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于良夜》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溺于良夜 作者:湛夏 文案: 海城有一半的高档会所是孔家的产业,各种名流宴会的主办方都求着孔峙出席,而颜乔只是攀附着他这棵大树的一朵娇花。 虽然他曾在拍卖会上为她一掷千金,也曾吻她的乌缎红唇肌肤相亲,但她从没想过他会娶她。 因为他说过,留她在身边只是权宜之计,达成目的就会放她离开。 她知道他对她的宠爱都是出于她恰到好处的分寸感,可还是在他细致的温柔下动了情。 被送走那天,颜乔小心翼翼地问他以后是不是不能给他打电话了。 孔峙点了头,装作毫不在意。 晚上他推了应酬,漫无目的地开着车,不知不觉开到了颜乔的公寓楼下,枯坐了两个小时。 正准备走时,远远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窈窕纤瘦的少女拎着个爱马仕,歪歪倒倒走着变形的猫步,一个没忍住,哇地吐在了旁边的绿化带里,皱着酡红的脸不住地朝低矮的灌木作揖。 孔峙沉着脸大步流星走过去,抱起人就往回走。 当夜,两人第一次发生了关系。 就在他以为她铁定会继续呆在他身边的时候,颜乔不告而别,背着他跑路了。 等他千辛万苦找到她,颜乔却不认账了,理直气壮地说:“你说了放我走了。” 孔峙哂笑一声:“嗯,我是说了,但我不能反悔吗?” 颜乔看着他小声说:“可以,可是我不想回到你身边了。” 入坑贴士: 1.1V1,SC,HE。 2.总裁VS秘书,半职场文,破镜重圆,追妻火葬场。 3.文案有男主视角,正文除女主视角外无他人视角。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情有独钟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孔峙,颜乔┃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霸道总裁和他的小娇妻。 立意: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一章 “清风过山岗,厌娇莺吟唱,黑夜却将世界包裹,让风声寂静,听一只鸟在枝头婉转引吭。” — 立秋,清晨。 骤雨过后,主干道上残败的断枝和枯叶被人为扫进草坪里,台阶上的积水在蒸发前已被辛勤的保洁工人拖洗干净。 德世集团的门庭,仿佛永远光洁如新。 豪华气派的黑色捷豹明目张胆地停在主楼正前方的入口处,气焰嚣张。 已然麻木的打工人纷纷自觉绕道而行,相较而言,同色的一辆卡罗拉就没那么知分寸了,小心翼翼避开攒动的人潮,不偏不倚地停在了这辆捷豹边上。 开车的少女拉起手刹,从兜里掏出一支YSL的口红:“随便涂一下吧,不化妆就进去的话,就算你穿得再体面,他们也会觉得你不礼貌。” 颜乔穿着自己最得体的一套衣服来德世集团办理入职手续,此刻坐在副驾的位置上,扭捏地摆了摆手:“不用了,太贵了,还是新买的,你自己都舍不得用吧?” “这有什么不舍得的,一年也就过期了。我估计你自己也涂不好,我来给你涂吧。”驾驶座上的女生直接上手,一手托着她的脸,一手拿着口红管在她唇上描画,边涂边说,“托你的福,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这栋楼呢。” 德世集团资本大厦作为海城的地标性建筑,以接近天际线的高度矗立在一环的商业中心,外立面去年刚换了特殊材质打造的全景玻璃,观赏性极佳,许多外地游客人还在高架上,这栋高楼就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朋友圈里。 颜乔下意识去看面前的高楼,被闺蜜掰过了脸。 “别动,还有一笔就好了。” 说一笔就一笔。 一笔之后大功告成。 陶滢端详着自己的杰作笑吟吟地说:“这不有气色多了?” 话音刚落,德世的保安过来敲了敲她们的车窗。 陶滢把车窗降下来问:“怎么了大哥?” 保安不苟言笑,严肃道:“车别停门口啊,挡着人家的道了。” 陶滢疑惑地指着旁边的捷豹说:“那辆车为什么可以停。” 保安看菜下碟:“那是董事长秘书的车。你要也是董事长的秘书,我就不撵你走了。” 陶滢“嘁”了一声,板着脸把窗户升上去,阴阳怪气地说:“不就是董事长的秘书嘛,我还以为是董事长呢。我打电话给114,她不也得乖乖下来挪车?” 说完扭过头对颜乔说:“他不让停,那我只有等会再来接你了噢。” 颜乔点头,下车对她挥挥手:“你不是还要去银行办工资卡吗?还是不麻烦你了,晚上再联系。” “好。” 话说得太多,保安又要上前催促,陶滢赶紧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德世集团是海城的支柱企业,一楼的接待大堂窗明几净,视野开阔,采光良好,不同于带有西方宗教色彩的金碧辉煌,棕、白、金三色协调配比,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面犹如连绵的星云。 左侧是公司自营的咖啡厅,中间区域是五台智能闸机,此时正有德世的员工络绎不绝地打卡通过,斑驳的光影一直延伸到电梯前。 右侧是前台,也是颜乔现在所在的位置。 接待颜乔的前台姑娘乌发低盘,照着教程一板一眼描画出的五官生动立体,生硬的职业笑容压不住本身的甜美。 “您好,请在这边刷一下预约邀请码。” 颜乔拿着准备好的二维码,跟在前一个人身后刷码通过。 由于早高峰人流量大,即便是有六部电梯,依然十分拥挤。 六部电梯,只有一部电梯前没人。 大厦有三十六层,总裁办在第三十五层,颜乔跟着众人进入其中一部,进去后却发现没有三十五层的按钮,猜到刚才看到的那部没人等的电梯应该是总裁办的专用电梯,忙不迭赶在电梯门关闭前退出去重新等待。 她兀自站在专用电梯前,等候其他电梯的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她不自在地低下头,神思随即游离到了天外。 唯一的亲人病逝、无家可归、负债累累、延期毕业,接二连三的横祸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她丧失对世界的眷恋之前,一切就这样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第十七次求职失败后,她不过是在写字楼门口,用俚语跟外国友人套了个近乎,帮“路人”谈成了合作,就由此拿到了赫赫有名的德世集团的通行证,峰回路转。 只是对方并不是让她去做翻译的,而是总裁的私人助理。 德世在业界有口皆碑,可以说是一流大学莘莘学子梦寐以求的理想,她却轻而易举地进入了这个天堂,简直像做梦一样。 不需要面试吗? 专业不用对口吗? 延期毕业也不影响吗? 当她接到了正式的入职邀请,这些疑惑通通变得无关紧要了。 是真的。 她有工资了,也不必露宿街头了。 只要她能继续活下去,什么都不重要。 “孔总好。” “孔总好。” “孔总好。” 身边的人纷纷向刚通过闸机的年轻男人问好,拉回了颜乔的思绪。 男人俨然一副精英做派,从头到脚都精心打理过,头发没有喷发蜡,但修剪得长度适宜,穿一件灰色的休闲西装,里面穿上了卡其色的折领毛衣,西裤也是灰色的,裤脚翻折,鞋是黑色的,看不出用料,鞋面没有光泽。 看他这身打扮就知道他今天不用出席任何会议了。 自从被导师卡毕业,颜乔就对权势产生了阴影,心理上排斥,意识上顺从,所以哪怕孔峙从她身边经过她也没有抬头仔细看他的脸,更没有想过跟他搭乘同一趟电梯。 可孔峙进电梯以后抬手按上了延时键。 “不进来?” 门外的人都很有自知之明地认为说的不是自己,就连颜乔也差点以为他说的是别人,直到对上他的视线。 孔峙又按了一遍延时键,心不在焉地说:“进来。” 于是颜乔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总裁办的专属电梯,胆怯地缩进了距他半米远的角落里。 电梯的门缓缓关闭,空气突然安静。 半晌,孔峙打破沉寂:“第一次来德世?” 颜乔怔了怔,点了点头。 孔峙没再说什么,话题就此终结,四下重新归于沉寂。 电梯到达三十五层,孔峙一边走出电梯一边对身后紧跟的颜乔说:“出来以后直接找覃琳,她会带你,你先跟着她。我不在的时候,不要擅自进入我的办公室。” 颜乔本就没有窥探欲,她长期连自己的生存都顾不上,更无暇挖掘他人的隐私,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好。” 一个单字被她柔声细语地念出了两个声调,惹得孔峙又看了她一眼。 颜乔和孔峙分道扬镳后听从他的吩咐去找了覃琳。 覃琳是董事长身边的老人了,但在颜乔眼里还是副生面孔,一张标准的鹅蛋脸,细长的眉毛用眉笔挑起眉梢,妆容精致,不苟言笑,看起来清冷干练。 “颜乔?” 颜乔听见自己的名字点了点头。 覃琳开门见山:“你应该清楚,你一没拿到学位证,二没相关从业经验,别说进德世,就连一般企业的门槛你都迈不过去,是董事长让我交代了人事,才省去了繁琐的流程放你进来,自然是希望你能够为他效命。” “会犯法吗?” 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她什么苦都能吃,但违法乱纪的事不能干。 “你先听我说完。”覃琳继续说,“孔总虽然是董事长的儿子,将来可能继承德世,但他的某些理念跟董事长的初心不合,又年轻气盛,董事长怕他乱来,需要随时知道他的动态。你的职责就是随时跟在他身边,看他都做了什么,见了哪些人,先报给我,我再向董事长汇报。” 简单来说就是董事长安插在儿子身边的眼线。 也是孔峙的眼中钉。 如果他知道了实情的话。 似乎看出她的犹豫,覃琳也不勉强,把利弊都对她讲清楚:“要不你再回去考虑考虑,可以给你一天的时间。看到公司的前台了吗?他们都是孔总用得不顺手让换掉,董事长给的饭碗。至于你是去是留,能留几天,就取决于你接下来的表现了。” 颜乔略沉吟,问覃琳:“如果我愿意,需要另外签署协议吗?能马上给我安排住处吗?” 覃琳听出她的潜台词,玩味一笑,眼角笑出浅浅的细纹:“等会我把协议拿给你。住处的话,可以给你安排在员工公寓。” 颜乔就这样卖掉了自己,也只能卖掉自己。 覃琳没给她布置具体的工作任务,把她又推回孔峙那边。 颜乔守在孔峙的办公室门口,几次伸出手想要敲门都默默收了回来。 当奸细打小报告这种事为人所不耻,她其实不愿做这样背德的亏心事,正犹豫不决,门被孔峙从里面打开了。 孔峙脱了穿在外面的西装,整个人多了几分慵懒,但气场没有减弱分毫。 颜乔没来由地忡愣一秒。 孔峙将门完全推开,无视覃琳的窥探,对颜乔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颜乔看看不远处的覃琳,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孔峙,探出脚往孔峙身后挪了半步,跟他一起下了地下一层的车库。 德世集团的办公楼和它旗下的国际广场毗邻,地下车库连在一起,按字母分成了二十四个区,即便是占地广阔,工作日也停满了车,标志着城市发展的大势,也彰显著德世集团不同寻常的财势。 众生平等是一个美丽的谎言,它会吊着人的最后一口气,期盼平等被彻底打破时,自己是那个被眷顾的幸运儿。 上流世界繁花似锦,底层的苦命人自相残杀,嘈杂纷扰,鸡犬不宁。 颜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只是希望自己被命运折磨的时候也是安静漂亮的,不要被猛兽撕咬,也不要被同类推攘,破碎凋零的那一刻,有声有息,被人知晓,皮骨惨烈,内心安详。 她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撞上了孔峙坚实的后背,隔着一层柔软的毛衫,竟然无端生出了被温柔包裹着的踏实感。 孔峙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 颜乔没有惊惶地道歉,只是平静地端详着他同样平静的面孔。 像他们这样矜贵体面的富家子弟好像很会把控人心,说的话是这样不容人抗拒。 “我不知道覃琳跟你转达了什么,老爷子承诺给你了多少好处,我身边的人必须是我的人。” 颜乔被他的眼神震慑,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孔峙一瞬不瞬盯着她,面无波澜地说道:“清纯、无辜、惹人怜爱,容易激起保护欲,落魄、潦倒、走投无路,方便控制,难怪孔胜东会选中你。” 他越是这样潦草地描述她的相貌,她麋鹿一样澄澈的眼睛越清亮,哪怕没有落泪也漾着粼粼的水光,丝毫没有因为多舛的命途黯淡。 “颜乔,自古红颜多薄命,铜雀春深锁二乔。” 颜乔一天之内被两个人直呼了姓名。 一道冰冷无情,一道柔肠百转。 他这样拆解了她的姓名,而她从不知自己的名字能被这样解读。 “你知道自己不是按正规流程遴选进来的对吗?给你一个离开的机会,现在脱身还来得及。” 颜乔好不容易才找到归宿,当然不会因为他的告诫就退缩。 “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求您了,行行好,让我留在德世,孔总。” 孔峙抬起轮廓流畅的下颌,矜贵沉静至极。 “我不喜欢我的姓,没第三人在场的时候,叫我先生。” 第二章 颜乔以为孔峙会开敞篷跑车。在她对二世祖浅显的刻板印象里,这些有钱有势的公子哥都该是趁着交通管制松懈,漏夜出门,油门一脚踩到底,车速不低于二百迈的混世魔王。 何况覃琳的车都敢那样停在集团大门口,他这个当家做主的掌权人岂不是更加威风? 没想到孔峙开的是一辆低调奢华的SUV。 她认得车上的字母。 Maserati Levante,玛莎拉蒂莱万特。 意大利出产。 树叶上立一柄三叉戟,是博洛尼亚的市徽。 她之所以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她大一的时候就读遍了图书馆的藏书,大二那年线上的电子版也被她翻阅得差不多了,要不是到了大三奶奶生病,她本可以出国交换。可惜她受亲叔叔坑骗,还没毕业身上就背负了上百万的债务,病中的奶奶也每况愈下,不幸在今年万象更新的春天与世长辞。 她的人生就是这样改写的。 三月的倒春寒比凛冬还要森冷迅疾,她蜷缩在漆黑的巷角被债权人逼债。 她穿得那样单薄,他们却想撕碎她身上仅有的衣料。 他们推她,扯她,攥着她的手腕大声嘶吼,肮脏的唾沫星子溅在她白净的脸上,口腔里喷吐的恶臭和冷风一起灌进她的鼻道里。 而她差一点就能躲过这番追讨,是她的婶婶鸠占鹊巢,然后拿挖土的铁锹将她撵出了生活了十几年的花园洋房,推她进了和火坑毫无区别的人堆里,她还没跑出巷口就被那群人捉住了。 当时她身无分文,兜里仅有一支价值不菲的钢笔,但是他们不识货,只是逼迫她一撇一捺写下了联系方式和身份证号,还有还款日期,扬言她要是逾期未还,后果自负,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去,独留她一人瘫坐在地失声痛哭。 “冷?” 直到孔峙出声,颜乔才恍然察觉自己环抱着双臂,略长的指甲将匀净的肌理戳得凹陷下去。 乍一看,确实会觉得她是被冻成这样的。 “没……”有。 “有”字还没说出口,她就发现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今天是出了太阳的,地库里的温度也超过了十五摄氏度,孔峙却为她打开了车里的空调,开空调前还特意把扇叶扒下来,避免暖风对着她的脸吹。 不扬声色地体现着他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如果不是她对自己低微的身份有着深刻的自知自明,一定会为他不经意间的举动痴迷。 虽然车一直没出地库,但孔峙驾轻就熟地开了五分钟,已经驶出了一点五公里左右的距离。 终于,车倒进了B区的一格停车位里,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熄火后,暖风随即也不吹了。 孔峙解开安全带,颜乔就跟着解开安全带,孔峙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后来他们进了电梯,孔峙突然问她:“你总跟在我身后做什么?” 商场的经营状况良好,不管什么时间段光顾,电梯都是满员甚至超员的。在孔峙说出这句话之后,电梯里至少有三双陌生的眼睛朝他们望了过来。 估计是以为他遭遇了病态的尾随者,他们看颜乔的眼光里有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颜乔猝不及防接到提问,被问得心慌意乱,冷不丁抬头仰视他近在咫尺的面孔,第一次看清他端正柔和的五官。 电梯的门就是在这时候开的,明烈耀眼的灯光照进来,给他的眉眼叠上了摄人心魂的滤镜。 她屏气凝神,清晰地感受到了心跳的搏动。 频率快得惊人。 虽然该出电梯的不是他们,孔峙还是在刚才在场的人出去前替她洗清冤屈,从容不迫地说:“一会出去挽着我,和我并肩。” 电梯里的人只当自己是走着走着忽然被踹了一脚的狗,有的甚至背过身去掩饰甜蜜或不满的情绪,颜乔却怕自己自作多情,没有抗拒,也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孔峙应当是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打量过她了,也应当是觉得她简陋的穿着跟他站在一起会折损他的颜面,带她来商场的目的就是给她换个时髦一点的造型。 说实话她也觉得自己穿着及踝的羽绒服来报到太寒酸,和公司里那些光鲜亮丽的白领比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要不是她的骨相底子好,又尚且算得上年轻,一定会被当成异类看。 商场之所以用国际广场命名,就是因为进驻的大多是耳熟能详的国际大牌,红血蓝血等顶级高奢都囊括在其内。售卖的衣物没一件是四位数以下的,昂贵的价格令她一瞬丧失购买的欲望,刚才的念头一下就被冲散了。 颜乔猜想他可能只是想让她当模特,给身高身形都与她相仿的女人挑着穿罢了。 他的温柔阔绰诱人沉溺,很容易一不留神就自作多情。 可他却明说是买给她穿的,这样方便带出门。 每一家旗舰店孔峙都让她进去转转,偶尔他看到顺眼的,会让导购去拿相应的尺码,让她去试衣间里试试看。 后来试到一条拉链在后背的连衣裙,她自己够不着,只有让导购帮她拉。 结果导购拉到一半卡住了,往上提也不是,往下拽也不是。 孔峙见状走过来,让导购退开。 颜乔主动拨起乌黑的“鸦羽”,他的骨节却比发梢更撩人。 她感到拉链的主体被他捏住,他的手在肆意旋动,手背的骨节自然而然地抵在她敏感的两扇蝴蝶骨间,引起她不由自主地微颤,血脉里的燥热瞬间涌至全身。 两秒后,拉链在他手中被提了上去。 他低沉的声音从她脑后传来:“你们这衣服的质量可不太好。” 导购尴尬地笑了笑。 不过孔峙依然把这款裙子买了下来,因为颜乔穿起来好看。 导购欣喜地去拿了条新的。 导购自始至终都很热情,颜乔以为是导购认出了他,不希望在他面前因为服务态度被开除,所以当第一次交易成功孔峙掏出彰显尊贵身份的黑卡结账时,颜乔是惊讶的,不禁脱口而出:“您也要付款吗?先生。” 孔峙还没开口,导购就抢在他之前笑着回答道:“当然是要的啊,买衣服不给钱不是打劫吗?” 这样揶揄的口吻,应该并没有被认出孔峙,刚才之所以对他那么热情,只不过是看出他花得起钱、买得起单,能够帮助她们冲业绩。 孔峙也出言佐证了她的想法:“我几乎不来这边。” 就是说她们不认识他也是正常的。 颜乔顿时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在他身侧小声解释:“抱歉,先生,我是听她们刚才也叫你先生,就以为她们是认出你了才这么叫的。” 孔峙以同样的音量回首低喃:“她们叫的先生和你叫的不一样,这样叫我的只有你一个。” 他说的时候可能无心,语气平静冷淡,颜乔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微妙的暧昧缱绻之意。 她知道,是自己在那一瞬间起了妄念。 这里距离公司实在是太近了,多来几次三不知就遇见了公司的职员。 身边带着女人就更不合适了,不给钱闲话是封不住的,第二天绯闻就会传遍整个公司了,不便收场。 他们并没有呆多久,速战速决。 几家店逛下来收获颇丰,大大小小的包装盒却全是由孔峙一个人拎着,颜乔心里过意不去,屡次想帮他分担都被他拒绝了。 “这些国际品牌入驻的时候德世倒给了他们不少钱,也不收租金,只是让他们起个引流的作用,人员是他们自行聘请的,不够专业。不是因为你来得突然,时间仓促,来不及事先准备,今天没必要来这边。看出我是在收买你了吗?” 是了。 无功不受禄,收人钱财是要替/人/消/灾的。 颜乔心中了然,却顾左右而言他,完全不往他说的话的出发点上踩:“对不起先生,要不是我来得唐突,不会打乱您的计划。” 孔峙没有接她的话,自顾自说道:“这些是见面礼,你可以理解为利诱。我不希望你在我和老爷子之间摇摆不定,现在我需要你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不要做了墙头草,对两边都阳奉阴违。” 颜乔能够意识到这个话题的尖锐。 这不是她亲人健在时“是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这样温馨的选择题。 说不准两端都是悬崖,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有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危险。 她感谢孔峙三番五次给她选择的机会,贪恋他冷漠疏离的外表下包藏着细微之至的关怀。 他把她当人看,予她尊重。 不像覃琳,一开口就倨傲地抹杀了她全部的价值。 一个威逼,一个利诱。 一个控制了她的人,一个俘获了她的心。 就算是别无选择地戴上枷锁,她也要戴得甘之如饴。 颜乔虔诚地渴望得到庇佑,像他的信徒一样,表明立场。 “我是您的人,先生。” 孔峙启动引擎的瞬间,给了她一个承诺。 “等我得到想要的结果,还你自由。” 第三章 颜乔并不期盼孔峙还她自由,因为跟在孔峙身边就是自由。 既不用担心被上司欺凌——孔峙对她很好,开会时下属惹他生气,他也从不拿她撒气。 也不必担心被同事争对——除了孔峙和覃琳,公司里的其他人她一概接触不到,能接触到的事都是覃琳一手办的。 最重要的是,她交予覃琳上呈给董事长的日常汇报,格式竟是孔峙手把手教着写的。 孔峙的意思是要写就一五一十地写,免得编了谎话不知该如何圆,用不着事无巨细,偶尔给点看起来有效的信息就行。 看起来对糊弄人这门学问大有研究。 做孔峙的助理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清闲,但也不会忙碌到夜夜加班,只需要帮孔峙核对清楚日程信息,和他统一步调,该沉默的时候沉默,该解围的时候解围,谨慎细心,不出差错。 颜乔心想即便是已经按部就班拿到了学位证,像她这样刚毕业的大学生,未必能找到这么合适的工作。 只是学位证迟迟没有到手,始终是她耿耿于怀的一块心病。 这代表大学四年她不是一名合格的学生。可她的骨子里是藏着骄傲的,不认为自己不合格。 原本她仅仅是介意,还不到如鲠在喉的程度,可架不住旁人煽风点火,不甘被点燃后愈演愈烈。 像她所担任的特别助理这样的行政岗位,看上去对专业知识水平的要求没有多高,挺大材小用,但更考验察言观色的本领和伺候人的本事。 颜乔作为这行的新人,要想胜任,不可避免地要进修。 这把火就起源于孔峙给她报的培训班。 培训班的授课内容是商务礼仪方面的知识,前来学习的有顶尖公司的实习生,有被迫补习的技术人才,个个是名流学府毕业的人中龙凤,闲聊时第一个谈起的就是学历。 他们问到颜乔时,颜乔还没回答就被校友认出来了。 一个文质彬彬的男生推了推眼镜,笑着说:“我认识你,你是许教授的得意门生,听说你很受许教授器重,他还分给了你不少项目做是不是?” 也许正因为她做得太好了,并且不愿无偿做下去了,导师才会说她钻进钱眼里了,道德品质不行,以此为由刁难她,不让她如期毕业。 她忙于处理奶奶的后事,无心钻研学业,在鸡蛋里挑骨头总是有办法挑到一些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是用心算计过的。 这根心头刺不拔,她终日不得安生。 几场系统的培训下来,知识点倒是不难,藏在话里的心眼却让颜乔感到心力交瘁。 与此同时,母校给孔峙寄来邀请函,邀请他去开讲座。 她这才知道孔峙还是名流学府的客座教授。 以孔家在资本界的地位,不夸张地说,这样的邀请函孔峙每天能收到十来封,还不包括电子函。 每个人都想从他这捞点钱,只不过名头不同,有的是启动资金,有的是公益捐助。 络绎不绝,无休无止。 孔峙一向把这些信函当垃圾邮件让她拒收,电子版的也设好了关键词自动清理。 以公谋私在哪都是大忌,更何况学位证现在是牵制她的筹码,颜乔太明白该怎么处置了。 只是当时孔峙叫她,她匆忙压在了堆积如山的文件下。 当天她跟随孔峙外出公干,回来邀请函就不见了。 她找了半天没找到,接着就被孔峙叫回了办公室里。 邀请函的制作工艺繁复考究,选的是上等材质的纸,图案纹理书香古韵满溢,看得出设计者花了心思、学校花了重金。 此时此刻,它被孔峙端端正正地放在写字台上,颜乔一进办公室就看到了。 孔峙的办公室隔音效果极好,覃琳接电话的声音被遥远地隔绝在了门外,除了中央空调送风的声音,再听不到任何嘈杂的声响。 他穿着纯黑的衬衫,解掉了领带,领口的扣子没有扣紧,自然敞开,靠在椅背上,轻轻晃着椅子。 “我问了一圈,她们都说不是她们放的。你呢?覃琳说,海大是你的母校。” 孔峙一开始就跟她说过,未经允许,不可以趁他不在的时候进他办公室。 而现在,这封邀请函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现在了他的写字台上,则意味着有人打破了他的规矩。 整个总裁办包括颜乔一共八个人。 覃琳是老爷子的秘书,也是权限最大的编外人员。 她是孔峙的贴身助理,负责一些杂务。 其余六人一人分管一个分部的事务。 每个人都可能进入他的办公室,每个人都不能进入他的办公室。 可怕的是目前她嫌疑最大。 开局一场剧本杀,杀得颜乔措手不及。 她讷讷呆滞了一秒,反应过来后镇定自若地开口:“昨天跟先生出门,门是我关的,不管是谁擅自送进来的都是我的疏忽,任凭先生处置。” 孔峙听了眉梢一扬:“过来。” 颜乔抬眸看了他一眼,听话地走了过去。 孔峙抬手将面前的笔记本屏幕拨向她,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办公室的监控录像,我已经看过了,想知道是谁陷害你可以点开播放。” 颜乔没动。 孔峙面无表情地说:“在你承认错误之前,我没想过计较你的过失,因为这是她的问题。现在怎么办?不如这样,我允许你重新选择。如果罚你你不服气,你就点开,我马上让她走,她的下场不会好过,也绝无报复你的可能,对于她来说是罪有应得,对于你来说是永绝后患。如果你原谅她,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只扣发你半年的奖金,这事就算了了。” 颜乔抬眼看向他,端详了片刻,顿时心知肚明,怄气地抱怨:“先生下回试探我能直接一点吗?横是一板斧,竖是一把刀,不讲道理。” 孔峙眼底笑意盈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是在指望你的上司跟你论理?” 颜乔口不应心地奉承:“不敢,先生就是道理。” 讲这种话向来违不违心不重要,重要的是强势的一方听得顺耳,弱势的一方图个舒坦。 “好了,不逗你。”孔峙说着便将给她看的视频文件关掉。 颜乔眼尖,看见文件夹里被阴影涂灰的一行,赫然显示着三天前的日期。 他拿三天前的录像诓她,而三天前他一整天都不在公司,是不想暴露他的隐私,又想以假乱真地试探。 看得出他是真的没有完全信任她。 其实是不太想她呆在身边的。 昨天根本没有人进过他的办公室,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想要陷害她,他也没有询问过其他人。 今天这出戏是他自导自演的,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玩弄于鼓掌间,间接提醒她,她的喜怒哀乐惧都由他支配。 如果不是屡遭背叛心里生了芥蒂,就是她做了什么让他丧失了安全感。 总之总该有个缘由。 颜乔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些天的日程,不是去参加培训会,就是跟随孔峙四处奔走,和覃琳的接触少之又少,没有丝毫背叛的苗头。 有什么是能让孔峙误会的呢? 难道是因为孔峙亲自来接她回公司,她却上了那名男校友的车? 应该是了。 那天培训结束后,她曾注意到的停在路边的黑色SUV。 怪不得那辆车看起来和孔峙的那么像,原来就是他的。 “第几次了?”孔峙不甚耐心地发问。 颜乔意识回笼,看向他。 孔峙看着她空洞的眼神摇了摇头,不满地把问话补全:“我问,这是第几次跟你说话的时候走神了?” 在和对方交谈的时候走神的确不礼貌,不尊重,颜乔无从辩解,索性认错,说真诚也真诚,说敷衍也敷衍。 “对不起先生,没有下次了,请您再说一遍。” 孔峙没和她计较,翻了翻她母校寄来的邀请函,淡淡重复刚才已经说过一遍的话:“我说看到这份邀请函的时候就料到你不会呈上来,不过海大的学风不错,有几位杰出校友是德世的老主顾,这点面子我想还是要给的。” 他愿意? 颜乔当然不会觉得他是为了自己才破例,拿出职业态度,一板一眼地说:“我马上着手为您安排。” 孔峙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她学位证都没有的事,面容和煦地看着她:“听覃琳说,你的学位证还被压在学校?这次去就顺便拿回来吧。” 颜乔惊讶地望向他,有些难为情地说:“怎么好劳烦先生为我撑腰?况且如今我的学位证不止压在学校,怕是还压在董事长那里,不是每个人都和先生您一样仁慈。” 她说的这番话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了,但听起来实在太像谄媚的假话,也暗含了几分顾影自怜的意味,很不讨喜。 果然,孔峙也不是回回都吃她溜须拍马的这套,好整以暇地审视了她两秒:“你认为我是在给你撑腰?” 难道不是? 他目光如炬地盯着她,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还年轻,我不希望你对这个世界存在过多阴暗浅薄的认知。别因为一时的困顿,忘了你也是读过书的人。” 第四章 颜乔当然读过书。 她读过史籍,博古通今;读过哲学,精通奥义;读过文学,素养高深。 书读得越多,她越清醒,早在她通过自己的眼睛温和地观察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发现,她之所以走上绝路,不是因为败给了生活的苦难,而是败给了无处不在的暴力。 蛮横霸道的、无孔不入的、潜藏在合理伪装下的、获得无数拥趸的暴力。 有那么多无可奈何不能用学识破解,她觉得自己已经尽了学识的用处仍无力回天,孔峙却说她白白浪费了学识,她多少是有点委屈的。 就和从前听老人们说“书读狗肚子里了”一样委屈。 不过跟孔峙比起来,她确实才疏学浅了。 他有资格这么说。 用书读的多少来衡量一个人,是普世的标准。 她入职也有一周了,对孔峙的了解终于不再是一张白纸了。 虽然她不介意被人完全掌控却对对方一无所知,但这一点了解是增益,能够让她的安全感攀升到新高度。 孔峙今年二十七岁,年轻有为。 二十七岁的客座教授放眼整个海城屈指可数,他是之一。 这意味着他先得成为顶尖学府少年班的成员,再尽力缩短学习周期依次攻读完学士、硕士、博士学位,还要在某一领域获得卓越成就。 非同凡响。 他这样的贵人,即便不出手替她撑腰,也是巍峨耸立的靠山。 她不知道他否认扶了她一把,是否是因为不打算帮她下一次,但她跟在孔峙身边,知晓他对有求于他的弱者厌烦的态度,也极有眼色地为他挡了一轮又一轮骚扰,心知如果因为他帮了她这次就寄希望于他次次庇佑,就是贪得无厌了。 其实就连这次,也不该麻烦他的。可她实在是太想拿回那份唾手可得的文凭了。 孔峙说到做到,接受了海大的邀请,如约出席。 深秋的校园被夹道的枫树映衬得浪漫唯美,阳光掠过树梢,在枝叶缝隙形成闪烁的光晕,风一吹,橘叶颤抖,光线被拉得绵长耀眼。 孔峙穿着干净平整的高定西装,每一颗扣子都端正地卡在镂空的缝线中央,每一件配饰都不显赘余,他没看窗外,没看手机,面容沉静地思考着问题,让位于时尚前沿的款型设计变得无比庄重,也令坐在他身旁的颜乔感到了一丝拘谨。 颜乔正襟危坐,脊背挺直,穿着孔峙给她挑选的职业装,仍然挡不住与年龄契合的少女感,玲珑的线条被勾勒得恰到好处,像朵含苞待放的芍药花,亭亭玉立。 漫步在人行道上的男同学突然冲到路中间,弯腰捡起了枫叶堆里的银杏叶。 一阵尖锐刺耳的摩擦声接踵而至,司机一脚将刹车踩到了底,后座的两人一起前倾,颜乔的额头却被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护住。 等颜乔慢一拍察觉到这只手是孔峙的,他已经平静地收回了手。 肌肤相亲的触感令人着迷,颜乔脑中空空,略微眩晕,几乎克制不住本能的遐想。 车停下后,孔峙没问她怎么样,也没问司机发生了什么事,微倾了身子自己查看,肩头便向颜乔靠了过来,保持着暧/昧却不失礼貌的距离。 颜乔没敢动,直到他倾回去。 所有感官都被他的举动放大了,包括听觉。 和男生同行的女生拽着他的手返回人行道上,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责备他不该冒险。 男生笑着说,想用银杏叶给她扎一簇玫瑰花。 幼稚而浪漫。 孔峙忽然问她:“谈过恋爱吗?” 颜乔被问得不知所措,在条件反射下不假思索地说:“没有。” 是实话。 她的脸差不多只有巴掌大,五官精致小巧,不比沉鱼落雁的国色天香,充其量算作小家碧玉,迷信的老人们开玩笑时会说她没有福相。 她的确有很多追求者,但他们都不持之以恒,表个白,追一追,见猎心喜,过不了多久热情就褪去了,不再问津。 人们总是赞美女孩的甜美、女人的妩媚,介于两者之间的神韵却被忽略,所以颜乔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听过别人评价她的长相了,直到与孔峙初次见面,她入了他的眼。 孔峙问她任何问题都是这样的,漫不经心问一句,不管她如何回答,他都不会在问下去,没有原因,没有目的。 孔峙的车停在礼堂门口,有学校后勤部的老师接应。 孔峙还没有迈下车,来接应的人已经准备好了手等着与他相握。 欢迎词都快到嘴边了,两个女生忽然风风火火地跑过来,热情又小心地问:“孔教授,您的线上课程我们都刷过好多遍了,第一次见到您的真容,一会儿讲座结束您就要离场了,能不能给我们签个名?” 接应孔峙的人拧着眉呵斥:“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讲座还有两分钟就要开始了,耽误了孔先生进场,让百来号人因为你们干等——”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孔峙接过了笔。 “你们两个真是——”接应孔峙的人连忙给孔峙赔不是,“不好意思孔先生,学生不懂事,让您见笑了。” “无妨。”孔峙抬手打算签。 颜乔见状伸出手将手垫在纸下方便他写字。 孔峙看了她一眼。 麻烦孔峙签名的女生在一旁指点:“您就写,祝许燕珑同学考研上岸。” 孔峙依言写下一个“祝”字。 笔尖在掌心划动,酥麻刺痒,颜乔正咬紧下唇忍耐,忽然听孔峙说:“你自己托着。” 颜乔愣住,让孔峙签名的女生也愣了愣。 女生反应过来后讪讪说:“啊好,对不起,本来就该我自己托的。” 第二个女生见状不敢提要求了,就让孔峙签了个名。 颜乔发现孔峙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 平时她当场让他签字,他都是把文件直接接过去签的。 孔峙是这场讲座的主角,他的正装照被美工制作成了宣传海报,添了满是溢美之词的文案标语,明晃晃地摆在礼堂门口。 没有明星的身份,却有明星的排场。 修饰过后的俊逸面容白到发光,浓眉锐目,鼻梁高挺,连眼睑的弧度都近乎完美,一丝瑕疵也挑不出。 见颜乔的目光被海报吸引,孔峙冷冰冰地说了句“别看”。 意识到他的动机后,颜乔的笑意不自觉地漫出唇角。 果然不论多优秀的人,都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的照片公开亮相。 他终究是沾染了尘寰的烟火气。 礼堂的窗户是两排不能活动的透明玻璃,与台下座位的阶梯平行,天光大亮时,给人一种白昼永恒的错觉。 室内的光线亮度是足够的,舞台中央却仍打着一束光,成功汇聚了全场的焦点。 不少同学是被临时喊来凑数的,不情不愿,恨不能在宿舍睡回笼觉,单手支颐,没精打采。 然而当孔峙缓步走上台,女大学生们的瞌睡都醒了,兴奋得来了精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孔峙的专业水平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备的课是腹稿,甚至没有列在纸上的大纲。 他脱稿讲解,用不着颜乔给他打下手,她也就在第一排找了个靠边的角落坐下。 孔峙生得斯文儒雅,讲起课来颇具书生意气,亲和力十足,在台上侃侃而谈的样子充满了人格魅力。 颜乔听得正入神,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拍。 一个女生越过椅背倾身过来,小声问:“学姐,你是孔教授的助理吧,能不能请教你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成为孔老师的助理的?我毕业以后也想去德世工作。” 换句话说也就是,我也想给孔教授当助理。 怎么成为的…… 这个问题难到颜乔了。 难道要她说是因为签了卖身契? 直说无可奉告未免显得有些清高,颜乔官方地回答了一句废话:“你可以秋招的时候留意一下德世集团的招聘公告。” 就在这时,孔峙注意到她身后半趴着一个人,目光定格在了她身上,说话的节奏卡顿了一下。 颜乔和他四目相对,像极了课堂上和同学交头接耳被抓包的学生,马上装作认真听讲的样子。 身后的女学生也缩了回去。 孔峙的威严能隔空刻进人的DNA里,是个人都怵他。 一个半小时的讲座丝滑流畅,没有中场休息。 散场后孔峙被校方的领导围住,各种场面话劈头盖脸,细听全是客套,只有一起用餐的话稍有用处。 孔峙本可以就此离场的,不知为何应下了饭局,状似无意地提到:“巧了,我助理就是海大毕业的学生。蒋校长栽培有方,这样的人才能为我所用,应当是我感谢您。” 一团笑意融融的和气中,孔峙回首唤道:“颜乔,过来,跟你们校长问好。” 第五章 跟孔峙回了趟母校后,颜乔的学位证还是要按照正规流程才能拿到,但是导师给出的不让她正常毕业的理由,比之前的合理很多,不再是一看就在敷衍搪塞的版本。 背后有人和背后没人,学校的态度截然不同。 颜乔对这个结果不满,认为导师肯定存在公权私用的行为,但孔峙劝她就此作罢,不仅让她把质疑咽回肚里,还责备起她来。 “论文格式错误却没有及时更正的是不是你?答辩会临时更换选题的是不是你?你都不想为自己的失误造成的后果负责,有什么立场追究别人的责任?” 颜乔觉得自己含冤受屈,而孔峙和对方沆瀣一气,十分委屈地为自己辩白:“我的论文格式没有问题,只是行文欠缺逻辑,当时连查重都已经通过了,他却以此为由认定我抄袭,我不得已才临时更换的选题。先生,请您相信我。我没有必要说谎,我说的这些情况都是真的。” 孔峙表示她说的他都知晓:“嗯,但他否认了你的说法,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并让你为你的言辞负责,为对他的诽谤道歉。而你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是在故意刁难你,只是不甘心就这么算了,对吗?” 他总结得精简扼要,说到了她的心坎上,颜乔点头补充:“我之前帮他做过很多项目,后来他找我继续做免费苦力我没答应,因此得罪了他,他动机充分。” “他犯得着为了报复你,冒着自毁前程的风险卡你毕业?”孔峙反问,打算说服她翻篇,“颜乔,猜测不等于事实。或许真相就是他忘了自己怀疑过你,也忘了是他让你修改选题,最后造成了这起乌龙事件。他要求你道歉确实过分,但学校答应了,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和延期毕业的同学一起拿到学位证,而且你已经被德世聘用,并没有对你造成实质性的损失,这件事可以告一段落了。” 哪里没有实质性的损失? 要不是导师如今拒不承认的污蔑,她不会犯授之以柄的错误,就不会有后来延期毕业的因果。 怪只怪当初是当面批示,她没能存下证据,所以要忍受导师的污蔑,被反咬成诽谤? 颜乔倔强地盯着他,寸步不让:“您相信吗?您恐怕也不信吧。如果他真的是故意的,那么他就该因此受到惩罚。而我本可以堂堂正正地拿到学位证,不必让您为我出头,还像得了施舍一样。” 孔峙费了半天口舌也没跟她说通,不自觉地加重语气,生冷地说:“不管你信不信,学校已经调查清楚了,这是官方调查结果。” 颜乔不假思索地问:“官方给出的结果就一定是真相吗?” 孔峙面色一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颜乔之前的臣服顺从都是装出来的,现在她终于领悟了。 原来她不是无欲无求的。她不求荣华富贵,不求前路顺遂,但她爱惜自己的名节,不然落魄至此,她早就卖身还债了。 如今他们非但不愿把对她最重要的东西还给她,还将她当傻子一样欺辱摆布,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本以为孔峙是去为她讨公道的,可他竟然和他们是一丘之貉? 颜乔伤心欲绝,眼中噙泪,被他一凶,更忍不住想哭的冲动了,颓丧而失望地说:“对不起,先生,是我高看自己了,我不配在这里顶撞您,也不配得到您的信任。这么多天,您从未把我当做自己人。您试探我,掌控我,甚至把我像宠物一样逗弄,对我是好是坏全凭您的心情,却没有在他人面前维护过我。您不配得到我心甘情愿的尊敬。” 孔峙渐渐将仰靠的姿势变为前倾,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说了半天,你还是不认为自己有错?” 颜乔挺直盈盈一握的腰杆,梗着纤长白皙的脖颈说:“我错就错在不该指望您这样的资本家和我这样的平民百姓共情。” 阴暗就阴暗,浅薄就浅薄,她就是要这么想,就算读过那么多书也要这么想。 她就是悲观厌世!她就是想不开! 孔峙气得不轻,手背上乌青的筋络一根根隆起,他扶额闭目,再睁眼时哂笑一声:“一直觉得你胆小脆弱,轻轻一捏就没了,没想到竟然有两副面孔?胆子大起来,当真是无法无天。” 说到这里,他陡然敛了笑,面色不虞,“从明天开始,你给我去后勤呆着。” 翻译过来就是:别让我看见你。 换作激进一点的女孩子,可能转身就走了,或者破口大骂,但是颜乔没有。 她知道自己在孔峙那里已经成了狼心狗肺的人,但她不能不对他感恩戴德,毕竟他为她的事出过力,还在这耐心听她说了半天理。 要知道,没有他,她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那才是真的无助。 颜乔默默出去拿了个笔记本,又默默回来,回来的时候正瞧见孔峙面沉如水地揉着鼻梁上端的眉骨。 孔峙听见动静,抬眼看到她,拧起浓黑的眉毛,板着脸说:“现在进来连门都不敲了?出去。” 颜乔执意走到他跟前,毕恭毕敬地呈给他:“这个给您,请您帮我转交给下一任。” 孔峙将眉蹙得更紧:“这是什么?” 颜乔迟疑了两秒,怯生生地说:“我记录的您的习惯和喜好,也许将来能派上用场。” 孔峙接过笔记本,就在颜乔觉得他要打开翻开的时候,他转而用笔记本的本面拍拍她的胸脯,疾言厉色地下了逐客令:“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吗?再自作聪明,就给我离开德世。” 可是……颜乔的视线追随着孔峙修长骨感的手,以及他手上的笔记本,没看出一点把笔记还给她的意思。 也对,他那么谨慎的一个人,怎么会允许记录他私人习惯的资料流出? 颜乔咬了咬唇,一言不发地出了他的办公室,顺便轻手轻脚地关上了他办公室的门。 一口气说了一个礼拜都不会说这么多的话,颜乔后知后觉地感到口干舌燥,出了门便去茶水间补充水分。 总裁办的同事陈茵见她不是来给孔峙泡咖啡的,又看她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顿时笑着说:“哎哟,失宠了。” 这一声不是奚落,不是嘲讽,不是幸灾乐祸,没有掺杂丝毫恶意,纯粹是调侃。 颜乔看向她,不说话。 陈茵拍拍她的肩,云淡风轻地安慰:“没事,在孔总身边呆不住很正常,有什么大不了的啊。前台都快成安置处了,全是他打发过去的。说白了,名片和履历上光是有德世这么光鲜的两个字就够体面了,没被辞退就是赚到。” 颜乔记性好,疑惑地问:“前台不是被孔总赶走,然后被董事长收留的?” “谁跟你说的?” “覃监事……” 陈茵翻了个白眼:“你信她还不如信鬼,她和董事长都不是什么好鸟。” 颜乔没想问,架不住陈茵想说。 “我在德世呆了八年,没人比我更清楚德世的水有多深。想当年那老东西坏事做绝,遭了报应,老婆跟宋家那位大人物跑了。他不但没弃恶从善,反而记恨起了宋家,至今都没放弃祸害人家的儿子,还觉得自己老婆背叛了自己,连自己亲儿子都不给好脸色。你别看孔总成天呼风唤雨,难处多着呢,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靠自己的本事。” 颜乔才在孔峙那里吃了口不择言的教训,越听越不对劲,敏感地打断她:“你也是从哪听来的吧?豪门辛秘都是真真假假的,没凭没据,和我们也没多大关系。我只是替人打工的,只想本本分分地工作,不管这些,何况手头的饭碗能不能保住还难说呢。” “也是,他们就喜欢你这样的老实人。”陈茵说完就带着杯子离开了茶水间。 老实人。 颜乔觉得这个字眼有些刺耳。 冤大头、背锅侠、替罪羊。 为什么世人总是喜欢这样羞辱谴责受害者? 可像她这样一开始就是因为心软才受到伤害的人,哪怕有朝一日站在了强者的位置上,也不会像掐死蚂蚁一样嗜杀曾经恶语相向的人的,就算她一身泥泞,也要为同类遮风挡雨。 孔峙这次去她的母校,虽然没能为她讨回公道,但捐了一亿的善款。 学弟学妹要有新宿舍了,资源库也会更新。 她刚才只是想在孔峙面前自证清白,想要他无条件的信任,想求一个口头上的公道,想要导师私下给她道声歉。 仅此而已。 她识大体的,不敢也无意搅黄双方的合作,本就没打算追诉责任。 因为她怕事情闹大了,受影响的不止导师和学校,还有同届毕业的同学。 他们会在找工作的时候被歧视,会被外行人质疑专业水平,会在这阵风波掀起时被人指指点点。 他们和她不一样,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她的人生已经一团糟了,怎么忍心摧毁别人的人生? 孔峙这一插手,既是打草惊蛇,也是警告敲打,只要不是胆大包天,都会心头一紧,及时收敛。 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不会出现新的证据了。 除了她,不会再有任何人受到影响,包括她导师本人。 两个小时后,颜乔收到了上个月的工资。 有零有整,五百七十六块九毛二。 上岗前人事跟她谈好的工资是试用期一个月五千块。 因为有五险一金,包吃包住,还有绩效和年终奖,看起来能接受。 可她工作了两周多,不是应该至少两千五吗? 颜乔去问财务,财务部的出纳掏出计算器当面给她算。 劈里啪啦的按键音和计算器发出的“滴”声混合在一起。 “我们是每月十五号结算上月工资,你一个月工资是五千,上个月只工作了三天,满勤二十六天,五千除以二十六,再乘以三,四舍五入,五百七十六块九毛二,还有问题吗?” 颜乔摇头。 出纳摊手,按下“归零”键,继续给其他同事发工资了。 颜乔在财务办公室外沉吟良久,决定先还五百给大学室友陶滢。 钱转过去后陶滢没有收,发了条语音问她:“你是不是工作以后变傻了。那些催债的催你催得那么紧,有钱你先还他们啊,还我干什么?” 颜乔鼻翼一酸,没忍住,眼眶里渗出的眼泪笔直垂落。 第六章 颜乔还没来得及感谢陶滢的体谅,婶婶就给她打来电话,下了最后通牒。 “老太太的东西你还要不要?再不过来拿走,我就和杂物间里的破烂放到一起叫收废品的来收走了。” 奶奶的遗物。 养大她的奶奶临终前是打算立遗嘱把老房子给她的,可病情恶化得太快,很快就神志不清了。 奶奶去世那天,叔叔婶婶控制住了意识混沌的老人,将她拦在了病房外。 所以最后分配遗产的时候,房子就归了她叔叔,她应得的那部分以市价划出来,偿还了三分之一的债务。 当时她还没毕业,不可能把老房子里的遗物都搬到宿舍去。 后来毕了业,宿舍被学校收回去,因为学位证没拿到,没有公司肯招她,那些兼职的老板也更喜欢聘请在校大学生,她没有经济来源,没有住所,连她自己都寄宿在好心的室友家,更不可能安置奶奶的遗物了。 她婶婶嫌死人的东西晦气,虽然自己不在老房子住,但三番五次想把奶奶的遗物处理掉。 又嫌一把火烧了可惜,当的当,卖的卖,还剩下一些不值钱的仍然处心积虑想拉到废品回收站换一顿饭钱。 冷血无情至此。 记得她跪在叔叔面前痛哭流涕,哭得叔叔心软了,才留下了些废铜烂铁。 现在叔叔出了事,被关进了狱里,婶婶又开始打那些废铜烂铁的主意了。 奶奶在天有灵,会伤心的。 “我下班以后就过去。”颜乔忙不迭承诺。 “你最好是今天能来。”婶婶冷哼一声,刻薄地说,“我不管你加不加班,你要是今天八点之前到不了,这些东西你明天就见不到了。” “我肯定会履约的。” 反正她已经被孔峙发配边疆了,估计他现在连看她一眼都嫌烦,到了下班的点她就跑。 德世集团的内卷虽然严重,但不表现在加班这样无意义的形式上,卷在它分公司多,同性质的部分之间的较量,不比过程,比结果。 因此大部分员工的工作效率都在及格线以上,一般都能准点下班。 奶奶所剩无几的遗物都不是珠宝首饰这类价值不菲的小件,颜乔不可能徒手搬运,她需要一辆车。 下班以后,大家纷纷摘了工牌,打卡回家。 颜乔鼓起勇气问了几个动作稍慢的同事,得到的回复非常一致,都是拒绝。 单身的女同事被家里人安排了相亲,已婚的女同事要去接孩子。 单身的男同事约了兄弟喝酒泡吧,有主的男同事怕帮了她另一半误会。 暮色四合,天际的晚霞像晕染出的水彩画,落日是金色的,橘调从落日边缘蔓延开,由浓至淡。飞机划破长空,留下一道纯白的尾迹。 颜乔心急如焚却孤立无援,极度焦灼之下整个人反倒像被放空了似的,漫无目的地站在公司大门口发了会儿呆,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低沉悦耳的男声。 “你在等谁?” 颜乔回头,看见了之前被她气得脸色铁青的孔峙。 大人物就是大人物,能叱咤风云不是没有原因的,连生气后的调节能力都比普通人强得多。当时被她顶撞的时候连呼吸都急促了,这才多长时间,见到她这个忤逆的下属,已经能做到不将喜怒形于色了。 颜乔一五一十地说:“等一个有车的人。” “别等了,上我车。” “您不问我借车做什么吗?我不只是想回家。” “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 她要是有别的选择,就不会在这里滞留这么长时间了。 孔峙请的司机二十四小时待命,随叫随到。 除了和关系好的朋友聚会他会自己开车,其他情况都会把方向盘交给司机。 即便他们现在要去的是她的私人场域,他也没有支走司机。 可能是她没有资格让孔峙亲自开车吧。 以前跟随孔峙外出的时候,就算孔峙没有必要和她产生交流,也会主动问两句可答可不答的话打破僵持的气氛,缓解她强烈的拘束感。 但是这次,他没有这么做,威严地保持着沉默。 别看她现在如此忌惮孔峙,曾经一度自信到狂妄。 因为骄傲自满,她在无意中树了很多敌,成了嫉妒她的人的眼中钉,以至于家人生病的时候,身边都是拍手称快,落井下石等着看她笑话的,没人肯出资帮她。 因为骄傲自满,她一心想在读书的时候就在学术领域超越导师,力争项目的署名权,到头来连和同龄人一起正常毕业都做不到。 因为骄傲自满,她总觉得接到大项目了不起,能凭一己之力偿清她叔叔都还不起的债务,在叔叔的撺掇下自己出面借了那么多钱,没想到导师独吞了项目分红,辛辛苦苦干了大半年,给别人做了嫁衣。 她的棱角就是这么一点点被磨平的。 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从今往后害怕权势,害怕小人,害怕强者的侵占,害怕熟人的诓骗,害怕世人的蒙昧,害怕置身陌生的环境,害怕麻木不仁的言语,害怕难以揣摩的人心。 她开始自我怀疑,开始自责反省,开始放低姿态取悦讨好,开始顺从世俗且显然错误的规则。 最最可悲的是,她一旦像今天这样企图反抗,不久就会为反抗时的冲动后悔。 可过来人都说,这是好事。 — 尽管被婶婶霸占居所的经历不堪回首,依然不能磨灭颜乔心中珍藏的童年回忆。 斑驳的墙壁被密布的爬山虎遮盖了细小的裂痕,靠上的枝叶枯卷变红,但在颜乔眼里并不萧瑟。 “麻烦您在车上稍等片刻。”颜乔对孔峙说。 由于报了地址后,她和孔峙一路上都没有说过话,所以孔峙并不知道她来这做什么的,没有吭声,任由她独自下了车。 不论什么季节,花总是要开的,姹紫嫣红的月季和洋桔梗越过镂空的铁栅栏绚烂盛放,清香盈逸在晚风里,扑鼻而来。 墙上的门铃磨损严重,电池内的电解质流出,金属片上沾上了斑斑点点的锈渍。 一看就是坏的。 铁门年久失修,也没上锁,轻轻一碰就“吱呀”打开,轴体同样锈坏了,风吹不动,只有人能推开。 颜乔本想叫人,但那声“婶婶”她实在喊不出口,直呼其名又有点撒泼的意味,于是直接进了院子。 到了旧宅门口,她抬手叩了叩门,门不一会儿就开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盆洗过脏抹布的冷水。 颜乔猝不及防地被浇成了落汤鸡,狼狈地翕动着皲裂的丹唇,寒凉穿过濡湿的衣衫浸入肌骨。 她婶婶丧着一张蜡黄的脸,面无表情地说:“是你要往我泼出的水上撞,怨不得我。老太太的东西全在杂物间里,你自己搬,别指望我搭手。还是那句话,不拿走,明天就见不到了。” 颜乔浑身颤抖,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她终究没忍住,问出了横亘在心中数年的疑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恨我总要有个缘由,能不能让我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你还敢问为什么?”婶婶突然激动,发疯了一样拽住她的前襟,深陷的双目骤然凸起,声嘶力竭地说,“那年海城发洪水,消防队的都搜到我们了,老太太说你们一家人被困住了,你才一岁,让消防员先去救你们一家人。当时我挺着大肚子,腹痛难忍,痛到昏厥,连消防员来了都不知道,就因为老太太一句话,怀了三个月的孩子说没就没,泡了八个小时的凉水,再也没有生育能力了!” “这是你们颜家欠我的!”癫狂的女人眼含泪水,面上却笑容狰狞,“为什么我的孩子没了那个老太婆还能有后代!每次看见你都恨不得你马上死掉!她凭什么这么偏心?那些人凭什么先救你?还好老天是公平的,你父母英年早逝就是报应!老太太死得好!你父母也死得好!我就看你还能活几年!” 颜乔眼中涌出热泪,早已满脸泪痕,却因为近日来的挫折练就了一颗金刚心,冷静从容地反问:“叔叔也是奶奶的儿子,你也盼着他死吗?他被警察带走的时候你比谁都伤心。可他是个混蛋,是个恶棍,是个罪犯,你还是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也是因为他想要亲生儿子,你才这样怨天尤人。你恶毒自私,满脑情爱,连做人的尊严都没有,你才活该。” 婶婶说不过她就扑过来扯她的头发。 乌黑浓密的鸦羽连着白嫩的头皮,被扯得刺痛。 颜乔是个纤瘦文弱的读书人,天生不会打架,只是抵死护着自己,胡乱用手掌抵着对方的脸,想要将这个疯女人推开。 缠斗间她的腰髋撞到桌子,桌上的花瓶碎了一地。 疯女人抓着她的头发将她往地上掼。 颜乔脚下一滑,猝然失重,明亮的双眸瞬间睁大。 遍地都是碎瓷片,头着地,不死也瘫。 惊惧万分时,腰被温热的手臂拦住,接着后脑勺被人托了一下,让她借力重新站起。 颜乔回头看到来人,不着痕迹地往他身后躲了躲。 孔峙看了她一眼,严肃的面孔上浮现出若有似无的笑意。 “彭宁,剩下的交给你了。” 他这么一说,颜乔才注意到,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是随行的司机。 第七章 孔峙脱下西装外套给颜乔披上,胸前的两块肌肉紧致隆起,将里面的衬衫撑了起来。衬衫外面还有一件湛蓝色的绅士马甲,两根皮质带扣圈在他结实有力的大臂上,看起来不是很冷。 颜乔去裁缝店替他取过衣服,知道他的西服即便不是全球独一无二的高定,也昂贵到常人不能企及。 她见状受宠若惊,下意识打算还给他。 孔峙先冷淡地说了声“穿着”,接着惜字如金地说了声“湿了”。 颜乔起初以为他是嫌衣服罩在浑身是水的她身上打湿了,后来不经意地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衬衫被水浸没,近乎透明,胸罩的颜色和轮廓若隐若现。 她连忙双手抱臂掩住了胸口。 “跟我过来。”孔峙淡淡说完,朝车边走去。 尽管出现了不愉快的插曲,颜乔也没有忘记今天来的目的是取走奶奶的遗物。 正准备开口跟孔峙提,孔峙又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过来。” 他一句话说了两遍,而且神色不善,再让他说第三遍就不礼貌了。 颜乔单手摁着肩头的男式西装,跟了上去。 孔峙停下步伐的同时点了一支烟。 打火机的蓝色火焰被他护在掌心,烟头燃起猩红的火星,他缓慢地吞吐,不疾不徐,缭绕上升的烟雾很快便被秋风搅散。 她让他烦心了。 颜乔本来是厌恶男人抽烟的,但他抽烟的模样实在太好看了,让她痴迷深陷,短暂丧失了嗅觉。 他抽烟不像某些男人吸食时那样仿若置身幻境,一脸享受,仿佛青春期偏要耍酷的叛逆少年。 他吞吐时面容始终是平静的,不皱眉,不眯眼,性感的薄唇略微张合,冷静得不像话,反而充满男人味。 烟他没抽完,烟卷只燃了五分之一就被他用指腹碾灭。 两口烟,一口不多,一口不少。 禁欲、自律,诱人贪慕。 他拉开车门,将烟头掷进了中控的牛皮纸袋里。 与此同时,远处的司机从老房子里出来,手里抱着24寸的木匣子,步履蹒跚地朝他们这边走来。 看样子是奶奶的遗物。 待司机将沉甸甸的木匣子放进后备箱,孔峙才说了五分钟内的第一句话。 “你是不是觉得没有你的参与,别人不可能把你惦记的事情办好?” 颜乔想否认,可转念一想,确实是每一件她经手的事,都要完美收官她才能把悬着的心放下,没有什么可反驳的。 司机拍了拍手中的灰,朝他们这边望了一眼,被孔峙发现,装模作样摸了摸鼻尖儿,严谨地关上后备箱,继续搬下一趟去了。 四下无人,孔峙便开始跟她私谈。 “我是不是说过,我不是在给你撑腰?从学校回来以后你冲我闹什么脾气?我是法官吗?我有权宣判任何人有罪吗?” 说过。 没资格闹脾气。 不是。 没有。 他说一句,颜乔就在心里回答一句。 是的,他明确表过态了,是她非要自作多情,抱了不该抱的期待。 他没有决断是非的权力,是她非要他评判,预设了仅且仅能的答案。 不邀功,不明示,不否认,让人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无论怎样都不是他的错。 颜乔心想这种人应当在情场上也游刃有余,令人着迷却危险十足,万万不能招惹,要是跟他周旋,迟早陷进去。 怨是怨不了他了。 颜乔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如果真的是我凑巧遇见了这么倒霉的事,我会觉得运气比实力重要,人生信仰崩塌。如果导师人品有问题,而所有人都护着他,我会觉得这个社会是病态的,没有必要再挣扎。我既怕不闹大引不起重视,又怕闹大了影响别人的人生。” 孔峙轻慢地笑:“你都走投无路了还怕?还为别人考虑?所以你不知道舍己为人这个词是怎么来的吧。选择了顾全大局,就不可以再计较个人得失了。你是都想要,很贪心,也很幼稚。” 颜乔看孔峙的样子应该是心软消气了,大着胆子问:“我能再回到您身边吗?我不较真了。您说得对,尘埃落定,我再钻这个牛角尖,没有意义。” “晚了。”孔峙说,“敢做就得敢承担后果,你看起来也不像是没在同样的地方跌倒过,我觉得你欠缺教训,需要好好长长记性。” 颜乔无话可说。 孔峙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望向别处问:“你还想写监视我的报告?” 当然不想。 “那就是了。”孔峙伸手将她湿润的发丝撩到耳后,情绪难测地说,“我的人就是我的人,不可能一直让她拥有两个身份。你借机从覃琳那里撤出来吧。” 他一遍遍强调“我的人”,在她的脑海里不断深化这个概念,如今已经初见成效,她时不时会恍然认为,她就该是他的私有物。 她的心已然被他征服了一半,这不是个好兆头。 司机抱着第二批遗物过来正见到这暧昧的一幕,把东西放进后备箱后虚握着拳抵在唇边,尴尬地咳了一嗓子,接着去搬第三批了。 或许是这批遗物提醒了孔峙,他终于想起来问:“屋里那个女人是谁?” “我婶婶。” 孔峙皱了皱眉:“婶婶?” 颜乔不想跟上司讲述鸡飞狗跳的家长里短,只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下她和婶婶之间唯一的联系。 “我欠了好多钱,催债的找不到我,就找她,她再疯狂找我,一个月总要发生几次争执,扯不完的皮。” 孔峙不解:“你这是欠了他们多少钱,怎么会被催债的逼成这样?校园贷?” 颜乔苦笑着摇头。 怎么可能是校园贷? 光是宣讲会都听了十几场,老生常谈的骗术了,怎么会上当? “我奶奶生病了,治疗需要花好多钱。她不让我救,但我想救她。当时我叔叔在跟朋友做生意,认识的都是有钱人,但是有钱人精明,钱包捂得紧,不会轻易把钱外借。他说我一个小女孩,长得漂亮又纯真,一看就不像是会赖账的人,再嘴甜说几句场面话,随便就借到了。” 孔峙猜到了:“然后他就让你出面,以你的名义问人借钱?” “嗯,他说借的钱我们一起还,但是怕让人察觉我们合谋,借条上只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我签了字,他没签。” 孔峙:“你没让他也给你写借条?因为你们是亲叔侄,你不好意思?” 那倒没有。 “我让他写了,但是没用,他做的不是正经生意,还没赚到多少钱就被警察带走了。银行账户里的钱全是赃款,当天就冻结了。我找他要不到钱,别人还要找我要。” 孔峙不说话了。 颜乔看着他,不知死活地问:“您愿意先帮我把钱还上吗?先生。” 这不是叫先生能解决的事。 孔峙戏谑:“你跟我,我给你还债?” 颜乔眼巴巴地望着他,点头。 “你想得美。”孔峙记仇得很,“我可是某人口中万恶的资本家,不是扶危济困的慈善家。就算你为了我死,我也不会愧疚。你想做好人,可我不想,我是商人,天生心黑。” 一个杀伐果决、不在乎风评的人,因为她胡搅蛮缠心情阴郁,特地给她解释了这么多,颜乔不信他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可她知道,他们有着云泥之别,强行教化或者说灌输,是行不通的。 有主见的人都很固执,他也一样,从不费力给她洗脑。 颜乔知道进退,对孔峙表示:“您已经救了我,我也不敢奢求那么多。” 她今天差一点就对他进行道德绑架。 好在未遂。 这时司机恰好搬来最后一批遗物,孔峙便没有再理她,转而问司机:“那个女人处理了吗?” 司机叉着腰说:“可能是因为差点失手伤人吧,没威胁,没恐吓,她自己就吓坏了。我来来回回搬这些东西,她就瘫坐在门口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孔峙意味深长地看了颜乔一眼,眼神像在说“看起来娇弱易欺,张嘴比刀子都利,句句戳中死穴,杀人诛心”。 颜乔很清楚刚才那种情况下,她是在自卫反击。 她没想到婶婶会有那么大反应,差点害自己为此丧命。 孔峙替颜乔拉开车门,护着她的脑袋将她塞进去。 