,“温大夫医术很好的,就让他给你看看,万一真的治好了呢。” “什么叫‘万一治好了’,”问温大夫横眉倒竖,对她的话颇为不满,“你这是在怀疑我医术了?” “凡事皆有万一。”苏九年不轻不重将话给带过去,想着晴夏未必肯在这么多人面前露脸,问绍裴俟,“可有空闲的屋子。” “有的,我领你们过去。”绍裴俟将视线从晴夏身上收了回来,带着她们往里面走。 苏九年原本没有想着跟过去,但晴夏快要进门的时候,拉了她一把,她便顺势跟着后面进去了。 温大夫将箱子放到一旁,第一句话便是,“将头巾摘下来吧,你这样遮着,我也看不见。” 晴夏坐着没有动弹,他将需要的瓶瓶罐罐摆出来,转过身来瞧见了,“怎么,还不舍得摘下来?” 苏九年站在一旁,见晴夏目光闪躲,也大概知道她在怕些什么,拉着她的手轻拍着:“没事,我还在这里一直陪着你呢。” 她犹豫一番后,低下头缓慢将棉布摘下来,一张脸上触目惊心,全是烧伤之后的血痂。她显然是不适应用这样的面貌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坐立不安着,不停地去扒拉自己的头发,企图要将这些疤痕都遮挡住。 “别动了。”温大夫低喝一声,在手上铺了一层白丝绢之后,才去小心托着晴夏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将脸上的疤痕全都露出来。 晴夏看着紧张极了,纤长的睫毛不停抖动着,抓着苏九年的手突然缩紧,死死地抓着不放,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苏九年忍着疼,不断地拍着她的手安慰她,顺便也给温大夫递去眼色,让他千万不要说出什么令人难堪的话来。 温大夫哼了一声,从布袋上抽出一根针来,在火焰上过了一遍后,扎向晴夏的脸,从皲裂的血痂中挑出一点模糊的血肉来,对着光下仔细看了看之后,才缩回自己的手,“你还算是走运的,能遇见我。” 乍一听说这个消息,晴夏还有些不敢相信,伸手想要碰自己的脸,之后又顿住,“真的能治好吗?” 温大夫拿出一个银盏,打开自己带来的瓶瓶罐罐,用细长的药勺从里面瓶罐里舀药粉加到银盏中,闻言眉毛动了动,“能倒是能,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了,治疗的过程繁琐得很,而且异常疼痛,恢复的过程中还有好多要忌口的东西,你确定自己能够忍下来?” 只要能够治好身上烧伤的痕迹,晴夏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是情愿的,忙不迭地说:“当然可以。” 温大夫将药粉配好,在里面加了些油脂一样的东西,嗤笑一声,“还是年轻。” 苏九年同他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早就习惯他说法的方式,晴夏还指望他治好自己的脸,也不敢对温大夫露出一点不满了。温大夫显然明白这一点,说话一点儿没有顾忌。 怕得罪人?他可是一名大夫,还是关键时候能救人命的那种,谁敢保证自己和身边亲人没有个头疼脑热要求到他头上去。 他扔给苏九年一卷布条,头也没抬,“把她绑在椅子上,绑成不管怎么样都挣脱不开的那种。” 这个要求有些怪异了,苏九年犹豫了一番没有敢动手,倒是晴夏下了狠心,“没事,你将我绑起来吧,只要能只好脸,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苏九年这才动手将她绑上,温大夫找出了一个干净的帕子直接塞到晴夏的嘴里,难得好心提醒了一句,“等会要是疼得厉害的话,就直接咬住帕子。” 他这阵仗闹得大得很,苏九年都和晴夏被他闹得心里七上八下,生出一种恐慌来。 她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一步一步走近,当药油接触到皮肤时,一种剧烈的疼痛直接从那一处炸裂开来,疯狂般往脑海中灌入。她身子往前一挺,被布条牢牢束缚住,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扭曲,眼睛中充斥着红血丝,像是要瞪出来一般。 苏九年光是在一旁看着,就能够感受到那种疼痛来,她的心直接揪起来,刚想要上前一步,温大夫立刻喝止她,“不要动她,这是她必须要忍的。” 她只好收回手,不忍看着这一幕,直接偏过头去。 治疗的时间格外漫长,后来晴夏生生被疼得昏了过去,还是苏九年将布条解开,替她收拾好之后,将她搀到床上去。 绍裴俟就一直在门外守着,见苏九年出来,眼神掠过她朝着屋子里看去,“她怎么样了?” “现在昏过去了,等着她清醒过来。”今天的这一幕也着实将苏九年给吓着了,而听温大夫说,这样的治疗还要持续三个月。 晴夏不能一直住在绍家,一来是治疗起来不方便,二则是她现在同绍裴俟之间清清白白,一直住在绍家难免会惹旁人议论。她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那样的流言自己也听说了不少,自然不希望晴夏和她有同样的的烦恼。 她看了绍裴俟一眼后,轻声说:“绍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绍裴俟不明所以,但是想着她说的事情应当和晴夏有关,还是点头带着苏九年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晴夏这段时间一直麻烦你照顾了……” 这标准的话语一出口,绍裴俟心中咯噔一下,淡笑着打断她的话,“晴夏也是我的朋友,我照顾她自然没有什么。” “话是这样说,但毕竟你们非亲非故,我还是要代她向你道谢的。”苏九年微微弯下腰,同他行了个礼,再站起来时,话风就变了,“接下来还有不少次治疗,我想带她一同到盛京去,好好照顾她。” 绍裴俟笑容渐渐变得僵硬,他想要开口反驳,却没有任何的底气,论起亲疏远近来,他确实比不上苏九年,也没有多少立场去阻止。 苏九年见他没有说话,眼睛眨了眨,只当他是同意下来,微微颔首后,便要转身离开。 “你总要问问晴夏的意见。”绍裴俟出声叫住她,眼神晦涩,声音干涩而又紧绷,“毕竟你只是她的朋友,也没有越俎代庖,替她做决定的道理,万一她想要留下来呢?” 苏九年转过头去看她,尖瘦的下巴高高扬着,“她用什么身份留下来?” 她神情微微倨傲,若是仔细看某些神情像极了秦江春,“她虽暂时容貌有损,可也是能治好的,就算是治不好,我也能照顾她一辈子。虽然做不到大富大贵,好歹也能衣食无忧。” 绍裴俟这时已经明白面前的女子将自己叫出来的目的,他蹙了蹙眉,刚想要说什么,苏九年直接打断他的话,“我不需要你同我做出什么保证,因为没有必要,你若是真有这份心,不如直接同晴夏说去。” 她笑容清浅,说话却很有力度,“我只是想同你说,晴夏不是没有人依仗的,也不是任由旁人拿捏,不明不白地住在旁人家。但是不论她最后是和我一同去盛京,还是选择留下来,我都由衷感激你救下她一命。” 绍裴俟虽然不喜她话里面的敌视,但反过来想想,晴夏能够有这样的朋友也是她的一种幸运。 他拱手行礼,承诺道:“我会处理好的。” 晴夏一直昏睡着,眼见着天都已经黑了,秦江春他们便没有一直等下去,约定好等第二日过来再看看她。 回到客栈之后,俞贵也回来了,并带着打听到的消息。 晴夏本姓为陈,上头有个不学无术的哥哥,就算是不学无术,晴夏的母亲仍旧将他方程命根子一样宠着,直接将他宠成了一个不学无术的废人。她哥哥陈石不知从哪里染上了赌赢,欠下赌场一笔银子。偏偏他又还不上,银子利滚利地滚起来,成了一笔吓死人的数目。 他是个没本事的,被赌场的任人差点威胁剁掉了一根手指头。有次晴夏回家,被前来追债的人看见,顿时动了歪脑筋。不过他们碍着晴夏是侯府里的丫鬟,不敢动手明明抢,逼着陈石将晴夏送过去,这笔帐就算是一笔勾销。 陈石怕死就答应下来,还哄得自己的娘也一起骗晴夏,说是替晴夏的赎身,相看了一个好人家。晴夏不愿意,她在侯府里什么好东西也跟在苏就和后面看过一遍,自然瞧不上他们说的。 可陈母为了自己的宝贝儿子,竟然以死相逼,逼着晴夏回去。 这世道本就不怎么公平,倘若晴夏当真因为这件事情将生母逼死,日后的唾沫星子都能够将她逼死。 她最后是实在没了法子,不得不回去,可万万没有想到,等来的还是至亲之人捅过来的刀子,她到家的后一秒,直接将赌坊的人给抓走了。 赌坊的人多是三教五流的混子,却没有动晴夏,不是出于什么良心发现,纯粹就是破了身子的姑娘不值钱。他们将晴夏直接卖入青楼里,得到的银子够他们连着睡半个月的姑娘。 青楼里面口风紧,打探不到太多,只听说晴夏一开始不肯接客,被里面的龟公打了几次,最后还是同意了。 她第一次接客是在画舫里,她抱着必死的决心,将酒坛子砸了出去,一把火烧了画舫。也是她命大,没有丧生,最后还逃了出来。她烧了青楼一条画舫,旁人自然不肯放过她,到现在还在追查着她的下落。 苏九年听完之后,气得差点直接将手中的杯子摔出去,“我倒是没有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他自己犯了错,倒是将苦果都推到晴夏的头上去,这世间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 秦江春还存着理智,“这件事情主要还是看晴夏是怎样想的,若是她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的母亲和兄长,你做得过了,反而会落下埋怨。” 第46章 “她还想帮着她亲人说话吗?”苏九年现在正在气头上,自己先是糊涂了。 “这可是说不准,毕竟血浓于水。她现在或许说厌恶极了,可只是自己说说,真要是家人出了事情,又怎知她心中不会去埋怨你。这种事情还是理智些为好,让她自己做决定。” 苏九年知道秦三爷的这番话没有说错,心里更加憋屈,侧着脸说话,“有些人,单是长了个人形,就真的将自己看成是人了,实际上还不如小猫小狗。小猫小狗养熟了还知道讨人喜欢,有些‘人’却是养不熟的。他们仗着那点生恩和几天的养恩,便像水蛭一般扒着你吸血,哪怕你被他们逼死了,他们未必都肯抬头理会你一下。说不定你死了,他们心里还在责怪着,你怎么就这样死了,他们还没有吸够血。” 她说这句话时,眉眼都是藏不住的怨愤与不屑,仿佛是亲身经历一般。 秦江春想到她的身世,一时不大清楚她这句话是在说陈家母子,还是说苏安宴。他一只手撑着桌面,开口,“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们一时顺心,未必一辈子都能够顺心。” 苏九年想,他们顺不顺心同她又有何干系,伤害已经都造成了,就因为他们的不顺心,加诸在旁人身上的痛苦就当是不存在了? 人死才能百怨消,这个念头刚生出来,倒是将她自己先吓了一跳,又强自给按下去。这样的想法过于恶毒,同她一贯接受的到道德观念不符。她白着一张脸,撑在桌子上的手轻轻按动太阳穴,心里告诫自己,她若是有这种随意杀人的念头,那她就和那些恶人没有任何分别。 晚上入睡前,苏九年心里还为脑子里生出的恶念而难受,直接侧过身子去,一只手搭载赤红金纹的被缎上,轻声问:“三爷,你说说,这世间当真有什么圣人吗?” “何为圣人?” “从未有一刻生出不好的念头,一直宽于待人,一直……”苏九年还是吃亏在没有念多久书文上,也形容不上来那种感觉,有些气馁,换了一个问法,“三爷可生出过什么不好的念头,就是平日里你厌恶不屑去做,可就一时犯了糊涂。” 秦江春突然偏过头来看她,褪去了一贯的温润,面色有些复杂,“有过。” 两个人离得很近,呼吸交错间,苏九年莫名红了脸。男人的眼睛生得极为好看,眼尾微微上挑,睫毛浓密卷曲,瞳仁漆黑透亮,敛着许多情绪。她却能够在男人的眼中的清楚地看见自己,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声音甜腻,又掺和了一点魅意,“什么时候?” 她能听见男人的呼吸声陡然粗重起来,然后有些狼狈地别过脸去。恍惚中那一夜的欢愉涌入脑海,她的脸越发滚烫,身体都变得焦躁,想要找到一个宣泄的口子。 若是……若是和三爷,她应当是情愿的。 嫩白的手搭上男人的肩膀,能够感觉到手下的肌肉在一瞬间变得紧绷起来,她却是不害怕,娇软的身子贴了上去,音尾发颤,“爷。” 秦江春深吸一口气,将她的手拂开,“你先休息,我先出去看会儿书。” 苏九年揪着他的袖子没有松开,将脸埋进男人的后背,闷声问:“爷可是觉得奴婢轻浮了?” “同这没有多少干系。”秦江春的下颌紧绷,声音粗哑,“你年纪还太小,不要想这么多。” “不小了,我都已经及笄了。”苏九年撑在他的胳膊上,撇过脸去。 秦江春定定瞧着她,乌泱泱的头发披散下来,白净的小脸因为羞怯变得通红,双瞳含水,像是蒙着一层水雾,欲语还羞。 他还是头一次应对这样的情况,说到底还是他的心态一时没有办法转变,仍旧将小姑娘当成一个小孩子,理智上来说,的确对她做不出什么事情来。 他闭上眼睛,“睡吧。” 因为晴夏的缘故,他们时常在绍家出现。晴夏因为头一次治疗的记忆太过的惨痛,第二次有了退缩的意图,苏九年也不敢轻易去绑她,最后还是温大夫动了手,利索地在晴夏的嘴里塞了锦帕,才睨了苏九年一眼,不屑道:“果然妇人之仁。” 一直被人训斥,就是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住,她难得回嘴了,“我心疼也是应当的,她是我朋友,温大夫医治了这么多人,就没有过不忍心的时候?” 温大夫顿时沉默下来,一瓶药粉直接撒出去大半。他直接当成了没事,用药勺往外面拨开,语气怪异,“我合该就是没有心肺的,何来不忍心?我本就是大夫,若是时间都用在不忍心上面,谁去救人命了。你也是,她也是……唉。” 他又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调子便得欢快起来,“我当然有不忍心的时候,宜春院的盈盈,牡丹,芍药,弱柳,我不忍心的时候多了去。” 宜春院是什么地方,苏九年自然知道,也就没有说话。 第二次的治疗也极为痛苦,但这次晴夏倒是没有昏过去。她疼得出了一身的汗,整个人如同是在水里捞起来的一般,瘫坐在椅子上,像是一个失去了生气的破布娃娃,脸上没有一点儿光彩。 她看见苏九年走过来,眼睛珠子转动两下,“结束了?” “结束了。” “这样还要有几次?” 苏九年看向温大夫,温大夫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十”。她心里咯噔一下,没敢直接告诉她,轻声说:“没有多少次了,很快就能熬过去。” 晴夏的情绪突然崩溃,一把抱着苏九年的腰哭了出来,“九年,我不想治了,我真的不想了,太疼了,就像是要死一般。我不相治了,脸上有疤就有疤吧,我这辈子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受这一份罪。” “快好了,你不是一直说想同我一起去胭脂店吗,还要做一身漂亮的衣裳,让所有的人都看见了。” “不想了,不想了,我什么都不想了。”晴夏崩溃。 那种剧烈的,随时要人生命一般的疼痛深刻在脑海中,让她产生一种本能的畏惧。 屋子里这点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外面的人,绍裴俟没有能忍住,直接走了进来。晴夏还记得自己的伤口,一把扯过旁边的棉布就要往自己的脸上蒙,“你不要过来,我不想你看见我。” 绍裴俟站在离她不过五步远的地方,停住之后又向前走着。晴夏就差将整个人都缩进苏九年的怀里,胡乱说着:“九年,你快点让他离开,让他走啊。” 苏九年努力想要安抚住她的情绪,但是没有多少作用,眼神示意绍裴俟不要再往前走。 绍裴俟全当是看不见,直接过来掰正晴夏的肩膀,认真看了一遍后,才说:“治疗还是很有用的,边缘的痕迹淡下去很多。” “当然了,你也不看看是谁出手。”温大夫哼哼了两声。 晴夏停了下来,她光是记得那种疼痛,对效果却没有多少的关注,现在见旁人提起,也迟疑起来,“真的吗?” “真的,若是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镜子面前看看。”绍裴俟的语气平和,甚至还有些欢喜,“想必过不了几次,你的脸就能够完全好起来,那时候我就能看见你原本是什么样子了。” 苏九年知晓他的意图,也在一旁帮忙说话,“是的,这看上去已经好了很多。” 晴夏原本是不相信的,可也架不住这么多人在她的面前说,最后自己也相信了,渐渐情绪被安抚下来。 苏九年看着绍裴俟耐心地站在她身边,弯下腰陪着她说话,觉得自己也没有多少用处,和温大夫一起收拾好东西之后,就悄悄走出去,没有再打扰他们。 秦江春正站在庭院外面,朝着内院看去,听苏九年说了一遍里面的情况之后,笑了声,“你说我们来了这么久,也没有亲自去拜访一下绍老爷子,是不是于理不合。” 苏九年顿住,“您是说?” 秦江春脸上的神情不变,淡声说:“我们现在就过去拜访一番好了。” 他既然做了决定,身边的人也只得跟上去。 内院很是空旷,没有多余的摆设,就连一些花草树木也没有。若不是少绍裴俟亲自说过,他们都不敢相信这里面还住着人。 听见外面的动静,屋子里传来一个苍老的男声,“谁啊?” 秦江春看了一眼苏九年,苏九年领会到他的意思,才壮着胆子答话,“小辈是赵家的后人,外祖父名唤赵屈黎,今日来找老先生,是有一桩旧事想向你请教。” “赵大人?”里头的音调陡然变尖,接着就没了声音。 众人面面相觑,俞贵往前走了几步,正要上前打探一番时,老人突然说话了,“你们既然找到这里来,想是也怀疑什么。但是我都一把老骨头了,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干净,怎么能突然想得起来,你们问我又有何用处。都回去吧,我这里没有你们想知道的东西。” 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我虽然知道那段隐情,但是我就是不愿意和你说。” 苏九年也不由觉得气愤,直接走到房间门口,质问,“难道赵家上下几十口的人命,您也全忘了吗?是我外祖父一手将您提拔起来,最后你却害了赵家满门,你这些年夜里还睡得安稳吗?” 她直接推开面前的门,阳光照进黑暗的室内,门边带起的碎金上下的翻涌,俞贵上前一步直接挡在前面。 苏九年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屋子里的情况。? 第47章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佝偻着身体坐在厅堂中,穿了一件灰旧的袍子。他过于削瘦,袍子松垮垮地裹在身上,手臂的地方空空荡荡。也正是因为太过干瘦,他的脸上纵横分布着许多皱纹,双眼浑浊灰败,像是一节腐朽了大半的枯木,若不是还喘着气,旁人都要误会他的生死。 见有人来,他的头不自然地往旁边偏去,“怎么,还想强逼着我开口不成。” “晚辈不敢,晚辈只想要一个真相而已。” “真相就这么重要?呵。”他的喉咙里咕哝出一声笑意,可能里面卡着痰,听起来便像是拉风箱一般。 他缓慢抬起头,看向苏九年,“可是南琴的孩子。” 听人提及自己的母亲,苏九年眼眶红了一圈,“家母正是赵南琴。” 绍兴朝定定瞧着,莫名感叹一声,“你同你母亲很像……她如今可还好?” “家母数月之前已身亡,交代我一定要替赵家平反。” 绍兴朝垂下头,枯枝般的手搭在扶手上,不断颤抖着,继而说了声,“孩子,听我一句劝,好好过自己现在的日子。就算是平反了,又能够怎样,死去的人又不会活过来。回去吧,莫要再来这里了。” 他的声音苍老低沉,像是从远方传来的一声轻叹,饱藏岁月的沧桑。 苏九年站在那里,脊背挺直,下颌抬起,眼神透亮,坚定而有执着,“可赵家数十口冤魂不得安息,他们绝不愿背负这种骂名而活。” 绍兴朝没有说话,苏九年还准备说什么的时,秦江春走到她前面拉了她一把,“绍老爷子可愿详谈一番?在下淮阳侯秦江春。” “祖父。”绍裴俟匆忙赶来,见屋子站着许多人,面色黑了一层,“你们……” 绍兴朝打断他们的话,朝着秦江春说:“你想谈什么?” 所有的人都被请了出去,包括苏九年在内。绍裴俟刚刚才得知苏九年是赵家的后辈,面色复杂,“抱歉。” 真要是说起来,苏九年对赵家没有太多的归属感,替赵家平反不过是谨记母亲遗愿,因而她还算是冷静的,知晓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绍裴俟年纪还小,同他没有多少干系。 “这事怨不到你头上去。” “我毕竟也是绍家人。”绍裴俟苦笑一声,“其实若是你们不来的话,过不了几年我也要去找你。” 苏九年向他投去疑问的眼神。 “祖父他一直身体不好,也没剩下几年的奔头。这些年他心中一直愧疚着,甚至患上了臆证。若不是为了我,他也不必窝在仓埠苟且偷生。” 绍裴俟见她不解,淡声说:“我的父母双亲曾经想替赵家平反,结果在去盛京的路上就出了事情,祖父怕同样的事情落到我头上。我也只有他这么一个亲人,何尝又不怕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头上?” 苏九年谈不上愧疚,对生命本能的敬畏只让她觉得唏嘘不已,只一桩旧事就牵扯上这么多条人命。 绍裴俟倒是比她还要看开些,“这是我们绍家人犯下的错,不管发生什么都是我们应该承受的代价。” 苏九年便没有再说话,站在院子中一直等着,等到傍晚时分,秦江春才从里面走出来。 她上前两步,见男人递给她一个眼神,便什么都没有问下去,同秦三爷一同离开。等到了客栈,她才出声,“事情怎么样了,他可愿意替赵家平反。” “他同意了,不过还是有个条件,他想亲自去赵家坟墓前祭拜。”秦江春一只手撑在桌面上,手指轻敲,目光洛带别处,冷静思考着一些事情。 他同绍兴朝聊了许久,才知道事情远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复杂得多,准备直接抽调暗卫过来,保证每一个人的人身安全。到了盛京,那才有真正的一场硬仗要打。 苏九年后面又问了一些,秦江春捡了一些不怎么重要的说了,只让她准备好香烛纸钱,等两日之后便去赵家墓前。 赵家死得不光彩,因此当初也没有入赵家陵园,还是当时相数熟的官员在私下里凑了一些钱,偷偷找了郊外的一块地方将赵家人安葬下去。后来赵南琴跟了苏安宴,手头上有了些可用的银子之后,又将赵家众人的坟墓修葺一会。 绍兴朝被绍裴俟扶着下了马车,一路上他都显得一场沉默,等到了墓前,他的步子就更加缓慢,走上几步就要拉着绍裴俟的手,缓上许久。 等看见墓碑上刻有赵屈黎三字时,他双腿一软,对着坟墓直接跪下来,老泪纵横。他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一生浮沉,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骤然见故人之墓,心酸愧疚皆有之。 最后一切都只化成一声颤巍巍的呼唤声,“大人!兴朝过来看您了。” 外人看着都是心酸,苏九年不适应这样的情景,拿了香烛纸钱挨个去各个坟墓前祭拜,秦江春也同她一同前往。 大周的祭拜很讲究礼数,后辈行全礼,来往世家行半礼,若是其他人前来祭拜,多数的不行礼或是半礼。秦江春倒是跟着苏九年后面,行了全礼。 俞贵挑了挑眉头,同俞满对视一眼,皆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绍兴朝回去之后便病了一场,温大夫诊断,苏九年配药,治了几天才算好。经次一遭,他像是突然想了明白,将苏九年和秦江春叫了过去,将这么多年来一直保存的证据,都交给他们。 他哭得不成样子,边咳边喘着,“合是我犯的错,就算是到了地下,我也无颜见赵大人。” 苏九年知道他这般作态,无非是希望能够由她这个赵家后人亲口说出一声不计较。可她却没有办法不计较,只在走出屋子前安慰一声,“最起码,您愿意站出来还赵家一个公道,也偿还了一些当年犯下的错,不是吗?” 绍兴朝也明白她的态度,哭哭笑笑,“是呀,我这只够得上赎罪而已。” 当年真正被诬陷通敌叛国的是绍兴朝的儿子,绍兴朝为了保全邵家,才同意康平长公主提出的条件,将所有罪责推到赵屈黎的头上。