颜乔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浑身湿透的窘态犹豫,就一屁股坐进了车里,奢华细腻的真皮与她接触,洇了圈水渍。 紧接着他从同一侧进来,用笼在她身上的西装给她擦了擦脸和头。 强势粗鲁,但杜绝了她那百无用处的扭捏矫情,反而令她受用。 司机很有眼色地把中间的隔板放了下来,开动了车。 将颜乔送回员工公寓,孔峙差遣司机帮她把重物搬进去,自己则不咸不淡地命令。 “去洗个热水澡,免得感冒。明天上班我要准时在总裁办看见你,不准迟到。” 颜乔答非所问,鼓起勇气为自己争取:“您说过不希望我存在过多阴暗浅薄的认知,那能否让我在残酷现实中信一次童话,就一次。” 孔峙定定望着她,忽地笑了出来:“不知道该说你狡猾还是机灵。” “不过,”他一顿,“可以。” 第八章 天不遂人愿。 颜乔该添衣服添衣服,该喝热水喝热水,第二天一早醒来还是感冒了。 八成是昨晚穿了太久的湿衣服,加上整理老人家的遗物整理到凌晨,熬了夜,免疫力没跟上,被流感病毒击溃了。 关掉闹钟之后,她眼皮一耷拉,一不小心又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距离上班时间竟然只剩下短短十分钟。 想起昨晚孔峙的警告,她忙不迭坐起来跳下了床。 好在她住的是公司的公寓,通勤只要五分钟,争分夺秒挣扎一下勉强来得及。 颜乔匆匆梳洗打扮后,急忙往公司跑,踩在迟到边缘打上了卡。 再晚一秒就要扣工资了。 颜乔气喘吁吁到达办公室,同事们都已经坐在各自的工位上开始干活,只有覃琳不在。 当行政后勤不仅要给孔峙泡咖啡,还要给大家接热水,她这一晚到,所有等着喝水的人都知道了。 从综合办公室到茶水间要经过孔峙的私人办公室,而他人在里面的时候有开门通风的习惯。 颜乔蹑手蹑脚也没用,路过时还是被他叫了进去。 孔峙给人的压迫感一向很强,尤其是用指尖敲着手腕上那块精致的瑞士表时,压迫感就更强了。 “迟到了。” 颜乔倔强地说:“没有……” “几点上班?” “九点。” “现在几点?” “九点零二。” “嗯?” 颜乔垂下头,看着木制地板上的纹路不吭声。 孔峙忽然促狭地笑出声。 她顿时知道自己被戏弄了。 但她不占理,敢怒不敢言。 孔峙气定神闲地说起正事:“九点半开高层例会,你做好会议记录。” “好。” 颜乔应了声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做会议记录是要进会议室旁听的。 高层的会议,是她可以听的吗? 她取得孔峙的信任了,可以这样理解吗? 喉咙略微刺痒,她忍不住咳了一声,掩着唇准备退出去,孔峙留下了她。 “还是感冒了?”孔峙说。 是啊,生不生病哪里是人能控制的。 就算他不吓唬她,她穷得连药都买不起,怎么敢放任自己生病? 不必花钱的补救措施她已经用尽了。 “过来。”孔峙说着拉开了抽屉。 颜乔施施然走过去,用右手捂着下半张脸说:“当心传染给您。” 孔峙没理她,从整洁的抽屉里搜出一盒感冒冲剂,放在了桌面上。 颜乔自觉拿起盒子正准备道谢,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生产日期,再一转盒子,看了眼保质期。 “过期了。” 可以看出他的体质是真的过硬了。 一盒感冒药放了三年,还跟新的一样。 孔峙抬手摁了座机上的呼叫键。 颜乔见状不假思索地说:“先生,您呼的是我……我在这里。” 不对,她没调岗前呼的是她,现在应该是覃琳代管。 覃琳不在,也没有别人接线。 她没来得及纠正,孔峙转而找了司机,让司机帮忙跑腿买药。 三番五次麻烦司机,颜乔心里过意不去,措辞严谨地小声咕哝:“不吃药也没关系的,我下班时间多喝点热水,说不定要不了一个星期就会好。” “下班时间”是灵魂。 可孔峙依然不容置喙地说:“水要喝,药也要吃,拖成肺炎也是有可能的。” 他的叮嘱常常不像上司对下属的,像男友对女友的,尤其是昨晚的某些言谈举止,委实有些暧/昧。 可每当她想要发散的时候,他又让她重拾清醒。 就像这样。 “难道未来一周你都打算病怏怏地工作?还有你最好诚实地告诉我,你现在的状态能做好记录吗?不能胜任的话不要逞强,否则只会给别人添麻烦。” 冷酷、薄情,足够公事公办。 颜乔有气无力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额前茸发嵌入莹润纤瘦的五指间。 不烫,没发烧,有点困,但可以克服。 “可以做好。”她向孔峙保证。 “可以就行。”孔峙单手抻开一支钢笔,准备在纸上写点东西。 他说的这句话相当于逐客令,颜乔的目光却定格在他那支鎏金外壳的钢笔上,若有所思。 孔峙要写的东西可能涉及私密,感受到颜乔的视线,停笔抬头:“还有事吗?” 颜乔神色平静地说:“现在还用钢笔写字的人很少了,钢笔很符合先生的气质。” 孔峙没有当她巧言令色,闻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意味不明地说:“我以为你会觉得世上用钢笔的很多。” 颜乔不明所以,疑惑地问:“为什么?” 孔峙欲言又止,半晌颔首说:“没什么,忙你的去吧。离开会只有二十多分钟了,提前准备一下。” 颜乔接到任务,也不作他想,默默出了他办公室。 等她给茶水间的烧水机器通上电再返回综合办公室,覃琳已经来了。 但是陈茵正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东西装进收纳盒里,看起来大有卷铺盖走人的意思。 陈茵和覃琳都是德世的老员工,陈茵甚至比覃琳要呆得久一点,走得这么突然,或许和那天在茶水间说的话脱不了干系。 祸从口出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大概是出于“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的心理,陈茵走前跟覃琳争锋相对,看似冷静地咒骂道:“给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当走狗,你将来的下场一定比我惨。” 办公室里忽然一片哗然。 覃琳急了,扭头冲在场的人喊:“议论什么?自己手头的工作都干完了吗?” 欲盖弥彰,反倒真能品出几分狗仗人势的意味。 陈茵哂笑一声,昂着高傲的头颅离开。 主角退场,曲终人散。 四下顿时鸦雀无声。 覃琳特意走到颜乔面前,压低声音对颜乔说:“算你聪明,没被人当枪使,没说不该说的话。这次权当你走运,不过如果你一直没机会接近孔总,你也没必要继续在公司呆着了。你自己掂量掂量,想个法子,尽快回到孔总身边吧。” 听到这些话,颜乔恍然彻悟,董事长和他的鹰犬才是万恶之源。 再结合与孔峙第一次见面他就说不喜欢自己的姓,陈茵跟她说的阴私,恐怕十有八/九是真的。 之前因为工作关系,颜乔加过覃琳的微信,趁着没有被删掉,覃琳走后,颜乔私戳了陈茵。 颜乔:【不是我告的密,我们的对话我没有说出去。】 陈茵:【我知道,是我大意,在公司干了这么久,都没发现茶水间的摄像头能收音。】 颜乔心头一紧,迟迟没有回消息。 陈茵不久又发来一段提醒:【你小心点覃琳,能防则防。那天你和孔总都不在,我看着她断掉孔总办公室的电,之后请工程部的小王协助开了孔总办公室的锁,后来我们就都被孔总叫去问话了。当时我还没想跟她撕破脸,就没有告发她。现在走都走了,更没胜算扳倒她。】 好像说的是她母校寄来的邀请函被人夹进呈送给孔峙的文件夹里的事。 竟然不是孔峙自导自演? 真的有这么一桩事,她真的被人陷害了。 怪不得孔峙办公室的监控录像,缺失了当天的数据。 因为被人断了电。 是她错怪孔峙了。 她还以为是他百无聊赖,伺机试探她对他是否忠诚。 原来并非他多疑,他也在局中。 吃一堑长一智,有了险些被婶婶失手杀死的前车之鉴,她没有鲁莽地找覃琳对质。 她多少能猜到覃琳为什么会对她下黑手。 覃琳作为董事长身边的红人,在公司出尽了风头,凡事都讲排场,不放过任何一个耍威风的机会。然而她不过是一个受尽牵制的新人,居然仗着孔峙的隆宠,让覃琳这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开始替孔峙鞍前马后。 就在刚才,孔峙还差点差使覃琳去给她买药。 想到这里,颜乔不由打了个冷战,心底涌起一阵后怕。 她赌的是孔峙能保也会保她。 可万一他的态度反而让她腹背受敌呢? 看,连他都没有料到,他只是不经意地使用了一下权力,就让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遭了小人的嫉恨。 后来知道了,才设计了“冷落”她的一系列措施,挑了个理由贬了她,让她看起来不那么风光。 人事纷杂,她还是自己留个心眼,不要太骄纵吧。 九点半,高层例会准时召开。 按理说会议在总部开,总部的人应该是最先到场的,结果分部的人因为路途遥远,预留了应急的时间,比总部的人还早到。 孔峙压轴出场,颜乔跟在他身后,最后一个进场,坐在了靠门的位置上。 德世集团高层的男女比例是六比七,能者为尊。 孔峙治下没有关系户,但并非所有人都是他手中的大将,甚至一大半都是孔老爷子没退位前的心腹。 能把这些人统统震慑住,他是有些手段在的。 总部的经理简单开了个场后,谦恭地讲话语权交给了孔峙:“孔总,您先说。” 孔峙似乎憋着大招,漫不经心地开口:“你们说完我再说。” 颜乔听见孔峙的声音,抬首注视着孔峙慵懒的神色,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再不是那个会因自己的惨痛经历悲秋伤春,从而失神漏掉他发言的可怜虫了。 尤其是误会解开后,他的一言一行都吸引着她的注意。 此刻他浑身焕发的不是普救众生的圣人光环,而是令异性着迷的,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 第九章 孔家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最早是地产起家,有了自己盘后,文娱和文旅领域也开发了相应的业务,发展至今,海城有一半的高档会所是孔家的产业。 家大业大,盘根错节在所难免。 会议开始前,颜乔觉得孔峙问她能不能做好记录是瞧不起她,但很快她就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了。 高层开例会类似于古时候大臣们上朝,定有千千万万的本要奏。 “我们分公司现在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就是啊,早期许给合作方的一些承诺,随着形势的变化已经难以兑现了。一开始我们是本着互惠互利的原则跟对方进行友好协商。既然是老客户、老朋友,对吧,我们格局打开一点,适当让利没关系的嘛。就说凡是这方面的订单,都交给这家做。但是我们仁,他们不义啊,质量下降,借机垄断,售后的服务态度差极了,我们还得吃这个哑巴亏,账面上很不好看……” 颜乔噼里啪啦敲着笔记本键盘,十指跃动得飞快,力求将每个字都准确无误地记录下来。 可这些上了岁数的人说起话来啰里吧嗦,为了生动形象,添加了一大堆无意义的口头禅,每句话都在为接下来的狡辩做铺垫。 一字不差地记下来,她能把自己累趴下。 于是她把这位高层的一番话总结为:老主顾失信,先于我司毁约,长期带来不必要的损失,今后是否继续合作有待考量。 那人说完马上就有人怼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亏损就说亏损,什么叫账面上不好看?我们这边就没这样的客户了吗?还不是想方设法给他退回去让他返工。是因为你的疏忽让公司蒙受的损失,你还好意思在这哭惨?我们这些被你连累,分摊损失的才该哭吧。” 功也邀了,苦也诉了,就是嘴脸不太好看。 那,挑起争端的言论记是不记? 还是记吧。 万一孔峙求的是完整,那就是她工作的失职。 颜乔一本正经地概括为:与合作方交涉时可尽量为公司争取权益,损失分摊易引发矛盾,增强内耗,不利于团结。 就这样,各分公司的高层各抒己见,你一言,我一语。 语速慢得颜乔还吃得消,语速快得简直要她命。 等这些人说得口干舌燥连连喝水了,颜乔也差不多要歇菜了。 躲过了脑子发烧,没躲过烧了脑子。 好在没有把孔峙交代的任务搞砸,军令状没有白立。 就在颜乔以为会议临近尾声的时候,轮到孔峙发言了。 会议期间他一直任底下的人讨论,没有说过一句话,现在一开口就投下了枚重磅炸弹。 “会上解决的问题我不赘述,但为什么会剩下这么多没解决的问题,各位是否需要好好反思一下,这两个小时里你们干了什么?” “抱怨?逃避?推卸责任?还是借贬损对方邀功请赏?如果这些问题不困难,我有必要请各位去解决吗?” “对合作方不满意可以换,对管理人员不满意是不是也可以换?实干的人难请,决策者可一点不难。” 孔峙话音一落,刚才掐架掐得脸红脖子粗的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颜乔也被他不苟言笑的样子吓了一跳。 两相对比之下,孔峙平时对她不要太温柔。 眼看着场内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颜乔连忙拿出手机救场,在办公软件上敲孔峙:【孔总,午饭时间到了,是否需要安排各位领导用餐?】 简讯发送之后,孔峙端放在会议桌上的手机振了一下,屏幕亮了起来。 万籁俱寂下传出的细微动静,在场的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了过来。 孔峙看了眼手机,拿起来,慢条斯理地用大拇指在屏幕上戳了一番。 很快颜乔就收到了他的回复:【叫食堂按人数打几份盒饭过来。】 颜乔:【这样大家根本没胃口吧。】 孔峙:【怎么?】 颜乔:【领盒饭有走人的意思。】 孔峙看到她发的内容,当众低笑。 在众人看来,他是在明目张胆地玩手机,还笑得像个昏君一样。 不过让人感受到了解脱。 孔峙放下手机,随即淡淡宣布:“散会。” 这两个字一出,那些冷汗直往外冒的高层管理都松了一口气,赶紧溜之大吉。 离开的速度要多快有多快,个个跟逃命似的。 与此同时,压力来到了颜乔这边。 孔峙直接要过了她的笔记本电脑,看完她的会议记录后,貌似对记录在案的内容都挺满意的,唯一不满意的点是:“他们说的你都记了,我的呢?我说的不重要?” 颜乔当然不能说“我差点没被你发火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忘记了也是人之常情”,灵机一动,说自己都背下来了,惟妙惟肖地给他模仿了一遍。 孔峙挑了挑眉,放了她一马,正色吩咐:“去食堂打两份饭来,我有话跟你说,边吃边聊。等会打完饭直接来我办公室。” 他明明知道领盒饭是什么意思了还请她吃盒饭,就是欺负她签了覃琳给的卖身契,想走也走不了。 颜乔在心里腹诽了一通,轻手轻脚地把公司配给她的笔记本合上,抱进怀里,跟他告辞:“您稍等。” 然后也跟那群人一样一溜烟跑了。 十分钟后,颜乔打来了午餐和孔峙共用。 为了不将感冒传染给他,她有意和他保持了一米远的距离。 司机买来的感冒药有一大塑料袋,见他们在开会,就放在孔峙办公室外的桌台上。 胶囊、冲剂、维C、头孢、消炎药应有尽有。 颜乔打饭时途经走廊看见了,准备回来时再取,孔峙却先她一步带进了办公室,放在茶几上,让她饭后再吃。 颜乔感冒了闻不到味,嘴里也没有味,没有胃口,只适合吃点清淡的蔬菜。 但食堂的阿姨饭点正忙,打包都是打包的全套,吃不完很浪费粮食,所以颜乔开始吃之前就问孔峙要不要吃她那份里的荤菜。 问完她心里是忐忑的。 孔峙什么样的山珍海味他没有吃过,大概率不把那点肉渣放在眼里,可孔峙看了她一眼,一筷子一筷子将她餐盒里的肉都夹了过去,完了说了一句:“省得你眼馋。” 毕竟她感冒了,是真的不能吃油腻荤腥的东西。 要不然这食堂的厨师是他从米其林餐厅请来的,高额的佣金代表绝对的实力,吃不上是没福气。 颜乔年少时缺失父母的教导,奶奶也基本上没怎么管束过她,在吃饭方面更是屡屡纵容,恨不得让她把锅也一起吞掉才觉得她吃好了。这种为了她的身体考虑而设置的禁令,微妙甜蜜令她心动不已。 此时的孔峙给她的感觉,也不再那么难以靠近。 开动前,孔峙仔细剔掉一次性筷子上的毛刺,随口问她:“你有什么建议或者看法吗?” 颜乔盯着被他夹过去的肉,真诚地建议:“我想吃卤蛋。” 说完发现自己说得太快,又心虚地补充,“我是说,我建议用这个红烧肉的酱汁煮个卤蛋,能循环利用资源……” 孔峙喉间逸出一声轻笑:“我问的是对公司的建议或看法。” 颜乔觉得这顿饭可能没办法好好吃了。 在上级面前必然多说多错,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显得狂妄自大,茫然无措毫无见解显得愚钝粗浅,进退两难。 颜乔斟酌了一下,既不妄自菲薄,也不妄自尊大,避开绝对化的词汇,条分缕析。 “现在市面上的奢侈品牌多是国外的,说明国内的土壤环境不适合只赚有钱人的企业存活。利润空间扩大,那么公益和税收的部分其实也会成倍增加,到时候即便是大出血也未必有人领情,出了钱还挨骂,依然年年是重点整治的对象,不值当。德世很大,客户群体不会太单一,定位没办法做到精准。高端保新,低端保质,才能有更好的发展,与两者背道而驰的就是障碍。障碍太多了。” 说完她瞄了孔峙一眼,虚心地补充:“一己之见而已,您让我说的。” 孔峙没说话,神情莫测。 颜乔眼观鼻,鼻观心,有意识地转移话题:“您叫我来,不是为了问我这些吧。” 孔峙终于动了动,说:“你不是让我拉你一把吗?正好我认识一位文坛泰斗,打算引荐一下你,改天带你见一面。你的毕业论文含金量不高,拿不出手,在此之前你再写一篇,我给你看看。” 颜乔进取心不强,委婉地找借口拒绝:“我是学世界文学的,发刊没用。而且您不是教金融的吗?没有涉猎过文学领域吧。” 可惜她的借口在孔峙面前不成立,他只问她:“你写不写?” “写……” “那下午下班以后跟我走。” 吃完饭颜乔在孔峙的监督下,一口闷了有中药成分的怪味冲剂,囫囵吞了两颗难以下咽的胶囊,恶心得一说话就想吐,浅睡了个午觉便开始了下午的工作。 四点多的时候来了几波快递,颜乔将文件类型的代签了,准备分发到各个部门,没想到有一份是寄给自己的。 她用裁纸刀小心裁开,把里面的资料抽出来一看。 是学校寄给她的调查证据,以及校长百忙之中写给她的一封信。 信中言辞有礼地对调查结果进行了详细说明,表达了对她的歉意和惋惜,回应了她存在的几点疑惑。 一是关于署名权的问题,说她参与的都是边边角角的编纂修订,没有达到署名的标准。 二是关于给项目打白工的问题,确认那些项目都因不可抗力夭折了,导师没有倾吞本属于她的钱款。 三是关于她毕业论文原稿是否抄袭的问题,导师翻出了邮箱里留存的初稿,和文库里现有的论文详细比对,竟然真的有两处基本重合,疑似中译中。尽管她真的没抄,但对文学作品的鉴定远比其他专业严格,再纠缠下去反而是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颜乔看完以后沉默了。 如果她现在仍处在绝境之中,恐怕会认为这些证据都是伪造的,调查过程她没有亲眼看见,就不公正。 但是她现在前路无虞,终于可以理智清醒地看待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苦难。 人要向前看,她也要奔赴更遥远的未来了。 第十章 虽然公司没有明令禁止办公室恋情,但绯闻傍身对职业生涯的影响不容小觑。 颜乔都能想象得到,她要是跟孔峙传出风言风语,会被抹黑成什么样,以及那些“为公司着想”的人会如何制裁她。 所以就是借她一百个胆,她也不敢让公司的人看见她上了孔峙的车。 到了时间,她照常下班,跟孔峙商量好了在永港公交站旁边的路口接头。 神神秘秘,搞得真像有那么一腿似的。 关键是孔峙还惯着她,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一回生二回熟,颜乔再坐孔峙的车,后背已经敢严丝合缝地贴着靠背了。 路上不说些什么,气氛总显得有些古怪。 孔峙让司机打开车上的播放器,放几首音乐听。 车载播放器只有在网络覆盖的环境里才能联网,卡里存的都是孔峙常听的钢琴曲,代表着他优雅的品味。 音响设备高级,流出的音质也清晰,舒缓的钢琴曲悠扬流淌,3D环绕效果下,音符像在大脑皮层上跃动,和按摩一样让人感到身心舒畅。 颜乔本就吃了有安神成分的感冒药,加上白天的辛苦忙碌,已经有些困倦。 车厢里的空间又那么逼仄狭窄,空气难以流通,跟叠Buff一样,睡意拉到了满级。 不知不觉她就打起了瞌睡。 中途他们的车碾过减速板,震了一下,她的脑袋顺势磕在了孔峙的肩头,把她磕醒了。 她醒了,又没完全醒,头重脚轻,陷入眩晕。 见孔峙没有把她的脑袋推开,她便大着胆子靠着他接着浅寐,呼吸微弱均匀。 车开了很久,行驶过程中不知拐了多少个弯,红绿灯也遇到不少,走走停停,从日暮到夜色悄然降临。 颜乔逐渐转醒,调息过后,神思清明,预感到快要到了,自觉坐直,扳正了身子。 孔峙的肩似乎被她枕僵了,耸肩活动了一下,语气揶揄:“警惕性这么低,不怕我把你拖去卖了?” 颜乔念书的时候可是辩论队的王牌,伶牙俐齿,闻言镇定地脱口而出:“明知会和您独处一室还夜里登门,明知目的地是您家还上您的车,不是因为利益驱使做好了置身危险的准备,就是给予了您绝对的信任。我觉得我是后者。” 司机没忍住咳了一声,将音乐的音量调大了点。 车上还有别人,孔峙就没有当场回应她,直到司机把他俩送到他家门口,他才波澜不惊地说:“感谢你的信任。” 颜乔一怔,自惭形秽。 “对不起先生,之前误会了您,我为说的那些伤害您的话道歉。那天我不该口不择言辜负您的好意,希望没有寒您的心。” 真相大白后,看着那些白纸黑字的证据,她对孔峙的歉疚和谢意溢于言表。 人被冲动的情绪掌控时,总是极端得连自己回忆起来都害怕,何况是当时处于情境中的当事人。 也就是孔峙脾气好,不跟她计较,接着不遗余力地帮她忙。 当时她管这叫什么? 施舍。 孔峙闻言问:“真的知道错了?” 颜乔心虚地说:“嗯,知道了。” 孔峙眼皮微敛:“我看你还是不知道。” 颜乔眼神茫然无辜,透露着青涩懵懂。 孔峙也不跟她打哑谜,直言不讳:“人家听到宠物、玩物、尤物这样的字眼,怎样都会生两股气,你非但欣然接受,还用来形容自己,难道不是自甘堕落,不懂得尊重自己吗?” 颜乔当即反驳:“您这是断章取义,强词夺理。我当时说的是气话,是反话。我是以为您不尊重我,不是不自重。” 孔峙就问:“你说的难道不顺口吗?哪有女孩子会这样说自己?别人骂了你过分难听的话,你跟另一个人转述的时候,好意思把他骂你的话原封不动说出口吗?嗯?说得出?是不是自轻自贱,你自己心里清楚。” 颜乔哑口无言。 孔峙淡淡收回放在她身上的视线:“你以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吸引的是同情你的人吗?你吸引的只会是利用你的人。他们只会觉得你孱弱好欺负,想着就算欺负了,你也毫无还手之力。” 颜乔玻璃球似的眼珠里映出他的侧脸:“您不就可怜我了吗?” 孔峙对她的娇嗔无动于衷:“我不是可怜你,是有自己的判断力。要不是你跟在我身边的时候还算诚实尽责,我相信你不是德行有亏的人,早在覃琳给你下套的时候你就已经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或许是看着她从一根即将枯萎的蔫苗长成了如今这副含苞待放的模样,他也从中获得了成就感,并没有在意她的放肆。 但他对她有要求。 “颜乔,我出手救你,不求你来日报恩,但求你不浪费我的时间和精力。我希望你临危不惧,临阵不乱,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 句句箴言、字字珠玑。 分明是用淡漠的口吻说出的,却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颜乔为他的言谈感到惊愕不已,良久才消化了其中的内涵,柔声说道:“先生的深恩大义,颜乔没齿难忘,定尽心竭力,不负先生的苦心栽培——” 接下来的话被他的手势拦住,卡在了喉咙里。 孔峙疏懒一笑:“行了,没让你赌咒发誓,谁又能保证未来的事呢?” 颜乔沉吟片刻,忧心忡忡地皱起眉头:“覃琳她……” 孔峙知道她想说什么,气定神闲地交代:“覃琳背后是老爷子,她姑父是跟老爷子拜过把子的兄弟。老爷子现在虽然是不管事了,但他往日积累的人脉还在,连我都不敢明着忤逆他老人家,你就别想跟她正面抗衡了。不想惹事就躲着她点,别硬碰硬,否则吃亏的一定是你。” 颜乔还有疑问,正要开口,又被他打断:“受制于人的滋味不会好受,我知道你夹在中间为难,所以学位证拿到以后你尽快离开。那些债也就几百万,还不要利息,相信以你的能力很快就能还完的。至于协议,他们让你签的条款根本不平等,不受法律保护,生不了效,不过是仗着你涉世未深在骗你罢了。孔家的事你一律不要问,不要管,这些都与你无关。” 颜乔想说要是我舍不得你呢? 但那都是后话了,她没有说。 没有哪个女孩会不对救自己的男人动心。 她很清楚她图的不是孔峙的钱势。因为他们这样的人玩得大,赌得凶,现在身家千亿又如何?俗话说登高跌重,到头来功败垂成,一无所有也不是不可能。 她也不是图呆在他身边短暂的安逸。因为安逸只是浮于表面的,她要被迫参与残酷的勾心斗角,哪里活得容易。 她舍不得命运恩赐的交集,舍不得在他身边感受到的胸襟与魄力,舍不得逆境中的关怀,舍不得若即若离的分寸感,舍不得严厉表象下的温柔。 并且,强大与悲悯心共存的人,有生以来她只见过他一个。 颜乔忽然就感受到了一股怅然若失的情绪。 就像做了一场和他永别的噩梦,梦醒了他还在,不禁非常珍惜他还近在咫尺的当下。 颜乔顺从地点了点头,把那些哀婉的心思都揣了回去。 孔家的根基就是地产行业打下来的,因此孔峙在海城不缺房产。 孔峙带她来的是一处被誉为神仙养老地的隐奢人居。 这里距离市区只有三十来分钟车程,却依山傍水远离尘嚣,是孔家旗下年头最久的产业,也是海城远近闻名的富人区。 前些年还有户型小的房子卖,全销出去以后,只剩大平层、别墅、四合院,宁可空在那里也不降价。 孔峙给自己选的是一栋带露天泳池的别墅,有草坪,有花园,深蓝色的夜灯勾勒出别墅的轮廓,池里潋滟的水波粼粼荡漾,在静谧的夜晚恍若梦幻的奇境。 没怎么见过世面的颜乔在进入那扇雕花的黑色铁门时,唇瓣就没有合上过,但她有意让自己不要东张西望。 户外的庭院因为鲜花的装点五彩缤纷,室内装潢却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是今年盛行的极简主义现代风,可见他眼光独到且前卫。 家具是定制的同色系配套。 至于家电,放眼望去全是科技。 孔峙的生活习惯极其良好,用不着固定的保姆,家中干净整洁,纤尘不染,以至于随时可以邀请客人入内参观。 孔峙进门后开了楼上楼下的灯,不久便拿起遥控器摁了一下。 颜乔还以为他开的是电视或者空调,没想到下一秒,身后的窗帘缓缓合上,吓了她一跳。 她嘴上说着信任孔峙,可心理和生理上的反应都过于真实。 在孔峙眼里,窗帘隔绝的是他的隐私。 然而在她眼里,窗帘割裂的是她与外界的联系。 她一个女孩子,独自一人夜间造访上司家,哪怕孔峙的人品没话说,不会对她做出出格的事,说不害怕是假的。 颜乔惊恐得像只误入家宅的猫咪,浑身的汗毛都悚然立了起来,没有安全感地抱住了双臂。 孔峙见微知着,又将窗帘重新打开,礼貌说道:“不好意思,习惯了。” 颜乔在与人相处时十分擅长委曲求全,体贴入微地说:“没关系,您关上吧。房间亮着灯,散步时路过的人都会有意无意朝里面看,我知道您不喜欢被人窥探。” 孔峙心不在焉道:“你害怕的话,就开着吧。” 第十一章 孔峙的书房在二楼,靠山的一面有独立的阳台,楼下是他们刚才走过的柏油路,远眺是灯火零星的山峦。 他办公室高是高,透过落地窗看到的不过是钢筋水泥铸就的冰冷死物,但在家里看到的是植物的生长荣枯,俯瞰是群峰耸峙的江山秀色。 海城本就靠海,山里湿气更重,孔峙不在家的八/九个小时,不停运作的吸湿器已经储满了水。 他一丝不苟地解开袖口的袖扣,挽起衬衫袖子,躬身将蓄水的盒子抽出来,小臂的肌群上横亘着几弯青筋,看起来孔武有力。 颜乔站在他身后静静旁观,他转身转得太突然,险些撞到她。 塑料盒里的水激烈地荡了荡,少许水溅到了他的衬衫上。 空气凝成的水,机器又时常擦洗,并不脏。 可颜乔刚到陌生的环境,本就紧张,这一泼,让她觉得自己犯了错,神色顿时变得异常窘迫。 “对不起。”孔峙先她一步道歉,然后虚空一指,“去那边坐着吧。或者你觉得坐着无聊的话,书桌和书架上的书你都可以翻阅,我把这里面的水倒了再来招呼你。” 水沿着他修长的食指滴落,他单手竟然也端得起一大升的水。 颜乔像看人走钢丝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端着的水,总担心下一秒这些水就会连同蓄水盒一起砸地板上,然而最终被他稳稳端出了书房的门。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亲手干活。那天司机帮她搬奶奶的遗物,他可是跟电线杆一样杵在旁边干看着。 当时她还以为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金贵少爷,原来关键不在于他能不能,而在于他肯不肯。 或许是因为他办公室里的东西碰都不让她碰,让她形成了他的东西都不能乱动的意识,所以哪怕他说了家里的书能随意翻阅她也没有取来看。 他离开的一分钟里,她闲来无事,用纸巾将地板上的水擦干。 孔峙回来看见地板上的水没了,脚步一顿,猜到了是她擦的,但没吭声,不动声色地把蓄水盒安了回去。 他没给她立规矩,颜乔倒是很讲规矩,他不坐她就不坐,温婉可人的站在那里,说不出的端庄娴静。 孔峙家的台式电脑只有一台主机,却有三台显示屏。颜乔看见的时候以为有两台是坏的,没想到他开了主机以后把三台显示屏都打开了。 他的电脑运行速度很快,开机过程不到三十秒,而且没设密码。 孔峙把电脑打开以后,颜乔看着他用鼠标把另外两个桌面上的图标都拖到主屏上,关掉了用不着的两台显示器。随后他点开了常用浏览器,继续点进收藏栏里的某个链接,熟悉的网页界面跃然眼前。 跟学校图书馆一样的查询页面。 浏览器存有密码,免密登录后,是文库的入口。 他专精的虽然不是她的专业,但是他的教授身份注定了他有查阅全领域论文的权限。 而她离了图书馆,在普通的搜素引擎上查阅资料,不仅预览少、内容残缺,还篇篇要钱。 怪不得孔峙要带她回家。 他的权限应该是和学校图书馆一样,绑定了ip地址的。 知道了他带她回家的缘由,颜乔也就不担心他另有所图,对她做些什么了,松了口气。 孔峙把她安顿好后,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用一部笔记本办公。 也在书房里。 于是未来的两三个小时里,他像严肃的监考老师,而她像魂不守舍的考生,每每偷瞟他都会察觉。 他眼神凌厉地和她四目相对,她则当即狼狈地投身书海。 前一个小时颜乔的学习效率非常高,确定了选题后一目十行地阅完了所有相关的学术论文,光速构建好了论文框架,拟好了大纲。 然而做完这些后,她就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如果按这个速度进行下去,不出三天她就能完成一篇精细度超高的学术论文。 再依照孔峙的计划,用这块敲门砖敲开老前辈的门,她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基本就算是原地起飞了。 那么毕业证一到手,孔峙准要立刻撵她走,而她找不出留在他身边的借口。 取好标题以后她就开始故意拖延,但她不至于磨蹭到让孔峙查验成果的时候训斥她沉不下心。 进度被她控制得不急不缓,水准也是无功无过。 不知道孔峙忙完自己的事,查看她进展情况的时候看出端倪没有,反正他让她先休息了。 孔峙的别墅有三间卧室,他自己住一间主卧,剩下的两间他让她随意挑选,家政阿姨来打扫的时候都整理过。 他的主卧里有浴室,告诉她卫浴在哪后就进了主卧,一晚上再没出来过。 这是颜乔第一次在男人家里留宿。 认床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富贵病,颜乔没有这个福气。 她安静地躺在次卧的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那道不断涌动的、泳池映照出的月光。 被子松软,有被太阳晒过的味道,没有她近年盖过的那种濡湿厚重的压迫感。 床榻柔软,陷落明显,没有她近年睡过的那种硌骨头的冷硬感。 这里不是她的家,却是她漂泊流离的这些年,头一次有睡在家里的感觉。 这一夜她睡得酣甜。 没有扰神的烦心事,没有忧虑明天的缠思,颜乔休息得很好,一夜无梦,一觉睡到了自然醒,却也只是睡到了清晨七点。 她想着借宿已经是叨扰了,该早点起来自行离开,没想到孔峙起的比她早,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在开放式厨房外的餐桌前看报。 颜乔盯着报纸怔忡了一下,没想到在信息爆炸的今天,还有人在看这么古早的纸媒。 孔峙抬头看了她一眼,似是从她的眼神里读到了她的心声,抖了一下手中的报纸,漫不经心地解释:“报社是老爷子二十年前投资过的,从来没往家里寄过样报,五年前撤资后,反倒期期寄了。闲来打发时间也好,能戒掉对电子产品的依赖。” 看来纸媒是真的没落了,虽然还没被时代淘汰,但寄了五年都没能打动他,说明根本挣不到钱。 情怀是情怀,利益是利益。 他们这些商人算得很清,没有利润的赔钱生意,就算是亲兄弟跪下来磕几个响头,也绝不可能当冤大头。 就是这样冷酷无情的人,收留了走投无路的她。 投桃报李是美德。 想到这里,颜乔问他:“冰箱里有食材吗?我给您做早餐吧。” “锅里煮着了。” 话音刚落,计时器“咔”地响起了提示音。 孔峙起身,将家居服的袖子撸到肘间,关掉两台炉子的灶火,用漏网将清水煮的新鲜蔬菜从铁锅中捞起,盛到骨瓷碟里,驾轻就熟地淋上沙拉酱。 之后他揭开蒸锅,蒸屉上有一根糯玉米,两支紫薯。 端起上层,下层的蒸馏水里泡着两颗鸡蛋。 孔峙做饭及其讲究卫生,将玉米和紫薯切段的时候还给左手戴上了一次性餐用手套,之后还顺便戴着手套给鸡蛋剥了个壳。 不到三分钟,两份早餐被摆上了餐桌。 中不中,西不西,贵在营养全面。 餐桌上餐具齐全,有刀叉也有筷子,孔峙给她递了副一次性手套,意思大概是不必拘礼,嫌麻烦的话可以用手抓。 颜乔接了过来,却依然跟他一样全程使用餐具,端庄得像个名媛淑女。 只是她不理解,为什么他们都是细嚼慢咽,孔峙的吃相也很斯文,却比她吃得快那么多。 到最后他都吃完了,她还剩一支紫薯和半盘沙拉,牛奶也没喝几口。 “你慢慢吃,我去换身衣服。”孔峙说完离了席。 说实话,孔峙做的早餐太清淡了,她吃不惯。 如果换成馒头拌酱,她现在估计已经吃完了。 颜乔慢吞吞吃完了“草”,孔峙也摇身一变,西装革履、装扮精致地从衣帽间里出来。 既然他都穿戴整齐了,那餐具就由她来洗吧。 孔峙任她把餐具端进厨房,随后跟了进去,拉开了洗碗机的门。 颜乔没看见洗碗机门上的电子按钮,把洗碗机当成了碗柜,疑惑地说:“餐具还没有洗。” 孔峙点头:“所以让你放进去清洗。” 颜乔闻言讪讪把餐具放了进去,红晕从脖颈蔓延到耳根。 八点左右的时候司机来接孔峙上班,按孔峙的吩咐送来了一套全新的女装。 颜乔觉得自己没流汗也没往灰多的地方钻,身上这套其实可以不用换。 但她怕自己不换触到孔峙的洁癖,还是去浴室换了过来。 孔峙还是把她送到那个公交站,让她搭乘公交去上班。 下孔峙的车前,颜乔试探道:“先生,我没写完的论文还在您电脑里……” 孔峙:“今晚继续。” 颜乔目送着他的车绝尘而去,几乎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 周三,一周中最难熬的工作日,依旧是忙碌而被覃琳刁难的一天,颜乔的心情却非常美丽。 不仅因为早晨给同事倒水的时候被同事夸新衣服好看,还因为中午的工作餐里多了颗卤蛋。 嘈杂的食堂里,有人谈论着工作,有人谈论着老婆孩子,还有人知足地说:“今天食堂的这个蛋加得好,味道是真不错。” 第十二章 论文颜乔本想拖着慢慢写,结果孔峙很会蛊惑人心,循循善诱,随便夸了她两句就把她夸得晕头转向,因此仅耗时三晚她就按自己的思路独立完成了初稿。 文绉绉的东西最催人睡意,最后一天晚上,她写着写着不小心在孔峙腿上睡着了。 他竟没叫醒她,看过之后直接上手给她添了几处点睛之笔,定了终稿。 定稿之后还要四处投名,等待刊发,孔峙所说的老先生近期也没有时间接受他们拜会,所以还需从长计议。 接下去是周末,两天时间孔峙都约了私交甚密的朋友,让她自行安排假期。 长时间的近距离相处没有让孔峙对她产生感情,却她对他的贪慕更上一层楼。 她忍不住想孔峙的朋友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什么样的人才能有幸成为孔峙的朋友,发自内心地羡慕。 不过她自己也有非常要好的朋友,那就是陶滢这个绝世好闺蜜。 正好陶滢约她,她们就约在了学校后门那家打着卖四果汤的名义卖各种奶茶,生意却格外兴隆的店里见面。 她骑共享单车,陶滢开她爸的车,恰好在店门口会合。 这就是闺蜜之间不谋而合的时间观念。 陶滢打开后排的门给她看后座上的西装,懒洋洋地把手腕搭在门框上说:“我把你落在我家的大宝贝给你带来了,等会我开车送你回去吧,不然你不好拿。” 颜乔正准备道谢,陶滢一把关上车门,顺势搂过她,把重心放了点在她身上,将她的腰背压塌了一点,悄声说道:“你知道吗亲爱的,就因为你把这件男士西装放我衣柜里暂存,我妈还以为我在外面养男人了,隔三差五就问我一遍这西装是谁的,盼着我供词和上一次不一致。你可得抽空跟她见一面,好好解释解释,不然我小半生的清誉可就毁于一旦了。” 颜乔不是那种随心所欲畅所欲言的皮妹,是个乖巧好骗的软妹,别人想调侃她都调侃不起来,闻言点了点头,说:“好。” 陶滢不知为何长叹了一口气,挽着她的手进了店。 她们这个年纪的女生都喜欢干些反季节的事,比如说大冷天吃冰棍,大冬天喝冰饮。倒也不是离经叛道,就是闲着没事找刺激,心情会变得非常愉悦。 两人一人点了一杯百香果养乐多,冰得倒牙,酸得哈气,却看着对方痛苦的样子笑得开怀。 陶滢轻松地问起她的近况:“怎么样,进了大厂以后还适应吗?” 颜乔用吸管搅着杯里上下沉浮的百香果籽说:“还可以吧,工作不难,可以胜任,就是工作内容和入职的时候不一样了。因为我犯了点错,惹老板不高兴了,现在他把我派发到后勤干一些杂活。就,无召不得进宫面圣……” 陶滢猛咽了一口果汁,险些把籽给咽进去,连拍了三下桌子,说:“那你很危险啊姐妹,边缘化可是裁员的标志性表现。” 不能吧…… 颜乔低着头,用手指在桌面上一层一层画着圈:“但是他私下里又对我挺好的,还指导我写论文,鼓励我上刊。” 陶滢发现端倪,摆出个“打住”的手势,觉得匪夷所思:“等等,他不是你老板吗?怎么还指导你写论文?” “他还是个教授……” 陶滢笑容逐渐变态:“哦,教授啊,还私下里指导你写论文,有情况啊。” 颜乔窘迫得脸上发烫:“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是很纯洁的上下级关系。” “好吧。”陶滢恢复冷静,“那你还是想办法尽量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吧,免得夜长梦多。职场里人心险恶,勾心斗角的事多了去了,你消失得久了,功劳簿上就没你名字了,即便是你老板有心偏向你,也没正当的理由提拔你,毕竟面上要公平,这样一来前程堪忧啊。” 颜乔不知道该怎么跟好友说其中复杂的关系。 孔峙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她。 去孔峙家的第一晚,孔峙就在路上给她画了一张大饼,说她才华出众,只要离开德世,前途不可限量,但是她为看不到的未来深感焦虑,不是他的祝福和劝慰能消解的。 在她看来,离开德世才是勇闯天涯的开端。 算了,不说了。 颜乔继续跟陶滢寒暄:“你呢,在报社工作得怎么样?” 陶滢就笑起来:“来报社之前我万万没想到做记者这么好玩。现在不是融媒体时代了吗?我们领导让我们部门做直播,搞笑的事我跟你说一天都说不完。” 电光石火之间,颜乔灵机一动,问道:“那你有渠道帮我寻找给我盖西装的恩人吗?” 奶奶临终前,叔叔婶婶将她拦在病房外。 她眼睛哭花了,嗓子也哭哑了,一不留神在病房外的公椅上睡着,醒来时不知是哪位好心人在她身上盖了件价值不菲的西装。 她在原地等了一天也没人来认领,只在口袋里找到了一支刻着姓名的钢笔。 那是一支镀金的钢笔。 笔盖上的笔夹只要见到一点光就泛起耀眼的金属光泽。 笔身上用瘦金体纂刻着“宋晏君”三个字,应该是失主的姓名。 之后她在网上搜索了“宋晏君”这个词条,同名的人有二七万三千六百五十二个,户籍和居住地不详,其中地位显赫的有三十六个,在世的有三十二个。 不排除这支钢笔其实是某人的遗物的可能。 毕竟现在还在用钢笔,而且是这么名贵的钢笔的人不多了。 她是想找到这个人的。 且不说这是人家的财物,就这样占为己有,等同于获了一笔不义之财,合该遭受道德的谴责,肯定是要还回去的。 就凭人家在她失意落寞时给她盖衣服这一善举,也该当面道谢。 事后她回想起当时的心情,觉得自己那时穷途末路还没崩溃自杀,全因为在海城这座繁华冷漠的大城市,遇见了这样罕见的人情。 要不是那个给她盖衣服的人先救了她一命,她没机会等到孔峙后来的救赎。 现在传递人间真情的好人好事,不论在哪个平台都会获得流量推送,应该是可行的。 陶滢托着下巴想了想,给她了一个准话:“理论上可以,但是操作起来太困难。从事件发生到你开始寻人,中间隔得太久了。就不说新闻追求的是实效性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的网友里藏着多少键盘侠,要是他们刨根问底,问你当时为什么不找,你能解释得清吗?能解释清楚,怕不怕暴露自己隐私?暴露了隐私,扛不扛得住一件小事被放大无数倍的网暴?” “这还只是你可能受到的影响。你那位恩人不介意进入公众的视线吗?据我所知,有钱人最讨厌这些是非了。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当心好心办坏事。” 颜乔听完顿时觉得自己欠考虑了,马上打消了借助外力寻人的念头。 这支钢笔和那件男士西装,她就先帮恩人收着吧。 …… 连续三天,颜乔都像在深夜赴王子舞会的灰姑娘,只不过魔法消失的时间是第二天清晨,而王子也知道她是谁。 颜乔就这样守着她和孔峙之间的秘密,沉溺在美好的童话里,直到周一,总裁办来了个新人,接手了陈茵的工作。 陶滢的预言恐怕要成真了。 公司的职位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走一个才会来一个,只有孔峙身边的位置是特设的。 她被孔峙从身边挪到后勤后,工资虽然照发,但是没有一个正规的职位,也不符合公司的章程。 也就是孔峙跟她说的,随时准备让她离开公司的状态。 陈茵离职后,她以为自己有机会接替陈茵的岗位,表现得也很勤快主动,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断绝了她的念想。 所以就算覃琳不催她,她也非常想回到孔峙身边。 新人依然是女生,长得漂亮,学历好,家庭背景优越,情商高,初来乍到,请整个部门的同事享用下午茶。 咖啡是现磨的,甜点是低糖的,好评如潮。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何况新人会说话,在办公室攒到了人缘,如果一段时间后没有工作失误,基本上就站稳了脚跟,一年半载走不了了。 陈茵不走,颜乔还没这个忧虑,但陈茵走了,再换个新人来,让她看清了主动权在谁手里,也看到更多的不确定。 覃琳跟她签的协议是不让她想走就走,而不是不会让她走,两者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新人来后她坐立不安,时不时往孔峙附近凑,头一次感到孔峙的日程安排满而密集,每次去他都在和来访客户谈笑风生。 预约的人都难见上他一面,何况是已经被边缘化的她呢? 或许是她将急切都写在了脸上,孔峙注意到了,忙完公务以后把她叫过去问:“有话要说?” 颜乔尽量维持镇定,委婉而有技巧地旁敲侧击:“一周了,我记住教训了,先生觉得罚够了吗?覃监事催我回您身边催了好多次,可我愚钝,想不出既不惹您生气又能回到您身边的办法,更不敢教您做事。再不回到您身边,他们恐怕就要考虑换人了。我可能就……” 说到这里,她欲言又止。 可能就要作为弃子被抛弃了。 饭碗不保,命就难保。 孔峙听完默了默,就在她以为他嫌她心思多、心机深,也准备抛弃她的时候,他忽地一笑,慢悠悠地说:“你哪里愚钝,这不是想到了吗?” 颜乔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半晌,听到了想要的答复。 “那就回来吧。” 第十三章 一周过去,颜乔的感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孔峙仍监督她每天喝一升热水,弄得她一天往洗手间跑好几趟。 其中一次,她和隔壁的人一前一后冲了水,同时推开的门。 两个人面面相觑,对方的视线下移,瞥了眼她工牌上的名字,随即笑了笑,开口说道:“你就是颜乔啊。她们都说你长得很漂亮,不然怎么能做第一个从孔总身边离开了又回去的人呢?百闻不如一见。” 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 她们都说漂亮,那你觉得呢? 百闻不如一见怎么了呢?是名副其实,还有徒有虚名? 颜乔似乎从对方的话音里听出了满满的敌意,仿佛是在借别人的口明褒暗贬,说她以色侍人、靠脸上位,非常不友善。 但要是不以恶意揣摩人心的话,又好像只是单纯夸她长得漂亮而已。 对方的话说得不明不白,让人无端生出几分交恶感。 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也要笑得诚心诚意。 颜乔只是看起来柔弱好欺罢了,她不害人,却有心防人,平时不惹事,关键时刻也不怕事,闻言说道:“抱歉啊,我前阵子比较忙,没注意到部门里来了新同事,调回孔总身边以后又不问外事,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如果对方刚才的话里没有其他含义,听了她这番话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反应,多半不会介意。 反之,如果是故意挑衅,就会觉得她话里有话,是在回敬。 结果她话音刚落对方的脸色就变了,顶着惨白僵硬的面容低头看了一眼胸前没有姓名的临时工牌,似乎从她的话里听出了“我好歹是正式员工,你还在试岗期,劝你安安静静别作妖”的警告之意。 “我叫骆姝娴。”对方自报家门后神色尴尬地挽尊,“我说我那天买的下午茶你怎么没来吃呢,还以为是不欢迎我,原来是误会一场啊。你现在可是孔总的得力助手,能跟着孔总学到不少东西吧,今后要劳烦你多多指点了。” 这是来试探底线,碰了钉子才知道示弱,打算化干戈为玉帛,可话里的酸意还是很明显。 恐怕现在无条件地奉承,哪天她从高处跌落,就要报复性地踩她了。 颜乔觉得这种人聪明劲全用在交际上了,很可怕,不愿与之打交道,赶紧从洗手间溜走了。 她不是爱打小报告的人,所以这件事她没特意跟孔峙讲。 一来孔峙对底下人明争暗斗的态度,她这段时间隐约能窥见一二。 他不喜欢他们斗心眼,但也不希望他们没心眼,就像家长不喜欢调皮的小孩,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聪明。 这种小打小闹他是不会管的,说不定还会嫌烦。 二来是为赌一口气。 明明她对工作认真负责、细心勤恳,业务能力不输其他人,骆姝娴却看不见她的功劳和苦劳,把一切都归功于她有孔峙罩着。她不是不承认孔峙对她的恩泽,但也有她努力的原因在里面,不至于全盘否认吧。 颜乔没跟骆姝娴纠缠,可骆姝娴非要借机生事,八成是眼见自己招惹了“孔峙面前的红人”,迫不及待地跑去站董事长的队,带着几分逢迎讨好的意味恶人先告状,添油加醋地跟覃琳讲了刚才在洗手间发生的事。 但是估计骆姝娴没想到,覃琳本就看不惯她又干不掉她,一听说竟有此事,当即当着整个总裁办的面找她谈话,大有杀鸡儆猴的架势。 “颜乔,让你去孔总身边是协助孔总办公的,不是让你仗势欺人的。你这才来公司多久就开始打压新人了,再过几个月是不是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自己部门的人事变动你都不关注,你每天上班在干什么?” 被反咬一口,谁都生气,何况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过度解读。 颜乔也想据理力争,但她不是只会死读书,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也不懂变通的书呆子。 真要比颠倒黑白,她不输骆姝娴。 可她现在已经得了孔峙的偏爱了,只要一还嘴,全部门的人都会因此开始忌惮她。 万一冲动之下不小心拖了谁下水,今后的日子就会变得很难过了。 就在颜乔被二人合伙架在火上烤的时候,孔峙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了。 “你们这升的是什么堂?” 不怒自威。 “孔总。” “孔总。” “孔总。” 孔峙目不斜视,直奔覃琳,面无表情地问道:“有什么事不能让人事部按章程办,非要在部门内动私刑,我怎么不知道总裁办什么时候从公司独立了出去?” 覃琳哑了声。 她仗孔胜东的势仗久了,回回师出无名,这次自然也无从辩解。 孔峙确实看在孔胜东的面子上对覃琳屡次忍让,但不代表覃琳可以蹬鼻子上脸骑在他头上,这次不立威要御不了下了。 估计是出于这个原因,孔峙这次说的话很重。 “在其职谋其事是维持公司稳定发展的基石,希望谭监事能够摆正自己的位置。如果做不到,请你转告董事长,勿谓言之不预,休怪不教而诛。” 后面这句话一说出来,能看到覃琳窈窕的身形晃了晃,脚下的鞋跟太高,险些没站稳。 颜乔本以为这件事应该就此了结了,不料突然被孔峙点名。 他又说了一大段话给总裁办的其他人听。 “你们知道颜乔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被调去干了一周后勤吗?是她主动提出想跟大家多多接触,为大家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我才给了她一个锻炼的机会。如果你们谁觉得后勤是好差事,让颜乔占到了便宜,我也可以满足她的愿望。” 连颜乔自己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跟孔峙说过这种话。 不得不佩服他信口雌黄还能逻辑自洽、自圆其说的本事,更感谢他出面给自己解了围。 众人如鸟兽散后,颜乔跟随他进了他的办公室,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孔峙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说这些没用的,坦白道:“派你去后勤本来就是让你跟同事打好关系的用意。依靠锦上添花建立起来的人缘哪里能和依靠雪中送炭建立起来的人缘比,你去帮她们省时省力、解她们的燃眉之急,谁不念你一句好呢?哪里是别人用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挑拨的。” 原来他在她不知不觉间下了一盘大棋。 孔峙说着又交代给她一个任务:“大概下月末,公司工会会组织一场趣味活动,下月初应该就会发公告。你报名参加一下,在全公司面前露个脸,给他们留下点印象。我要知道谁挖你,谁给你送礼。” 颜乔厌恶讳莫如深的蒙骗,却不讨厌明目张胆的利用。 孔峙的要求合情合理,让她情愿为他效劳。 不过她也没有因此昏头,抱着试探地态度问他:“您不怕我收了钱,还被挖走,飞走了就不回来了吗?” 孔峙看了她一眼,没自信地笃定她不会,也没说逃就逃了无所谓,更没威胁她要是敢会怎么样,只是云淡风轻地说道:“不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觉得理所应当。赌都赌了,还怕输吗?” 颜乔有时候会觉得孔峙比任何人都可怕。 他输得起,放得下,没软肋,没牵挂,猜不到他求什么,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到底爱不爱一个人,旁人永远不得而知。 第十四章 德世集团财大气粗,每年的年会和尾牙宴都耗资千万,连一个小小的工会活动奖金设置的都不一般,前三名加起来就有三十万,其余的是参与奖,团体奖金一万,摊到每个成员手里,一人两千。 也就是说,只要报名参与就能达成日收两千的成就,更别说团队第一了,人均三万。 除了那些没有经济压力且性格孤僻的人觉得事不关己,但凡是心里存着横财梦的,谁不心动? 往年为了争这个钱,大家伙挤破了脑袋,甚至还有分公司的总经理专程组织了主题会议,倡导手下的员工赛前挤时间准备。 孔峙跟她提了工会活动的事以后,颜乔马上当作头等大事找工会成员了解了详细规则。 环节设置得跟央视的竞技类真人秀差不多,由抢答和限时作答两种形式的题目构成。 考纲范围也就在公司企业文化、文学常识、汉语词汇三者区间,没什么出格的“挑战游戏”。 据说是因为德世虽然属于私企,但跟政府交往甚密,观念和模式是向国企靠拢的,就算是娱乐也不会玩得太花。 这样的活动每年工会会组织两场,一场在春季,一场在秋季,大概在春招和秋招的一周以后。 年年如此,雷打不动,已成铁律。 正因为如此,活动还没开始报名就已经有相当高的热度了。 同事们在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有问今年的活动会不会如期举行的,有计划自己部门派谁参赛的,还有商量夺冠后奖金该怎么花的…… 由于总裁办里有工会的成员,除了题目不可能泄露,其他信息都能提前知晓,早早就开始筹备了。 关于参赛的人选。 覃琳架子端得比天还高,自视是有身份的人,她是断不会参加这种可能会在全公司面前丢脸的活动的。 八减一,剩下七个人。 七选五,入选几率其实已经非常高了,但自从陈茵走后,总裁办就全员都是二十五岁以下的优秀女青年了。 年轻人本就敢拼、敢闯、激情澎湃,再算上颜值的加成,没人愿意放弃奖金的争夺,也没人愿意与不劳而获的未参赛者平分奖金。 颜乔的母校在海城排第一,全国列前五,可以说是整个总裁办学历最高的,只有骆姝娴和她旗鼓相当。 但是因为证件没到手,每次同事问起她是哪所学校毕业的她都开玩笑说高中毕业。 结果别的同事一听就知道她在插科打诨,骆姝娴却当真了。 后来他们总裁办的人在部门群里讨论的时候,唯一一个不是单身的女生见局面僵持不下便主动退出。 七选五变成了六选五,显然淘汰制更容易出结果。 于是骆姝娴就在群里说:【要不颜乔你为了集体牺牲一下吧。听说题目都很难,高中毕业的话,恐怕更难回答上来。】 学历歧视是社会上普遍存在的现象,她估计是觉得这样能轻而易举踢颜乔出局,十拿九稳,胜算满满。 可惜没能如愿。 覃琳看到她的发言回复说:【不行,孔总吩咐过,她一定要参加。】 哪怕换套说辞也好,一句“孔总吩咐的”,既没情商,又没格局,透露着溢出屏幕的哀怨和不满。 上次被孔峙警告以后,她消停了一阵,现在又卷土重来,只不过气焰没那么嚣张了。 也是从上次孔峙发话起,总裁办的人心里都有了自己的小九九,不再对覃琳唯命是从。 原先就厌恶她的人也敢在私下议论她了,而原先对颜乔抱有成见的人也倒戈向了颜乔,仗义执言。 【就算孔总没吩咐,凭什么不让颜乔参加啊。她公文写得那么好,语言表达能力那么强,应该是我们的主力选手才对啊。既然我们选人的目的是增大获胜的希望,就该以实力论高低。】 有了第一个出头的人,其他人也大着胆子附议。 最后覃琳不得已说:【那就骆姝娴不上吧。你是试用期的新人,对公司的企业文化不熟悉,认识得没那么深刻,未必能答对题。】 骆姝娴没有回复“收到”,在群里销声匿迹了。 德世集团的边楼有个专门用于大型活动的多功能宴会厅,占地三千九百多平方米,两层楼,二楼中空。 一楼的LED屏横贯整个舞台,两侧有两块分频,由导播台切换画面,配备比利时AUDIOFOCUS音频系统,全彩PAR灯营造如梦如幻的灯光效果。 一个月后,工会活动在此如期举行。 颜乔跟总裁办的同事一起到达的现场,依次序签到入场。 会场被一分为二。 一部分是参赛选手的展示区,座位围着舞台绕了两圈。 另一部分是观众席,椅子挨着椅子,留了两条过道,只有第一排的领导席摆了长桌。 “这鼓掌器是去年的吧。”经过观众席的时候,听见一个同事说。 另一个同事答:“应该是的,不过荧光棒肯定是新的。” 一行人来到展示区,看见已经有人落了座,正将抢答器拿在手中把玩。 全公司一共有五十四个队,颜乔在第九队,座位在舞台左侧的第一排。 她们按桌面上的卡牌找到自己的位置,没有例外地将抢答器传着玩。 参加过去年活动的同事指着抢答器说:“去年我们队听到完整的指示再抢一个都没抢到,他们说听到开始抢答的这个始字就该抢了。” “不是说提前抢无效吗?” “谁知道。” “我觉得积分机制不科学。答对加十分,答错才减五分,只要答对一题,就比没抢到的人多两次答错的机会,这不纯纯拼运气吗?” “没错啊,就是拼运气。” 到了活动时间,竞赛准时开始。 主持人是工会主席,说完活跃气氛的开场白就讲解起了下午发在群里的比赛规则。 都是些大家已经知悉的东西。 颜乔在空灵的讲解声中偏头看向领导席,孔峙的位置是空着的。 迟到了还是不会来? 同事也发现了,用手肘捅了捅她,问:“孔总怎么没有来?” 颜乔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 前两轮都是抢答环节,颜乔她们队的抢答器在同事手里,快把抢答器按冒烟了也没抢到一题。 颜乔正心不在焉地望着领导席发呆,同事忽然把抢答器塞进了她手里,气呼呼地说:“你来!” 颜乔接过来,听从指令随手一按。 场内响起机械的女声——“请9号台作答”。 颜乔没反应过来,慢条斯理地将抢答器放回桌上。 结果旁边的同事猛力拍打她的胳膊,激动地大喊:“是我们!是我们!你快答!” 颜乔隐约听到一句“自己也没想到吧”,在隔壁队的欢笑声中站起身。 “请听题。被誉为海城地标性建筑的德世主楼是何时竣工的?” 选项里的时间具体到了月份。 是那种年月二选一交错组合的四个选项。 颜乔低头看向同队的同事。 队友纷纷茫然地摊手。 倒计时还有三秒,颜乔一咬牙蒙了“A”。 大概全世界的主持人都一样,灵魂发问:“你确定吗?” “确定。” 既然选择了听天由命,犯不着犹豫纠结。 队友扯了扯她的袖子:“你怎么蒙A啊,A是最不可能的,谁会把正确选项放第一个啊。” 话音刚落,主持人揭晓答案:“恭喜你答对了!1981年6月!” 队友目瞪口呆:“颜乔,你锦鲤变的吧。” 锦鲤哪至于倒霉到被迫卖身…… 总之,她们把抢答器交到了她手里。 可惜剩下的三题,她一题都没有抢到,气馁地叹了口气。 队友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你已经很棒了,再接再厉吧。” 接下来的一轮是轮流答题的送分环节,是为了让各队的总分看起来不那么难看而设置的,题目涉及的文学常识人尽皆知。 第三轮是娱乐环节,经典的“你画我猜”。 说出答案里带有的字犯规。 第七队下台以后,孔峙姗姗来迟。 颜乔顿时打起来十二分精神。 队友见孔峙来了也紧张,对颜乔说:“颜乔,这轮你来猜吧,大家都知道你是移动词库。” 猜的那个人是面朝观众的,队友都不愿意和孔峙对视。 压力太大了。 事到临头,颜乔没法推拒。 何况这是孔峙交代给她的任务。 他在台下看着呢。 颜乔搓了搓手心里的汗,走上舞台。 第一个词。 队友双手攥拳放在眼下,一边舞动一边假哭。 颜乔:“哇哇大哭。” 她答得太快,台下“哇”声一片。 第二个词。 队友:“这是根萝卜,我这样切下去。” 颜乔:“一刀两断。” 台下的喝彩声更盛。 第三个词。 队友:“我国货币的单位,比地球更大的——” 颜乔:“元宇宙。” 呼声如潮,一浪高过一浪。 …… 最终,虽然队友的表达不尽准确,容易让人想偏,有时候描述得和题目八竿子打不着,但她依然在一分钟内猜对十二个词,而其他队最多七个。 逆风翻盘。 第一名的颁奖人是孔峙。 他拾级而上,依次给总裁办的姑娘们戴上奖牌,随后把奖杯颁给了颜乔。 伴着雷鸣般的掌声,他含着笑意,低声在她头顶赞扬:“做得很好。” 第十五章 最后一轮环节颜乔逆袭得太轻松,让她觉得自己有点胜之不武。 比赛结束后她追上孔峙说:“对不起,先生,第一轮题难的时候我没有抢到多少答题机会,只连蒙带猜答对了一道,最终靠第三轮的滑稽游戏取胜,不但没能大放异彩,还有些哗众取宠,虽然拿了第一,但恐怕不能引来招徕和收买,让您失望了。” 第一轮总共三十道题目,全场所有人加起来只答对了五道,许多组被扣成了负分,这才给她创造了翻盘的条件。 孔峙停下脚步,看向她。 “第一轮的难度和计分机制的设定是利用人的赌徒心理引起盲目抢答,有能力没运气的人感到遗憾,有运气没能力的人感到恼怒,反复锤炼心态。第二轮则给人一种不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跟对手拉开距离的错觉,大部分人会放弃挣扎。由于尴尬和幼稚被轻视的第三轮,反而让人看到了希望,角逐开始激烈,每一个在台上表现出色的人都会被看到。所以不管你今天得没得第一,只要正常发挥就能成为场上的焦点。我求的本就是你能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而不是只有你独自出风头。” 颜乔不解:“这有什么用吗?” 孔峙狡黠一笑:“当然有用了。这可是我的新助理上任以来的第一次公开露面。今晚过后,多的是人打听你是谁。知道你是谁后,多的是人联系你。” 不需要她自身多优秀,仅凭她是离他最近的人的身份,就可以获得足够多的关注了。 德世这么大的集团,随便刮一层都能捞到不少油水,可想而知,肯定少不了中饱私囊的,与其让人暗地里交易,不如引到自己眼皮底下,好控制也好处理。 孔峙这是在钓鱼,想挑个合适的时机一网打尽。 不出所料,此后的一周里,颜乔不断接到恭恭敬敬的问候,有给她打款的,有给她送礼的。 孔峙让她收着这些钱先拿去还债,问了她那些人的诉求后,适当地给予了他们一些甜头,巴结她的人就更多了,渐渐有人带她去见私交甚密的“客户”。 颜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成功打入了敌人内部。 这天她代表分/身乏术的孔峙跟随分公司的副经理,应邀赴一场行业交流会和同城的培训,第一次离开孔峙身边。 这场行业交流会有三方,一方是业界民间创办的协会,一方是推广平台所隶属的公司,还有就是他们自己公司。 他们到达邻市以后先去了协会所在地集合。 颜乔他们去迟了,找到会议室的时候协会的其他成员公司都到齐了。摸索到门道的公司正在浅谈过往经验和未来尝试的方向,并且就新形势下行业如何壮大以及如何运用新媒体运营等等问题表达了看法。 他们在门口找位置坐下,对方的发言刚好结束。 协会会长知道他们是德世的人,非但没嫌他们来得晚,还诚心诚意地请他们发言。 副总知道在座的人都饿了,连忙摆手说没什么好讲的。 于是协会会长便简单说了几句场面话就组织大家去海边用餐了。 为了方便大家在用餐期间能够互相交换信息,同公司的人被分到不同桌位用餐。 颜乔坐的那桌有协会的会长,也有刚才在会议上发言的代表,两位业界大佬相谈甚欢,其他人也都在寒暄,只有她一个人一句话也不说,一边听别人攀谈,一边在心里默记要点。 可能由于大家的午餐餐费都是要提交给公司报销的,不宜张扬,海鲜大餐上桌后没有人拍照。 颜乔却因为孔峙问的一句“午饭吃了吗”,胡乱拍了一张糊出十六条腿花乐蟹,打算给他发过去。 没想到这个细节被协会会长发现,请桌上的同行都先别动筷子,还教她用什么角度能把一桌菜拍得更丰盛。 颜乔尴尬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最终没有辜负会长的美意,拍了一张,硬着头皮给孔峙发了过去。 孔峙没有叮嘱她别光顾着吃饭,反而让她好好吃饭,还把自己的午餐也拍了一段视频给她看。 他也是在海边,身前不远处,一支西洋乐队正专注动情地演奏着悠扬的古典乐曲。 铺着湛蓝餐布的方形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西式餐点,入镜的有芝士焗马铃薯、炭烤小青龙、蒜蓉生蚝、白灼九节虾、牛排意面,还有产自意大利庄园的红酒。 貌似每个人都是有分享欲的,只在于分享在了哪里,分享给了谁。 朋友圈页面干干净净的孔峙,把他的午餐分享给了自己,颜乔心里骤然生出一阵奇异而微妙的欣喜,甜滋滋地在聊天框里敲下两个字:先生。 发送后的三秒内,孔峙惜字如金地回了个“说”字。 颜乔悄然晃起了藏在桌下的脚,愉悦地说:【就是越来越觉得这个称呼好听,想着怪不得您会喜欢。】 先生,可以是对男性的尊称,可以代指教书育人的老师,可以代指身负盛名的伟人。 当然,也可以是婚后对伴侣的爱称。 一语多关。 孔峙回:【跟他们混久了,恭维话倒是学了不少,其他方面的能力有提升吗?等你回来我看看,要是就溜须拍马的功力有长进,看我不好好教育教育你。】 一点不像是严肃刻板的批评,颜乔都能想象到他在那端笑意盈盈的样子。 仗着天高皇帝远,他手伸不到这边,颜乔俏皮地给他发了一个“你过来呀”的表情包,饭遁了。 她前脚才跟孔峙暗通了款曲,后脚副总经理就在前往培训地的路上愁眉不展地问她:“颜乔,你能联系上孔总吗?我早上给他发的消息他到现在都没回,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 颜乔心里虽然知道孔峙看见了,只不过不想回,但还是演技精湛地说道:“我也联系不上他,可能是有要务在忙吧。” 副总失望地说了声“好吧”,让颜乔莫名心虚。 但是孔峙不回自然有他不回的道理,她也不好拆穿。 这次培训的承办方是推广平台里无人超越的顶流,全国各地都有他们的驻地,策划活动的水平也是首屈一指的。 培训会开始前井然有序地给入场嘉宾发讲义,授课前发起活跃气氛的小游戏,中场休息时安排琳琅满目的茶歇点心,课程结束后人手一份纪念品。 每一个环节都完美到无可挑剔。 颜乔在课程中学到了不少实用的技巧,正为收获感到心满意足准备返程的时候,副总让她先不要着急回去,带她去见了合作多年的老客户。 这位老客户比颜乔大不了几岁,年少有为。他白手起家,四处投机倒把,倒真让他寻到了商机,十年之内有了上亿的身家。 只不过如今从德世集团的角度来看,是一只贪婪无度的寄生虫。 孔峙早就不想再让他们吸血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和他们的合作迟迟无法中断。 现在颜乔知道了,是副总在从中作梗。 副总和他们的关系看起来非常亲密,也没避讳着颜乔,在对方公司坐了坐,喝了两杯茶后,转移了阵地。 老客户请他们去了自己开的饭店,让手下的人安排了一堆招牌菜,紧接着就叫人上酒。 红的,白的,啤的,要多少有多少。 颜乔见势不妙,问副总要不要跑,副总是这样说的:“他这人就喜欢闹,你别中他套。能喝就喝,不能喝就别端杯子,不要勉强。” 话是这么说,可上了酒桌哪有不喝酒的。 眼见着他们把副总往死里灌,颜乔没法坐视不管,也加入了酒战。 谁知她刚加入,就有三个前/凸/后/翘、面容姣好的女生进了包厢,麻利地又开了一瓶酒,端起杯子挨个敬他们。 临时搬援兵已经够夸张了,哪能想到后面的走向更加惊人,事态逐渐脱离了控制。 颜乔本以为那三个女生是老客户公司养的网红,结果同事上了个厕所回来后告诉她:“那三个女的是隔壁KTV陪酒的,KTV是他入了股的。艹,怪不得这么能喝。” 颜乔的危机意识觉醒,可此时酒精也上了头。 在不省人事前,她孤注一掷地给孔峙打电话求救。 孔峙听到她口齿不清地介绍情况,不知为何竟生了气,语气冰冷地问:“让你喝酒了?” 第十六章 颜乔今天喝酒的行为,像极了循规蹈矩多年之后,报复性的叛逆。 烟她是连味都闻不惯才不去碰的,而酒的气味在她闻来是香醇的,从出生到现在她一滴酒都不曾沾过,本就积攒了足够的好奇,加之禁忌被触犯、被打破时有一种谜之快感。 于是她半推半就,借机放纵了一把,不是完全被迫接受。 生手上酒桌是最可怕的,每种酒都想尝,不知道自己酒量的深浅却好强,与桌上人周旋的辞令一概不知,每一次干杯后都喝得痛快爽利,喝法和摄入的量都极其易醉。 白酒是辛辣的,啤酒是苦涩的,红酒涩中带甜,都不是颜乔喜欢的味道。 从今往后她就知道了:她不喜欢喝酒。 一桌人都快喝趴下的时候,本该在邻市参加慈善晚宴的孔峙推门而入。 颜乔的目光已然涣散,头顶悬吊的水晶灯变成了白茫茫的光斑,孔峙投映到她的视网膜上,只依稀辨得出轮廓,五官一片模糊。 她努力地定睛聚焦,尝试了多次,清晰到一定程度又会恢复原样。 做东的客户恣意笑着,没看到孔峙铁青的脸色,张口不知死活地喊:“孔少来晚了啊,得罚三杯!” 孔峙在包厢内逡巡一圈,找到了靠近门口的颜乔,不顾所有人的目光,一言不发,拽上颜乔就走。 颜乔腿软,能是能自己走,就是站不稳,更无法自己走出一条直线,醉醺醺地往西装革履的孔峙身上贴。 好在她身材娇俏,骨架轻,最近好像又瘦了几斤,靠在孔峙身上没多重。 只是…… 浑身的酒气臭不可闻,和孔峙身上清冽的男士香水冲撞,那味道,无法言喻。 走廊里,壁灯明亮刺眼,照得颜乔眼睛眉毛皱作一团,下意识抱住了孔峙的胳膊往他怀里缩。 孔峙叹了口气,揽过她的脑袋将她摁在胸前,展开修长的五指给她挡光。 到了室外,地上没了松软的地毯,高跟鞋触地的“哒哒”声清脆且不规则。 颜乔东倒西歪,踉踉跄跄,一脚踩在孔峙锃亮的皮鞋上。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呼吸和步伐都停滞了一瞬。 下一秒,颜乔的鞋跟朝他的脚尖踩来。 幸亏他反应敏捷,堪堪躲过。 忍无可忍。 颜乔只觉得身子一轻,被他打横抱起,脚下像腾了云驾着雾,使不上丝毫力气了。 夜里风凉,吹过太阳穴旁,浸泡在酒精里的大脑胀痛不已,颜乔哼哼唧唧,神志不清地咕哝。 “先生,我冷。” “先生,我头疼。” “先生,我难受。” “先生,我渴。” …… 一口一个轻柔软糯的“先生”,叫得孔峙没了脾气。 一通折腾后,颜乔被他塞进了后座。 他自己开车,没空看顾烂醉如泥的她,在听到“先生,我热,我想脱衣服”后,烦躁地扯下领带将她的双手捆在她身前,防止行车过程中她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而他无暇阻止。 颜乔的记忆只停留在这里。 酒精的作用太强烈,苦撑到孔峙来接她已是极限。 在她眼里孔峙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是可以信任的人,她把自己交付给他就安全了。 第二天颜乔是被尿憋醒的,她睡在孔峙家次卧那张熟悉的床上,披头散发,但发圈端放在床头柜,衣服被压得褶皱横生,但好歹还在身上,有人替她脱下了鞋,整齐地摆放在床前。 酒后的记忆,一点零碎的片段都没有了。 尿意催得太来不及穿鞋,拢着腿一路小跑到洗手间放水。 不知道昨晚吐过没有,但她醒来以后明显感觉到胃里翻江倒海,一边数着秒,一边晃着腿,心里想着膀胱怎么能储这么多水,怎么还没尿完。 半晌裤子一提就按了冲水键,在马桶里浪涛翻滚的同时,扶着马桶圈“哇”地吐了出来。 把胃里的污秽吐空后,她缓慢且有气无力地站直身子,后知后觉地懊悔昨晚不该喝酒,更不该找孔峙给她善后。 今天清醒的时候都这么狼狈了,昨晚在他面前该做了多少丢脸的事啊。 孔峙会不会一气之下不要她了? 酒后流了很多汗,昨天上的妆差不多掉光了。 颜乔掬了几捧清水洗脸漱口,赤着脚在孔峙家里寻找自己的手机。 刚醒的时候她环顾过四周,没有在次卧看见她的手机。 即将行至客厅的时候,她听见了孔峙和人通话的声音。 孔峙的声音没有低音炮那么沉,没有气泡音那么哑,青年的音色,略带一点磁性,声带里干干净净,不掺杂质,像高山上静静流淌的溪水。 如果他不是带着气场在训人的话,会觉得他说起话来很温柔。 “我把人交给你,你就对她的人身安全负有责任。她才多大,还是个女孩,你让她在外面跟陪酒的拼酒?” “你也是当领导的人,我很难想象你平时是怎么带团队的。” “你不用跟我解释那么多,只用知道昨天晚上她要是在酒桌上出什么事,你今天就在局子里接受警方的盘问了。” “我看你的酒还没完全醒,等清醒了再来跟我说话。” 颜乔又走近了点,眼见他刚结束通话,面色不虞地将手机扔到茶几上,偏头看向落地窗外的朝阳。 阳光将他下颌线的轮廓勾勒的清晰明朗,高挺的鼻梁光亮白皙,侧脸格外英俊。 颜乔素着一张未施粉黛的脸走向他。 孔峙听见动静偏过头,和她的视线撞个正着。 她低头看路,他低头看她的脚。 海城在南方,没人给家里铺地暖,也没人给家里安暖气管道,深秋家里还是有些冷的。 这边一到回南天四处都潮湿得很,墙上地上一层水,所以只有二楼铺了地板,一楼铺的是瓷砖。 她光脚踩在瓷砖上,透心凉,说不冷那是假话。 孔峙许是被她折磨了一晚上,正生她气,觑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不是在床头给你放了双拖鞋?” 颜乔定在原地,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藏在身后的十指不安地收放。 孔峙倾身起立,看上去要撇下她到别处去,她连忙急切地喊道:“先生。” 孔峙斜了她一眼:“我再去给你拿一双。” 哦…… 一分钟后,孔峙拎着鞋回来,略微躬身,丢在了她面前。 不等他开口,颜乔就忙不迭自觉地穿上。 孔峙的面色温和了一点,找起自己的原因:“也怪我不该把你扔给别人。从今往后,你还是寸步不离跟着我,不会让你被人灌醉的。” 颜乔总觉得是他替自己担了错,正欲把责任揽过来,孔峙看穿了她的心思,打断道:“不用说了,没有下次。给你放一天假调整状态,明天再上班。” 颜乔沉默良久,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我的手机您有帮我拿回来吗?” “在玄关。” “那我可以去拿一下吗?我怕同事有急事,联系不到我。” “去吧。” 颜乔趿拉着拖鞋一个箭步逃离了现场。 拿到手机,果然有许多未接来电。 置顶的来自孔峙的司机彭宁。 孔峙的司机找她做什么? 颜乔疑惑地拨了过去。 结果一接通彭宁就说“没事了”。 像她这样好奇心旺盛的人根本忍不了这种事发生,刨根问底。 彭宁“哎呀”了一声:“真没什么。就是昨天孔总打电话问我在哪,还有多久去接他。我说十分钟,他说不用了。今天早上我打孔总电话占线,想到昨天的对话,想不通有什么事急到十分钟都等不了,怕孔总出什么事,就想问问你能不能联系上他。真没事,刚才我已经联系上孔总了,他今天休假。” “哦……”颜乔客套式地说,“那很好啊,你也终于可以休假了。” 彭宁笑了两声:“哈哈是啊,没别的事我挂了。” “嗯。” 同为打工人,她深谙,假期时间,每一秒都珍贵。 挂断电话,颜乔陷入深思。 也就是说,昨晚孔峙接到她的求救,亲自驾车飞速赶来了。 而她当时却仅仅在赌,他会不会来。 第十七章 两次调岗,加上七七八八的琐碎杂事,颜乔已经连轴转了十多天了。 今天是孔峙亲口批的假,总不会再占用她的私人时间了吧? 假期来之不易,颜乔却不打算闲着,屏蔽了公司的众人,言简意赅地发了条朋友圈,就两个字“接单”。 “接单”指的是接稿,没想到有人跟她谈起了别的生意。 她拎着自己的鞋,正往玄关走,途中接到了室友的来电,停下来接通。 “喂,小乔啊,你是不是还急需钱啊,我网店缺个模特,你能来配合着拍一些卖家秀吗?有偿的,给你百分之十的分成当佣金可以吗?” 室友入股的实体服装铺子租在了偏僻地段,人流量少,一直攒不下客源,每个季度末都要亏本清仓甩卖,估计是经营不善,濒临破产,才开了线上渠道,积极自救。 这个室友不是很看重学业,大一刚开学就开始自己创业,虽然宿舍留着她的床位,但实际上大学四年她都住在外面,神龙见首不见尾,经常找人代课,基本上每逢期末才能见到她的人影。 颜乔跟她没什么来往和交集,也没有深入接触过,一分熟悉,九分陌生,如果没有酬劳她就直言拒绝了。 衣服的款式和面料选得好,再多做点宣传,营销营销是有可能把网店办火的。万一出了爆款,百分之十的分成真不少。 颜乔犹豫了两秒,问道:“大概是拍什么类型的,能给我发点参考样本吗?我怕我驾驭不了。” 室友见这事有戏,连忙说道:“肯定驾驭得了,你身材这么好长得又漂亮,不当模特真的太可惜了。你等着,我马上把参照打包发你!” 室友早有准备,听到她发话便立即发来了五六段小视频。 视频里的少女穿着纯欲系的连衣裙,香肩完全暴露,性感的吊带卡在凹凸有致的锁骨两侧,纤腰束素,侧腰镂空,轻薄的布料仙气飘飘。 作为模特的少女站在画面中央,举手投足绮丽惊艳,双臂灵动柔软,仅靠没有露脸的上半身就勾起联翩浮想。 还没来得及看下一段,孔峙就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她身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颜乔吓得一哆嗦,手机面朝上摔在了地上。 孔峙闻声朝地上一瞥,不经意地看见了被放大至全屏显示的画面,随即不以为意地说:“这有什么好看的?”说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问,“你想穿?” 颜乔神经高度紧张,摇头点头再摇头。 他好像不喜欢这等人间尤物。 不知是不喜欢视频中女生的穿衣风格,还是风情万种的妩媚姿态。 审美不同,不必苟同,今后背着他穿就是了。 孔峙弯腰拾起她的手机,递还到她手上,充分尊重她的隐私,没有再往屏幕上瞟一眼。 “洗个澡,稍微清醒一点再回去吧。”孔峙见她拎着鞋就知道她准备走,另外把她的手足无措理解成了酒还没醒。 “不了,衣服脏了,没有换洗的,今天彭宁也休假,不想总是麻烦他。” 颜乔确实还没清醒,有一说一,话都没过脑子,导致孔峙问她:“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 别人家的司机大多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二三十年驾龄,上路经验丰富,技术老练,这样对路况的判断比较准确,安全可靠。 可孔峙的司机彭宁才二十五岁,是一名退役的火箭兵,招进德世的时候是看大门的保安,不到一年就晋升为了安保队的队长。 据说是有一次孔峙急着去市政府办事,车队没人,临时征用了彭宁,结果彭宁不但人品过关,驾驶技术过硬,为人处世也很有章法,政府的领导对他赞赏有加,于是孔峙就把人挖到自己身边了。 小伙子人老实,踏实肯干,脾气又好,虽然只是个司机,但能得孔峙青眼日后定能堪大任,公司里一堆坐办公室的姑娘都喜欢他。 最重要的是年轻,比颜乔大不了几岁,两人要是能凑一对,倒也般配。 颜乔一惊,酒都醒了几分,生怕孔峙误会,忙不迭解释:“我跟他也不是很熟,是早上他联系不上您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才知道他今天休假。” 孔峙没再就这件事说什么,想了想说:“等我一下,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公寓住的都是熟人,让他们看见了不好。”颜乔跟他朝夕相处的日子,没有一刻忘记过他们之间地位的差别。 她以为这么说孔峙就没辙了,没想到孔峙云淡风轻地说:“没事,我骑机车送你,戴上头盔他们认不出来的。” 颜乔顿时震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他到底还有多少身份和技能是她不知道的。 她弱声问:“您会骑机车?” 孔峙漫不经心地说:“年轻的时候喜欢玩这些,后来接下了公司,在外界面前要维持稳重的形象,就只能转收藏。” 怪不得他的头像也换成了风景图。 她曾经闲着没事戳过他的头像,惊讶地发现上一张竟然是他穿着击剑服的照片。 荷尔蒙爆表,勾人欲念。 颜乔还没回过神,他忽然扭过头看向她,“在你面前用不着藏。” 闻言她心跳如雷,一阵波澜在心头漾开。 孔峙去衣帽间换了件宽松的冲锋衣和同色系的运动裤,出来的时候看起来至少年轻了五岁,满满的少年感。 他还很体贴地拿了另一件冲锋衣让颜乔穿上,说她感冒刚好,酒喝多了也不能吹冷风。 周到得让颜乔又狠狠心动了一下。 机车和他的其他车一样停在地库里,要去提。 他没要求她跟去,也没不让她跟去。 颜乔被丢下会害怕,等待的过程也磨人,就跟着一起去了,于是离谱的经历又增加了。 ——第一次搭乘了总共只有两层的电梯。 孔峙的车库很大,停在车库里的有十多辆耳熟能详的豪车,有两款超跑还是全球限量。 看来初见的时候才是误会了他。 这里仿佛他的地下城堡、不为人知的王国。 她侵入了他的私人领地。 关于机车,颜乔可以说是外行中的外行,不管什么品牌和性能,在她眼里都长一个样。 所以在她此刻的认知里,孔峙有三辆一模一样的黑色机车。 车是纯色的,头盔倒是花里胡哨,而且有十几个。 孔峙在架子上随手拿了一个和自己的穿着相匹配的,让她自己随便挑一个戴上。 孔峙戴上头盔,把机车推到一个直径五米的圆形平台上,跨坐了上去,对她说道:“上来。” 颜乔犹豫:“可是这是在地下,我们要怎么回到地面上去啊。” 孔峙说:“你坐上来我告诉你。” 颜乔依言小心翼翼地抬腿攀上了他的后座,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迟疑了一下,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谁知下一秒他就捉住她的手腕,让她的手臂环上了他精瘦的腰。 隔着冰凉平滑的冲锋衣,她好像摸到了他的腹肌。 孔峙长腿一伸,踩了一下脚边的机关。 头顶随之漏下耀眼的天光。 有一扇外形跟井盖差不多,但比井盖大许多倍的门打开了。 接着平台开始缓缓上升,不一会儿他们就升到了地面上。 出口是孔峙家的院子。 孔峙偏头确认:“坐好了吗?抱紧我。” 颜乔的声音被封在头盔里,听起来闷闷的:“坐好了。” 说着双臂收得更紧了一点。 孔峙扣下头盔的防风面罩,旋动油门,载着她冲出了院子。 两人一路风驰电掣,呼啸而过。 迎着疾风,她的乌发在风中飘摇。 颜乔感觉自己像破风翱翔的飞鸟,无限自由。 第十八章 今天是周二,工作日的上班时间,员工公寓楼下除了正扒拉垃圾筒的老大爷,没有别的人。 颜乔毕业后才学着穿起了高跟鞋,不是很适应,从孔峙的机车上下来时没站稳,好在孔峙眼疾手快地搀了她一把她才没摔,不禁难为情地将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不知所措地盯着路面看了一会儿,尴尬异常。 半晌,作势脱下出发前孔峙给她的冲锋衣。 孔峙的脸藏在头盔里,颜乔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先不用还给我,不好拿,改天带到我办公室去。” 颜乔一看确实不知道放在哪。他骑的是马力惊人的机车,不是农民工在外务工骑的代步摩托,车尾没有箱子,连个置物的地方都没有,不如让她直接把衣服带到公司,反正衣服很轻,她住的离公司也不远。 不知道是不是风太大受了凉,颜乔取下头盔的瞬间一阵眩晕,下意识搂住了孔峙的脖子才没摔倒,把头埋在孔峙怀里咕哝:“先生,我好晕。” 没有办法,孔峙只能把她抱上楼。 员工公寓是二十多年前盖的老建筑,建筑结构固定,没空间安装电梯,得老老实实爬楼梯。 他抱着她生生爬了几百级台阶。 颜乔住的是三四十平米的单间,没有窗,一扇木门通走廊,一扇推拉门通阳台,阳台和独立卫浴都只有一平米,窗帘是用胶贴在门框上的深灰防水布。 家具有一张书桌,一张床,两个衣柜,两张长宽高矮不同的简易木桌。 家电要自己买,她没买。她也没钱装点,搬进来时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 天花板上时不时会掉下一两块墙皮,刷白的墙上爬满细小的裂纹,室内光线的明暗不取决于天气的阴晴,要看太阳在哪个方向。 孔峙嘴上嘱咐着“好好休息”,目光却在极差的生活环境里逡巡了一圈,若有所思。 孔峙走后颜乔才敢给室友回信。 思前想后,她还是拒绝了室友的邀请。 在孔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下,托她办事的人给的酬金都入了她囊中,再加上工资、稿费、参加工会活动获得的奖金,债已经还了三分之一。 那些债主不是放高利贷的,肯不收利息借钱,本质上都不是坏人,在她还了一部分钱后,纷纷为当初的极端激进道了歉。 甚至还有热心肠的债主问她哪来的这么多钱,怕她误入歧途,劝她如果是非法所得,早点回头。 还钱的时候陶滢反复跟她确认了三遍才肯收。 她终于喘过了一口气,也能为自己买一些生活必需品了。 欠债的这两年,她的物欲被压得极低,对金钱反而没那么重视和渴望,渡过了空前的劫难,她不再满脑子都想着怎么赚钱,像是反弹一样,反倒有些厌恶。 钱当然是要挣的,毕竟还有三分之二的债没还,却有了选择的余地。 背着孔峙接商稿已经很过分了,要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多打几份零工,猜都能猜到他会生气。 颜乔想象了一下孔峙肃着脸说“是我给的还不够多吗”的场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因小失大,不值得,她没必要冒这个险。 颜乔给室友回了消息后,又在搜索引擎里连续搜了“孔峙的未婚妻”、“德世集团现任总裁的未婚妻”、“德世集团联姻”等词条。 查无此类新闻或八卦帖。 于是她又把“未婚妻”改成“妻子”、“老婆”、“媳妇”这样近似的字眼,不厌其烦地试了几遍。 最终一无所获,她却放心了。 她觉得孔峙对她是特殊的。 给了她权,给了她钱,给了她只有他的女人才能拥有的照顾,就差一句告白和公开承认的名分。 以前她是不敢肖想,唯恐无福消受,现在是不敢说破,不敢丈量悬殊的身份。 她深知孔峙背后是孔家整个家族,他也是身不由己。 所以只要没有别人,不能嫁给他也没有关系。 如果说他有家室或者婚配的人选,哪怕她对他再迷恋,也不会做插足的那个人的。 好在……他不是属于任何人的。 颜乔知道孔峙爱干净,有轻微的洁癖。 他肯把自己的衣服给她穿已经不可思议了,昨天可能就沾了她身上的酒气,今天又将一件衣服借给浑身臭烘烘的她御寒,不给他洗了,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公寓房里没有洗衣机,颜乔回去后把孔峙的冲锋衣用手搓洗了,晾在了盥洗池上方的金属杆上。 临近中午,光照充足了起来,秋阳没那么暴烈,正好用来晒衣服。 从阳台进屋以后她就脱光衣服进了浴室,打开花洒开始淋浴。 人在洗澡的时候思维易发散,回想起孔峙在她面前表现出的种种细节,以及她在他面前献的丑和尴尬的糗事,颜乔一会儿蹙眉一会儿笑,变化无常,像个疯子。 一个十五分钟就能解决的澡她洗了半个小时,别说酒气了,身上的泥都化了,一搓一层乳白色的角质。 洗完澡她哪还有丁点睡意,只觉得脑仁像被人砸了一锤子一样疼,发誓再也不喝酒了。 孔峙也说了,他不会让她再被人灌了。 为了养精蓄锐,不管睡不睡得着颜乔都逼着自己上了床,舒展躯干,放松四肢,进入冥想状态,很快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缺氧,她睡得很沉,被什么魇住了似的,醒了还想睡,硬是从正午睡到了黄昏,苏醒时太阳都快落山了。 孔峙的冲锋衣本就是速干的面料,晒了一下午已经干透了,还漫着一股清新的味道。 颜乔本想叠起来放进袋子里的,但怕在袋子里装一晚上太久了,会形成折痕,于是便打算找个衣架挂起来。 打开衣柜里以后,她忽然想起当初为了图省钱,没购置衣架。 仅有的两个衣架是上次孔峙带她去逛街,卖家送的,导购打包的时候一起打包进去了。 一个她用来挂恩人的西装了,一个是她平时专门晾胸罩和内裤用的,是不可能用后者晾孔峙这件刚洗过的衣服的。 颜乔灵机一动,把恩人的西装连同衣架一起从柜子里取出来,再把孔峙的冲锋衣罩在这件西装外面,两全其美。 就在这时,她发现了一个巧合——孔峙的冲锋衣和恩人的西装尺寸相同。 虽然冲锋衣看起来要宽松一些,两件衣服的肩线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了一起。 是不是说明恩人的身量和孔峙的差不多? — 由于睡眠充足,休息得不错,第二天一早颜乔就彻底恢复了元气。 借着起得早,时间充裕,她还画了一个精致的淡妆,吃过早餐以后才带着孔峙的冲锋衣去公司上的班,结果路过会议室的时候,看见会议室门上的指示灯亮着,赫然显示着“开会中,请勿喧哗”。 一大早就开会,而且是紧急会议,孔峙直接召集的领导层,都没经她的手,让她去通知。 像是出了什么大事,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 她嗅到了一丝凝重的气氛,隐隐觉得不妙。 到了上班的时间,人都来齐了,议论声也响起来了。 颜乔听见有人说:“你看晨间新闻没?兴鹏老总入股的KTV因为涉嫌非法经营被查封了,可能人也要进去。跟我们的合作啊,八成要黄,说不定还会牵连吴总。” “涉嫌非法经营?是我理解的那个非法经营吗?” “就是嫖。” “我知道那家KTV,里面有陪酒业务,女服务生都穿超短裙,胸露到这里,一看就不正经,果然有问题。” “不会吧,兴鹏不是很牛吗?往年都有人罩着,根本没人去管,怎么突然被查,说封就封,还一夜之间就曝光了,是得罪了哪位狠角色吗?” “吴总跟兴鹏老总走那么近,这下要遭殃了吧。” “谁知道?之前孔总刚上任那会儿,他还不是捅了天大的篓子,让公司账上平白蒸发了六个亿,结果孔总竟然出面保下了他,用两年亲自填上了这个窟窿。天子宠臣,无所畏惧。” “不不不,这次不一样,我看玄。” “算了,神仙打架,关我们底下这些人什么事?别成炮灰就谢天谢地了。” 颜乔听了半天总算把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听明白了。 昨天一起去邻市参加行业交流会的吴东隆是分公司的副总,早些年是孔峙麾下的一员大将,荣极一时,威风到犯了大错照样稳坐高位。 这些年被惯得有了自己的野心,大概是背着孔峙跟兴鹏有了见不得光的交易,孔峙容不下他了,就拆了他的党羽以示警告。 接下来,恐怕要处置他了。 今天开会就是奔着这个目的。 想到这里,颜乔不禁胆寒。 网上流传有一种说法,是叫女孩子不要不舍得花男人的钱,说男人在女人身上花多少钱,就会倾注多少爱,只有投入了足够高的成本,他才会觉得女人有价值。 把感情贬得一文不值。 颜乔当时就觉得这是在物化女性,因此不敢苟同,现在看来孔峙显然是一个很好的反例。 他压根不按套路出牌,一点也不在乎什么成本。 吴东隆再怎么说也是旧臣,还是他当初花了六个亿的代价保下的,他如今都能杀伐果决地清理门户,万一哪天看她不顺眼了,岂不是也能眼都不眨地斩草除根?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固执且孤勇地在荧光周围盘桓。 第十九章 会议进行到一半,颜乔被孔峙叫进去清扫地面。 会议室的地面,还有会议桌上冷茶和废料,哪次不是等到会议结束才叫保洁阿姨去收拾打扫的。 孔峙以前也从没使唤过她干这种粗活,这次很明显是想借她的进入缓和气氛。 为了防止孔峙只是让她进去干活的,并无特殊用意,颜乔去洗手间把放在角落里的工具全拎过去了。 东西有点多,搬起来有点费力,不过她还是气喘吁吁地运到了。 到了会议室门口,连实木做的门板都隔不住里面的咆哮。 “我在德世干了二十五年了,为公司尽心竭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凭什么踢我出局?你这是过河拆桥!不仁不义!” “不过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罢了,你能坐上这把交椅都因为你爸叫孔胜东!你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董事长知道吗?今天董事长不来,我就赖这里不走了!想赶我走?没门!” 接着,颜乔听见了孔峙沉静平稳的声音。 “你以为今天的决议是谁授意的?不用等了,他不会来的。” 孔峙用了会议室里的话筒。 他说的话清晰地从四个顶角的音响传遍四面八方,充满了威慑力。 随之而来的是静默的死寂。 颜乔趁机敲了敲门。 “请进。”孔峙在里面回应了她。 颜乔旋开门,把工具落在门外,先进去摸清状况。 看得出里面的高层领导都各怀心思了,她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没一个人朝她这边看,都一筹莫展地打着心里的算盘。 刚才叫骂的男人不是主角吴东隆,而是负责危机公关和对外交涉的部门长章峰函。 据说他工作能力一般,与媒体和其他公司的关系全是靠钱砸出来的,每年光是接待费就上千万,谁到他那个职位上都能干。 且不说贪没贪的问题,他平时仗着资历作威作福,对部门里的姑娘也是百般调戏,跟覃琳同是董事长的人,两人臭味相投,物以类聚,走得极近。 他倒台的消息如果传出去,估计许多人都会觉得大快人心,可公司里的人都是利益至上,关系错综复杂,与他为伍的大有人在。 唇亡齿寒,有些人坐不住了。 “孔总,这么多事,总要一件一件来。今天我们还是先说吴东隆的事,老章的事延后再议吧。您消消气,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他的冒犯,他这人就这臭脾气。” 章峰函马上急了:“你把话说清楚,谁臭脾气?” “嘶,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呢?” 于是两人又掐起来了,会场里一片混乱。 颜乔看见孔峙脚底下有一堆碎瓷片,是破裂陶瓷茶杯。 估计是章峰函一怒之下朝他砸过去的。 颜乔也不管他们张牙舞爪撕得多难看,去门口戴上橡胶手套,把撮箕和扫帚拿进来,对孔峙说:“麻烦您让一让,抬下脚。” 孔峙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点,把脚挪开。 大块的碎瓷片好清扫,小块的陷在地毯里,用扫帚怎么也拨不动,颜乔索性蹲下来用手捡。 她的注意力都在碎瓷片上,没估量好自己的身高和桌子的高度之间的差距,低头捡的时候猛然撞到了桌角,却发现触感是软的。 孔峙不知何时不着痕迹地握住了桌角。 颜乔抬头看他,他却没有看过来,也没有因为她的碰撞收回手。 看起来是知道她可能会撞上去,才故意握住的桌角。 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他虽然称不上焦头烂额,但也愁眉不展,下颚线绷得很紧,面无表情抿着唇,神色看起来很是阴翳。 饶是心烦意乱,他仍分出神来顾及了微小的细节,是他本就如此绅士,还是只对她这么温柔,不易分辨。 颜乔心猿意马,却唯恐在这时候给他添乱,顾不上多想,捡到碎片以后就站起来,怎么进来的又怎么出去了。 关门之前她听见孔峙对那些元老说:“你们抱团取暖的样子团结得令人感动,不今天一起清算怎么对得起你们的同仇敌忾?经得起查你们就这样耗着,我乐意奉陪。经不起查还抵赖,终究不过是垂死挣扎,枉费精力。” 十分钟后,参会的高层一个个灰头土脸地从会议室出来。 与他们相遇的员工踮起脚尖,绷直了身体,努力靠边站,连招呼都不敢跟他们打。 孔峙留在会议室里久久没有出来。 颜乔担心他,等人走光了,偷偷摸摸地溜进去找他。 孔峙坐在中心位上,合眼捏着眉骨。 地毯隐匿了脚步,颜乔悄声过去,站到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将指腹按在他头顶的穴位上揉按,唐突又大胆。 即便是没有动静也有光影变幻,孔峙早就知道她来了,却不知她胆敢上手触碰他,还是敏感的头部,登时僵硬了一下,豁然睁开了眼。 不等他开口,颜乔便抢在他之前娇柔地说:“我奶奶过去发病的时候经常头痛,为了缓解她的病痛,我跟一位老中医学过一点按摩疗愈的皮毛。也不是什么高深的技艺,但行之有效。” 孔峙抬起的手渐渐放下,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任她放肆“作祟”。 他讥诮地笑了一下:“无事献殷勤。你也和他们一样,有什么诉求吗?” 颜乔不在意他的错怪,说道:“我只是心疼先生,不忍先生孤军奋战,想竭尽所能替先生分忧而已。自始至终,别无他求。” 孔峙沉吟片刻,像是慎重考虑后做出了决定。 “我一会给你一份离职高层的名单,你拟一则公告,给他们编好合适理由,让他们离开得尽量体面。这件事办妥了,我就相信你有在德世立足的能力,拿到毕业证以后不离开德世也可以。” 孔峙说的话不多,没有逐一给她解释得清楚明白,但颜乔领会了他话里的深意。 之前他让她走,是不希望她卷入复杂的纷争,远离德世这个是非之地。明显拿她当过路的陌生人。 而今天说这些话是有意培养她做心腹,指望她今后能在浑水里来去自如、游刃有余,攀登到更高的境界。他也会尽主人之责,护她周全。 他终于肯让她留下来,不再一心想赶她离开了。 内部洗牌的消息还没有广而告之,颜乔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专心致志地编辑公告。 字斟句酌、咬文嚼字、增删减补…… 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字数二百五。 短短五百字的应用文稿绞尽了她的脑汁。 大功告成的一刻她感觉到身体被掏空,一边欣赏成品一边感慨。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即使孔峙这样冷戾无情,依然有那么多人愿意誓死追随了。 不怕领导者生杀予夺,就怕领导者毫无魄力;不怕跟着他提心吊胆,就怕跟着他看不到前程。 孔峙不愧是成功的商人、成熟的男人,一眼就能看穿别人内心深处最真切的渴求,甚至比对方自己还要通透。 她本不想承认自己觊觎他身边的一席之地,他却轻易给了她并肩而立的机会。 他总是能准确地找到双方利益的平衡点,既不洗脑式地压榨利用,又不让自己看起来像在做慈善。 他分明手握对方的命脉,却让对方有喘息的余地,能在按他的意图达成使命后,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就拿他让她写的这则公告来说,这是她的本职工作,不论他吩不吩咐都该由她来写。 写好了则已,写不好就是众矢之的。 他们不能拿孔峙怎么样,还不能拿她撒气吗? 孔峙看起来是给她出了道考题,但实际上是在旁敲侧击提醒她留心眼。 没有刻意强调,却用奖励的方式引起了她的重视。 高明得不露声色,对她有致命的吸引力,令她无法遏制地着迷。 灰飞烟灭又怎么样呢? 从跟覃琳签协议,她就已经将一只脚迈进了龙潭虎穴,泥足深陷,再无回头路可走了。 现在跟着孔峙,不但有人撑腰,还能从他身上学到许多为人处世的方式。 她很喜欢现在的空杯状态,没有摧眉折腰的怨气,没有瞻前顾后的惶恐,没有患得患失的忧虑。 这种状态是孔峙赐予的。 她对孔峙说了谎。 她不是想为他分忧,只是想让他在不胜其烦的时候,多看站在身侧的她一眼而已。 她想得到他的关注,他的爱。 第二十章 杀鸡儆猴的最高境界就是孔峙的这招:杀别人家的鸡,儆自己家的猴。 兴鹏的老总是怎么进去的,外界流传的说法很多,但唯独没有人说是因为得罪了孔峙,孔峙做的。 连说“大家心知肚明”的谜语人都没有一个。 就是怕自己造谣的罪名成立,也跟兴鹏的老总落得一个下场。 那些更严重的法律禁忌就更没人敢触碰了。 腥风血雨过后,风平浪静。 这次换血之所以换得如此顺利,多亏了颜乔写的公告给那些老奸巨猾的元老们留足了颜面。 当然也得益于孔峙没有赶尽杀绝,让他们掂量过后觉得鱼死网破不值当,这才打落牙齿和血吞,悻悻作罢。 但不愿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的也不是没有。 这些人不是不识时务,只是已经贪婪成性,无药可医,死到临头还想着怎么用些蝇头小利收买人心。 于是又有人找到颜乔送礼,算是最后一搏。 颜乔在大是大非面前一向拎得清,当然当场就推拒了。 结果对方当即翻脸,扬言要与她共沉沦。 遗憾的是孔峙早有预料,随便在账上动了点手脚,用自己的钱填了公款,以赠予关系把颜乔赎了出来。 她现在干干净净,反倒是他们的行贿行为差点折腾死自己。 别人下棋弃卒保车,他下棋不费一兵一卒。 一场酣畅淋漓的热战下来,他的每一颗棋子都能全须全尾、安然无恙地列在棋盘上。 那么当他的棋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颜乔高兴的不是自己在这场对战中为大获全胜的结果做了多少贡献,而是当初孔峙那么坚决地说“想得美”,却不声不响为她清偿债务助了一臂之力。 就算他不肯承认,他也是心软的神。 这段插曲过后,孔峙之前跟她提过的老先生终于有空见他们了。 孔峙下这么大一盘棋着实很耗心力,得胜以后正好借机散心,接到邀请就携颜乔同往。 两个人再次拥有独处的机会,颜乔内心的喜悦不言而喻,却强作淡定,很好地守着自己的矜持。 老先生刚搬了新居,他们此番前往也是为贺乔迁之喜。 这位老先生和他的夫人都是朴素的人,退居二线以后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摆弄花花草草,整个后院都是高矮不一的盆栽,架子上摆了两排多肉。颜乔小时候没少偷师,得了奶奶真传,对种植培育大有心得,加上她惯会讨老人开心,两位老人家见了她喜欢得要紧。 “小孔,这是你交的女朋友吧。”老先生的夫人端庄地笑着寒暄,“你上次来我就在想,你也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怎么身边连个女孩子都没有,我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不好给你做媒。这下好了,有了就好。有个人陪你挺好的,比你孤身一人强。” 孔峙在老人面前温柔得很,笑起来更显儒雅:“那恐怕要让您失望了。这是我的学生,年纪轻轻就把中外名著读遍了,有才华,有涵养,不然我也不会特意介绍给林教授认识。我知道他老人家很不喜欢那些学什么都一知半解却四处卖弄才学的,我这位学生素来谦虚,是个沉得下心做事的人。” 颜乔一时不知该为他的澄清低落,还是该为他的夸赞欢喜。 但老先生的夫人回应给了她一种身心舒畅的感觉,笑意不减地应和道:“那敢情好啊,我们家老冯很爱重后生的。小姑娘有学问,长得也漂亮,一看就是好孩子,你的眼光可是我们家老冯平日里常称道的,说绝不会走眼。” 孔峙见一直都是他夫人在说话,看了埋头烹茶的老先生一眼,开门见山地说:“与您相识这么久了,从未带着目的跟您谈那些世俗的东西,可今日确有一事要劳您费心,不知您是否可以给她一个展示才华的机会。” 说着他示意颜乔拿出论文,面上依旧保持着微笑,“明珠蒙尘,委实可惜,我知道,您是惜才的人。” 颜乔有眼色地将论文递了过去。 老先生这才抬头正视颜乔,不紧不慢地接过论文,阅前眼底是不曾有丝毫波澜的,可看着看着神色就变了,问道:“你是孔峙的学生?洛大学毕业的?” 如果只问前一句话,她就点头了,可惜又问了后一句。 颜乔纠正道:“我不是洛大毕业的,我在海大读的大学,毕业后才有幸得了孔教授指点。您知道许贺杰吗?” 学术圈子说大不大,同在海城,应该会认识吧? 许贺杰不是别人,正是指导她毕业论文、卡她毕业答辩的导师。 根据学校的调查结果显示,他清清白白,并未徇私,卡她毕业却是确凿的事实。 他本可以在收到初稿的第一时间就甩出怀疑她抄袭的证据,却空口无凭地一味抨击,对她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而且在她更换选题后他也没有用心指导,反而借此大做文章,即便没有违反规定,在她看来也是失职之下的骚操作。 那份调查报告看得她如鲠在喉,现在回想起来还犯恶心,却不得不就此翻篇。 后来她用同样的路数为孔峙写了那份体面的公告,更加谙知其中的门道。 她承认她强忍不适提起这个姓名,是希望对方如果认识他的话,能够说点他的坏话。没想到老先生的回答更能解她心中的怨怼,直言不讳:“谁啊?” 堂堂海大教授,在泰斗面前连姓名都不配拥有。 颜乔心中畅快不少。 正因为正义迟来,所以能令人解脱的狭隘,实在有必要存在。 两人在老先生家吃了顿饭,席间与老先生相谈甚欢。 老先生谆谆教诲。 “颜乔啊,文学对于大多数热爱它的人来说不是牟利的工具,而是一种情怀。很苦,很累。可能会觉得每个阶段明明都有所突破,还是会时不时埋在沙尘底下,被盗窃者盘剥、被投资方轻视、被路过的野犬欺辱,这是无可避免的。” “我们无法颠覆世人脑海里对于穷酸文人的印象,无法对抗世人冷漠而没有来由的鄙视嘲讽,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别人都在追名逐利而把自己当成沽名钓誉的傻瓜。” “你的文字会记录你的生活片段、你的思想变化、你接触学习到的新鲜事物,这些都将是你与陌生人分享的财富,会在无形中帮助别人走出逆境,这是功德无量的大善事。你的福报,再后头呢。” 临了,老先生还送给他们两张京剧票。 经典曲目《锁麟囊》。 颜乔喜爱传统文化,但午饭过后没休息,到了下午瞌睡就来了,她怕自己在剧院睡着,故而不太想去听。 谁知孔峙听了她给的理由无所谓地说:“出来玩还讲什么规矩,睡就睡了,能怎么样?” 于是颜乔就和他一起去剧院听戏了。 谁知进了剧院孔峙竟然出尔反尔,变了卦,不但自己听得津津有味,每当她昏昏欲睡时,他就故意找话题跟她闲聊,成功驱散了她的睡意。 台上的人咿咿呀呀唱着曲,演员都是名角戏骨,每一场演出都相当卖力。 想到在剧院里睡觉确实不太尊重人,颜乔努力克服了困意,恰好在高/潮时清醒,听到戏里的一句唱词:“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颜乔不知前情,听来只觉得哀怨凄婉,还以为是个俗套的爱情故事。 因为乍一听确实像被背信弃义的渣男抛弃后,还被渣男疏导情绪。 渣男头头是道地劝她早日彻悟,独自美丽。 太令人心梗了。 颜乔怎么想就怎么说了,孔峙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刚才睁着眼睛也是白睁,全然心不在焉,耐心跟她讲起剧情。 “主人公生来富庶,嫁的人跟她也算登对,本该一生无忧,却不幸遭遇天灾,与家人离散,从养尊处优的大家千金沦为了苦海沉沦的苦命人。他指的是掌控命运却并不仁慈的上天,整句唱词是她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后的自我安慰,颂扬的是她面对变故时乐观坚韧的精神。名篇之所以是名篇,是因为站在人生的高度来创作,只拘泥于儿女情长,格局未免太小了。” 跌宕起伏的故事让他这样一概括,顿时有种歌唱主旋律的感觉。 凭他说的这段话,颜乔听出了他的态度,沉溺于小情小爱不值得提倡。 对他重度迷恋的颜乔大失所望,意兴阑珊地“哦”了一声,忍过一个哈欠,眼里顿时雾雨朦胧,红唇轻轻咂动。 孔峙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见,自顾自感叹:“可戏中的苦难,怎么能跟现实相比呢?你经历的切肤之痛,比她难熬多了。” 颜乔忡愣一秒。 没理解错的话,他这是在心疼她? 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始至终他都相信她对他述说的冤屈,相信她不是为了博取同情用的苦肉计。 对于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的他来说,信任是他怀中最珍贵的东西。 她得到了。 曲毕,她听见孔峙说:“我收回之前劝勉你的那些话,就祝你余生顺遂平安吧。” 他给了觊觎他的她希望。 第二十一章 颜乔是与世无争的慢性子,不论是搭乘公众交通工具,还是去吃食堂的大锅饭,从来不争不抢,以前生活没这么拮据的时候跟朋友去观影,也总是拉着朋友把彩蛋看完,等场内的人散得差不多了才不紧不慢地离场。 所以当孔峙说“走吧”的时候,她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老先生送他们的票也是别人送的,位置非常好,在舞台的中轴线上,也在过道旁。 他们不走,这排的人很难走,留着就是挡道。 他们一前一后被人潮推着走,孔峙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颜乔紧紧地跟随在他身后,唯恐被人潮冲散。 从没有一个时刻她像现在这样期望孔峙能够回头,或者牵着她的手走。 可直到他们到达演播厅的出口,孔峙也没有如她所愿,只是在出口停下步伐,等了她片刻。 他好像总是十分吝啬流露出缱绻的温情,却在一些细枝末节上不经意地透露出一丝丝温柔细心。 他说他是个坏人,但在颜乔心里是个嘴硬心软的好人。 剧院里人员密集,摩肩接踵,出了剧院才知道里面有多暖和。 颜乔一出来就迎面撞上冷飕飕的寒气,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满脑子的瞌睡瞬间被撵跑了,早上醒来都没这么清醒。 曲目的场次是下午场,为期两小时,结束时已经是黄昏了。傍晚时分夕阳落山,天色也渐渐暗下来,漫天的火烧云渐渐隐没褪去,被浑浊的灰蓝色替代。 海城剧院是古堡式的建筑,尖尖的屋顶直戳云端。 门口接着百来级台阶,台阶下是宽阔的音乐广场,广场中央是圆形的喷泉。 广场上铺满了光滑的地砖,有许多十来岁的孩子戴着头盔护具、穿着旱冰鞋在上面溜冰。 广场空旷,四周没什么遮挡物,一年四季都刮着很大的风,晚饭后有很多家长带小孩出来放风筝。 各式各样的风筝上挂着五彩斑斓的夜灯,一闪一闪光芒万丈。 触目所及皆是人间。 颜乔已经好久没有放过风筝了,成人好几年,却始终童心未泯,路过风筝摊的时候,目光一直盯着五颜六色的风筝,压根移不开眼。 孔峙看见了,倒退几步,拽着她回到摊边,问她:“要哪个?” 颜乔闻言难为情,口是心非地说:“小孩才会玩的玩意,太丢脸了。” 孔峙就问她:“真不要?不要就走了。” 她要…… 颜乔指着金鱼形状的风筝问他:“这个可以吗?” 孔峙一笑:“可以啊。” 老板也说:“当然可以了,我这没卖出去的都可以,质量保证没问题。” 两个人的“可以”不是一个意思。 颜乔心满意足地得到了想要的风筝,一边走一边摆弄,也不看路。 每当她快要撞到人了,孔峙就把她往自己这边拽一下,任由她自顾自捣鼓。 差不多五点钟的时候颜乔就感觉到饿了,只不过碍于面子没好意思说,没想到孔峙四点半的时候已经亲自安排了晚餐,安排在了剧院附近的自家经营点。 由于德世旗下的产业实在太多,孔峙每次出行都像极了微服私访。 他手里有一张旗下所有门店的联名储值卡,走到哪刷到哪,比银行的黑卡还能彰显尊贵身份——全球独一无二的尊荣。 德世在中西合璧的方面一直很能挖掘引领时尚潮流的创新点,兼容并蓄,先锋前卫。 比如这家中式Bistro,在海城把Bistro普及推广并且独具一格的只此一家, 别的餐厅纷纷效仿,但都是邯郸学步,不伦不类。 中午在老先生家吃的都是海城菜系的传统私房菜,道道勾芡,高油脂、高热量,吃完就得消化不良。 颜乔不喜油腻荤腥,吃得非常少,孔峙是因为一直被迫接受两位老人夹到碗里的菜,比她吃得稍微多点。 店内的装潢设计泛着浓浓的工业风,进店以后首先注意到的是白而粗粝的墙,其次是裸露在外的黑色钢架和明亮的橘调白帜灯泡,桌位间的隔断上摆放着清一色的白瓷蜡烛,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氛,洋溢着浪漫到极致的氛围感,环境在海城的餐厅里数一数二。 作为一间酒馆,吧台、高脚凳是标配,进店用餐的客人情侣居多,都非常年轻。 他们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窗外是可以星空下的露台,远处是鳞次栉比的巍峨楼宇。 如果不是风大,外面的夜景更适合当作用餐的背景。 菜单上罗列的都是当季的新品,以冷切肉为主,可生吃的舶来品为辅,刚上线不久,孔峙也没有品鉴过。 他将点餐的权利交到颜乔手中。 颜乔的注意力完全在和周围的高端环境格格不入的风筝上,孔峙一叫她,她就像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一样,把风筝藏到了身后,毫不扭捏地开始浏览菜单,心不在焉却故作认真,随便点了几道名字新颖且看起来诱人的。 颜乔点完以后孔峙接过菜单,又补了两道合自己口味的,交由侍应生通知厨房备餐。 酒馆里的菜当然都是用来配酒的,每一道都很精致,但份量只能塞塞牙缝。 颜乔点的主食是用来泡在咸汤里面包,配菜则是依赖高汤和酱料点缀的时蔬。 她点的时候有参考那天去孔峙家吃过的早餐,故意迎合的他的口味。 孔峙看过她点的菜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用意,添了道食材五花八门、口感层次极其丰富的大杂烩,和她点的菜互补。 另一盘是店内主打的招牌冷切牛肉,上面撒了坚果碎和迷迭香,佐以甜而不腻的秋梨和开胃爽口的泡菜。 最后,他还叫人上了一瓶低度数的梅酒。 喝不醉,却能满足女孩子对酒的贪恋。 “上次去海边出差,看过海了吗?”用餐过程中孔峙忽然问道。 颜乔停止切牛肉,专心回答他的问题:“本想等交流会结束后到海滩上走走的,可一瞥就被叫去应酬了,最后也没能去成。其实我读书的时候有很多去海边的机会,但是离海太近了,反而不觉得稀奇,也没那么强烈的欲望,毕业后却后悔没有在海边留过影,没有静静聆听过海浪拍打沙岸的声音。” 她没有告诉他,她大学期间唯一一次想去海边,是大四那年想纵身跃入大海,让大海终结她悲哀而又痛苦的青春。 “会游泳吗?我跟俱乐部约好了,明天去潜水,一起下水吧。你喜欢海的话,应该也会喜欢潜水。” 他问她问题,终于有了目的。 颜乔依然一如既往地保持着百依百顺的态度:“好啊,只要先生愿意,我都可以的。” 孔峙笑了笑,不置一词。 之后他们缄默地用餐,除了时不时碰杯,一起喝完了一瓶梅酒。 餐后孔峙刷卡结账,她趁孔峙不注意悄悄抓走了收银台上无用的小票,收进了口袋里。 小酌了几杯后,微醺的状态十分美妙,愉悦得想哼歌,想去大街上跑跑跳跳,心灵不受禁锢,身体却心甘情愿地留在孔峙身边。 她酿酿跄跄,脚步虚浮轻盈,手上紧抓着风筝当红扇,翩翩起舞。 意外就发生在一瞬间。 就在她思考要不要借酒壮胆,大胆挽住孔峙的胳膊时,孔峙高大的身躯突然直挺挺地朝前倾倒。 她赶紧抛掉风筝,下意识去接他,结果因为力气不够,自己反被他压得摔倒在地,掌心蹭破了皮,鲜血淋漓。 孔峙分明前一秒还在她面前笑得摄人心魂,现在却面色惨白,薄唇乌青,猝然在她面前陷入昏迷,一动不动垂着眼睫。 颜乔吓得不知所措,轻轻拍着他的脸颊叫他“先生”。 无人回应。 第二十二章 自从奶奶过世,医院便成了颜乔心底最恐惧的地方,恐惧到只要想起,浑身就开始不由自主地战栗。 万万没有想到,造化弄人,当孔峙被救护车就近运送到海城人民医院,她又避之不及地回到了这里。 行色匆匆的医护人员,痛苦求死的病患,崩溃无助的家属,遗憾惋惜的死亡宣判,冷漠得逞的笑,悲恸欲绝的哭…… 一幕幕回忆像洪流一样灌回脑海,时光仿佛回溯到年初奶奶濒死前的那天。 颜乔手脚冰冷,心口发凉,先是六神无主地蹲在急诊室门口发呆,脚站麻后毫无知觉地在急门前徘徊。 不知不觉,流了一脸的泪。 多亏她第一时间镇定正确地呼叫了急救中心,送医还算及时,孔峙经过简单的抢救已无大碍,没多久就从昏迷中苏醒,恢复了神志。 颜乔接到护士通知进去看他时,孔峙正在挨训。 医生将听诊器塞进孔峙里层的黑色针织衫里,没好气地说:“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按时睡觉不行吗?你要是像我们这样加班轮班,我也不说什么,都自己当老板了还天天熬夜,间歇通宵,不要命了啊?” 原来是熬夜熬出来的。 也是,他前阵子为平内乱殚精竭虑,思虑过甚,难免晚上睡不安稳。 孔峙默不作声地听着,看脸色,没有生气,没有厌烦,也没有听进去。 平时都是他训别人,第一次见别人训他,颜乔心想他肯定不愿意让人看见他挨训的样子,善解人意地在门口守候。 他不出来,她就不进去找他。 平安无事就好,悬着的心可以放下了。 颜乔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中式Bistro的地理位置不在商业街里面,而是中心城区人流密集的道路旁。门口是不久前才修葺过的人行道,砖与砖之间藏满了尖利的沙砾,她的掌心在上面轻轻一蹭就刮下了一层皮。 此刻她的掌心黏满了蜷曲泛白的皮,皮的根部连着肉,肉上灰掺着血,分不清界线,看上去狰狞可怖。 她从一旁的饮水机里接了点纯净水打算自行处理,孔峙一边扣着西装的扣子一边从急诊室里出来,瞥见了她手里的伤,非小题大做地带她去挂了个外科。 角色颠倒了过来。 排号的时候孔峙温柔地用口袋巾给她擦眼泪,轻声细语地道歉:“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颜乔难为情地说:“还好,没受到很大的惊吓。” 孔峙就笑:“没有受到很大的惊吓还哭了?瞧你哭的。眼眶红得像兔子一样,还说没有受到很大的惊吓。不是吓哭的,怎么还哭了,难不成是疼哭的?那就是疼哭的了。小姑娘怕疼正常,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颜乔不经逗,被他这么一调戏腾地羞红了脸,破罐破摔地顶嘴:“您今晚的话真的好多哦。我承认是为您哭的还不行吗?我就是害怕您生病,害怕您死掉,害怕您被人暗害陷入危险。” 孔峙叹了口气:“可是我和你无亲无故,把你留在身边也只是为了利用你,为什么要为我哭呢?” 颜乔当即反问:“有人为您哭难道不好吗?” 孔峙被她问住,旋即陷入了沉默。 颜乔想了想,决定还是把某些话说清楚:“我当时之所以会垫在您身下,并不是因为和您一同出来,您出了事我会被人往不好的方向揣测,受到责备批判,而是出于本能反应,也算还债。” 孔峙闻言看她的眼神变了。 颜乔冲他点头:“您没有听错,是还债。其实我是知道的,表面上看我的债是在飞快偿还,但无非是将债权从别人那里转到了您身上。我虽然心照不宣地收下了,但一笔笔都记在心上,来日会慢慢还您的。” 孔峙说:“我又不差那点钱。” 颜乔顺着他的话说:“我知道您不差那点钱,但是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呢?欠了就是欠了,哪怕十年、二十年、一辈子,也要还,这是生而为人的原则。再说我也不图从您那里得到什么。为您垫一下,用一点小伤,换您不被磕到头,躲过一场横祸,我觉得很值得,这样我心里也过意得去了。一直亏欠您,一而再再而三地赊账,我良心不安。” 孔峙笑了一下:“看来你是真的不贪心,不过我也是有原则的人,账要算清,出和入,不能混为一谈。帮你是帮你,谢你是谢你,谢是一定要谢的,你想要什么,尽管跟我说。钱财、身份、地位、权势,你说出来,我觉得可行的话,都可以给你。我用我的人格保证,不是试探。” 他不是在试探,可颜乔想试探,大胆地问道:“包括谈恋爱吗?想要恋爱,也算吗?” 孔峙默了默,对她交底:“颜乔,我这个年纪,身边也该有个女人了。但有女人,就意味着他们可以拿女人要挟我,不再像现在这样可以肆意施展,情绪也会因为女人受到影响,百害而无一利。这样对和我在一条船的女人也不好,实在是没有必要。” 颜乔口是心非地说:“我也没有说是和您谈啊。” 孔峙将信将疑:“那就好,我也不管手下人的私事,不过我让你呆在身边,无非也就是看中了你的安分守己。想谈恋爱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许多优秀的男生,但是你不要指望我会对你产生工作关系以外的感情,不然我会收回对你的照顾,以免你觉得我在欲擒故纵,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换作从前,他肯定会问她今天说的这些掏心窝的话是谁教的。 今天发生的意外彻底卸下了孔峙的心防,以至于他整个人都变得不太一样了,对她的态度柔和了不止一星半点。 既然话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颜乔也就死心了,只是不解:“那您对我的好算什么呢?算赠予,算报酬,算施舍,还是别的什么?” 孔峙早为自己找到了合理地解释:“算交易,平等交易。资源互换,各取所需,我们会是很好的合作伙伴。这样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感到自卑了。” 颜乔不假思索地否认:“我没有觉得自卑,我也不差……” 孔峙笑起来:“那你看着我的眼睛保证,以后再跟我说话的时候不要再动不动就低头了好吗?” 话音刚落,颜乔又准备颔首,意识到后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孔峙笑容更甚,抬眼看到条形黑色屏幕上滚动的红字,确认了一下手中挂的号数,对她说:“走吧,下一位就到我们了,不赶快清理一下伤口会发炎的。清理的时候肯定会疼,忍着点,不要怕,先生陪着你。” 这叫她怎么不心动啊? 大概是天生敏感怕痛的体质,伤口明明不大,医生在给她清理伤口的的时候,颜乔老是一边嘶气一边往旁边躲。 这也不是疫苗接种,只需要趁其不备扎一针就了事的。医生见状无奈地笑了笑,让孔峙帮忙想想办法。 结果孔峙的办法就是霸王硬上弓,强势握着她的手不让她乱动。 刚才进诊室的时候他那么温柔地说陪着她,难道就是像这样陪吗? 那还不如不陪呢。 说着让人安心的漂亮话,却是冷酷无情地把她欺负了一通! 过程中她凄凄惨惨地叫着“先生疼啊疼啊”。 他说什么? 先生不疼,哪里疼,一点不疼。 害她在外人面前挂着两道生理性的清泪,好不可怜。 医生听她叫孔峙“先生”,还以为他们是夫妻,对孔峙说:“您平时很宠您太太吧,惯得有点娇气。” 孔峙估计是为了她好不能心软,听着她哼哼唧唧又忍不住心疼,只注意到医生对她的形容,附和道:“是有点娇气。” 颜乔觉得丢人,生起了闷气,一上完药就跑了,脚下生风。 可是孔峙总能及时跟上她的步伐,完全看不出他才是因为昏厥被送来医院的那个。 孔峙也很会给自己找台阶下,顺势借用了身体羸弱之由,故意说:“你跑这么快是因为听到医生嘱咐我今后早睡早起,所以想让我早点回去休息吗?” 顾及到他终究是把身子累垮了才来医院就诊的,颜乔不好任性地跟他置气,勉强原谅了他。 孔峙得逞,心情愉悦,继而风度翩翩地哄道:“还疼吗?给你吹吹?” “不用了。”颜乔闷闷不乐地拒绝。 她现在非常难过。 不能和她在一起,何必要撩动她的心弦呢? 第二十三章 颜乔不是没住过酒店,是没住过一夜五千八的酒店,去外地参加考试或者活动从来都是住藏在巷子里的低价连锁酒店,门上的锁链锁了和没锁几乎没差别。 当然,她更没和男人来过酒店。 可不论是门口穿着平整制服的保安还是身旁西装革履的孔峙,都给了她踏实的安全感。 不知道是不是酒店被污名化得太严重,她站在前台时极度不自在,前台服务员问她要身份证的时候,她磨蹭了许久才将证件交出去。 前台的服务员见的世面多,职业素养极高,看他们的眼神温和友善,彬彬有礼地将房卡和证件分别退还给他们。 两间客房,同样的房型,这是孔峙给予她的尊重。 他们是自驾出行,行李放在孔峙座驾的后备箱,泊车的时候就已经被门童送到了房间里。 她和孔峙的客房在同一层,进电梯以后,刷卡、选楼层,都是孔峙一手做的。 单独和她相处的时候,孔峙好像从没有差遣过她做这做那,反而回回亲自动手,把该她做的那份也顺手做了。 酒店客房区的结构造得宛如迷宫,对于颜乔这种方向感差的人来说简直是噩梦。 她不知道出了电梯以后跟在孔峙身后拐了几道弯,反正让她在五分钟内回到刚才搭乘的那部电梯是不可能的。 廊道里弥漫着馥郁的古龙水味,颜乔觉得刺鼻难闻,但她默认贵的东西就是好的,没有刻意掩住口鼻。 而且看孔峙自在淡然的样子,显然已经闻习惯了。 她告诫自己不要表现得像个品味庸常的土包子,可末了还是露了馅。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路痴属性,颜乔不想明早独自去餐厅,于是狡猾地对孔峙说:“明天我叫您起床,我们一起去餐厅用餐吧。” 孔峙挑了挑眉:“午餐?你打算睡到几点。” 颜乔不希望他误会自己懒惰嗜睡,忙不迭纠正:“当然是早餐哇。” 孔峙淡淡“哦”了一声:“早餐是机器人送的,不需要去餐厅。醒了以后用内线联系前台,十分钟他们就会派机器人送来了。明天上午暂时没有安排,你可以多休息一会儿,但是十一点前要穿戴整齐,我们下午要进山。” 颜乔记性不错,闻言挑出信息差:“明天不是和俱乐部约了潜水吗?” “取消了。”孔峙说着看向她手上缠绕的纱布,“你忘了医生的嘱咐,这几天不能碰水?” 原来是自己拖了后腿。 颜乔难为情地说:“没关系啊,我可以在岸上看您潜。” 孔峙笑了笑:“算了,下次再找机会吧。既然带你出来了,让你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像什么话?我有那么不近人情吗?” 说的也是。 到了客房门口,该进各自的房间了。 开门前,孔峙对她说:“好好想一想,想要什么。还是那句话,想好了告诉我,我能兑现的都会兑现。” 他关上门颜乔才反应过来他让她想什么。 刚才在医院里许诺给她的“救命报偿”是认真的。 她一直以为她为他做的和他给她的,两者是可以相抵的。 没想到在他那里是一码归一码,分得这么清。 那她欠他的,什么时候才能还完? 想到这里,她连在这样豪华的酒店住一晚都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一路踩过来的手工地毯很难清理,却不染纤尘,养护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早餐是机器人送的,难以想象机器人送餐的成本。 房间里的设备都是耗能巨大的大功率用电器。 标注可以免费使用的桑拿房、KTV、桌球室、泳池等配套也并非真的不要钱,只不过包含在房费里面。 还有房间酒架上贴着保税号的进口威士忌,生产的年份至少在85年以前。 日子一天一天过,欠的人情一天一天累积,真的要永远还不完了。 之前她好像对报恩存在什么误解。 直到这一刻,她才清醒地明白:穷人报恩怎么配称作报恩呢? 那叫还债。 离开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晚上九点了,耗费了一小时车程到达酒店,再做完睡前准备,钻进被窝时将近十一点。 颜乔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把房间里的灯熄得只剩一盏小夜灯,盖好被子,闭上眼。 正要入睡,她忽然想起医生的提醒,爬起来给孔峙发了一条消息:【先生,睡了吗?】 孔峙几乎秒回:【还没,怎么了?】 【快睡觉啦。】颜乔发完这条觉得没什么立场,马上补了一条,【忘记医生怎么说的了?】 孔峙:【还以为你认床睡不着,敢情是专程查我的岗?】 不用听他的语气颜乔都知道他这是在说她胆量见长,竟然拿着鸡毛当令箭。 颜乔也发现自己最近在他面前放肆了一些,索性破罐破摔:【我给您讲个故事吧,听完故事您就睡觉好吗?】 这次孔峙半晌才回:【你讲吧,用语音。】 颜乔收到以后将“键盘输入”切成“语音输入”,清了清嗓子,对着手机麦上的采集孔讲起故事。 折腾了一天,她又累又困,实在没有精力开动脑筋,发挥想象力,去编造一个全新的故事,便巧妙化用了自己的经历。 “在广袤的大森林里,生活着一群世代生存、繁衍生息的鸟类,它们当中,夜莺的歌喉最为美妙动听。但它们都瞧不起夜莺,觉得它羽毛的颜色没有自己的鲜艳,时常嘲笑它长得像麻雀。夜莺也不屑得到它们的欣赏,嫌它们的嗓音嘲哳难听。” “后来有一天,森林里举办音乐比赛,夜莺在大赛上脱颖而出,成为了森林里的大明星。可这非但没有让它获得大家的祝福,反而受到了驱逐和排挤。它迫不得已,离开了原来的栖息地,来到了森林的另一端。” “森林的另一端不再只有鸟类,但夜莺的歌声依旧赢得了其他动物们的喜爱和追捧。夜莺享受被大家簇拥的感觉,四处炫耀自己曾在音乐大赛上拔得头筹。这件事情被百灵鸟知道后,让它代替自己去给失眠的老虎唱歌,告诉它把老虎哄开心了就不再愁没虫吃了。夜莺欣然答应,夜夜去给老虎唱歌,可是唱了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一条虫的影子。” “当它某天没虫吃的时候,天真地问百灵鸟什么时候能把承诺它的虫子给它。百灵鸟想方设法,一推再推,最后实在瞒不住了,就开始制造谣言,污蔑它之所以唱得这么好是因为偷学了其他鸟类的唱法。夜莺找老虎评理,老虎却因为从百灵鸟那里听说它不愿意给自己唱歌,大发雷霆,告诉夜莺,它能为自己唱歌是它的荣幸,再叽叽喳喳就把它吃掉。” “夜莺为了躲避老虎的追杀,投奔了狮子。狮子想,正好陷阱里差一个诱饵,可以用它来捕捉猎鹰,于是便收留了它。一场厮杀后,猎鹰死了,狮子成了赢家,夜莺劫后余生。夜莺问狮子,我可以在您面前一展歌喉吗?狮子说,我收留你,不是为了听你唱歌的。” 到这里,故事戛然而止。 讲的时候投入了真情实感,连她都同情起了童话里的夜莺,然后发现这只夜莺就是自己,更难过了。 语音发过去有网络延迟,孔峙听完这五段音频也需要时间。 颜乔耐心地等了五分钟,等来了一条孔峙的语音:“然后呢?” 这个故事在现实基础上进行了艺术加工与美化,部分情节经过了她的改编。作为故事的讲述者,颜乔刻意制造了一丝悬念,尾声留白。 她没有自作主张按照自己的臆想给这个故事编织结局,娇声说道:“先生,您该睡觉了……” 孔峙怎么可能听不出这段童话故事的原型,没跟她较真罢了,转而关切道:“洗澡的时候手有避开水吗?” “避开了。”