这样的事过于缺德,他后半辈子都寝食难安,窝在这仓埠一隅,恨不得所有人都将他忘记。 可所有的冤屈不容忘却,哪怕黑暗笼罩太久,终有一天都将迎来光明。 因为人数众多,他们回盛京的消息也不是什么隐秘,很快就送到有心人的手中。 康平长公主听着手下人的汇报,靠在引枕上温温柔柔地笑着:“我这些年倦怠些,也没有去管,绍家人还没有死绝呢。” 艾雁最怕她这样说话,头皮根子都是发麻的,“还活着呢,外面的人传来话,说是…说是淮阳侯亲自去接他们到盛京来,为了多年前的事情。” “淮阳侯?秦家那小子,哎呀,那可是不错的后生,前途无量,怎么就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 “听说是为了个丫鬟,那个丫鬟是赵家的后人。” “呵,还有漏网之鱼了。”康平公主的笑收敛起来,嘴角慢慢垂下。她五官深邃,眼窝深陷下去,年轻时美艳逼人,现在只让旁人觉得阴森可怖。 偏她说话时又是温柔的,一把吴侬软语听得别人心底发寒,“原本该死掉的人怎么能活着,这样得道理你为什么不明白。” 一行人到盛京之后,秦江春并没有将邵家祖孙安置在淮阳侯府,而让他们去另一处别院当中,派了侍卫多加守卫,等着去漠北调查的人回来,便一起去宫中觐见。 晴夏也跟着过来,温大夫所以说性子怪异,说话难听些,可医术却是没话说。她受了几次非人的折磨,脸上好了很多,虽没有恢复到之前的光滑白净,但是疤痕变浅了很多,让人看到希望。 “我有件事拿不定主意,想来问问你。”她将苏九年拉到门后,轻声说。她如今戴着一层轻纱,眼睛人就是清澈灵动,藏着羞怯。 苏九年隐约能猜到她想说些什么,拉着她的手凑到面前,轻声问:“可是绍公子同你说了什么,该不会是向你表明心意了吧?” 还没开口便被人猜出了来意,晴夏一阵羞恼,拿着手指头戳她的脑袋,“你怎么事情都猜得到?” 苏九年只是笑,“我觉得绍裴俟人还挺好的,不过还可以多观察一会儿。” 她笑起来很好看,细眉弯弯,杏眼亮晶晶的,如同浮着碎金,肤色白皙无瑕,又透着点粉,像是一件被匠人精心雕磨出来的瓷器。 晴夏低着头,情绪有些低落,“我们自幼关系亲近,也就不瞒你。我知道绍公子人好,从他救起我的那一刻,我便想着这辈子当牛做马的报答他。可你也知道,我原先只是个丫鬟,文不懂武不会,就是针线活还可以,可针线活哪个女儿家不会?别说我现在是这副模样,就算是容颜完好的时候,我也是配不上他。倘若真的有这机缘,同他修成了一世夫妻,相处个十几二十年,等感情倦怠,这一桩一件都成了要命的事情。我没奢望过什么,可若是东西拥有过又失去,那才是顶难受的。” 苏九年一向觉得晴夏大大咧咧,有什么烦心事转眼就忘了,心大得很,也是才知道她比一般人都活着清醒。不过听着这话的意思,是她准备拒了绍裴俟? “那你是怎么个打算?打算是回绝他?” “嗯。”晴夏一双眼睛里写满纠结,“我脑子里乱的很,不知道怎样向他开口。” “你是真的对他没有意思,还是?” “说不清楚,这些不是什么重要的。”晴夏转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双手叠放于小腹前,“我不想到了那撕破脸的时候,往日情分磨得干净,他反而过来怨我。” 苏九年莫名想到自己的处境,当初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想法。若不是后来走投无路,逼着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怕是也不会同三爷走到今天。 她也不知道日后自己会不会后悔,但在此刻,她是不悔的,也很庆幸生命中曾经出现这么一个人,在她深陷泥泞时,肯伸出手拉她一把。而她能做的,便是去努力,终将有一天,她也会成为和三爷并肩而立的人。 可这些话不大能用来劝说晴夏,因为她也不能保证,绍裴俟是否真的能够待她始终如一。 不过她也不想晴夏错过这么好的姻缘,劝说了一句,“再观察看看吧,万一他真的就是那个对的人,能够对你始终如一呢。每个人只能活一次,再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不想你日后后悔了。” 晴夏没有吭声,只低着头安静地坐着一遍,至于有没有将话给听见去,苏九年也不知道。 他们将绍家祖孙和晴夏安置好后,便告辞了。 从那夜之后,秦江春同小姑娘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的变化,也说不上生疏,两个人之间多了几分尴尬。 秦江春想想自己周围人哄女子时,多是带着她们去买一些珠宝首饰。正好他见小姑娘整日里都穿得素净,也没有两件像样的首饰,因此在路过一家首饰店时,让车夫停了下来。 “爷,你这是?”苏九年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转过头疑惑地看向男人。 “想带你选几样首饰。”秦江春掩唇咳嗽了两声,“你们姑娘家不都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吗?” 苏九年听他话的意思,心上有些难受,几不可闻地问了一声,不知怎么就问了一声,“三爷可是用这哄过旁人,所以才晓得?”? 第48章 “并未。”秦江春先下了马车,继而说了一句,“我看旁人都是这样做的,若是你也同一般女子样好哄就好了。” 他们一起进入店中,店家随后便出来了带他们去了楼上。苏九年曾经跟在苏静和的后面见过不少的好东西,对店中的东西虽不惊讶,但到底觉得花这么多银子不值当,因此只挑了精巧好看些的,价格自然不会过于昂贵。 店家是机灵人,见劝她劝不大动,便捧着贵重些的首饰凑到秦江春的面前,“侯爷,您瞧瞧,这批都是新送过来的簪子,全盛京城都找不出第二支一模一样的,配着姑娘正合适。” 秦江春坐在旁边,随意捡了一只放在手中把玩,“就只这些?” 店家脑子转了一个弯,瞬间明白,怕是今日过来的姑娘来头不小。他看了苏九年一眼,也没瞧出是哪家的,不过有人愿意买,他自然乐意卖,陪着笑说:“还来了几套头面,您先看看?” 秦江春将簪子放到一旁,点了点头。 店家的动作利索得很,很快就从屋里捧出几个盒子来。盒子用梨木做成,上面刻着只在边缘雕刻了小缠枝的花纹,再无其他。店家将盒子全都打开,里头用黑色绒布做内衬,摆着成套的首饰。 “这套是“云碧”,这翡翠还是今年边疆那边开石开出来的,成色很是罕见,原先是准备送到宫里,偏巧去皮的时候边缘开出棉絮纹,这才被小人捡了漏,切割成了几份。大的用来做项链,边边角角的也没浪费,用在簪子,耳坠……”店家一一介绍开。 这呈上来的整套头面可不是先前见到的那些能比上的,除了前头介绍的那套,秦江春还选了一套赤金红宝石头面带走,出门时又选了一座玉观音,吩咐店家明日直接送到淮阳侯府去。 这一掷千金的豪气让店家笑得都找不到眼睛。 也是凑巧,他们离开时正巧被九公主一行人看见了。九公主掀开车帘看了好几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顿时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摆了一道,狠狠剜了秦暮云一眼,“你不是说你三叔出去了吗?怎么又和她一起出现在这个地方!” “三叔这段时间的确是不在府上啊。”秦暮云心里一惊,连忙探头朝外面看,等看见熟悉的身影时,心都凉了半截。 九公主之前让她对付苏九年,还没有等她想出一个法子,苏九年就先跟着三叔一同出去了。她虽不明白他们怎么突然回来了,但此刻显然是安抚好九公主更重要。 她连忙过去说:“我们先去问问看,他们去这家店都做了什么。” 哪知道等问清之后,九公主心中怒火更甚,她都没有收到慕白哥哥亲自买的东西,她苏九年凭什么敢要! 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苏九年必须去死,这样慕白哥哥才可能是她一个人的。 “我再交给你一个事情,若是这次事情再办砸了,日后你也不必来见我。” 秦暮云见她一脸狰狞的样子,心里越发没底,弱弱地问:“何事?” “打听清楚她什么时候出门,再来通知我。”九公主一脸阴森,原本娇俏的脸扭曲起来,像是个恶魔,“既然你下不了手,那么我便亲自来,我一定要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秦暮云心中涌上后怕,但毕竟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权衡利弊之后,便点头答应下来。 苏九年还没有回府上,就已经被两拨人给盯上了。不过她这几日忙着打理听松院的事情,还要去老夫人那边请安,每日里都忙得很,一时也抽不出空出去。 漠北那边很快就传来消息,秦江春派出去的人快马加鞭将信函送回来,他们回到淮阳侯府没几天,秦江春就收到所有证据。绍家父子住的院子,接连受了不少次袭击,最后俞贵亲自带着暗卫守着,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不少次暗杀。 秦江春将所有证据都准备好,准备带着绍家父子去圣前时,没想到先是等来的是康平长公主的拜访。 康平长公主这些年很少出来走动,仅在几次宫宴会上出现。 老夫人还不知道秦江春掺和了赵家的事情,对康平长公主的到来很是惊讶,“怎么今日突然想到我这里来走动。” “老姐姐,不欢迎我吗,我可是一直惦念着你。也是最近几年身子不爽利,出来走动得少,也是昨儿突然梦见从前时候,未出阁前我们几个突然溜出去骑马,还被皇兄看见斥责一番。鲜衣怒马少年时,最是肆意不过,今儿特意来看看你。”康平长公主说话温温柔柔。 老夫人却没被她这幅温柔的表相给糊弄,无事不登三宝殿,康平长公主可不像是什么会念旧的人。既然对面的人不说,她也权当是不知道,淡定地端起一旁的茶盏,轻啜一口。 康平长公主毕竟是主动有事,闲聊三两句之后,便问:“我听说侯爷也在府上,那孩子头两年还能经常看见,今日可还在府上?亲戚之间就该常来往,免得日后碰见面了都不认识,那样才是尴尬的。” “还在呢。”老夫人掩饰住眼底的惊讶,将茶盏放到桌面上,吩咐旁边的墨兰,“你去听松院请侯爷过来,就说是康平长公主来了。” “他是晚辈,也该过来见见你。” 康平长公主笑得越发温柔,“我可不敢托大。” 秦江春听到康平长公主过来拜访的消息,也不惊讶,进去换了一身衣服之后,便直接出去了。 康平长公主正在同老夫人说话,见秦江春进来,当即就停下话来,偏头朝着他看过去,头上的金钗微微晃动着:“侯爷,真是好威风。” 一语双关。 老夫人嘴角的笑意微滞,秦江春象是没有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晚辈拜见大长公主。” “侯爷最近可是从仓埠回来,一路上风光如何?” 秦江春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立即有丫鬟端上茶水来。他并没有去喝,只用一只手握着杯壁,“仓埠地方偏远,正开春的时候,要是说风光倒是没有。” 他姿势闲散,倒是正儿八经和她说起风景来。 康平长公主见他不接话,多多少少明白了他的态度。也是她手底下的人无用,没能够直接将绍家祖孙杀了,否则哪里还要亲自来走一趟。 这斩草不除根呐,真真是最恼人的事情。 寒暄一番之后,康平长公主便要起身告辞,“好姐姐,若是日后有机缘,我两家应该常来往才是。” 老夫人直觉秦江春同康平长公主之间有什么过节,态度不如先前热络,“有机会自然是。” 最后由秦江春将康平长公主送出去。 “这人呀,莫要选错了路,你说对不。”康平长公主笑容和蔼,看向他时,目光柔和,像是在看一个满意得不得了的后生,“我这辈子,最厌烦挡了我路的人,侯爷明白?” “明白,但是时间也掩盖不了真相,总是该要为枉死的人讨回一个公道,不是么?” “侯爷不肯松手了?” “何为松手?” 康平长公主只是笑,她看向面前的男人,容貌无双,举止进退有度,浑然翩翩公子,一如多年前的某个人。可惜呀,都是不长眼的人。 不长眼的人都,该去死了。 她转过身,提醒一声,“冬天还没有过去,天气仍旧是冷的,侯爷还是多保重身体吧。” 康平长公主的到访,让秦江春多了一层戒心。不过先倒是不急着安排,而是先回到落晖院。 老夫人在屋子里等着,见她过来眼皮子都没有抬起,问了声,“走了” “才送走。” 老夫人抬了抬手,原本替她捶腿的方嬷嬷见状走出去,在门口守着,“你同她有什么牵扯,她这一两年都没有在人前出现,今日倒是特意过来一趟。” 有些事情瞒不住,秦江春就将赵家和苏九年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现在已经找到了大部分的证据,能够证明赵家的冤屈。” “当年赵家的事情确实古怪。”老夫人先是生气他一声不吭旧就掺和到这件事情中来,后来想想康平长公主都找上门,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指责也没多少必要。 她坐正了身体,眼窝深邃,目光仍旧清明,“你是说苏九年那丫头是赵家唯一的后人?” “是,她娘亲便是赵屈黎赵大人的女儿。” “我记得,她年轻时好看的紧,赵家教养不错,当时求娶的人不在少数。现在想起来,九年倒是真的有几分赵家人的模样,不过。”老夫人记性不错,多年前的人仔细想想还是有些印象,接着话锋一转,“若是赵家平反,这丫头该怎么办?” 赵家平反,头一个难堪的便是淮阳侯府。 圣上定是会对这件事情做出补偿,金银绸缎什么自然不必多说,说不准还会抬一抬苏九年的位份,破格封她为诰命夫人也不是没有可能。而她现在不过是淮阳侯府的通房,妾室都算不上。 真要是受封了,淮阳侯府多了个受了封赏的姨娘,日后勋贵之家岂敢将女儿送过来,白白让妾室压了一头? 至于让苏九年当淮阳侯夫人,老夫人完全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若是皇帝真的敢下这样的旨意,就算是拼了这条命,她也要闯进宫里问问他怎么敢这样苛待她的儿子。 让一个丫鬟当她儿子的正妻,这不是将她们母子的脸扔在地上踩。 老夫人淡声说:“淮阳侯府不需要一个受了赏的妾室,现在知道你们关系的人也少,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我认了她做干亲,日后她再行婚嫁也容易得很。当初虽说是你有愧于她不假,这样也算报答了,做正妻总比做个妾室光彩些。” 可一个女儿家没了清白,日后到夫家该如何自处? 秦江春从一开始便存了要给小姑娘一个名分的心思,自认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母亲不能接受九年么?” “能,除非我死了。”老夫人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很是头疼,“莫要做出些傻事来,日后你便会明白,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一个大字不识的丫鬟会什么,淮阳侯府诺大的家业还要去打理,她只会成为你的一种拖累。” 秦江春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也没有急着辩驳,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多说多错,老夫人未必会对他发火,可也难保证她不会去为难九年。 等他离开之后,老夫人唤了方嬷嬷进来,“你给我准备纸笔,等会你找人将我的信送到胡同口去。” 方嬷嬷脸上难以掩饰地错愕,“老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我自然是在做要紧的事情。他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那点心思我不明白了,就是笃定主意要阳奉阴违,等圣旨一下,逼着我认了九年那丫头。”老夫人气得直接将软枕摔出去,“我若是什么都不做,就任由他胡闹了。” “老夫人……侯爷若是知道了,定是……” “怎么,他还敢杀了我不成。”老夫人呵斥一声。 方嬷嬷知道她在气头上,也不敢顶撞,只好出去准备纸笔墨来。 冬石冬安在树上守了一整个下午,树上还有些风,吹起来凉飕飕的,冻人得很。 “你说三爷有没有猜错,这天是谁想不开要过来了。”冬石怀中揣了一把糖,吧嗒吧嗒地嚼着,眼神却一刻不停地盯着巷子口两边。 他递了一把给冬安,“要不要尝尝看。” 冬安用胳膊推了推他,“别吃了,你看那边,想不想是有人过来。” 冬石一看,将糖往兜里一揣,就看见一个小厮走过来,向周围看了看,才谨慎地将一封信塞到旁边不起眼的木箱里。 等人走了之后,他两迅速从树上溜下来,将信往怀里一揣,直接溜走了。? 第49章 在过去接绍家的人一起去宫里时,他特意增派了不少人手,确保一切万无一失。 苏九年也一同过去,她知晓这一路上的惊险,不安地问:“他们就真的这么大的胆子,在城里动手了?” “不好说,前些年在阳武门口,一辆马车忽然失控,直接撞死了一个言官。后来大理寺调查,说那不过是一辆寻常的马车,车夫头天多喝了一些酒,脑子糊涂,这才撞死了人。” 这背后水深得很,那言官出身清寒,本身就没有什么根基,又耿直太过,死得不明不白。也是经此一案后,那些清贵之家也相互抱团,同功勋之家隐隐有水火不容的趋势。 他们去接了绍家祖孙,这一路上都走得稳稳当当,没有遇见任何的意外情况,苏九年还疑心是否是他们过于谨慎一些。 因为不能随意出入宫廷,他们便在宫门外等着皇上的召见,秦江春则是先进去禀告皇上。 绍兴朝看着阳午门口,想到当初上朝时,他也是经常路过这里,可如今他不过是苟且偷生的蝼蚁,仿佛昔日的一切不过是黄粱美梦一场。 他的眼眶又红了一圈,颤颤巍巍抬起手将脸上的眼泪拭去,同身边的绍裴俟说:“等三年之后的秋闱,你也去试试看。” 绍裴俟刚想允诺下来,突然双眼睁大,瞧着徘徊在周边的人,面色有异,“他们是不是冲着我们过来的?” 经他提醒,苏九年别往旁边看去,果然在周围看见不少举止可疑的人。他们穿着不同的衣裳,隐匿在人群中。可若细心发现,便能看出他们下盘沉稳,手里做着不同的事情,有意无意的往这边看。 这些都是练武之人,这么多人凑到一起,苏九年可不相信是什么意外。 “先上马车。”她当机立断的说。 一直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人察觉到他们的举动,立即冲上前,呼啦过来一帮人,他们自己倒是愣住了。 他们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人? 当即就意识到有两拨人,偏偏两拨人的目的还不相同,九公主想绑来苏九年羞辱,牡丹想要杀了三个人。两个主子都不是好脾气的,手下的人只得遵守命令,最后也不知是谁先动了手,两拨人竟当众撕杀起来。 本来冲过来两三刀就能解决的事情,偏偏闹大了,门前守着的侍卫还以为来了乱臣贼子,也纷纷抽出刀上前捉拿。 淮阳侯府的侍卫退守在一边,将马车牵引到拐角处团团围住,免得受到牵扯。 苏九年掀开帘子一角去看,因场面过于血腥,又很快将帘子给放下来,念了几声清心咒。 “难不成是我们想错了?他们不是冲着我们过来的?只是要有多大的仇恨,才能在宫门口发生这样恶斗的事情,”苏九年手心都是冰凉的,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后,才勉强保持着镇定。 最后还是绍兴朝见识广些,说:“未必,说不准是两帮人,刚好冲着我们过来,刚好不认识才冲撞上。不然,又不是嫌着日子太长了,在宫门口动手。” 说完,他就瘫软地倒在车壁上,“等过了今天,所有一切都会结束。” 他现在的状态极差,眼神没有一点光泽,如同油尽灯枯般。绍裴俟眉头死死拧在一起,脖子上青筋凸起,抬起的手悬在半空中,最后还是放下了。 苏九年心里也纠结着,最后只好撇过眼去。 这个世界上最怕的便是心肠不软不硬的人,要真是恶贯满盈之辈也好,闭着眼睛打杀心里都不会有半分波动;若是至善至纯的人也成,无论对方做了什么错事都能闭着眼睛原谅过 去。 偏生她不上不下在中间煎熬着,怪不得古语说“庸人自扰”,她可不就是一个“庸人”吗。 外面的人见情况不大对头,很快撤了回去,侍卫只抓到三四个人,很快就将抓到的人关进牢里,至于后面会如何处置,苏九年则全然不知。 他们在外面约莫等了两个时辰,便有宫人来请,三人从偏门一路往前,来到勤事殿。 绍兴朝先往前,她原准备同绍裴俟一起跟着进去的时候,黄公公将她礼貌拦了下来,“姑娘,且先等等,圣上唤绍老先生进去,还有些要事求证。您不如先在这殿外等上一等。” 他说话客客气气,实际上并没有给苏九年选择的余地。苏九年心里清楚,站到一旁恭声说:“有劳公公。” 黄公公见她面上淡定,自成气度,难免惊诧,多瞄了几眼。他跟在皇帝身后当差,来来往往的人见识了不少,莫说她一个小姑娘了,就是有些品阶在身的官员得了皇帝召见,难免有几分忐忑。 他寻思着莫不成当真有“龙生龙,凤生凤” 的说法,赵家已不在,气度风华却都传了下去。 这些不足为外人道也,他笑了声便进去了。 苏九年说不紧张都是假的,不过是紧张过头,反而看起来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她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向那道明黄色的帘子瞥去,凝神静气想要听听里面都说了些什么。 但是她还是离得远了,只模模糊糊听到几个音节,再无其他。可就是这样,越发让人焦急起来,心上扑通扑通跳着,看上去像是正常,可两颊却不可避免地红了起来。 时间在等待当中变得漫长,她双腿都有些发软,才看见刚刚说话的公公又走了出来说:“姑娘,圣上请您进去呢。” 苏九年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手指甲受不住力断了一截,手心上留下一排整齐的印子。她记着之前学的规矩,一路上也不敢张望,等站定之后,行了跪拜大礼,额头抵地,“奴婢苏九年拜见圣上,恭祝圣上龙体康泰。” “起来吧,让我看看。”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 苏九年稍微抬起头,露出一张白净的脸。她长相同生母相似,和祖父赵屈黎就不大像。可单凭着赵家后人的身份,便能够得到皇帝高看一眼。 赵家之事确确实实是自己疏忽了,皇帝语气柔和得不得了,哪怕是最疼爱的皇子也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 “今年多大岁数?” “回皇上的话,奴婢今年刚及笄。” 既然错了就错了,皇帝能做的只有尽力去补偿。 可姑娘家需要什么?金银和良田赏赐下去,她未必能守住,若是指派一桩姻缘,偏巧她又是给过人的。皇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地旁站着的秦江春,想着若是抬了苏九年为正妻,怕是淮阳侯府先要乱起来。 他一时难住,上下不得,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原是我疏忽,对不住赵家,我定会为此事平反,还赵家一个公道。你,可有和要赏赐的东西?” “奴婢只为求给赵家一个公道,旁的别无所求。” 皇帝生了一双桃花眼,年轻时也曾是俊俏的儿郎,现在年纪大了,一双眼睛便将情绪都收敛起来,深沉地看不出一点儿情绪来。 他莫名叹了一声,而后说,“让朕仔细想想。” 苏九年退出去时,皇帝也没有明确说出个处理办法,倒是第二天,宫里传来太后突然病倒的消息。 太后这一病,病得真是凑巧,皇帝忙着侍疾,赵家的事情倒是耽搁下来,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什么。 昨日秦三爷留在最后才走,苏九年也不知道他和圣上之间说了些什么。原本这些她不该问,可太后在这个关节上病着,总让她心里觉得没底,晚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去找秦三爷问问。 