颜乔答完,抢先说,“晚安,先生。” 孔峙别无二话,情绪不明地说:“晚安。” 第二十四章 颜乔的生物钟是固定的,想多睡一会儿都不行,一大早就醒了。 醒来看到昨晚的聊天记录,恨喝的那点梅酒误事,竟然在深夜犯起了矫情,不该说的话说得太多。 可惜一夜过去,早就超过了可以撤回的时效,除了掩耳盗铃般单方面删除,什么也做不了。 她怏怏不快地盯着那一条条占满五十九秒的语音条,长叹了一口气。 真的是肠子都快悔青了。 半晌她鼓起勇气点开语音条,回顾起昨晚干的蠢事。 “在广袤的大森林里……” 天啊,她怎么会发出这么嗲里嗲气的声音,连舌头都没捋直,听得她鸡皮疙瘩掉一地。 如果是清醒的状态,这段话说出来应该会是和纪录片的旁白一样,有一种平静深沉的朗读效果。 结果从昨晚的她嘴里说出来,娇滴滴的,语气幽怨得像在读一篇讣告。 孔峙那么精明的人,肯定听懂了她的化用和隐喻,会不会觉得她是在伺机卖惨,蓄意勾引。 就算昨晚没在意,早晨起来会不会也正在像她这样反反复复播放,一句句揣摩她的用心? 可她当时真没想这么多啊。 他说是觉得她安分才留她在身边的,要是觉得她不安分…… 颜乔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懊恼地将手机丢到一边,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心想主动解释的话只会越描越黑,待会见到孔峙一定要装作无事发生。 万一他无意间提起或是试探验证,务必要避重就轻,轻描淡写地把话题岔开。 心念至此,她忽然惊觉,跟在运筹帷幄的孔峙身边不过短短一个月,当初她给陈茵留下的“老实人”印象早已无迹可寻。 她不再单纯,不再稚嫩,机灵得像一只圆滑的小狐狸。 从不跟别人废话的孔峙经常会教她解决问题的思路,条分缕析地讲解他某些做法的用意。 他教她如何诱捕,如何成为一个高端的猎手。 他教她如何追猎,如何不放过任何一只入瓮的猎物。 他教她如何蛰伏,如何在局势不利的情况下独善其身。 他教授,她模仿,她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心腹。 有一瞬她沉溺于妄自尊大的骄傲里,觉得自己神通广大,十分了不起。 然而她没膨胀多久就被前来送餐的机器人打败了。 她如此“聪明”,居然连顺利取餐都做不到,好不容易按照指令在机身上戳戳按按拿到了一杯豆浆,不知道点错了哪个键,机器人原路返回了…… 她只好打电话给前台,把机器人叫回来。 用过早餐,梳洗完毕,穿戴整齐,她实在不知道有什么事可干,百无聊赖之际,纠结了片刻,还是给孔峙发了条信息,说自己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发了。 绝口不提昨晚的事。 孔峙也若无其事地说“那就提前动身吧”,让她多穿一点,穿得行动方便兼顾御寒。 颜乔一听就知道,这是极度耗体力的一天。 海城是被山林覆盖的海滨城市,所在的省份绿化面积高达百分之七十,当真当得起“清新”二字。 孔峙有个朋友大概六七年前竞到了政府的标,开始开山辟地,在荒山野岭大兴土木,筹建了一个新时代文明村镇,今年又靠山吃山,在周边落成了一个生态度假村,成了名副其实的“山大王”。 年轻人想法多,点子新潮时髦,引用Bushcraft的概念,将轻量化野外露营做得风生水起,不少富家子弟的钱都进了他的腰包。 这次邀请孔峙,为的其实也是合作,只是关系过于亲密熟络,成交的几率反倒不大,就说买卖不成仁义在,让他们去山上玩玩。 一开始颜乔听说要进山,担心山路上碎石遍地会硌坏轮胎,出发前特意提醒孔峙在后备箱存一个备胎。 当时她不理解孔峙为什么要笑,后来驶上山路才知道是自己多虑了。 海城的文化底蕴没那些历史名城那么厚重,保留下来的习俗多过文化,十来岁辍学打工是当地的常态,因此出了许多拼搏奋进的实干家,富豪多不胜数。 只不过由于隔岸就是海峡,政治环境敏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闷声发大财,就算靠着海也不比谁家邮轮大,而是比谁家房子建得雄伟壮观,村里的房子个个建得跟城堡似的,“村”得和其他城市很不一样。 正因为有他们这些企业家做贡献,海城的GDP在全国数一数二,政府自然不缺钱,山路修得比城里的路都好走,一条通天大道平顺无比。 一没红绿灯,二没测速器,赶时间的时候飙起车来堪比星际战舰启航。 他们上午十点启程,不到十一点就到了孔峙朋友的露营基地。 这个原生态的生态度假村已经成了二世祖们新晋的高格调消遣好去处。 车辆集中停放在草场旁划了标准线的空地上。 复古的、改装的、新能源的,一水的豪车。 草场以栅栏相隔,一分为二,左边是马场,右边是十八洞的高尔夫球场。 颜乔下车的时候看见有人开着车往山上跑,便问孔峙:“我们不开上去吗?” 孔峙说:“先在这里等一下东道主。” 颜乔“哦”了一声,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客人身份,请示孔峙:“我们既然是来拜访主人的,空着手不太好吧,是不是应该带点礼物?” 孔峙跟朋友很熟,平时见面不讲虚礼,你来我往至今分不清谁欠谁,不过听她这么说,也知道她有主意,配合地说:“那你看着置办一点吧。不过这里不是传统民俗景区,没有礼品店,需要另想办法。” 颜乔表示包在她身上,在路边的卖鲜榨甘蔗汁的小推车旁,花双倍价钱跟老板买了一根甘蔗,赶在孔峙的朋友来之前跑回来,顶着通红的脸蛋对孔峙说:“礼轻情意重。而且寓意很好,节节高。” 孔峙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还是我助理想的周到。” 没多久,孔峙的朋友姗姗来迟,看见他们后跑着过来,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们没来过会绕点路呢,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找对地方了。” 孔峙也笑着说:“不是有导航吗?定位定得挺准的。” 孔峙的朋友闻言眉飞色舞,骄傲地拍拍胸脯:“鄙人亲自搞定的。” 说完他看到了颜乔,问孔峙:“这位是?” 孔峙顺势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得力助手,颜乔。” 孔峙的朋友大方地冲颜乔拱手作揖:“幸会幸会,我叫杨琅。” 颜乔差点被他带偏,跟着回礼,最终腼腆一笑,端庄地伸出右手:“您好,杨总。” 孔峙的朋友礼貌性地跟她短暂相握,注意到她手里的甘蔗,疑惑地问:“这甘蔗是?” 孔峙借花献佛:“给你带的礼物,祝你生意兴隆,节节高。” 孔峙的朋友大笑:“可真有你的。到我办公室喝会儿茶还是直接上去。” 向来不容置喙地做决定的孔峙这次偏头问身侧的颜乔:“想喝茶还是想上山?” 这是她说了算的吗? 颜乔怔了怔,本想说都可以,话到嘴边临时改了主意,轻声说:“想上山……” 喝茶等同于叙旧,他们男人之间的话题她又听不懂,坐在那里怪无聊的。 不等她编出缘由,孔峙便扭头回了朋友:“直接上山。” 第二十五章 山道宽阔,车也不多,车速不知不觉就提了上去。 杨琅每逢弯道才想起踩一脚刹车。 他这辆保时捷911双门四座,孔峙坐在副驾陪他,颜乔孤零零地坐在后座反倒比跟孔峙坐一起自在。 两个男人东拉西扯聊着行业未来的发展趋势,各执己见,颜乔插不上话,也没兴趣听,随意看起了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 都快要入冬了,还能看见皮厚毛软、轻盈奔跑的松鼠,很难得。 辽阔的水域澄净如镜,上方白鹭纷飞,碧空如洗。 原始的景致美不胜收。 刚才在半山腰有建筑遮挡,温度和城市里差不多,现在他们被绿林裹挟,森冷的阴气从山体上渗出来,直往毛孔里钻。 羽绒服内芯膨胀,风衣又大又长,毛呢大衣笨重臃肿,无异于累赘,颜乔出门的时候就没有往行李箱里装。 她穿了一件保暖内衣,一件毛衣,还有一件外观时尚却并不挡风的棉麻外套。 看起来穿得够厚了,到了气温低冷的山里,还是冷得打颤。 颜乔冻得鼻尖通红,下车以后走到孔峙面前娇娇柔柔地问:“先生,能不能借用一下您的口袋,太冷了。” 孔峙穿得跟她差不多,里面也是穿了一件保暖内衣,一件羊绒衫,一件避风的皮夹克。 如果他穿的不是皮夹克的话,还能给她焐焐手,但是皮料本身就是遇冷则冷的材质,和冷风接触了这么久,比她的手还凉,总不好让她把手伸进他的毛衣里。 孔峙看起来是准备去握她的手的,但是这时候杨琅从车里拎出一个两百毫升的金属酒壶,对他们说:“冷的话我这里有茅台,早上刚灌的,小姑娘要不要喝一口,喝一口就不冷了。” 孔峙也就收回了手。 他说话算话,有他在别人甭想让她沾一滴酒,把颜乔护得死死的,闻言道:“她酒量浅,一会儿喝醉了你背她回来?” 杨琅性格爽朗,放得开,跟孔峙插科打诨接上了他的话:“好啊,颜小姐这么漂亮,是我得了便宜。” 孔峙笑着说:“没正形。” 到底没把颜乔拱手让出去。 他不动声色地将颜乔冰冷的纤纤玉手握在自己火炉一样温热干燥的掌心,十指相扣。 颜乔喜欢这样温柔随和的孔峙。 从见到他第一面起,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孔峙给她的印象都是严肃、苛刻、冷漠、孤傲,还有极强的掌控欲。 她崇拜、敬畏,却也不敢接近。 但是她这几天看到的孔峙是人脉广阔的社交达人,他的朋友都非富即贵却能愉快地谈天说地,看得出他们的交情不是浮于表面虚与委蛇的塑料友谊,相处的模式能让她感受到人间自有真情在。 她已经被迷得神魂颠倒了。 露营基地在沟壑纵横的山谷之间平坦的土地上,泥里嵌了许多零落的花瓣和甘草屑。 旁边是一条汩汩流动、清澈见底的小溪,水源充足,可以直接饮用,也可以用来洗菜。 临岸支起了一片军绿色的帐篷,像极了古时候行军打仗的驻地。 他们到的时候营地还有别的游客,好像还没上来之前颜乔看到过这些人的车。 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有活力也有大把的青春时光,家里或者自己稍微富裕一点都可以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可这些人俊男靓女身上穿的都是大牌新款或限量款,不像是愿意屈尊为别人打工的,一有时间就可以三五成群约起来潇遥快活,嬉笑怒骂闹得正欢。 他们就地取材生起了火,把带来的食材架在火上烤,炊烟袅袅,飘香阵阵。 地上铺了野餐布,餐布上却没有超市货架上买得到的零食,皆是些新鲜蔬果和上一秒还活蹦乱跳的高档海鲜。 杨琅问孔峙:“怎么样,搞的还不错吧。” 孔峙评价得很保守:“还行。” 杨琅挑了挑眉:“就只是还行?” 孔峙是抱着考察的态度来的,给出建议:“以原生态为噱头很吸睛,但原始得有些过头了,山里出没的野生动物太多,安全没保障。被蛰咬了,受伤了,没法及时送医。隐患摆在这里,相关部门来检查的时候不可能不提。” 杨琅托腮想了想:“确实不太好办,还请孔大师赐教啊。” 孔峙转而问颜乔:“你说呢?” 颜乔突然被cue,猝不及防,错愕了两秒。 杨琅笑:“你问她?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知道什么。” 颜乔本无意出这个风头,但要是瞧不起她,那就别怪她大显神通了。 她随即说:“有自然水源的地方必定栖息着许多原生生物,我们可以不跟它们抢地盘,换个地点做营地,净化过的水源还是会干净卫生一些。出于安全的考虑,还是应该在我们刚才上来的停车点那块设立医疗站,就近安置意外受伤的游客。” 孔峙收回赞许的目光,问杨琅:“听到了?” 杨琅冲颜乔竖起大拇指:“高啊,不愧是我们孔总麾下的一员虎将,实至名归哇。刚才多有冒犯,还望小才女见谅。” 颜乔被夸得难为情,转念一想,灵机一动想出的主意可行性极高,也没有什么不敢当的,于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只说:“我没有介意。” 在孔峙潜移默化的濡染下,她逐渐恢复了往日的自信。 野外露营的装备花不了多少钱,配置也用不着那么奢华,更加注重的是如何将场地布置得合乎心意,兼顾实用和舒适。 杨琅陪他们忙活了一阵,屁股刚着地就接到了客户的电话,要临时去处理一些事情,知会了一声就跑了。 就在这时,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从颜乔眼前经过,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被蝴蝶吸引,起身跟上去,闲来无事扑起了蝴蝶。 她蹦起来,蝴蝶就飞得更高。 一会儿她便不耐烦了。 正当她气馁时,蝴蝶飞行的高度降了下来,飞到了孔峙面前的一朵月季上。 她和孔峙同时去捉,蝴蝶没捉到,两只手撞到了一起。 肌肤相亲,让人心猿意马,生出几分缠绵悱恻的心思。 她的手一顿,僵硬地定格在了花蕊上方。 孔峙的手也一顿,随即欲盖弥彰地拎起她的手腕,看她指尖有没有沾到花粉,末了故作严肃地说:“别调皮,野外的蝴蝶说不定有毒性。” 颜乔讪讪应了一声,问孔峙:“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急什么。”孔峙看向她问,“不喜欢这里?” 颜乔摇头。 孔峙就说:“多坐一会,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这是相信杨琅不会抛下他们一去不复返才做的决定。 隔辈有代沟,跟同龄人在一起才轻松自由,饶是孔峙圆滑世故,礼数周全,昨天在老先生那里也是呆了两个小时就想走,今天却想久留。 孔峙气定神闲地给她倒了杯橙汁递给她:“城市节奏快,人浮躁,偶然回归自然,享受一下慢生活也好,能心平气和做许多事,调养生息,有益身心。” 颜乔不喜听他说教,嗯嗯啊啊应付,左耳进右耳出,左顾右盼,环顾四周。 忽然间,她想到问孔峙要什么“救命报偿”了。 她望着岸边的桃林看了一会儿,回头对孔峙说:“先生,您说的报偿还作数吗?我不要多值钱的玩意,只想要桃木簪,您亲手做的桃木簪。” 说着她满怀期待地盯着孔峙,希望他不要拒绝。 会这样提议,纯粹是因为她不想再花孔峙的钱了。 没想到她这一心血来潮,弄得孔峙有点骑虎难下。 手工艺品都是看着简单,做起来复杂。 做着做着就丧失了耐心,只觉得折磨。 就怕孔峙觉得她是听了他说的话产生了逆反心理,故意折腾他。 但孔峙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好,我去拿工具。” 野营基地的生存资源还是蛮多的,异常齐全。 锯子、小刀、磨砂纸,应有尽有。 秋末冬初,桃树枯朽,光秃秃的只剩下枝干。 孔峙挑了一截一元硬币粗细的桃枝锯下来,用小刀刨出平面让她来画花案。 颜乔当仁不让,用中性笔勾勒出大致的轮廓。 线条流畅,一气呵成。 一个下午孔峙都在用小刀雕琢这支天然质朴的桃木簪。 从初具雏形到打磨到精致平滑,耗时三小时,称得上慢工出细活。 做好以后孔峙起了一手泡。 足以见得他平时养尊处优,没干过粗活。 颜乔见了自责不已。 孔峙却只冲颜乔招招手:“过来,我给你戴上。” 颜乔听话地凑过去,原以为他只是要给插在发间而已,没想到孔峙一把撸下了她的发圈。 如瀑青丝倾泻而下。 她紧张地叫:“先生……” “别动。” 孔峙修长的指节在她的发丝间肆意穿梭,挠抓成型,而后随意一绾,竟用一支桃木簪束起了她的长发。 他捣鼓了半天后,对她说:“转过来我看看。” 颜乔依言面向他,作势摸头被他拦下。 “先生,这样好像不太牢,转头的时候会晃。” 孔峙不知是对他一手造就的成果满意,还是欣赏她与簪子相配的素淡容颜,眼底含笑。 “没事,就这么戴着,好不容易弄好的,不许自己取下来。” 第二十六章 杨琅果然在天黑之前回来了,按照四菜一汤的国宴标准给他们安排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晚上还打算请他们泡温泉。 孔峙拿颜乔当借口推辞:“她手伤了不方便,这次就算了。” 杨琅见招拆招:“没事,不用下水也可以,我们的温泉山庄里还有泰式按摩的项目,男女技师都有,手法那都是一顶一的,保证把你们伺候得舒舒服服。怎么样?干脆在我这儿住一宿,做个马杀鸡撒。” 孔峙这才说实话:“多事之秋,家里还有一堆烂摊子没处理,你知道我不是贪图享乐的人,只好抱歉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颜乔觉得这句“你知道我不是贪图享乐的人”是说给她听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杨琅也不好强人所难:“好吧,有空再约。天色已经不早了,你们回去的路上慢点,到了给我报声平安。” “好。” 孔峙上车以后把车窗降下来,跟杨琅打了声招呼,“我们走了,回头见。” 杨琅冲他们挥手:“拜拜。” 车刚开出去一百米,孔峙把手机递给颜乔:“导航。” 车载导航和播放器是一体的,孔峙还想来点音乐,把手机给她以后就开始放歌。 颜乔接过手机,一眼就看见了屏幕上电话图标右上角的红点。 红点上用白字醒目地标着“89”。 89通未接来电,不一定来自不同的89个人。 颜乔猜孔峙这次出门不光是为了把她引荐给老先生,顺便见朋友,还为躲一波求情和死谏。 打的是一箭三雕的主意。 外出期间不断有人给他打电话,他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都被他晾着。 他倒也不拒接,每当有人打来他都会看一眼来电人,做到心中有数。 耐心得可怕。 试想一下,换作是她,度假途中被这么骚扰,早就关机保耳根清净了,哪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耐? 那些人见他心意已决,终于放弃了,可孔峙反而要回公司坐镇,调令新臣了。 定好终点后,颜乔把音量开到最大,随后把孔峙的手机放在中控台上,让导航自动播报。 通过一个隧道后就回到了城里。 习惯了在山道上畅通无阻,回到城市明显不适应,尤其是撞上了头一个红灯,接下来几个红绿灯路口都会遇到红灯,叫人心焦。 要不是每个红灯倒数的间隙孔峙都会趁停车仔细观察他右手上的水泡变化的情况,颜乔也不至于惴惴不安。 她也想关切地问他要不要紧、疼不疼,但他手上之所以会起泡,都是因为她提议要他亲手给她做簪子。 现在他为给她做簪子磨伤了手,她才跟放马后炮似的给予关怀,未免显得假惺惺。 颜乔想不通,他怎么会磨伤手呢? 男人不都是皮糙肉厚的。 她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会让孔峙受伤。 她为什么没有早点学车呢? 如果她有驾照的话,至少可以替孔峙开一会车,他就不用用受伤的那只手一直攥着方向盘了。 孔峙虽然在很多时候不给她选择的机会就单方面做决定,但是在某些时候也非常尊重她的意愿。 比如,他会在她十分没有安全感的时候,舍弃对自己隐私的保护,给她向外界求助的机会,不拉上家里的窗帘。 比如,他分明习惯了用金钱摆平一切,却允许她自由选择酬偿方式,用弥足珍贵的时间,干劳神费力的手工活,以此满足她的心愿。 再比如,他已经很久没有开车了,才开了一会儿就累的不行,但还是因为她不愿让别人看到她从他的车上下来,舍近求远改了道,绕了一大圈,将她放在了那个约定俗成的公交站。 他们有了心照不宣的老地方。 颜乔回到房间的时候不算晚,八点一刻,但是或许是出于没有午休的缘故,她感到异常的困倦。 奈何她再困也不敢睡。 她舍不得拆掉孔峙为她盘的发。 不得不说孔峙的手法是真不错,也不知道是无师自通还是在哪个女人那里练过,松散是松散,蓬乱是蓬乱,插在发间的簪子一直没有掉落。 她将放在口袋里的小票掏出来,找了只笔把上面的价格记在了自己的账本上,顺便把房费也添了上去。 她没有骗孔峙。 她欠他的债加上他花在她身上的钱,她都有好好地记在本子上。 但是有些东西不好去衡量和计算,就像托孔峙的福,她跟着去蹭的他朋友的招待,算不算进去,算多少钱,她觉得很难办。 她把小票夹紧书里妥帖收藏了起来。 这既是她欠孔峙的债,也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记忆。 — 第二天颜乔照常上班,路过其他部门的时候正看见一个年纪轻轻的男人从桌子底下的睡袋里钻出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戴上了眼镜。 他的同事拍着他的肩揶揄道:“不带你这么卷的啊,刚结婚不久就让家里的娇妻独守空房,怎么忍心的啊。” “别提了。”男人不耐烦地说,“也不知道她又吃的哪门子醋,阴阳怪气跟我闹,见面就吵架,还是公司清静,根本不想回家。” 同事惊讶地问:“怎么了?” “昨天不是发工资吗?钱到账我就给她买了只口红。怪我不该嘴贱,多说了一句让她随身带着,可以在需要的时候补补妆。她问我从哪学的,我说你们女的不都这样吗?她就问我是不是外面有人了,还是说嫌她不够漂亮。这他妈哪跟哪啊,网上不多的是类似的段子吗?家里一个就够他妈烦了,我干嘛还给自己找不痛快。女人就是事多,麻烦。” 看得出那位男同事是真的对此感到厌烦,眉毛拧得像条大蠕虫。 世俗的偏见就是这么没有道理。 并不是所有女人都对打扮自己充满热情,也不是所有男人都向往左拥右抱的香艳生活。 然而大家都很有共鸣:女人不喜欢占有欲强到极致的偏执狂,觉得他们过于小家子气,男人也不喜欢胡乱吃飞醋的深闺怨妇,觉得她们是在无理取闹。 所以说她在孔峙那里不僭越是对的。 她不该在乎他如何跟异性相处。 就在颜乔对此有所感悟的时候,白天公司来了位没有预约的女人,说她找孔峙。 颜乔也是按流程办事,没有预约就是概不接待。 没想到对方高傲地嘲讽她没有眼力,不懂变通。 关键是孔峙听说以后当真见了这个女人,还表现得十分具有绅士风度。 女人一上来就不满地跟他抱怨:“你这助理是新招的吧,真的是死脑筋。她拦我诶,我让她通融通融她硬说不行,非跟我犟。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我这一天的心情就这么毁了。” 颜乔闻言很是无语。 孔峙看了颜乔一眼,随即朝告状的女人礼貌一笑:“她也是公事公办,可否收起你的小姐脾气理解一下?” 颜乔不禁好奇起两人的关系。 女人听了他的劝,不再纠缠,直奔主题:“算了,我也懒得计较这么多,说正事吧。我来是想邀请你参加我们公司主办的拍卖会,我们老板把这活交给我了,你要是不去,我没办法交差,所以你会去的吧?” 颜乔心说你想多了,孔峙最近“日理万机”,哪里有空去参加专为冤大头们设立的拍卖会。 可她这个念头刚出就被孔峙打脸了。 孔峙竟然欣然应允:“好,不过我要带个人跟我一起去。” 女人兴高采烈地说:“当然可以。别说一个,十个都没问题,多多益善。所以还有哪位大佬要一同出席?” 孔峙波澜不惊地揭晓答案:“我助理。” 第二十七章 出于涵养,颜乔从不会因为性别对同性产生敌意。她不会为了攀富贵以此为由违心地夸奖,更不会攻击对方的年龄和外貌,只会对迥然的生长环境塑造出的三观与性格保持平和静默的旁观。如果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敬而远之,如果接触一番后发现还算投契,便不卑不亢地交往。 面前这个女人一看就是骄纵成性的大小姐,行为谈吐跟名媛沾不上一点边,却被优渥的家境养出了十足的自信。 颜乔不讨厌她,却知道众星捧月长大的人必然喜欢寻求陪衬,不想被当做影子对待,就不要凑到对方跟前。 “我助理”三个字一出,女人鼻梁上架着的、缀着细闪金链的金框平光镜坠下一截,她伸手扶了一下,仔细打量了颜乔一遭。 估计是不好得罪孔峙,收回目光,不置一词。 颜乔看着她从那个款型时尚却不适用的皮包里扯出一卷折痕明显的资料,递给孔峙。 资料是相纸材质的,换作普通的纸张,早揉成一团了。 真够随便的。 孔峙慵懒地接过,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心平气和地说:“这就是你对待工作的态度吗?跟随便打发叫花子似的。也就是我,换个人跟你对接试试看,哪个愿意跟你合作?” 女人压根不像在求他,趾高气昂地说:“除了你谁还这么挑剔?宋宴君要是像你这样我早把他甩了。” 宋晏君。 颜乔听到这个名字蓦然抬头。 这是迄今为止离恩人最近的一次。 孔峙不以为意地笑道:“好,那我把他叫过来,你把这句话当着他的面再说一次。” 女人不吃他这套,无所畏惧地坦然道:“你以为我不敢吗?我要是把这话说给他听,他指不定还偷着乐呢。” 颜乔真的好羡慕面前的女人可以这么大胆地和孔峙说话。 他们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平等且高贵,而她好像天生低他们一等,融不进去的。 “停,打住。”孔峙孤家寡人一个,不想被情侣秀恩爱,“你俩的事等会再说,现在说拍卖的事。” 女人闻言把话题拉回拍卖会:“你看看这些产品有没有喜欢的,图片下面都标注了底价。” 孔峙把资料沿折痕往反方向折了折,随后铺展开,一页一页地翻阅。 他在看的时候女人的嘴也没闲着,自卖自夸:“我跟你说,这次拍卖可是我们拍卖行办得最隆重盛大的一次,古董珍玩、古典家具、古籍善本、珠宝翡翠、西方艺术品,琳琅满目。好多拍品都是抢手货,一曝光就被行家惦记了。拍卖开始前,照例要在国际会展中心办个展,你可以……” 女人说着一顿,朝颜乔看了一眼,“你可以带着你的助理去看看实体,部分珠宝可以试戴。” 颜乔上一次看展还是在俄罗斯做交换生的时候,也是那时候学会的一两句俚语,后来成了进德世的敲门砖。 “还有珠宝呢。”孔峙说着也翻到珠宝的部分,目光被价值最高、最具看点的一颗蓝钻吸引,问道,“没有红钻?” “看不出你挺懂行啊。”女人眉飞色舞地调侃,“我还以为你的品味和我们家老爷子一样,只喜欢那些古字辈的物件,明明之前的那些珠宝拍卖会你从不参与。” 孔峙轻描淡写地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女人听他这么说不乐意了,努了努嘴,娇嗔地说:“把这些绝世珍宝比作猪就过分了啊。” 孔峙不想跟她浪费时间了,下了逐客令:“好了,你的任务基本完成了,可以回去复命了,我也该去主持会议了。我这么守时的人,为了见你,都迟到整整五分钟了。” “行吧。”女人说着不高兴地埋怨道,“会会会,一天到晚都是会!宋晏君也是成天开会,不知道哪来那么多会要开,连陪我看电影的时间都没有。本来上班就忙,下了班还那么多应酬,烦死了。” 孔峙微笑着,没有回应她,女人也不赖在他这里,拎着包就走了。 好不容易有了恩人的蛛丝马迹,颜乔很想追上去,结果脚刚抬到半空中孔峙就发了话:“不用送,跟我去会议室,你还是负责做会议记录。” 孰轻孰重颜乔还是掂量得清的,只好作罢。 今天错过了也没有关系,到时候孔峙带她去参加拍卖会,还有机会确认的。 不必急于一时。 去往会议室的路上,颜乔问孔峙:“您真的要带我去参加拍卖会吗?这好像不在工作范畴内……这是您的私事吧?” 孔峙就说:“是私事没错,可我不是也帮你办了许多私事吗?这次换你陪我有问题?” 好像是没毛病……但她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算了,礼尚往来,起码不欠他人情了。 狡兔死,走狗烹,章峰函被孔峙赶走后,覃琳在公司的地位岌岌可危。 她自顾不暇便也顾不上找颜乔的茬,因此颜乔在公司的日子逐渐好过了起来。 孔峙这个严苛的资本家偶尔还会劝她不要加班。 那天她一时兴起,给孔峙做意式咖啡时尝试拉花,在咖啡表面拉了一颗爱心出来。 给他端过去以后才发现暴露了对他的爱慕之心,逾越了边界。 没想到孔峙看到后,难得在工作时露出了笑容,说道:“你画这么好看我都不忍心喝了。” 她马上说再去做一杯美式的,孔峙却为她改掉了挑剔的毛病,不劳她再折腾,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 颜乔盯着他圆润性感的喉结两眼放光,趁他不注意咽了咽口水。 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双休日颜乔也不再兼职接私活了,研究起怎么考驾照。 短时间内她是不可能买得起车的,她考驾照的目的主要是让孔峙和她单独出去的时候开车不那么辛苦,自己可以替换他,他就不用那么累了。 颜乔应付考试的能力绝对一流,科一游刃有余,科二一举通过,科三手到擒来,科四十拿九稳。教练说按照她这个进度,她就是这期学生里最早拿到证的。 从拍卖行发函到举办拍前会展,期间有一个月的筹措时间,颜乔好好利用了这段时间,还差一步之遥她就能顺利拿到驾照了。 与此同时,她收到了期盼已久的学位证,功成圆满。 为了感谢孔峙帮她拿回学位证,她请孔峙在公司楼下新开的日料店下了顿馆子。 日料店主打精致的怀石料理,菜色还原天然本味,营养健康。 环境也十分高雅,桌位之间以屏风相隔。院子里铺了一地碎石子,用钉耙勾勒出了山水的抽象形态。 一餐要花她不少钱,但是她一点也不心疼。 初冬练车没有夏天辛苦,但是每当下车的时候后背依旧蒙了一层汗,日积月累她也晒黑了不少。 孔峙不知道她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只是注意到她肉眼可见地黑了一圈。 颜乔终究没瞒过他,和盘托出。 孔峙听了笑得很令人心动,想必是对她动了心。 她不逼问,她要他有朝一日自己把喜欢说出来。 这家日料店罕见的沿用了先用餐后付款的机制,赌的就是个诚信,很拉好感。 她本想假借去洗手间把账结了,没想到孔峙见微知着,跟了上来,以他有这家店的会员卡为由买了单,并且嚣张地说:“跟我出门哪用得着你一个女孩子买单,瞧不起我是吗?” 好赖话都让他说了,颜乔无言以对,出店以后小声吐槽:“就你大款。” 谁成想他耳朵竟然这么好使,听见了她的嘟囔,扬着眉梢问:“有钱怎么了?” 颜乔敢怒不敢言,硬着头皮恭维:“有钱特别好,出门有排场。” 孔峙笑着垂首宠溺地说:“不是有钱好,是为你花钱的感觉好,只有为你花钱的时候,我才会这么高兴。” 第二十八章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孔峙对她的宠爱到了可以用纵容来形容的程度。 有一次她需要统计主管级别以上的领导层自主学习的情况,一半的人不愿意以“接龙”这样简单便捷的形式配合她,孔峙就在群里发了话,说以后所有的登记全部要以“接龙”的新形式去做,学不会的可以告老还乡。 还有一次孔峙不在公司,她就狐假虎威替孔峙做了决定,结果孔峙回来以后知道了,非但没有责怪她,还夸她干得漂亮,得了他的真传。 这是工作上的,还有生活上的。 虽然不知道孔峙到底是不是因为她住在宿舍才做的决定,但他确实对工建部下了命令,让他们在一个月之内将员工宿舍翻新改建。 所有住在宿舍的在册员工在此期间可以免费畅享德世旗下任一酒店高级客房的住宿服务。 颜乔觉得,他们的关系已经彻底打破上下级的界限了,她也开始变得有些恃宠生娇。 已经有两年没人给她过过生日了,所以当生日到来的这一天,颜乔已然忘记了这天是自己的生日,直到被各大社交平台、商家发来的祝福短信和邮件提醒,她才隐约想起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进入社会以后她变得非常世俗,没有假期的纪念日在她眼里都是平平无奇的工作日。 既然要上班,那和平时也没有什么差别。 不过德世还是很人性化的,把客户生日送礼上门的传统沿用到了职员身上,在员工生日这天会送上祝福卡片和集团的周边。 颜乔一上班,人事部的同事就给她送来生日贺卡和一个印有德世logo的充电宝,她礼貌地表示了感谢。 贺卡的格式和内容是固定的,人名用横线空了出来,是发出前才填上去的。 落款是孔峙,签名是手写体。 颜乔用指腹蹭了蹭孔峙的签名,没有把墨迹蹭花。 是印刷上去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失望,失望过后又很快归于平静。 他人忙事多,没理由关注她的生日是几号。 颜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最近的贪得无厌和患得患失都来自于孔峙越来越自然的靠近。 他不以为意地做了许多只有对女朋友才可以做的事情,但是既没有对她告白,也没有忽冷忽热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她只当他没精力处理感情问题,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向她展示一场精心策划的明确告白,给她一个巨大的惊喜。 而且因为他和她之间的云泥之别,她根本不敢向他讨要身份。 她不得不认真地问自己,究竟是要不明不白地跟他纠缠在一起,耐心等待他给自己一个交代,还是有意识地和他疏远。 如果她不喜欢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后者,可是她愿意接受甚至是享受孔峙给予的温柔爱抚,甘之如饴。 她无法想象自己洁身自好,义正词严地叫孔峙收回这些诱惑以后,该怎样承担接踵而至的追悔莫及。 想到这些,颜乔心乱如麻。 就在她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孔峙再次向她砸了一笔钱。 他原本是真不知道今天是她生日的,但早给她准备好了去参加展会的衣服和鞋,在从人事部的同事那里得知今天是她生日后,直接当作生日礼物送给她了。 颜乔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复杂的心情。 她知道孔峙对她的认可是基于她从不忤逆的乖巧,可她这次偏和自己较劲,跟他过不去,说道:“我不要。” 买都买了的东西被无理拒收,孔峙也不生气,不解地问她:“为什么不要?你不是喜欢这种吗?以前都是穿我喜欢的,但我觉得你也该学着悦己。” 上此室友给她发的样片被他看见,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竟然记得,还放在了心上。 颜乔左右为难,纠结了一会儿坚持道:“我真的不能总是收您送的东西,那样显得我喜欢贪便宜,很掉价。以前我收,是因为不收我就没衣服穿,但我现在有工资了,自己买得起衣服了,再无缘无故受您的恩惠,就毫无尊严可言了。” 孔峙的脑回路还是跟她不在一个频道:“好吧,不剥夺你消费的快感,但是生日蛋糕你总不至于也要自己买吧?蛋糕这种东西,平时你自己买一万个都可以,但是过生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给你买,就很可怜了。” 颜乔发现,不论是真理还是歪理,他总能让她哑口无言。 其实如果费些周章的话,就算没有提前预定,依然可以在生日当天得到定制的专属蛋糕,可颜乔就是不想让孔峙把时间和金钱挥霍在这上面,只让他为自己买了一个4寸大的网红款生日蛋糕。 粉嫩可爱的小天使捧着脸立在蛋糕中央,周围是一圈圈精致的裱花,用粉色奶油勾勒出了一个左右对称的蝴蝶结。 漂亮得下不去口。 蛋糕店外有露天的公共座椅,她和孔峙坐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蛋糕的包装,孔峙在旁边看着。 等她把蜡烛插上以后,孔峙用自己随身携带的金属打火机给她把蜡烛点上。 颜乔问他:“您又不是烟不离手,怎么总把打火机带在身上,那东西危险,会带来隐患,这样不太好。” “你管的还挺多。”孔峙笑,不像嫌她话多,却冷硬地吐出两个字,“许愿。” 颜乔闭上眼,半晌又把眼睛睁开了,解释道缘由:“你没为我唱生日歌。” 孔峙还是笑,给她唱。 这么多年过去了,生日歌再不像早些年那样单一固定,出了许多欢快有趣的新生代歌曲,都能表达对寿星的祝福,可孔峙依旧中规中矩地给她唱着那首旋律重复的“祝你生日快乐”。 他的嗓音低沉悦耳,让她听了一本满足。 在这世上已经没有和颜乔亲厚的家人了,祝福家人健康长寿如同一句空话。 她也没有奢侈的愿望,只许了“希望孔峙早日表白”这一个愿望。 除了蛋糕,颜乔再没向孔峙索取任何生日礼物,包括孔峙提出的顶楼旋转观景餐厅的法式晚餐。 因为再欠下去,她可能就不能继续心安理得地喜欢他了。 入冬的第一个星期日,拍卖会的拍前博览会在国际会场中心举办,不管有没有钱、会不会出席拍卖会,只要预约登记,提交了实名信息,都可以前往观展。 正好是公休假,不出意外,一定人山人海。 孔峙本来打算坐动车,跨市也就十几分钟的事,但颜乔刚领到驾驶证,又菜又好强,非要展示自己的学习成果,毛遂自荐。 他也就依了她,连司机都没带,让她带着他驱车前往。 新手上路,孔峙居然敢让她拿自己上千万的豪车试驾,她也真的敢开。 不知道是她对自己的技术百分之百自信,还是孔峙勇气可嘉。 颜乔一路开得很顺,他的车智能化程度高的功劳至少占了一半。 ——左脚刹车,右脚油门,沿着公路的弧度打方向盘,偶尔换一下档,不夸张地说,小学生都能开。 不过对路况的把握和判断,还得仰仗孔峙从容不迫的指挥。 颜乔的弱项是倒车入库,准确地说是实况下的倒车入库。 教练教的时候只教了几个点位,而现场的情况是,教练教的点位都被旁边车子的车身遮挡住了。 于是她也就只能自己看着办了。 本着不服输的精神,她执拗地一点一点调整车身与车位之间的距离和角度。 折腾了十多分钟,一下车,车屁股还是歪了。 孔峙见状笑得不行:“就这样还好意思跟彭宁抢饭碗?” 颜乔本想反驳,但想到出发前分不清手动档和自动档的区别,自己偷偷搜了“D档”和“N档”分别是干什么用的,没好意思为自己辩解。 展厅真的很大,展品真的很丰富,慕名参展的人也是真的很多。 展区分了古董珍玩、古典家具、古籍善本、珠宝翡翠、西方艺术品五大板块。 根据展商出资的不同,展位的大小也不同,各类拍品看得人眼花缭乱。 颜乔才陪孔峙逛了一个展区,心思就不在拍品上了。 孔峙当初给她置办行头的时候她以过于贵重为由拒绝了。 为了参展时能够维持住她的体面和孔峙的颜面,她特意去商场买了一双新鞋。 谁能想到新鞋格外磨脚,才走了这么一会儿,她的脚就被磨烂了。 孔峙见她举步维艰,察觉到异样,蹲下身查看。 颜乔也顺势瞥见她的后脚脖和皮革接触的地方血肉模糊,看上去狰狞可怕。 一想到这是她拒绝了孔峙的好意,自作自受弄成这样的,她就忍不住心虚。 就在她以为孔峙会趁机奚落她的时候,孔峙忽然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朝出口走去。 颜乔惊慌失措地问:“我们不看展了吗?先生。” 孔峙反问她:“脚磨成这样了还有心思看展?” 颜乔一哽,再无二话。 怎么会这样? 早知道会弄巧成拙,给他添麻烦,她何苦放着他给她买的高档鞋不穿,穿这名不见经传的杂牌。 第二十九章 上次进山,孔峙为了以防万一,往后备箱里扔了个野外医疗箱,里面有各种实用的伤药。 孔峙找到自己的车以后把颜乔抱进后座,三下五除二脱了她的鞋,蹲在车外看了一眼她的伤势,随即取了后备箱里的医疗箱,拿出治疗外伤的喷雾,晃了晃瓶身。 颜乔还是一如既往地怕疼,他还没喷她就使劲往车里缩,硬是从一头退到了另一头。 孔峙站起身,垂下手,无奈地皱眉:“干什么?我又不是要害你,躲什么?” 颜乔望了眼掌心蜿蜒曲折的细微伤疤,抬起头,头头是道跟他理论:“您知道吗,检验主人有没有打过猫咪的最佳方式就是对它出拳,看它会不会躲,所以我现在出现了这样的反应,您应该好好反思一下,我为什么会感到害怕。” 上回在医院就是这个坏东西一点也不温柔地帮医生摁着她,不让她挣扎,可她明明是为他才受的伤,结果他非但不心疼她,还恶劣地调侃她。 这次是她自作自受,受伤的原因不再与他有关,他指不定会下多重的手呢! 孔峙失笑扬眉:“你还有理了?” 可不是占着理吗? 孔峙不跟她废话,正好她缩得深,腾出了空位,他就势坐进了车里,关上了门。 颜乔蜷着脚趾,一下一下蹬着他的大腿,谁知没踩两下就被他攥住了脚腕,她又开始嘤咛,发出奶乎乎的哼唧声。 女人这样招来如果不是负罪感,就是被撩拨起的情/欲。 她清晰地感觉到孔峙的呼吸变得粗重了起来,接着便见他再度打开了车门。 光照进来,照亮了他从脖颈到耳根泛起的不正常的绯色。 他却欲盖弥彰地说:“不想被路过的人误会就闭嘴,不要发出不该发出的声音。” 什么叫不该发出的声音? 颜乔也不是生来就卑微到谷底的,隐忍到一定份上,自然就爆发了。 她眼眶一红,神态充满了诱人犯罪的破碎感,娇憨地哭求:“这怎么忍得住啊,不可能忍得住的,别这样先生,求您了,轻一点好不好,我真的忍不了。” 孔峙哪里禁得住她这样撒娇,重重从鼻腔里呼出一口气,烦躁地扯掉了领带,顺便解了接近领口的两颗扣子,下了车。 颜乔害怕自己这般矫情惹他生气,但也害怕他像上回一样强势粗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想到孔峙只是去拿了袋医用棉球,很快复返,重新关上了门,把药先喷在棉球上,以便给她上药的时候能自行决定力度。 半晌,他盖上瓶盖,将喷雾放到一边,捏着被药水浸湿的棉球,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我尽量轻一点,要是你再敢像刚才一样给我喊,别怪我把你的嘴堵上。” 再得寸进尺就是不识时务了,颜乔点了点头,乖巧地把脚抬起来,悬在他腿上。 孔峙认真给她上药,见她疼得抽搐,便俯身吹一口冷气。 这次只做不问,少了几分调侃,多了几分怜惜。 颜乔看着他的眼神,忽然觉得他或许也是喜欢自己的。 不是上司对下属的器重,不是老师对学生的看好,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钟情。 都说女人的第六感灵敏,她是不是该听从自己的心声,放纵一次。 赌他是真的爱她? 不知是注意力被妄念分散,还是孔峙的动作真得很轻,上药的过程中颜乔几乎没感受到疼痛,也就真的没吭声。 一晃眼孔峙已经给她上好了药,还贴心地缠了圈绷带。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药水渗入伤口的尖锐刺痛,咬了咬唇。 孔峙倒没说她不该任性妄为,不该放着他准备的定制鞋不穿,穿这种劣等货,但责备了她别的行为。 “出门给人家欣赏,要图美观,我理解,但你穿这么硬的皮鞋,也不在里面穿条丝袜,怎么想的?出这种纰漏,是以后我带你出门都要帮你检查细节吗?” 过去颜乔是不会无端顶撞他的,但她最近被孔峙惯得有些恃宠而骄,有恃无恐地说:“如果我说我是故意的您信吗?” 破罐一摔,她陡然有了底气,继续说道,“说我心机深沉也好,说我虚伪狡诈也罢,我就是要我脚踩冰锥的画面被您看见,要您即使不动情也心生怜悯。” 孔峙听了沉吟片刻,提醒道:“有些玩笑,不能随便乱开,我知道你不是八面玲珑的人。” 颜乔更加笃信自己的判断:“我怎么就不能是呢?人是会变的,说不定哪天我也会为了得到您的宠爱不择手段。您不是不明白,是舍不得让我离开。您一遍遍告诫我不要对您动真情,其实是因为您已经对我动了心,抑制不住本能,才希望我能顶住对吗?可是您怎么不想想,您这么自律的人都把持不住,我怎么能凭一己之力抵御呢?” 孔峙没有嘲笑她异想天开,或许她真的猜中了。 颜乔见状大着胆子请求:“抱抱我,我想得到您的心。” 过了许久,孔峙才不明喜怒地说:“我没有办法娶你,现阶段也不可能和你光明正大地交往。我曾经说过,等得到我想要的结果就还你自由,这个承诺现在依然有效。学位证已经到手了,你想走随时可以走。想留——不可能更进一步,最多维持现状。是去是留,决定权在你,我不强求。” 话说开了,颜乔反倒放心了,如释重负地说:“我想留。” 孔峙神色复杂地看向她,面不改色地交了底:“正式拍卖会上我会拍下那枚蓝钻,抬到天价也没关系,我会追加到别人放弃。我把它送给你,作为让你受委屈的补偿。” 疯了吗?天价也要买? 拍卖最令人着迷的地方就在于成交的瞬间,看着别人爱不释手的宝物落入自己手中,他却不为收藏,只为送给她? 颜乔看着他志在必得的样子,担心他只是头脑发热,连忙说:“我说过了,我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花您的钱。” 孔峙说:“你可以不把它当钱,它只是一枚信物。如果有一天你对我没有感情了,我允许你转手把它卖掉。” 颜乔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可以这样把冲动和理智杂糅在一起。 这么久了,她还是没能完全了解他。 虽然可能这么比喻不太恰当,但他就像展会上的拍品一样,想要得到他的人不计其数,独独成为了她的所有物。 她并不享受竞争者痛失所爱的遗憾与懊恼,兀自沉浸在如愿以偿的喜悦中,庆幸自己没有失之交臂。 当价值不菲的钻石和他的宠爱绑定在一起,她可以为了追求宠爱忽略钻石的价值。 爱得盲目且偏执。 孔峙没有依言抱她,但主动给了她一个温柔的吻。 唇齿交接间,荷尔蒙四溢,分不清谁先沉沦。 她荒唐沉溺,为爱做了孔峙的情人。 孔峙没给她名分,只给了她承认,两个人稀里糊涂的在了一起,上班正经生分,下班夜里厮混,感情逐渐升温。 也许某一天她会不满足于此,但她现在十分知足。 孔峙专门为她办了一个私号,号码只有她知道。 颜乔后来跑去营业厅咨询,为他这个私号设定了专属铃声,他找她和别人找她的提示音是不一样的。 热恋期甜蜜得冒泡。 由于颜乔在展会上伤到了脚,他们只匆匆露了一面就返程了,颜乔没能如愿和那天来找孔峙的女人见面。 到了正式拍卖这天,正赶上她的生理期,她痛得在床上打滚,实在起不来,孔峙就没强迫她出席,她也就又与那个女人无缘了,所以无从打听恩人的消息,暂且将这件事搁置在了一边。 巧就巧在无心插柳柳成荫,她竟然因为孔峙和宋晏君有了交集。 孔峙说的是只跟她谈地下情,可也不是完全不让她见光,他仍然会带她见要好的朋友。 于是在风和日丽的一天,孔峙带她去了宋晏君的公司。 风流倜傥的男人生着和孔峙一样的桃花眼,魅惑的笑容中透着一丝倦怠,看在孔峙的面子上跟她问好。 “你好,我是宋晏君。” 第三十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颜乔见到宋宴君的第一眼,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句古话金句。 怪不得世人总说只有优秀的人才能和优秀的人在一起。 不无道理。 宋宴君不光是身形与孔峙相当,容貌可与孔峙媲美,家世上也难分伯仲。 宋家在海城同样是远近闻名的商界霸主,八十九年代的掌权家主白手起家创建了瑞征,开始为国家基建工程添砖加瓦。 后来做大做强了,更是包揽了业内的顶级奖项。 众所周知,如今市政府对面的高架就是他家的工人盖起来的。 宋家的当家人和孔家那位不同,从不大搞面子工程,有钱以后把市中心的黄金地段让给了为城市供血的活力源泉,只在近郊竞下了一块两万亩的地皮,助力乡镇发展,在承担社会责任这方面年年被政府当正面教材夸赞。 瑞征在地产行业分明可以和德世分庭抗礼,却把鳌头送给德世占,自己撒钱式地做慈善,披露的财务状况向来是亏损的。 要不是有政府做后台,恐怕早垮了。 颜乔还是外行人的时候就听过“南有德世,北有瑞征”的传说,只不过今天才知道宋宴君是瑞征的太子爷。 宋宴君不像已经登基的孔峙这样实权在握。 他家老爷子请了职业经理人代为经营,而他在自家的集团只担了个闲职,把名头挂上去了而已。 估计是受不了他爹活菩萨一样的做派,他自己另开了一家外贸公司,做跨境电商,日子还算过得去,起码自开张之日起,一直有在挣钱。 孔峙的朋友性格各异,有的阳光开朗,有的率性潇洒,有的温柔绅士,但秉性都和他差不多,都不是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玩得非常健康养生,远离灯红酒绿。 海城盛产茶叶,宋晏君的公司远销海外的主产品就是岩茶,颇有远渡重洋,重走丝绸之路的风范。 颜乔有理由相信这样的人会给窘迫无助的自己披一件外衣。 用狡兔三窟来形容宋晏君再恰当不过了。 他的公司零零散散不在一处,海边一个据点,茶园一个据点,市中心一个据点。 他们现在在茶园附近的茶室里,一边泡茶一边眺望山谷里漫山遍野的茶丛。 没错,她又跟着孔峙进山了。 在海城,走亲访友逃不脱喝茶的宿命,上次在山里没喝上杨琅的茶,这次喝上宋晏君的了。 颜乔是土生土长的海城人,念中学的时候就在实践课上学过茶艺,精通茶道。 身边的两位大佬讲的是她听不明白的生意经,叙的是她一无所知的过去,百无聊赖间她拿起茶具,给他们泡起了茶。 宋晏君公司产的茶都是秒出汤的,等他意识到颜乔抢了他的活,她已经泡完第一泡了,只好拦住她给自己斟茶。 “哎,小姑娘,知道女孩子只有在奉媳妇茶的时候才会以客人的身份给主人奉茶吗?” 颜乔手一抖,一壶滚茶连同茶壶被她掀翻,流了一桌。 孔峙眼疾手快,在她扔掉茶壶的时候就捉住了她的手腕。 茶水泼洒的时候虽然溅得高,但好在没有烫到她的手。 颜乔连忙用擦拭茶桌的抹布擦掉桌上的茶水,嘴里不住道着歉。 孔峙不悦地将茶壶扶正,对宋晏君说:“她脸皮薄,好欺负,换作尹璐缇早骂你了。” 宋晏君一眼识破:“我看是你想骂我。” 孔峙无声默认。 “你和她……”宋晏君似乎想问他什么,看了颜乔一眼,欲言又止,改口道,“你们是来我这约会的吧?正好我要去茶园里巡视一圈,这里就留给你们了。” 孔峙没意见。 宋晏君说走就走,偌大的茶室里只剩孔峙和颜乔两个人。 茶室建在梯田顶上,视野绝佳,面向茶山的落地玻璃窗像拍文艺片用的取景框,窗外葱茏的景致在框内一览无余。 山色空蒙,远山雾气升腾,茶垄一望无际,旷远壮丽。 内室跟大平层一样空旷,设计成了“洞穴”,简约的木质桌椅和大地色的布局透着清新,和当代禅房一样令人心静。 茶室里没别人了,颜乔大着胆子坐在了孔峙的大腿上,勾着他的脖子问:“先生,你怎么好像不高兴啊?” 孔峙哂笑,伸手钳住她的下巴逼她看向自己,冷冰冰地问:“他脸上是多长了一个鼻子吗?你一直盯着他是在看什么?” 颜乔矢口否认:“我没有。” “没有?”孔峙面无表情地说,“你当我没长眼睛?视线一分钟往他那儿瞟三回,眼睛都快长他脸上了,还跟我说没有?” 颜乔听了欣喜若狂,兴高采烈地问:“先生说我一分钟看他三回,那先生一分钟看我几回?” 孔峙笑着在她脸蛋上掐了一把:“这么会抓重点,嗯?先给你提个醒,再不留心,小眼珠子给你抠出来。” 他说的越是残暴,真正去做的可能性越低。 颜乔娇嗔地“昂”了一声,不以为意地低头拔指甲边缘的倒刺。 孔峙见状嘶了一口凉气,在她白嫩的手背上拍了一记:“跟你说话你不回,到底听到没?” “听见了。”颜乔把手背举到他面前,给他看正在慢慢复白的红印,瓮声瓮气地说,“先生您弄疼我了。” 就因为她这个灵性的“疼”字,拍卖会后跟了孔峙两周,至今还是完璧之身。 孔峙把她捧在掌心当心肝哄,极尽了温柔,所以偶尔也会显露之前从未有过的暴躁,分寸倒是和往常一样把握得很精妙。 他闻言将她的手托到唇前细密地吻,“这样呢?” 颜乔感到尾椎骨顷刻间过了道电,酥酥麻麻,直通天灵盖。 她软若无骨地任他揽着,在他怀里小心翼翼地问他:“宋先生和他女朋友谈了多久了?” 她想知道宋晏君在医院给她送温暖的时候是否是单身。 如果是单身,那她把他的衣物和钢笔转交给他现在的女朋友就好了。 看孔峙这醋劲,要是她亲自奉还的话,他肯定会不高兴。 可孔峙听她这么问就已经不高兴了,皱着眉说:“你问这个做什么,跟你有关系?” 颜乔见他反应这么大便不敢再问了,小声说:“没……没关系。” 孔峙估计察觉了她的反常,睨着她说:“最好是。” 怎么办? 别说报恩了,见一面都是瓜田李下,百口莫辩。 看样子宋晏君已经完全不记得她了。 那她还要为了宋晏君惹孔峙不开心吗? 第三十一章 陪孔峙去过宋宴君的茶园后,颜乔发现孔老爷子竟在宋宴君身边也插了人。 他们前脚才从宋宴君的茶园离开,后脚这条消息便不胫而走,传到了孔老爷子的耳朵里。 隔天覃琳趁孔峙接待访客,找到正在整理会议纪要的她说:“董事长有请。车已经停在楼下,先把你手头的事放一放,去孔家一趟。” 覃琳饱受精神摧残,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不少,但还是端着不可一世的傲气。 颜乔听惯了孔峙的命令,谁的口吻稍微强势一点她都会下意识照做,被覃琳押到公司大门口才反应过来:她凭什么被他们召之即往?孔峙知道吗? 为时已晚。 覃琳把她推给了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 保镖便像拎猫崽一样将她塞进了一辆弧线流畅的古董车。 两个保镖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了中间。 有种上了贼船下不去的惊慌之感。 颜乔拍着司机的椅背说:“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孔总不在,我哪都不去,快放我下车。” 坐在副驾上的管家回过头说:“颜小姐,请稍安勿躁,我们不是坏人。孔老先生只是想请你去家里做一会儿客。您是我们的客人,我们不会对您怎么样的。” 颜乔不安地问:“那他为什么要瞒着孔总见我?为什么要把孔总支开?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孔总说的?我与孔老先生素未谋面,和他也无话可说。” “颜小姐这么说,可是忘了孔老先生的知遇之恩?还记得你是怎么进入德世的吗?现在不认账会不会太晚了一点。”管家顿了顿,冷漠地劝诫,“孔老先生要对你说什么,去了就知道了,现在下车无异于临阵反水,请务必仔细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 闻言她哪还敢多话,就这样被带到了孔家祖宅。 孔家祖宅是徽派庭院,青砖黛瓦马头墙,门环镶金兽,钟玉抱鼓石,一脉主轴独立成巷,四进院落,三道样式各异的门,硬是造出了古时候皇家才享有的威仪。 透过端庄的方形里坊门,可窥见室内白日点灯,中西合璧的现代化家具陈列其中。 室外一地的青石板,修竹如篱笆一样倚墙而生,庭院里四处是千奇百怪的青翠绿植。 高低错落的房屋并不是个个以瓦砾封顶,在平地上就能看到楼上的阳台、露台,只有最高的那栋建筑顶端有阁楼。 最深,距大门最远。 不祥的预感萦绕在颜乔心头,阴霾难散,天气也不好。 乌云卷积,天空呈现出沉闷压抑的靛蓝色,阴沉得像过清明,看样子快要下雨了。 颜乔今天穿的鞋是一双黑色皮靴,跟不高,但是孔家的祖宅跟他们学校差不多大,走到主楼的时候脚底板发起烫来,两双脚都酸胀得像要报废掉。 还好孔老爷子叫人给她看了座。 孔老爷子能生出孔峙这么俊俏的儿子,长得也是仪表堂堂,由于保养得当,脸上完全看不出那个“老”字。 五十岁出头了看起来也就三十中旬的外在年龄,目光矍铄锐利,满是生气,说给孔峙找个二十来岁的小妈都是可以相信的。 就是行事的手段比孔峙狠辣百倍,一上来就给了颜乔一记重锤。 他叫管家递给了颜乔几张纸。 颜乔拿过来一看,不是支票,但也是钱,是一堆借条。 要上演“离开我儿子”的戏码了吗? 孔胜东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她面如死灰:“小姑娘,你和孔峙不合适,你在他身边只会拖累他,让他丧失判断,影响决策。” 换言之——“你是红颜祸水,休想误国惑君”。 颜乔拿着借条问他:“您这是什么意思?” 孔胜东开门见山:“想和你谈生意,先给你看诚意。” 所谓的诚意就是这些借条全都是原件,而非复印件。 如果她想的话,当场撕毁都没有关系。 况且谅她也不敢撕。 孔胜东接着说:“你要是想靠傍着谁的身来跨越阶层,宋宴君也是不错的选择。我听说你们昨天已经见过面了,对他的印象怎么样?你要是愿意去他那里,我可以为你们牵线搭桥。” 这是美人计? 颜乔疑惑地问:“您是要我去他身边当商业间谍,窃取商业机密吗?” 她问完言辞果决地拒绝,“非常抱歉,我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您的要求我无法做到,恕难从命。” 孔胜东老神在在地纠正:“我不是要你去偷,是让你去抢,我希望你去拆散他和尹家的女儿,让他们两家联不了姻。” 不是窃取机密,而是破坏感情,颜乔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更为卑鄙下作。 颜乔把借条都到地上,将脊梁挺得笔直:“您这是在用钱羞辱我,我不可能为了这些钱干这等腌臜事。宋先生和他女朋友感情很好,他们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我祝福他们能够白头偕老。” 孔胜东笑起来,笑得诡谲阴冷:“很有骨气也很有底气呀小姑娘。你是不是觉得有孔峙罩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说到底你不过是他养的情人而已,你以为他是真的爱你吗?那你知不知道,是我让他把你留在身边手把手培养的。为的就是某一天他抛弃你的时候你能转而投奔宋宴君,让宋晏君和尹家的女儿产生嫌隙。” 颜乔懵了,脱口而出:“不是你们意见不合,所以才派我去监视他的吗?” 孔胜东笑容轻蔑,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我都把集团交给他了,还有什么好监视的?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在帮他稳住江山社稷,保我交到他手中的数十年基业不动摇。瑞征是德世的头号竞争对手,只要瑞征不赶超,德世就永远是海城的龙头老大。宋家一旦和尹家结盟,德世独占鳌头的局面就会被打破,之前的努力也都白费了。” 颜乔听得脊背生寒。 假如孔胜东说的是事实。 那孔峙昨天吃醋的表现是装出来的吗? 是假的? 是演给她看的? 那也太可怕了吧。 孔峙真的没有爱过她吗? 第三十二章 “孔峙没有爱过她”的想法一冒出来,颜乔就吓了一跳。 这说明她正在质疑孔峙对她的感情。 仔细回想了一下和他相处的这段日子,颜乔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信任过孔峙。 哪怕他为她花再多钱,为她办再多事,或是眼神和行为里流露出再多细节,她都不相信孔峙会一辈子对她这样含情脉脉,温柔耐心。 就连得他盛宠的时候,他偶尔也还是会生气,会冲她发脾气。 再一看,孔峙果真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 他居高临下地傲视着手下的一兵一卒,凌驾在万物之上,冷静自持地操纵着一切。 那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再加上孔峙一开始就在她脑海里植入了太多“他不会爱她”的观念,她就更迷茫了。 信任这么脆弱,怎么经得起挑拨? 颜乔越想越觉得自己似乎真像孔胜东说的那样过于膨胀,从孔峙那儿得了几颗甜枣,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颜乔不知道怎么从孔家老宅出来的,也记不清孔胜东后来又对她说了什么话,她浑浑噩噩地坐在来时乘坐的古董车上,听着司机跟保镖说下雨了。 雨下得不大,绵密入丝,淅淅沥沥。 颜乔从车上下来淋了点雨,但落在身上的雨点干得太快,没多久就不见丝毫痕迹了。 虽然孔胜东用帮她还债的方式给了她一大笔钱,让她今后不必再困于债务的枷锁,但就凭孔胜东说的那些话,她也觉得在孔胜东那里受了天大的委屈。 以前她孤身一人,有苦难言,如今有了孔峙这座靠山,算是有了倾诉的对象。 在从接待大堂到总裁办的路上,她是对孔峙温暖的怀抱抱有幻想的。 她希望他紧张地询问她失踪的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哪怕是斥责的语气也行。 结果她就如落在身上的雨珠一样毫无存在感。 她出来时孔峙就在和生意上的伙伴规划合作后的蓝图,回来后他们依旧没谈完。 孔峙压根不知道她刚才出去过。 又过了半小时,孔峙终于言笑晏晏地从会客厅走出来,让她帮忙送客。 颜乔憋着一肚子委屈,敬业地送走了客户,折返回总裁办,怀着小心思往孔峙身边凑。 孔峙肯定是谈成了一票大单,心情愉悦,见她凑过来,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怎么哭丧着脸,不开心?” 颜乔心想“太好了,你终于意识到我不开心了,那我可以把在孔家受的委屈都说出来了”。 谁知不等她怨天尤人,孔峙话锋一转:“可我现在心情不错,别站我边上影响我心情。”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一个人做十件对自己好的事不见得记得一件,但若是对自己说了一句不中听的话,能记一辈子。 生了芥蒂之后,这便是一根心头刺,时不时在心头扎一下,愈刺愈深。 颜乔忽然觉得心有些冷,开始对孔峙失望了。 她对他无限痴迷的时候,觉得男人说的“我教你十八般武艺,是希望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能独当一面”十分令人动容。 事到临头才知道他们说这话的用意。 男人在女人需要的时候,往往十回有九回指望不上。 颜乔本是想将西装和钢笔亲自还给宋宴君,亲口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情的,但自她去了孔家老宅一趟,得知了孔老爷子不怀好意的图谋,她就不敢跟宋宴君有密切交集了。 于是她把宋宴君的东西打包好,附上一份感谢信,投递到了快递点,地址填的宋宴君的茶园,就这样给宋宴君寄了过去。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做法弄巧成拙,反而让宋晏君和尹璐缇大吵了一架,是绝不会把包裹寄出去的。 因为这件事,尹璐缇又闯上了三十五楼。 只不过尹璐缇这次是来找她的。 可颜乔并不知道。 尹璐缇上次擅闯孔峙没介意,她就把尹璐缇当贵宾,特意跟前台打了招呼放行。 谁知道尹璐缇见到她便一个箭步冲上来,狠狠掴了她一巴掌。 巴掌扇在脸上,火辣辣地烧,灼烧感中伴随着清晰的刺痛。 颜乔虽然没被命运善待,但也从来没挨过耳光,顿时惊愕地抬头看着尹璐缇,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尹璐缇让她死个明白,厉声质问:“我送给宴君的钢笔还有他的衣服怎么会在你这?你什么时候勾搭上他的?是通过孔峙跟他认识的?” 说完她轻蔑地冷嗤了一声,“天生缺男人是吗?一个不够,还脚踩两只船,孔峙真的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我是不稀罕男人,但像你这样勾引别人家男人的女人,就两个字,下贱。” 颜乔无辜地望着她说:“我没有。” 尹璐缇在气头上,一句话都听不进去,讽刺地笑着说:“没有?证据确凿你还抵赖?狐狸尾巴都藏不住了你还在这狡辩,我今天非让孔峙看清你的真面目不可!” 说着便攥着她的手腕拖她见孔峙。 孔峙在办公室里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迎出去恰好撞见她们扯皮。 正欲开口,尹璐缇粗蛮地将颜乔甩到了他面前。 颜乔没站稳,一个趔趄摔进了孔峙怀里。 尹璐缇指着孔峙的鼻子,连他一起一通臭骂:“养了狐狸能不能找个笼子锁住?你大忙人一个,没工夫管,就放她自己出去兴风作浪?你不是挺能耐的吗?居然连自己的人都管不住?” 孔峙觑了眼颜乔的脸,显然看到了她脸上醒目的巴掌印,脸色顿时冷了下来,面沉如水地说:“你能不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清楚,到底怎么了,不然我怎么做主?” 尹璐缇“呵”了一声:“你的好秘书,背着你和我,跟宋宴君搭上了关系。” 颜乔脸色通红,无助且急切地重复着那句话:“我没有。” 孔峙本来就不喜欢她和宋晏君走太近,有眉来眼去的苗头都不乐意,尹璐缇添油加醋这么一说,难保孔峙不会误会。 没做过的事就是没有,子虚乌有还要摁头认罪,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孔峙终究是护着她的,对尹璐缇说:“你不也没事来我这撒野吗?这能说明什么?难道我跟你也是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颜乔是我带去见晏君的,前不久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此后她一直在我身边。我给她作证,她没机会跟晏君私会。” “那我送晏君的钢笔和他的衣服怎么会在她那里?”尹璐缇反正就是不信,“不要因为她是你情人就一味护短,给她做伪证。” 孔峙就说:“钢笔是我从晏君那里顺的,衣服也是我的,之前一起弄丢了,晏君没跟我计较罢了。她没搞清楚状况就还给晏君,的确是她不对,但也没必要错怪她插足你们的感情。” 尹璐缇惊讶:“真的假的?不会是你为了包庇她编的吧。” 颜乔也想问。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当初在医院里遇见的人就是他,而不是宋晏君了。 有这么巧的巧合吗? “真的。”孔峙准确地说出了失物的特征,“那只钢笔上是不是刻了晏君的名字,西装的牌子是不是卡诗南顿。” 居然对上了。 尹璐缇尴尬地说:“这么说她是阴差阳错和你再续前缘,拾金不昧却引发了一场误会喽。” 孔峙说:“可以这么理解。” 尹璐缇后悔刚才那么冲动了,先讪讪给颜乔赔礼道歉,然后为了掩饰难堪嗔怪道:“那你玩的是什么我看不懂的花样啊,明明和她有段渊源,为什么不早点相认啊?” 颜乔心想尹璐缇简直是她的发言人,反应跟她的一模一样。 孔峙闻言看了她一眼,实话实说:“对我来说这只是小事一桩,不重要。” 水落石出,尹璐缇胡乱找了个借口,灰溜溜地走了。 尹璐缇走后,颜乔想跟他详谈这件事,孔峙面上的阴云却没有散,先她一步冷声发问:“为什么背着我私自联络宋晏君?” 第三十三章 受洋流影响,连日来风雨交加,气象台已经发布了暴雨预警。 雨停了一上午,到了下午又下起了倾盆大雨。 颜乔听见了窗外的嘈杂的风雨声,以及尹璐缇折回来借伞的声音,可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注意到孔峙凝了一层霜的眉眼。 颜乔隐约记得她来德世报到那天,同样下着雨,他也是这副冷冰冰的模样,丝毫不把她当女人看待。 或许那时他也没有把她当人,只是当做一件趁手的工具。 她不一样。 她将他视为救命的稻草,觉得他是救星一样的存在,一厢情愿地臣服于他,根本不介意被他利用。 卑微得像条忠诚的狗。 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得到他的爱就够了,于是温顺乖巧地摇尾乞怜,渴求并依赖着他的偏爱。 然而当她今天挨了尹璐缇一巴掌,他却轻拿轻放,代替她接受了尹璐缇的道歉,反而诘问起她为什么瞒着他跟宋宴君联络的时候,她真的委屈到无以复加。 再加上知道他是她的恩人后,他随口的一句“小事一桩,无关紧要”,让她心底的惊喜瞬间如烟消散,只剩下了惊讶。 她好想哭。 作为受恩的人她无法用“施舍”这类词来形容他的恩惠,但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不对等的。 就算撇开名分不谈,她也注定不能成为他的爱人,只是被他豢养的情人而已。 喉头泛起苦而酸涩的滋味,是哭的预兆。 颜乔忍着哽咽哑声解释:“我怕您知道了生气……我以为只要把东西还给他,就能跟他两清了。我哪里知道在医院遇到的是您。” 孔峙两手搭在扶手上,翘着腿,黑色皮鞋发着锃亮的光泽,鞋尖对着她,慵懒却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冷意。 他怒极反笑:“那现在呢,我就不生气了?人家两个人恋爱谈的好好的,你跑去横插一脚,搞得人家感情不合,这下满意了?尹璐缇那个脾气你也看到了,最近总是为了一点小事跟宋宴君闹,宋宴君愁得不得了,你是怕这时候你这个可人的甜心送上门他不动心?” 颜乔想说她又不知道这些,但被孔峙冷厉的样子唬住,不敢吭声。 孔峙放下了翘着的腿,起身走到她身前,绕着她转了两圈,冷静又威严地说:“我一直以为你冰雪聪明,通透达理,结果暗示了你两次你都没猜到。一次是在你面前用钢笔,一次是让你把衣服拿回去比照。非要我明白说出来你才能知晓?这说明了什么?” 颜乔有问必答,望着他一本正经地说:“说明先生爱面子胜过爱我。” 孔峙气笑,不过到底还是心疼了,打电话喊覃琳叫食堂阿姨从冷柜里掏点冰块送进来。 过了一会儿,覃琳端着夸张的一碗冰块进来了。 孔峙接过碗,对着覃琳说:“刚才尹小姐是来找我的,她对颜乔存在误解,现在误会已经解开了,我不希望在公司听到任何流言蜚语。” 覃琳看了颜乔一眼,出于被孔峙支配的恐惧,毫不犹疑地说:“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说完就自觉告退了。 孔峙用手帕裹住冰块,在自己手背上试了试温度,才摁在颜乔脸上浮肿的巴掌印上,柔和地笑着说:“你说你是不是自讨苦吃?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叫人打成这样。” 颜乔眼里水光潋滟,脑回路跟常人不大一样,闻言竟娇声问他:“真的漂亮吗?” 孔峙捧着她另一边脸颊,促狭地笑着说:“对啊,哭起来的时候最漂亮。” 如果他不假思索地说漂亮,颜乔可能会觉得他虚伪,可他在此基础上捉弄了她一下,她反而觉得安心,勉强也算在受到两波羞辱后从他这里得到了些许慰藉。 之前胡思乱想时冒出的念头和想法,就又被推翻了。 他的温柔宠溺,她还想得到更多。 颜乔趁热打铁,拐弯抹角地说:“先生向来输得起,那敢不敢对我说几句真心话?比如……先生是怎么喜欢上我的。” 孔峙审视了她一会儿,就在她以为今天问不出什么的时候,他突然想到哪说到哪,自然随和而又真挚深情地补上了迟来的告白。 他叹了一口气:“我已经记不得是怎么喜欢上你的了,但现在依然很喜欢。刚才气急了说错了话,其实你很聪明,什么东西教一遍就会,交代过的事情不用再说第二遍,还会举一反三,没吩咐你办的,你也会办得周密妥当。你很乖,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让我在解释上浪费时间。带你出去见人,他们都会夸你,我能从中获得自豪感。不要看低自己,你总是让我很有面子。” 孔峙说着说着回想起一些细节,宠溺地笑着说:“那一次你喝醉酒,意识不清,我抱你去床上,你抓着我的手叫先生,然后才是奶奶,我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排在你逝去的亲人前面。还有一次我和老爷子吵了架,你正好打电话过来,可能是听出我语气不好,说晚点再联系,我打过去的时候你说在为我选领带,因为没问成,就一直在店里等,我听完以后气就全消了。谁会不喜欢愿意花费宝贵的时间等自己的人呢?” 这些他会喜欢的点,连做这些事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原来,他是真的喜欢她啊。 颜乔为之前对他的怀疑感到自惭形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憋出来一句:“那先生既然这么喜欢我,以后不要再对我这么凶好不好。” 孔峙不可思议地问:“我凶?” 他笑,“你看看我是怎么对别人的,再看看我是怎么对你的,你是养不熟的狼崽子吗?” 要不是方才忍着没哭出来,她就要破涕为笑了,难为情地哼哼唧唧,企图蒙混过关。 孔峙情难自禁,圈着她的腰俯身深吻,以唇封缄。 颜乔被他撬开齿关霸道又不失温柔地索取了一次又一次。 没想到在孔胜东和尹璐缇那里受到的折辱,被他以这种方式哄好了。 她相信孔峙是爱她的。 她相信孔峙永远都会毫不犹豫的相信她。 因为早在别人企图收买她的时候她就有机会背叛他了,可是她没有。 这是他亲自验证过的。 就算他不相信她,也不会不相信自己。 颜乔对此有十足的把握。 他是不可能听信别人的谗言不要她的。 第三十四章 瞒着孔峙跟宋宴君联络已经惹得他不满了,颜乔就没敢再把去孔家祖宅的事也瞒着他。 况且,她也不想忍气吞声。 公司里人多嘴杂,隔墙有耳,颜乔就又跟着孔峙回了他常带她回的家。 现在颜乔去他家已经是轻车熟路了,连从通过小区的岗亭到他家要经过几户都记得一清二楚,标志物也认得不止一个。 进了他家的门以后还会自己从鞋柜里给自己找鞋穿, 第一次来他家的拘谨荡然无存。 孔峙见她动作如此熟练,忍俊不禁地调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这家的主人。” 颜乔不是没有这样奢望过,听他这么说,陡然一怔,停下了穿鞋的动作。 没想到孔峙竟然弯下腰伺候她穿好拖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也对,你是女主人。” 颜乔诧异地看向他,张口就问:“您不是说不会娶我?” 她还以为孔峙改主意了,结果孔峙只是随口回道:“做女主人又不一定非要成为我的妻子。” 这…… 好吧,她在期待什么? 像他这样的男人看似深情,实则薄情到骨子里。 虽然他现在没有配偶,但颜乔觉得她这个情人当的莫名有种不道德感。 说不清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听到他这么说,难过的应该不止她,还有他未来的妻子吧。 “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孔峙关上窗帘,放下遥控器,坐在了沙发上。 真到了要开诚布公的时候,颜乔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才刚被他哄好,又要说些让彼此扫兴的事了吗? 总感觉就算不会撕破脸,气氛也会异常尴尬。 “坐下说吧。” 孔峙看出她的纠结迟疑,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平静地说道。 颜乔的腿正好有些软,却没有完全照做,只是坐在了另一侧的沙发上,和他保持了一米远的距离。 孔峙没说什么就是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孔峙没干其他事,也没拿着任何东西在手中把玩,只是盯着她清秀的脸静静等着她开口。 被他周身的气场压制,颜乔大脑里一片空白,捋了好几遍额角的碎发,半晌才磕磕巴巴地向他说:“先生,在您不知道的情况下,我被董事长接去家里做客了。” 听起来有点像告状。 也确实是告状。 孔峙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颜乔一边说一边辩解,“您当时正在和客户谈生意,我就没敢进去打扰您。而且覃琳催我催得又急,我心想就算是您也要听董事长的话,就自作主张跟他们去了。” “那事后呢?”孔峙仍是责怪,“从那边回来你也没跟我汇报。” 当时她的确是想和他说来着,但是他不是说她哭丧着脸别影响他心情吗? 颜乔知道跟他解释这些没用,转而撒起了娇:“我这不是就跟您说了吗?” 孔峙没再追究,接着问:“他说什么了?” 颜乔一五一十地回答道:“他对我说当初把我招进公司,为的就是将来某一天把我送去宋先生身边,破坏宋先生和尹小姐的感情。还说您早知道他的目的了,一直在和他联手骗我,也是因为听了他的话才手把手教我。” 说到这里,她添油加醋,自行延伸,说出了自己的联想,“就是为了凭借您对宋晏君的了解,把我教成符合宋晏君喜好的样子。” “你听他胡编乱造。”孔峙说完忽然看向她,“你信了?” 颜乔心虚地说:“我就是不确定,刚认识您的时候您问我恋爱状况,是不是就是在为把我派过去做准备……” 孔峙良久没吭声,过了一分钟才重新开口:“所以你就收了他给的好处,给他办事,想借钢笔和西服跟宋晏君套近乎,只不过没料到认错了人,空欢喜一场?” “不是,不是这样。”她哪里敢! 颜乔连忙澄清:“不是这样的先生,我从来没想过背叛您,我是阴差阳错替他办了事,纯属巧合啊。” 审问结束,孔峙大概了解了情况,拍拍自己的腿,让她坐上来。 颜乔看懂了他的暗示,讨好地上前,正犹豫要不要投怀送抱时,孔峙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拽进了怀里,她没站稳跌坐在了他的腿上。 怕自己太重压着他,她不动声色将外侧的脚踩在地上,让自己的重心尽量落在那只脚上。 结果孔峙将手伸到她膝窝下,抬了一下她的腿。 这下她整个人的重量都落在他腿上了。 “最近是不是瘦了?” 提出这个问题后,不等她回答,她的双脚便回到了地面上,还没在地上站稳,身子便腾了空。 孔峙将她抱起来掂了掂,做出了判断:“好像是瘦了。先吃饭吧,填饱了肚子再说,我可从来没虐待过你。” 这她赞同,孔峙有时候对她确实不太温柔,但没有亏待甚至是虐待过她。 孔峙家的厨房是开放式的,跟书房在同一个纵向空间,窗户几乎占了一整面墙,对着山。 这次他不再是一个人包揽所有活了,让颜乔帮忙打荷。 颜乔十指不沾阳春水,上一次做饭还是大学跟室友去森林公园野炊,虽然尽全力给孔峙打下手了,依然慢吞吞的,异常生疏。 除了递佐料的速度快一点,只要跟处理食材挂钩的,她都慢成了龟速。 人家小情侣在厨房一起做饭你侬我侬,切个菜都是男生握着女生的手切的,递个醋瓶也能擦出火花。 他俩可倒好,说做饭就认真做饭。 她犯起了“职业病”,全程神经绷得紧紧的,因为怕孔峙嫌她动作不利索,连观摩孔峙做饭的闲工夫都没有,没活硬给自己找活干。 孔峙也是清心寡欲,凡跟她有一点肢体触碰都表现得若无其事。 为了缓解尴尬,颜乔没话找话地尬吹:“哇,先生真厉害啊。” 如此生硬的恭维,孔峙都懒得搭理。 似乎更尴尬了。 颜乔理解为了这是因为她和孔峙没有上过床,所以才缺乏情趣。 众所周知,厨房可是个深入交流神仙地,风月道不尽。 她想也许只有她献了身孔峙才会表现得浓情一点。 合做一顿饭彻底变成了合作一顿饭。 旖旎是旖旎不起来的,但就在她以为这只是平平无奇的一顿晚餐的时候,吃饭吃出了一种打情骂俏的感觉。 起因是她挑食。 颜乔一直是个礼貌的人,用餐时也很有教养,不喜欢吃的食物不会当即挑出来,而是会留到最后。 谁能想到孔峙会以不能糟践他的劳动成果为由要求她光盘呢?! 颜乔为难地看着盘子里的西芹、胡萝卜、木耳,想要从孔峙家逃跑。 脚比脑子快,她就真逃了,拔腿跑到客厅,怯生生地盯着孔峙看。 孔峙放下筷子不紧不慢地跟上来,笑着说:“你跑啊,怎么不跑了?” 颜乔瞬间投降,干打雷不下雨,可怜兮兮地呜咽:“逃不掉。” 孔峙揪住她,轻轻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挑食,多大了还挑食?” 颜乔就梗着脖子跟他理论:“我挑食怎么了,谁还没两样不喜欢的食物了?你不挑食是因为你在购买食材的时候就挑过了,我只是没有选择的权利而已。还是说因为宋先生不喜欢挑食的女孩子你才不希望我挑食的?” 孔峙被她反制了也不恼,好像她的无理取闹反而称了他的心意,笑吟吟地说:“是我喜欢不挑食的行吗?乖,营养均衡对身体好,想不想健健康康活到老。别的事上都可以给你选择的权利,这件事上不行,谁让你之前那么容易感冒。” 这么久以前的事他也拿来说,这旧账翻得够远的。 颜乔见状别无他法,回到餐桌上不情不愿地吃掉了过去二十多年来死活不愿意尝试的食物,忽然发现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 正当她准备邀功时,孔峙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敛起了笑意,一脸严肃地说:“吃饱了?吃饱了我们就来说说你私自收受老爷子给的好处的事吧。” 颜乔蓦然睁大了眼睛。 第三十五章 刚才用餐的时候她还以为他既往不咎了,原来真的只是延后再议吗? 孔峙的变脸速度快得叫人无所适从,上一秒还在和颜悦色地同她寒暄,下一秒就板起面孔要跟她算账了。 好在孔峙的喜怒无常是她刚到他身边就已经深切领教过的,勉强能够适应。 颜乔定了定心神,将慌张的神色从稚嫩的面庞上抹除,冷静地思考了一番。 收好处。 他竟然说她收的是好处。 别人强加的也算是好处? 孔胜东那分明是胁迫。 这福气她就算是让给别人,恐怕也没人想要。 颜乔知道什么能认,什么不能认,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好处?” 孔峙面不改色地说:“我刚才说到他给了你好处的时候,你是默认了的,现在又要翻供?” 颜乔当即反驳:“我刚才是没反应过来,不是默认。” “好。”孔峙淡定得令人毛骨悚然,冷静地问,“那我换一种问法,他承诺给了你什么好处?据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提出了诱人的条件。如果没猜错的话,跟你身上负的债有关对吗?” 不愧是一家人,他们父子俩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随便想想都能恰好想到一块儿去。 颜乔点头,心知瞒不过孔峙,能说实话就说实话,哪怕说的实话太大胆:“他替我把债都还了,拿着一沓借条对我示威,我不知道不听他的话会发生什么……你们有钱人都很会利用法律,请的律师厉害又有名,我肯定玩不起。” 说到这里,她竭力为自己辩白:“先生明察秋毫,一定知道我在强权面前绝无反抗的余地,被他们这样控制,只有任凭摆布的份。他们是有预谋的,不然也不会把您支开,让我离开您的视野范围,从某种程度上讲,我也是受害者,我从未背叛您,先生。” 她越说声音越大,可看着孔峙不苟言笑的样子,心虚地压低了音量,楚楚可怜地说:“就算我有错的话,也算是自首了,恳请先生从轻发落。” 就在她忐忑地等着孔峙的回复时,孔峙的手机响了。 孔峙当着她面接起来,对面立即响起了宋晏君咬牙切齿的声音。 “孔峙,你他妈不是跟我说笔丢了吗?怎么现在又找回来了?能找回来你当初不早点找回来,非在我订婚前夕让你养的那只金丝雀给我寄回来,成心搞我呢是吧。你老子喜欢玩阴的,你也学会下三滥的那套了,真就父子齐心了是吗?我告诉你,要是尹璐缇明天还不回家,我就把你身边那只鸟抓来扔进锅里炖了,你——” 原本只是从听筒里泄出了低闷的叫骂,孔峙忽然打开了免提。 “看着办吧!” 孔峙将手机递到颜乔唇边,做了个“哭”的口型。 颜乔会意配合地演起了戏,哭求道:“先生,我知道错了,求您饶了我吧。” 孔峙大力拍起了自己的大腿:“饶了你?你看宋先生愿意饶了你吗?做了这种蠢事还有脸求饶?不要你半条命都难解他心头之恨。” “啊——啊!”颜乔入戏后演得更为投入,转而求宋宴君,“宋先生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我也不知道这样会影响您和您未婚妻的感情,我要是知道怎么会这么做啊。” 孔峙跟她一唱一和:“你以为不是故意的就没事了吗?你给宋先生和他未婚妻造成的精神损失,是你赔得起的吗?你还敢求饶,看来是不知道错的有多离谱。你不用忏悔,我今天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后悔,给我跪好。” 他这一声令下,颜乔差点真给他跪下,腿一软,却被他稳稳搀住。 他掌中的温度穿透她细嫩的肌肤,莫名有些灼烫。 情愫流转之间,宋宴君已经认栽:“你这么不懂怜香惜玉的吗?下手轻点,别真闹出人命了。算了算了,算我倒霉,让她今后做事小心点,事前把后果想周全。” 孔峙连忙就坡下驴:“还不快谢谢宋先生。” 颜乔哭腔动人:“谢谢宋先生。” 挂断电话,孔峙搂住了因为共情瑟瑟发抖的颜乔,像哄孩子一样拍了拍她的后背:“别害怕了,都是假的,是演给他看的,我不会这么对你的。” 颜乔到最后是真的吓哭了。 她何尝不知道这是孔峙临场用的苦肉计,可他们这些世家少爷也是真的会玩,谁知道孔峙演的这么真,是不是曾经真的迫害过其他女孩,又或者将来会不会这样对她。 孔峙一声叹息,用拇指指腹擦掉她眼角的泪水,对她说:“现在知道为什么我叫你能离开就离开了?我可以护你一次两次,但是精力不可能一直放在你身上,总有顾不上你的时候,而有人时刻在暗处盯着,有一就有二,只要你还在我身边,以后类似的事少不了。以前我还想着你可能多磨炼磨炼就会自保了,但很明显,你招架不住。” 这又是叫她另谋生路了。 颜乔不死心,认为他根本没有护自己,还常说这种败兴的丧气话劝退她,实在与他的实力不相匹,有敷衍自己的嫌疑。 “那是因为先生总是在事后才赎我,没有事前看护我,说到底还是我在先生眼中没那么重要。要是我重要的话,早在尹小姐打我的时候您就该护短了,不会那样轻易的放她离开。” 孔峙气定神闲地说:“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护短了你能得到什么好处?解一时之气,遭永久记恨?她有钱有势,不是好招惹的。但你平白挨了她一巴掌,此后再去找她,求她帮点小忙,如果不是特别让她为难的,她都会应允的。” 接着,孔峙又开诚布公跟她说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豪门辛密。 “在医院见到你的那天,我是去送我母亲最后一程的。她少女时期因为爱慕孔胜东谦谦君子的形象嫁给了他,出嫁后又因为他的种种小人行径想要离开他。两人同床异梦好多年,终于分道扬镳。离婚以后她跟晏君的父亲有了一段往事,孔胜东后悔放走了她,觉得她背叛了自己,更恨晏君的父亲拐走了她,扬言两家不共戴天,势不两立。” “他们离婚的时候我六岁,法院把我判给了孔胜东,因为孔胜东的经济情况字面上比我母亲好一万倍。但她偶尔会来看我,和晏君的父亲一起。晏君的父亲对我们母子很好,但晏君小时候很不待见我们母子。他的母亲是难产死的,从小没母亲带,可能是由于这个原因吧,对女孩见一个撩一个,这么多年身边就一个青梅竹马的尹璐缇能治得住他。” “宴君不但是我朋友,更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好不容易要跟喜欢的人定下终身大事了,差点被你搅黄,所以得知你擅自做主捅了这么大的窟窿我很生气。” 他郑重其事地说:“尹璐缇相当于是我弟媳,现在你知道了?” 颜乔听了心中一惊。 怪不得他那么护着尹璐缇,敢情四舍五入是一家人。 确实是她不自量力了。 如果说毁人姻缘是罪孽的话,她触犯的就是更深一层的禁忌。 她都没进他家的门呢,怎么敢冒犯他的家人? 颜乔不禁苦笑。 原来她在他心里一直不是排在第一位的啊。 这些人都比她更重要。 第三十六章 和以往那些夜不归宿的日子一样,颜乔又在孔峙家中留宿了。 她住的依然是次卧的那间房,不同的是次卧的衣柜里多了很多她的衣服。 都是孔峙给她准备的。 似乎自从室友找她当模特被孔峙误会以后,孔峙对她的审美就有了误解。 颜乔看着满柜纯洁又不失性感的衣物,再次动了某个荒唐的念头。 虽然孔峙生气的情况不在少数,但没有任何一次让她觉得像今天这样无地自容,让她想穷尽办法弥补。 所以其实也不单是触了孔峙的逆鳞怎么简单。 当孔峙把来龙去脉说给她听后,她真心觉得自己的举动有失妥当,害得人家感情和睦的小情侣因此产生了隔阂。 在她眼里,这就是天大的错了。 那股罪恶感横亘在心头,再看到孔峙怒而不发的样子,就更愧疚了。 她想做些什么来洗刷罪恶,让心里好受一些。 大概是受了那句经典的“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的荼毒,类似的思想深入人心,她真就做起了傻事。 洗澡时她比平时多用了两倍的沐浴露,嗅着身上好闻的清香,看着雪白的胸脯,紧实的肚皮,还有纤瘦的四肢,颜乔确定自己符合传说中“白幼瘦美女”的标准。 孔峙应该会喜欢的吧。 连上天都怜悯她,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她穿着单薄的衣服去卧室找孔峙时,他正好在卧室里浴室淋浴。 颜乔怀着忐忑的心情钻进了他的被窝,等待他待会出来拆开这份“礼物”。 他没出来前,她再次审视起自己姣好的皮囊。 她身上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被令人神清气爽的气息萦绕。 刚出浴的肌肤透着莹润的瓷白,宛若凝脂。骨肉匀停,肌理细腻,称得上冰肌玉骨。 十分能勾起原始的欲望。 ——香甜得让人想咬上一口。 如果她是男人,一定抵挡不了这样的诱惑。 就在她浮想联翩的时候,孔峙推门从浴室里出来了。 颜乔听到声响紧张地攥紧了被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她面前。 接着,她听见了他喜怒不明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颜乔想开口,但她发现自己在孔峙的威压下说不出话来。 孔峙哂笑一声,严厉地问道:“当初我领你回来的时候你单纯不谙人事,什么时候竟也学会爬床了?” 颜乔满眼慌张地看着冷眼俯视自己的孔峙,顿时觉得自己卑微且不知廉耻。 她拥着被子滚下了床,垂头缩在墙角,唇瓣跟着身体一起发抖。 “回你房间去,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带你回来了。”孔峙冷漠地吩咐,无形中给她判了胜似死刑的重罪,“你三番五次自作主张,只会让我觉得把你惯坏了。” 颜乔裹着被子落荒而逃。 这天晚上,她彻夜难眠,不断回想着自己是怎样一步步越界的。 每一步都离不开想当然,也离不开孔峙的“君心难测”。 他的心思实在是太难揣摩了。 为什么他能够了无禁忌地亲吻她,她却不能肆无忌惮地占有他? 当他大发慈悲时一星半点的尊重,都能让她感激涕零,他们两个人的权利与义务就彻底失衡了。 他们从来不平等。 抛开他的驱除不谈,这是她第一次真心实意想要离开他,却碍于欠了他太多债务而丧失了主权。 一旦过河拆桥,就等于忘恩负义,势必受到道义上的谴责,注定要承受内心的煎熬。 短暂的温存过后,颜乔和孔峙的关系到达了冰点。 兼具上下级关系就是这样的,当私下的情感破裂,会悄无声息地延伸到工作领域。 这天孔峙要出席一场高峰论坛,按照惯例他是会带她随行的,她都做好一切准备了,他却把骆姝娴叫进来办公室,把同行的人选换成了骆姝娴。 他没有再次将她打入冷宫,却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冷落。 骆姝娴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事后和颜乔擦肩而过时撞了她一下,幸灾乐祸地说:“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颜乔心情不好也没有顾得上思考,下一秒便反唇相讥:“当初是谁口口声声瞧不起攀附男人的女人,扬言绝不会靠男人上位,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到头来你也没靠自己的实力为女性同胞增光添彩啊,终究是得了一点恩宠就摇起了尾巴,恭喜你成为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骆姝娴气得鼻子都歪了,暴跳如雷:“酸吧!你就酸吧!见不得人好的东西!落地凤凰不如鸡,也不知道你哪来的说这些话的底气,失势了还在这耀武扬威?真就是把自己当回事的普信女。走着瞧吧,我迟早让你好看。到时候就算低三下四地给我道歉,也别指望我轻饶了你。” 颜乔心想太阳底下无新事,有时候命运真的是一个轮回,她仿佛卡在了命运的齿轮上,一遍又一遍地重蹈覆辙,永无终点。 不过在一地鸡毛的窘境里,颜乔收到了一条“双喜临门”的消息。 之前孔峙带她去见的老先生鼓励她多多撰稿,自行联系出版社投递,一家不行就换另一家,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她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找出版公司自荐,没想到很快就过稿签了合同。 现在她投的两本社科书都过了出版社的终审,两本书的书号都一前一后下来了。 万事俱备,估计不久就可以上市了。 颜乔欣喜若狂,给老先生打电话报喜感谢,老先生和蔼地说:“别谢我,我也没帮你什么,是你厚积薄发,水到渠成。才华到了那个份上,锋芒自然就掩不住了。到时候书上市了,给我寄过来,我举荐你进作协。小姑娘,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颜乔除了道谢不知道说什么好,挂断电话后心头的喜悦仍经久不息,恨不得昭告天下却无人分享。 她一下就想到了促成这件事的孔峙。 但转念想到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顿时没了一点分享的欲望。 某人的分享欲倒是很强。 刚毕业不久的小女生,没接触过异地的工作场合,第一次出差就把外出公干当成了公费旅游,跟孔峙出去一趟,见什么都觉得新鲜,拿着手机四处拍,拍完就发朋友圈,一小时四五条,实时直播现场情况。 颜乔一刷朋友圈,一连串全是骆姝娴。 跟杳无音信的孔峙比起来,显得兴奋又浮躁。 颜乔不想看骆姝娴的炫耀,却无法遏制地想要了解孔峙的动向,一直默默窥视着骆姝娴的朋友圈。 车窗外的风景、收费站的站牌、机场外围、候机大厅、机舱、天际线和蓝天白云、会场所在的楼宇、会场里的陈设…… 还有孔峙高挑挺括的背影。 颜乔看到那张背影图的瞬间手一抖,瞬间全身都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仰望过的角度不是似曾相识,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颜乔忽然感到无比落寞。 她曾以为自己特殊到无可替代,却终究是被人占据了原来的位置。 颜乔安慰自己情况没有那么糟,自己还有翻身的机会,没想到她等了孔峙一天等到了他亲口对她说:“离职手续办一下吧,晏君说不想再在我公司看见你。” 颜乔看着他面无表情的冷漠面孔,知道他是认真的。 她就说那天晚上跟他在宋晏君面前表演的小把戏,看起来像是糊弄小孩的,怎么骗得过宋晏君呢? 不知道是宋晏君回味过来了,还是当时就发现了,只不过出于和孔峙的交情没有当场拆穿。 看来是没有回寰的余地了。 她讷讷的,明知故问:“那我是不是以后是不是也不能给您打电话了。” 她清楚地看见,孔峙对她点了头。 得到答案时她依旧抱着一丝可以转圜的期待:“那是逢场作戏吗?” 意识到这个问题存在歧义,她又补充道,“只是在他面前逢场作戏对吗?” 孔峙叹了口气:“下次能别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轻举妄动吗?能给我省点心吗?能吗?” 颜乔没有说话。 他怪她了。 第三十七章 德世集团素来以制度规范闻名遐迩,一般情况下离职必须要提前一个月申请,但颜乔的离职报告一提交,手续竟然火速就办下来了。 所以说,规矩对于制定它的人来说是活的,愚弄的是信以为世界是方的的人。 颜乔在等候人事部的同事盖章时,骆姝娴闲着没事跑来看热闹了。 等她拿到离职单,准备去找财务结算工资时,骆姝娴得意洋洋地对她说:“怎么样,我说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就得兜着走,没吓唬你吧?现在孔总可听我的话了,我说你这种人留不得,他马上就听进去把你给炒了。” 要不是孔峙直接跟她说了赶她走的原因,她就真信骆姝娴的鬼话了。 她盯着骆姝娴看了两秒,出于对后来者的怜悯,带着几分善意提醒道:“人还是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为好,不是我走了孔总身边的位置就是你的,而且他……” 颜乔本想说孔峙不是善与的人,但话到嘴边觉得分开后说他的坏话不太好,便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骆姝娴却误以为她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讽刺道:“你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这个得他青眼的红人,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连个大学文凭都没有,真不知道你离开了德世还能去哪。” 颜乔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的第一时间就来人事部更新了信息,现在录在她档案里的是学士学位,毕业院校也印在离职单上。 闻言颜乔指着纸上“海大”的全称给骆姝娴看:“对不起,上次说我学历低是开玩笑的,没想到你当真了。虽然我不觉得学历低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想想我寒窗苦读十余载才换得这纸上的几个字,不是很想莫名其妙被你嘲弄。” 骆姝娴定睛看了眼她的学历信息,先是一噎,随即犯了个白眼,轻狂道:“又不是清北有什么好炫耀的,穷嘚瑟。” 颜乔想问她“那你是什么学校的呢”,结果被覃琳过来打断了。 覃琳没正眼瞧颜乔,觑着骆姝娴漫不经心地说:“你的实习期没通过,明天可以不用来了。” 骆姝娴才在颜乔面前装完样子,转眼就被打脸,面上过不去,死皮赖脸地追问:“为什么啊覃监事,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不应该啊!孔峙都带我去参加会展了,难道不是我表现得好才让我去的吗?” 颜乔心知不是骆姝娴表现得好,只是因为她表现得不好才让骆姝娴捡了便宜,但她没骆姝娴那么没同理心,不会沾沾自喜,更不会落井下石。 覃琳懒得搭理骆姝娴这种小喽啰,再加上那次的旧怨,就更不待见她了,心不在焉地说:“带你参加会展自然是因为你这张脸长得勉强能充门面,比你漂亮的又正好有其他工作要处理,何以见得是因为你工作能力强?” 颜乔听到覃琳这么说丝毫没有感到高兴畅快,反而觉得覃琳羞辱的不只是骆姝娴,还有为孔峙鞍前马后的自己。 她忍不住叫住了覃琳。 “覃监事,请问总裁办的部分工作包不包括偶尔充当门面?既然工作的时候要靠这张脸,为什么长相不能算在工作能力的范畴内?孔总用了她这张脸,就是认可了她这张脸,无所谓谁更漂亮。您这样攻击人的相貌实在是有失妥当。” 她总算知道当初陈茵离开公司的时候为什么宁愿不顾形象也要和覃琳撕破脸了。 一条狗比人活得光鲜体面,还狗仗人势,蹬鼻子上脸,很难让人咽得下那口气。 都要离开公司了,也没有什么好忌惮的了,不如把话说个明白。 覃琳见状将矛头指向她:“颜乔,我要是你,在被孔总抛弃的一刻就该学会低头了,不会像这样,无依无靠还妄图替别人出头。你跟她关系很好吗?都要走了还在这扮什么姐妹情深。哦,不对,你们现在属于同命相怜,那没事了。我还有事要忙,你们继续抱头痛哭吧。” 被孔峙抛弃了吗? 确实是啊。 他在她和宋晏君之间选择宋晏君。 她就是被舍弃了。 她这番风凉话说得叫人恨得牙痒,骆姝娴想冲上去和她大战三百回合,但不知被覃琳攥着什么把柄,有所顾忌,终究只能忍气吞声攥紧了拳。 覃琳走后,剩下她们两个人面面相觑,甭提多尴尬了。 颜乔看起来是在替骆姝娴鸣不平,实际上是在为自己正名,没什么好很骆姝娴说的,也没指望她误会自己的本意对自己感激涕零。 冤家就是冤家,不存在被人吹得天花乱坠的童话。 颜乔先行离开,也没见到骆姝娴追上来说什么话。 她想骆姝娴心里除了难以言喻的尴尬,还有不知何去何从的迷惘吧。 她跟骆姝娴年纪相当,同龄同性,从事过相同的工作。 说实话,她虽然对骆姝娴没有好感,但也恨不起来。 事到如今,只觉得悲哀。 当初孔峙说不希望她因为一时的困顿对这个世界存在蒙昧的认知,可这“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世界就是这样残酷的样子,早认清,早接受,在巨石滚来时拼命逃跑,才能不被碾作尘埃。 孔胜东之流卑鄙下作也活的好好的,宋晏君之流浪荡轻浮也找到了终身伴侣,只有她一开始就是牺牲品。 困顿不是一时的,是人类的一生之敌。 或许是跟孔峙曾教过她如何为人处世有关,颜乔在德世工作的这段时间和部门内其他六个人相处的都很愉快,就算没有过命的交情,也算有革命友谊了。 临到离别的时候,她们都叹了口气,不约而同地评价道“你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姑娘“。 连扫地的阿姨都不舍得她离开。 能赢得这样的口碑,也不算枉来了。 这就是她虽然一直被限制在孔峙身边,但从不觉得与世隔绝的原因了。 她真的不是他的金丝雀。 东西她是没怎么带来,也没什么可带走的,但是她收获了一群人的欢送。 同部门的女孩子非要给她送行。 大家一致认为送别要有烟火气,将送别宴定在公司旁边的城市花园烧烤吧。 城市的夜晚是属于年轻人的,就连烧烤吧里也是一副灯红酒绿的景象。 露台的花园灯火幽微,却并不静谧,一群二十来岁的青年和少女穿着时尚的奇装异服,佩戴着融入各种流行元素的首饰,前呼后拥。 人声鼓噪。 今天烧烤吧做促销活动,德国原浆精酿啤酒买一箱送一箱,羊毛不薅白不薅。 问过服务生是否能寄存后,大家爽快地叫了两箱。 夜生活,即将开始。 第三十八章 这家露天花园烧烤吧主打的除了各种炭烤海鲜,还有新疆的烤全羊,她们见邻桌点了一只,望了一眼不禁垂涎,也点了半只来尝鲜。 靠明火来升华风味的痛风套餐最宜下酒,喝酒啖肉再快活不过。 何况送行宴是对颜乔美好前程的祝福,她这个主角自然端起酒杯就放不下了。 醇中带涩的啤酒入口化作一堆暴烈跳跃的气泡,麦香萦绕在舌尖,向齿颊蔓延开。 和同事们的开怀大笑不同,颜乔只是面露微笑,笑得略微有些不自然。 食欲貌似确实会受心情影响,颜乔一点胃口都没有,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一杯接一杯地生喝着啤酒,回应大家妙语连珠的吉祥话。 其乐融融的氛围中,忽然有人煞风景,替她不值:“你怎么就不能再忍忍,都要发年终奖了,你这时候离职,岂不是亏大了。” 颜乔的脸色顿时一白。 看出她似乎有难言之隐,提问的人抱歉地说自己说错话了,跟其他同事聊起了工作以外的话题。 没说两句,众人再次举杯。 恍惚间,颜乔又想起那夜醉酒,孔峙风尘仆仆地来接她,第二天许诺不会再让人灌她酒。 后来她跟在他身边,人人都高看她一眼,果然没人敢撺掇她多喝一口。 就连被他放逐的今夜,也是她自己要喝的。 颜乔之前不理解为什么有的女孩子失恋后要在外面借酒浇愁。 分明那么危险。 但现在她亲自尝到了宛若失恋的苦楚,才发现酒中苦涩有股神秘的磁力,能抽出心中哀婉惆怅的痛苦,当痛苦融化在酒液里,心就不似刀割般疼痛难当了。 仔细回想一下,孔峙带给她的都是实实在在触手可及的裨益,而非空口画的一张虚无缥缈的饼。 他帮她拿回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证件,间接替她偿清了债务,让她拥有了从前可望而不可即的自由。 他为她提供了容身的居所,就算让她离职也没有勒令她马上离开。 他教会了她许多为人处世的方法,改善了她的交际圈,还带她去见了那些生意上的伙伴,拓宽了她的视野和人脉。 他把她介绍给文坛泰斗认识,不遗余力地引荐,让她得以在擅长的领域拥有一席之地,给了她大展身手的舞台。 他给她买衣服,买包包,买首饰,还为她拍下了价值连城的蓝钻。 还有后来她才知道的,他在她濒临绝望的时候给她盖了一件西装,让她有了活下来的勇气。 最重要的是,在他的鼓励下她一点点变得开朗起来,学会了撒娇逗乐,重拾了乐观幽默的品质。 他不要她感激他,也不要她。 她只能默默安慰自己:没他也能赢,没他也能行,没他也能活…… 颜乔肚里几乎没垫什么东西,一轮轮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后,不胜酒力。 因为喝得不算太猛,她并没有一下喝得酩酊大醉。 筵席散后她看起来还十分清醒,只是面色酡红,看起来稍有些醉意,舌头尚能捋直,吐字清晰准确。 于是当她拒绝同事送她回去之后,仅剩的清醒的同事稍作犹豫就放她一个人自行离去了。 他们都有正在交往的男朋友或者关心她们的丈夫来接,只有颜乔孤零零、醉醺醺地搭地铁回家。 勉强称为家吧。 虽然孔峙没给她设搬出公寓的期限,但她毕竟离职了,不可以再名正言顺地使用公司的资产了。 明天她还要见房产中介,让对方给她介绍一间便宜的独居室。 她希望房东最好能好沟通一点。 但这将是她第一次租赁出租屋,不被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网约车司机是酒场的老江湖,见到她一副醉态就知道她肯定是喝多了,看似意识还在,实则醉得不轻。 像她这样醉酒的乘客,他们向来是不太愿意载的,哪怕接了单也会视情况临时劝退。 可闹市的夜晚显然反而不太安全,尤其附近是一条酒吧街,街上鱼龙混杂,隐藏着未知的危险。 司机憨厚淳朴,想起了在异乡读书的女儿,终究是没忍心放任不管,没让她撤单。 颜乔上车后缩在后座倚着车门,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嘴里低声嘟囔:“我就知道,世界上不止他一个好心人。” 司机见状问:“小姑娘,你这是和男朋友分手了?” 颜乔吸了吸使劲往外流鼻涕的鼻子,可怜兮兮地说:“我跟他不是情侣,也没有和他照过一张合影,我怕不小心流传出去对他不好,只偷偷存了一张和他的朋友们聚餐时的照片,他的席位空缺。” 她这么一说司机就不由得想歪了。 不是情侣,也没有合影,没有合影的原因是曝光后会影响到男方的前途和声誉。 她和他的朋友们聚会他竟然不参加,那么极有可能是因为在家里配正室。 显然已经,这个姑娘是个小三。 也不知道是主动三还是被动三的。 想到这里,司机长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道:“小姑娘,你还这么年轻,有大把的青春和机遇,人生应该才刚刚开始,回头是岸呐。” 颜乔不知道自己已然被司机误解成了道德败坏的失足少女,依然沉浸在失去挚爱的悲恸中,伤心欲绝地说:“可我觉得我再也遇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人各有志,也有各自的命运,萍水相逢,司机不好过多干涉,便不再和她交谈了。 年关将近,严冬已隆,室外寒风凛冽,开窗势必吹得头痛。 司机担心她吹病,不论她怎么哀求都不肯给她开窗。 车上开着暖气,热意翻涌中给人以滞闷的感受,酒劲再一上头,实在是想吐。 一到目的地颜乔就连滚带爬下了车。 可冷风一吹,那阵催她发吐的恶心就卡住了,上下不得。 她吐不出来。 夜深露重,耳畔传来聒噪的虫鸣。 颜乔拎着孔峙送她的爱马仕独自走在小区僻静的小路上,两侧是昏黄的路灯,总有两盏灯从不同的角度打出重叠的投影。 她正歪歪倒倒走着变形的猫步,忽然从腹腔反出一阵酸臭的酒水,连同没有消化的食物一起涌到了喉咙口。 这下不但终于有了想吐的感觉,而且根本无法控制,一个没忍住,哇地吐在了旁边的绿化带里。 真脏。 她伸手在包里找纸巾,刚摸到纸巾的包装袋,她就又吐了一波。 这次她有意识地将呕吐物含在嘴里。 可总不能咽下去,她就又吐了出来,愧疚地皱着酡红的脸,不住朝低矮的灌木作揖。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前忽然多了道人影。 她还没来得及辨清来者是谁,那道人影一晃,她便突然失重,被人扛在了肩上。 接下来的路线是她熟悉的。 不多时,她就被扛到了公寓楼的宿舍门前。 这时她混沌地察觉到面前的人在抢她手中的包。 那包里可是装了钱的,怎么能让人夺走呢? 于是她死死抱住不肯撒手。 一来二去的拉扯中,响起了金属钥匙落在瓷砖上时清脆的声响。 那人便松了手,弯腰拾起了意外掉出的钥匙,开了她宿舍的门。 她旋即也就被抛在了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张温热的毛巾敷在了她的脸上,扫过她的眼睑,轻柔地擦拭她嘴边的秽物。 她迷蒙的双眼也睁得开了。 她看清了面前的人。 是眉目英朗的孔峙。 她艰难地做着卷腹也要去亲吻他,可惜够不到。 正遗憾,他俯下身来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一啄。 她要张嘴,他就把脸移开了。 她不要他走,张开纤瘦的双臂胡乱在空中挥舞,不知打中了何物,孔峙猛地打了个激灵。 随即她的手腕被捉住,被他交握着禁锢在了头顶。 热,燥热。 痒,瘙痒。 无形的烈焰从她的后背燎起,扩散到四肢百骸。 几乎将她焚烧。 上肢被锁住,但双腿是自由的。 她抬起细长的双腿缠住他硬朗的腰身柔情刮蹭,瞬间感受到了孔峙一霎那的僵硬。 怪就怪宿醉的后遗症,颜乔忘记了这天晚上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第二天早上醒来浑身跟散了架一样,下半身伴随着撕裂的痛,后腰酸胀难耐,胀痛浸透肌骨。 她慌张而惊恐地意识到—— 她在酒后失身了。 第三十九章 怎么会这样? 那天夜里她想主动把自己献给他,他可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姿态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不但疾言厉色地斥责了她,还说了一番难听的重话。 昨天晚上怎么就不问自取,在她喝醉的情况下要了她? 原来这个世界上竟真的有人喜欢自己攫取的,不喜欢别人心甘情愿送上门的。 更离谱的是,他睡了她以后就离开了现场,她一觉醒来连罪魁祸首的影子都看不见。 一股气郁结在心头,喘不上来了。 颜乔现在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除了破处后的疼痛和不适,脑袋跟灌了铅似的,头晕目眩。 她本想着坐起来或许能清醒点,发现坐起来更难受后她又躺了回去,伸长手够到了桌上的手机,缩在被窝里给孔峙打电话。 结果孔峙接通后跟没事人一样,若无其事地说:“我在开会,散会后回你。” 说着也不管她想说什么,径直挂断了电话。 他挂了她的电话…… 其实他已经明说了散会后还会给她打过来,但颜乔莫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委屈。 大概所有女孩在失去第一次和生完孩子以后都会变得敏感脆弱,眼泪一下就从泪腺汩汩涌出。 呜咽,啜泣,放声大哭。 循序渐进。 她试图劝自己。 不就是第一次吗?反正也早打算给他了,没了就没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哭哭啼啼多矫情啊。 可她本可以洗得香香软软的,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他,却这么潦草的在不清醒的状态下,狼狈不堪地被迫接受,没能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 而且他连等她醒来都不愿意,提上裤子就走人了。 她给他打电话,他竟然还在心安理得地开会。 他把她当什么了? 孔峙开的会不长,过了十几二十分钟就给她回电话了。 但是颜乔在这段时间里饱受煎熬,早已泣不成声。 孔峙听到她的抽噎声,明知故问:“哭了?” 颜乔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第一天到德世,他在地库里给她开车上的空调时,也用同样的语调问了她一声冷吗。 当时他真的好温柔。 现在那股绅士感已经不复存在了。 颜乔吸了吸鼻子,也不叫他“先生”了,狂放不羁地直呼其名。 “孔峙。” 孔峙没应声,似在洗耳恭听。 颜乔深吸了一口气,饶是鼻子堵住了,也要瓮声瓮气地诘问:“你是畜生吗?” 她问完就又崩溃地哭起来,心底的怨气都融在哭声里,哭得凄楚动人。 “我醉了可你是清醒的啊!你不是坐怀不乱吗?你不是作风正派吗?你不是不贪享乐吗?你不是不近女色吗?为什么不能忍一忍,为什么要趁人之危,你还是人吗?” 孔峙沉吟良久,话音里难得流露出了一丝羞愧:“颜乔,我是喜欢你的,所以昨晚才情不自禁。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我们其实早就已经是心照不宣的恋人了对吗?” “你是知道我的苦衷的,希望你能体谅我的苦衷。我们今后可以躲着他们,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相爱。我会竭尽所能对你好,比任何人都对你好。” “你起床了吗?我昨晚很温柔,你身上应该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吧?我给你点了一份早餐,叫骑手给你挂在门上了,我怕他吵醒你,没叫他敲门。” “晚上和我去海边走走好吗?说好了要带你看海的,我定了游轮上的晚餐,这会是我们第一次看海上的风景。” 男人对女人最好的时候,往往是他有所亏欠、深受负罪感困扰的时候。 但凡是个爱惜自己的人都不会轻易原谅。 颜乔只觉得那天晚上他对自己的教训讽刺极了。 她连做他暂时无法娶的情人都觉得委屈,他竟还想让她做他见不得光的情人。 什么叫应该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她现在浑身都不舒服。 这应该也是他的初夜吧。 不然怎么会不知道就算他再温柔,也不会舒服的。 颜乔哭得整个人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抽噎着,用嘶哑的嗓音嗫嚅:“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这次是她先挂的电话。 挂断以后孔峙立刻重新拨回来,但她没接。 他锲而不舍地打了几通,她全都没接。 过了一会,孔峙给她发了条信息:【再不接我过去找你。】 这回颜乔想将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上,回道:【我去找你。】 该来的总要来的,还有一些可能会导致藕断丝连的契机,需要她去处理。 善后是不可省略的一道程序。 她已经没办法在这个城市呆下去了。 孔峙的出格举动令她伤心。 宋宴君的无情驱逐令她自闭。 孔胜东的威逼镇压令她恐惧。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遇到挫折想要逃避是人之常情。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越来越觉得孔峙给她自由是因为有足够的自信,相信就算给了她自由,她也早已习惯了他的豢养,难以逃出他的掌心。 可她偏就更爱自由,纵使爱他爱得神魂颠倒,也不会为此放弃自由。 颜乔没打算将她深爱的人送去法办,如行尸走肉般毫无灵魂地洗了个澡,穿上干净整洁的衣物,带上孔峙送她的蓝钻,打算去公司物归原主。 孔峙曾经说过,如果她不爱他了,可以把这枚价值连城的宝贝卖了换钱。 可她心里有道义在,就算孔峙没把这枚蓝钻要回去,是他的就是他的,她既不会占为己有,也不会转手出售。 公司里都是些打过交道的熟面孔,颜乔自然不想上去打招呼,孔峙应该也不想让公司的人知道他们的亲密关系,没必要因为她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就闹得满城风雨。 打车到了公司以后,她又给孔峙打了个电话让他来地下室碰头。 她故意选择了他们再次邂逅的地点作为离别前的纪念。 孔峙大概以为她回心转意了,没有让她久等,下来得很快,看到她的身影马上笑意盎然地迎上来,正欲说话便看见她举起的蓝钻。 颜乔将蓝钻塞进他胸前的口袋里,果决地说:“您的物品请您自己保管好。” 孔峙平静地问:“那你呢?” 颜乔刚准备回他自己没有丢三落四的毛病,忽然反应过来,他是引用了那个无聊的网络段子,将她比作了他的所属物,在撩拨她。 她猛然抬眼,备觉羞辱地说:“我不是物品。” 孔峙还以为她只是闹脾气,在玩欲拒还迎的游戏,将她抵在墙壁上准备强吻她。 他的唇还没印下来,她的手已经甩在了他脸上。 她为了捍卫尊严,给了他一耳光。 孔峙从来没有挨过打,尤其是女人的打,带着惊愕与怒意看着她。 可他素来擅长隐藏情绪,暴露感情的神色转瞬即逝,怒气先于惊愕消散,只余强作的淡漠。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手没在脸上过多停留,把蓝钻从口袋里掏出来,盯着晶亮璀璨的宝石,笃定地说:“还给我你会后悔的。” 颜乔死死盯着他,信誓旦旦地说:“我不会。” 第四十章 整只手掌都在发麻,掌心的热辣刺痛过了很久才一点一点褪去。 颜乔觉得自己也没用多大力气,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孔峙的脸上却已经浮起了淡粉色的指印。 他的肤色太白了,是那种女孩子都会羡慕的冷白,隔远了看或许只是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绯色,近看就是醒目的五道红痕。 也不知道多久才会消失。 颜乔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可此刻却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孔峙好像意识不到疼痛,仍在一本正经地跟她谈判:“这枚蓝钻放我这里也没多大用处,但它和你的气质很配。你戴过吗?我给你戴上好不好?我知道你现在在气头上,不会跟你计较的。” 颜乔早已不是那条会听他的话主动探头的哈巴狗了,摸着墙往旁边挪了挪,趁他不备,朝旁边跳了两步,躲到了一辆奔驰后面,这才敢跟他讲话。 “我想知道,昨晚的事是你设计好吗?是有预谋的吗?”她大胆猜测,“你是不是知道她们要给我送行,然后通过她们了解到送行宴定在哪里,花钱买通了老板,骗我们说店里做活动,故意让我喝醉,早早在楼下等着我,以便夺走我的初夜。不然你为什么没有把我赶出员工宿舍,是不是怕我去了别处,你就不知道我的行踪了。” “你总是爱把人往坏处想。”孔峙有理有据地说,“我要是知道你会去喝酒,在哪里喝,直接默默跟着你就能知道你住哪了,何必要舍近求远绕这么大一圈?没有立刻让你搬出宿舍,宽限了你几日,是舍不得你在外漂泊。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是因为对你念念不忘,才推掉了晚上的应酬来看你的呢?” “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颜乔红着眼说,“又是这个何必。这两个字都快被你用烂了。你当初还说我导师何必卡我毕业呢,他不到底也还是卡我毕业了吗?一句真话搭一句假话最容易让人相信了,我就是以前太单纯了,才会贪婪地抱着侥幸心理,期待我们是有可能的。可是我们怎么可能在一起呢?不论是你父亲还是兄弟,只用只言片语就能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告诉我,这样的关系怎么能够长久,我要一辈子没名没分地跟着你厮混吗?别人会怎么骂我啊。” “不会一辈子这样的,我已经在处理了,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不在乎他们的意见了。至于其他人,他们没资格对你指指点点,你不用管他们怎么说,他们伤害不到你的。”孔峙说到这里,望着她,含情脉脉地说,“小乔,给我一点时间,一点就好,你还年轻,可以等得了的。” 颜乔没想到他第一次这样叫她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只觉得恶心。 他说她拥有青春年华,可以等,但凭什么呢? 她的青春,凭什么毫无保障地任他支配? 他是以为得到了她的身体就锁住了她的心吗? 不是的,她的心反而会随着残破的身体一起枯萎。 颜乔清醒得要命,他的蛊惑一句也不肯听:“所以你就因为怕我不愿意给你时间,用这种方式挽留我?你要是爱我爱得无法自拔,那上次在我主动投怀送抱的时候你就该情不自禁了。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再听你狡辩了。如果你不能把那些事处理好,是无能,如果你不能把那些事在撩拨我之前处理好,是无赖。我真是瞎了眼,才会爱上一个无能的无赖。” 她不但反抗了,就连敬语都消失了,定了定心神,学着他之前冷漠的样子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孔峙攥住她的手腕,拆穿她:“你现在是无业游民,能有什么事?” 颜乔甩开他的钳制,不卑不亢地回敬:“您现在也不是我上司了,无权过问,就不劳烦您管我的闲事了。” 敬语又回来了,用来表示讽刺。 孔峙的声音终于开始颤抖了,他开始卑微地乞求她:“颜乔,不要这样。原谅我?嗯?除了那天晚上的冲动,我没有伤害过你对吗?” 那只是他以为的没有伤害。 他凌驾在她之上的态度早就把她折磨得遍体鳞伤了。 颜乔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答非所问:“你就跟宋晏君还有你爸过一辈子吧。” 跟孔峙不欢而散后,颜乔去找了尹璐缇。 尹璐缇任职的公司在哪她并不清楚,但上次拍卖会的预展上,四处挂着那家拍卖行的名字。 信息化时代,查什么都很方便,一般这种大公司的地址都是在网上公开的,不是什么秘密,她便顺蔓摸瓜找了过去。 很可惜,尹璐缇不在公司,据前台说,是陪客户去郊外的高尔夫球场打高尔夫了。 那地方又偏又远,说不准几点才能回来。 颜乔烦请前台给尹璐缇打了电话。 尹璐缇没跟她约具体时间,回她晚点在公司对面的咖啡厅见面,于是颜乔在咖啡厅里从天亮等到天黑,柠檬水续了好几杯。 尹璐缇没来,她也不好意思给自己点餐充饥,饿着肚子等到七点半,咖啡厅门口的风铃响起清脆的碰撞声。 尹璐缇姗姗来迟。 肤白貌美的女人推开花格玻璃门,细长的腿随着步伐从墨绿色的风衣缝隙挤出来,隐约露出里面黑色的打底皮短裤。 海城是亚热带季风气候,即便是冬天,户外的紫外线强度也很高。 高尔夫球场受太阳直射,像尹璐缇这样注重保养的娇小姐自然全副武装,将防晒措施一样不差地做了一遍。 口罩和墨镜几乎罩住了全脸,一看就是从球场直接赶过来的。 因此,哪怕是等了这么久,颜乔也没觉得自己受到怠慢。 孔峙说的没错,要不是他当初没站在她这边,让尹璐缇无端扇了她一巴掌所激发的愧疚感得以延续,照尹璐缇娇纵的性子,说不定等到第二天拂晓都不会现身。 尹璐缇落座后,颜乔开诚布公地说明了自己的诉求。 她需要尹璐缇协助她离开海城。 “孔峙的神通有多广大就不用我说了,要是乘坐公共交通运输工具走,很可能提前走漏消息,被他拦截,所以我需要一辆车,直接把我送到邻市,中转一道。” 尹璐缇听了笑:“怎么听着像刚抢了银行的劫匪说出的话?孔峙亏待你了?你跟着他不是挺好的吗?至于这样像避瘟神一样避着他?” “其实逼我离开他身边的是宋先生,是我误打误撞引起了你们的争执,惹恼了他。”颜乔看了尹璐缇一眼,诚恳地道歉,“尹小姐,我没想破坏过您和宋先生的关系,谁知因为这一巧合又遭到了惦记。孔峙的父亲怕你们两家强强联手动摇德世的地位,胁迫我从中作梗,我没答应。继续呆在海城,要么在夹缝中求生,要么在绝境中等死,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了。” 时代不同了,这年头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基本影响不到下一代。 孔胜东每一次暗中使坏他们都有所察觉,秘而不宣,丝毫没妨碍他们和孔峙的私交。 严格来讲,颜乔算不上告密者,这样坦率直言的动机尹璐缇也能理解。 不过这不是尹璐缇肯出手帮她的原因。 尹璐缇是因为听到孔峙不择手段地睡了她才同意帮她的。 只有女人知道这行为是多么恶劣。 尹璐缇叹了口气说:“给你准备一辆车不难,但想要避开孔峙的视线不简单,需要提前筹划。再等几天吧,你可以借机把海城这边的事料理一下,差不多就可以出发了。” 颜乔发自内心地感谢,礼貌说道:“谢谢。” 在离开海城之前,颜乔去了一趟墓园。 当初为了给奶奶买墓地,她收到了许多债主的指责和抗议,说她有钱给死人买地,没钱还债,成心拖款,是个老赖。 人都有从众心理,便有了齐心协力逼债的一幕。 但她不后悔那时的决定。 奶奶原是地主家的富贵小姐,清贫一生将她抚养长大,得有人送终。 她手头没什么钱了,本着能省则省的原则,去墓园的路上,选择了和几个去附近的老校区办事的学生,听她们吐槽了一路辅导员的业务能力。 她本就和她们一样,敢做敢言。 到达墓园的时候是中午,烈日灼灼,当空而照。 她没有给奶奶带花,但用手拭去了碑上的灰尘。 墓园旷远,四周是一片绿野,风吹草动,枯枝摇颤。 空寂中,颜乔怅然若失地喃喃:“奶奶,我陪他听曲中离散的时候,没有想过曲终人散。” 她陪他听那曲《锁麟囊》时候,以为她能常伴他左右。 没想到到头来,是她自己要离开。 从墓园里出来,颜乔拉黑了孔峙的手机号码,并删掉了他的微信。 不知孔峙为何不到十分钟就发现了,马上提交了好友申请,还不止提交了一次,每次都有新的备注。 【通过一下,我有话要说,别因为不想给我留机会,就索性也不给自己留余地。】 【对不起,我该照顾你感受的。】 【颜乔,我不想和你就这样错过。】 颜乔没点同意也没点拒绝,目光空洞地望着远处。 好遗憾啊,她爱上了一个反复无常的人,而她太脆弱,无法承受一次次从云端到深渊的跨越。 第四十一章 转眼间离开海城已经快一年了,颜乔终于适应了泽城的气候。 老实说,泽城这地儿并不适合人类居住,冬天冷得像冰窟,夏天热得像火炉,要暖气没暖气,开空调她又不舍得花那个电钱,但毕竟人是有一定耐受力的,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原本刚来的几个月她确实是想换城市打拼的,可她是土生土长的海城人,约等于水里泡大的,习惯了湿润空气的滋养,也习惯了冬天的短暂,再往北走,适应不了那种肃冷和干燥,往西北走紫外线又强,对女孩子不好,特意防晒太麻烦,忽略了防晒老得快。 至于南方的几座城市,经济发展发展的势头都突飞猛进,物价和消费水平都不低,她一直没敢去。 想来想去,既来之,则安之,还是别折腾了。 况且她很喜欢泽城的饮食文化。 泽城没有自己的菜系,有名气的菜肴就那么几道,可贵在泽城是九省通衢的枢纽,地处长江边,位于全国的中心,汇集了多地的风味。 纯正,传统,不乱融合创新,吃到嘴里的往往就是实实在在最地道的。 颜乔一来就被泽城随处可见的小吃街吸引了,早餐便宜又丰盛,各种面和饼变着花样吃一个月都不会重样。 唯一令她发愁的就是泽城是文化大省,高校太多,每年的名校应届毕业生都跟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以至于工资普遍不高,却连小公司都搞起了末尾淘汰,继续干行政岗的话可以说没有生存保障。 多亏德世集团的声名够响亮,她在德世的工作经历成为了她就业的跳板,现在在一家地产公司写文案,薪酬可比行政岗位高多了。 要说她对现状还有什么不满,那就是顶头上司一看就不怎么靠谱的样子,像个招摇撞骗的大忽悠,凭着灿若莲花的三寸不烂之舌交了许多塑料朋友,成天用这个的人脉换那个的资源,如鱼得水地在其中斡旋,虚荣好面。 颜乔就知道她迟早会被这个擅长投机倒把的男人盯上,果不其然,他瞅准机会对她下手了。 ——给她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 其实颜乔今年才二十三岁,这个年龄在这个大家都不愿意结婚生子的年代,在相亲市场上占据绝对的优势,没必要掺合的,但她天生不擅长拒绝别人。 再加上上司那张跑火车的嘴过于能言善辩,说什么“知道什么叫货比三家吗?你不多见几个男人,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类型,怎么知道孰好孰坏,到时候被骗了怎么办”。 她脑子一抽就答应了。 约定的地点是一家高档日料店,关键是这个约会地点不是她定的,也不是男方那边定的,是她的上司极力推荐,三个人达成共识后决定的。 颜乔惊讶于他们两个人相亲,怎么上司也跟来了,但转念一想,媒人跟着一起来,好像勉强能解释得通,心里虽然膈应,却也没有指出来。 后来男方迟到,颜乔才意识到上司是来蹭饭的。 上司翻着菜单专往贵了点,眼看着随便点了几个单品就上了一千,份量还不够两个人吃的。 颜乔小声建议:“我们还是等他来了再点吧。” 上司无所谓地说:“没事,这位少爷有钱。我刚才给他发过消息了,他说堵路上了,叫我们先点。他都发话了,就听他的先点了吧。” 颜乔在上司手底下工作,不好得罪他,便没再多言。 日料基本上都是刺身和饭团,不需要大火炖炒,没多久他们点的餐品就上桌了。 上司又说:“我们点的他不一定喜欢,我们吃我们的,他来了再让他自己点。” 就这样,男方还没来,两个人已经差不多吃饱喝足了。 半个小时后,男方悠哉悠哉地来了,上司虚伪地笑着说:“不好意思啊陈少,小乔等你等得有点饿了,我们就先吃上了,也没等一下你。” 颜乔听着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左右逢源。 男方如上司所说,阔气得很,不以为意地客气道:“没事,我才该道歉,要不是我迟到了,现在都该吃完了,饿了可不得先垫垫肚子吗?” 说着他把目光投向颜乔,毫不拘谨地说:“幸会啊颜小姐,我叫陈耀鑫。” 颜乔顿时觉得对方随性洒脱,还蛮有风度,礼貌回礼:“您好。” 陈耀鑫笑了笑,挑眉揶揄:“怎么,颜小姐是京城人?” 