她刚进门,就看见焦嬷嬷抱着一床被子出去,这里头的意思不言而喻。她心里一紧,面对秦三爷时多了几分谨慎,眼光落在后头,“三爷,这是什么意思?” “你过来,我正好有些事情想要同你说。”秦江春招手。 “爷,准备说……说什么?奴婢听着呢。” 秦江春坐在一旁,将茶盖掀开,雾气缭绕,轮廓分明的脸越发不真切起来,“你可知道寿平长公主?” “奴婢不知。” “寿平长公主是圣上的胞妹,名下只有一个女儿,头几年被封为公主嫁去外邦。寿平长公主同驸马爷思念女儿,未从旁支中过继,至今膝下无人承欢。” 苏九年心中敲着小鼓,只看见男人长指一松,杯盖落在茶盏上,发出极为得刺耳的声音。 而后,她便听见男人开口说话了,“圣上想要寿平长公主认你为干女儿,封你为郡主,日后居住在寿平长公主府上。” 这个突然的消息直接将她砸得晕晕乎乎,而后抬眼看向男人,眼尾发红,“爷这是不要我了吗?”? 第50章 “没有,这样对你比较好。”秦江春小心谋划,不过就是想给她一个更好的身份,让她日后能够有更多可能的选择,而不仅仅是一个丫鬟,让人戳着脊梁骨贬低。 不过是三年时间而已,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等着她成长。 眼皮轻颤,他轻声说:“你甘愿一辈子在这侯府当中做一个侍妾吗?我现在虽能护你几分,可仍旧抵不住旁人乱说,更惶论我百老之后,又有谁来成为你的倚仗?去了公主府,哪怕是干亲,也是皇室中人。寿平长公主性子温婉,与人为善,驸马爷更有君子之风,二人定然不会亏待你,你日后的路要好走许多。” 他将所有的一切掰碎了放在台面上,一点点和她说。 这听起来像是最好的安排,他替她规划了一个锦绣前程,让她一跃成为人上人。不过,他提及的未来里,半分没有他的影子。 苏九年心里是明白的,三爷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若是换成了旁人,那肯费这种心思去筹谋。可她还是忍不住去胡思乱想,三爷是不是为了要把她送走,才规划好这一切? 说到底,她心里还是不自信,生怕自己是自作多情,生怕三爷对她好不过是因为心里内疚。现在他帮忙替赵家平反,替她谋划一个良好前程,那么他便再也不欠她什么,可以理直气壮地从她的生活中消失。 心上最柔软的部分被针尖戳破一个口子,冒出血珠,不疼,但是难受的慌。 小姑娘低着头,露出削尖的下颌,声音轻颤,像是在极力忍住什么情绪,“那日后呢,三爷……三爷可是也替我安排好未来夫婿?” 秦江春面上划过诧异,回想了一下之前两个人之间的谈话,便知道她是想差了。他握住小姑娘的手,让她坐到身边来,“我会等上你三年,若那时你,仍旧是愿意的话,我自当上门求娶。” 手指蜷缩在一起,指尖因为用力泛着白。 万籁俱寂,唯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由缓到急,连带着血液都沸腾起来。小姑娘的脸颊渐渐变得通红,衬得一双杏眼更加湿亮,眼尾微微上勾,透出几分风情。 思维仍旧是清楚的,可身体却不是自己的,苏九年听见自己在问,“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秦江春见她的样子有些呆,觉得好笑,然后抬手,拇指在小姑娘脸颊上蹭了两下,便对上那双眼睛。瞳仁漆黑,表面覆着一层水光,烛火跃进去,成了碎金,跳跃着毫不掩饰的喜欢与依恋。 他心思动了动,抬起小姑娘的的下颌,然后俯身。 苏九年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像是预感到什么,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可是等了好久,没有一丁点儿动静。纤长的睫毛颤抖着,眼睛睁开一条缝,就看见男人含笑的眼睛。 秦江春生了一双桃花眼,平日里看着总是有几分冷清,可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弯起了一个小弧度,微微上扬,仿佛在那瞬间都能听见冰雪消融的声音。 她一时失神,反应过来耳尖都是通红的,不知所措想要将男人推开。 “别动。”男人将她的双手压在身体两侧,眼帘微垂,声音恍若在陈年美酒当中浸泡过一般,“可以吗,嗯?” 这个时候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苏九年飘飘忽忽,却怎么也没有办法说出“可以”。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生出的勇气,就对着男人的唇瓣印了上去。 思绪一下子飞走,脑子一片空白,只有唇瓣上传来温柔的触感。那种感觉非常奇妙,像是吃了饴糖掺和面粉做出来的包子,软和到不可思议,稍微尝上那么一小口,嘴里就全都是甜味,一路甜到心坎里去。 等到两个人分开时,秦江春看见小姑娘仍旧仰着头看她,艳红的唇瓣上覆着一层水光,眼神却还有几分懵懂。 他心上一动,伸手将小姑娘的碎发全都别在脑后,慎重而又认真地说:“等着我。” “好。”苏九年轻声说。 秦江春知道过不了几日,圣上便要下圣旨,苏九年不好在淮阳侯府久住,便让她将需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好,预备送她去寿平长公主府。 去之前,苏九年去了落晖院,同老夫人辞别。 老夫人那边秦江春没有说真话,只说赵家平反之后,苏九年不愿再在侯府呆着,想要一个人出府过日子。这也不是不能理解,赵家平反之后,皇帝定是少不了补偿。有了这笔补偿,能在外头恣意地过日子,谁又愿意在侯府里仰人鼻息地活着。 她心中虽然有疑惑,但是将事情推脱到她写的那封信上,又不是不能理解。她自知这件事情自己做的不大厚道,兼之苏九年离开之后她少了不少麻烦事,因此苏九年过来向她辞别时,她难得和颜悦色起来。 “在外面过日子,顶着一个门户生活,定是有许多不便之处。你一个姑娘家若是应付不过来,只管差人到侯府来说一声,好歹能帮衬些。” “是,若是有机会,奴婢定会回来看望老夫人的。” 老夫人面上僵硬了一下,她只是说能让她寻个帮衬,又没让她过来看望自己。老夫人心里这么想,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应了下来,想着到时候随意找个借口打发便是。 她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心情颇好,在苏九年出去时,还特意赏了一套赤金红宝石头面。 苏九年犹豫一番,见秦三爷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才将东西收了下来。 等上了马车,她才小声地问秦三爷,“若是老夫人知道奴婢没有出去单独居住,而是去了寿平长公主府,她会不会觉得不高兴?” 秦江春想了老夫人知道真相时震怒的样子,面上没什么表情,淡声说了一句,“应当不会。”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既然离开了淮阳侯府,便不用再自称‘奴婢’。进了寿平长公主府,你便记得,你是认了寿平长公主做干娘,那你也是正经的主子,不必要时时委曲求全。” “嗯。”苏九年应了一声,不过是为了让他宽心。在旁人的府上寄居,哪里能做到事事顺心,尤其是她同寿平长公主未曾见过面,更别提有什么感情。她更是要小心,免得惹了旁人的厌烦。 马车一路行驶到寿平长公主府,他们从偏门进入,换了轿子去垂花门。一位嬷嬷早早在垂花门前等着,见到有人过来,连忙迎接上来,“见过侯爷,见过苏姑娘。” 她是寿平长公主身边的管事嬷嬷,认得秦三爷不奇怪,苏九年有些惊讶她能直接认出她来。她将惊讶都放在心里,朝着杨嬷嬷福了福身子。 秦江春跟着她的后面往里面走,边问:“长公主和驸马爷近来可好?” “身体好着呢,就是府里人少,难免寂寞了一些。听说苏姑娘要来,他们都高兴得很,早早在前厅等着,让老奴去迎接你们。”杨嬷嬷说着,回头冲苏九年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长公主和驸马爷都是再和善不过的人,他们见到苏姑娘定然是欢喜的。” 她的笑容倒是真心实意,不像淮阳侯府的嬷嬷,哪怕是笑着都像是中间隔着点什么。苏九年原本想着,秦三爷既然替她考虑了,定然会将她托付给一个和善的人家。虽然有这样的认识,可对方毕竟是皇亲国戚,苏九年还是有几分怯怕,现在倒是能稍微放松些。 一个管事嬷嬷能这样和善,主人家定是宽厚。 他们绕过影壁,穿过游廊,才到了厅门前,有一男一女早早坐在高位上等着。 男子长相很是儒雅,穿着一身烟青色长袍,袖口宽大,袖摆和衣摆的底端都绘着高山流水,像是一体,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这便是寿平长公主的驸马左高义。 他旁边的便是寿平长公主。 寿平长公主生得很美,可看着有几分文弱,偏生眉心当中生了一颗米粒般大小的朱砂痣,她整个气色都活过来,倒是没有什么病态的感觉,反而透露出一种养尊处优的从容来。她今日穿得很是讲究,一件杏色对襟小袄,官绿色织金云鹤马面裙迤地,简单而又庄重,不会显得盛气凌人。 她往这边看,等看见苏九年时,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一旁用米珠串成的流苏微微晃动,“你们来了呀。” 秦江春同二人行礼,然后让到一旁,“这便是苏九年。” 苏九年这才上前,朝着二人行礼,“九年拜见长公主和驸马爷。” 毕竟男女有别,左驸马不好表示什么,笑着微微颔首。寿平长公主连忙让杨嬷嬷将她扶起来,“好孩子,既然回了家,就不必这样拘束。快过来,让我瞧瞧看。” 苏九年没有面对过这样的场景,手心都有些发潮,僵硬得走到前面去,只站在旁边。 寿平长公主仔细地打量她一番后才笑,“之前我就听慕白提起过你,说你长得好看。我原本还在想,能得他一句好话,该是怎样的容貌,今日瞧见倒是觉得他说得还委婉了。我有个女儿,现在远在边塞,现在见了你,分外亲切,合着都是缘分。” 这样直白的称赞说得苏九年有些脸红,她知晓寿平长公主的善意,自然也不会忸忸怩怩让人觉得上不了台面,轻声回话,“多谢公主夸赞,九年见了公主,也觉得分外亲切,能见到您,是九年的福气。” 恭维的话谁都喜欢听,尤其是被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对着你说好话。寿平长公主的笑容更深。? 第51章 寿平长公主先前是有打算认一个干女儿,不过人选是在高阳侯府当中考虑。毕竟左驸马出身高阳侯府,过继那边的人也算是同自己有几分血缘关系,不至于养不熟了。她是看在皇帝的面子才承认这门干亲,可此时此刻却是满意的。 “那这就代表着我们之间是有缘分的,也是天意让我们成为母女。我和高义都是不讲究虚礼的,你日后在府上住着,只当是在自己的府上。若是拘束反而是不美了。” 她说着,对杨嬷嬷使了一个眼色,杨嬷嬷从偏厅捧来一个黄花梨木雕刻而成的盒子,转手交给小姑娘,“这还是当初我出嫁时的陪嫁,一共有两套珍珠头面,一套你姐姐出嫁时,还有一套今日便交给你,我总是盼着我们一家人能够和和睦睦的。” 苏九年连忙告谢,将自己准备好的礼物送上去。 左驸马是高阳侯府老夫人的嫡幼子,没有承爵振兴侯府的压力,从小便醉心诗书,酷爱金石。秦江春先前得了一块甲骨,上面遍布密集的符号,像是远古时期的文字,便将这块甲骨当成礼物送给左驸马。寿平长公主则是喜爱珍珠,珍珠到了权贵之家,不说常见得很,但是很少有出彩的。秦江春送的珍珠只有小儿拳头般大小,但是上面竟然雕刻一整部佛经,字体清晰,放在阳光之下肉眼便能识别。 这样的礼物不论贵重,心意却是实打实的,同时也表现出秦江春对苏九年的重视来。 寿平长公主暗自看了一眼秦江春,温声对着苏九年说:“难为你有心了。” 左驸马高兴得很,若不是场合不对,只怕要直接站起来问这甲骨是从何处寻来,可还有其他。他受到寿平长公主的眼刀子,觉察出自己的失态来,又坐了回去,咳嗽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失态,“贤侄是如何得到这甲骨的?” “几年之前曾路过城外,见到一个灾民,给了他几个馒头,他便将此物赠送给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此物的价值。” 左驸马心里一痛,怎么当时碰见灾民的人就不是他了。他颇为惋惜,小心翼翼要将甲骨装进盒子里,“贤侄今日一定要留下来畅饮一番。” 淮阳侯府和高阳侯府转着弯也能攀上亲戚的关系,但毕竟不是什么关系亲近的,且他今日是为了送苏九年过来,若是留下来用饭,难免外面会有风言风语。 寿平长公主淡淡扫了左驸马一眼,没有阻止。 果然就听见秦江春说了,“今日怕是不行,府中还有要事等着处理,改日定亲自上门拜访。” 左驸马倒是没有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闻言也没有不高兴,爽快放他走了。倒是后来和寿平长公主碎碎念着:“果然是好后生,君子端方,进退有度,淮阳侯府在他手上,怕是要更上一部。” 寿平长公主瞪了他一眼,他察觉到一旁站着的苏九年,表情就不好了。他怎么就忘记了府上多了一个人,这样背后议论旁人委实不是什么君子之风,小姑娘听见了,会不会误会他就是这种嘴碎之人?他心里都在都在咬手绢,想着做点什么来挽救自己的形象。 “九年,我带你去看看你的院子可好。”毕竟是多年的老夫老妻,寿平长公主还是替他解了围,拉着小姑娘的手,往外面走。 苏九年应了声。 “你的院子叫疏月院,同主院离得很近,若是遇上了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只管来寻我们。”说着,她们便走到疏月院。 因为知道苏九年要过来居住,寿平长公主早早就吩咐下人将院子整理一番,又从库房里添了一些器具。她怕苏九年在这里住着不习惯,特意让人添了许多姑娘家爱用的软枕之类的东西,因此看上去很是温馨。 能都单独拥有这么一间院子,是苏九年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小心打量周围的一切,知道寿平长公主在这里花了不少心思,心里更是感激,想着日后定要好好侍奉他们,以报答这份恩情。 走到里面,便有两个穿着青色襦裙的丫鬟在等着,见到她们过来,立即行了一个礼。 “这是青枝和青巧,用来照顾你的丫鬟。按照规矩来说,应当替你准备八个丫鬟。但是在身边侍候的人,还是要自己看着顺心才是。你先就用着这两个丫鬟,我已经约了牙婆子,让她后天送一些人过来,到时候你选几个自己觉得满意的,再留下来。”寿平长公主解释了一遍,然后带着她走到里面去看看。 她做事周到,让苏九年自己去选丫鬟,是为了照顾苏九年的感受,怕小姑娘觉得身边都是寿平长公主府的人,会觉得与府上格格不入。 当今圣上有不少的姐妹,可做到像寿平长公主这样在圣上面前得脸的却不多,今日体会到寿平长公主的体贴之处,苏九年才知道寿平长公主这份恩宠不是白来的。这样温柔细致的人,就是在任何地方都会受人喜欢的。 苏九年卑微惯了,对于别人这样细致体贴的照顾反而有几分惶然,不知道该怎么去报答。 寿平长公主将她引到偏厅,“这些都是你应当得到的,你能在这里陪着我们,我们就已经很高兴。你若是个有心的,等日后嫁人了,能记得回来看看我们,那就是极好的。淮阳侯府可离这不远,到时候我可不听你的推辞。” 这话意有所指,苏九年脸颊发烫,倒是也没有否认,只是说:“这是自然的,无论我日后到哪里,都要称您一声母亲,自然要时时回来探望您。您只要不嫌弃我烦就行。” 无论真心假意,得了这么一句话,寿平长公主心里都高兴的很,拉着小姑娘说一些皇室和高阳侯府的事情,免得她日后见了人两眼一摸黑。 苏九年每日忙着熟悉公主府的环境,寿平长公主怕她认生,又特意陪着她四处逛逛,到了晚上,驸马爷会友回来,陪着她们用饭。寿平长公主夫妇待她宽容,她也是个谨小慎微不去惹事的,三个人相处倒是融洽,到真是有一家人的样子。 过了几日,皇帝果然下了圣旨,大诏天下替赵家平反,并追封赵屈黎为忠义侯,追赏黄金五百两,白银万两,另加绫罗绸缎百匹,珠宝古玩若干,留给赵家的后人。 所谓赵家后人,听说只是一介孤女。 东西看着是不少,眼皮子浅的瞧着眼睛都热了,想那赵家的孤女也真是命好,这流水的赏赐下来,这辈子守着银钱过日子,都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其中有些不良之徒,贪图这些银钱,打听那赵家孤女如今身处何方,可曾婚配。 就这么一打听,才知道啊,那孤女同寿平长公主结了干亲,现在人在寿平长公主府住着呢。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消息很快传回淮阳侯府。老夫人当时正在理账,一个不留神手下的算盘就乱了几个算珠,账面就乱起来。 她有种被人戏耍的恼怒,抄起算盘往桌上一摔,巨大的声响将屋里的下人都吓了一跳。她们提心吊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侯爷呢,现在在什么地方,派人去将他叫过来。” “侯爷去了行木的庄子上,说是有要紧事去办,等三日之后才能回来。” “怎么就这么凑巧,我刚要找他,他人就不在,这将我当成了什么!”老夫人心里憋着一股火,这股火又发不出来,憋屈得很。她皮笑肉不笑着,“真是孩子大了,半点都不由娘。他走什么,该走的不是我吗?你去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去庄子上住着,省的惹人心烦。” 方嬷嬷也知道一点内情,连忙劝说,“老夫人您何必说这种气话。您是侯爷的母亲,侯爷平日是最敬着您的,您这样做岂不是伤他的心。” “倘若他眼里真的有我,就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老夫人越想心里越是生气,“你派人去行木,就说我病了,把他请回来。” 方嬷嬷思忖片刻倒是出去了,才出院子的们就遇见了温大夫。温大夫远远地叫住她,“方嬷嬷,准备去哪儿呢?” “老夫人身体……”方嬷嬷才开口就察觉出一点不对劲,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老夫人身体不好吗,那正好,我替她看看。”温大夫说着,就要往院子里面走。 方嬷嬷急急忙忙要去拦着他,温大夫长袖一甩推开她,板着一张脸,“你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老夫人身体不好吗,怎么还拦着我,要是耽误了病情,你能负这个责任吗?” “唉,不是。”方嬷嬷简直有口难言,她这遇上的都叫什么事啊! 被这么一闹腾,到时不好派人去请侯爷,不然不就是明晃晃的告诉别人,老夫人同侯爷之间有争执吗。 生气的不只是老夫人,还有周氏,她派了丫鬟传话,直接将苏静和叫了回来,问她,“那丫头不是一直在淮阳侯府吗?怎么人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都看不住。” 皇上虽然没有明着说,但是找了一个借口降了苏安宴的职位,苏安宴一下子从正三品降到从四品,还在皇帝那里落下了不好的印象,日后仕途堪忧。而她的位分也跟着苏安宴往下面降了不少,她风光的时候没少在背地里打压别人,现在落难了,又不知道有多少的人在等着看笑话。 她现在连宴会都不敢出席,生怕遭到别人的耻笑。 苏静和又何尝能咽得下去这口气。 江氏在知道苏九年是赵家后人的消息,竟然直接跑过来质问她,“那丫头不是一开始是替明尧准备的妾室吗?”。江氏脸上就差没有直接写着心疼,要是苏九年成了她儿子的通房,那些赏赐可全都是他们的。 苏九年被气得够呛,直接将所有事情都原原本本告诉了周氏。 周氏冷笑一声,“这对母女只会用这些下作的手段去勾引男人,她当真以为这样就能高枕无忧了。笑话!我原先当她是个物件,还能替你生育一个孩子,暂且还能容下她几分,现在倒是叫她出了头。” 苏静和不是傻的,“娘亲,你准备怎么办?” “看不惯她的人可不止我们一个,只怕我们都不用动手,就有人出来收拾她了。”周氏冷笑一声,“你那个小姑子不是同九公主交好吗,不如就说淮阳侯有意娶她为妻,我就不相信,九公主那个性子能忍得住。”? 第52章 苏静和明白了她的话,脸上才露出一个笑容来,“娘亲说的是。” “你也不必为了这种小事烦神,身份再贵重又有什么用,到底是命贱,能不能受的住这种福气都是不好说的事情。你现在最要紧的,便是想个办法有自己的孩子。哪怕是妾室生的,从小抱养在你的身边,也和亲生的没什么两样。等有了孩子之后,你便能够在淮阳侯府站稳脚跟,你婆婆也不敢轻视你半分。” 话说得简单,可现在秦明尧远在外地,她从哪里变出一个孩子来,苏静和露出苦笑。 周氏想到她的为难之处,淡声说:“今年你就暂且留在侯府,将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好,明年开春就直接动手,去明尧那边。” “母亲?”苏静和惊讶。 “你们夫妻两长期分居两地算是怎么回事,你听我的话,先过去陪他。他这正是落难的时候,你这时候对他好,他一辈子都会记在心里。你放心,不会让你一直待在那边。我会写信去和你外祖父商量,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再将他给调回来。” 周氏只有一子一女,幼子还在读书的年纪,不需要担心许多,就将全部的心思放在这唯一出嫁的女儿身上。早知道一开始,她就不该贪图淮阳候那个身份,将女儿低嫁过去,落得今天这种局面,和离是不可能,她只有想办法帮衬女儿将日子过好,难免多说几句。 “你别不乐意,这都是为了你好,等你到我这般年纪,就该明白我的苦心。盛京中的事由我替你操持,你不必想太多。” 苏静和前后想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听从周氏的话。 出嫁女在娘家不宜久留,用过饭没多久,苏静和便主动告辞。在垂花门的地方,她遇见了刚好回府的秦暮云。 秦暮云对苏静和一向客气,不过是看中她娘家的势力,想着她能够在自己的婚事上帮上一点忙。 现在苏家落难,她对苏静和就远没有之前的好脾气,阴阳怪气的笑着:“嫂子从苏家过来吗?是不是苏大人被降职,你回去安慰他们去了,这也是应当的。” 苏静和手中的帕子搅紧,脸上的笑容不变,连弯起的弧度都没有丝毫的变化。“我知道了,下次若是回去,我定会向家父传达你的关心。” 谁关心了,她这是在看笑话呢。秦暮云最看不惯苏静和这幅装模作样的样子,想了想之后,故意说着:“哦,听说那个丫鬟,叫什么来着,苏九年是吧,是你的庶妹是不是?我都被吓了一跳,你说说你,怎么就将自己的亲妹妹当作陪嫁丫鬟了,难不成还想学前人,弄媵妾这一套?现在可不时兴这一套,说出去都是笑话。” 她看见对面女人终于变了脸色,笑得越发欢畅,“要我说,你妹妹还真是命好,现在认了寿平长公主做干亲,日后出阁时,说不定还有封号,那就真的成了皇家人,你们就没有准备让她认祖归宗吗,好歹说出去,也算是你们和皇家沾亲带故了。” 说完,她便用帕子捂着嘴,笑得快直不起腰来。 苏静和被这样挤兑,也冷了脸,“她是真的命好,我可是听说了,侯爷准备等她孝期过了之后,便同她定亲,迎娶她进门。说不定几年之后,我们都要叫她一声三婶了。” 秦暮云便像是被人点住了穴道,顿时没了笑容,她拧着眉头,语气也不怎么好,“你这是听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了?” “我可是她的‘亲’姐姐,知道这些事情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苏静和刻意强调了“亲”字,说完之后,也不去管秦暮云是什么反应,直接往屋子里面走。 