颜乔一怔,半晌才意识到对方是在调侃她脱口而出的敬语,顿时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端着架子听别人这么称呼自己,窘迫地说:“不是,我是海城人,来泽城这边打工的,算是泽飘吧。” 陈耀鑫笑容更甚:“颜小姐一看就是十分有趣的人。没关系,我们交往以后你就不飘了。” 颜乔在情感方面还从来没被人承诺过,以前和孔峙在一起的时候反倒总是被他提醒不会结为连理,听他这么说无端觉得不适,在椅子上左右扭了扭,上半身略微拔高了一厘米。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转移话题:“陈先生是做什么?” 陈耀鑫直言不讳:“我是做电商的。” 颜乔接着问:“那您觉得这个行业的前景怎么样?” 上司见他们的苗头不对,一点火花带闪电的兆头都没有,连忙插话打断:“你打听这个干嘛啊,想跨行啊,人家陈少现在是赚的不就好了吗?” 颜乔尴尬地哑了声,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陈耀鑫责怪地看了上司一眼:“她想问就让她问嘛,反正我觉得现在电商是主流,未来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对此我挺自豪的,毕竟不是谁都能白手起家把生意做到我这么大的。” 颜乔难为情地说:“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对您多一些了解。” 陈耀鑫笑着说:“我知道啊,问也没关系的,我乐意回答的。” 上司达到了目的,乐呵呵地说:“你们聊你们聊,我闭嘴,你们就当我不存在。” 可颜乔真不知道该和对方聊什么了,就提醒对方先点餐。 之后餐来了他们也没再聊什么有营养的话题,场面变成了陈耀鑫单方面高谈阔论,她认真倾听。 最后到了日料店打烊的时间,他们愉快地结束了谈话,互相交换了微信。 三人纷纷携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离席。 直到这里这场会面都非常和谐圆满,结果到柜台的时候,陈耀鑫看着账单用他们另外两个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这么点东西就三千块啊,要不是和一位美丽的姑娘相谈甚欢,真的不值这个价钱。” 颜乔不知道他是心疼钱,还是情话油腻得过了头,总之不太中听。 她没好意思让他送自己回家,便以要回公司加班为借口,上了上司的车。 上司一边开车一边说:“我觉得啊,我们刚才一开始不应该点那些菜的。再怎么说,他是主,我们是客,主人没来我们不该动筷的。” 颜乔心说吃都吃了再来说这句话有什么意义吗? 这不是谁是主谁是客的问题,不管谁是主谁是客,做人都不该无缘无故占人家的便宜。 她皱着眉头联系刚加上的陈耀鑫,给他转了两千块钱,把她和上司的那份钱出了。 她想陈耀鑫此刻应该也在回家的路上,不方便回她。 没想到陈耀鑫秒收了款,给她发了条语音:“在开车,晚点再聊。” 如果他不收款的话颜乔还不觉得尴尬,可他收了款,颜乔简直尴尬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大家约出来吃饭,AA是理所应当的嘛,她也没仗着自己是女孩子让男方付全款,是上司好奉承,他又要摆阔,才让他结的账。 事后旁敲侧击要钱算怎么回事? 狠狠下头了…… 颜乔上次吃这么贵的日料还是和去年和孔峙一起,当时是为了表达谢意请他吃饭,他却没有让她掏一分钱,说他为她花钱心里高兴。 那时她和他已经不怎么生分了,花着他的钱没有一丝负担和愧意,满心都是接受到他付出的甜蜜。 而在更早的时候,她经常在无意间就花了他的钱。他从来都是想方设法找些让她能心安理得接受的借口,或者用些移花接木的手段,神不知不觉地让她享受挥霍金钱的快乐。 换句话说,他在面对她的时候,从不计较得失。 她都快一年没和孔峙联系了,没想到竟会这样猝不及防地想起他。 大概是因为男人都喜欢年轻乖顺且不需要耗费任何成本就能拐到手的女生,陈耀鑫对她很满意。 都不说要追她这种话了,直接说“我一定要娶你”,理直气壮地略过了告白和求婚。 既没征询她的意见,也没尊重她的意愿。 接下来的几天陈耀鑫对她展开了狂热的追逐,送她的礼物从中看不中用的玫瑰到实用的蛋糕奶茶,再到亲手做的牛排,一步步升级,惹得公司里有恋爱愿望的女生羡慕不已。 可自从那晚被暗示着索取了餐费,颜乔就再也不敢收他给的任何东西了,结果被上司说矫情。 “你还真是年轻不懂事,傻不傻啊。跟着陈少多好啊,到时候要房有房,要车有车,喜欢什么他都给你买。你一个爬格子的,一年工资才多少,靠升职吧又没竞争力,上限能高到哪去?没未来的。” 颜乔知道他只是想做成这桩媒好去陈耀鑫那里讨赏,没忍住逞了口舌之快:“谁说我不能晋升?” 第四十二章 领导们不喜欢的人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太有主见跟自己对着干的,一类是野心勃勃甚至想把他干掉的。 颜乔这下算是把这两类全占了,自然没什么好果子吃,上司眼见买卖不成,也不管她会不会有风水轮流转的一天,各种针对她而使的绊子接踵而至。 颜乔几乎天天被迫加班,忙得不可开交,一点私人时间都没有,更别提谈恋爱了。 还有一周才到她的生日,陈耀鑫却从知道她生日是哪天起就开始询问她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如果有这个心的话,其实精心挑选一份礼物直接送就好了,没必要问当事人喜欢什么,这样问多半是希望当事人说不用送了,好省了这个礼钱。 颜乔分明已经很配合地说不用送了,可陈耀鑫还是不依不饶地追问,说她现在用的包才一百多块,要不给她送个三百多块的包,链接一发过来,那个审美品味她无从吐槽,便不再理睬。 结果到了她生日当天,陈耀鑫彻头彻尾把这件事给忘了,只纠结于她为什么不回他消息。 这天是她生日,上司把上面交代给他的工作总结甩给她来做,内容全部要她自己填充。 她对工商管理这块的知识一窍不通,却要硬着头皮做相关的PPT,在网上一点点查“同比”、“环比”这些数据该怎么算,现学现卖写分析,一直写到凌晨一点才完工,却被保安大叔锁在了公司里。 就在这时,她刷到了陈耀鑫的朋友圈,看见他在朋友圈里用凡尔赛的语气秀他的特斯拉,顿时觉得这个男人庸俗做作,只有精神层面不丰富,才会用炫富来掩饰内涵的贫瘠。 这样的人就算是做朋友,她也不会深交的。 上班要面对上司的摧残,下班要接受陈耀鑫的骚扰,颜乔只觉得身心俱疲。 她回想起去年孔峙给她过的那个简单而难忘的生日。 真的,老话说得好,货比货得扔。 思前想后她把陈耀鑫从列表里的删除了。 陈耀鑫第二天才发现被她删了,在那头无能狂怒,用提交好友申请的方式输出了一堆不堪入耳的言论,翻来覆去骂她故作清高,说些莫名其妙的腌臜话。 颜乔手滑不小心划拉了一下屏幕,界面停留在去年孔峙给她发的三条好友申请上。 巧合得像命运的安排。 他说,他有话要对她说。 他说,他应该照顾她的感受。 他说,他不希望他们就这样错过。 可是当时她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没有接受他的道歉,终究是那样错过了。 她刚到泽城的第一个月,尹璐缇每天都会给她播报关于孔峙的实况消息。 孔峙把海城翻了个底朝天,疯了一样找她。 孔峙跟宋晏君闹僵了,两个人在商场上战得如火如荼,搞得生灵涂炭,一周上一次新闻头条。 孔峙为了她和他家老爷子断绝了父子关系,下一步就是大义灭亲。 孔峙生病发烧,底下的人伺机造反,集团内部一片混乱。 她回尹璐缇:他这样做只会让我成为各种意义上的罪人,藕断丝连对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好处。 尹璐缇说:颜乔,你真狠心。 之后消失了一阵。 大概是尹璐缇把她的话转告给孔峙以后奏了效,半年后尹璐缇又来找她,说一切都解决了。 颜乔也不知道这个一切都解决了是什么意思,但是她说过自己不会后悔,便强忍着怀念劝自己不要回头。 可是今天,深夜本来就脆弱敏感,再加上在恶心上司和下头男那里受到了委屈,过去和现实的落差袭上心头,像暴雨引起了山洪,泪水如决堤般倾泻而下。 孔峙。 孔峙…… 怎么办?她好想他啊。 分开这么久,他的颦笑喜怒她竟半点没有忘掉。 于是当她无意间睡着,在梦里和他相见了。 梦里她做了一桌他爱吃的菜,还炖了他最喜欢的桃胶银耳羹,准备舀出一碗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他给设的专属铃声。 她满心欢喜地跑去接起,忽然梦醒了。 她趴在办公桌上睡得上半身僵痛,下半身刺麻,眼角挂着在梦中流的泪水。 她心酸地笑了笑,旋即哭着说:“我说你怎么会回来找我呢。” 原来是一场梦啊。 黄粱美梦猝然破碎,日子还是要照样过。 不出所料,上司拿她做好的PPT交了差,连声谢谢都没跟她讲,最后在会上被高层表扬,竟然心安理得地抢占了她的功劳,觍着脸说这是自己的本分。 厚颜无耻到令人发指。 更气人的还在后面。 上司估计是寻思着自己好不容易当了个“官”,怎么能不摆官架子呢,出去的时候身边不带个小跟班彰显不了自己在公司里的地位,便总拉着颜乔跟他出门谈事。 颜乔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做不完,还要被他呼来喝去,端茶倒水,听凭差遣,扮演工具人的角色。 充当摆设也就罢了,他还要加以利用,说着带她去见“大师”,却是借着贬低她来捧“大师”的臭脚,说什么“你看看人家黄大师,上午出现场,下午稿子就发出来了,效率多高,多学着点,你要修炼多少年才能做到这样啊”。 行内的人都知道,那种政府活动的新闻稿是有模板可以套的,去现场之前就已经写好了。 而且人家是有团队可以协作的,他们这个小破公司总共就她一个文案,每天绞尽脑汁想怎么写推销房子的软文,篇篇都得变花样。 两种文体都不一样,有什么可比性。 她跟在孔峙身边的时候从没有受过这种窝囊气。 孔峙就没有把她当过仆从使唤。 她每次跟他出门不是增长见闻就是受益匪浅,而跟着现任上司只有一种浪费时间的感觉。 一天到晚被这么欺压,是个人都受不了,颜乔忍不住越级上访,把上司给告了。 两人面对面对质,上司反咬她一口,说她心思不在工作上,工作态度不端正,光想着怎么偷懒,这才被他一叫就走,然后把他提前让她写的对公司的意见调出来,污蔑她对公司管理层心存不满。 竟早挖好了坑等着她跳。 好一招借刀杀人。 到最后,上司用她的笔表达自己希望公司改进的地方,而颜乔的履历上多了开除这道无法抹除的污点。 她心灰意冷,也意识到自己在异乡无依无靠,准备重返故地了。 第四十三章 当初颜乔离开海城的时候,并没有奔走相告,反而跟逃难似的消失得悄无声息。 要不是孔峙兴师动众,四处张贴寻人悬赏启事,闹得满城风雨,她也不必像通缉犯一样,被八竿子打不着的露水之交打听近况。 她跟人说的是在海城呆了二十几年了,过于安逸,想去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体验一下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 谁料别人压根不信,不知是谁第一个传出的谣言,总之后来越传越离谱了。 有人说她是因为得罪了孔峙,孔峙要弄死她,所以不敢再在海城呆下去了。 有人说她是因为欠了一屁股债不想还,所以卷款跑路了。 有人说她是因为怀了野孩子打了胎,所以去外省祸害接盘的老实人了。 都是抓住了那么一点蛛丝马迹,结合百分之九十九的臆想,编造出了荒谬至极的传言。 俗话说得好,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颜乔刚从陶滢那里听说这些传言的时候,把账都算在了孔峙头上。 现在再想想,可恨的是那些听风就是雨,见不得她好的人。 孔峙也只是想挽回她。 他那样理智清醒的一个人,有了丧失理智后的疯狂,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起码证明了他的深情。 当然,无辜的只有她。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勇气踏足这片故土。 可是没办法,她的根在这里,最好的朋友在这里,奶奶的骨灰也在这里。 将来她死了,也要葬在这里。 她只能当作听不见,装作不在意,顶着社死的风险去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通过朝夕相处改变别人对她的看法。 不得不承认,她就是招黑的体质,走到哪里被抹黑到哪里。 这种事多了以后,她还真就无坚不摧了。 黑白颠倒又怎样,她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 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柔弱到任人宰割的小姑娘了。 以前怕这怕那是因为想不到解决的办法,现在统统看她想不想动脑筋去解决。 她应该不会再和孔峙纠缠不休了吧。 她回到海城,不是为他而回的。 在颜乔漂泊流离的日子里,泽城的变化远比海城的变化要大得多。 海城依然是她熟悉的那座老城,红砖古厝一如往昔。 但是她发现了最致命的一个变化:房价涨了。 她从泽城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租房,没想到现在海城的房价直线飙升,出租屋的月租水涨船高,也跟着有了严重的溢价。 全城的房地产商赢麻了,德世赢麻了,孔峙赢麻了,她要穷哭了。 颜乔花了一天时间都没看中合适的房,为了省钱在中介公司附近的肯德基凑合了一夜,第二天接着找。 陶滢听说她辛苦找了这么久都居无定所,热心地收留她。 “亲爱的,你要不先住我这呗。不过我至今还没攒到梦中情房首付的十分之一,还跟我爸妈挤在一块,他们二老每天起得极早,叮铃咣铛就是一通造,你要是不嫌弃,就跟之前刚毕业一样,跟我一起住我房间。” 颜乔最怕给朋友添麻烦了。 刚毕业那阵是被逼无奈才冒昧叨扰陶滢,现在她至少有条件租房了,再蹭房住就过意不去了。 “我今天再多跑几个租赁中介吧,实在是没有合适的我再联系你。” 说是这样说,但她已经做好了今天就把这件事敲定的打算。 不论最后到手的房源存在多大的水分,被宰就被宰吧。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的,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但要是本身不抱太大希望,却会收获意外之喜。 也就是传说中的“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幸运地淘到宝了。 颜乔在看到作为未来房东的“包租公”时,忍不住感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位房东才十九岁,海大在读,不光长得是玉树临风,还特别有礼貌,知道她是海大毕业的以后,一口一个“学姐”地叫,又软又奶。 她突然就了解她叫孔峙“先生”时,孔峙的感受了。 谁不喜欢甜甜的小奶狗呢? 颜乔嘴上说着“折煞”,心里都快乐开花了,唇角更是几乎咧到了耳根,愉悦到了极点。 孔峙是谁,她已经记不起来了。 最重要的是,因为同与海大有渊源的缘故,“学弟”给她打了八折,四舍五入给她减去了五百块,还没“付三押一”这种破规矩,同意她一个月一个月地签合同。 哪个律师不骂他一句缺心眼。 不过颜乔是诚实守信的人,该给他的钱一分不会少。 更不用说遇到这种好事,恨不得直接签他个三年五载,哪会随意拖欠,破坏今后合作的机会。 小房东叫骆云琛,姓氏蛮少见,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再加上他长得也不赖,五官端正,眉毛浓,眼皮薄,山根挺翘,一晃脑袋,额前柔顺清爽的刘海飞扬,少年感满满,见一面就难忘。 骆云琛的性格阳光爽朗,笑容亲和力十足,不论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让人想马上答应他。 颜乔完全顶不住他这样撒娇。 “学姐的厨艺怎么样?我周末没课,不在学校住,会回隔壁,这样吃饭就不方便了。楼下的快餐店我都吃遍了,没一家合胃口,我又不会自己做。不然的话,自己在家开火挺方便的。小区周边有个生活超市,线上下单半小时以内就会送货上门,蔬菜水果都很新鲜。换作学姐的话,如果会做饭肯定会选择自己做的吧,加我一个可以吗?我给钱。” 他最后这句“给钱”让颜乔笑了。 有钱确实能使鬼推磨,即便不是万能的,也是有效的。 显然,这句话对缺钱的她诱惑力十足。 她会是会做饭,但去泽城呆了一年不知道能不能重拾这门手艺。 因为泽城到处是色香味俱全的小饭馆,怎么都吃不腻,而她自己做一顿饭,往往耗时两小时,吃饭十分钟,还要洗一大堆锅碗瓢盆,很不划算。 她曾以为除非婚后,不会再在除丈夫以外的人面前露一手了,但骆云琛的态度过分诚恳,还愿意给钱,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何况她有了被公司开除的记录以后,即便是找到了对口的工作,人事也会打电话去跟前任公司核实离职原因,相当容易黄。 她一时半刻估计找不到工作,不如把能挣到的钱挣到手再说。 于是她爽快地答应了,谦虚地说:“不知道我做的菜能不能让你满意,我试试吧,尽量往你的口味上调整,希望不会让你失望。” 骆云琛笑得英气逼人:“那就谢谢学姐了。” 第四十四章 虽说在职场上受挫见怪不怪,但被上司那样坑害,留下的阴影不是一两天甚至一两个月能缓过来的。 就算能找到工作,颜乔暂时也不想投递简历了。 她重新接起了稿,加入了自由职业者的行列。 跟去年比起来,她擅长的文体又多了几种,在写手论坛开的文案铺子有越来越多的回头客拉朋友光顾,收入来源还算稳定。 住的问题解决以后,就只剩下吃的方面独占花销。 但她的压力还是很大。 在她看来,当初欠那些债主的债务只是被孔峙和孔胜东分摊了,债权就此变更,她该还的债依然没有还。 孔家父子是没让她还这笔钱,可她始终记得她给孔峙的承诺。 她说过,会还。 她不希望孔峙以为“这个女人是不想还钱才跑的”,从而误以为他没有过错。 于是去泽城后,除了一份外表光鲜的工作,周末她还会打几份零工,想方设法筹钱,节衣缩食。 至今她连十万的存款都没有,可还上钱后把和他的瓜葛斩干净的愿望却从没有变过。 记得刚跟孔峙分道扬镳的时候,每天孔峙的幻影都会阴魂不散地来她梦里兴风作浪。 她吃不下,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和他在一起的美好回忆或是他无情至极的冷漠言语。 她想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分裂的人,对你好的时候温柔到骨子里,对你不好的时候像是拿刀捅进了你的心窝里。 离开他以后,她日日纠结于遗憾的结局,时不时就会浑浑噩噩设想如果他们没分开会怎样。 大梦醒后,空虚又惆怅。 她知道,这已经不是爱了,是得到后再失去导致的执念。 如果这世上真有后悔药,她甚至会希望从未拥有。 骆云琛周末不住校,周五晚上就回来了,在微信上给她发消息说明天要和她一起做饭,结果第二天朋友约他去打台球,左右两难之际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颜乔听到“台球”这两个字,脑海里立刻想到电视剧里纹着大花臂的混混,当即摇了摇头。 骆云琛见她不愿意去没勉强,把自己家的密码告诉她,说冰箱里的新鲜食材不能浪费了,叫她尽量吃掉。 可能是深受孔峙影响,颜乔不喜欢在主人不在的情况下进入对方的领地,委婉地拒绝了。 没想到她这一拒绝,骆云琛也跟着拒绝了朋友,放了朋友的鸽子。 颜乔有些惊讶。 这卦变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骆云琛看着她诧异的表情笑了笑,咧开嘴,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嘛,是我们先约好的。” 颜乔无话可说,按照原定计划跟着他去隔壁设施齐全的厨房当厨娘。 由于她之前只去过孔峙的家,无意间将孔峙的别墅视作典型,想当然地以为所有独居男人家里都是那种干净简洁的风格。然而当骆云琛打开门后,彻底颠覆了这一印象。 这一层的房子都被骆云琛买下来了,他挑了户型最大的一间用来自己住,其余的全部租了出去。 这间房大是大,但乱得很,已经不叫应有尽有了,不必有的也在其中。 他装修的时候把客厅和阳台打通了,将跑步机放客厅里就够过分了,他还把山地自行车也放在客厅里。 一架烤漆钢琴夹在两者之间,格调减半。 颜乔粗略地环顾四周和她步履经过的地方。 墙上挂着一把吉他,吉他下靠着一支滑板。 角落里零零散散摆着各种箱子,颜乔起初以为是没拆的快递,后来走近一看发现是简易的收纳箱,里面装着蓝牙小钢炮、闹钟、乒乓球拍…… 可以看出骆云琛的多才多艺,还有隐约散发出的金钱的气息。 隐藏富豪的身份是藏不住了。 两人途经餐厅进了厨房。 骆云琛本只打算把冰箱里的菜拿出来料理,结果打开冰箱的门后发现家里只有啤酒没有饮料,觉得不能怠慢颜乔,转身说去楼下买。 少年步伐如风,一个箭步就冲出去了,颜乔想拦没拦住。 陶滢给她打电话的时候颜乔正在切菜,铃声把她吓了一跳,一不小心割破了手。 当时她就有种非常不详的预感,结果陶滢一开口……果然是凶兆。 “小乔,我们报社被德世的老板,就那个孔什么,给收购了。” “你当初离开海城是不是跟他有关?虽然你什么都没有说,但我还是察觉到你每次听到他名字的反应都不正常。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好烦啊,我一想到今后控股的人是他,都不想在这家报社工作了。但是据说他不但买了我们报社,其他规模比较小的报社都被他买下了。我真后悔当年没听我爸妈的话,去读个研究生,现在大报社我没资格进去,小报社都在他手底下,跑都跑不了,太憋屈了。” “我真的搞不懂,他做地产做得好好的,干嘛要插一脚我们这夕阳产业。你说他是不是即将搞什么大动作,所以要为控制舆论做准备?” …… 陶滢一口气说完,看得出是真的焦虑。 去年颜乔在孔峙家留宿的时候经常看见他在清晨看报。 据他所说,他放弃了孔胜东当年投资过的报社,人家年复一年地求他,他都无动于衷。 怎么突然就心血来潮开始收购报社了,还一收就是几家? 颜乔也猜不出孔峙的用意,他向来令人捉摸不透。 但她确信,他搞的这些名堂绝对不是花里胡哨的假把式,有朝一日肯定能用上。 但愿和她无关吧。 不然她在这边累死累活地存钱,想要跟他划清界限,他在那边拼命撒钱,生怕她如愿以偿,死都不愿放过她。 想想都令人窒息。 颜乔安慰道:“没事的,滢滢,我和他没关系,你就安安心心工作吧。改朝换代不累平民,他收购他的,不会对你们造成太大影响的。” 陶滢叹了口气:“那就好。” 把陶滢劝得淡定了以后,颜乔自己反倒忐忑了起来,只不过骆云琛回来得很快,让她顾不上多想,就和他沉浸在了做菜的快乐中。 骆云琛不像孔峙那样喜欢自己掌控全局,但情商超群,能看出对方的口是心非,稍加压迫,温柔与霸道共存,相处起来让人感到异常舒服。 比起独揽大权,他更喜欢双方互动过程中的交流。 两个人一边做饭一边吐槽起学校里那些万年不变却不合情理的传统,异常投契,勾起了颜乔的青春记忆,以及毕业前令人怀念的时光。 他们每说一段对话,都让颜乔心中的近乡情怯消解一分,对他的好感加深一分。 颜乔自以为自己返乡返得不声不响,不料自她入境就被某人盯上了。 收购案所带来的焦虑和陶滢的猜想并非空穴来风。 没过多久孔峙就在他买下的报社所印发的当期报刊上增设了一项失物招领栏目。 他抛砖引玉抛出了一枚稀世蓝钻,寻找失主。 只有颜乔一眼看出,这哪里是蓝钻,分明是一只在深夜被遗落的水晶鞋。 第四十五章 颜乔不懂孔峙现在是在闹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她和命运鏖战数日,不敌现实,被迫投降,好不容易劝说自己认了命,他却在一切都晚了的时候打败了命运,诱她回头。 他想干什么? 当初他为了维系他与宋宴君的手足之情以及和孔胜东的父子关系,逢场作戏驱逐她,到头来她真的走了,他却和这两个人都撕破了脸。 怎么看都不明智,难保以后不会以此为由给她戴上枷锁,动不动说些“都是因为你我才和他们闹僵的”之类的话对她进行各种绑架。 她又不是不曾被他用别的理由责怪过。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对她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宽容。 蝇头小利也就算了,她要真动摇了他的江山社稷,恐怕分分钟逼她自裁谢罪。 此刻大费周章,耗用财力,只为她能回心转意,是一时兴起。说不定得手后便觉得她也就是一颗平平无奇的珍珠,并非他以为的沧海遗珠,于是不再珍惜,再次弃之如敝履。 这又是何苦呢? 她跟他不一样,他多的是重新洗牌的机会,玩票对他来说几乎没有损失,即便是有也能很快填补,而她一赌就是倾家荡产,满盘皆输。 她承认,她就是玩不起。 今后到了适婚的年纪,也只会找个门当户对、对她体贴入微的普通人结婚。 历经了这么多挫折以后,她的心态已经趋于成熟了,不想再陪他玩那种被他纵着拿玉玺在奏折上胡乱盖章的把戏了。 她知道这样只不过是图当时痛快,实际上后果还是要她自己来承担。 她不是傻子,更厌恶孔峙把她当傻子,孔峙这么做只会让她越来越讨厌他。所以就算他煞费了一番苦心给她造梦,她也权当没看见,把心一横,让他的失物招领石沉大海了。 租住的小区里有流浪猫,来看房的时候颜乔就看见过。 现在也不是小动物繁育的季节,可深夜总是有野猫在叫。 颜乔离开海城那会就失眠,至今睡眠一直很浅,这样的动静让她根本睡不着。 她想应该是天气太冷了,猫被冻着了。 猫咪受冻就够可怜了,她怎么忍心再怪它们吵呢? 颜乔从床上下来,披上毛呢大衣,在家里逡巡一圈,盯上了一个废纸箱。 她把纸箱里的泡沫掏出来,在里面垫了一些夏季的棉质短袖。 反正白衣服沾了汗会发黄,明年也不能穿了,不如废物利用。 搭好一个简易猫窝后,她抱着箱子下了楼。 循着猫叫声,她来到了小区中庭的一片草坪。 到这里,猫叫声诡异地消失了。 比起鬼,颜乔更怕人,但当一束光突然从黑暗中照向她的时候她还是吓得毛骨悚然,失声惊叫。 结果定睛一看,发现是穿着睡衣的骆云琛。 “学姐?”骆云琛惊讶地叫了她一声。 颜乔没想到这么巧,竟然和他不约而同地被猫叫声吸引,半夜出来看猫。 骆云琛带了一袋猫粮,把猫粮撒在草坪上,分给这群饥寒交迫的野猫。 原本埋头吃得津津有味的猫咪见到颜乔立刻逃窜,非常敏捷地钻进草丛里,嶙峋瘦弱的身影化作一道残影。 颜乔轻声细语,声调婉转得像生在江南的女孩子,愧疚地问:“我是不是吓到它了。” 哪怕她说的这话听起来像明知故问,骆云琛也没有抬杠,眼神温柔地看着她,笑着问:“你手里拿着什么?” “一个用不着的箱子。”颜乔将箱子口压低了一点,展示给他看,“我在里面垫了一些旧衣服,应该够暖和,想给它们当窝。天气太冷了,我怕它们躲到别人车下御寒,没被车主注意到,这样很危险。” 骆云琛明明自己也是爱猫人士,见到她这么关心这些猫,仍是夸道:“学姐可真善良。” 时代在变,“善良”似乎已经被大众开除褒义词的行列了,但颜乔看到他眼中的真诚,姑且当他没有贬义,问他:“这么晚了,哪里来的猫粮啊?” 骆云琛把来龙去脉都跟她交代清楚:“我朋友想开一家酒吧,找我借钱,我觉得酒吧没意思,街上遍地都是,就开玩笑说他要是换成开宠物店,我一分钱都不要他还,给股份和分红就行。谁知道他竟然当真了,我只好被迫履约,没想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些小动物,时不时还会收养一些,就在家里存了些猫粮。哦,我把猫粮装进柜子里了,你可能没看到,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说着他问她,“你要不要也来喂一喂?它们就是胆子小了点,一会儿就自己出来了。喏,你看。” 他抓了一把猫粮放在手心,左腿蹲麻了就把重心挪到又腿上,“啧啧”逗了两声。 一只猫暗中观察了几秒钟,步伐优雅地从灌木丛里钻出来进餐,另外的一只也拢过来争食吃。 颜乔明知野猫身上有寄生虫,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一下。 猫咪光顾着吃,回头看了一眼她的手,却没管,乖乖任她撸。 颜乔看着猫咪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偏头问他:“不能带回宠物店养起来吗?” 骆云琛摊手,遗憾地说:“那就要给它们做绝育了,不会太残忍了吗?但是店里的猫几乎都是纯种的,要卖给人家的,被它们搞大了肚子就不好办了。” 颜乔迟疑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我要是想把它们带回去养,你能教我怎么养吗?我很喜欢猫,但是从来没有养过,不知道要去哪给它们打针,也不知道它们要是生病了该怎么办。” “好啊。”骆云琛欣然答应。 颜乔又讪讪问:“那我可以在你的房子里养吗?我记得租赁合同里有一条是不能养宠物。” 骆云琛一笑:“给你破个例。” 他解释说,“那份合同是我在网上找的模板,只改了一点其他方面的细节。我想加这条的人只是怕租户把自己的房子弄得不忍直视,学姐这么勤快,我大可以放一万个心,当然可以放宽条件。” 颜乔被夸得有些难为情:“谢谢……” “不过它们愿不愿意跟你走还是个问题。”说着,骆云琛抱起其中一只,让猫面对着自己,高高举起,对着猫笑眯眯地问道,“你愿意跟这位仙女姐姐回家吗?” 喵咪“喵”了一声,表示同意。 颜乔粲然一笑。 现在的日子多美妙啊。 岁月如斯,她就更不想卷入复杂的豪门恩怨了。 更深露重,两人一人抱一只猫上楼。 谈笑间,骆云琛邀请她:“学姐,马上万圣节就要到了,我这有两张游乐园的夜场票,万圣节那天我们能一起去吗?” 颜乔一开始是拒绝的,老气横秋地推辞道:“不了吧,我已经好久没去过这种年轻人去的地方了。” 骆云琛忍不住笑出声:“说得你年纪多大似的。”然后怂恿道,“去嘛去嘛。我朋友他们都脱单了,什么节都能过成情人节。我真的不想那天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宿舍写作业,求你了我的好学姐。” 颜乔架不住他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心软同意了,但是想到一个问题:“那这两只猫怎么办?” 骆云琛没想到刚才说的话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支吾了一阵,给她出谋划策:“那就先给它们绝育了寄存在宠物店吧,绝育的猫长寿。” 话都让他给说完了。 颜乔是真的门外汉,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对猫好,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如果她早知道会和孔峙重逢,这天夜里,绝不会和骆云琛去游乐场。 第四十六章 关于中国人过洋节这件事,正反两面的舆论势头总是高低轮转,爱国情怀高涨的骂过洋节的崇洋媚外,快乐至上的骂固守陈俗的是狭隘的民族主义,两边要是仔细掰扯起来,三天两夜都不见得能得出结果,直到言论里出现敏感的政治倾向被强制干预。 现在的商家为了营销才不管什么中国节外国节,是节都过。没节硬生生造个节也要过。 游乐场组织活动,扮鬼入园另送“小恶魔”荧光发箍和鬼屋体验券。 奖品的确没什么诱惑力,但是游乐场里的游客人人画着鬼面妆容,戴着同一款头箍,节日的气氛也就被营造出来了。 这些干活动策划的诡计多端,偏偏有人吃这套,比如说嘴上说着自己已经不是年轻人了,还是会喜欢超现实的角色扮演的颜乔。 万圣节商家那边造噱头,她也就跟着凑热闹。 颜乔是学世界文学的,对外来文化和舶来品始终抱着不吹捧也不诋毁态度,看缺点也找优点,但她挺不喜欢某些喝过两口洋墨水就自以为是的人傲慢的态度和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她就是欣赏不来那些血腥可怖的妆容,保守地把自己画成了一只像从《西游记》里活生生走出来的小鹿精。 骆云琛比她还敷衍,直接买了个狼人头套,入园前直接套上。 准备就绪,两人驱车出发。 骆云琛的座驾是辆白色宝马轿跑。 车头长,车尾宽,外形不是很好看,骆云琛却对自己的审美品味很自信,问颜乔酷不酷。 颜乔沉默了一阵。 他就说算了不问了。 有钱人太多了,富豪也是分等级的。 豪车太多了,价格也是分等级的。 骆云琛有钱是有钱,但肯定不及孔峙财力的万分之一。 他的车贵是贵,但绝对没有孔峙那一车库的全球限量款贵。 要不是她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在回海城的第一时间就该毫不犹豫地投入孔峙的怀抱了。 孔峙开车的风格很稳健,不疾不徐尽显慵懒。 骆云琛就不同了,开车时充满了年轻人的张扬和狂野,自信炫技,时不时急打方向盘玩漂移,或是踩一脚刹车紧急避险。 颜乔坐他的车坐出了一种坐过山车的感觉,惊险刺激,提心吊胆,没有一点安全感。 好几次他尝试危险动作她都想说“我来开吧”,但想想自己搁置许久的驾照和生疏的技术,放弃了。 通过坐车的感受,她发现自己追求安逸胜过新鲜感,到底还是更喜欢和成熟一点的异性接触。 尤其是当她一遍一遍地让骆云琛开慢一点,骆云琛还是把她的话当耳旁风略过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一丝焦躁。 停好车后,两人检票进场。 游乐场里的“百鬼夜行”是三十分钟一次,乐园的工作人员会扮演成各路妖魔集体游行。 他们入园的时候运气好正赶上一波。 “百鬼”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向他们走来,附近的大喇叭播放着鬼哭狼嚎的音效,真有些阴森恐怖。 好在路人的欢声笑语分贝更高,不算瘆人。 颜乔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表演,骆云琛忽然在她耳畔一惊一乍地“啊”了一声。 颜乔被吓得跳起来,一脸惊恐地望着他。 骆云琛却不以为意地用手肘捅了捅她,促狭地说:“学姐你胆子也太小了吧,这就被吓到了。” 颜乔要是会骂人,这会儿估计已经骂出来了,但她脾气好,有教养,不会轻易骂人,把所有话都憋了回去。 骆云琛见她反应这么大,心里也过意不去,主动转移话题:“学姐你想喝什么,我去买吧。” 颜乔忘了带水,出门前也没想起来喝一口,眼下确实是有点渴了,但不好意思让他跑腿,便和他一起去了。 一瓶五块钱的饮料在园区里卖十八块,妥妥的宰客,但又因为燃眉之急,不得不花这个冤枉钱。 颜乔觉得自己年纪比骆云琛大,把骆云琛当小孩,抢着付了两瓶饮料的钱。 骆云琛则礼尚往来,给她买了份同样溢价严重的关东煮。 钱全让游乐场赚去了。 骆云琛咕咚咕咚灌了半瓶饮料入喉,惬意地哈了口气,笑着挑衅:“你胆子这么小,那咱们还去鬼屋吗?” 颜乔想说刚才不是因为她胆小才被他吓到,而是他叫得太突然了,她猝不及防。 但既然他都已经这么以为了,就让他继续这么以为吧,她懒得辩解了。 “不去了。” 鬼屋也没什么好玩的,反正都知道里面的鬼是人扮的,扯扯衣服,拉拉脚,小儿科的技俩,不足以达到惊悚的效果。 况且像这种节日场的乐园票,早在预售的时候就已经被各大营销平台和旅行社打着各种名头低价贱卖了一波又一波了,以至于这会儿人流量巨大。 现在进鬼屋,无非是人挤着人从入口走到出口,没什么意思。 “那我们去排队玩那些项目吧。” 片刻的工夫骆云琛已经喝完了一瓶饮料,随手把空瓶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颜乔斯文秀气,一直在小口啜饮,还有大半瓶饮料没喝完,闻言点了点头,将瓶盖盖上,把没喝完的饮料攥在手里,留着一会儿喝。 乐园里最多的是热恋期的情侣,手拉着手肩并肩走在一起,或是女生被男生揽在怀里。 像他们这种因为寂寞组团来的普通异性组合少之又少。 两个人都略恐高,抱着挑战极限的心理达成了共识,一致决定把“跳楼机”作为第一个尝试的项目。 颜乔在排队的时候注意到一个女生一直在瑟瑟发抖,而女生旁边的男生正温柔地用手指夹着她乌黑的发丝撩到耳后,语气诡异地说:“你不是说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吗?怎么还摆出一副我逼你的样子?” 颜乔也说不清哪里不和谐,就是觉得他们不是正常情侣,盯着他们看了半天,正准备上前询问,却被骆云琛打断了。 陷入了情侣的包围圈,骆云琛却像是早就有了“打不过就加入”的打算,觊觎之心逐渐显露,有意无意地说道:“学姐这么漂亮,男朋友也一定很帅才能配得上你吧。” 拐弯抹角的试探。 只不过是等着她说出那句“我还没有男朋友”。 颜乔就知道骆云琛对她的种种关怀和照顾多少是带着几分目的在的。 她答应骆云琛的邀请之前也做好了他突然告白的心理准备。 原本她是想试着处处看的,因为“学弟”的这层滤镜着实为他在她心目中的印象增添了许多好感。 再说,她也该走出上段感情,谈谈平平淡淡的恋爱了。 谁知道在来的路上他暴露了一些她不太能接受的缺点。 她不愿迁就,不想将就。 “我男朋友也是海城人。” 她撒了个谎。 于是骆云琛就不说话了,玩的时候也没旁敲侧击前开心了。 “跳楼机”比想象中的要刺激。 颜乔从上面下来只是觉得头晕和腿软,骆云琛比她反应剧烈,扶着垃圾桶把晚餐都吐了个干净。 接着,身后一片哗然。 喧嚷中颜乔隐约听到“晕倒”、“休克”、“叫救护车”这些字眼,猛然回头。 只见刚才看到的那对情侣中的男生大惊失色地挤出人群,抛下倒地的女生跑了。 是不是那个女生本来就有类似心脏病这样的基础疾病,却在男生的PUA下委屈自己做了要命的事,还肇事逃逸了? 男生还没跑出十米,就被见义勇为的路人按倒在地。 现场闹哄哄的,乱得像一锅粥。 颜乔后悔只顾回答骆云琛的问题,发现了端倪却没救女孩一命。 负责“跳楼机”的工作人员忙不迭拨打了“120”,等待救护车到达的间隙,跑到颜乔身边问:“您跟那位女生玩的是同一趟吧,能不能为我们做个证,证明不是我们游乐场的责任?” 话音刚落,颜乔就听到了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声。 “设施没问题为什么需要人证?要撇清关系也不是你这么撇的。” 冷酷、理智、咄咄逼人。 一如既往,从未改变。 颜乔内心深处无端涌起一阵酸楚,不待回头,已然热泪盈眶。 沉吟两秒,她转身对上说话人那清冷如月辉的视线,只字不言。 工作人员刚想顶嘴就看见了对方身后冲她摇头的园长。 气氛凝固。 颜乔心想既然不需要认证,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妙。 她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瓜葛了。 结果她一旋踵,上一秒还满身戾气的人忽然放柔了语气:“先别走可以吗?” 颜乔身形一僵,伸手测量天色。 她看不清自己的五指,他应该也辨不出自己的脸吧。 于是她撒了今天的第二个谎,心慌意乱下,竟然此地无银三百两式地问他:“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孔峙无奈地拆穿她:“声音、体态、语气,你觉得我凭哪个认不出你呢?别说化妆,化成灰我都认得出你。” 一阵风吹过,颜乔眼里进了沙。 她抬手是为了揉眼,不想泪水沾满了手背。 第四十七章 在颜乔心目中,孔峙这个旧情人不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骨,而是一根美味可口的牛肋排。 不论是色泽还是气味都那样的勾人食欲,一眼看上去就是会心动的钟意之选。 结果一口咬下去,猝不及防被里面坚硬的骨头硌到了牙,受过这等阵痛后,就此对所有肉类都产生了应激反应。 当初她最着迷的就是他见微知着的绅士风度,他却趁她狼狈强占了她的身体。 当初她对他深信不疑,坚定地相信他不会弃卒保车,他却在面临抉择时将她无情抛弃。 当初她以为他的施予是大发慈悲,他却在最后关头告诉她需要为之付出代价。 他为什么不能从一开始就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坏蛋,而要流露出真情所致的温柔,对她时好时坏,既让她爱得深沉,又让她恨之入骨…… 她以为再见面时他会痛改前非,没想到还是不知悔改,连句道歉都没有,光用钱就想让她回头。 难道他觉得,他们之间的隔阂,是用几句看似深情的话就能破除的吗? 颜乔看见他就觉得分道扬镳时的屈辱感又回来了。 骆云琛之所以旁观了这么久都没说话,不是因为出于礼貌不便插话,而是从“跳楼机”上下来的后劲还没过,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抬头见到颜乔哭,不禁倏地一怔。 通过他们的对话和眼神不难判断出他们曾经的关系,作为现场唯一能带她脱离水深火热的人,骆云琛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颜乔的肩头,故意装作亲昵的样子说:“你怎么站在风口上跟人说话啊,你跟他有这么熟吗?” 颜乔陡然一僵,不单是因为被孔峙滚烫的视线灼烧,还因为骆云琛的突然靠近让她无所适从。 当两个她想逃离的男人两面夹击,她顿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她呆滞地站在那里,唇微微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好在在场的并非就他们几个人,游乐场的园长请示道:“孔总,您看现在怎么办?” 不等孔峙回答,骆云琛见机行事,依然略掉了称谓,装作无比熟稔的样子对颜乔说:“既然不需要证人,我们赶快走吧。今天你玩了这么久,应该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面对一个会察言观色的追求者,总比夹在他和孔峙之间好过,颜乔不说二话,点了点头,不用经过任何人的允许,遵循自己的意志自由离场。 孔峙果然更在乎他的总裁包袱,没有追上来挽留。 颜乔私心也不希望他们在人这么多的公众场合纠缠不休,但他用理智克制住了他的冲动,让她不由自主地怨他这间歇性的克制,更觉得讽刺。 还好,她早早认清了现实,不再对他抱有期待。 孔峙被下属绊住,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作为情敌的骆云琛了,他分明欣喜若狂,却压着唇角不断上扬的弧度,明知故问:“学姐,刚才那男的是你前男友吧?” 颜乔没说话。 骆云琛估计已经看穿了她之前的谎话,知道她其实并没有现任,体己地说:“学姐,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就算当初那个人回来,他给你的那种感觉也不在了。你就想想你现在的男朋友对你有多好,再想想他当初对你有多残忍,别老顾念着他对你的那一丁点好,难忘旧情。” 颜乔不知道他是真心安慰她,还是再次迈出了试探的脚步。 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她一直以来都对真假没有丝毫判断力,虚伪的人稍微卖力地演一下她就天真地相信,善良的人收敛一点真情她就带着怨怼再不来往。 她不知道孔峙是前者还是后者,抑或是半佛半鬼。 当做出判断会耗费大量心力,她就不想再尝试去辨认了。 骆云琛的外套罩在她身上,非但没有将她衬得身形娇小,反而因为她里面的衣服穿得太厚,将她的上半身束缚住,显得格外臃肿。 表演的痕迹太重就成了破绽,肉眼可辨的作秀就是败笔,怎么可能瞒得过孔峙的火眼金睛? 颜乔猜这也是孔峙没有着急的原因。 她没精打采地拽下肩头的外套,拎起来有规律地团成一团,动作柔和地塞进了骆云琛怀里,对他表示感谢:“谢谢你帮我解围。” 骆云琛努力逗她开心:“学姐你要是难过的话,有什么想不开的可以跟我说,我可擅长开解人了,敢说这世上唯一开解不了的就是自己。” 可颜乔笑不出来。 她难过的不是她和孔峙在一年前就已走向陌路,而是自己太没出息,都在陌路上呆了一年了,重逢时还对他存着深深的不舍。 到底怎样才能忘了他? 到底怎样才能不执着于他有没有爱过她? 到底怎样才能不将自己和他的宏伟事业做比较? 她想就算是死了,这么久也该超生了,为什么活着会这么痛苦,简直痛彻心扉。 她快要窒息了。 然而除了自己,谁也救不了她。 颜乔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返程的路上骆云琛没敢跟她说话,她失神地望着了无人烟的柏油马路上飞快掠过的路灯,脑海里闪过的都是她与孔峙温存的回忆。 因为在她的回忆里,只有美好的部分是有场景的,糟糕的部分要么是她当时本就不清醒,要么给她带来的伤害是他间接造成的,那一幕里没有他出场的戏份。 能记住的痛苦碎片,是他那道抚不平的眉和阴戾的眼,以及同时承载着相逢和告别记忆的地下车库。 浑浑噩噩中,骆云琛的车驶进了小区的地下车库。 五湖四海的地下车库貌似都长一个样,颜乔后知后觉,被迫卷入记忆漩涡,像是惊动了禁地里的野兽,条件反射似的一惊,瞬间被铺天盖地的恐惧感包围。 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恳求骆云琛:“能别停到地下吗?” 他们出来的时候,车是停在露天车位上的。 骆云琛疑惑地问她:“怎么了?你怕黑吗?” 颜乔上下的牙齿磕磕碰碰,情不自禁地打着冷战,无心回答他的问题,说话的音调跟平时一样轻柔婉转,却夹杂了一丝濒临崩溃的情绪,求生一般急切地说:“或者回到地面把我放下来就好,别让我在地库下车……” 骆云琛没有嫌她事多,依言重新把车开回地面上。 车一停,火还没熄,颜乔就忙不迭推开车门,像冲开了什么禁锢似的,踉踉跄跄半天才站稳,然后弓着腰干呕。 吃的晚饭都消化掉了,买的水她也没喝多少,正好被吸收,什么也吐不出来。 骆云琛见状吓坏了,连忙也下了车,搀着她的胳膊关切地问:“怎么了学姐?哪里不舒服?走,我带你去医院。” 颜乔摇了摇头,对着他摆手,只说是晕车。 骆云琛自责道:“怪我不该开那么快,下次再载你的时候一定慢点。” 就因为他说的这句话,颜乔对他的印象又大为改观。 纵使轻狂幼稚也愿为她委曲求全,实在是令人动容。 每个人身上都是有缺陷也有闪光点的不是吗? 或许和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弟弟在一起,不失为一个正确的选择。 正当颜乔有所动摇时,时隔一年,再次收到了孔峙的好友申请。 孔峙应当是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好了游乐场的事故,马上就回头找她了。 这次的申请感言是:一年的不打扰可否换一个躺列的机会,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颜乔迟疑两秒,为出一口恶气,点了“同意”。 骆云琛在一旁无奈地说:“学姐,你是听不到我跟你说话吗?” 颜乔回过神,敷衍地“哦”了一声,问:“对不起,我刚才在回消息,确实没听见。” 骆云琛叉着腰,好脾气地复述一遍:“我说——” 接下去的话颜乔又没听见。 因为她忙着把朋友圈隐私权限的时间范围从“三天可见”改成“一年可见”。 她想让他知道,离开他后,她反而过得更好了。 可是,真的更好了吗? 第四十八章 正因为大多数人都不把生活中不愉快的鸡毛蒜皮发到朋友圈里,即便是某天心情躁郁,一时冲动说了两句愤世嫉俗的话纾解情绪,也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删得一干二净。 所以世上才会有一种叫做“朋友圈焦虑”的焦虑诞生。 颜乔至今无法完全克服内心时不时涌现的虚荣,不愿给任何有过交集但不熟悉的人留下负面印象,不光是能忍住委屈不向他人倾诉,还有每加一个人就清一次朋友圈的习惯。 她的朋友圈里没有超过二十字的文案,都是一两句富含诗意的句子配上四张钢铁森林或野外景观的意境图。 当然图不是盗的,是她自己拍的,每一张用的都不是模板滤镜,而是她在教程的基础上根据自己的审美品位调出来的。 从她的朋友圈看,她活脱脱是一个闲暇时光十分充裕的文艺女青年。 她把孔峙加回来没有别的目的,就为宣誓自由,让他求仁得仁,看她独自一人活得有多精彩。 孔峙说的是想看她过得怎么样,但是要是看她过得这么好,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她要的就是她心里不是滋味。 曾经入骨缠绵,心中若是没有一点恨,那才真的是没有真心爱过。 谁知她在这头心思百转,孔峙却似乎没有看她朋友圈的打算,加上她以后一点空隙都没留,马上问她现在在哪里上班,愿不愿意再回德世。 放话说,德世的大门永远为她打开,任何一个部门,任何一个岗位,没有位置也可以为她创造位置,随她选。 真的是好大的恩赐。 她把他当旧情人,他却把她当打工仔? 颜乔被他气懵了,抖着葱白的纤指回他,斩钉截铁地发誓。 她就算是饿死,也绝不会回德世。 正当她打算把他拉黑再删除的时候,骆云琛看不过去,夺过她的手机给孔峙发了条语音。 “我看你也不像是死皮赖脸的人,要是还要脸的话,就别没羞没臊地勾搭我女朋友。” 骂完胸口起起伏伏,粗气喘得像百米冲刺刚到终点。 颇有忠犬护主的既视感。 颜乔突然觉得骆云琛蛮直爽的,男友力爆棚,跟不在外人面前维护她的孔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长到这么大,少有人和她同仇敌忾,共情到这种程度,她不由又对骆云琛多了几分信任。 于是这天夜里,两个人坐在楼顶的天台上,一人拎一瓶上个月刚出生产线的新鲜可乐,聊起过去的风花雪月。 她敞开心扉,把她和孔峙的故事简述给骆云琛听了。 不论是在闺蜜还是在朋友面前说前任的坏话,都不是高素质的表现,颜乔只是看着天上稀疏的星星,怅然若失地说:“我和他的家庭背景、生长环境、社会地位都有天壤之别,门不当户不对,注定是一场孽缘,却一眼被对方吸引,十多年的习惯被从天而降的对方打破。起初也以为是奇迹,到头来却只是短暂地相爱,不能相守,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这样,得不到有遗憾,失去了不甘心。你不是说你擅长开解人吗?那你开解开解我吧。” 骆云琛眼珠滴溜一转,鬼主意就来了。 痴男怨女余情未了,说一方的坏话,定会遭到另一方的激烈辩解,于是他灵机一动,反其道而行之,在对孔峙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站在男性的角度为孔峙说起了好话。 “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大丈夫何患无妻。男人嘛,放在古代是该封妻荫子的。江山在手,美人不愁,要是没了江山,哪还养得起美人啊。更在乎事业在所难免,也没什么错,情有可原。” 说到这里,不免有一丘之貉之嫌,他马上又将自己撇了出去,“不过我和他可不一样,我没什么野心,也不贪心,能把事业做成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哪天把自己的钱败光了也有父母那边的家产兜底。他啊,是把事业做得太大了,才需要考虑怎么稳固社会关系。他可能更希望你自己懂事点,不要没事给他添麻烦。” 颜乔马上正中他下怀,义愤填膺地说:“你也知道,只有在古代才把男人当顶梁柱,现在妇女也能顶起半边天。我不需要他养我,我能养得起自己。那时候我身上已经没背着债了,要他封什么妻,荫什么子。再说他护着我了吗?根本没有。他只是为了自己,利欲熏心。” 她越说越气,越说越替自己不值,“我难道还不够懂事吗?为了不给他添麻烦,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的委屈还少吗?就因为他是孔峙,想迫害他的人不计其数,我跟在他身边挨了多少明枪暗箭,我有跟他抱怨过吗?而我忍气吞声的时候他在哪里,他是死了吗?” 骆云琛听了她的话莞尔一笑:“你看,你自己都觉得你们不合适,在一起怎么会有好结果呢?别勉强了。我要是他,根本不会让你受这么多气。” 原来他在这里等着她呢。 颜乔闻言沉默不语。 或许当初孔峙就是这么渐渐喜欢上她的吧。 一开始是觉得她行事鲁莽,不够稳重,对她很不看好,后来因为某个契机,被她毕露的锋芒所吸引,看到了她身上光彩照人的锐气,态度转变,欣赏有加。 之后在朝夕相处时无意间暴露了自己的弱点,索性把自己的不为人知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面前,获得了她无条件的支持和盲目的崇拜,心生欢喜,从而愈发喜欢。 然而终究是因为她的鲁莽责怪了她,选择了把她推出去祭刀。 她害怕她要是和骆云琛交往,最后也会是这样的结局。 前车之鉴昭昭在目,她不想重蹈覆辙了。 她今天有点沮丧,落寞地说:“对不起,谢谢你的喜欢,但我还没从上一段感情里走出来,如果就这样接受了你,可能会用你来疗伤,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骆云琛满不在乎地笑着说:“那不公平就不公平咯,谁叫我喜欢上学姐了嘛。学姐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什么,是我自己非要喜欢学姐的,学姐晚一点再回复也没关系。我还年轻,等得起。” 听到这句话,颜乔脑海里响起孔峙低沉悲怆的声音——“你还年轻,能等得起的。” 人和人还真是不同呢。 颜乔虽然没有当即答应,但她的心实际上已经被骆云琛的阳光爽朗征服了一半,再加上做饭时的互动和一起养猫的接触,关系极速拉近,可以说是一日千里。 这天过后,孔峙凭空消失了几天,杳无音讯。 就在一个星期后,颜乔都忘记自己加回了他的时候,他冷不丁出现,二话不说,麻利地甩给她一个20G的文件压缩包。 颜乔见了心头一紧,直觉告诉她,这里面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点开。 文件还在下载,孔峙就急不可耐地用文字揭晓:【这是骆云琛和历任女友的合照,这么浑浊的鱼塘你也往里跳。】 颜乔如遭雷击。 第四十九章 孔峙直接把文包里的内容概括了出来,颜乔也就不想自己查看了。 她觉得浪费时间。 文件包的下载进度已经到了89%,再过十几秒钟就下好了,她却直接点了删除。 刚得知骆云琛谈过这么多个女朋友的时候,她是震惊的,倒不是因为骆云琛竟然是个海王而感到震惊,而是震惊于他鱼塘里鱼的数量。 毕竟照片压缩后还占了20G的存储空间呢,得有多少任啊? 但她转念一想,这是别人的隐私,除了他自己,别人都无权知晓和窥探。 想到这里,她立刻给孔峙拨了个语音通话,孔峙秒接了起来。 她严肃地对他说:“你这是侵犯他人的个人隐私,犯法了你知道吗?你赶快把你那里的备份删除。” 孔峙就问她:“给你发的文件你没看。” 他是怎么知道的? “懒得看。”颜乔说。 孔峙笑:“那你现在点开看看,看看我是犯了哪国的法。” 颜乔赌气:“我不看。” 孔峙却笑:“你这是赖皮。” 想当初颜乔对他唯命是从,如今却对他不假辞色,把去年说过的话反过来了,理直气壮地说:“哪里赖皮了,我就是道理。” 孔峙语重心长地说:“哎,我是怕你太单纯,被蒙在鼓里不知情,上当受骗。” 呵,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颜乔记恨道:“那真是多谢你的好意了,不过在我看来,你就是全宇宙最大的骗子。” 孔峙的语气听起来很不高兴:“你就这么喜欢他,闭着眼睛维护他?” 颜乔心眼实,心肠没他的那么多弯弯绕绕,脱口而出:“我当然不是因为喜欢他才维护他啊,是因为他是我的主顾才维护他的。难道你现在的脑子里就只剩下情爱了吗?” 他的格局呢? 孔峙丝毫不介意她的挖苦,甚至有点愉悦地问她:“主顾是什么意思,你在自主创业吗?我可以出钱也可以出力,只要你有需要,尽管跟我提。” 颜乔想不通,他在别人面前也不爱显摆自己的财势,怎么在她面前就句句不离钱? 怎么着,以为她稀罕那些烂钱吗? “不需要!” 孔峙大手笔地利诱:“别做他的生意了,做我的,我能给你包圆。” 颜乔又气又急:“当初不是你把我赶出德世的吗?现在充什么好人?要不是在海城待不下去,我哪至于独在异乡为异客,在人生地不熟的泽城被人欺负。现在好了?我让人家诬陷被开除了,人生履历有污点了,我上哪找工作啊?到哪工作人家不得跟上一家公司核实我离开的原因,谁肯用我啊。我不想办法挣钱不就饿死了,你管我挣谁的钱呢?少假惺惺的了,你的钱我一分都不要!” 说着说着,她气急败坏的话音里竟然染了哭腔。 孔峙听了问:“哪家公司?” 颜乔主要是想骂他,不是想让他出手做些什么,不愿回答这个问题,避重就轻地说:“我的事麻烦你少管。拜托了,只要你离我远点,我就算是走大运了。” 孔峙沉默了一会儿,自觉挂断了电话。 大概过了半个月,他言简意赅地给她发了条消息:【现在核实不了了。】 时隔这么久,颜乔全然忘了自己对他诉过苦,不明所以地打了个问号回过去。 孔峙不知道是因为忙还是高冷,没有跟她解释。 久久没有得到回复,颜乔也不愿探明究竟,暂时搁置了。 结果这天夜里,她快要睡觉的时候,接到一通陌生来电。 她看到来电显示的号码总觉得很眼熟,接起来才发现是被她从联系人列表里删除的上司。 电话一通,上司就在那头哭得涕泗横流。 “我的祖宗,我知道错了,求你让那位大佬高抬贵手,放过我一家老小吧。我家老二还没满周岁,等着我赚奶粉钱呢。” 这也才没几天,这么快就忘了前阵子是怎么迫害她的了? 他忘了,她没忘。 颜乔是真的很讨厌这些作恶多端的小人事后卖惨。 分明是他自己心术不正惹的祸,理当承担相应的后果,却偏要摆出一副比窦娥还冤的样子,拼命打感情牌装可怜,附加道德绑架。 最后弄得好像是她在欺负人一样,恶心得倒人胃口。 可欺负人的是他啊。 是她当初含冤受屈的时候不够可怜吗?他那时候怎么下得去手。 哦,现在遭报应了,知道求饶了,当初作恶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自己作的孽自己受着就好了,跑来向受害者求原谅,不是纯粹膈应人吗? 颜乔后悔当初秉着做人留一线的原则,只是把上司的联系方式删了,没有把他拉黑。 不过拉黑了他也可以用别人的手机打。 她又不可能为了他一个人换号,手机号绑定了许多平台和银行卡,换起来很麻烦。 天道轮回不可信,还是要看坏人什么时候气数尽了一脚踢到铁板上。 既然孔峙通知了她,那肯定就是他“降下的神罚”。 他说“核实不了”,大概率是指那家公司没了,要不然他会说“他们会配合你通过核查的”。 可是公司倒闭了就倒闭了,公司倒闭默认是管理者的问题,不会影响到职员的前途,上司再换一家公司工作,不是照样能养家糊口吗? 难道……孔峙的手能伸到泽城。 那她在泽城的这一天,岂不是跟活在他眼皮底下没区别? 颜乔突然感到了一丝惊恐,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可能的,尹璐缇帮了她的忙的,不但没有透露她的消息,还暗中截获了不少关于她的消息。 孔峙这只是在没人阻拦的情况下,既锁定了目标,又掌握了线索,才实现的精准打击。 她豁然松了口气。 做人还是要善良一点,把人逼上绝路闹个鱼死网破,结局不好看。 孔峙的手段有多狠辣残忍颜乔是知道的,所以在他的“暴行”压迫下,很多时候都会给人以“虽然这个人恶贯满盈,但罪不至此”的错觉。 颜乔想放上司一马,给上司的妻儿老小留条活路,但实在不想为了这么个恶心人的玩意找为她做主的孔峙求情,于是真心实意地指了条明路:“你好自为之,隐姓埋名换个经济不那么发达的乡镇生活吧,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她是说真的。 第五十章 自从孔峙“好心”挖出骆云琛的历任前女友,颜乔就不能再直视她这位学弟了。 虽说现在的情侣分分合合很正常,但那可是20G的压缩包啊,得交往过多少任才能有20G,不得一天换一个? 颜乔越想越觉得离谱,按捺不住愈演愈烈的好奇心,反悔把压缩包重新下了来。 她倒要看看,这20G的压缩包究竟是怎么来的。 解压以后,内容不是她想象中的自拍合影,而是分为十六个文件夹的公共社交软件的博文截图。 每个文件夹都以女孩子的网络昵称命名,十六个文件夹代表骆云琛交往过十六个女孩子。 这些女孩子中有在校读书的,有辍学打工的,有网红,有嫩模,有舞者,有歌手。 形形色色。 女生远比男生爱在自己的秘密基地秀恩爱。 这些博文有的图文并茂,放了两个人的合影,有的只是包含了恋爱细节的碎片,还有搬运的一些著名学者的情话诗句。 看得出女孩子动了心。 颜乔挑了几个去搜,竟然真让她搜到了。 女孩子念旧情,即便是分手了也舍不得删掉相爱过的证据。 一下子就引起了颜乔的共鸣。 她顿时觉得骆云琛辜负了人家的满腔深情,渣得透顶。 哪怕没有爱过他也觉得生气。 孔峙再怎么伤害她,好歹爱的只有她一个,从一开始就从无数个女孩里选中了她,只对她一个人特殊。 而骆云琛过了万花丛,采撷了那么多鲜艳美丽的花朵,撩起人来驾轻就熟,可以说是手到擒来。 两相对比之下,骆云琛瞬间就被踢出了她择偶的可选范围。 查看了那20G的压缩包后,她心中对骆云琛生了芥蒂,却因为舍不得那将近两千块的减免租金,当作无事发生。 她本以为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只要坚定不移地拒绝骆云琛的追求就好了,但忍了一天,还是承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从骆云琛的房子里撤了出去,换了一间便宜的一居室。 生活条件相比之前是差了点,她的经济负担也加重了。 但这样一来,她问心无愧了,别的什么都好说。 孔峙既然联系上了她,就不会允许她再次失联,还是会时不时问她有没有时间见面,但询问的时间差不多都是在傍晚时分。 那时候她都已经随便吃了点蔬菜水果填肚子了,即便是有心答应,胃的余量也不允许。 而且她现在是自由职业,早上起来不会化妆,可一旦出门就要把妆补上,还要纠结穿搭。 劳心费神打扮一小时,持妆两小时,回来还要卸妆,怎么看都不划算。 他为什么就不能挑白天呢? 哦,白天他公事繁忙,要为他的事业操心,顾不上来找她。 这样一想,她顿时觉得自己像他后宫里的嫔妃,只有在他空虚寂寞冷的时候他才会想起她来。 那谁能高兴得起来? 为此她小心眼地次次装看不见,直到临睡前才敷衍地回他一句“不好意思,我现在才看到,可是已经要睡了”。 要不然就是先答应了他,快到约定时间的时候再爽约。 就这样持续对他爱答不理了一段时间,颜乔忽然在社交平台上刷到了一个媒体记者的爆料,字字透露著作为社畜的愤怒。 【合着那些在商界叱咤风云的大佬就没把咱们普通人当过人呗。辛辛苦苦筹备了三天,备选方案都做了无数版,就等着晚宴结束进行采访,结果说不来就不来,所有努力都白费了,我是真的心累。他要是敢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bangbang就是两拳!】 评论区一群幸灾乐祸的人在狂欢,嘲笑她只敢在背地里说三道四,在真人面前保准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博主破防了,指名道姓说自己吐槽的是孔峙,骂评论区的diao/丝/们是连孔峙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的怂蛋。 双方激情对线,展开一场骂战,一层层堆回复。 两百多条评论乍一眼看上去好热闹,把折叠的回复一点开,好家伙,全是这两个人的发言。 颜乔把博主说的晚宴的时间和孔峙约她的时间一对,罪魁祸首竟是她。 孔峙是为了跟她约会才鸽了晚宴,她却临时爽约,鸽了他。 颜乔心虚了。 原来就连晚上他也是有安排的。 每段时间都不止属于他自己,很有可能牵连着他人的心血。 可他却锲而不舍地尽力腾出时间来和她保持联系…… 打住。 感动什么呢? 最后牺牲的也只是他人的劳动成果,对他没有造成任何损失,她该心疼的不是他好吗? 之后颜乔就再也不敢先答应再鸽他了。 凡是他发来邀请,她都爽脆地拒绝。 这天晚上她没来由地从噩梦中惊醒,满脑子都是上司凄惨的哭求。 她不是得志的小人,哪怕把过去的仇人踩在脚下心里也不好受。 失眠的不是罪有应得的人,反倒是极易共情的她。 如果说上司是自作自受,那个尽心敬业的媒体记者呢,做错了什么? 