秦暮云呆愣在原地,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立即带着丫鬟往外面走。 苏静和从门房那里知道秦暮云又出去之后,只是笑了笑,心里骂着“蠢货。” 苏九年这几日过得日子太过悠闲,头一天倒还是好,觉得能喘上一口气,等第二天便觉得这日子太过漫长,不知道怎么去打发,直到了后面,就剩下着急来。 她每日上午都会去寿平长公主那边请安,陪着寿平长公主说会儿话,下午就空闲下来。正巧再过半个月便是寿平长公主的生辰,寿平长公主同她商量,准备将这次生辰宴大办,顺便将她介绍给诸位夫人认识,算是正式向大众宣布。 寿平长公主有心锻炼她理事的能力,特意将她叫到一旁观摩学习,指点她人情往来中间的弯弯绕绕。 苏九年一下子忙起来,可也就没有时间去准备寿平长公主的生辰贺礼。这是她送给寿平长公主的第一份礼物,可马虎不得,可她手上虽有不少的银钱,能拿出手转赠的却真没有多少。 思来想去之后,她决定去珍宝阁看看,挑选一份合适的礼物。 疏月院的丫鬟和嬷嬷都已经选好了,青枝是她院子里的一等丫鬟,管着底下的人员调动。她是寿平长公主府的家生子,对府上的事情也很是熟悉。听说她要去珍宝阁之后,给她出着主意,“寿平长公主什么都不缺,送些珠宝古玩的,未必能起眼。这重要的就是看您有没有用心,只要心意到了,送什么长公主都是高兴的。” 听她这么说,苏九年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可没有多少时间了,准备什么东西才算是用心的?” “听说过两日,法华寺的虚空大师要讲经,许多人都会前去听听。虚空大师会寻几个有缘人,赠送经书。这经文也抢手得很,不知道有多少夫人想要。姑娘不如去法华寺看看,说不定能得到一本经书,到时给送给长公主,也是您的一番心意了。” 寺庙里的经书多是要用银钱去换的,这么说虽说俗了一点,可说到底僧人也只是肉体凡胎,以此谋生算不得什么。 苏九年听说有不少夫人想要,直觉要花费不少,便私下问了问价钱,等十五那天向寿平长公主禀报之后,便带着丫鬟和护卫前去法华寺。 今日法华寺的香客多得很,似乎都是为了虚空大师而来。苏九年还惦记着替娘亲供奉一盏长明灯,先去拜了佛祖。 佛像足足有三丈之高,佛像的表面用金箔细细贴了三层,更显得巍峨壮观。等站在佛像面前时,一种敬畏之情油然而生,向他臣服,成为一个最忠实的信徒。她跪在蒲团上,闭上眼睛,只觉得凡尘俗世全都远离,内心能够平静下来,甚至能听见远处传来的风声。 等拜完佛像之后,她才带着丫鬟离开,去了虚空大师讲经的地方。不过她们耽搁了不少时辰,来的并不算早的,只能在脚落里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秦暮云是回头去找自己丫鬟的时候,看见苏九年的,她小心扯了一下九公主的袖子,小声说:“公主,那个女人今天也过来了。” 九公主朝着后面看了一眼,然后蹙紧眉头,说了一声“晦气。” “我看她身边也没有跟着什么人,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教训她一会。” 这话说到九公主的心坎上,但是上次刺杀的事情被她的母妃知道了,母妃将她敲打一番。这才没有过去多长时间,而且苏九年认了寿平长公主做义母,若是真发生什么意外不好交代,因此她也不敢再轻易下手。 她不好说出原因,又觉得秦暮云说这句话,像是在笑话她一样,一时恼火,“今日这么多人盯着,你是生怕他们不知道是我动手的?” 秦暮云没再说什么。 九公主眉头一直是蹙起的,转而想到另一个问题来,苏九年来这个地方干什么?她还没来得及细想,那边虚空大师就已经开始讲解佛经,她暂时将疑惑压下去,专心听起来。 虚空大师只讲解了一个半时辰,接下来按照往常的惯例,便要赠送有缘人经书,不少人的眼神都放在虚空大师手上那两本佛经上。 苏九年一开始以为经书都是用香油钱换的,来了才知道,还真的是虚空大师随缘送给有缘人,有缘人再去添香油钱。早知道这样的话,她就应该来早一点,去前面一点的位置。好歹离大师近一点,说不定还有这个缘分得到一本经书。 青枝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附在苏九年耳旁小声说:“姑娘,是我想得岔了,我只跟着长公主来过一回,见她们得到经书之后都去捐了香油钱,就想岔了。” 虚空大师手上的经书第一本送给了九公主,第二本送给了一个面生的夫人。苏九年难免觉得有些失落,但是一想到今日也不是白来一趟,也就没有继续纠结。 “没事,只能说我们不是有缘之人。” 说完之后,她便起身,准备随着大流一起出去。 突然听见后面的虚空大师喊了一声,“姑娘留步。” 苏九年没怀疑是在说她,仍旧往前面走去,还是身边的青枝回头看了一眼,说:“姑娘,虚空大师像是在和您说话。” “我吗?”苏九年这才转过身,看见虚空大师大不步朝着她走过来,然后站定,朝着她行了一个佛礼之后,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苏九年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两个人之间断然不可能有什么联系,她疑惑着回礼,问:“敢问大师有何事?” 虚空大师仔细看着她,“贫僧见姑娘的命格有些奇怪,这才一时冒昧叫住您。” 众人听到这句话之后,全都停下来,往这边看过来,心里则是在抓心挠肺地好奇着。要知道,能够得虚空大师指点,皆是有大造化之人,面前的姑娘也不知是走了什么与运气。 苏九年只是看着他,没有着急说话。 “姑娘,可愿意借一步说话?”虚空大师又问了一声。 在众目睽睽之下,苏九年倒是不担心会出什么意外,想着等会能在私下里问问虚空大师可还有多余的佛经,就答应下来。 九公主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眼里划过一丝愤恨。 所谓借一步说话,不过只是站在离人群很远的地方,虚空大师也不是什么故弄玄虚之徒,笑了一声后直接动说,“原来姑娘身上有双重运道,怪不得之前贫僧觉得奇怪。” “双重?大师这是何意?” “就是有一人将自身运道强加在姑娘身上。”虚空大师说到这里,停顿下来,问:“姑娘可相信逆天改命这一说法?”? 第53章 因为自身的经历,苏九年对于这些玄学的东西很是相信。她原本以为虚空大师与那些故作玄虚的道士没有多少分别,现在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更添了几分尊敬,“愿听大师指教。” “姑娘自身的气运不好,一生命途多舛的,就像是那浮萍一般,再怎么茂盛都没有地方停留依靠。若是贫僧没有看错,只会落得个香消玉殒的结局,走得干干净净,同这凡尘俗世没有一点牵扯。” 苏九年心里咯噔一下,可不就是对应了她上一世的下场。 一个人相信鬼神之说是一回事,但是鬼神之说发生在自己身上又是另一回事。她埋藏在心里深处的秘密见不得人,现在猛然被人掀开一角,有种无处遁形的恐慌。 声音发涩,她轻声问:“大师是不是知道了?” “贫僧不知。”虚空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句谒语,“姑娘身上有大造化,有另一道气运强加在你身上,这气运过于霸道,直接将你原来的气运镇压住,享受一世的喜乐安康。只是姑娘仍需注意,要时刻保持本心,莫要让仇恨蒙蔽双眼,否则你自身的气运便会的反噬。” “大师可知道另一道气运的起源?” “贫僧不知,姑娘也莫要去寻根究底,都是命而已,姑娘要珍惜自己的福分。” 苏九年还想要问些什么,但是见大师闭上眼睛,一副“凡尘俗世与我无关”的样子,她就将所有的疑问都吞了回去,恭声说:“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虚空大师面向很是和善,从自己手腕间褪下一串佛珠,“今日相遇,便是你我的缘分,特将此珠赠与姑娘,保佑姑娘一生豁达康泰。” “多谢大师。” 苏九年走过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她的手腕间,炙热得很。若不是大家都顾及着脸面,只怕要直接动手上来抢了。 寺庙里不是没有卖佛珠的,可之情的人都知道,这串佛珠虚空大师佩戴多年。虚空大师是得道高僧,他佩戴多年的佛珠上定然也沾染了一点佛性,普通人佩戴了,岂不是能保佑平安。这种好东西谁不想要,当年就连太后老人家过来求,虚空大师都推辞没有给的。 众人心里羡慕着,倒不能真的做出当中去抢东西的举动。 苏九年离开时,小沙弥特意送来一本佛经,说是虚空大师让他送来的,她自然千恩万谢地收下来,许诺等过两天再亲自道法华寺来,烧香拜佛。 九公主在她后面出门,自然见到这一幕,冷笑一声,“到底是小家子气,拿了佛珠不够,还要顺走一本佛经,莫不是当法华寺是她家兴办的不成。” 秦暮云也附和着:“可不是,也不知道她要佛经做什么。她不是不识字吗,难不成请了佛经回去放在房间里供奉着,白糟蹋了东西。” “你是说她不认识字?” “自然啊。”秦暮云觉得一头雾水,“我听说她没多大的时候,就去苏家当了洒扫丫鬟,一个洒扫丫鬟自然是不认识字的。” 也不止是苏九年,大多丫鬟都是不识字的。读书识字花费不少,除了准备提拔成管事丫鬟的心腹,谁家也不会出钱让丫鬟去认识字。奴才么,只要将主人家侍候好了就行,认不认识字有什么要紧的? 她之前看苏九年过来听虚空大师讲经,是专门为了佛经而来。既然她不认识字,佛经自然也不是给自己用的。再过几日便是寿平长公主的生辰,她会不会是准备拿佛经当作寿平长公主的生辰礼物。 这样说的话,倒是也能说得过去。佛经做生辰礼物,虽不说有多贵重,可心意确确实实是到了。她不是认了寿平长公主做义母吗,倘若在寿平长公主的寿宴上,她送出一本被毁了的佛经,寿平长公主还能对她有好脸色吗? 九公主低头看向自己被染得艳红的指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来。 一旁站着的秦暮云无意看见这个笑容,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头一次怀疑自己跟着九公主后面是不是一个错误。 苏九年回去之后,先去寿平长公主那边请安,恰好驸马爷正在。驸马爷正在往裁好的红纸上写“寿”字,寿平长公主含笑地站在他旁边,明明是在日常不过的画面,却叫她看出再和谐不过的温馨,神仙眷侣应当说的就是这种吧。 她不忍出声打扰,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寿平长公主先看见她,温柔地笑着,“回来了啊,正好左驸马正在写‘寿’字,等明日贴在器皿上,图一个乐趣。左驸马难得有这样的闲心,可不常见,你也来瞧瞧。” 话里话外都是取笑的意思,左驸马有些无奈,“长公主,在孩子面前,你就不能给我积分面子吗?” “面子都是自己挣的,今日若是你都写完了,别说面子,就是里子我也给你。” “强词夺理。”驸马爷虽这么说,可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意思,看向寿平长公主时,眼里带着些宠溺,然后认命地拿起笔,开始写字。 寿平长公主见苏九年过来,往旁边走了几步,让小姑娘站到身边来。苏九年也算是半个读书人,在旁边也能看出一点门道。驸马爷的字体飘逸,但是横勾之间劲瘦沉稳,力道把握得正好,这样的字体没有长久的水磨功夫都做不出来。 “旁的不敢说,就是这个字,高义写得很好。往年我过生辰时,府上用的红封都是我们自家人动手写的,也算是图个乐趣。等会你也写上两笔,剩下的就全让你义父写好了。”寿平长公主突然说。 苏九年如今认识不少字,可是字迹没有多少长进,就像是几岁稚童写出来的,相比之下就有些拿不出手。 她也不是什么好逞强的人,脸颊发红地承认道:“我没怎么练字,写得有些不好,怕你们笑话了。” 寿平长公主想了想她的遭遇,瞬间就明白过来,正想着怎么打个圆场时,驸马爷倒是乐呵呵地说:“没事,你就写上两笔,真要是写得不好,我还能教你两下。” 自己一个人写字,哪里有教别人有成就感。 寿平长公主直拿眼镜去瞪他,他却恍然未觉,还特意将笔让给苏九年,“你先写两笔让我瞧瞧。” 苏九年见推脱不过去,只好提笔写了一个“寿”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非要在当中找一个优点来说的话,只能称赞一声规矩。 她自己看着都觉得尴尬,“日后我定是会多练习一些。” “识字不久?” “是不久,大半年也快一年了。还是我脑袋笨了些,学得不好,让您见笑了。” 要是搁在旁人身上,驸马爷定是要取笑一声,但是苏九年也算是他的女儿,自诩为一名好父亲的他自然做不出让她掉面子的事情,颇为豪气地说:“无碍,赶早不如赶巧,今天就来教你怎么写。” “她才从寺庙回来,想必也累着了,你先让她歇歇。”寿平长公主去瞪他。 驸马爷正在兴头上,一时犹豫。 苏九年笑了声,打了个圆场,“我左右也没什么事情,能跟着驸马爷识得几个字也是好的。” 驸马爷自然高兴,这几日也没出去会客,陪着寿平长公主说说话,空闲了便指点苏九年两下。练字不是急于求成的事情,苏九年也不贪心,捡了“寿”字一个字练习,这么几天磨炼,写出来的字也像模像样,有几分文人风骨。 很快就到了寿平长公主的生辰,苏九年起了一个早,梳妆打扮好之后,便直接去了前厅。她今日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襦裙,裙子边边角角都用银线绣了碎花,整体端庄大气。今日她不是主角,不好在穿戴上过于张扬,因此只在头上别了一根簪子,簪子上的流苏用米珠串成,垂在耳边,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添了几分姑娘家的活泼,不过于沉闷。 寿平长公主见她来,点了点头,笑着说:“我就说这个颜色衬你,果然没错。看见你们姑娘家娇嫩鲜活的样子,我都觉得自己也年轻了几岁。” “您本来就年轻得很,和您同辈的,我便没有见过比您状态还好的,想必私下里有不少夫人向您打听您养颜的法子。” 小姑娘说话的时候,杏眼微微睁圆,蒙着一层水光,看上去清澈透亮,显得更加单纯,让人很容易相信她说出来的都是心里话。 寿平长公主眉眼都藏不住笑意,“你也开始学会哄我了。” 她也没真的追究着让小姑娘说个是丁是卯来,交代了一声,“等会儿你就在我身边,我介绍几位长辈同你认识。还有你的两位伯母会带着你的堂兄妹过来,等宴席散了,再安排你们见见面,把自家人都认清。等改日,我们再一起去拜访老夫人。” 寿平长公主口中的伯母和堂兄妹应当是高阳侯府的两位夫人和公子小姐,要是说起来,她们也成了亲人,理应上门拜访。 苏九年就应下来,没有多问。 他们才用了早饭,就陆陆续续有人上门来。 寿平长公主虽说只是位公主,但皇帝愿意给这个没有威胁又恪守本分的妹妹几分面子,又加上她向来与人为善,因此在圈子里的风评很好。不少人得了帖子之后,也都上门来祝贺。虽然没有明着说,但是至少就放出风声说寿平长公主会在宴会上宣布认了义女的事情,因为来的人家都是准备了两份礼物。 苏九年一直跟在她身边,在有人来时露出一个微笑,按着寿平长公主的指点认人之后,就安静的站在她身旁,也不急着和那些权贵人家攀谈。寿平长公主见几个重要的人她都见过了,也没有拘着她,“我们这些长辈说话,你站在这也不自在。你也去找你这般大的姑娘说说话,你可是主人家,别怠慢了她们。” 她这话落在旁人耳里,有了旁的意思,看来寿平长公主是真的把这个便宜女儿放在心上,那么她们对苏九年的态度就要改变一点。 苏九年心里也是紧张的,可明白这不是露怯的时候,走出来行了一个礼,朝着众人说一声“失陪了”之后,才出去。 左家大夫人姜氏对小姑娘的印象不错,私下里和寿平长公主说,“我瞧着小姑娘是个懂事的,人也拎得清楚,安安分分不弄出什么幺蛾子,你也是能省心不少。” “那可未必,知人知面不知心,画人画皮难画骨,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装出来的。毕竟不是在自己身边长大,你还是应该防着点。”左家二夫人乔氏顶了一句,轻蔑地说。 她看不上苏九年,对寿平长公主也有几份恼怒。她有三女一子,原本寿平长公主放出风声想要过继一个孩子时,她就提出将她的小女儿过继到寿平长公主名下。长公主的女儿,放到哪儿都是尊贵无比,有了这层关系,她的小女儿嫁进高门当中,就是给皇子做正妻也不为过。 哪知道寿平长公主直接将她拒绝了,说是想要过继个男孩,日后能承担家业。 这种理由,她不好再说什么。可是现在寿平长公主又认了一个女儿,明显之前的话就是用来搪塞她,这叫她如何不生气。 姜氏自然知道乔氏肚子里的那些弯弯绕绕,不轻不重地堵了一句,“都已经认亲了,这层关系是改不了的,还不如好好对她。她但凡是个不傻的,都会投桃报李。再说了,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还当真等着她的报答过日子么。” 乔氏一噎,没有能说出话来。 寿平长公主也不去看她,笑着同姜氏说话,“我自然将她当成亲女儿,这是我们的缘分,也是我的福气。至于报答不报答什么的,都是后话。” “你就这么满意这个小姑娘了?” “这是自然。” 寿平长公主只顾着和姜氏说话,将乔氏冷落在一旁,乔氏也明白中间的缘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坐在那里憋屈得很。 她心里觉得恼火,又不是她一个人瞧不上苏九年了,但凡是个有气性的,多多少少都看不起。试想一下,谁愿意看见低贱的丫鬟有一日攀了高枝,和她们平起平坐甚至超过她们? 乔氏只有一句话说对了,对于寿平长公主突然认的这个女儿,大家自持身份,对她多多少少有几分轻视。 屈曼绮是康平长公主的孙女。因为太后求情,皇帝并没有重罚康平长公主,只罚了她禁足一年和三年的俸禄。现在各个府上都有自己的营生,很少有靠着爵用过日子的,因此这个惩罚几乎等同于没有。 可康平长公主仍旧是恼火,屈曼绮心疼祖母,自然也恨上了苏九年。现在看见苏九年,她也没什么好话,嗤笑一声,“丫鬟就是丫鬟,永远上不了台面。” 她不屑说什么自降身份的话,但是有人替她说了。 “那是自然,我听说呀,这个人自小就在别人家当丫鬟,就一张脸好看,什么规矩都不懂。完全就是自己好命,攀上高枝了。可麻雀永远是麻雀,凤凰永远是凤凰,别以为披上一层外衣,就真当自己是凤凰了。” 说话的是奚怜雪,一个五品官员的女儿。照理说她是没有资格来参加这次宴会,不过她有一双巧手,能在寸长的绢布上绣上一整部佛经,得了屈曼绮另眼相看,也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因着她要讨好屈曼绮,自然顺着她说话,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人都听见。 周围人笑成了一团,看向苏九年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嘲弄。 青枝被气得不行,“奴婢一定要将这件事情告诉长公主,没有见过这么不懂规矩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说这些做什么,丢的还是自己的脸。” “那您就任由她这样污蔑?” 苏九年其实不想沾惹是非,可若是被人欺负到头上,也要忍气吞声下去,那就是自我轻贱三分,日后再想要抬起头来,便难了。况且,她现在不止是代表着自己,还代表着寿平长公主府,她不得不强硬起来,不然还会连累到寿平长公主的名声。 她正在犹豫,谁知道奚怜雪居然特意问了一声,“苏姑娘,你也是头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会不会有些不适应。瞧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想必是不认识什么人,需不需要我替你引介一番?” 众人笑着。 “你是?”苏九年面上适时地露出疑惑,然后有些不好意思,“一般不大重要的人,我都不记得。” 奚怜雪没想到会被顶了一句,下不了台,一张脸瞬间变红。 苏九年当作没有看见,心平气和地说着:“我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毕竟这也算是我家。倒是这位姑娘,若是府上的人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您多包涵了。” 奚怜雪一下子抓住她话语中的漏洞,瞬间得意起来,“姑娘,一点都认不清自己是什么身份吗?真将寿平长公主府当成自己家了?” 她就差没有直接骂她不要脸了。 苏九年听完之后,也不恼火,就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她。她分明面嫩得很,可气势唬人,倒是叫奚怜雪心里发毛,脸上的笑容都快要维持不下去。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玩味地看着,想要知道苏九年该怎么应对面前的场景。 而后就小姑娘轻轻柔柔的声音,“那你且说说看,我是什么身份。” 第54章 “你一个丫鬟……” “姑娘说话还是慎重一些。”苏九年板着一张脸,“我现在认了寿平长公主夫妇做义父义母,不说旁的,能参加这次宴会是觉得有资格。若是再往远处说,我外曾祖父曾是三朝元老,外祖父是够股肱之臣,舅舅也是状元郎,我为何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可他们都……”奚怜雪猛然想到,就算赵家人全都死了,可曾经赵家的荣耀与辉煌都是切切实实存在的。更何况皇上才替赵家平反,她倘若说赵家一个不是,岂不是直接在质疑皇上。 她面色急速变白,意外发现众人看着她的眼神都不大对,就连屈曼绮眼中都染上了疏离。 苏九年可没想这么简单就算了。 “姑娘刚刚的例子说错了,麻雀的确变不成凤凰,可也别看错了,有些凤凰就是凤凰,那怕落难了,也会浴火重生。” 她只身站在那里,身形挺直,仿佛外界再难听的流言蜚语都不能将她摧毁,活得坦坦荡荡。 有时候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你看不起一个人,对着他轻贱侮辱,倘若他真的忍气吞声受下来,你反而越加瞧不起他,变本加厉地欺负他。倘若他能奋起一搏反抗一会,你反而觉得他有三分血性,能够高看他那么一眼。 在场的人对待苏九年多多少少有这样的心理。 “说得不错,”一个圆圆脸的女孩站了出来,走到苏九年身边,朝着奚怜雪说:“你是哪家的姑娘?我怎么没有见过你?来的时候可有人和你说了规矩?” 奚怜雪面色转青色,女孩仍旧是笑意盈盈的,面上一派天真,“你好没道理,那里有到主人家做客,还有指责主人家的道理。” 众人神情皆是一凛,奚怜雪受不住众人的目光,竟然直接当众哭了出来,往外面跑去。 屈曼绮面上闪过一丝嫌弃,但还是派丫鬟过去找奚怜雪。毕竟呀,她是长公主府上的贵女,可不能像别人一样做出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苏九年感谢关键时刻有人替自己结尾,等众人散开之后,才向那个圆圆脸的姑娘道谢,“今日是多谢你了。” 圆圆脸的姑娘只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九年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想着是不是自己的装扮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就看见对面的姑娘笑了,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更显可爱。 “你该感谢自己才是,倘若你也而那帮人一样无趣,忍气吞声维持表面上和谐,那我今日可不会帮你说话。不过你自己得小心一点,我瞧着奚怜雪是跟着屈曼绮过来的,怕是屈曼绮将她当作了刀使,来对付你呢。” “屈曼绮?” “就是康平长公主的孙女,平日里装得可正经了,出去之后人人都要夸赞她一声。不过我倒不大喜欢她,总觉她活着像是戴了面具一般。” 这不是她应该议论的事情,苏九年只笑笑,没有去附和她的话。 陈是知像是对她冷淡的反应有些不满,“你就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什么?” 她笑眯眯地说:“我叫陈是知,‘是知也’的‘是知’。” 苏九年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说,但是记忆太过久远,一时想不起来。 陈是知见她面上纠结,脸色变了变,小眼神幽幽地看着她,“你是不是知道我差点被寿王府退亲的事情,所以不愿意搭理我?” “嗯?”提到寿王府苏九年还有些印象,毕竟她之前还跟着秦明尧去过替周承安举办的饯别宴,好像周承安是有一个还没有过门的妻子,听说他是专门为了躲避这桩亲事,才去从军的。 难不成真的就这么巧了? “我就知道,奉先那家伙做的不是人事,他走了倒是一了百了,将所有难堪都留给我了。”陈是知语气森森,“唉,我也不怪你,我名声是不怎么好听。” 苏九年没没有这个意思,不过倒是没急着解释,反而宽慰一句,“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刀子不落在他们身上,他们的话也说的随便。若真的是逐字逐句去计较,倒是将自己的生活过的一团糟了。只要不说到你面前,眼不见心不烦,全当不知道好了。” “那你刚刚怎么顶了奚怜雪?” “我不大喜欢别人明晃晃打了我的脸,我再把另一边脸凑上去。” 两个人相视一笑,倒是多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 宴会马上要开始,苏九年要去拿准备好的寿礼,知会陈是知一声后,便先回疏月院。在半路上,一个小厮抱着个礼盒突然拦在她们面前。 青枝被吓了一跳,连忙护在苏九年前面,“你是何人,怎么到这里来?” 小厮抬起头看向苏九年,压低了声音,“姑娘,可算是见到您了。” “冬石?你怎么在这儿。”苏九年认出他是秦三爷的属下,下意识朝四周看去,“就你一个人来吗?” “爷不方便过来,他怕您没来得及准备寿礼,特意让我准备了一份转交给您。前几日奴才一直在寿平长公主府门口守着,都没见到您,耽误到现在,还是趁着前面人多摸过来的。” 冬石说完,腰往下弯了几度,双手捧着礼盒递到前面。 “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拿回去吧,顺便替我谢谢三爷。” 青枝听了这句话,缩回了准备往前伸的手。 “爷说了,送给您就是您的东西,您随意处置都成,可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冬石面上露出笑,身形却没有半分动摇。他眼睛本来就小,一笑就成了条缝,很是讨喜,“您要是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准备份礼还送给三爷。” 可哪有这样的道理,苏九年见他执意,再纠缠下去会引来别人的注意,思忖片刻之后,还是让青枝将东西收下来。 “那奴才就先回去复命了。”冬石弯腰行了礼,转身离开。他本就没多大年纪,往假山里一钻,一会儿人就不见了。 青枝捧着礼物盒子,问了一声,“他说的三爷是淮阳侯吗?” “嗯。”苏九年应了一声,而后说:“我不希望别人也知道这件事情。” “那是自然,奴婢自当守口如瓶。” 苏九年没去在意,直接去了疏月院。她让青枝将秦三爷送的礼物放进小库房里,自己则是去屋里去拿已经准备好的礼物。 礼物就放在桌子上,她原要伸出手去拿时,突然蹙着眉头,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盒子像是被人动过一般。 她叫来了青果和青巧两个丫鬟,问:“今日上午你们一直都在屋子里吗?” “前头说人手不够,奴婢过去帮了忙,然后才回来。”青果说。 青巧胆子小,想了想之后才开口,“奴婢一直在屋子里,只出去了两回,时间都很短。” 苏九年心上惶惶,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要是现在将礼盒拆开,等会重新包裹又麻烦。 “姑娘,怎么了吗?” 两个丫鬟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都有些紧张。 “或许是我想多了吧。” 苏九年拿着礼盒往外面走,青果突然松了一口气。 她正好见到这一幕,心上怪异的感觉越发强烈,又将礼盒放了回去,眼角扫了青果一眼之后,才说:“你们将这个盒子打开,我想看看里面的东西。” “姑娘,宴会快要开始了,现在会不会有些来不及?要是耽误了时辰可不好。”青果咽了咽口水,小声提醒着。 “无碍。”苏九年冷着脸。 青巧很快就拿了一把剪刀过来,青果狠狠捏了自己一把才让自己保持镇定。 盒子被打开,只见里面黑漆漆的一团,还散发着一股劣质墨水的恶臭。 “怎么会变成这样。” 两个丫鬟惊呼出声,随后跪了下来。青巧被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哆哆嗦嗦地说:“姑娘,不是奴婢做的,就算是借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能自由出入里屋的丫鬟不多,今天又是她当差,在院子里没有出去过,按理说,她身上的嫌疑是最大的。 青果倒是将自己摘了干净,“奴婢先前一直在外面,更不可能是奴婢做的。” 苏九年只是看着她们,眼神锐利,并没有说话,心里确确实实是生气的。可现在也不是去计较泼墨的人是谁的时候,看见青枝进来,她连忙说:“你再去把那份礼物拿过来,等会我们送那个。” “怎么……”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看见桌上被打开的礼盒之后,立即变了脸色,说了一声“是”之后,小跑着出去。 “你们都在这里守着,等我回来之后,再来处理。” 因为突然发生这么一桩糟心事,苏九年带着青枝过去时还差点误了时辰。 大厅里坐了不少人,寿平长公主亲近的后辈正在送礼,左家的两位姑娘合作绣了一副八折屏风,屏风上绣了四季之景,可见用心,众人皆是称赞,也就没注意到大厅当中突然多了个人。 还是寿平长公主先看见苏九年,连忙向她招手让她过来,笑着地向众人介绍着:“这便是我刚认的女儿,名唤作九年。小姑娘害羞得很,我可不许你们欺负她。” 姜氏打趣,“你瞧瞧,这就先护上了,说的我都不敢作声了。” “还有你不敢的事情?”寿平长公主素来同她交好,说话就随意一些,玩笑着同周围的人说:“我就这么两个女儿,也就她还留在身边,我不护她还护着谁?” 她这就算是直接肯定了苏九年的地位,向众人宣告,就算苏九年只是她的干女儿,她也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待。 众家夫人说笑间,对苏九年态度更是好上几分。 秦暮云在一旁坐着,冷笑一声,小声嘀咕着:“也不知等会看见她送的礼物,你还能不能笑的出来?” 她嘀咕的声音比较小,也就坐在她身边的苏静和隐隐约约听见了几个字音,问了声,“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苏九年还真是好命,在大半年前,谁能想到她会有今天的际遇。” 今天来了不少世家夫人,秦暮云自然不会说出什么太恶毒的话,那样别人只会觉得她没有教养,尖酸刻薄。她还盼着自己能嫁入高门当中,自然要保持自己的形象。 江氏听着心里像是被剜了一块肉一般疼,当初要是苏九年成了明尧的妾室,那么她就会有一个公主的女儿当儿媳妇,还有那么一大笔银子进账。她不会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只会将这种心疼转换成怒火,撒到苏静和的头上。 想了想之后,觉得全都苏静和的错,她古怪地看了一眼苏静和,懊悔当初怎么就替明尧选了这么一个媳妇儿。 她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就看见老夫人一个眼刀子飞过来,嗫嚅两声之后就没说什么。心里腹诽着,你管不住自己的儿子,倒是知道在我这里摆起了威风。 不过这些话她只敢在心里想想,却不敢真的说出来,安安静静看着那边的动静。 不知道是哪家的夫人说了一句,“左家姑娘送了亲手绣的屏风,不知姑娘准备送什么了。” 苏九年有些答不上来,因为这个盒子她也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完全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可落在有心人的眼里,猜她是准备的礼物上不了台面,不好意思说出来。 寿平长公主之前猜到苏九年去法华寺是为了佛经,猜想她送的生辰贺礼也许是这个。她怕小姑娘觉得难堪,还打了个圆场,“不管送什么都是一份心意,我都是喜欢的。” 有丫鬟上来接过苏九年的礼物,然后拆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块软布,掀开一角,有人发现是绣品,笑了一声,“倒是巧了,今年都时兴送绣品了。” 苏九年脸颊微微发烫,倒不是觉得绣品拿不出手,而是这副绣品不是她绣出来的,让她有几分心虚。 随着丫鬟的动作,整副绣品都展现在人们面前,先前那些瞧不起的人顿时没了声音。 这副绣品不单单是绣品,旁边绣了各色花草,中间有一只正要引亢高歌的仙鹤。仙鹤的羽毛不知是用什么拼成,居然真的有羽毛的层次感,而仙鹤头上的那颗红宝石更是引人瞩目。 那些想要看笑话的人被甩了一耳光,秦暮云脸上更是写满了震惊。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明明盒子里装着的应该是泼了墨的经书。 寿平长公主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和,对苏九年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苏九年又说了几句祝贺的话,便直接站到一旁去。 宴席很快就开始,在吃饭吃了一半的时候,宫里突然来了人,不仅送来了礼物,还带来了一道圣旨。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杨嬷嬷脸上都是笑意,“长公主,来人还在前院等着呢。” 寿平长公主愣了几秒钟之后很快也反应过来,带着一众宾客去前院。在路上的时候,她怕苏九年不知道规矩,特意快速同她说了几个要注意的地方。 来宣旨意的是皇帝身边的黄公公,等人来齐了之后,就直接宣读旨。 苏九年听得晕晕乎乎的,只能猜测前面说了许多恭维话,祝贺寿平长公主的生辰,后面突提到要册封她为“福安县主”? 她快要以为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要知道就算是公主的女儿,大多是快出嫁时才会册封县主,当然也有受宠的会提前得到封号。可她只是半路冒出来的,没有半点皇家的血脉,受宠更是谈不上,怎么突然就被册封了? 若是说补偿也不大能说得过去。 她来不及细想,就跟着寿平长公主后面谢旨,姿态沉稳,不见丝毫慌张,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黄公公笑着说:“恭喜长公主,恭喜福安县主了。” 杨嬷嬷拿了一个荷包送过去。 寿平长公主今日是真的高兴,随即说:“公公要不要留下来吃杯茶?” “不了,多谢长公主好意思,不过洒家还得回去复命呢,就不多留了。”黄公公捏了捏荷包,满意收了下来,提醒了一声,“皇上特意说了,让您和福安县主在府中休息一日,等后天再到宫里去谢恩。” 寿平长公主也没有多留他,让嬷嬷将他送走。 宴会还在继续,女眷们还要回到内院当中。在走之前,苏九年刻意在人群当中搜寻了一遍,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看见的人。 男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越发清贵俊美,端得是风华无度,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着。 他像是有所察觉,向这边看过来。? 第55章 有些人,只要站在远处,遥遥的对你看上那么一眼,只一眼,你的整颗心都能交付出去。 苏九年目光微闪,奈何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最后向他点头,然后才跟着一众女眷离开。 这么一道圣旨,代表着天家对寿平长公主府的重视,无论旁人心里怎么想,面上还是装着一副亲热热的样子来恭贺,场面一度热闹的很。 宴会散了之后,宾客开始离开,苏九年亲自去送老夫人。 老夫人有一样好,无论是喜欢还是讨厌一个人,但还是会给你几分面子,不至于当众给你难堪。 不过苏九年也没蹬鼻子上脸,老老实实同她认了错,“先前是我做的不对,望老夫人海涵,我先在这里陪个不是,改日我必定亲自上门。” “事情发生了就让它过去,县主不必放在心上,道歉就免了。”老夫人给她留了三分面子,成全就寿平长公主府和淮阳侯府的体面,“日后若是有机会,县主就过来陪我老婆子说说话,就高兴得很。” 江氏听话不听音,还当老夫人是诚心邀请,立即附和着,“是呀,你同我们家关系本就亲近,常来坐坐也无妨。” 她顺势拉了旁边的苏静和一把,“你姐姐不也在么,你们可是血亲……” “娘亲!”秦暮云急忙去打断她的话。 苏家那点子破事谁不知道,这两个人不反目成仇就不错了,还指望着她们姐妹情深? 这不笑话么。 苏九年眼神划过苏静和的脸,勾着嘴角要笑不笑。 苏静和到底老成一些,在这种尴尬的时候,人就能面不改色地笑着,“我们也相识这么多年,日后常来往走动,莫要伤了情分。” 说着话间,一行人来到垂花门,苏九年不便再往前面送。 老夫人懒得理会他们之间的是是非非,说了一声“县主留步”,便带着淮阳侯府的人离开。 她心里憋了一肚子火,那道圣旨就像是一巴掌直接甩在她脸上,若不是多年的涵养还在,他就直接翻脸了。因此她对着江氏更加不满,淮阳侯府还没没落,她还没有死,怎么就上赶着去巴结一个黄毛丫头。 等到了淮阳侯府,她冷声说了一句,“江氏,你最近若是有空闲招待别人,不如将时间挤出来,好好替明良暮云挑一门亲事。” 江氏被臊得脸上发热,嗫嚅着没敢说话。 秦暮云上去挽着老夫人的胳膊,扶着她往落晖院走,乖巧地说:“不过是给寿平长公主面子,谁还当真在乎她,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陪陪您说话。” “是啊,不过是看在寿平长公主的面子上。”江氏一下子反应过来,脸上挤出花一般的笑容,“我们是什么府邸,来了是她还有良心,记得恩情,不来我们又不在乎。” 老夫人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送走宾客之后,寿平长公主府还有许多要忙的事情,将拿出来的器皿洗好登记造册送到库房里,采买支出要核对帐目,多买的要是剩了很多还得去商量退掉一部分,各家人情往来也要记录好,再将东西送到库房。 这些虽有仆役去做,但还是要不错眼地盯着。寿平长公主正在看各家送的贺礼,听到寿王府直接送了八百两银子时,直接笑了,“我这王兄倒是个实在人,要是都这样直接送银票就好了,省的收拾起来麻烦,回礼的时候还要头疼送什么。” “不然你下次去说说,等他们都带银子过来。”驸马爷打趣道。 寿平长公主瞪了他一眼,看见去苏九年过来,对她说:“你也过来看看,他们也给你备了份礼,等整理好之后,你让丫鬟拿回去。” 苏九年现在还在寿平长公主府寄居,旁人送礼也多多少少是看在寿平长公主的面子上,便说:“这些您收着吧。” “你这孩子,人家送给你的我收着算怎么回事。就是重宜及笄时候别人送的礼,我也让她收到私库里。” 寿平长公主没有在意,这对她来说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不过我倒是想起来,你今日送我的那副绣品上,白鹤的羽毛是用什么做的,我看了好久,居然都没有看出来。” “那副绣品不是我准备的,实际上,我原先去法华寺得了一本佛经,原本是打算将这个当成礼物送给您的。”说到这里,苏九年顿了顿,面上有些难看,“但是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有人在盒子里泼了墨汁,整本经书都被毁了,不得已我才换成了别人准备的。” 这个别人是谁,她们都是心知肚明。 苏九年转身,青枝便捧着盒子过来,打开让众人看看。 她才来寿平长公主府,定然有许多不清楚的地方,与其自己瞎琢磨胡乱怀疑乱了人心,还不如直接承认,将这件事情交给长公主处理。 寿平长公主直接变了脸色,背后出了一身的汗。倘若今天苏九年没有发现异常,而是直接拿着这份礼物去祝寿,那么不仅她的名声不好听,就连带着寿平长公主府也出了丑。 杨嬷嬷见状将东西接了过去。 “可问了今日是谁当差?” “问清楚了。”苏九年将自己调查到事情和寿平长公主细细说了一遍。 寿平长公主冷笑着:“这么说还是墨水长着脚,自己跑到盒子里面去的。真将所有人都当成傻子了不成,杨嬷嬷,你让管事去追查,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做出这样的事情。” 苏九年之前已经简单问过院子里的人,知道一般的查问不过是在浪费时间,泼墨的人既然敢下手了,想必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不怕别人查。 “那依照你看的话,应该怎么办?”寿平长公主听了她的话之后,冷静了几分。 “今天来的人多,丫鬟婆子都忙着,给了别人作乱的机会。可这样也说明一点,今日很少人会落单闲下来很长时间。不如就单独问问每个人,今日都做了些什么,见过那些人,若是说辞都对得上,就重点盘问那些今日落单的人都做了什么。” 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寿平长公主听了之后,便直接点点头,杨嬷嬷也明白该怎样做,直接出去安排。 “今日的事情让你委屈了,你放心,我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寿平长公主柔声说,心里觉得歉疚。这是在她的府上,疏月院的丫鬟婆子几乎都是她一手安排的,发生这样的事情几乎是在打她的脸。 “你今晚先好好休息,明日有嬷嬷和你说进宫的事宜,你放宽心好好学着。” 苏九年点头,实在是后面事情的她也管不了,只是可惜了那本佛经,好好地就被这么糟蹋了,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难过的。 第二日傍晚,疏月院的人都被盘问了一遍,最后查出青果有可疑之处。寿平长公主便将青果带走亲自审问,还让苏九年去旁听。 青果年纪也不大,瓜子脸,瘦瘦条条,看着便是个伶俐的。寿平长公主当初也是因为她活泛机灵,所以将她调到疏月院,也能帮衬苏九年一把。 结果还没帮衬呢,就先差点将苏九年给害了。 她板着一张脸,眉间朱砂痣生辉,显得高贵不可侵犯。轻轻扫过跪在下方已经哭成泪人的丫鬟,淡声说:“你是怎么把墨汁泼到姑娘准备好的礼物里?” “长公主,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青果开始往地上磕头,头发散开来,额头上已经有一块红印,看着就像是个疯婆子一般。 “怎么,还不肯承认吗?” “奴婢是真的不知道,那天奴婢根本就不在疏月院,怎么会有机会下手,请长公主一定要明查啊。” 寿平长公主静静看着她,也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 青果心里却是明白,倘若今天不将自己的嫌疑洗清了,日后她定是没有好日子过。寿平长公主平日里待下人温和,可实际上触碰到原则上问题,她下手最为狠厉,也就是新来得那位姑娘心思软和些。 想着,她便跪着往前,直接往苏九年的身上扑去,哭得更是狠了,“姑娘,你要相信奴婢,奴婢可是您的贴身丫鬟,以后要一辈子侍候您,怎么会做出这样背主的事情。姑娘,你一定要相信奴婢啊。” 她的声音极为凄厉,寿平长公主直接冷了脸,“你们都站着看着吗?还不快点将她拉开,拿东西将她的嘴堵上,免得惊扰到县主。”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拉她。 青果发了恨,拿头将过来的丫鬟都撞开,一脸决绝站起来,“姑娘既然不肯相信奴婢,奴婢只好撞柱以示清白。” 说完之后,等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直接往旁边的柱子上一撞,然后两眼一翻,直接就晕了过去。额头中间有个铜钱大小的血窟窿,鲜血从当中涌出,吓得一众丫鬟惊呼出声。 她死了就死了,日后苏九年还要背上一个逼死丫鬟的罪名。 寿平长公主立即让丫鬟将坐府的大夫请过来,替青果医治,她就算是死也断然不能够在这个当口上死了。 苏九年跟在温大夫后面学过医术,虽不能说有多精通,但好歹这种简单的情况还是会处理的。 她立即问旁边的青枝要了一条干净的帕子,蹲下去用帕子将青果的伤口捂住。因为屋子里人多,空气流动也不顺畅,她看了一眼周围之后,立即说:“你们都散开,不要都在这里围着。青枝,你去偏厅拿一个软枕过来。” 周围的丫鬟听了之后,往后面退了好几步,但是也没有走远,从一开始的害怕当中走出来,眼睛都不眨地看向苏九年,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些什么。 在这么多人的注视当中,苏九年没有丝毫慌乱,先用帕子包着手,将青果的眼皮子掀开看了看,而后接过青枝递过来的软枕,塞到青果的身后,将她的衣领往外拉了一点出来,让她保持呼吸顺畅。 还亏得再扬州城的那段经历,她的动作还算是顺畅,很快就将大夫等了过来,她才起身,将地方让了出来。 大夫蹲下身子,按照苏九年刚刚做过的动作,重新检查了一遍,才开口,“已经检查过了,没有生命危险,后面只要将她头上的伤口包扎一下,开一些定神的方子,就好。” 寿平长公主点了点头,让旁边的丫鬟将青果送下去,才让大夫去开方子。 她好奇地问苏九年,“我看见你刚刚的动作自然得很,可是学过医术?” “只会一点点,能帮忙看看寻常的病症。”苏九年没有将话给说满。 可这已经足够寿平长公主去惊讶。 要知道在大周,女子会琴棋书画,骑马射箭都不是什么纳罕的,唯独会医术的人少,自然也比较稀奇。好比府里有个李嬷嬷,不过是懂一些药理的知识,早早就被提拔为一院的管事,平日里也不需要她做些什么,只是负责在主人家有个头疼脑热或是某些不便言说的病症,帮忙看看,整日里都清闲得很。 “我原先不知道你会这么多,你是怎么学的?” 先前她就想过有人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该怎么回答,因此苏九年被问到时候也不算太惊讶,从容地将之前想好的托词说出来,“之前我同淮阳侯一起去扬州城,那里大夫稀缺,我就跟在后面帮忙做些药童的事情,长久下来也学会一些。正巧我对这些东西感兴趣,那时候淮阳侯府有个大夫,我就跟在后面学了一点。” 至于为什么这么精通,她大可推托是天赋原因。这个又没有办法求证天赋如何,旁人信或者不信和她就没有多少关系。 寿平长公主也不是个追根问底的,只是点了点头说:“我看驸马那边有几本医书,也是老本子,你若是有兴趣的话,让丫鬟取了送给你。” “这不大好吧……”苏九年有些尴尬,可话都说出口,又不好改口说自己不喜欢。 “没什么不好的,他也不看这些,买来还是为了看上面的字迹,后来一直放在角落里吃灰。刚好你喜欢,就送给你,也不算是糟蹋了东西。” 