要知道她当初背靠孔峙这座大山只不过是想找个容身之所,只要不被同类欺凌就够了,没想到发展到今天,她只是像别的女孩子一样耍了点小脾气,就让无辜的人受到了连累。 虽说结果是孔峙为所欲为导致的,但事端因她而起,再这样下去,她说不定真要背上“祸国殃民”的罪行了。 她承受不起。 颜乔原本是不想谈恋爱的。 可为了摆脱孔峙,她需要尽快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恋人。 这年头,保媒拉纤已经形成了成熟的产业链,线上线下的婚姻介绍所到处都是。 她下定决心,就算是一天三场相亲局,也要把找对象这件事提上日程。 实在不行,可以退而求其次,签协议,假结婚。 等她成了有主之花、有夫之妇,孔峙再穷追不舍就不道德了。 他得顾及社会影响,大概率不会继续缠着她。 她就可以重新过上既没有他的纠缠又不受他束缚的生活了。 明知是花样作死,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变着法惹孔峙生气的道路,心里还想着,他要是都不生气,能有多爱她? 反正她现在是自由身,随心所欲地择偶是她应得的权利。 一个学弟倒下了,千千万万个潜在适婚对象站起来了。 她就不信在不降低择偶标准的情况下,遇到的男人没有一个能比得过孔峙的。 何况他绝非良配。 好马不吃回头草。 她好不容易才实现了“翻身农奴把歌唱了”的愿望,怎么能够回头? 于是颜乔一咬牙,鼓起勇气准备了一下自己的个人资料,投递给了本地的一档相亲栏目,报名参加了海选。 都说万事开头难,可颜乔没想到还没开头呢,她的计划就破产了。 栏目组让她交钱,一期一万块。 不知道是谁给她的错觉,她一直以为这些节目是公益免费的,只是在响应号召为国家的结婚率做贡献,相对来说嘉宾也优质靠谱一点。 没想到门槛确实比一般婚介平台要高,收的费用也确实比一般婚介平台贵。 她没钱…… 第五十一章 陶滢荣升报社财经板块的组长,邀请颜乔去家里做客。 颜乔去超市买了几斤新鲜水果上门道喜,恭祝陶滢升迁。 陶父陶母在厨房里一边做饭一边拌嘴,两个女孩子悠闲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开着电视闲聊。 “不要笑……” 颜乔把自己寄希望于相亲节目无偿帮忙找对象,却因为贫穷被劝返的事跟陶滢说了以后,陶滢当即笑得不行,弄得她窘迫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陶滢挑起眉用小小拇指蹭了蹭眼角笑出来的泪,额上生出几道抬头纹:“不是我说你,你怎么会想到报名这种节目,不怕万一社死,在全国人民面前丢人啊?” 颜乔叹了口气:“现在只要能让我过上远离纷扰的安逸日子,让我社死一万次我都愿意。原本我是不屑于用找人搭伙这种方式来摆脱他的纠缠的,可我试过远走他乡,也试过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到头来还是颠簸流离,连一份稳定的工作都没有。最可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头,说不定还有可能奋斗十多年都没结果。相亲结伴相对来说容易又快捷,也只能这样委曲求全。” “那你不怕他等你十几二十年,或者从一个深渊掉进另一个深渊?” 陶滢十分中肯地说,“你可别觉得挑男人比找工作容易,这里面门道多着呢,要不然我也不会到现在还单身。不是我帮他说话啊,你想想看,你现在被一个英俊多金的霸总纠缠都已经不胜其烦了,到时候被一群要钱没钱要颜没颜的普信男缠上,岂不是要疯。” 说的有道理。 骆云琛至今还时不时拿猫当话题套近乎,可她压根不想理会。 在她现存的想法里,不管是猫还是人,有个归宿就好,不必刨根问底,弄清这个归宿在何方。 颜乔沉默了片刻,谈起了自己的看法:“我倒是觉得没必要因为害怕事情变得更糟就不去尝试着打破现状。长期一成不变地停留在原地,等同于自暴自弃,这样也不对。我希望不管我跌倒多少次,都有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行吧,作为姐妹我支持你。”陶滢爽快地砸钱相助,往她支付宝里转了两万块钱,“你先去试两期吧。别为了省钱那么容易被搞定啊,不然反倒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的钱就打水漂了。” 支付宝的机制就是即转即收,都不需要征得被转人的同意。 颜乔当即就要把钱给她转回去:“你还要攒钱付首付呢。” 陶滢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再苦不能苦闺蜜,这钱我不要你还。” 颜乔摇头:“不行的。” 陶滢无奈:“你怎么总是这么讲究。我早就想说了,赠予就是赠予,你没必要把那些钱还给孔峙啊,就当中彩票了不行吗?你要是不这么老实,日子比现在好过多了。很多时候艰难苦恨的源头都是没钱,你要这么活一辈子吗?” 颜乔执拗地说:“要还,穷一辈子也要还,这是气节。” 陶滢翻了个白眼:“我要被你气得肺气郁结。” 她松开了颜乔的手,但语气强硬,“把钱拿着!给我冲!就凭这狗男人欺负我姐妹忠厚单纯,不把她虐得体无全肤难解我心头之恨!让他好好看看他有多少竞争者,别端着傲气自以为了不起。” 颜乔难为情地笑笑,思前想后,收下了这笔赞助费。 她不想辜负了闺蜜的一番好意。 至于可不可行,听天由命吧。 过了一会,陶滢后知后觉地问:“不对啊,你不是被他给逼走的吗?怎么才回来他又回过头来招惹你了?” 因为宋晏君不检点,总跟女客户眉来眼去,还有点隐藏的古怪癖好,玩得尺度太大,尹璐缇到底还是跟宋晏君分手了。 尹璐缇身边无人可以听她倾诉,便将目光投向守口如瓶的颜乔,和宋晏君分手前跟她抱怨过。 所以颜乔是知道这件事的。 两人分手后,两家各自都无力和孔家抗衡。 孔家独占鳌头,孔峙有了绝对的自由,从前的忌讳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她在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脑海里闪过了一丝念头:要是当初她听孔峙的话再多等一等,等到孔峙把这些障碍摆平,是不是就能被他风风光光的娶回家,成为海城首富的太太,名正言顺地和他共享财富,面对的生活就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当时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她就知道,她完了。 她竟然在后悔。 于是她拼命克制着自己的遗憾和贪念,就算现在回到他身边依然能够获得名分,她也坚决不能屈服妥协。 她不甘心在他们的关系里总是做被支配的那一方,但是他们地位的差距是不管她怎样努力都无法逾越的。 事实就是她不可能成为首富,背后也没有庞大的家族,那怎么要求他把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 说到底,她的地位只取决于他如何看待她,愿不愿意将他的王座分给她一半。 太玄了,太易变了,她不可能将自己的自由押在他那里。 和自由比起来,时不时在夜深人静才会涌起的爱意不值一提。 就这样,颜乔在陶滢的资助下参加了周末午间档受众覆盖各年龄阶段的相亲节目《万紫千红总是春》。 因为这档节目是实时周更的,这周录制下周播出,已经持续更新了两年了,所以进度特别赶。 颜乔一入选导演组就问她能不能保证空出时间配合拍摄,不能就往后排。 她从事自由职业,时间可以由她自己灵活掌握,比之那些忙碌的白领,占据十足的优势。 加上她是入选名单里离栏目组驻地最近的,谈拢以后导演组给她安排在了下期。 只不过到时候会根据场上情况稍作调整,明说了可能会往后延,跑空一趟。 颜乔表示不介意。 这个敲定速度实在快得她猝不及防,基本上没做什么准备,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准备。 负责和她联络的工作人员让她不要紧张,本色出演就好。 可这种安慰是没用的,只能让她在现场慢慢适应聚光灯。 到了节目录制的这天,陶滢特意去另一个室友已经做大做强的淘宝店里挑了几套新款拿过来让颜乔换上,让她盛装出席,然后请了一天假陪她去了现场。 等到了节目组,颜乔要进后台化妆了,陶滢握着拳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放轻松点姐妹,你到时候肯定惊艳全场。” 颜乔顿时有底气多了。 节目组养了三个化妆师,但由于嘉宾众多,个个忙得跟打仗似的。 嘉宾们倒是很悠闲,漫无目的地聊着自己经历。 能从容上这个节目的人,大多是经济条件宽裕的,方方面面,一个赛一个出色。 颜乔没有体面的工作,听了压力骤增,逐渐焦虑,索性退出了群聊,躲在饮水机旁边战术性喝水。 她也是成为嘉宾以后才知道原来那些一拍即合的男女嘉宾是在后台见过的。 由于不用换装,节目组特地让男女嘉宾在同一个空间里沟通交流。 颜乔正用一次性杯子喝着水,一个身量高挑但相貌平平的男人拿着自己带的运动水杯来接水,放着水偏头跟她打招呼:“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 颜乔突然被问,莫名变成了结巴:“我融不进他们的话题……” 男人笑了笑,松开手,直起身子,接了水却并不喝,径直旋上了盖子,一派温文尔雅的样子,伸出了另一只没被水杯占据的手,对她说:“不知道我们会不会有共同话题。你好,我叫倪文彬。” 第五十二章 两人堪堪互换了一下姓名,造型师就点名叫颜乔来化妆。 颜乔跟倪文彬知会了一声,匆匆向化妆镜前走去。 上一个女嘉宾动作比较慢,起身后虚抚着后脑的乌发对着镜子照了照,偏完左脸偏右脸,直到和镜子里的颜乔对视一眼才微微一笑,提着裙摆绕过椅子离开。 化妆师还在整理桌台上的瓶瓶罐罐,心不在焉地对颜乔说了声“坐吧”。 颜乔遵照化妆师的要求拉开椅子坐下,看化妆师把毛刷上多余的粉末抖落到纸巾上,百无聊赖间朝身后看了一眼。 倪文彬还站在原处,正盯着她看。 四目相对,颜乔没有移开眼,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透着不解。 倪文彬冲她笑了笑,眉目传情。 这档节目得有七八年历史了,颜乔只在这档节目播放初期看过几期,规则发生了改变,和七八年前不一样了,好在来之前工作人员就已经详细讲解过一遍。 这期节目一半以上的女嘉宾都是来过好几次的,有的是为了搏出名,有的是的确没有遇见令自己心动的人,因此对节目流程十分了解。 候场的时候颜乔认真看着她们做示范,顺便聆听她们对主持人抛出的情感话题各抒己见,忽然觉得自己的经历太特殊,难以引起一点共鸣。 孔峙是她的初恋。 他的身份让她的恋爱经历无人能够复制。 两位男嘉宾出场后,成功牵手了一对,颜乔补位上场。 按照惯例她进行了简短的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颜乔,来自海城,今年23岁,是一名自由撰稿人。” 主持人和观众对她表示了欢迎。 接下来是欢迎第三位男嘉宾入场。 伴随着欢快的BGM,倪文彬闪亮登场。 “大家好,我叫倪文彬,今年二十六岁,祖籍川城,现在在海城当健身教练。” 又是健身教练。 上一个牵手成功的男嘉宾也是。 场上的女嘉宾看见他一身的肌肉眼睛都亮了,当即踊跃发言。 “倪先生,还是我之前问过的问题,假如我们两个成了的话,可以教我怎么减肥吗?” 倪文彬温和有礼地回答:“不交往我也可以教你怎么减肥。” 另一个女嘉宾接着问:“像您这样的型男一般都生活得比较粗糙,就是以糙汉的形象存在的,请问您是怎么做到这么精致的。我看您的性格也很温和,是原生家庭造就的还是您天生脾气就这么好。” 倪文彬根据她的提问回答:“这就是对我们这行的误解了,能坚持运动的人都很自律,自律的话对时间的安排会相对合理,可利用的时间就多了。众所周知,精致都是用时间堆出来的,做到自律,精致也就不难了。至于我的性格,你说的这方面对我都有影响。我的父母都是老师,对学生很耐心,我从小耳濡目染,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现在的这种性格。” 互动完毕,在场的女嘉宾对他都很满意,于是他的钟情女生是谁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钟情女生揭晓。 是颜乔。 因为开场前有过短暂的交集,颜乔对这一结果并不感到惊讶。 在情理之中。 接下来的环节是由女生提出自己的条件,看男生是否能够接受,把选择的权利交给男方。 颜乔没有隐瞒自己面临的困境:“我现在身上背着欠前任的债,虽然不会让你跟我一起还,但我的钱肯定是除了生活开销都会给债主的,经济条件没那么充裕,你能够接受吗?” 倪文彬怔了怔,出于礼貌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询问她负债的缘由,沉吟片刻还是接受了:“欠债还钱,说明你信守承诺,我觉得这是优点。再者说,你一个女孩子,我怎么有脸花你的钱啊。” 这个话题挺适合发起讨论的,哪怕距离牵手成功只有咫尺之遥了,主持人还是就男女朋友之间的金钱问题制造了一个严肃的话题。 十分钟后,颜乔就被倪文彬带走了,成为了史上脱单最快的女嘉宾。 虽然在大众看来他们已经是情侣关系了,但是颜乔还是跟倪文彬约定,相敬如宾地相处一段时间再谈确不确立关系,以免因为缺少恋爱所需的环节引发矛盾,不好收场。 之后的几天他们约出来一起吃饭看电影,颜乔周末还去了倪文彬的健身房,他教会了她用健身房里各式各样的器械。 正好颜乔对自己的身材也不是很满意,坚持去他那里锻炼。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职业病,倪文彬特别在乎她的身体,整天监督她早睡早起,叮嘱她少吃碳水和热量高的食物,给她制定专属健身计划。 有时候让颜乔生出一种“她是他的学员”的错觉。 本来他们相处得挺好的,结果那天她因为戒糖断碳水导致经期延后,被他当做经期偷吃了禁忌食物冤枉,听到他说了一句“女孩子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要是影响了生育能力,就不是完整的女人了”。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颜乔听了大为震撼,内心写满了不可思议,当即决定不再和他深入接触了。 倪文彬追问她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颜乔不知道从哪个角度开始反驳他好,索性没有理他。 天底下有那么多无子无女的老夫妻相依为命,情深甚笃。 哪会因为膝下无子否认女人健全的人格。 颜乔没有失恋胜似失恋,心情挺糟糕的。 就在这时,她的经期终于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要命的痛经。 她正缩在被窝里忍受剧痛,孔峙给她打来了电话,张口就怒不可遏地问她为什么一声不吭地上相亲节目。 “故意气我呢是不是?你知道当所有认识你的人都跑来通知我不用再白费力气了,我有多难堪吗?我竟然还需要从别人嘴里知道这件事。颜乔,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颜乔这才想起,节目是该播出了。 她腹痛难忍还要听他责问,实在绷不住了,含泪说:“你说了放我走的。你已经达成目的了,我是自由的。” 孔峙哂笑:“我是说过,但我不能反悔吗?” 颜乔虚弱地小声道:“可以,可是我不想再回到你身边了。” 第五十三章 “第几个了?” 孔峙这句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得她心尖发颤。 在他过去不容置喙的统治下,她习惯了顺从,以至于她对他的恐惧像极了动物之间的血脉压制。 畏惧,但不恐慌。 什么第几个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颜乔是真的不解。 “不懂?”孔峙冷笑,语气不善地把话中的意思解释得明明白白,“我是问你从离开我到现在,身边换过几个男人了?” 换男人? 那可真是冤枉她了。 打算尝试交往的人选挺多,但新欢一个都没有。 说起来她巴不得这些人中有一个支棱起来的,好气气孔峙这个旧情人。 都怪他们不争气,一个两个争先恐后地踩她的雷区,还没到交往的那步,就在中途夭折了。 颜乔特别不喜欢孔峙现在跟她说话的语气,故意跟他怄气:“三个吧。你让我数数,一个接一个,我不太记得了。” 孔峙咬牙切齿:“很好,颜乔,你真是长本事了。” 颜乔哪能听不出他话里的阴阳怪气,明知他说的是反话,还义正词严地说:“你不能因为你没有另寻新欢就要求我为你守身如玉。何况你连一个名分都不给我,凭什么要我像贞洁烈女一样为你守节?我又没嫁给你。而且现在你连我上司都不是了,没有资格管这些。” 孔峙气得呼吸不畅,话里透着一股老陈醋的味儿:“我没资格管你你就找这些歪瓜裂枣?他们哪方面比得上我,值得让你魂牵梦萦?” 怎么就魂牵梦萦了? 他这是无中生有。 颜乔也气得不行,一心想挫他不可一世的锐气,口不择言地说道:“他们就是比你贴心,比你耐心,比你细心,比你对我好了去。我觉得他们一个比一个好了,我相信迟早有一天我会遇到那个对的人,跟他在一起比跟你在一起合适千百倍。” 她说完这段话其实已经有点心虚了,可是碍于面子她也不可能把这些话收回。 孔峙在那端沉吟良久,终于放下他那一身傲气向她妥协了,卑微地问道:“那我跟他们一样,重新追求你好吗?这样可以告诉我你在哪了吗?” 孔峙再神通广大也不是无所不能。 上次她在游乐场从他的眼皮底下溜走以后,因为孔峙发给她的那些照片跟骆云琛闹得很不愉快,没多久就从出租屋里搬了出去。 搬来新家后,她一日三餐所需的食材都来自于送货上门的团购群。 再加上她写的稿都是在线上发稿,不需要按时上班,作息颠倒更懒得动弹,除了下楼倒垃圾,基本上没怎么出过门。 在孔峙看来,这就是突然人间蒸发了。 掘地三尺也得确定落第一铲子的地方。 找不到她出没的痕迹,相当于连个大致位置都估摸不出。 这样一来,他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知道她在哪。 颜乔忘不了和他分开时刻骨铭心的痛,清醒地记得分析利弊时总结的不和他在一起的原因,痛定思痛,决定忍痛割爱,口是心非地说:“孔峙,我不爱你了,请你别再打扰我了。” 说罢,不等他再做争取,挂断了电话。 这一刻,说不难过是假的。 毕竟深切爱过,怎么可能不痛心疾首呢? 可是长痛不如短痛,她不想再在情网中挣扎了。 谁知第二天,消失许久的尹璐缇突然出现,联系她说在医院偶然撞见孔峙了,问她知不知道孔峙又生病了,还说孔峙的身体素质本来挺好的,每次住院几乎都是因为她。 颜乔也知道孔峙体魄强健,她在给他做秘书的时候很少见他生病,不知道这两年怎么频繁进医院,大概率是装的吧。 尹璐缇的说法等于硬生生把锅扣在了她头上,颜乔不想认,也不想受这份委屈,固然隐隐觉得有关联,还是把心一横,两手空空地根据尹璐缇提供的地址,找到了不知是否真的在病中的孔峙,把尹璐缇的话原封不动甩给他,恼怒之下说起气话:“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卑鄙,竟然用装病这么拙劣的技俩道德绑架我。那我不妨告诉你好了,你是死是活都跟我无关。要死你就死好了,这样做之前怎么不想想我有那么多身体健康的人可以选,为什么非吊死在你这棵要死不活的歪脖树上不可呢?” 孔峙面容苍白,双目猩红地盯着她,提取出关键词:“装病?道德绑架?要死不活的歪脖树?” 他苦笑,“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颜乔一看他好像真的病了,顿时无地自容,抛下一句“对不起”,趁他虚弱追不上自己,落荒而逃。 不管颜乔再怎么故作不在意,有缘无分注定被执念所困,她满脑子都想着孔峙悲凉的神情,接连一周都郁郁寡欢。 陶滢看不过去,把前几天采访过年轻企业家介绍给她认识,明说这个虽然不比孔峙有钱,但好歹是个商界新贵,也算是优质男青年了。 就这样,经陶滢介绍,颜乔的好友列表里又多了一位单身男性。 原本跟异性接触是正常现象,可打从孔峙问过她身边换了几个男人以后,她就特别在意自己身边是否又多了异性,竟然生出了类似于不安的情绪。 有身份地位的人似乎都很忙,这位黄金单身汉不仅消息回得不及时,还老是在深夜才拉着她谈天说地。 颜乔早就养成了规律的作息,到点就困,困得不行的时候还有人一直拉着她闲聊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想睡还不行,对方会反差巨大地说她不顾及他的感受,颜乔只觉得心力交瘁,才网聊了两天就举了白旗,想要放弃谈恋爱了。 尤其是当对方说她在哪写稿都可以,怂恿她跟随他漂泊的时候,颜乔就不想再接触下去了。 她特别渴望有一个安定的居所,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这始终是她心底迫切想要实现的愿望。 她住的地方里只有一个没有冷冻室的小冰箱,说明书上标注的最低制冷温度是零下四度,但长期只能达到零上五度。 容量只能放下半提鸡蛋,经常买多了食材就只能扔掉一部分,白白浪费。 海城的气候经常湿润到第二天醒来玻璃上附着一层清晨的露水。她没买吸湿器,没买消毒箱,家里连个正儿八经的柜子都没有,毛巾和厨具只要在空气中放置几天就会发霉。 当她忙碌了一整天,打算用家里现有的食物做顿便饭,吃上两口热乎饭时,总是会猝不及防地看见变质的食物,被终年潮湿的气候突如其来地打败,然后开始饥肠辘辘地被迫清洗。 满心辛酸与疲惫。 不夸张地说,这种时候只要谁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她就毫不犹豫地跟谁走了。 孔峙也行。 拒绝他以后她经常在本地的新闻频道看见他。 他喜欢穿不同款式的黑色西装,一眼看过去,每条新闻里他穿的似乎都是同一件,只有她这样仔细端详他的才能发现细微的差别。 比之她的狼狈落魄,孔峙志得意满。 新闻的标题都是正面的。 政府领导来德世考察了、德世进军新兴产业了、德世的商业版图又扩张了…… 风头无两。 换个领域依旧风生水起。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很想告诉所有人,他们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回忆,但在理智的掌控下生生忍住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们……他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 第五十四章 海城没有过腊八节的习俗,但这年头互联网发达,节日不分地域。 腊八节这天,颜乔给自己煮了一碗一人份的腊八粥,把节日的仪式感拉满,好让枯燥的生活不那么乏味。 她正一边吃粥一边观看着做家常菜的教学视频,手机突然接收到出版编辑的来电,把播放到一半的视频掐断了。 颜乔放下碗和勺,接通了电话。 出版编辑当即开门见山地问:“热搜是怎么回事?你给自己买营销了吗?” 颜乔哪有钱给自己买热搜,又怎么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被问得一脸懵:“什么热搜啊?” “你自己……”最后一个字没说出来,出版编辑直接简明扼要地跟她说明情况,“一夜之间几乎整个文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推你写的书,仓库里的存货现在已经卖光了,我们想跟你继续合作。加印的合同我给你拟出来了,你看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就签了吧。” “那我看一下吧……”颜乔顺着她的话茬说。 编辑似乎没料到她真的要仔细看合同,愣了愣,“嗯”了一声,催促道:“尽快看,最好今天上午就能把这件事定下来。我们主编催得紧,不然我也不会急着找你。” 上一次合作还算愉快,颜乔没有纠结于对方的态度,表示理解:“我知道。” 这通电话一挂断,就又有一个陌生号码给她打来电话,为的也是和她谈合作,问她签给上家出版社的版权什么时候到期,再版的版权能不能提前买。 颜乔记得这本书刚发行上市的时候,销售数据十分惨淡,卖了一年还能在线上买到,扑得一塌糊涂。 怎么时隔一年,突然被抢购一空了? 颜乔马上去看了一眼热搜榜。 她的代表作《只要时光不朽》被顶到了热搜第三,前面两个热搜都是影响恶劣的社会事件。 点开营销号的评论区,网友的发言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问她是谁的,还有一类是夸她的,双方谁也不服谁,发展到最后,开始拿她是否即将出新书、是不是在为新书造势来打赌。 说实话她火得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理由。 和她这本书一起火的还有书里的某句话:只要时光不朽,我就不可摧。 其实如果把这句话单独拎出来,谈不上有多惊艳,非要结合语境和她写进散文里的故事才能在引起共鸣后有所感触。因此有不少人刻薄地说她火得蹊跷,还没他们高考时写的命题作文写得好。 不管这无妄之灾透着多大的酸味,总而言之,喜从天降。 从这天她得到一笔数额庞大的巨款后,她这朵鲜花就被刺在锦绣上,打开了财路,前途不可限量。 很快颜乔就轻而易举地赚到了人生中第一个一百万。 有出版社帮她宣传包装,她没怎么耗费心力就摇身一变成为了畅销书作家。 短短一周,她已经算得上小有名气。 各大媒体争相采访,让她受到了央视的关注。 无异于是在火堆里添了一把柴,越烧越旺了。 颜乔有钱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先买房,而是她心心念念的要把欠孔峙的债连本带利还给他。 于是她在跟孔峙闹僵后的这么多天以来,主动联系了他,问他要银行账号。 换作其他人,收到一个一块钱的红包也是会秒收的,可到了孔峙那儿,连还他一百万这么劲爆的消息都能石沉大海。 颜乔也不知道他是在跟她赌气,还是不好意思收这笔钱。 年关将至,年终总结和年终奖金纷至沓来,打工人们在辛苦忙碌后终于迎来了盛大的狂欢,颜乔的朋友圈陆陆续续被各种年会Party刷屏。 她列表里所有好友的数量加在一起统共不到一百个,无非是日渐生疏的同学、因为工作关系只说过一两句话的同事,还有就是通过各种途径差点成为情侣的异性。 其中一大半都对她隐藏了朋友圈,或者压根不爱发,剩下那几个异性前前后后都脱了单,奉女朋友之命配合地秀恩爱,被她给屏蔽了。 所以她的朋友圈页面基本要隔一两天才会变动。 德世年会当天,相关的朋友圈直接霸屏了。 有人拍大手笔的现场布景,有人晒自己在活动中抽中的奖品,有人秀会场里茶歇甜品。 就连一百年都不发一条朋友圈的孔峙也发了条官方的废话:感谢各位这一年来的努力。 他之所以依然能出现在她朋友圈页面里,就是因为他是她列表里的所有男性中,唯一一个不在朋友圈里秀恩爱的。 可他居然更新了朋友圈却不回她消息…… 颜乔气得不行,决定亲自去公司堵他。 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办事,公司里有熟人也是一样的道理。 在颜乔的软磨硬泡下,前同事心一软就放她进公司了。 前同事刷自己的卡帮她开了闸门,刷了电梯的楼层,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到时候孔总要是追究起来,你可别把我供出来啊。” 颜乔郑重其事地许下承诺,绝不出卖革命同志。 一年过去,总裁办已经不是覃琳的天下了,也换了一些新鲜血液,颜乔看见了几个生面孔。 她到达孔峙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孔峙正关着门跟分公司的管理层开视频会议。 她是带着还钱的目的来找他的,不是专程来无理取闹的,安安静静站在门口等了他半个多小时。 就在她腿站麻了,弯腰捶腿肚的时候,孔峙打开了门,二话不说将她拽了进去。 他锁上门,就近将她抵在门板上询问她的来意。 灼热的吐息仿佛从火焰山采来的,喷薄在她白净的额头上,颜乔浑身不自在,却无处可逃。 他像是在戏弄她一样,她迈左脚他就出右脚阻拦,她挪一寸他就跟一寸,逼得她无助求饶,颤巍巍地说:“我只是来还钱的。” 孔峙眉眼凌厉,咄咄逼人地问:“我允许你还了吗?” 这…… 还他钱也要经过他的允许? 他怎么这么霸道不讲理! 孔峙拽住他的领结,缓缓扯动他的领带,修长的十指灵活得动了两下就将领带完全解开。 湛蓝的格纹领带散开后如同一根柔软的丝带,他将领带攥在手中,一手抓住她的一只手腕,慢慢将其并拢在了一起,气定神闲地回忆起往事:“那天你跟人学了怎么打领带,兴冲冲地来找我,我当时正跟客户打电话,你招呼也不打一声就一把扯开,在那儿摆弄了半天,成品也不见一个,就半途而废,被同事叫走了。我兀自观察了半天,总算看出你打的是温莎结,当时就想教你怎么打半温莎结的。” 他手上不停,一丝不苟地一点一点将她的双手绑缚起来,微微一笑,“就像这样。” 颜乔忽然觉得不寒而栗,吞吞吐吐地问:“你要干什么……” 孔峙面无波澜地说:“我怕我好好跟你说话你不肯听,再莫名其妙给我一巴掌。老实说,你这手握着软,打在脸上还挺疼的。” 颜乔:“……” 有必要这样吗? “我保证不打你,你给我松开……”颜乔讪讪地说。 “你的保证没有一点用了。”孔峙冷漠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曾经你还保证一定会忠诚于我,可前阵子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厮混在一起,我认为那就是背叛。” “我那天说的是气话,我没有和他们在一起。”颜乔不服气地嘀咕,“谁让你先气我的。” “那恭喜你,你成功了,我很生气。”孔峙如实将自己原本的计划和盘托出,“我本来是打算让朋友去试探你的,要是你触碰到我的底线,就不要你了。但想了想,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并不想让第三个知道。况且我要你,你背叛了我我也要你,我要你属于我,也只属于我。” 颜乔眼底无端涌出热泪,娇嗔地埋怨道:“你又这样,又想对我用强。那晚,那晚就是这样。” 提到那个永恒的夜晚,孔峙的眸里竟然流露出些许温柔,捧住她的脸,颔首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低喃着告诉了她一个秘密:“那天晚上吗?那天晚上我是可以忍住的,可是你求我留下爱你的证据。” 颜乔忍不住嗫嚅:“这是临时编来诓我的谎话对不对?如果真的是你说的这样,你为什么不早说?” 孔峙叹了口气:“因为我一直在后悔,后悔不该在你六神无主的时候对你发脾气,也就不希望在你最难堪的时候让你再自责。” 他说出的真相并没有超出她可以接受的范围,她心里是有相似的预兆的。 她就知道,在酒精的作用下,对他的渴慕是藏不住的。 她当时那么心悦他,不可能不缠着他诉说钟情。 那天晚上是她自愿的,不是他强迫的。 他在她身上留下的也不是令人耻辱的痕迹,而是他爱她的证据。 颜乔想到这里,泣不成声。 孔峙用两根手指覆在她粉樱色的唇瓣上,捂住了她的嘴,“嘘”了一声:“别哭,你哭这么漂亮,我怕一会儿你受不住。” 颜乔倏然抬眼望向他,忽然想起自己的手已然被他捆住,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丧着脸娇滴滴地叫他的名字。 “孔峙……” 孔峙和她四目相对,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她湿漉漉的眼睛,忍俊不禁地将她打横抱起:“好好追你你不要,敬酒不吃,那就只有喂你吃罚酒了。” 第五十五章 颜乔就说呢,怎么以前给孔峙当秘书的时候经常进去找他签字发现他人不在,过了一会儿却见他神出鬼没地从办公室里出来。 原来他的这间办公室别有洞天,墙后还有房间。 隐藏的房间是孔峙累了用来小憩的,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可折叠的衣物架。 深蓝色的玻璃窗是被金属架撑着的,下沿朝窗外支出去。 明媚的阳光投射在地板上,将狭小的房间烤得暖洋洋的,偶尔刮进来的寒风也失去了原有的凛冽。 颜乔被孔峙抱到床上放着的瞬间,紧张不已地说:“现在是白天。” 话音刚落,孔峙转身利落地拉回了窗。 通过改变窗户颜色的深浅可以调节室内的明暗度,孔峙将房间里的光线调得非常昏昧,避重就轻地笑着说:“谁叫你白天来的?” 说得好像是她不该白天来似的。 说话间,孔峙已经脱下了西装,随手放在一旁,开始慢条斯理地挽袖子。 里面的衬衫是不易生褶且能折出形状的材质,卷了两层便妥帖地卡在了他肌理匀停的小臂上。 颜乔是眼看着他坐下来的,却没想到床垫这么柔软,随着他的着落骤然凹陷下去。 失重下沉的感觉让她心底蓦地一空,像突然从云端跌落,她惊叫了一下没叫出声,犹如一枚落水的哑炮,只溅起一簇水花。 孔峙倾身抬起了略带弧度的下颌。 颜乔还没来得及细看他的面容,她的唇便被他迅疾地衔住,迎来了暴风骤雨般的热吻。 她舔不到自己的齿尖,只能触碰到一片泥泞的沼泽。 黏糊糊的嘤咛被封死在喉间,化为了勾人遐想的“唔唔”声,连同舌畔的空气一起,悉数被他吞进肚里。 她的城池不是被一举拿下的,而是一点点沦陷的。 他在疯狂地掠夺后又仁慈地施予,让她在接近窒息的临界点得以喘息。 欲罢不能。 孔峙松口后,她甚至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唇,情不自禁地回味。 孔峙见状低笑,温热的手指沿着她的脊线滑过,穿过她的针织衫,捏住了她的后颈,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语气促狭而充满了愉悦:“流汗了。” 冷飕飕的空气席卷了她的后腰,冰得颜乔一哆嗦,汗毛自然而然地竖起。 “是冷汗。” 孔峙收回放在她颈后的手,撩起了她的裙子,灵活地挑开了她打底裤的扣子,随后里层的连袜裤也被褪到了膝弯。 “宝贝,你好白。” 白得像一块没有瑕疵的璧玉。 颜乔循着他的视线低头望去,看见了白得像牛乳的雪肤。 白皙细滑,在幽暗中白到发光。 终日关起门来写稿,她已经很久没有晒过太阳了。 她心中只惦记着一件事,抬眼问他:“给我解开行不行?” “好啊,悉听尊便。”孔峙说着假装误解,解开了她的内衣扣。 颜乔急了:“我是说手。” 孔峙一笑,扯开了她手上的半温莎结。 颜乔刚活动了一下手腕,忽然听到了“哗啦”的一声,是皮带扣的齿轮转动的声音。 接着她就被他翻了个身,不由得发问:“你干嘛呀。” 孔峙说:“让你心无旁骛地感受我对你的思念。” 颜乔小声说:“可是我想看着你,也想抱着你。” 孔峙遵从她的意见将她翻了回来,看着她秋水涟涟的眼睛,眼底掀起了风暴和巨浪。 他伸手抚摸她嫣红的唇瓣,将她唇上残余的唇釉转移到自己的指腹上,露出深而质朴的原貌。 似乎在告诉她,他爱的不是庸脂俗粉这样鲜艳的染料,不是没有灵魂的躯壳,而是她,就是她。 他温柔笑着,低声呢喃:“我就知道,只有你才能让我发疯。” 不是“你知道吗”,是“我就知道”。 意味着也是事到临头,快要肌肤相亲的时刻,他才深切地意识到心间熊熊燃烧的迫切和心意。 一个“只有你”排除了替代品存在的可能,“发疯”是他对为她着迷而陷入痴狂状态的概括。 颜乔觉得自己的心在被他流露出的爱意缓缓填满,再没有多余的空间容纳摇摆不定的犹豫、爱恨未卜的焦虑、已知而未至的忐忑、猝然失去的惶恐。 她陷入当下浓烈的情绪里无法自拔,迷乱间意识逐渐模糊,厚重的衣物不知所踪。 他被她像稀世珍宝一样抱在怀里,在爱河上驾起一叶扁舟,偏往漩涡处行。 狂风暴雨下,雨打浮萍,船只颠簸,桨不停就上不了岸。 颜乔看着孔峙在自己的视野中心摇颤,忽生一念,重拾旧称:“先生。” 孔峙闻声一滞,将她抱得更紧,眉梢一扬。 颜乔笑得甜蜜,也不言语。 见她的头发都湿透了,孔峙用手帕耐心地给她拭去额间的汗渍。 颜乔精疲力竭地瘫在他的床上,看着他伺候着自己穿衣服,特别想今后都跟他在一起生活。 孔峙神清气爽,哪还有半点病怏怏的样子。 颜乔见状气不打一处来,撅着嘴怨道:“骗子。” 孔峙不明所以:“我骗你什么了?” “你说你生病了。”颜乔说完觉得自己表达的不够准确,换了种说法,“你跟别人说你生病了,让别人跟我说你生病了,害得我以为你生病了,可是谁也不知道你到底生没生病。” 她说得跟绕口令一样,惹得孔峙笑起来:“你不是说我是死是活和你无关吗?不是说我死了你可以找健康的大活人吗?我生病怎么害你了?” 颜乔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得不想和他辩论。 孔峙招惹了她又来哄她:“好了好了,我是病了没错,没骗你,是熬夜引起的低压高,一直是这个病。” “你怎么又开始熬夜了啊,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够用吗?”颜乔表面埋怨,实际上心疼到无以复加。 她想孔峙一定也是这样的。 很多时候分明都已经心软了,还要说些口不应心的话来撑面子,看似是折磨对方,实则是在折磨自己。 孔峙叹气:“怎么够用,尤其是没了你以后,每天都要累死了。” 他这并不是在卖惨。 事实如此,他只是实话实说。 颜乔就当他是在表扬她的工作能力,心花怒放却不形于色,学着他说“别指望我给你还钱”的冷酷样子说道:“别指望我回来给你当助理。” 孔峙宠溺地说:“你不愿意我当然不勉强,你想做什么都是你的权利。” 他像这样转性,还深谙告白的话术,她完全不知所措了。 颜乔检索着他亏欠她的点,觉得杀伤力最大的还得是忽冷忽热。 归根结底是她太在意他态度了,其实没必要那么在意的。 她也想让孔峙体会一下她的感受,故意在和他欢好后冷落他,冷漠地挑衅:“你也勉强不来。” 孔峙看了她一眼:“哪次没让你心甘情愿?” 这人真讨厌。 颜乔口是心非地嗔怪道:“合该累死你。”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帮他把能干的活干了一点,让他能腾出点时间给自己。 孔峙端详着她认真的样子,微笑着问她:“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点吗?” 颜乔没好气:“总是分文不取地给你做苦力。” 孔峙笑吟吟的:“错了,喜欢你不知道喜欢我哪点,让我有了可以施展的空间。” 第五十六章 颜乔是个很较真的人,不管中途出现什么插曲,她来干什么的,就一定要把这件事干了再走。 她是来还钱的,不是来寻欢作乐的,钱没还,怎么罢休? 刚穿好衣服她就急着还钱,结果“还钱”两个字一说出口,孔峙就睨过来,一边一丝不苟的扣着西装扣一边说:“知道睡完给钱是什么意思吗?” 颜乔顿时难为情地瞪了他一眼:“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本来就是来还钱的。 “那是什么意思?”孔峙熟练地扣上了袖扣,“再跟我提钱,我就收利息。要么你就一分不给,要么连本带利地还,我不喜欢那些中间地带。” 他这明摆着就是欺负人,天底下的规矩哪有这么定的。 明明可以择中处理,他非要走极端,简直是无理取闹。 颜乔被他气哭,声泪俱下:“你喜欢,你不喜欢,你希望,你不希望,你的意志永远排在最前面,那我的感受呢,你在乎过吗?你在乎吗?你没有在乎过,也不在乎。脱了裤子叫人家宝贝,满腔柔情地哄,提上裤子就变了一个人,冷冰冰地拿强权压制。我怎么就原谅了你,傻乎乎的不计前尘了呢?” “哎呦,喜欢听我叫宝贝我叫就是了,你是水做的吗?怎么说着说着又哭了。”孔峙话虽敷衍,面容却是带着笑柔情似水。 这是叫不叫宝贝的事吗? 那么腻歪的称呼,她才不稀罕。 颜乔一把挥开他伸过来替自己擦眼泪的手,兀自生起闷气:“你别碰我,你根本就不懂我。我努力还钱不就是为了尊严吗?我辛辛苦苦攒了一年,好不容易凑足了钱,你却告诉我白攒了,我在你面前有没有尊严取决于你赏不赏脸,我能不生气吗?那穷是我的错吗?没有一出生就生在有钱人家是我的错吗?” 面对她使小性子闹脾气,孔峙反倒笑容更甚,模仿着她的话术好声好气跟哄祖宗似的地哄:“你没错,那我有错吗?有钱是我的错吗?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是我的错吗?我好不容易喜欢上了一个各方面都称心如意的姑娘,她没别的缺点,就是三天两头跟我提钱,为了我最不缺的东西三心二意不肯跟我好好谈恋爱,我能不生气吗?” 他好凡,也好烦。 她知道像他们这样在商场上如鱼得水的谈判高手惯会巧言令色,没有想到他偷梁换柱的本事也很了得,竟睁着眼睛一通胡扯,用一副正儿八经讲道理的样子掩盖耍无赖的事实。 关键是她被他拿捏得死死的,也就只能像小学生说“我不和你玩了”一样,说句“我不和你谈了”。 还了本金他还要找她讨利息,还不如一分钱都不还呢,费力不讨好。 不还就不还,反正吃亏的又不是她。 她正准备赌气走人,转念一想,她确实因为钱的事在他面前显得很自卑。 谁会爱上一个自卑的人呢?他爱的当然是她不自卑的时候大方光彩令人心动的样子。这是钱所买不来的。 虽然人们常说爱一个人就该爱她的全部,但问问自己,现实吗? 了不起会因为喜欢一个人而包容她的缺点罢了。 忍受不了她这一缺点的时候,态度不好地提出来,她又为什么要把他说的话当真。 他哪会真去收她的利息。 其实她要是从骨子里自卑,哪里来的尊严呢? 他们之间深渊一样巨大的贫富差距是切实存在的,那种强烈的自卑感不是还了他钱就会消失的,她向他要尊严,还不如把心态放坦然一点来的实在。 她真的为了金钱,好久没有做自己了。 想到这里,她哭得更厉害了。 不光是孔峙好面子,她也要面子,自己想通后不肯承认自己的矫情,振振有词地倒打一耙:“我虽然不是为了钱攀附你的,但是是因为钱投靠你的,归根结底我们的缘分来自于钱,你怎么能过河拆桥呢?” 孔峙笑得不行,一时半会儿竟想不出回她话来,不禁宠溺地感叹:“你呀你,都把月老他老人家给气糊涂了。接下来我非把我们怎么走到一起的历程重演一遍不可,看你怎么颠倒黑白,跟我在这胡搅蛮缠。” “不行。”颜乔不同意,“我过去吃了那么多苦头才换来了你现在的温言软语,再来一遍我可遭不住。” 孔峙“哎呀”叹了口气,捏着她通红的鼻头晃了晃:“你没看过人家戏是怎么演的吗?不美好的地方当然就略过了。” 颜乔实话实说:“那也不行。除了爱慕你的心情是美好的,没几件事是让我高兴的,美好总是转瞬即逝,实在是难以捕捉。要不是因为没钱,哪有女孩子会喜欢倒贴?我不要读档重来,重来就被你吓跑了。” 这个问题就类似于“来世我会不会爱上你”、“重新开局我会不会爱上你”、“要是早一点遇见我会不会爱上你”,就是热恋状态下的男女诉说钟情的小把戏。 她大概是对浪漫过敏,才会这么诚实地说出心声,满脸都写着抗拒。 孔峙挑眉:“我有那么过分吗?我对你那么过分你还喜欢我,是不是就喜欢我对你过分。” 颜乔已然被他喂饱,备感殷足,没羞没躁地说:“刚才喜欢,别的时候不喜欢。” 她脸上的妆都因为出了太多汗掉光了,一张素净的脸像剥了壳的鸡蛋,莹润饱满,带着她这个年纪特有的娇嫩,惹人垂涎。 孔峙乐不可支,忍不住在她脸颊上亲了口:“那我可得花心思好好想想怎么追求我们挑剔的颜小姐了。走,先去洗个澡。” 颜乔像颗汁水淋漓的水蜜桃,在翻云覆雨的过程中被他捣碎,果浆四溢,说不出的粘腻。 湿透了难免不舒服,原来他都看在眼里。 此刻的细心和初夜的粗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颜乔情不自禁翻起旧账:“我想起来了,我说我为什么至今想起那天晚上还难过——你第二天早上人呢?跑得比兔子都快。” 还说什么“爱的证据”,是生怕销毁了证据是吗? 这个花言巧语的狗东西,她想起来就想锤爆他的狗头。 孔峙怎么会忘记那个夜晚—— 事出有因。 “那天晚上有人从公司顶楼的天台跳下去了,我不得不去现场查看。” 这种影响恶劣的事件一般都会第一时间封锁消息。 所以她才完全没听到任何风声。 第五十七章 以前她提出问题孔峙也会耐心解释,但不会像现在这样追着她哄。 估计是见她跑过一次了,怕她再悄无声息地跑掉,所以格外珍惜。 颜乔习惯了迁就他的脾气,现在扬眉吐气了,反倒不知所措。 孔峙从来没有给过她承诺和足够的安全感。 从前和他还算亲近的时候,他的身边无时无刻都充斥着尔虞我诈,弄得他的心思不在恋爱上,她也无心跟他要求什么。 说起来他们也从来没有正经地交往过,就是在暧昧中滋生了情愫,不明不白地厮混在了一起。 真不知道回到他身边后被群狼环伺的日子该怎么过。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和孔峙一起离开公司的时候,前同事以为她溜进来被孔峙逮了个正着,紧张得僵住。 颜乔既尴尬又难为情,对着前同事比了个“OK”的手势,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来公司了。 她还在琢磨孔峙说的洗澡是送她回去洗还是把她带回去洗,孔峙就把她带去了洗浴中心。 洗浴中心的淋浴区包含桑拿房,有娱乐区,还有自助餐供应,卖的就是一个高档和与众不同。 今天和生龙活虎的孔峙耳鬓厮磨了一番,她已经被榨干了。 真怕孔峙意犹未尽,把她哄上头了,让她神魂颠倒地答应再来一次。 好在男女浴室是分开的,没给孔峙折腾她的机会。 一年多没打理过头发,长发已然及腰,她拿吹风机吹了二十多分钟才将一头长发彻底吹干。 再加上洗澡时磨磨蹭蹭浪费的时间,孔峙在候客厅等了她半个小时。 颜乔从淋浴区出来的时候一眼就在人堆里看到了孔峙。 虽然他和那些男男女女穿着同样款式的浴袍,但是就是比那些人出挑,颜值又高身材又好,很难不被注意到,回头率超高。 孔峙骨架大,硬朗的宽肩将浴袍的肩线撑起,结实的胸肌若隐若现,性感爆棚,叫人见了垂涎三尺。 颜乔不由得呼吸一滞。 孔峙等了她这么久也不生气,还冲她笑了笑,问她是不是饿了,领她去吃自助餐。 餐厅里鸡鸭鱼肉应有尽有,煎炒烹炸样样齐备,各类海鲜琳琅满目,主食种类特别丰富,甜点也没有缺席,还有鹅肝、燕窝、鱼翅、辽参等养生佳品限量供应,看得人眼花缭乱。 晚餐要吃得精细,而不是因为有这么多珍馐美馔在,大开吃戒,胡吃海塞到肚满肠肥。 两个人随便吃了点,孔峙就提出让她跟他回别墅。 颜乔听了一僵。 孔峙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不碰你。” 听得人害臊。 颜乔本来还想找理由推辞,但想到自己不论说什么都会被他舌灿莲花地劝到同意为止,索性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结果孔峙竟然说到做到,两个人在同一张床上相安无事地待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早,闹钟的铃声变了。 旋律悠扬舒缓,不似之前那般一惊一乍、仿佛棺材板都能被震开。 是孔峙给她换的。 颜乔醒了但没睁眼,缩在被子里,脸颊在枕头上蹭了蹭,低沉的笑声随即在她耳边蔓延开。 她能感到孔峙高大的身影罩在她上方,因为光线的亮度比刚才暗了,有几缕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那是孔峙的呼吸。 她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咕哝:“你笑什么啊?” 孔峙还在笑,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没笑啊。” 胡说,他分明笑了。 颜乔掀开被子,一骨碌爬起来,正准备数落他几句,跟他好好说道说道,目光却撞进他装满星星的眼里,瞬间一点脾气都没了。 孔峙捞过她,认真整理了一下她蓬乱的头发,托着她的后脑勺,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柔地印下一吻:“起床了宝宝。” 额上濡湿的触感比风油精还管用,颜乔困意全无,只是躯体还处在慵懒的状态,不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孔峙笑着问:“自己来还是我抱你?” 颜乔想了想,张开双臂。 孔峙正要抱她,她倏然猛地一缩手:“对不起我憋不住了。”说完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洗手间。 孔峙失笑。 刷牙洗脸是开启崭新一天的第一步,孔峙把洗手间让给她,打算先把早餐给了做了,于是叩了叩浴室的门框,询问她的意见:“冰箱里有小笼包、烧麦、云吞,想吃哪个?” 他家里总算是出现了传统的中式餐点。 颜乔满口牙膏泡沫,没空搭理他。 “那我就随便做了。”孔峙说完转身走了。 一刻钟后,颜乔从浴室里出来,孔峙也把早餐做好了。 半盘小笼包、半盘烧麦,一人一个溏心蛋、一杯鲜牛奶。 都是颜乔不喜欢吃的。 这次她没有将就,坐下来把面前的盘子一推:“我不想吃这些。” 孔峙眼皮都没抬,但用余光瞥见了她的动作,平静道:“家里只有这些,想吃什么晚点可以去超市自己选,明天安排。” 颜乔又推了一下盘子:“超市里的我也都不想吃。” 孔峙用筷尾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手背:“你再推?” 颜乔吃痛吹手,还是念念不忘:“我想吃鸡蛋灌饼了,两个蛋,多加生菜那种。” 孔峙平静地说:“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自己在家做的干净,风一吹全是灰。” “那超市买的不也是半成品吗?谁知道它们在加工过程中经历了什么。”颜乔据理力争,“叔叔阿姨早上五点就得起来摆摊多不容易啊,你这是在扼杀他们的商机。” 被她这么一说,这饭还哪还吃得下去? 孔峙放下筷子往椅背上一靠,眯起眼笑了笑,不怒自威:“你是不是想气饱我?” 颜乔看了一眼他的神情,默默把盘子拉了回来,老实吃饭。 吃着吃着,发现也没那么腻味,竟然一口气吃完了。 颜乔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对着同样用完餐的孔峙说:“你去换衣服吧,餐具我来洗。”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孔峙也不打击她的积极性,反正就是把餐具往洗碗机里一放,也不难。 他上班要穿正装,因此家里有一柜正装,一个色系七八套,挑来挑去也就那样。 衬衣、袖扣、西裤、皮带,一件件穿戴好,十分钟过去了。 孔峙正对着镜子打领带,颜乔很快收拾好了残局进来找他,殷勤得很,非要替他打。 就是他昨天教她的半温莎结。 奇怪,明明就是这么打的啊,怎么不对啊? 又是眼睛学会了,手不会。 孔峙任由她用拙劣的技术在他颈前倒腾来倒腾去,盯着镜子里她窈窕纤瘦的背影说:“我刚系好,又被你给拆了。” 颜乔摆弄了半天都系不好,急躁起来,怪起领带:“这什么破领带啊,这么难缠。” 孔峙“嗯”了一声,噙着笑说:“不知道啊,要不我再教你一遍?” 谁知道他是要教她打领带还是别的什么。 颜乔这下不但放弃了给他把领带打回去,还把气撒在了他身上,勾着他的脖子在他锁骨边上吮了一口。 孔峙今天还要见客户呢,见状急了:“哎哎,怎么跟小狗似的呢?” 颜乔破罐破摔,耍起赖来:“我就是小狗怎么了?” 孔峙走得离全身镜近了点,照了照看上去一时半会消不下去的吻痕,对着罪魁祸首放狠话:“晚上你给我等着啊。” 颜乔撇撇嘴,没什么底气地耍横:“等着就等着,指不定谁先投降呢。” 话音刚落,孔峙就压了过来。 她裸露的蝴蝶骨贴在冰凉的全身镜上,冷得她肩一颤。 孔峙不动声色地把手插进她的腰背与镜子之间,将她的身体与镜子隔开,予她温暖的同时将她牢牢控制了起来。 他欺身而下,以唇封缄,警告的意味很浓。 颜乔被吓得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他却没有越界的动作。 半晌,孔峙一笑,钳住她的下巴,用拇指指腹在她唇上蹭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已经开始期待晚上了,到时候可别食言,让我看看你的骨气。” 第五十八章 孔峙松手后,颜乔手忙脚乱地对着面前的镜子整理仪容,感觉到他轻笑了一声,从身后离开,接着余光便瞥到镜子里的他将床头的衬衫扔进了垃圾桶里。 那件衬衫是他昨天穿在身上的,面料是昂贵的高定材质,崭新整洁。 日抛未免也太奢侈了吧? 颜乔见状忍不住问:“那件衬衫看起来还能穿啊,为什么要扔啊?” 孔峙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昨晚你靠在我怀里睡着,头发缠在了扣子上,半天解不下来,我又怕吵醒你,就把扣子扯下来了,结果一松手扣子不知道掉进了哪个缝隙里,有精力配一颗一模一样的扣子不如再买一件。” “不用配啊,仔细找找就好了,我帮你。”颜乔知道他扔那件衬衫的原因跟自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后,情不自禁加快语速,来掩饰窘迫和尴尬。 孔峙玩味道:“我要去公司了,你要呆在家里当田螺姑娘?” 不要…… “我今天晚上不来了。” 她一早醒来脑子不清醒,刚才就图过过嘴瘾,胡说八道逞威风而已,稀里糊涂说了那些话,现在不想认了。 孔峙漫不经心地说:“晚上有约了?” 颜乔顺着他的话睁着眼睛说瞎话:“我跟陶滢约好了,一起去做头发。” 孔峙阴阳怪气:“和陶滢约啊,不是和别的哥哥弟弟?” 颜乔一怔,半晌明白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顿时有点生气了:“谁身边还没几个异性了,总裁办里还那么多女孩子呢,我都没说什么,我列表里躺几个男孩子怎么了。你占有欲这么强,我以后还怎么正常社交?” “正常社交?你管列表里有一群你的追求者叫正常社交?你留着他们干什么?嗯?为了证明你的魅力吗?”孔峙说着一步步逼近,一把搂过她的腰,“听说只有喜欢才会吃醋,你怎么从来不吃醋?” 他看起来像一点即燃的危险品,颜乔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强忍着恐惧大着胆子说:“要不是你没有给我足够的安全感,让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了,我怎么会去尝试跟其他人接触。我要是真觉得自己有魅力,就不会甘心放弃,承认自己得不到你。那你说,我有什么资格吃醋?” “好好,我的错我的错。”孔峙马上投降,但他的底线依旧不容突破,“但列表里那些男人你还是得给我删了,他们可是明晃晃觊觎你的,我的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鼾睡。” “那几个我早就删了。”颜乔委屈巴巴地说。 不欢而散的她直接删掉了,不合适的她也在说清楚后互删了。 那天跟他说自己离开他以后谈过好几个不过是用来气他的话,没想到他竟然耿耿于怀。 “那不就行了,你在犟什么啊?”孔峙说。 颜乔不服气地嘟囔:“可是明明是你先挑事的啊……” 孔峙不打算再跟她继续这个话题,摊手道:“你手机给我。” 颜乔以为他是要验证她有没有把那些人删掉,为了自证清白把手机给了他。 她嫌开屏麻烦,没给手机上锁,一滑就能退出屏保。 孔峙拿到她的手机后在最近通话记录里找到陶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拨了过去。 “喂,陶小姐吗?我是小乔男朋友,她头发长了想修剪,有什么美发店推荐吗?” 不知道陶滢在那头说了什么,孔峙连说了两声“好的”,挂断了电话,饶有兴味地看向她:你说如果你晚上约了她做头发,我这样问,她是会给我推荐美发店,还是说晚上已经跟你有约了?” 原来他是在拐弯抹角试探陶滢,不露声色地套话。 奸诈。 大意了。 颜乔还想找借口推脱,孔峙压根不给她这个机会:“没约人都不答应我的邀约?” 看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颜乔认输。 说白了就是她心底是偏向答应孔峙的,只不过碍于空公序良俗不好意思一口答应。 一来她是真心喜欢孔峙。 二来谁会放着干净宽敞别墅不住,去住潮湿逼仄的小破屋。 身心和外物达成了统一,她一时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她的头发确实太长,该修剪一下了。 孔峙去公司上班,把她放在了一家合作过的高档会所。 会所里面不但有美容美发美甲美睫,还提供采耳,一条龙服务,一站式体验,足够颜乔在里面泡一天。 正好过几天她要去参加出版方筹办的签售会,第一次公开亮相自然要精心准备。 要做就做全套。 理发师在给颜乔洗头的时候对她说:“这还是孔先生第一次带女孩子来我们这边呢。” 颜乔睁开闭着的眼睛,好奇地问道:“他是你们这里的常客吗?” “是啊,我在这里工作了八年多,来的时候他就是我们这里的老客户了,真的是第一次见他带别人来,还是女孩。”理发师八卦道,“你是做什么的啊?” 颜乔不敢以作者自称,含糊地说:“宅在家里写一些文稿,卖字为生。” “哦——怪不得头发留这么长。”说着说着理发师的职业精神来了,“烫染一下会时髦很多,穿衣服更好搭配,气质也会提升,怎么都好看。” 颜乔把自己不愿意尝试新鲜事物的锅甩给孔峙,违心地说:“我怕他不能接受。” “嗐,孔先生才没那么古板,比你想象的开明多了,他以前自己还烫呢。” 啊? 那八成又是和机车一样,为了事业放弃的。 下午孔峙来接她的时候她已经旧貌换新颜,头发染成了奶油棕,发梢烫成了波浪卷,睫毛种过了,手上花花绿绿,还贴着blingbling的镶钻甲片。 对视一眼,她在孔峙的眼里看到了“惊艳”。 之后她和他去附近的商业街找他提前两小时预定的餐厅,回头率也超高。 颜乔娇嗔地吐槽:“你们男人果然都是颜狗。” 孔峙倒没早上那么“小家子气”,大大方方把自己的宝贝让街上的人看,大有炫耀的意味,听她暗示自己是狗也不生气,春风得意地笑着说:“你没发现盯着你看的大多是女生吗?那些卖化妆品的只管斩男,我家宝贝,斩女啊。” 第五十九章 宁安坊的商业街和大学城在同一个城区,小年轻们纷纷穿着五花八门的小众潮牌出街,白天经常有街拍摄影师守在人流密集的路口抓拍,等到夜幕降临,又换了一波人,各路商家请的达人网红用不同的形式现场直播,播的是个氛围感。 把照片上传到网上需要征得当事人同意,直播就没这么多讲究,只有那些带着情妇逛街的渣男害怕入镜,不赶时间的人不但不反感,反而好奇地驻足旁观。 或许是他们的颜值和身材引起了主播的关注,主播把镜头一转,朝这边拍过来,颜乔见状忙不迭往他身后躲了躲。 颜乔对自己的定位仍然停留在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孔峙却将她从身后拉出来,忍俊不禁地揶揄:“拍到了就拍到了,又不掉一块肉,躲我身后做什么?突然拽我,吓了一跳。” 颜乔这才发现自己像玩老鹰捉小鸡一样紧紧攥着他腰间的衣料,不着痕迹地撒了手。 “我怕挨骂。” 她还记得去年拜托陶滢帮忙寻找钢笔和西装的主人的时候,陶滢语重心长对她说的话。 陶滢说现在的网友看问题的角度清奇又刁钻,喜欢把一件小事无限放大,动不动就网暴掐架,还说有钱人都不喜欢卷进这些是非。 弄得她还没遭遇过就开始瞻前顾后了。 孔峙疑惑地问:“挨骂?挨什么骂。” 颜乔懒得跟他解释,显得她多矫情似的,恹恹敷衍道:“说了你也不懂。” 孔峙一生好强,听她这么说来了劲:“你还没说呢,怎么就说了我也不懂了?说说,看看到底是不是说了我也不懂。” 颜乔哽住,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该怎么开口,索性拔腿就跑。 跑了就不用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和他理论来理论去了。 孔峙一不留神没拦住,伸手去抓,抓了把空气,冲她问:“你跑什么啊?” 颜乔隔空跟他对话,拖长了音调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孔峙跑是不会跑的,维系体面的最后一丝倔强就是不在公众场合狂奔。 他一边大步流星地朝她走过来,一边八面威风地用命令的语气叫她:“给我过来。” 跟家长管束淘气的小朋友似的。 颜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不过大概也没仔细想,他一追,她就出于本能地开始逃跑。 同样是出于本能,她钻进了安全通道。 一进安全通道孔峙就解放天性了,三下五除二将她逮住。 颜乔本以为要被他呵斥一通,结果孔峙只是解开了领口的扣子散热,笑着夸她好体力。 颜乔不禁诧异地问:“你怎么不怪我无缘无故跑掉,让你追了半天。” “跑两步就生气?那我不跟气球似的天天都在天上飞?你说是不是?”孔峙风度翩翩地说,“商场里导航都不好导,怕你迷路才跟上来的,不然追你我还担心你跑急了摔一跤呢。” 他这么贴心,两句话把她说愧疚了,乖巧说道:“我是怕刚才回答你的问题说错话才跑的,我不想纠结那个问题了。” “刚才的问题是什么来着?”孔峙问。 “……” 她也忘了。 孔峙见她说不出所以然,牵过她的手,用另一手打开安全通道的门,重新回到了商场里。 刚才跑得太急,没注意到安全通道的出口正对着拐角处的火锅店,颜乔闻着从里面飘出来的香味,狠狠咽了咽口水。 孔峙观察到了她的吞咽,不等店门口站着发传单的人把传单递过来,就对着旁边胸前别着对讲机的店员说:“两位。” 店员礼貌地说:“好的,里面请。” 颜乔进了店门以后就盹住脚步,反作用力将孔峙扯得往后退了半步。 她跟他说话的音量小得像在自言自语:“让你跟我一起吃火锅是不是太纡尊降贵了?” 他总觉得孔峙这样风光体面的人就应该天天吃各种摆盘精致,连酱汁都比一般餐厅里一桌菜贵的西餐。 这样才能彰显他的尊贵身份。 孔峙学着每次她破罐破摔反驳他的口吻,笑意盎然地问:“我就想吃火锅怎么了?大冬天的我还不能吃顿火锅吗?” 颜乔又有别的话说:“我记得你挺养生的,晚餐都吃素的,一下吃这么油,消化不了。” 孔峙轻松随意地说:“这不是还能看着你吃?” 他眼神平静,让这句含着“秀色可餐”潜台词的话说得一点也不显猥琐油腻。 一分钟后,他们拿到了菜单。 颜乔看到菜单里的配菜后很想收回刚才的话。 这家店可太配孔峙的身份了。 鲜鲍鱼、九节虾、冰球鹅肠、空运毛肚、5A级和牛…… 锅底选的是纯养生鸳鸯锅,一半浓郁的骨汤,一半鲜美的菌菇汤。 可是在自己调配的油碟里一蘸,基本上告别养生了。 孔峙是真的没吃多少,全程都在给她涮,绅士地为她服务。 吃到最后他举手投足依然高贵优雅,而她捧着圆滚滚的肚子感觉食物填到了嗓子眼。 可气的是,往商场外走的路上,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揉抚她的肚皮,以至于路上遇到的行人不约而同地给他们让路。 颜乔难为情地躲着他,气急败坏地控诉他的恶行。 孔峙无辜地笑着说:“我在帮你消化啊宝贝,不然一会儿怎么有胃口吃宵夜?不管你是不是口不择言,早上说的话,我可当真了。” 颜乔闻言浑身一僵,腰酥腿软,面红耳赤,不由自主想入非非。 有了这条预告,返程的路上她一直绷着神经,忐忑不安又莫名期待。 回到别墅,孔峙将车停进车库里,如常下车。 颜乔以为这就没事了,没想到两只脚刚迈下车就被他抵在车门上热吻。 她环着他的腰,他一手捧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扶着她嶙峋的蝴蝶骨。 颜乔快要窒息的时候,终于接触到了空气,接着被他抱了起来,像枯藤一样缠绕在他两侧,哪怕勾着他的脖子也摇摇欲坠。 到了客厅,灯都顾不上开。 颜乔抬头,孔峙垂首,她坐在沙发靠背上和他争夺氧气。 他赢了又渡给她,在她耳边低笑。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只是从客厅到卧室的工夫,两个人的衣物东一件西一件地扔在地上。 夜色愈发浓稠了。 第六十章 拂晓悄然而至,晨辉照在卧室的窗帘上,隐约透出曦光。 颜乔从浅寐中苏醒,察觉到颈间冰凉的触感,伸手一摸,摸到了一片硌手的钻石流苏。 孔峙将拍卖会上拍来的蓝钻弄成了碎片,用复杂的工艺切割成了规则一致的形状,串成了这条项链。 这样一来原本价值连城的宝贝变成了珠宝专柜里的俗物。 她一下就清醒了。 难得一觉醒来孔峙还在身边,她转过身把他推醒。 