苏九年只好作罢,接过了书籍。 因为明日要进宫,她晚上睡得早得很,醒来也是早的,就听见外面有人嘀嘀咕咕在说话。声音很小,她也听不清再说些什么,勉强能分辨出是青枝和青巧的声音。 她坐起来,朝着外面唤了一声,很快就看见青枝掀开帘子进来。 青枝脸色苍白,虽然极力装作没事的样子,但还是有种藏不住的恐惧,“姑娘要唤人进来洗漱吗?” “不急,你刚刚在和谁说些什么?” “没什么。”青枝低声回话,见那双透彻的眸子盯着自己时,才压低了声音,“姑娘,青果昨晚去了?” 苏九年瞪大眼睛,“怎么这么突然?” “杨嬷嬷带着几个婆子,将她的住的屋子都翻了一遍,然后在床底的木箱子里找到一件带墨迹的衣服,确定了青果就是那个泼墨的人。等青果醒了之后,杨嬷嬷就拿着证据去问她,到底是谁指示的,青果咬着牙没说,寿平长公主就说将她发卖了。哪知道半夜里,她就上吊走了。” 听完之后,苏九年觉得心上烦闷,像是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里,难受得紧。 这毕竟是一条人命,虽然青果犯了错,可远远没有到要为此付出生命的地步。想着一开始见到青果,她冲她笑着,脆生生地叫她“姑娘”,这样的场景在脑海中依旧鲜活着,可在这个世上不会再有另一个青果。 也许是青果的例子给院子里的人一个警告,苏九年发现身边的人做事都有几分小心翼翼,生怕惹怒她一般。 这样好也不好,她接过青枝递过来的帕子擦着手,“青果的事情是个意外,谁都没有会这个结局。既然她已经走了,我也不好再在背地里评价什么,但是能够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不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不会随意发落。等你们到了年纪,我会去问长公主要个恩典,放你们出去自由婚配。若是愿意,也可以回来做管事嬷嬷,若是不愿意,在外头生活也成,这个不强迫你们。” 青枝和青巧一下红了眼眶,苏九年最见不得这些,连忙说:“主仆一场便是我们的缘分,我也不是什么会吃人的怪物,你们不必这样时时刻刻都小心。好了,检查一下东西是不是都准备好了,我们等会便去长公主的院子。” 两个丫鬟点头,青巧接过帕子,青枝去外面检查要带的东西。 去了长公主的院子时,正好在门口遇见了杨嬷嬷,杨嬷嬷朝着她行礼,而后说:“县主先在外面等一会吧,长公主近来睡得不大好,起来迟了,还在洗漱呢。” 苏九年点了点,便在偏厅等了会。约莫一刻钟之后,才看见寿平长公主夫妇从里面走出来。 驸马爷精神尚可,见到苏九年还笑着问了声:“你昨晚睡得可还好。” “还不错。”苏九年看向寿平长公主,见她虽然装扮过后同往常没什么不同,可眼中是难以掩藏的疲倦。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昨日青果的事情,苏九年没有去问。 三个人用过早饭之后,便一同前去宫里,不过因为要去的地方不同,驸马爷并没有同她们乘坐同一辆马车。? 第56章 他说话时,面上一派正经,瞧不出一点儿私心。 她们先去拜见皇上,去时黄公公正在养心殿外侯着,见到她们来之后连忙请安,弯着腰说:“皇上正在等着二位呢,淮阳侯也在,长公主和县主可以直接进去。” 听到秦三爷也在,小姑娘抬起头往里面看了看,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视线收回来,正好撞见寿平长公主颇有深意的目光。绯色在两颊晕染开,她像是被人窥见心思,慌乱的低下头,嫩白的手指搅着衣摆的边缘。 寿平长公主也没打趣,同黄公公说:“有劳公公了。” 两个人这才跟着黄公公后面往里面走。 皇帝正在和秦江春对弈,黑白棋子相互厮杀,白子势弱,隐有颓败之势。 苏九年跟着寿平长公主后面上前行礼,皇帝这才注意到她们,宽大的袖袍一挥,咳嗽了两声,“都是自家人,无需多礼。” 顺势站了起来,他偷瞄了一眼棋面。心里想自己这又不算是输,他还有许多破局的法子,不过这不是寿平和福安来了,他不好冷落她们,这才不得不中断,勉强算是平局好了。 他捏了一把胡子,觉得自己想的还是有几分道理,就完全放下心,“寿平,府中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托皇兄的福,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小事,就让下人们去的处理。”寿平长公主笑着,“今日我特意将福安带过来,让您看看。” 皇帝先是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秦江春,然后才将视线落到苏九年身上,“在长公主府生活得可还习惯?” “习惯的,义父和义母都待我极好,也是受圣上庇佑,九年才能有今日的生活,臣女先谢过圣上。” “这原本就是朕欠赵家的。”皇帝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贤明的君主,当年虽然不是自己亲自下令抄家的,但若是当时他能多加关注,就没有赵家惨案的发生。 “赵首辅和赵尚书都是极有才华之人,朕这几日时常想到他们,每每心痛不已。” 苏九年心里仍旧是埋怨的,可是在绝对的皇权面前,这种埋怨只能掩藏下去,“外祖他们若是知道赵家冤屈得以洗脱,定然会高兴的。” “是朕对不住他们。”皇帝沉吟,“你若是有空的话,跟着寿平常来宫里走动走动。若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可以让寿平和皇后替你拿拿主意。” 他像是想到什么,将身子偏过来,让她们看见身后的秦江春。 “福安不是认识淮阳侯吗?若是遇上了什么不方便做的事情,只管差人去同淮阳侯说一声,他定然会替你办好。” 她一个女儿家有什么事情要去拜托淮阳侯的?苏九年看向秦三爷,脸上渐渐热起来,眼里含着一层水光,碎发垂在耳边,像是一朵才开放了一点点的牡丹花,生涩却能窥见日后的芳华来,“不必麻烦侯爷。” 皇帝看着,猜测慕白是因为容貌而看中面前的小姑娘。他自以为发现了什么秘密,看了一眼秦江春,面上表情复杂,一时不大能接受自以为根正苗红的少年突然成了肤浅之辈。 他的眼光又往后扫了扫。 今日不是为了正事进宫,秦江春并没有穿朝服,一件雨过天晴色的袍子,衬托男人越发清隽温润,如同一颗挺拔生长的孤松,别人光是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不说其他,两个人相貌上倒是相配的。 闻言他脸上也没有多少尴尬,声音平和,是一贯温润的语调:“近来清闲,不算麻烦。” 他说话时,面上一派正经,瞧不出一点儿私心。 皇帝同寿平长公主笑了笑,没说什么。 毕竟男女有别,又没有什么大事,不好在这里久留,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寿平长公主便带着苏九年一起离开,秦江春也就此告辞。 三人一同出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苏九年察觉到男人擦了她肩膀一下,她的手里便多了一样东西。她捏了捏,应当是一张字条,偏头只能看见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手中将纸条捏得更紧,没有出声。 她们倒是先去拜访了太后,不过未能见到太后的面。据说是太后身体不适,只打发了一个嬷嬷来说一声,不过也赏赐了一些东西下来。 病了都是借口,昨儿屈曼绮还进宫陪了太后一天,今天突然说自己病了不过是找个借口不愿意看见苏九年。苏九年心里隐约有个擦测,太后是为了康平长公主的事情,恼上她了,所以才在她头一次进宫的时候,就给了一个下马威。 要说这后宫中谁才是最尊贵的女人,不是执掌凤印的皇后,而是有了一位皇帝儿子的太后。太后这样的举动无非就是在告诉其他人,她不喜欢苏九年。那么那些原本想要同苏九年交好的人,也要思忖一下。 毕竟没有人会愿意为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县主,去得罪太后的。 苏九年想得明白,但是转念想自己又不经常来宫里,那么太后是否喜欢她就没有那么重要。 寿平长公主怕她委屈,还特意安慰着:“近来天气变化得快,太后也这么大年纪了,想必也是真的精神不济。” “我知道。”苏九年的笑容干净,软软糯糯地说:“再说,我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哪里能要求事事如意。奢求太多,说不定连老天爷都会看不过去呢。” 寿平长公主真的觉得小姑娘很讨人喜欢,生的好看,看着又乖乖巧巧,更难得的是有一颗玲珑心。她不由想到了自己远嫁的女儿,同面前的小姑娘一样,都是讨人喜欢的孩子。 他们随后去了皇后那里,因为提前知道寿平长公主和福安县主要来,但凡是有些头脸的妃子都过来了。 趁着人还没来,许贵妃先是说了,“听说那位先册封的福安县主,生得极为貌美,外面吹得天上有地下没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其他人并不搭话,谁也不愿意没头没脑去得罪一位县主。 许贵妃提起这么一茬,不仅是因为自己的女儿九公主和苏九年交手,做了几件蠢事。而且她康平长公主一贯交好,当年赵家的事情也掺和了一点点,皇帝看在她是四皇子生母的份上,明面上没有反应,可再也没有进过她的长春宫一步。 后宫女人生存靠什么,靠的不过是皇帝的宠爱,她失去这份宠爱之后,就连带着将苏九年给记恨上。 宁嫔一向同许贵妃交好,在旁边接了一句,“应当有她的过人之处,不然当初也不会被选作陪嫁丫鬟。” 说完之后,她自己先是捂着帕子笑了起来。这笑声有些突兀,其他人都是皱着眉头朝她看过去,她这才觉察出不对劲,暗自思忖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看见寿平长公主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她一下子白了脸。 她们私底下说什么玩笑话都不要紧,可她也没想到在背后说别人坏话又刚好被正主给撞见了。 寿平长公主轻声笑了一下,目不斜视地走了进来。 那些话苏九年也听得清清楚楚,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话已经听多了,她反而没有多少感觉,甚至还有心情小心去看屋子里的人是什么模样。 她原本以为能入宫的娘娘一定长得比普通人好看很多,现在看过去,确实有两三位容貌出众的,可大多数人也只是中上之姿。 看了一眼之后,她就没有敢再去打量,垂着头走到前面,向皇后行礼。 皇后并不像下时下女子一样娇小削瘦,反而生得高挑,身材也略微丰腴些,穿着华服,更显得端庄大气。 之前她听寿平长公主说过,皇后出身将门,她莫名想到了老夫人。 “你就是福安吗?果然是个好孩子,之前寿平进宫,就在我面前夸赞过你,今日瞧了,发现她的眼光果然不错。” 苏九年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样的称赞,索性就直接笑笑,“谢皇后娘娘称赞。” 许贵妃有人笑出声,皇后一个眼刀子飞过去,那人才收敛笑容。 寿平长公主柔声说:“我眼光自然不错,不过这种事情也要看眼缘,她能得您的赞赏,是她的福气。” 皇后听出她话里维护的意思,她本就对苏九年印象不错,也不会计较太多,说两句趣话,将这个问题给揭过,问了苏九年一些寻常的问题。 因为刚刚闹了笑话,苏九年回答更是谨慎,小心应答。 到中间的时候,太子妃突然过来了。她如今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腹部隆起,由身边的宫女小心翼翼扶着进来。 皇后也是惊讶得很,连忙让宫女拿来一个小杌子,杌子上面铺上一层厚厚的棉絮,“你怎么过来了,不是你现在月份大了,不要轻易走动吗。” 太子妃现在肚子大了,根本没有办法弯腰,只在宫女的搀扶下行了半礼,朝着苏九年的方向看过去,露出笑容,“儿媳是听说九年过来了,特意过来寻她说说话。太医说了,到了这个月份,适当走动对肚子里的孩子也好。” 皇后眉心细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到底没有反驳。倒是一旁坐着的许贵妃盘弄指甲,眼也不抬地问:“太子妃什么时候和福安县主认识的?倒是稀了奇了,你在宫中不常出去走动,福安县主之前……”她笑了声,话没说完也让所有人知道她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我倒是真的想不出来,你们是怎么见到面还能说上话的。” 她说话说得难听,可偏偏又让别人拿捏不到错处。 第57章 若是九公主求到圣上那里,该如何? “可能就是缘分,先前出门看花灯,正巧遇见了福安,聊了几句。”太子妃轻轻抬手,覆盖上自己隆起的腹部。 “那还真是巧了,本宫怎么就遇不上这样的事情。”许贵妃嗤笑一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 “不然怎么说是缘分到了,谁又能想到几个月之后,福安同我们成了一家人。说到底,还是福安有福气。”太子妃看向苏九年,微笑点头。 虽说苏九年同淮阳侯那点不清不楚的事情,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但是谁又会傻到在明面上说出来。抓住了缘分去说,难不成还真有谁去追查个丁卯来。 要是说的人位份低,许贵妃倒是能理直气壮说声大胆,用这些不知所云的东西去糊弄人。但是说话的偏偏是太子妃,太子妃肚子里还怀着龙孙,谁敢去计较了。万一计较得不好,太子妃捂着肚子说疼,反过头来倒是将她给赖上了。 许贵妃就像是一拳打进棉花里,心里堵得慌,后来直接说了声身体不舒服,直接带着宫人离开了。 其他人不论心里怎么想,但面上还是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随意说些闲话,一时间倒是其乐融融。 太子妃毕竟大着肚子,坐了一会时间便说身体乏了,要去御花园里逛逛,皇后自然应允。 不过走之前,她倒是叫上了苏九年一起,“福安第一次来宫中,正好陪我一起去逛逛御花园。” “也好。”皇后允诺,又招来几个宫女跟在她们后面,务必要保证她们的安全。 苏九年往寿平长公主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寿平长公主点了点头之后,才向众人行礼,同太子妃一起出去。 正值春夏交接之际,花开的正是茂盛,深红浅红交错,拥挤着往外延伸,将那原本就不宽阔的道路都占满,似乎要流泄出来,然后翻用奔腾。 “我还没有谢过你。”太子妃慢慢往前走着,见苏九年面上露出不解,才解释道:“上次按照你给的膳食方子吃了一段时间,整个人觉得舒畅许多。不过我在宫里,不好出去,因此还没有亲自向你道谢。” “不是什么要紧的,太子妃不必记在心上。” “我既然得了好处,自然要承你这份人情。”太子妃看向她,说得极有深意,“许贵妃最近心里不痛快,前些日子说是要给九公主挑选驸马,不知九公主怎么想,瞧过来瞧过去,谁也看不上。” 苏九年想到一种可能,回看过去,见太子妃毫无躲闪,瞳孔微微放大,证实了心中的想法。九公主不是看不上旁人,而是心里有了人之后,其余人都入不了的她的眼。 尽管知道九公主日后另有良配,但谁敢保证这两辈子所有事情的发展轨迹都一模一样。许贵妃得宠多年,圣上也颇为喜欢九公主,倘若九公主去闹而许贵妃又在一旁敲边鼓,难保圣上不会将九公主嫁给三爷,苏九年面上露出一丝忧愁。 太子妃正好瞧见,随手摘下一朵花来,送到女子面前,“这花开在合适的季节,香味都比往常浓郁一些。往常宫里有一批花匠,能用温泉水在冬日里催生出鲜花来,我去看过了,好看是好看,香味则很是浅淡。而冬日里培育鲜花,所计银钱不斐,圣上仁爱宽厚,崇尚节俭,此法便弃之不用。所以说啊,这顺其自然最好,圣上是个圣明的。” 苏九年听懂她话里的意思,转而想自己这般提心吊胆也没多少用处,就算九公主有这样的想法,还要看圣上、三爷会不会同意。她脸上露出笑,结过太子妃手中的花,低头嗅了嗅,“太子妃说的是。” 太子妃笑容更甚,聪明人自然不会喜欢太蠢的,“日后来了宫里,尽管到我那边坐坐,陪我说说话。” 苏九年知道她的示好,自然应下,而后随着她一起继续逛了逛,便同寿平长公主一起离开。 坐上马车后,寿平长公主才说,“今日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你也不常去宫里,就是去宫里未必能次次与她碰上,她说什么都影响不到你。” 苏九年意识到寿平长公主说的是许贵妃,心中一暖,“我知道。” “不过,最近为了九公主的事情,她自己就忙得没空,今日不知怎么就来了皇后宫里。” “九公主可定下人家了?” 寿平长公主斜着眼睛看她,笑得意味深长,“放心,许贵妃正选着呢,还要给皇上过目,总不至于选了那些早早定下的人家。” 苏九年几乎可以确定,寿平长公主早就知道她和三爷之间的事情。虽然在淮阳侯府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可被寿平长公主知道她仍旧有些尴尬。 她两边脸颊热热的,像是将胭脂涂了厚厚一层,看着一双眼睛倒是更加水灵,“若是九公主求到圣上那里,该如何?” “她没有这样莽撞。”寿平长公主才开了一个头,又察觉自己说这番话有些不妥,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转移了话题,“回去之后好好休息,等看明日或是后日,选一天我带你去高阳侯府。” 苏九年见她神色淡淡,应了声之后,没有再说话,一行人直接回到府上。 不过寿平长公主倒是猜错了一点,九公主还当真求到皇上那里,撒娇说:“儿臣谁也不想嫁。” 九公主自小得宠,不管在外面怎么嚣张跋扈,在皇帝面前倒是一派娇憨。听了这样的话,皇帝也没有多少生气,假装呵斥,“难不成盛京当中这么多好男儿,没有一个能入得了你的眼?” “好自然是好的,可是偏偏我不喜欢。”九公主捧了一盏茶放在皇帝手边,低着头小声撒娇,“儿臣……儿臣心中有了钦慕之人,旁人再好,自然也同我没有什么关系。” “哦?”皇帝顿了顿,心里还在奇怪着,小九心里有了喜欢的人怎么也没听见许贵妃说一声? 现在朝政大权基本都掌握在皇帝手中,也不需要用公主的婚事去笼络臣子,自然他也是愿意给这个从小在他身边看着长大的女儿一点偏爱,许诺她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 他问了一声,“是哪家的公子?” “父皇,你觉得淮阳侯怎么样?” 茶盏被重重放下,发出巨大的响声,九公主被吓了一跳,看见皇帝阴沉着一张脸,脖子后缩,没敢说话。 “你母妃替你看好了人家,这样的话,日后莫要说了。” 可是今日都已经开了一个头,若是此刻退缩了,她便要直接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得人。与其这样,还不如放手一搏,父皇一向疼她,说不定会心软下来。 她的心跳加快,而后咽了一口口水,仰着头问:“为什么不可以,父皇你不是向来喜欢淮阳侯吗?日后同慕白哥哥成亲,他便是你的女婿,便相当于你的半个……” “放肆!”皇帝猛得将桌子一拍,目光像是刀子一般朝着九公主得扫过去。 皇帝可以是一位慈爱的父亲,但他还是一位君主,掌握着所有臣民的生杀大权,身上气势更是骇人。 九公主哪里遇见过这些,被吓得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的。她在宫里横行霸道多年,不过是恃宠而骄,这份宠没了,自然也横不起来,直接哭了出来。 她有意无意地发出抽泣的声音,皇帝却没有半分的软化,冷声道:“你先出去吧,若是有时间多学学《女德》《女戒》。”? 第58章 苏九年只在寿平长公主那里听说过一些宫里的事情,知道九公主被禁足之后,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意外。但毕竟和自己的关系不大,听完之后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同寿平长公主去了几次高阳侯府,左家二夫人对她仍旧不怎么客气,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做不出过于苛刻的事情。倒是现在的高阳侯府夫人,因为自己妯娌做的事情,给了她不菲的见面礼,这样一来,乔氏不得不跟着给了一份价值差不多的见面礼。 因为平白损失了一份礼物,乔氏心里更加不痛快,这种不痛快不好明着表现出来,等人走了之后,乔氏将自己两个女儿又骂了一遍。 这事又避讳着旁人,寿平长公主很快也知道了,心里不是不恼火的,挑着差不多贵重的礼物,将乔氏送的东西又还了回去。 那天在宫里,秦三爷塞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时间和地点。苏九年以为三爷是有事交代,再加上住进寿平长公主府之后,行动远不如之前自然,便没想着要错过这次机会,同寿平长公主报备一声,说要出去买些首饰之后,便带着丫鬟出去了。 三爷说的地方是一间有名的茶舍,倒不是说那边的茶有多好喝,只是环境要比旁的地方幽静,加上进出的道路有十来条,来人几乎没有碰面的可能,因此很多贵族的公子、姑娘喜欢到这边来会客。 苏九年倒是头一次过来,店家看见了马车上面寿平长公主府的标识,笑着迎了上来,低声问:“可是苏姑娘?” “嗯。” 苏九年才应声,店家就退到旁边。旁边有一个木架,木架上系着十来根灰青色的绳子,他拽动其中的一根,很快一条长廊里传来铃铛清脆的声音。等上片刻之后,店家很快弯着腰,请她进去。 长廊狭窄,仅只能允许两个人并排通过,大约走了百来步之后,眼前突然亮堂起来。店家只站在门口,敲了两下门之后,听见里面有人应声,这才将门给打开。 苏九年将丫鬟留在外面,才进去,后面的门就已经被人顺手带上了。 她站在门口,隔着一道珠帘往里面看,只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男人正在煮茶,她虽看不见他的动作,但能看见水汽缭绕上升。 “你来了?” 苏九年应了一声,便往前面走去,想了想之后在男人对面的位置坐下来。 才坐定,一杯茶便放在面前,抬头便看见男人对她笑了笑,语气轻松,“你来的真算是巧了,才煮好了茶,你尝尝看。” 苏九年低头尝了一口,也不大能尝得出是什么滋味,就将茶水放下来了,“三爷找我来可是有事情?” “前几天,月形村让人捎来信件,我想着你应该也想知道戚风他们的消息,便特意来告诉你一声。”秦江春说着,将信件递了过去。 信件上说得都是些琐事,戚大嫂这一胎怀得艰难,开春的时候,路上仍有结冰,她不小心滑了一跤,休养了很长时间才缓和过来。虎子现在也懂事了不少,开始帮着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学业上也用心很多,还得了先生的夸奖。在后面戚大嫂还在抱怨,说戚风现在过度紧张,什么事情都不让她做,导致她现在的生活很是无趣,只想着赶快将孩子给生下来。 虽说是抱怨,可字里行间都透着一种幸福,苏九年也是高兴的。她现在没有办法亲自去月形走一趟,但还是在寻思着让人送东西过去。 她将这样的想法同秦江春一说,秦江春说:“这样也好,你想想看要送什么东西过去,我帮忙置办了一起送过去。” 苏九年身边没有什么可用的人,听他这样说也就应下来,同他商量起送些什么东西。 零零碎碎的事情说起来也是很费功夫的,才将东西确定下来,就已经到了中午。她不好在外面久留,便说要离开。 秦江春喝了一口茶,“早知是这样,我应当晚些将信件拿出来,让你回去再琢磨要送什么。” 他这话半真半假得掺和着抱怨,苏九年反应过来,翘起嘴角问:“三爷找我过来,不是特意为了这事吗?” “这事是顺便,我主要是想过来看看你,顺便问问,你在寿平长公主府可还习惯?” “那日在宫里,爷不是已经看见了吗?寿平长公主对我很好,驸马爷也是和善的。前日我还跟着寿平长公主去了高阳侯府,见了不少人,好歹我也是圣上封的县主,待我都很适合和气,您不必担心。”苏九年想问问,老夫人现在对她是什么态度,后来不想自找没趣,就把话给咽下去。 “看见是一回事,我总是要亲自听你说说,才会放心。” 他们当中隔着一张桌子,茶水沸腾,雾气缭绕,添了几分朦胧。苏九年抬眼看向男人,依旧是熟悉的眉眼,身上的清冷也不曾削减半分,可偏偏说出的话像是沾了蜂蜜一般。 她捏着手里的帕子,吞吞吐吐嗫嚅着,最后还是问出口,“爷,可有半分想我。” 秦江春显然是没有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顿了片刻之后,眼里俱是笑意,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怎样才算是想?” 这个问题苏九年也答不上来,更有一种隐秘的羞意。她猜想三爷应当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勇气都在前面一个问题上用完,现在则没有多少底气去追根问底,含糊地略过这个问题,“先前同寿平长公主说好了时辰,我现在得要走了。” 秦江春起身,将她送到门口。 苏九年要出去到时候,便看见男人走到她旁边,笑着说:“应当是想的。” 她活到过于简单,这样一句话就能够让她欣喜不已。她绷着一张脸,最后还是没能够忍住,露出一个的笑脸,像是树枝头上刚刚绽放的花,有种明晃晃的美,“我也是。” 马车误了时辰,紧赶慢赶她还是没能按时回到寿平长公主府,寿平长公主也没说什么责备的话,反而说:“只要不是晚上,多在外面看看也不打紧,可选中了什么首饰?” 她看见后面丫鬟两手空空,便换了口风,“我之前还收了几套首饰,样式也算好,下午你过来看看,若是喜欢的话,便送给你好了。” 苏九年原本就是拿选首饰做一个幌子,现在见寿平长公主当真之后,越发不好意思,连忙推脱,好说歹说才将寿平长公主劝了回去。 寿平长公主夫妇几乎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吃穿用度都不计较银钱,当然他们也不是一味的宠溺,某些方面上寿平长公主的要求也算是严格。寿平长公主知道她和秦江春的那点事,晓得她日后要去管着一个侯府的中馈,怕她以后在内宅的弯弯绕绕中吃了亏,特意教了她不少。 苏九年起步晚,要学的东西却有很多,日子过的也算充实。 年底晴夏和绍裴俟成了亲,绍兴朝虽平反有功,但到底当初做错了事情,在盛京待不下去,最后还是回了仓埠。 在温大夫的治疗下,晴夏脸上已经恢复当初的白嫩细致,丝毫看不见曾经受过的伤害。秦江春倒是早早将伤害她的人找了出来,让他们受了一点惩罚。 苏九年原本是想给晴夏的家人一点教训,最后被晴夏拦了下来,“他们毕竟是我的亲人,我受到这些伤就当是还了那几年的养育之恩。我也不想去同他们计较,日后我就当是没有这些人,生老病死都不来往。” 这样的结果苏九年是不大满意的,可站在她的立场上也不好过多干涉,只好忍着这口气。 谁知道晴夏的娘和哥哥都不是什么好,有一日意外碰见进城买胭脂的晴夏,知道她活着日子过得不错,便在大街上拉住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着自己生活的不容易,最后瞪着眼睛让晴夏帮帮他们。 晴夏是真的被家里伤透了心,发了狠不去管他们,直接叫了守城的士兵将他们拦住,自己脱身离开。 也不知道晴夏的家里人是怎么摸去仓埠的,在绍家大闹了一回,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钱。 若晴夏还是孤身一人,说不定他们闹个几回就能要到一些银子,可如今晴夏吃住都在绍家,那里愿意让自己的这点破烂事去打扰绍家的生活,当时就把门一关,将自己的娘亲和兄长都关在门外。 绍裴俟是想同晴夏成亲,他虽厌恶他们对秦下做出的事情,但想着拿钱将他们打发走。 不过还没有出门,他就直接被晴夏拦下来,“他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你若是心软了一次,日后他们就会一直找上门。” 他还想说什么,晴夏便冲着他恶狠狠说:“你若是敢给他们银子,我便再也不会理你。” 绍裴俟只好作罢。 自己的亲人做出这种事情,晴夏自己都觉得抬不起头,最后被气得没办法,差点同他们打起来,也因为这样,彻底和陈家一刀两断。 晴夏暑假的时候很是冷清,娘家人这边除了请来帮忙的婆子,便只有一个苏九年。 苏九年怕她难受,说了不少安慰的话,晴夏倒是看得开的很,“我不难受的,与其他们来了之后给我添堵,我还庆幸他们不来。这些年我已经将该还的恩情都还完了,日后桥归桥、路回归路,我也不想同他们有过多的来往。” 苏九年没再说下去,她如今手头宽裕,直接送了一套赤金头面给晴夏添妆。赤金头面俗是俗了一点,可好直接拆开来卖出去,能顶一时急用。就是这样苏九年仍旧不大放心,一直叮嘱晴夏,若是遇上麻烦了一定要告诉她,她若是又能帮上忙,一定不会有半分推辞。 晴夏听闻之后,眼里闪着泪花,却依旧是笑着的,“裴俟对我还算不错,你放心好了。” 苏九年心里无不是感概,刚好外面有婆子在说吉时到了,她便忍者想要说的话,将晴夏送了出去。 开年之后,高阳侯府的几位姑娘陆续出嫁,她也跟着寿平长公主的后面,参加了几回喜宴。 九公主被指给一位镇守东边的威武大将军的世子爷,嫁得也算是远的,出乎了不少人意料。苏九年也有些奇怪,后来还是听寿平长公主说,九公主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要私自出宫去淮阳侯府让淮阳侯娶她。只不过还未来得及出宫,就被人发现拦了下来,并将此事禀告给皇上。皇上大怒,直接将九公主远嫁。 这是私奔还没有私奔成功的,还有一个是真的同自己的侍卫私奔至今下落不明的,就是康平长公主的孙女屈曼绮。 屈曼绮自小便被当作贵女教养,在外不论是不是装模作样,也确确实实被各家当作典范夸赞的。她做过最出格的事情便是看上了自己的侍卫,康平长公主将她培养成盛京城里的闺女,怎么肯让她下嫁给一个侍卫。 康平长公主为了断绝她的心思,很快替她定下一门亲事,对方是当朝阁老的长孙,连中三元之后被康平长公主看中。 要是比照着其他人,就算对亲事不情不愿最后只能捏着鼻子嫁过去,哪怕是骄纵如九公主,哪怕闹过自杀的事情,最后也只能远嫁。可屈曼绮偏偏不,在亲事定下来安分一段时间让康平长公主放下戒心之后,一声不吭地跟着侍卫走了。 苏九年是不大喜欢屈曼绮,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勇气不是人人都能够有的。 陈是知在九公主出嫁之后,也和周承安成亲了。她大婚当日也很是轰动,原因是周承安是被人从战场上绑了回来,被侍卫按着肩膀举行了婚事,新郎官又在大婚的第二日逃回了战场。 这让盛京的人都看尽了笑话,寿王夫妇自知对不起对不起陈家,备了厚礼亲自登门道歉。陈家心里是气氛着,可周承安才被封了郡王,和离也不是那么容易,最后黑着脸忍了下来。 这两年苏九年同陈是知的关系倒是不错,在陈是知成亲之后同她见过一面,还问过这件事情。陈是知提及到周承安,咬牙切齿着:“除非他能一辈子不回来,直接死在外头,不然我是一定要出了这口气。” “出完气之后,怎么办?” “和离呗。”陈是知说得轻飘飘。 可后来周承安回来了,陈是知也没有能够和离,原因是她有了身孕。 苏九年知道一些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少年时的青梅竹马最后两厢生厌烦,却不得不在双方家族的压力之下,成了亲。 她是有些瞧补上周承安的,若他真的不喜欢陈是知,大可以想办法将婚事退了,而不该一走了之,让陈是知一个姑娘家面对所有的流言蜚语,更不应该在成亲圆房之后的第二天,直接将陈是知丢下。 不过陈是知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就是,生了孩子之后,直接将孩子一抱回了陈家,周承安又眼巴巴追了上去。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苏九年不大能看得懂,自然也不会去说什么。 一晃眼,同她一般大的年纪的姑娘不是出嫁就是已经定了亲事了,她在外人的眼中倒是成了一位没有人要的“老姑娘”。 有次参加赏花宴时,她还曾意外撞见两个人在背后嚼舌根,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苏九年听着都没有多少感觉。 倒是在后来听她们提了一句,“听说淮阳侯府的老夫人正张罗着替侯爷定下一门亲事。”? 第59章 “真的定下了?” “听说是看上了宁国公府的姑娘,听说宁家大姑娘相貌出众,品性也是一等一的好,不过是年轻时候生了一场病,一只养到现在才好。不过都已经成了老姑娘了,上门求亲的人也没有多少,若不是淮阳侯也独身多年,也有些年纪,不然这件事情还轮不到她头上去。” “老夫人该高兴了,之前还听说皇上有意将福安县主赐婚给淮阳候呢。” “应当是别人玩笑吧,毕竟是一个丫鬟出身,还当真能飞上枝头成了凤凰,与我们平起平坐了。老夫人应该也高兴,换做是谁都是高兴的,那可是……”妇人微微瞪大了眼睛,看见旁边站着的小姑娘,说到一半的话便卡在喉咙中再也没有办法说出来。她面上讪讪的,不自然地捏紧手中的帕子,声音磕绊,“参见县主,县主……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说一声。” 说完之后,她的眼神往四周飘去的。 在背后妄议是非,最后还被当事人听见个正着,饶是她们再怎么厚脸皮,遇上这种事情也恨不得找个坑将自己直接给埋进去。 苏九年的脾气真真算得上是好的,这几年也参加了不少宴会,见过不少人。不说能不能与每个人交心,但是表面上为人处世是滴水不漏的,就算是意外听见那些不好的,也没有主动去计较,以致于那些没有分寸的人在私底下编排得更厉害。 “在你们说淮阳侯的时候我刚巧路过,听你们说得认真,不好意思打扰了。”她面上浮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声音冷淡,确确实实是动了怒气,“我原是不知道到我在旁人眼里是这样的,二位夫人倒是叫福安认清了自己的身份。” 她说话时候仍旧是笑着的,却让那两个站着的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打了一个寒 颤。 中间有个人立即反应过来,干巴巴解释了一声,“我们只是在说笑,说什么也没有多想,县主也不要往心里面去。” 说实在的,苏九年这个县主的头衔也不过是好听一些,真要说能让她们这么忌惮却是不能的。不过因为她们前头才说了坏话被正主听见了正着,她们占不了理,又加上怕苏九年去和寿平长公主告状,这才低头说了几句“道歉”的话。 苏九年只是笑,也不应声,眼神从她面上划过,也不说话,直接带着两个丫鬟从她们身边走过。 等走远之后,身边青枝小声说了,“她们也太过分了些,先前在长公主面上,将您夸成天上仙女一般。这才过了多少时日,自己说的全然忘了干净,到时在背后说起您的不是来。” 她心里气愤难当,面上也青了一层,仔细看了看姑娘的脸色,然后说:“姑娘,她们说的是真的吗?” 这几年,苏九年和秦江春也曾私下来往过,但毕竟男女有别,统共也没有见过的多少次。这一切做的隐蔽,知情的人很少,却瞒不过身边的这些丫鬟。在青枝看来,淮阳侯和自家姑娘日后一定会成亲的,谁知道现在却听说他要娶别人,这不是在背叛她们姑娘吗? 苏九年算是知道一点内情的,知道这件事情怕是出自老夫人手笔,三爷未必是清楚的,下意识地去维护,“应当不是,就算是真的,也轮不到我们说什么,以后不要再说了。” 青枝见她脸色有些不对,将后面的话都咽回去了。 苏九年也不至于这么心大,在听说这件事情后一点都不去过问。等回了自己的院子之后,写了一封信给秦三爷,想着要见上一面,亲自问问清楚。 那边回信倒是挺快,很快就约好了在茶馆见面。 丫鬟留在外面守着,苏九年推开门进去,就看见一旁坐着的秦江春。岁月对于这个男人格外优待,这几年在他的身上几乎看不出什么变化,依旧像是记忆中那般风光月霁,像是跳出了凡尘之外冷眼瞧着这世间种种。 她这些年已经努力去学着琴棋书画,学着管理中馈,学着怎么去做一个合格的名门贵女。她足够努力也足够幸运,让人跳不出半分的错处来。可在秦三爷面前,却仍旧没有多少底气与他相处,动作中仍不自觉地带着几分仰慕。 秦江春见到她来,挑了挑眉,“过来坐,我有事情想要同你说。” 苏九年心里还在奇怪着,走了过去,开口说,“原不是我约着你过来的吗?怎么是爷有事情要对我说。” “许是说明我们想到一处去了。”秦江春笑了一声,眼睛明亮。 他笑起来的时候很是好看,眉目间沾染了一点凡尘烟火只之气,倒是更像是个真人了。苏九年还没有反应得过来,就听见他又说,“西南起了战乱,皇上派我过去监军,怕是要有些日子不能回来了。” 苏九年觉得自己脑子都有些不够用了,她面上露出惊讶之色,“这不是兵部应该做的事情?为什么会让你过去?” 圣上身体早就不大行了,外面虽然瞒得紧,但是还是有不少人得到风声,底下的皇子蠢蠢欲动。西南乍起战事,这是几方势力争权的关键。去了西南大胜全归自然是风头无两,可若是战事拖上几年,所有宾利驻扎西南,圣上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则鞭长莫及,盛京种种皆不过是拱手让人。 底下的人想得多,就是圣上自己也有自己的思量。他是病了,又不是真的死了,岂能容忍底下人明目张胆的设计。几番权衡之下,圣上最后还是觉得将秦江春派去西南。 这番话不方便仔细同苏九年说出来,秦江春指是随意找了个听得过去的借口。 苏九年顿时沉默下来,她低着头,目光也没有落在实处,整个人陷入一个压抑的氛围当中。 他们之前虽没有挑明了说,但是彼此都默认了,等她除服之后,他们的婚事便走上议程,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她听说淮阳侯欲意娶亲时,没有胡乱地猜测什么。 她沉默很长时间后,问:“约莫要去多长时间” “没个定数,照着目前来看,怕是每隔几年不得回来。” 她年岁不算是小的,在她这个年纪里,多数人都已经嫁做人妇,有的连孩子都有了几个。若是再拖上两三年的时间,那她就真的成了一个老姑娘了。心里没有一点埋怨都是假的,可这就是他的使命与责任,苏九年也不想去阻拦什么,让儿女情长成为他一时的拖累。 就这么一时纠结,过来许久她才低着头,缓慢开口,“我等你回来。”? 第60章 手被人握住,女子偏头向侧面看过去。男人抿着唇,眸色极深,藏着许多她读不懂的表情,慎重说:“我会回来的。” 苏九年心里告诉自己,这算不得什么大事,至多不过几年光景,三爷就会回来的。许多原本可以自我消化的情绪经他这么一说,倒是发酵成说不出来的委屈。眼泪润湿了睫毛,从脸庞滑下,她又觉得失态,挣开手胡乱在脸上擦了两下,“我信你的,我只是……只是一时难受罢了,没有什么要紧的。” 她说着说着,倒是抬起头来,冲着秦江春露出笑容来,温婉乖顺一如当年,“不过战场上刀剑无眼,三爷记得照顾好自己。” 秦江春静静看着她,眸色渐渐变深,心上有一小块地方开始坍塌,酸酸涩涩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手指颤动,他有种想要将小姑娘揽入怀中的冲动,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声音克制而隐忍,“若是我能回来,我定会上门求亲。倘若……倘若我真是有了什么意外,也莫要等着我。” 苏九年只是看着他,见他说话得认真,没有丝毫说笑的成分。顿时觉得羞恼,还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她都想好了,不管发生任何事情,她都会一直等着他回来,而他却已经“善意”地安排好了全部的退路。 她是不是还要向他说一声“谢谢”。 气急她反而失声笑了出来,直接站了起来要往外面走动,“谢侯爷费心安排了,下次若是侯爷早就想好了,大可不必将我叫过来,想著书信一封告知我安排便是了。” 手指还没有碰到门边,她猛然被人拉了一把,差点往后面一摔。 秦江春握住小姑娘的手,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沉默半晌之后,仔细将小姑娘飘落到脸庞的碎发挑起,别在她的耳后,“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三爷是什么意思?”苏九年抬头去看他。 小姑娘本就生得好看,这几年一直住在公主府上,又养了一身的白皮,腮边稍稍丰腴些,软软地往人的心里血撞。 “不值当的。”秦江春低声说,声音是一贯的温柔。 明明不是冷天,苏九年却觉得那种寒冷从心脏的地方一点冒出来,然后席卷全身,然后听见男人说,“不值当的,你该为自己考虑些。” “我这不是已经在为自己考虑么?”苏九年哭着说:“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全听了您的安排,不正是在为对自己考虑么。” 人在愤怒之下,会说出许多不理智的话,以伤害被人来获得一种快感。苏九年明明有许多更伤人的话,狠到能往人心窝子戳的话,可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想啊,她是真的喜欢面前这个男人,喜欢到连一点伤害都不愿意让他承受。 眼眶的地方越发温热,小姑娘双眼都是通红的。秦江春终究是不忍心,最后还是将小姑娘抱进怀里,轻声说,“原是我的错,我不该去说那样的话。” 苏九年哭得越发凶,手指揪着男人的衣服,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秦江春只能一声声哄着。 在最后的时候,苏九年说:“三爷,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一直等着您的。” 原本想要问的事情没有问清楚,最后却知道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苏九年心上是有些难过的。可所有的事情都要按照它原先的轨迹继续运行,不会有半分的更改。 在十多天之后,圣上就下了旨意,让秦江春前去西南。 老夫人在听说这个消息之后病了一场,请了太医来看了几次的,怎么都不能见好。闹了两回之后就没了消息,秦江春在不久之后还是去了西南。老夫人心上怕是不大快活,明里暗里拿着江氏撒了几回气。江氏一开始还是能忍的,后来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同老夫人打起了擂台,闹得很是难看,就连外面的人都听说了这件事情。 苏九年倒是没有去刻意打听,一天天数着日子过去,心里盼着秦江春能早日回来。 转眼就到了夏日,天气沉闷得很。 苏九年这几日都有些心慌,总预感有什么大事发生。她心里揣着事情,又因为天气热吃吃不下太多东西,几天下来整个人就瘦了一圈。 绿枝拿着前面送来的信走进屋子,见桌子上的糕点没有动过,心里着急,“姑娘,您总该吃一点的,这样特别容易将身子给弄垮。” “我知道,就是没什么胃口,等饿了的时候,我自己会吃些的。”苏九年看见她手上拿的信件,伸手要拿过来,“是谁写的?” “听说是扬州城那边过来的,许是有什么急事吧。” 苏九年有些奇怪,这些年她和戚家仍旧保持着来往,但是像这样突然写信过来倒是不常见的。她看了一眼信封上的落款,这才将信件拆开来。 还没来得及细看上面写了些什么的时候,外面平白响起了一道惊雷,将苏九年吓了一跳。 绿枝在一旁捂着自己的胸口,有些抱怨,“也不知这是什么天气,好好地开始打雷。” 又不止是打雷,雷声之后,很快又刮起大风,吹得窗柩噼啪作响。绿枝忙着让丫鬟进来,将门窗给关上,免得呆会落雨,雨水全都往屋子里面飘。 门窗一关,屋子里就更加沉闷了,苏九年抬头看了一眼丫鬟们的动作,就开始看起手上的信件来。 等看见某句话时,她的呼吸猛然停顿,手指无法抑制地抖动起来。她将纸往自己的面前凑了凑,逐字逐句又细读了一遍。 绿枝关好窗户后进来,就看见自家姑娘面上呆滞地坐在那里,满脸都是眼泪,心里慌了一下,连忙问:“姑娘,怎么了?” 苏九年也没有回答,抬起头来,声音干涩,“公主和驸马爷呢。” “应当是在自己的院子里。” “你派人去说一声,说是我有事情,现在要去扬州城一趟。” “这么突然?”绿枝被吓了一跳,小心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苏九年想要张口,一嘴里都是涩意,以致于说话都有些困难,“我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走了,我想过去看看。” 绿枝没有敢继续问下去,说了一声好之后,连忙出去同公主和驸马爷说这件事情。 寿平长公主和驸马听说之后也有些讶异,想了想之后,也没有拦着,亲自派了侍卫护送之外,还特意嘱咐苏九年,也要记得保重自己的身体。 苏九年去扬州城比较着急,知道的也没有多少人,摇摇晃晃一个月之后,终于到了扬州城。 第61章 自扬州城一别之后,苏九年还是头一次过来。按照信件中的位置找了过去,只看见一座有些简陋的院子。院子前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土,门开了一道缝隙,没有关严实。 青枝上前去,对着门扉敲了两下,没有人走动的声音,倒是飘来婴儿的啼哭声。 苏九年没能忍住,直接推开门走进去,才看见厅堂中一个半大的青年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在哄。孩子啼哭不止,青年脸上也没有不耐烦的神色,另一只手拿了个调羹,喂小孩吃米糊,一边说:“柔柔乖,吃完之后,哥哥带你去外面玩。” 像是有意识一般,他偏头朝着院子的方向看过去,身子紧绷,在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时,神情才有些松动。少年抿着唇,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过了半晌,才哑着声音叫了一声,“姐姐,你来了啊。” 他的变化是一眼就能够看出来的,人长高抽条,瘦瘦长长坐在椅子上,眼神里面全都是迷茫和哀伤。曾经那个神采奕奕满大山疯跑的孩子最后变成这般死气沉沉的样子,苏九年心里是说不出来的难受,“虎子。” 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少年怀里的孩子就闹开了,他一边哄着一边同苏九年的介绍,“这是我妹妹,叫戚柔。”许是孩子一只在哭,他面上有些尴尬,“她这些天还没有好好吃东西,应该是饿着了,一直在哭呢。” 苏九年被说得难受,但怕孩子认生,没有敢直接将孩子抱过来,只将手递过去,小心地逗着孩子。戚柔没见过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去看,似乎在思考这个人是谁。 她刚刚哭过,睫毛被眼泪润湿粘结成一簇一簇的,整一个白嫩的团子。辨认很久之后,也没想起这个人是谁,小孩子嘴巴一撇,张着嘴又要哭出来。 绿枝连忙去找带过的小玩意儿,“奴婢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是让孩子玩的,找出来哄哄她,不然就一直这样哭也不是个办法。” 好歹绿枝在府上时,还帮着哄过孩子,也算是有经验的,拿着个绣球抱着孩子一圈圈地转着,不一会倒是将孩子给哄停住了。但是这么长时间,戚柔都没有吃多少东西,绿枝问清楚戚家的厨房在那之后,带着丫鬟去准备些食物,苏九年也因此能有时间和虎子说上几句话。 一开始两个人之间仍旧有几分拘束,等人都走了之后,虎子的态度倒是比之前要亲近几分。在说到母亲的病情时,少年眼中闪过几分戾气,“娘亲的病得突然,请了几个大夫都不见得好。之前原本想去托人带句话,让你过来看看。还没安排好,娘……娘就熬不住了。” “是我来得迟了。” “不是。”少年的眼眶突然红了,声音悲怆而嘶哑,“娘亲时被人害了。” “什么?”苏九年此刻的的确确是被吓到了,信中并没有提及到这一点,她连忙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的并不多,爹他不让我知道。但是我心里面明白,娘亲病得这么重,绝对不是意外。”虎子说得笃定,眼神坚定,“等我有能力之后,我一定要调查清楚这件事情,给我娘亲一个公道。” 苏九年相信戚大哥对戚大嫂的感情,这当中定是涉及了什么不可让外人知道的事情,他才选择没有告诉虎子。可这样依旧让她有些难以接受。戚大嫂那么好的人,还说过要是有机会的话,回去盛京找她们玩,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被人给害了。 她仍旧当虎子只是一个孩子,只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至于其他也是闭口不谈,准备等戚大哥回来之后再好好问问。 戚大嫂病了之后,戚风消沉过一段时间,曾经有次喝酒喝到人事不省的地步,将俩两个孩子都吓到了。清醒之后,他只是像一块沉默的石像,坐在门前看着两个孩子想了很久很久,再站起来的时候,他又成了之前那个理智的戚风,日常出去打猎,挣些银子养活自己的两个孩子。 不过他倒是比以前要更加沉默。 虎子有次晚上没有睡着,起来路过戚风房间时,就看见他爹坐在一边痴愣地看着他娘亲的牌位,目光中是罕见的温柔。 可是再难过,太阳每天依旧从东边升起,戚风也依旧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戚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在看见院子里的人时,他先是一愣,而后淡定地走到一边的水池旁,将手上的污渍洗干净,见到苏九年时,也只是点点头,而后将孩子给抱过来。 他凑过去在孩子脸上亲了两下,仔细看了看之后,才转过脸来和苏九年说话,“你还没有去看过连心吧,若是明日有时间的话,我带你过去瞧瞧。” 苏九年连忙应声。 戚风抱着孩子,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假装不在意地提了一句,“她若是知道你过来看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苏九年鼻尖一酸,为了这么一句话险些哭出声音来。 世间苦难种种,皆敌不过生死离别。 戚风依旧没有多少表情,见到苏九年这样,倒是先劝了一句,“你也不必难受,她最喜欢身边的人都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的。她若是知道你难过了,指不定自己心里都过意不去。” 他们这个身份不适宜在一起久呆,戚风简单和她说了一句话之后,便说:“天色晚了,我也不留你,可安排好住处。若是没有的话,我领你们去客栈看看,这个时候应当还是有空房的。” 苏九年一开始就让人去打理过住处,看了两个孩子一眼,才说:“已经找好住处了,也没有多远的距离。再说外面也有侍卫一路跟着,不会有什么意外,你不必担心,我明日再过来拜访。” 她连夜让人准备了一些香烛纸钱,躺在床上睡了一个囫囵觉,等早上起来之后,就收拾了东西预备去戚家。绿枝昨晚借了客栈的厨房炖了汤,特意留了一份一起带到了戚家。戚风并没有吃,全都分给两个孩子。 从戚大嫂生病之后,两个孩子都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食。倒不是戚风多苛刻,而是因为他本身是个男子,会做饭手艺却没有多好,仅是能吃的地步。有时候,戚风也会从食肆打包一些回来,食肆多是大众口味,好吃是好吃,但是和家常菜比起来,总是少了几分味道。 虎子吃东西倒是斯文了不少,戚柔年纪小,不知事,被绿枝哄着吃了不少。戚风坐在一旁,摸了两下戚柔的头,同苏九年道了声谢。 戚大嫂的墓按照她本人的意思,被葬在了城外一个土坡上,在那里可以一眼就看见戚家的位置。因为是新葬,所以并没有立碑,只有一个小土包。 一个活生生的人死了之后,就只剩下个孤零零的坟墓,叫生的人看见了都心酸。 苏九年红着眼眶将准备好的香烛纸钱都烧了干净,又陪着戚大嫂说了几句话这才离开。苏九年准备在扬州城逗留一短时日。不过她也没有忘记虎子说的话,找了一个机会私底下问了戚风。 戚风看了一眼她,然后继续低头,撩了一把水浇到磨刀石上,继续磨手上的猎刀,“你听谁说的?虎子,那孩子净会瞎想,没有的事情。等明天我会找个时间,和他说说。” 磨刀石发出“蹭噌”的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显得有几分孤寂。 真的是自己多心了?苏九年直觉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第62章 可是戚风不愿意说,苏九年也没有多少办法。 她在扬州城呆了十天左右,就准备要离开。她有些不舍得戚家的两个孩子,尤其是戚柔。小孩子还没有满三周岁,父亲不经常在家,哥哥虽然能带她,可等过段时间之后虎子说不定就要去学堂,到时候孩子一个人怎么办? 这件事情倒是没有纠结太久,因为某天晚上戚风抱着孩子来了客栈,托她照顾一段时间。 事情有些突然,丫鬟很快上了茶,绿枝抱过小孩在一旁哄着,苏九年这才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嗯,我要往西南走一趟,带着孩子不方便,麻烦你照顾她一段时间。” “西南?”苏九年想起来秦三爷现在就是在西南,难不成是去西南参军?她提了一句:“三爷刚好也在那边,若是有需要的话,你可以去那边找他帮帮忙。” “我此去就是找他。”戚风倒是没有瞒着:“西南战时正酣,我过去帮帮忙而已。” 他顿了顿,又问:“需要我帮忙带信件或者其他东西过去吗?” 苏九年脸上一热,低下头下意识说:“不需要,我同他……没有什么好说的。” “嗯。”戚风慢吞吞应了一声,然后侧过脸来看她,脸上假装出一抹惊讶来,“我还以为你有很多话想要同他说呢。” “没有的事情。”苏九年轻声说,又同戚风说了几句话。 在戚风要离开的时候,她没有能够忍住,从里间拿出一封信来,“我……若是有机会遇见三爷的话,就交给他。” 信件是原先就写好的,一直没能够有机会送出去。事情做完之后,苏九年倒是轻松许多,笑着说:“烦请你带句话,就说我会在盛京等他回来的。” 戚风妥帖地将信件收了起来,点点头,“会回来的。” 他站在门口,看了戚柔几眼,而后径直转身离开。 苏九年并没有在扬州城逗留多久,很快就带着戚柔一起离开,抵达盛京时,依旧是深秋时节。 她回去之后先去给寿平长公主夫妇请安,寿平长公主夫妇问了一些扬州城的事情,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是他们两个人倒是对戚柔的到来很是欢喜,整日带着戚柔玩。 苏九年毕竟是没有出嫁的姑娘,带着孩子不是特别方便,戚柔刚好又合了寿平长公主的眼缘,就被抱到寿平长公主院子里养着。不过苏九年既然是答应了戚大哥要照看孩子,自然不会就这么放手不管,但凡是有时间,都会去看看孩子。 今年冬天来得早,也比往年要冷上不少,一盆热水泼出去,不到一刻钟就全都结冰了。在这个天寒地冻的日子里,皇帝还是没有能够熬过去,在某个晚上殡天。 西南正在打仗,为了不扰乱军心,消息被死死封锁起来,可是盛京还是不可避免的乱了起来。巡逻的队伍多了不少,家户户闭门不出,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人当乱臣贼子抓了起来。 寿平长公主是宗亲,却从不插手朝堂,因此寿平长公主府还算是安全,可也架不住这样担惊受怕。 寿平长公主抱着戚柔时候,还在说:“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听说太子已经把控了文臣和京城的守卫,六皇子逃了出去,想要去调动郡阳的将士,怕是开年的时候,又要打一场仗。多亏西南并无异动,否则内忧外患,大周处境堪忧。 驸马爷依旧是慢慢悠悠的,“这些都不用我们去操心,只要将自己日子过好就行。” 寿平长公主瞪了他一眼,他觉得自己是无辜极了。太子已将盛京掌握在手中,另有精军十万,六皇子就算是要反,名不正言不顺,兵力还不足,能有什么威胁,不过是多浪费一些时间罢了。 苏九年心里虽担心,也没有敢直接表示出来,天天掰着手指头,算算西南的信件会什么时候到。西南战事尚不稳定,她写的信件大多都不能及时送到秦江春那边,只能盼着那边的信件过来。不过秦江春是个报喜不报忧的,西南到底什么情况苏九年也不比旁人多知道多少。 她心里着急着,几个月下来清减不少,细腰两只手就能全部握住。 来年三月,六皇子起兵谋反,兵败,被诛杀与于长阳,乱党者依律论其刑罚。同时西南传来捷报,我军大获全胜。消息传来盛京,苏九年心里才安定不少。 牡丹心里也是高兴的,私下里找苏九年说了,等国丧之后就准备她的婚事。 苏九年虽说有些害羞,但还是应了下来。她想,她也是想要同三爷共度一生的。 在府里闷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外面时局稳定了一些,苏九年便想着要出去走一走,顺便买上一些胭脂水粉什么的。 她原本只是想出去逛逛,花费不了多长时间,因此也没有带多少侍卫,转悠一圈之后很快就准备回去。 出店铺门时,绿枝很快见到巷子末端有人影一闪而过,她皱了皱眉,只觉得那个人的打扮很是奇怪,这晴天白日里,好端端要穿一身黑色衣裳做什么。不过她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跟着自家姑娘一起很快就上了马车。 可渐渐她发现有些不对劲了,来的路上并没有多少颠簸,怎么回去就这么颠? 苏九年也察觉到一些不对劲,递给绿枝一个眼神,绿枝就掀开车帘准备去问问前面的车夫。可等她自己一眼,她脸色一白,连忙去喝止车夫,“这不是去牡丹府的路,你快给我停下!” 车夫古怪笑了一声,狠狠在马背上抽了一鞭子。马儿受了疼,一路狂奔起来,整个车身险些都要直接飞起来。绿枝整个人往后面倒去,苏九年反应得要快些,一把拉过她,另一只手死死攥着窗户两个人才不至于直接滚下去。 苏九年也不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经过开头的慌乱之后,很快就冷静下来。一个车夫还不至于真的临时起意想要谋财害命,这背后多半是有幕后主使。这样大费周章将她抓过来,至少能确定暂时她们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可是再拖下去可就真中说不定了。 她努力想让自己镇静下来,然后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附在绿枝耳旁小声说:“你等会抓住车壁,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松手。” “姑娘,你要做什么?”绿枝盯着她手上的簪子,说:“您让奴婢来吧。” 这倒不是苏九年非要逞能,而是只有她精通人身体上的穴位,而这次一定要一击毙命,否则只会让车夫发怒,最后倒霉的还是她们。 苏九年没有时间去解释太多,又忙着交代一句,“等会看着情况不对的话,你就直接打开后面的门跳下去。” 在危难之前,绿枝心头狂跳,身体都克制不住地变软,险些直接滑了下去,从车厢里甩出去。然后她就被姑娘拉了一把,抬起头就看见姑娘坚定而冷静的样子,“我们一定都可以平安无事的。” 她是丫鬟,原本应该是她来保护姑娘的。现在姑娘比她还要镇定,就算她不能帮上什么忙,也不能去拖姑娘的后腿。这么一想,她倒是生出了不少勇气,朝着姑娘说:“姑娘你不用顾及我,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苏九年应了一声,然后就沿着车壁慢慢往前移动。实际上她心里也没有多少底,但是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可不想成为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她吉艰难地向前面移动着,车夫像是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转过头来朝后面看。苏九年就趁着这个机会,双手握住簪子,直接对着车夫的喉咙间刺了过去。 当簪子没入男子喉咙间时,她能清楚看见车夫惊恐地睁大眼睛,太阳穴处的青筋凸起,继而他眼里迸发出凶光,大手伸了过来,就想过来将苏九年一把抓住。 苏九年闭上了眼睛,很快将簪子抽出来,很快又刺进去。接连刺了几下,温热的血液飞溅开来,她的脸上都是粘湿的感觉。车夫很快就没有动静,身子往旁边一倒,直接摔了下去。 马儿在前面受了惊吓,开始狂奔起来,苏九年没有设防,直接被震得摔了出去。 她的头像是磕在什么地方,剧烈疼痛起来,很快就昏迷不醒。 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外面的天都已经完全黑了,这种黑暗会将人的恐惧给无限放大。她心跳一时失序,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屋子里还有人在,听见这边的动静,笑了一声,“你醒了啊。” 声音十分熟悉,破空而来,苏九年浑身一震,浑身的肌肉的都变得紧绷。 是秦明尧。 他将自己绑到这个地方来做什么? 苏九年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不敢出声,僵直着身子等着男人接下来的动作。 黑夜中响起了火石摩擦的声音,迸发的火光舔上烛芯颤巍巍燃烧着,屋子里很快就亮堂起来。男人穿了一身玄色的长袍,头发没有好好整理过,显得有些乱糟糟的,丝毫不见当初的光鲜亮丽。 他走上前来,直接在床边坐下,伸出手去摸面前人的脸,神色里有种疯狂。看见女子颤动的睫毛之后,他也只是笑笑,“我知道你已经醒了,没有必要装下去。” 苏九年仍旧不肯睁开眼睛,只是冷声问:“你把我抓到这个地方干什么。” “自然是因为想你了,六皇子谋反失败,连带着我都受了牵连,像是条丧家之犬般东躲西藏着。但是幸好之前我就留了一个后手,在边境的地方买了一块地,院子什么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也有足够的钱财,足够我们能够在那里过上一个舒服的日子。”秦明尧看着女子的脸,目光越发温柔起来,“年年,我来接你回家了。” 明明是温柔至极的语气,苏九年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忍不住往旁边躲了躲,秦明尧却是不让,直接攥着她的胳膊要往前面拖。 苏九年忍着喉咙间的惊叫,低声怒骂着:“秦明尧,你已经疯了是不是。那不是我的家,而是苏静和的,你应该要想办法带她走!”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当初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遭了那毒妇的算计。”秦明尧面上闪现出痛苦的神色,而后说:“你放心好了,以后世界上都不会有苏静和这个人,我会好好照顾你,以后就守着你什么地方也不去了。年年,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秦明尧简直是疯了! 苏九年避开他伸过来的手,眼里的憎恶都要溢出来。 这种憎恶刺痛了男人的眼睛,原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原本她的整颗心都是放在自己身上的,怎么就过了这几年的时间,以前那个会害羞看向自己的小姑娘就完全变了呢。 秦明尧嘴角慢慢上扬。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会将她带走,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与她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日后还有那么长时间,他一定会有办法,将曾经的那个小姑娘给找回来。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接着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主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可以出发了。” “嗯。”秦明尧应了一声,然后对苏九年说:“我们可以离开了。” 他话虽是这么说,可却直接拽着苏九年的手,不容置喙地将她往外面拖走。 苏九年不是傻子,心里清楚,要是真的就这样走了,那就真的没有人能够找到自己。她不愿意,最后没有办法,直接在秦明尧的手上咬了一口。 她下口很重,很快嘴里就有了淡淡的血腥味。 秦明尧没有多少反应,漆黑的眸子看着她,眼神晦涩,“你当真就这么讨厌我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说到过往时,他的嘴角甚至往上翘起了一个弧度,“你说过了,会一直陪着我,一辈子和我在一起。怎么,我现在就是在满足你的愿望,你为什么还不愿意呢。” 过往的那些事情过于惨痛,以致于苏九年每次回想起来的时候,心脏的地方都会痛到没有办法呼吸。 她的眼角滑过泪水,声音嘶哑,“都已经过去了,秦明尧,为什么这么久了,你都不愿意放过我呢!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你要一直这样折磨我。明明我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我已经努力去忘记从前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一遍又一遍提醒我过去的事情。” 在那些日子里,她未尝不曾有半分的心动,可就那么半分的心动,就已经要了她和她娘亲的性命,所以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呢。 眼泪模糊了眼前的视线,苏九年就像是陷入了臆想当中,整个人都有些疯癫,只是在不停地重复着同样一句话,“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呢。” 秦明尧只是笑了,直接将她抱起,往外面走去。 秦江春回到盛京时候,就得知了苏九年失踪的事情。新帝即位,朝廷之上仍旧有许多要处理的事情,秦江春仍旧请了长假。 曾经的太子也是当今的皇上,说:“福安朕会尽力派人去寻找,如果有消息的话,会立马通知你。你现在能做的,也不过是等待而已,不如帮朕一把,这朝廷需要你。” “微臣知道,可是她也需要我。”秦江春请辞,目光落在远处,“她看着什么都不害怕,实际上胆子也很小的。” “我知道,她在等我去找她。” 可是苏九年在什么地方呢,谁也不知道。 秦江春从车夫身上一点点查起,又去周围客栈问有没有住宿的踪迹,快两个月之后,终于在一个码头找到一个人说,曾经见过苏九年的踪迹。 他简单交代了府中事情,就准备沿着线索找过去。 在这个关口上,老夫人突然病了。六皇子谋逆牵连甚广,包括秦家大爷和秦家二爷。秦江春所有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这次没有出手周旋,而是和两府人划清了界限,因此因此如今的淮阳侯府并没有多少人在住着,秦江春不得不留下来。 停留了三日左右,太医便说没有什么大碍。老夫人半靠在软枕上,就算再怎么保养,也显示出一点老态来。她抬头看了一眼秦江春,问了声:“你真的要过去找她?都过了这么长时间,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你真的愿意要这么一个不洁的女人。” “母亲,她人很好。”秦江春低头只说了这么一句,却足够表示出自己的态度来。“我只要她一个,无论怎样都好,我都能接受。” “你是疯了不成?” “那母亲呢?”秦江春抬头去看她,眸色深沉,“母亲为何不能体谅她一些?” 老夫人呼吸一窒,接着面色一白。 那些被隐藏在黑暗深处不能见光的秘密,头一次被自己的儿子提起,她自光明磊落一生,却始终逃不过这个污点。 她难受极了,轻轻撇过头去,“如今你竟要为了别的女人,要拿刀来戳我的心窝子不成。” “她不是别的女人,而会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秦江春起身,宽大的袖袍一拢,对着老夫人直直跪了下去,“她等着我带她回来,所以娘,我必须要走这一趟。” 老夫人没有说话。 外面日头一点点升起来,金灿灿的阳光撒了进来,老夫人想,她应当是身体远远不如从前了。 罢了罢了,自己还能有多少年活头? 她摆摆手,“你贯回威胁我。” “母亲饶恕。” 秦江春走的时候,老夫人说:“旁的我不插手,不过三年孝期你得守下来。” “您怕是说笑了,国丧百日已经过了。”秦江春正色,面上没有一贯的温柔,反而冷冰冰的,“我姓秦,这辈子都是秦家的后人。” 眼泪从浑浊的眼眶中涌了出来,老夫人缓慢捂着自己的脸,趴在软枕上。 空无一人时,屋子里响起了女子低沉的哭泣声。 “夫人还是不肯吃东西吗?”男人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身边的丫鬟。 “没有。” 秦明尧的目光在触及到女人时,眼神暗了暗,抬抬手,示意丫鬟离开之后,直接走了过去,温声说:“丫鬟说你还没有吃东西,怎么了,是心情不好吗?我刚买了一匹马,说是从西域那边传来的。我先让人养着,等你恢复好了之后,我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女子坐在绣花凳子上,目光呆滞地看着镜子里面的脸。那张脸削瘦枯黄,颧骨高高耸立,眼窝深陷,若不是身上穿戴着精美的服饰,定要认为她出身穷苦地方。 秦明尧也不管这种沉默,端着燕窝要去喂她,“多少吃一点吧。” 女子没有任何的动作,秦明尧闭上眼睛,突然恼了,直接将碗狠狠砸落在地,而后拖着女子的手腕直接往床上拖,然后身子压了上去,对着女子脖颈的地方亲吻。 粘热的吻一寸寸往下,可是女子没有任何的反应,像是一具只会呼吸的尸体。 秦明尧感觉到一阵挫败,他埋首女子的颈间,良久之后才问:“如果我愿意放你走的话,你是不是就能原谅我?” 听闻这样的话,女子的表情终于有了些细微,脸上露出一个薄凉的笑容,“你会吗?” 不会,就算是死他都是不愿意放手。秦明尧牵着她的手,细细吻了上去,吻过每一寸地方,卑微而又慎重地说:“你对我笑笑,笑了之后我就放你走好不好?” 苏九年闭上眼睛,没有去理会他。 不过从那之后,她就真的没有再见过秦明尧。 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有前世今生,有凡尘种种,笑的哭的全都经历了一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不远处传来敲门的声音,许久不见有人去看。她这才慢吞吞走上前,将门打开。 男子着一身青衣站在门口,眉目是她熟悉的温柔。 他说: “娇娇,我来带你回家。”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