孔峙均匀的呼吸一滞,随后鼻息加重,气息喷薄在她脸上,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般人被吵醒多少都会有点起床气,可是他的面容上没有流露丝毫情绪,刚醒时眼神没有平时那么锐利,只是黑亮的瞳仁一如既往的慑人。 看见眼前的她,孔峙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抬手就要把她往怀里圈。 颜乔挡住他的手,指着胸口的项链,用谴责败家子的语气说:“暴殄天物。” 孔峙不是骄奢的纨绔,并非在所有用钱的地方都如此阔绰,也有为了省钱吃清粥小菜用鱼汤拌饭的时候,他只是不把钱看的那么重。 闻言,他满不在乎地说:“你不是不接受贵重的礼物吗?现在好了,它贬值了。” “……” 这个思维模式只有买椟还珠的人才能理解吧。 看问题的角度是颜乔从来不曾想过的。 她沉吟片刻,一骨碌爬起来,对着镜子就要把脖子上的项链取下来。 孔峙撑起半截身子,手肘拄在靠枕上支着下颌,也不过去帮忙,就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取。 颜乔看不到脑后,把双手放到颈后,神色严肃地摸索项链的卡扣。 样子有点滑稽狼狈。 好不容易把卡扣解开了,她把项链一摘下来,原本项链遮住的地方露出了深红醒目的吻痕。 不知是他清晨醒了一次不久前才印上去的,还是昨晚交颈时弄的,一夜都没消下去。 反正肯定是他故意的。 颜乔瞪了他一眼:“你想干什么啊。” “我干什么了?”孔峙慵懒地笑着说。 颜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指着他的罪状讨说法:“你看你干的好事。” 那怎么可能讨得到说法呢? 孔峙厚着脸皮说:“嗯,我也觉得是好事。” 颜乔气得不想说话。 “我觉得好事将近了。”孔峙直起身子坐在床沿,闲适地敞着腿,抓住她的手拉到自己身前,仰视着她说,“嫁给我好不好?” 定情信物也有了。 告白也有了。 这是求婚吗? 颜乔闻言目瞪口呆,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孔峙真挚诚恳地说:“你离开的一年里我之所以没去找你,不是想等你冷静下来放过问题,而是在解决那些历史遗留问题,现在那些问题都被妥善处理了,我们之间的障碍也都消失了,可以嫁给我了吗?” 颜乔知道他喜欢放长线钓大鱼,憋大招下大棋,万万没有想到,他在感情上也能这么冷静的处理。 她能感受到他的诚意,但是感受不到他的激情。 “可是我不喜欢所有局面都被你掌握在手里的感觉,你这种自信就让人很讨厌。” 说着,她开诚布公,畅所欲言。 “我有我的想法,我有我的意愿,我希望我能拥有独立思考的空间和选择的权利,我希望我们以后在意见不合的时候能够因为足够相爱忍不住靠近彼此,而不是你排除了其他选项后知道我会走向你,就站在原地等我过来。这样我真的会很累……” “累”字的尾音被拉长。 颜乔看着孔峙拿起手机,打开了录音软件。 他这一录音,就把她的思绪打乱了。 表达欲像一簇被突然浇灭的火苗,再难点燃了。 颜乔顿时偃旗息鼓。 孔峙还很积极地鼓励她:“说啊。说得很好,怎么不说了?” 她要是还能再说下去才是见了鬼。 跟人倾诉本来就是为了发泄,就算思路再清晰的人说出来的话也可能前后矛盾或是前言不搭后语,说着说着把自己绕进去。 他这是要干什么啊? 眼看着她就要奓毛,孔峙又笑意融融地说:“你看你也不愿意让我们的谈话演变成真理问题大讨论,为什么要上升成自由和权利这么尖锐的话题?现在外界的干扰消除了,只剩下你和我愿不愿意,那我现在问你愿不愿意有错吗?我是真心实意在征询你的意见,这也能叫霸道?” 现在确实没强迫她。 何况她也愿意…… 只不过在过去即将跟他分开的时候积攒了一肚子怨气,一直过不去。 颜乔还想再想想,但又不知道有什么好想的,忸怩之际找起杂七杂八的客观因素。 “我大一开学的时候把户口迁到学校了,毕业以后不知道户口在哪,没有户口本,没法领结婚证。” 按理说这是桩大事,但是她从来没在这方面上过心,到了要用的时候就成了麻烦。 可这对于孔峙来说哪算事? “不要紧,你户口的问题我会给你办好的。” 孔峙见她犹豫不决,给足她考虑的时间,却不给她摇摆的机会,尽最大可能促成自己的姻缘。 他笑容张扬,语气嚣张:“只要对象是你,求婚这种事,多来几次也没关系。” 颜乔发现人的想法当真是瞬息万变的,几分钟前她还对他自信洋溢的样子深恶痛绝,此刻却为他的志得意满心醉神迷。 久违的怦然心动,让她怀念起刚进德世的那段时光。 当时她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和孔峙进展成这样亲密的关系,只是隐隐感觉到他对自己的特殊,在妄念与眷恋的交织中,不能自拔且没有缘故和目的地靠近。 即便是文采斐然,她也很难描述那种神魂颠倒的状态。 那时候她只注意到自己对他产生的情愫,以为自己始终在单方面地爱慕。 直到现在他向她求婚,她才终于有底气笃信,早在她哭累了在医院走廊睡着,他路过时给她披上那件西装起,就已对她一见倾心。 那些被忽略的细节统统涌入脑海。 他不止一次说她哭起来很好看。 他记得她的容貌,记得他的西装和宋晏君的钢笔在她那里。 他私心不想让她被孔胜东利用,严肃地劝过她不要入局。 他在以为她冷的时候给她开暖风,给穷困落魄的她买了几十套价值不菲的新衣。 他跟着她去了从小生长的故地,在她被婶婶厮打的时候及时出现,嘴上说着不帮她还钱,钱还是在他的操控下入了她的口袋里。 他疾言厉色地斥责给她灌酒的人,亲自送她回家,爬几百级台阶将她送到宿舍门口。 …… 就凭这些细枝末节,就凭他不动声色的爱,她瞬间觉得,不论他对她做多过分的事,都可以原谅他了。 第六十一章 颜乔想,她其实也没什么资格去谴责孔峙偶尔的铺张浪费,因为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她也干过一件奢侈程度相当的事。 那时候她悲痛欲绝,一心想离开海城这个伤心地,旁的什么也顾不上了,孔峙给她买的那么多昂贵的服饰她也没条件全部打包带走,于是只挑了几件普适百搭的装进了行李箱,其他的丢在了德世的员工宿舍。 这一直是令以朴素勤俭为荣的她念念不忘的心事。 结果和孔峙的亲密度更上一层楼后的今天,当她心血来潮自作主张帮孔峙整理一下衣帽间,拉开他的衣橱的时候,看见了令她震惊不已的一幕。 她留在员工宿舍的所有服饰都被孔峙一丝不苟地用防尘袋封好挂了起来。 占据了衣橱一半的空间。 而他自己的某些经常穿戴的衣物可怜兮兮地整齐叠放在狭窄的格子里。 孔峙可能是好颜面,也可能是故意为之,昨晚她没衣服穿的时候,他没跟她说这里有她的旧衣物,直接让她穿的他的。 颜乔追问起来他只说是他的癖好。 她就问他的癖好是收藏女人的衣物,还是让女人穿他的衣物。 然后孔峙恼羞成怒,当夜格外生猛,不管她怎么哭求都做满了三次,弄得她第二天的签售会差点迟到。 这次签售会险些让颜乔放弃成为一名青年作家的梦想。 出席线下活动实在是太累了。 穿着八厘米的高跟鞋在台上端庄得体地亮相,脚麻。 并腿坐在台上接受一场长达三十分钟的访谈,腿僵。 保持着微笑在现场一册接一册地给新书签To签,手酸。 这是躯体上的累。 还有心累。 签售会的活动地点是商场里的一家书店,由于出版社邀请的书迷众多,现场的环境十分嘈杂,她觉得来捧场的书迷排队很是辛苦,吵到逛街的路人也不好,就和出版社商量,能不能让帮朋友领To签的一些人把要写的话写在纸上夹进书里收起来,等她把亲自来的书迷的书签完了统一签,让他们去周边逛一逛再回来。 本来这是几全其美的好事。 亲自来的可以插队了,帮朋友带To签的可以轻松交差了,路人也不会受影响了。 结果具体操作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夹在书里的小纸条被执行的工作人员弄丢好几张,最后领书的时候很多人找不到属于自己那份,甚至还有缺德的人顺走了其他人的书。 混乱得要命。 事后一群人把她好心干的坏事添油加醋了一番放到网上,将她的做法定义为了“骚操作”,她的口碑还没有塑起来就毁于一旦了。 别说什么退出文坛了,当她在网上看到那些尖酸刻薄的诋毁时,几乎气得想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除了孔峙,没人惯着她,就连出版社都换了一副嘴脸,派编辑劝说她自己把这个雷顶住,别牵扯到出版社。明摆着有钱大家一起挣,有福大家一起享,大难临头各自飞,你自己独扛是与非。 颜乔本就和这家出版社的编辑不是很熟,而且不久前她突然爆红,编辑那个怀疑她营销的语气和永远高高在上的态度让她很不舒服。 经此一事,彻底不会再合作了。 颜乔心情低落,跟孔峙谈起这件事,抱怨自己的事业之路怎么这么坎坷,遇见的都是一些不友善的人,又被他钻了空子。 “嫁给我,我让你走康庄大道,保准扶摇直上九万里。” 颜乔权当自己没有跟他说过这些话。 她还是想靠自己。 想到这里,颜乔忽然想起一件事,歪头问他:“我的书突然爆火是不是你给我买营销了?” 孔峙瞥了她一眼:“这么了解你了,给你买营销的结果是你对我感恩戴德,还是被你一通臭骂,我能不清楚吗?我给你买营销还不如给我未来孩子买童装。” 这话说得她脸红心跳。 不过说的也是,没必要。 应该是老先生那边花了力气吧,过年一定要去登门拜谢。 颜乔在拔网线避难的这段时间爱上了烹饪。 起因是孔峙允许她使用厨房了。 她觉得自己哪天不想写稿子了,可以往厨子这个职业方面发展。 海城人冬至和过年的时候不吃饺子也不包饺子。 准确地说,海城人不会包饺子,擀出来的饺子皮薄得很,包出来的饺子像宽扁豆,煮出来的饺子晶莹剔透。 这边的主食是扁食和面线糊。 但颜乔喜欢吃饺子,尤其是手工饺子。 马上就要过年了,短视频平台上好多教人怎么包饺子的教程。 她正好可以趁着空档期自己学着做。 或许是她把馅调得太香了,她准备把水饺再煎一遍的时候,吸引来了孔峙。 他一贯会有意识地照顾她,进来的同时卷了袖子,说:“我煎给你吃。”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颜乔才不想吃白食,跟他抢了半天锅铲。 锅里没人管,空烧了一会儿,油星噼里啪啦溅出来,孔峙拉了她一把,将人护在身后,抄动已经呈露出焦黄色的水饺,把锅中的温度降了下来。 男友力爆棚。 放进锅里的水饺触到油花发出“滋啦”的声响,香气四溢,令人食欲陡增。 孔峙有备而来,借着温馨的场景提出来:“今年过年就我们两个一起过吧。” 颜乔惊讶:“你不回孔家了?” “不回了。”孔峙对孔家没什么感情,“我已经跟老爷子断绝父子关系了,回去干什么?” 颜乔总觉得是自己的错:“不回去不太好吧,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孔峙冷笑了一下,跟她讲了句颇具哲理的话:“你可以在人前夸自己好,但不可以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你可以替自己争取,但不要替别人解释。” 颜乔就不好再替孔胜东说情了。 因果报应吧。 孔胜东之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孔峙能够继承他的衣钵把公司做大做强,为了他的理想目标连亲儿子都能算计。谁知道算计来算计去,亲儿子不认他了。 真就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分来早与来迟。 大年之前还有一个小年,他们好久没有一起出过门了,看海的愿望也从去年拖到今年一直没能实现。 这次他们说走就走,旅行计划终于兑现了。 港口的对岸是渔村,再延伸一点是海,一望无际的海。 生在海城的人基本很小的时候就坐过轮渡,但是颜乔一家遭过洪水,对水忌惮,也忌讳,奶奶生前从没有带她坐过轮渡。 只是颜乔当时年纪小,记忆力没那么好,对那年洪涝没什么印象,所以并不怕水。 连工作日的每一趟轮渡都满员,何况是小年这样的节日? 码头边上的人就和蚂蚁一样,密密麻麻。 孔峙跟老板谈好了价钱,租了条私船,回来的时候还有点遗憾,说如果不是说走就走,一定让她体验一下游轮。 可在颜乔眼里,游轮和私船没有太大差别,无非就是一个贵一个特别贵。 满足生活基本需求的情况下,她是不太物质的。要不是轮渡预约满了,让她跟那些随团的老头老太挤一挤也没问题。 孔峙就难说了。 少爷蛮金贵。 孔峙会开船,但他花了钱就不愿意自己开了,跟她一人抱一个椰子,拿吸管吸椰汁。 孔峙出来旅游终于不穿西装了,一改平时的形象,换成了海滨风浓郁的休闲套装。 只是身材一流的人穿什么都能驾驭得了,穿得出别样的气质。 痞、酷、野。 走到哪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颜乔穿得很小女人,粉嫩的带绒棉服再配上精致的淡妆非常减龄,走在他身边有种豪门大叔和灵动少女的既视感。 和他这样走在一起,别人怎么看她不知道,反正她觉得般配。 上岛以后建筑风格依旧保持着上世纪的原貌,复古典雅。 岛上的这些建筑大多有自己的历史故事。 导游扯着面小旗带队讲解,颜乔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混进了老年团里,要不是孔峙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恐怕走着走着就走丢了。 喜欢旅游的人就没有不爱拍照的,出一趟门怎么说也要拍几千张照片回去。 墙、碑、门,都是打卡胜地。 搞得跟厕所坑位似的,一人摆pose,一群人排队等待,顺便围观。 颜乔从小就是一副扶风弱柳的娇柔样子,只愿读万卷书,不愿行万里路,不喜欢户外运动,不喜欢旅行,出不出门要看是跟谁一起。 她也不爱拍照,因为觉得自己不好看。 孔峙却说她独具风韵,不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别具一格,还说他看上的人怎么会不好看,一个劲拉着她在花花草草前拍。 拍完正脸拍侧脸,拍完侧脸拍背影。 看得出确实是很喜欢她这副皮囊了。 大概是每一处都恰好只长在他一个人的审美上。 颜乔才走了一会儿就走累了,孔峙迁就她,就近找了一间特色民宿住下。 建造上费了打量人工和设计成本的民宿,空间感和艺术价值都可以打满分,就是一千五一晚的价格像宰客,看着就让人肉疼。 颜乔难为情地小声说干脆住一间。 孔峙闻言扬了扬眉,压不住笑意,趁着前台低头录数据,蜻蜓点水地在她额上一吻。 颜乔偏过脸看向墙上的古书画,心不在焉。 中午他们在隔壁的渔家用餐。 满桌的海鲜,生蚝和鲜虾管够,简单地清蒸白灼一下,妙不可言。 海鱼配番茄浓汤,味道真的绝了,饮料酒水可以靠边站了。 快收尾的时候喝一晚蟹黄粥,鲜而甘甜。 颜乔饱餐一顿,困意就上来了,回到房间她倒头就睡,把床让给他一半。 因为过于疲惫,她并顾不上忐忑,五秒之内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孔峙后来有没有上床,她再醒来的时候孔峙站在阳台上打电话,音量有刻意放低,比平时更醇厚。 她竖起耳朵听,一会儿听见他督促办公室的主管人员早点安排给公司员工的过年福利,一会儿听见他指导高层解决集团临时出现的问题,一会儿听见他跟客户磋商来年的合作。 明明是大忙人一个,偏要抽空带她来度这个假,玩也不能爽快地全身心投入。 孔峙远程处理完那些杂七杂八的琐事,从阳台进来。 关门时反而夹进来一阵冷风。 明媚的阳光下,她正拿着梳子。 由于心猿意马地偷听他打电话,她这个头已经梳了足足五分钟了。 见他从外面进来,她用求助掩饰听他墙根的心虚:“会梳头吗?能不能帮我扎高点啊?” 孔峙从来没给女孩梳过头发,哪有这方面经验? 颜乔心慌意乱,语无伦次地教学:“就是把所有头发往中间梳,再绑起来,很简单的。” 孔峙还没开口,她已经强硬地把木梳和皮筋塞进了他手里,娇声催促:“你快点呀。” 这就像给他块布让他绣花一样,孔峙沉吟片刻,还是照做了,轻手轻脚地将梳子嵌进她那头乌黑柔顺的秀发里。 怕失手弄疼她,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他倒握着梳子勾起她鬓角遗漏的那绺碎发,闻到了她发间淡淡的清香,俯首细嗅。 轻薄的呼吸喷在她耳边,颜乔燥热难耐,过了半晌,被他传染,也开始不自在了:“好了没有啊……” 孔峙不说话,手上轻轻一勾,用腕上的皮筋圈住她的头发。 修长的手指在皮筋间穿梭,颜乔依旧仰着头,心跳得越来越快,就要从嗓子眼蹦出来的时候,他松了手。 “好了。” 颜乔接过他递过来的梳子,放回原处,站起来准备穿上为了午睡脱下的衣物。 殊不知他帮她做事是要收取利息的。 孔峙悄无声息地靠过来,抬起她的下巴。 接着她呜咽一声,唇瓣猝不及防地被咬住。 孔峙碾着她的唇稍用力地下压,一轮接一轮地研磨。 她情不自禁攥紧了他身后的衣料,抓出一片褶皱。 周围空旷得没有物体支撑,他压得她纤腰发颤,攥得更用力了些。 孔峙似乎察觉了这一点,按着她后脑勺的手没动,另一只手拦到了她腰下,用了些许力气将她扶稳。 颜乔个子不够高,回应起来有些吃力,不知不觉踩在了他脚上。 他把她托得更高了点,方便她有来有往。 她技巧全无,显得十分生涩,只会在他的门牙上乱舔。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变被动为主动,抵开她的齿关。 颜乔尝到了甘甜的滋味,等他松口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孔峙的笑意更深了,嗓音低沉地说:“宝贝,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第六十二章 白天路走多了,一歇下来就不想再出门了,加上冬季海边太冷,房间里也能看到海景,颜乔说什么都不肯动。 孔峙貌似很遗憾的样子,撇下她独自出了房间。 颜乔还以为他因为自己拖后腿生气了,犹豫了一会儿,追了出去。 可惜已经完全看不见孔峙的影子了。 她连忙回到房间里找手机,打算给孔峙打电话问他去了哪里,结果手机还没找到,孔峙就回来了。 不等她开口,孔峙牵住了她的手,将她带到阳台上。 三。 二。 一。 一簇烟花在深蓝的天幕上炸开。 第二簇紧随其后,带着星星似的尾巴曲曲折折地升空,在夜空中绽放。 第三簇第四簇也接了上去,姹紫嫣红。 海城的空气质量在全国乃至世界都是数一数二的,对烟花的管制并不严格,尤其是每年的除夕夜,只要住得稍微高一点就可以观赏到全城燃炸的盛况,年味比其他城市浓厚得多,有许多摄影师下血本让无人机上天拍摄,炸毁两三台都要记录下令人震撼的影像。 所以说,烟花是海城人能够理解的浪漫。 颜乔专注地看着漫天烟火,眸底映出一片璀璨。 忽然间,她的手被孔峙托住,一枚亮闪闪的戒指在她的注视下被缓缓推到指根。 严丝合缝,是按她无名指的尺寸定制的。 上一次她拒绝了他的求婚,从没有跟他去珠宝店看过婚戒,他是怎么知道她该戴什么尺寸的戒指的? 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孔峙柔情蜜意地说:“你知不知道我在你熟睡的时候,亲吻过多少次你的手。” 颜乔害羞了。 孔峙深情款款地宣告出自己目的:“颜乔,嫁给我好吗?” 第二次求婚。 当时第一次求婚的时候他说过不介意倾尽耐心多求几次,他当真说到做到。 他没有单膝跪地,也就没有给她任何压力,不然她真的会觉得不同意就受不起这样的大礼。 他站着说这句话就不一样了,是在平等地征求她的意愿。 按照他未雨绸缪的性格,应该还有下一步计划。 颜乔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还准备了第三次?” 孔峙笑了笑,点了点头:“一定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颜乔这下找到借口逃避了:“我还想再看看第三次。” 孔峙对她百依百顺,宠溺地说:“好。” 颜乔从小就喜欢独来独往,如果别人不邀请,她不会跟别人一起做一件事,非常享受孤独。 而且由于热爱文学,她的倾诉欲都借着文字表达出来了,也不太黏人。 孔峙倒是一刻也离不开她,手机也不看,电视也不开,就指望她能多看她一眼。 可颜乔忙着学年夜饭上的大菜,刷了两个小时短视频了。 孔峙忍不住问她:“那天晚上就我们两个人吃,要不是餐厅不营业我都想在外面吃了,你打算做多少道菜啊?” “起码五道菜吧,毕竟过年呢。”颜乔分出一半心神来回复他,“我爷爷过世得早,以前年夜饭也就我和奶奶,还有叔叔婶婶他们两个人一起吃,饭桌上连个小孩都没有,我辈分最小也是大孩子了,要不是奶奶照样会做一大桌菜,会少许多家的感觉。” 说完她发现自己提到了“家”,默认她和孔峙两个人就是一个家。 孔峙自然很高兴,怕她提到不在人世的亲人伤心,用自己的童年经历转移话题。 “那你很幸福,我都没吃过自家的年夜饭,往年了不起去宋叔家蹭顿家宴。” 颜乔好奇地问:“你不是有那么大的家族,团圆宴不是应该很热闹?” 孔峙失笑:“原来我身边有很多朋友的时候那才叫热闹,可孔胜东觉得他们会影响我的成绩,私下里找过他们,把他们赶跑了,为此我离经叛道过一段时间,孔胜东嫌我丢他的脸,也就不让我见亲戚了,是后来我连跳三级才能显现,他才重视起我来的。” 颜乔接着问:“那他没有阻止你和宋晏君来往吗?” “阻止。但宋叔那时候跟他势均力敌,他不敢轻举妄动。”孔峙眼中凛冽,“我那时候就发誓,要卧薪尝胆,摆脱他的束缚。” “所以你就和宋晏君联手了?”颜乔猜测。 “没有。”孔峙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宋叔是好人,但宋晏君品性顽劣。我对他凌虐女性的事早有耳闻,很是瞧不起,也不希望尹璐缇栽在他手里,可是没办法,我需要他来吸引孔胜东的注意力,这样就可以隐藏我暗中筹谋的事情。” 怪不得当时他不希望她和宋晏君产生交集。 不是吃醋,是怕她被宋晏君盯上受伤害。 怪不得非要在宋晏君面前演一出苦肉计。 是因为残暴的不是他,是宋晏君。 他不是为了她和宋晏君绝交的。 绝交本就在他的计划之内。 “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颜乔记性很好,“你说你和宋晏君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为了他和尹璐缇的关系才赶我走的。” 孔峙毫无隐瞒地说:“那是因为那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对你动了心,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为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在约束和利用你。我怕你因为经历过糟糕的经历,在误会我的情况下解释不清,你不能理解也不会相信,我会因此失去你。” 颜乔回想起那天还是想哭:“所以你选择了冷言冷语,让我觉得是我的错,这样就会出于愧疚留在你身边?” 孔峙忏悔:“对不起宝贝,我不该觉得事后可以弥补,不该奢求被你原谅,但是我只能弥补,只能求得你的原谅。” 颜乔爱他也不妨碍她骂他:“你真是个混蛋,自私又嚣张的混蛋。” 孔峙任嘲任骂,顺着她的话说:“我知道,我的深情来迟了。” 颜乔泪如雨下:“这么难你让我怎么选啊?原谅你对不起自己,不原谅你舍不得你。你的过去是真的惨,但我也是真的不能共情。要不……我们还是不要互相折磨了。” 孔峙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但是他有什么资格说不行? 孔峙说我能怎么办。 “我是孔胜东的儿子,跟他作对是大逆不道,不跟他作对是助纣为虐,我能怎么办?” “集团里那些欺上瞒下的畜生,我处置了是冷血无情,不处置是姑息养奸,我能怎么办?” “跟宋晏君了那么多年兄弟,又承蒙他父亲照顾,他非要学坏,我能怎么办?” “公司员工因为情感问题跳楼,不封锁消息就要为辟谣跑断腿,我能怎么办?还有面对明知女友有基础疾病还要逼她去我游乐场找刺激的男人,我能怎么办?” “你觉得在我这里受到了委屈执意要离开我,我能怎么办?” 他说完这些又说了他是怎么办的。 “即便是不能决定生在谁家,我也背着六亲不认的名声跟孔胜东断绝父子关系,挨家挨户给被他欺压过的人道歉,抚恤金赔了整年的盈利。” “即便是人身安全不能得到保证,我也冒着出门被报复的风险对抗那些四处勾结、在本市有其他底盘的元老,换得德世内部的清朗,维系住了相对的公正。” “我拦不住迷途不知返的宋晏君,但不惜和他反目成仇,在不知情的尹璐缇面前告发了他,而且打破了他对媒体的垄断。” “那些无妄之灾一次又一次牵制着我走向你,我也就只能承受着误会,无能为力地看着你越走越远。” “我知道你觉得我是在辩解,但我隐忍了这么久,不能得到一个沉冤昭雪的机会吗?” “整年的盈利很多吗?那些穷酸的蝼蚁只是家毁人亡,而你可是损失了一整年的盈利啊。是这样想的吗?”颜乔苦笑着反讽,“钱可以再赚,创伤和阴影是那么容易消弭的吗?你说这句话默认了父债不该子偿,可你享受了孔胜东带给你的资源和红利啊……” “如果我说我没有呢?”孔峙迫不及待地打断,“我可以说是宋家人养大的,孔胜东的钱在接手德世前我一分钱都没有用过,只是扮演着他儿子的角色在各种场合露脸罢了。如果我不接德世的盘,德世这朵外表鲜艳内力腐败溃烂的花能烂到根部去。我不整顿,也没人治得了那些猖狂的老滑头。事到如今,我还愁卸不下肩上的担子呢,暂时找不到信任的人接手,不然我腾出时间和你恩恩爱爱相伴终生不好吗?” 颜乔就问:“怎么说你都有理,事情永远都是朝对你有利的方向发展,怎么会这么巧呢?” 孔峙沉吟片刻,一针见血:“你从来没有信过我对吗?” 第六十三章 回到海城后,近期没在网上买东西的颜乔莫名收到一个同城快递,拆开后是一堆验孕棒和避孕套。 她还以为是被哪个变态盯上了,在对她进行的骚扰,结果陶滢打电话来问她东西收到了吗。 颜乔尴尬得不得了:“你送这些给我干什么?” “我们报社去妇幼保健院采访,采访完对方送的大礼包。”陶滢笑得很微妙,“虽然我用不上,但是我的好姐妹用得上啊,避孕套和验孕棒总有一样能派上用场。” 前阵子她和孔峙复合,也不知道能把这个消息跟谁分享,正好陶滢找她聊天,她就把自己和孔峙又厮混在一起了的事告诉陶滢了。 当时还被陶滢劝过慎重,她心大说没关系,没想到才没过一个星期又跟孔峙分了。 颜乔一开始没好意思跟陶滢说已经分手了的事,只是说:“他从来不戴套,我也从来不吃避孕药。” 初夜的时候他好像就没戴套。 那一次是冲动使然,体验不太美好。 她事后觉得吃避孕药伤身体,抱着侥幸心理没去药店,也没中标。 后来的每一次他都没有戴套,大概是占有欲作祟,觉得她的身心都得是他的,除了自己,她跟谁都不可以发生关系。 而她则是受黑科普荼毒,听说男人过了二十五岁都不太行,想怀孕没那么容易。 陶滢惊叹:“你们两个在搞什么啊?你心怎么这么大,万一他把你肚子搞大了不愿意负责呢?” “我能养得起孩子,如果不还他钱的话。”颜乔想了想说,“要是他不要孩子,我就当欠他的那些钱是孩子的抚养费,不还给他了。” 陶滢:“……” 颜乔想到这里觉得伤感,瞒不下去了:“滢滢,我跟他吵架了。” 陶滢的第一反应是:“床上吵的?如果是床上吵的那没事啊?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不是的。”颜乔纠正,“是跟他在旅行途中,他再次跟我求婚以后吵的。” 陶滢一头雾水:“你还没答应他的求婚他就带你去蜜月旅行了?为结婚以后的那些家长里短吵了架?” 颜乔一五一十地说:“不是蜜月,不是为我们的事吵架,只是趁春运没开始和他一起出门散心,为他既得利益者的身份和铁腕之下受到伤害的人吵的架。” “嗯……姐妹,我不太理解,他有钱有势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 “可我觉得钱势是万恶之源,用钱势做坏事是罪大恶极,用钱势做善事就是在赎罪而已,怎么样都是昧良心。” “容我说句实话啊,当你觉得怎么样结果都是坏的时候,就是在无理取闹了,我想知道孔峙是怎么说的。” “他说我心里有伤痕,对他有偏见和芥蒂,不相信他,他现在也不知道让我和他在一起是好是坏了,怕我再受伤害。” 陶滢听了一嗤:“你听他胡扯。什么怕你再受伤害?绝对是懒得再花力气哄你了。” 颜乔迟疑地说:“他没说放弃哄我,是我受够了自己患得患失的状态,感到很疲惫,让他短期之内不要再频繁地出现在我面前了。我觉得他每次道歉是有诚意在的,对我已经够有耐心了,是我自己想不开,一生气就旧事重提,现在还开始没来由地怀疑他的钱来路不正,势力大有文章,久而久之他的耐心迟早会耗尽,对我的纵容也会消失。他没有让我失望过,但我反而惧怕这种没有让我失望过的状态背后藏了什么,他隐瞒了什么。” 陶滢一语中的:“就是怕他对你的好全是演给你看的是吗?” “是啊。”颜乔终于意识到矛盾的根源了,“他也察觉到我不信任他了,但要不是他之前不但不解释还各种隐瞒,我也不会不信任他。或许在大男子主义的驱使下,他会觉得他说出来显得没担当,可他的确解释晚了。” “那你们现在是什么状况,断干净了?”陶滢问。 颜乔说:“他说他可以做到不经我允许不出现在我面前,给尽我想要的私人空间,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像之前一样断得一干二净甚至一走了之。” 陶滢揶揄:“就是说无召不得见驾咯?” “无召不得进宫面圣”来自于当初颜乔被孔峙调去后勤她自我调侃而生的梗,如今地位彻底反转了。 颜乔闻言心情好了一点:“嗯,我本来还跟他约了一起过除夕,一起包饺子,但是现在好像不可能了。” “那你过年要不要来我家?”陶滢邀请道。 “不了吧。”颜乔提醒,“你不是还要走亲戚吗?” “你不说我都忘了今年要跟我爸妈回老家拜年。”陶滢突然遭了一记晴天霹雳,“哎,又要接受七大姑八大姨洗礼,啊呸,洗劫了。” “催婚吗?” 颜乔相当于没有亲人了,没有这令人痛苦的烦恼。 她常听人说,十大不愿过年的原因之首就是到亲戚家串门,但不能感同身受。 “何止是催婚?还有各种炫耀和攀比,想想都晦气。”陶滢说着来了气,“我真羡慕你,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要多自由有多自由。” “我……”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 颜乔谦让地说:“你先说吧,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陶滢是爽快人,不跟她客气,有话直说:“你过年要去给你奶奶扫墓吧?代我跟奶奶问个好,谢谢她养出这么个好孙女跟我做闺蜜。” “好。” 今年年初奶奶忌日的时候她都没回来看,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她老人家怪罪。 奶奶一手将她养大,还没有享几年清福就过世了,恕她不孝。 过年她要多给奶奶烧点纸钱,再说点喜事给她老人家听,告慰她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花是不是也该带上一束? 春节期间大家都要跟家人团圆,到时候花店是不是也不营业了? 挂掉电话颜乔就直奔花店,买了束雏菊养在家里。 她没什么养花的经验,百度搜了许多养花的技巧,也不知道花能不能活到过年。 第六十四章 海城地不大,但每一寸都金贵,能在中心城区买房的人都非富即贵。 颜乔当初图便宜租在了郊区,住得偏僻,距离奶奶葬在的墓园不远,坐公交的话只有三站路。 过年期间滴滴和出租车司机出来挣钱的都少,好在公交线路没停,不影响市民出行。 去祭拜奶奶的这天,颜乔把自己拾掇得漂亮干净,脱下了穿了三天的羽绒服,换上了绣着米色山茶花图案的黑色方领针织衫、同一个套装里的针织包臀裙,再披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相对于海城温和的气候来说这样子穿算不上冷。 奶奶生前还没有看过她打扮成成熟女人的模样,那时候她还在读书,在奶奶眼里,她是被呵护在手心里的心头宝,还是个少不更事的清纯女孩。 她想让奶奶看看自己长大后的样子。 她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了。 奶奶知道以后一定会很高兴的。 颜乔把养在玻璃罐的一捧雏菊抽出来,用纸巾擦干滴溅的水,剪掉末端浸泡到脱皮的一小段茎杆,缠上几圈礼带,扎成整齐的一束。 精心养了这么多天颜乔才后悔没有买白菊。 雏菊太清新了,没有白菊庄重。 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挑花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店员也没有提醒她。 现在大大小小的花店都闭店回家和家人团圆了。 如果没有想到还好,想到了没有办法实现着实折磨人,颜乔一路上都惦记着这个遗憾。 进入墓园,到了奶奶的墓前,她惊奇地发现奶奶的墓碑前已经放了一束白菊,还有三盘新鲜水果。 杨桃、莲雾、菠萝蜜,都是奶奶生前舍不得吃而让给她吃的海城特产。 墓碑周围清扫得十分整洁。 婶婶来过了? 不,婶婶恨透了奶奶,不可能为奶奶做这些事的。 是不是谁扫错墓了? 可是奶奶的名字明晃晃地刻在碑上。 难道有人连自己祖宗的名字都记不清吗? 颜乔带着疑惑给奶奶作了几揖,转身去墓园指定的烧纸的地方,打算给奶奶烧冥币和纸屋。 空旷的墓园里冷冷清清,和四处张灯结彩的市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祭堂阴森可怖,没有灯,多层木柜上摆满了白惨惨的烛台,火盆里的火苗腾起来,照得墙上起红光。 颜乔一脚踏进去,忽然从祭堂里响起一道雄浑的男声。 “大哥,你放心,小弟会给你报仇的。那几个条子还有他们的妻儿老小,有一个算一个,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就安心地去吧。” 颜乔收脚已经来不及了,祭堂里的三个彪形大汉齐刷刷向她看过来。 脸盲的她完全分不出三个男人谁是谁,一样凶神恶煞的面相,一样满脸横肉,一样虎背熊腰,一样膀大腰圆。 其中为首的那个给剩下两个人使了个眼色,颜乔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不料还没跑出几步就被人扯住头发,继而拽住了胳膊。 身后的人将她掀翻在地朝后拖行,腰胯和腹部随之暴露在空气中。 尖利的鞋跟划着青灰色的石砖,在石砖上留下狭长的划痕。 划痕断了,鞋也掉了。 她太瘦弱了。 原本是两个人跟出来抓她的,但另一个人见他的同伙一个人就能把她搞定,便袖手旁观,用嘲弄的眼神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正在拼命挣扎的颜乔和他对视一眼,看到他那个目光顿时心灰意冷地卸了力,任由身后的人将她拖进了黑洞洞的祭堂。 她眼睁睁看着那个明目张胆和她对视的人不紧不慢地跟进来,准备关上祭堂的门。 这扇门一旦关上,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她会被他们无底线地蹂//躏,被迫承受残酷的凌//辱,在痛苦中渐渐凋零,然后被衣衫凌乱地曝尸荒野,最后弄得人尽皆知。 求生的意志使她疯狂,一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脱了男人的束缚,连滚带爬地冲向门缝间的光。 快要触到门板的刹那,她被力大如牛的男人搂腰抱起,甩进了祭堂里,重重摔倒。 再一抬头,她惊恐地看见为首的男人正居高临下睨着她,阴鸷狠毒的眼神侵入她肌骨, 她不禁打起颤来,下意识抱住胳膊,倏然发现肩头的遮蔽没了。 西装不知何时被他们剥下来扔到了哪里,针织衫也被扯出了线头。 那扇门即将关严之际,一只遒劲有力的手从门缝里挤进来。 门被大力打开,微弱的光束变成了大片的光亮,光的中央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孔峙的头几乎顶到门框,眸光比门外还要亮,长臂抵着门板,肃着脸出现在了她面前。 孔峙只朝里扫了一眼,目光就精准地锁住了她。 看到她被他们这样粗暴地对待,抬手就给了关门的人一拳,挥的那拳正打在那人的鼻梁上,鼻血顺着两个鼻孔流出来。 被打的人不能置信地望着他,似乎没想到有人敢打自己,旋即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一边骂着“老子弄死你”一边还击。 孔峙应当是学过一点自由搏击,敏捷灵巧地躲过了袭击,反而一肘击在那人的背部,又一拳怼在对方的胃上,那人顿时喷了一口胆汁。 另一个人当即上前帮忙。 颜乔看着心惊肉跳,瞥了身旁大冷天还露着青色花臂的大汉,见他盯着眼前战局,伺机朝门口跑去。 只一步,后背一凉,她感到有液体流出,随即凉的地方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 她凄厉地尖叫了一声,猝然“噗通”摔倒。 为首的人随身带了刀,此刻那把刀被他攥在手里,刀身闪着寒光,刀柄在滴血。 颜乔的血。 “大花臂”阴戾地说:“还没有人能活着从我手里逃走。” 孔峙听到她这边的动静分神,一看过来下巴就挨了一拳,接着遭到了连击,但尚有还手之力。 “大花臂”将地上的颜乔拎起来,拿着刀在她脸上比划,对孔峙说:“抱头,跪下,不然她这张漂亮的脸蛋就别想要了。” 颜乔屏住呼吸,不敢哭泣,也不敢说话,怕激怒对方引起不必要的牺牲。 但是她不希望孔峙下跪。 他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连求婚的时候都没有给她下过跪,凭什么要跪这种该千刀万剐的杂碎。 可是下一秒,她倏然睁大了眼。 她看见孔峙放弃抵抗,举起双手,对着他们这个方向跪了下来。 第六十五章 孔峙刚跪下就被挨了他打的小瘪三当胸踹了一脚。 “不要!” 颜乔一声嘶喊,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推开了“大花臂”持刀的手,跌跌撞撞地朝孔峙扑去。 后背渗出的血沿着小腿蜿蜒流下,所经之处布满血滴。 孔峙二话不说,握紧拳将手臂架在半空中抵御两人泄愤一样的殴打,可还是漏了三拳两脚。 雨点似的拳脚避无可避地落在了颜乔和他身上,他干脆翻了个身,为了不压到她背后的伤口跪在她上方,将她抱紧罩住,死死护在怀里。 颜乔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 她被他抱得快嵌进他的身体,融入骨血。 泪水从她的眼角溢出。 她知道不是吓的,是心疼的。 明明想要尽力保护他,到头来却被他不遗余力地保护了。 她好疼啊,疼得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以前擦破一点点皮她都要哭半天,连上药都死活不肯,可这次想到他也很疼,她咬住嘴唇没有叫一声。 大概是看孔峙已然丧失招架之力,门口又堵着他们的人,轻而易举就能将她拦截,“大花臂”并没有把她抓回来,甚至看着面前感人的一幕,带着几分讥嘲之意笑了起来,给他们鼓掌。 “好一对神仙眷侣,今天我就大发慈悲成全你们,让你们死一起。” 话音刚落,从因受到孔峙阻碍而没来得及关上的门外探出一条肌肉健硕的腿。 爆发力十足的一记鞭腿打歪了其中一个小喽啰的头。 小喽啰整个人撞在祭堂的墙上,抱着头嗷嗷叫。 来人又是一腿踹在另一个小喽啰的锁骨中间。 另一个小喽啰没站稳,猛然后仰,结结实实地平摔在“大花臂”脚边。 “救驾来迟”的彭宁保持着格斗式的姿势问孔峙:“孔总,能站起来吗?” 问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孔峙带着她先走,他来断后。 孔峙倒吸了一口凉气,到达嗓子眼的闷哼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能。” 真的能吗?颜乔怀疑他能不能动都是个问题,可下一秒就被他扯过胳膊架了起来。 他搀着她起身后,便将她扛在了肩上,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 颜乔正欲问孔峙报警没有,忽然看见两三辆警察直接开进了墓园。 警车在台阶前刹住,接着从上面跳下来数名穿着黑色冬季常服的民警。 警察来后,一名警衔较高的帮孔峙接过了颜乔,其余人冲进了祭堂。 一分钟后,三名暴徒被拷着押出来,救护车也到了。 背后的伤口已经疼到麻木。 创伤面积过大,血凝不住,一直在流也没有机会去止。 颜乔的视野逐渐模糊,一上救护车就昏了过去。 …… 颜乔醒来的时候是侧躺着的,胳膊压得没有了知觉,她换成仰姿以后顿时一声痛呼,赶紧翻了回去,急促地喘息了两下才缓过来,发现自己上半身没有穿衣服,前胸和后背缠满了绷带。 渐渐的,她回忆起了在墓园里发生的一切,不由慌了神。 孔峙呢? 孔峙在哪里? 他怎么样了? 她环顾四周,忽然发现自己是在别墅的主卧。 也就是说,孔峙大概率没事了,否则他们现在应该都在医院里才对。 等她镇定下来,孔峙也回来了,身后跟着喋喋不休的私人医生:“她没那么快醒的,您别只顾露得出来的伤,背上的伤也得重新上一遍药。” 颜乔远远听到了孔峙的回复:“那你把药箱拿过来,我就在她旁边上药,她要是一睁眼没看见我会心慌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颜乔有些不知所措,还没来得及想到自己见到他该怎么办,孔峙已经出现在了卧室门口。 视线相对。 孔峙眼中一亮,疾步朝她走来。 “什么时候醒的?”他牵住她的手问。 “刚醒……”颜乔略愧疚地说,“对不起,我醒的不是时候。” 他那么希望她醒来第一眼能看到他,药都没有上完就跑过来了,她却趁他不在的时候醒了。 孔峙被她逗笑,眼底的关切变为愉悦:“什么叫醒的不是时候?我巴不得你早点醒来。” 私人医生的预判被打破,对着孔峙尴尬地说:“您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 孔峙闻言回头:“你过来再给她做个检查。” 私人医生先问颜乔:“您有哪里不舒服吗?头晕吗?” 颜乔配合地答:“除了身后的伤有点疼,没有其他问题。” 医生说:“我还是拿器械给你检查一下吧。” 孔峙就问:“有办法给她止疼吗?” 医生无奈地说:“所有止疼的方法都是以损伤机体为代价的,不建议使用。” 颜乔不想让医生为难,对孔峙说:“我可以忍。” “你去拿器械来吧。”孔峙沉吟片刻,对医生吩咐道。 于是主卧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颜乔摸着雪白的绷带问:“我能把绷带拆掉看一下伤口什么样吗?” “害怕留疤?”孔峙反问。 颜乔点头:“嗯,我怕会很难看……” 孔峙理直气壮地说:“难看又怎么样?反正只有我能看得到。” 确实,刀伤虽然从后腰贯穿到背,但即便是穿吊带也会被布料遮挡,只有他能看得到。 颜乔担心地说:“现在你是不嫌弃,以后呢?以后……” “以后也不会嫌弃。”孔峙恳挚地说,“好歹也是共患难过了,怎么还会有这种忧虑?在我心里你就是最美的,留疤也美。人老珠黄也好,毁容也好,都不会影响我爱你。” 颜乔被他说得难为情起来,不想为这句话的真假跟他争论,故意岔开话题:“那天袭击我们的那三个人怎么样了?” 孔峙原本柔和的目光浮现出一股冷意,淡淡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你用不着劳心,你只需要知道他们现在非常后悔。” 恶有恶报就好。 颜乔没有再追问,只是说:“这次真的要感谢彭宁,要不是他及时赶到,我们就危险了。” 孔峙笑起来,破天荒地向她邀功:“不是他来的及时,是我洞若观火,预见了你会有危险,顾不上那么多,跑得太快。警还是我让他报的呢,不过他也是大功臣,我已经给他升职加薪了。” 颜乔默了默,若有所思,半晌问他:“给我奶奶扫墓的人是你吗?” 孔峙承认:“从你去年离开海城起,每月我都来,就盼着哪次能遇见你。果真让我遇见了。” 第六十六章 三个地头蛇落网后,牵出了好几桩大案。 宋晏君阴差阳错牵涉其中,孔胜东更是在里面扮演了养蛊专业户的角色,作为利益链的终端存在。 新闻爆出后受到了广大群众的关注,闹得沸沸扬扬,社会影响恶劣。 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人能想到的最粗暴有效的方式就是压舆论。 孔峙收购的那几家不赚钱倒亏本的报社一时间成了宝贝疙瘩。 命运终究让孔胜东和宋濂中两个老冤家相遇了。 两个人都找到了孔峙。 一个是为了自己的生死存亡和八百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跟孔峙说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重拾支离破碎的父子关系。 一个是为了公平正义大义灭亲,让孔峙叫几家媒体说真话,不要顾惜往日的情分包庇纵容,说他在此谢过了。 对比之下,显得尤为讽刺。 一个是生父,一个是养父。 孔峙对两人的态度也截然不同。 一个是置之不理,让坐冷板凳,吃闭门羹。 一个是热情款待,说尽了安慰话,相谈甚欢,还把颜乔当媳妇介绍给他看。 颜乔是第一次见宋濂中,一见就觉得对方和蔼可亲。 宋濂中没有问她的籍贯家世,没有问她的成就履历,只是慈眉善目地笑着对孔峙说:“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你也要成家了。” 孔峙久久没有吱声,半晌愧疚地说:“是我对不起您,眼看着晏君误入歧途还帮他隐瞒,这才导致他出了今天的意外。” 宋濂中摇头:“他自己做错了事怎么能怪你。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事情他干都干了,一次和无数次有什么差别。第一次做的时候他在想什么?现在东窗事发了,就只恨怪不该做最后一次,没这样的道理。” 宋濂中是明理的,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手往膝上一搭:“该进去蹲几年就让他进去蹲几年,出来以后别再祸害人家女孩。” 颜乔本来不知道宋晏君做了什么,现在大致猜到了。 宋濂中说完那些话,转过头来对颜乔说:“姑娘,是我教子无方,你不要因为这件事对孔峙有什么看法。孔峙他和晏君不一样,从小就没让人操过什么心,也不太关心别人是怎么做的,我今天能见到你,说明他很喜欢你。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和你见面。” 颜乔闻言忽然想起自己找孔峙申冤的那天晚上,他眉眼冷厉地问“我是法官吗?我有权判任何人有罪吗?” 同时想起前阵子因为觉得孔峙为虎作伥而没来由的疏远,以及如今共同经历过生死后的眷恋。 她抬头看向宋濂中:“叔叔,我没有资格替被害者原谅,也没有权利对旁观者道德绑架,只希望罪魁祸首不仅得到应有的惩罚还付出惨痛的代价,愤怒却不能让自己成为施暴者,是很为难的。 请您也体谅体谅我,不要让我在这件事上表态,如果非要说的话,我想说您做得对,但在教育方面做得非常失败,亡羊补牢也不值得提倡。” 至于孔峙…… 他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当时不作为不代表此后没作为。 他的狠辣她是见识过的,搞不好表面上的巧合都是他策划好的。 只不过当着宋濂中的面不好拆穿罢了。 宋濂中听了她的见解,尴尬地评价了一句“是个敢说实话的人”,说着就告辞了。 或许是亲眼瞧见孔峙见了宋濂中却将他拒之门外,孔胜东被激怒了,在他门前扬言要找机会做掉颜乔。 颜乔被外面的怒骂声吓得花容失色。 孔峙见状也怒了,但生气归生气,没有丧失理智,柔声细语地安抚了颜乔才出去。 大过年的,父子俩刀兵相见,一言不合竟打了起来。 颜乔距离他们太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见他们扭打在了一起,连忙跑下楼拉架。 孔胜东虽然老当益壮,可哪里敌得过血气方刚的孔峙? 孔峙轻而易举便将孔胜东推坐在地。 “德世是你创立的没错,但你知道我把烂肉剜掉培育新肉的精力都够运营两个德世了吗? 谁也不知道我继承德世的目的只是为了偿还你欠下的孽债,你赚了多少黑心钱你自己心里清楚,想想当初我是为什么和你决裂。你要是忘记了,我不介意帮你好好回忆。” 颜乔一来就看到孔胜东当场抱头痛哭,鳄鱼泪汇成一条河。 要不是听到了些许对话片段,真以为孔峙是虐待父亲的白眼狼了。 真想不通,为什么坏人变老了就能吃老人的红利了。 孔峙眼见颜乔跑过来,揽过她对孔胜东说:“别说动她一根汗毛了,一米远的距离你都别想靠近。” 说着就把颜乔带了回去。 颜乔知道孔峙一定很难过,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最后她想到了一个主意,对孔峙说:“我们去民政局领证吧。” 他什么物质都不缺,唯独缺少爱,那么当她愿意和他荣辱与共,他是不是会开心一些? 可说完她倏地想起他是不婚主义者,这么做可能不但不会令他开心,反而会令他难堪。 果然,孔峙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一如既往地亲吻她的额头:“傻瓜,结婚应该是出于自愿,而不是委曲求全,你都还没有做好结婚的准备,我怎么会让你为了哄我高兴而跟你结婚?” 颜乔记住了他这套说辞,并当他是以她为名找了借口,无端觉得有些失落。 第二天是她每月例假到来的日子,不知怎么出了差池。 她以为是减少碳水摄取导致的经期延迟,没当回事。 直到三天后她回自己的出租屋收拾房间准备退租,看见了陶滢送给她的妇健大礼包中的验孕棒,她就不以为然地试了一下。 没想到看到结果,犹如五雷轰顶。 检验结果是两道杠,阳性。 她怀孕了。 未婚先孕是大忌讳,她六神无主地征询孔峙的意见,问孔峙流还是堕。 在外地参加商业活动的孔峙怕她冲动行使自主权,连忙说:“你在哪?我马上到。我们去民政局办手续。” 颜乔看出来了,孔峙就是想打着她怀孕了的幌子跟她去民政局领证结婚。 不然依照他谨慎的作风,怎么会轻信验孕棒验出来的结果,必定是要拉着她去医院再检查一遍的。 可他的第一反应是结婚。 可见是真的想和她步入婚姻的殿堂了。 颜乔可不干。 她还是不敢相信自测出来的结果。 她倒不是接受不了未婚先孕,毕竟后面几次都是经过她允许,欢爱的过程她也都享受到了。 她只是没想到,同龄人花里胡哨的备孕措施做一大堆,一年半载都怀不上,还要求神拜佛,寻各种土方,她和孔峙这才厮磨了几次就有孩子了。 原来孩子是这么容易怀的吗? 孔峙自然不会让她独自一人做检查,给她联系了私立医院,直接远程挂上专家号,而他则已经在飞驰而来的路上了。 颜乔独立惯了,不想让他兴师动众,不仅自己去了,队也老老实实排了。 颜乔听力好,隐约听到医生怪排在她前面的女生不自爱,冒出类似于“活该”的字眼。 接着她就被医生叫进诊室了。 那个女生哭得梨花带雨,迟迟不愿离去,分明已经不抱任何期待了,却还要问个究竟:“那我这辈子是不是都不能生孩子了?” 医生冷漠地答:“是的,你可以出去了。” 女生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诊室。 颜乔怜悯地看了女生一眼。 医生开口拽回她的注意力:“检查还是看病?” 颜乔语气轻柔地说:“检查,麻烦您帮我开个单子。” 医生公事公办,态度冷淡地说:“今天检查的人也挺多的,你老公呢?叫你老公一会儿拿单子去窗口缴费,你先喝水憋尿去。” 颜乔讪讪说道:“我没老公……我自己来的。” 医生叹了口气,说话的口吻更不客气了,问了她一些基本信息,填好了表,把单子往桌上一拍,麻木地叫下一个。 颜乔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是怀了个孕而已,人权几乎降到了最低格,像块等待盖章的猪肉,暂时没有人来认领。 孕育生命可耻吗? 独当一面可耻吗? 她有抚养小孩的能力,要是怀了孩子也会把孩子生下来,为什么和残害和漠视生命的人是一个待遇? 颜乔去缴费窗口付了款,姗姗来迟的孔峙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莫名想把孔峙拽到刚才那个医生面前,证明他们能对孩子负起责任。 但她想了想,要是哪天未婚先孕被融入主流,将是被遗弃的孩子的噩梦。 受点委屈就受点委屈吧,她现在只关心今后会不会被无关人士误伤。 万一真有了孩子,后续还有一堆麻烦事呢。 做B超需要让膀胱膨胀,颜乔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了许多水,和身旁其他准备做B超的女孩子一样。 但是孔峙和别家做父亲的人不一样,气质绝尘。 他身边的男人有的在跟朋友煲电话粥,有的在打游戏,只有他乖巧地坐在走廊里帮她看包。 他在一群人中格格不入,如同鹤立鸡群。 经历了一番曲折以后,颜乔终于做完了所有检查,当场就能被测量的指标她都看见了。 估计的确是怀上了。 颜乔别的都不愁,只怕有了孩子之后,受到孩子的牵绊,全方位丧失自主权。 正愁眉不展,她收到了孔峙的又一次求婚。 人家求婚是一生一次。 到了他这里,求婚已经被纳入了日常。 孔峙变换了招数,开始反话正说了:“虽然这已经是我不知道第几次向你求婚了,但是你千万不要因为我求的次数多就心疼我,你要多想想嫁给我有什么坏处。” 越是想吹毛求疵越找不到瑕疵,她口是心非地说:“要不是我受够了穷日子,才不可能愿意嫁给你呢。我理你还不是图你的钱,你不反感吗?” 孔峙角度刁钻地抠出她话里的字眼,没脸没皮地调侃她:“这么说,我钱给够你就愿意嫁给我了?” 她压根不是他的对手。 每当她攒足了借口准备跟他唇枪舌战的时候,他总要按以上步骤颠倒黑白,反客为主。 她亏就亏在自己的脸皮没他那么厚。 颜乔架不住他软磨硬泡,终究是答应了他的求婚。 孔峙都习惯了被她拒绝了,她陡然一答应,弄得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能置信地看向她,旋即笑意深重地说:“这可是你自愿的,不是我逼的。” 颜乔娇嗔地说:“我像是出尔反尔的人吗?” 孔峙要的就是她这句话,顿时载着她火速赶往了民政局。 素来爱摆谱的人这下不管什么阵仗不阵仗了,只求速度,流程过得飞快。 填单据,签字盖章,公证处宣誓,接着是拍照,给结婚证戳钢印。 求婚十来天,结婚十分钟。 表面上是她稀里糊涂就被他忽悠得成为他的妻子了,可实际上他们在分分合合间相爱了一整年。 未来还会携手走很长一段路,岁岁年年风雨共渡。 第六十七章 领到证后,两人都没急着广而告之。 孔峙是说新年到了,铺天盖地都是新年祝福,就算公开了也会很快被淹没。 他不要借任何节日的势,要给她一个盛大的世纪婚礼,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的妻子,让婚宴那天本身成为最大的吉日。 颜乔则是害怕闲言碎语。 她要是没在德世工作过还好,关键是她在那里工作过一段时间。 现在跟孔峙结婚了,人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她怎么那么幸运,而是她之前只是一个小小的助理,如今却成了总裁夫人,再结合她有孕的消息,可不就把靠孩子上位的猜疑坐实了,名声哪可能好听? 孔峙听了笑着说:“给你总裁夫人的身份是让你挺直腰杆,不是让你心生忌惮的。如果正牌夫人都有人说三道四,那还有什么是不会被歪曲的?说话要负责任的,恶语中伤要付出代价,连我都不敢在你面前胡言乱语,怎么可能让你受流言蜚语的束缚?” 颜乔听了这话,隐约看见了暴君的影子,生怕他用强权封口,连带着他的名声一起变糟,忧心忡忡地说:“我不要你为了我做昏君。” 孔峙赞同道:“这句话算是说到点上了,只要我创下丰功伟绩,娶谁都是我的自由。” 颜乔不知道怎么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就被他夸了。 他对她的爱越来越盲目,只会用赏识的眼光看待她了。 颜乔想,既然已经跨越阶层成了他的妻子,就要努力融入上流圈子。 她认识的名媛只有尹璐缇一个,对他的世界想象力匮乏,能想出来的也就只有东宫娘娘烙大饼,有心无力。 孔峙跟她说了句实在话:“融不进去就不用硬融了,反正能看到的感情背后都是生意,交际无非是套近乎,到时候为了利益容不下关系户,反倒难做人。我能把德世做到今天这么大,不是靠别人,更不是靠女人,以前孔胜东做主的时候喜欢把资源换来换去,我接手以后就几乎不存在等价交换了,换了就亏本,那去经营那些关系干什么呢?” 颜乔又问:“那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不是说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女人吗? 孔峙说:“不需要你做什么,做我太太足够了。” 前半句话她是在认真听的,没想到后半句话他突然不正经起来,她都不知道怎么接了。 孔峙见状换了个话题,谈起她的未来:“梦圆了就别写书了,整天对着电脑,对孩子不好,身体不舒服你也写不下去。” 颜乔当即反驳:“我可以写手稿啊,到时候扫描进电脑就好了。” 孔峙奉劝道:“我知道你有情怀,但是这个行业的现状这么困难,能不能存活都是问题,有些出版社已经妥协了,书籍成为圈钱的工具,作家成为生钱的奴隶,只要能赚钱,禁忌不是问题。当然社会风气就是这样的,不尊重读书人,我能给出版社投资,但改变不了大环境,可能你还没来得及实现抱负,初心就不在了。” 从上次签售会颜乔就察觉到这个苗头了。 与其说是初心不改,不如说上了船下不去。 生意人都很聪明,会权衡利弊,做不下去早就带着遗憾叫停了,继续做,是因为肉太肥了。 哭穷,是明目张胆榨钱的开始。 颜乔五味杂陈,同时老先生的教诲历历在目。 她郑重地说:“我的初心是在的,我想发光发热。” 孔峙沉吟片刻,说了自己的看法:“那不如做公益教育。有的人没有初心,只有野心,想要创建自己的商业帝国,想要成为整个行业的翘楚,想要在某个领域永远无法被超越。但我会希望整个行业越来越好,整个社会越来越好,整个国家越来越好。如果不是为了找回你,我不会收购报社。在某些人看来,控制舆论粗暴有效,在我看来却不是长久之计。我的观点是开民智、还事实,比起捏着一群任我摆布的傀儡,我更希望看到独立思考的人。” 颜乔都快忘了孔峙不仅是“孔总”,还是“孔教授”了。社会责任感傍身的男人太有男人味了。 还有那句“如果不是为了找回你,我不会收购报社”也很令她动容。 柔情蜜意涌上心头,颜乔娇嗔地说:“我不要当老师,我要做师母。怎么都没有学生来家里做客啊?我还蛮期待你的学生来拜访的。” 后面的话她没好意思说出口。 她期待的是他的学生来拜访,看到她的气质谈吐,打心眼里赞叹。 她会很享受那种被敬重的感觉。 孔峙笑起来:“他们都是不及格了才会想起来联系我。” 颜乔接腔:“那你是不是经常让他们不及格?” 他对集团的那些高层那么凶,对学生应该也很严厉吧。 孔峙笑意不减:“也没有。正常比例吧。” 有比例,那就不是全过。 颜乔庆幸道:“还好我不是你带的。” 孔峙亲昵地卷动她的发梢:“你要是我带的,就不会受那种委屈了。” 颜乔早已释怀,在他怀里低喃:“那我就没有理由让你收留我了。” 一切都不早不晚刚刚好。 -正文完- 第六十八章 “怎么就结婚了?比闪电都快啊。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才结的吗?” 结婚的事,除了陶滢,颜乔谁也没告诉。 陶滢的反应很具有代表性,在颜乔的意料之中,所以她才不想办婚礼,她没有精力一一解释。 “不是因为孩子。” 颜乔私下里跟陶滢掏心掏肺。 “我欠了他好多钱,觉得嫁给他值那么多钱,而且结局其实从他把我从深渊边缘给救回来的时候就注定了。只要他让我嫁给他,我就会嫁给他,否则良心过不去,只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让结局推迟了。” 颜乔语气惆怅。 “滢滢,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我怕了。我怕我有一天在大街上走得好好的,被人以欠债的名义扒衣服。我怕我只是在夜里出门买个东西,就被拖进巷子里侵犯,无处申冤。我没有可以依靠的亲人,等同于没有根基,要想活命就要有家庭,要有一个靠得住的后台。” “去年为了躲孔峙,我到泽城的第一天就被出租车司机从车上赶了下来,因为我找不到自己订的旅馆在哪里,迫不得已叫了出租车,结果旅馆就在我上车的地方的不远处,司机觉得我在把他当猴耍。我图方便让他不得不绕着护栏多跑七八公里,不好意思地付了钱下了车,他发现我走错方向又下车告诉我前面的路被拦住了,刚说完对不起我又对他说谢谢。他对我不好,也不坏,我知道他是为生计所迫,他知道我背井离乡,就此一别再无缘分,却让我记了很久。” “我想也就只有孔峙肯包容我的失误,不会计较他自己的得失,我何必为了让人知道我有多独立而离开他,既让自己吃苦头,又给别人添麻烦呢?” 陶滢语重心长地说:“可女孩子还是独立点好啊,万一哪天他靠不住,反过来对付你呢?你可别替他说不会,说了的话,到时候就没人帮你了。总之你别太依赖他。” “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明白我为什么答应他的求婚。”颜乔耐心地解释,“不是因为孩子,不是因为钱,甚至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每一次我需要他的时候他都刚好在或是能及时出现。他和你一样,是我信任的人,这份信任不是随便动动嘴皮就能有的,是长年累月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来之不易却一下就能摧毁,非常脆弱,所以非常珍贵。他在最想我回到他身边的时候都没有强迫过我,我不信他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胁迫我。” 陶滢笑着说:“行吧,你这个当事人都心甘情愿,我在这操什么心呢,到时候还成阻人姻缘的恶人了。” 颜乔也笑:“不会的,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就——”陶滢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在电话这端的颜乔不知道她那边发生了什么,问道:“怎么了?” “我看见你老公了。”陶滢说完这句话就挂了电话。 在哪看见孔峙了? 看见孔峙一个人,还是他和其他人? 是偶然撞见的,还是孔峙专程来找她的? 也不说清楚。 颜乔又给陶滢拨过去,问了心里想的三个问题。 陶滢一反常态,压低音量说:“我现在要进总编办公室了,等会再跟你说。” 于是颜乔继续给准备开设的私立学校选址了。 半小时后,陶滢给她拨了回来,激动地说:“你老公他竟然把报社交给我来管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 颜乔怔了怔,问:“什么鸡什么犬的,这么说你到底愿不愿意啊。” 陶滢大声喊:“愿意啊!肯定愿意啊!升官发财谁不愿意啊?” 颜乔哭笑不得:“你刚才不是还不是叫我别依赖孔峙吗?” “她刚才跟你这么说?” 陶滢的手机被孔峙接管,听筒里传来孔峙的声音,夹杂着陶滢支支吾吾的解释。 颜乔连忙说:“我们随便聊两句而已。” 孔峙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随便聊了两句就聊到我了?” 解释不了就不解释,颜乔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你帮陶滢怎么不知会一声就直接过去了。” 孔峙果然没在纠结于刚才的点:“报社社长私自受贿出了假新闻,我接到举报就过来了。” 颜乔觉得他的运气真的烂:“怎么你的产业老出事呢?” 孔峙打趣:“谁知道呢。要不请夫人渡我点气运,成天为了这些乱子东奔西跑我也吃不消,都没空陪你了。”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你现在在哪里?我过去接你。” 颜乔如实说:“西郊。想给学校选块地,城中的地都被政府规划了,只有郊区还空着,我想如果是实行寄宿制,建得偏一点也没关系,只不过住宿费要尽量定得便宜一点,不要让家长有负担。” 孔峙忽然严肃起来:“都怀孕了还到处跑,不怕路上颠簸影响胎位。” 颜乔不以为意:“还不到两个月,孩子都没成形呢,影响什么胎位啊。” 她好像给孔峙提了个醒,他恍然想起:“我请法国著名设计师克洛艾按你没怀孕前定制的婚纱做好了,我们把婚期定一下,预估一下显怀的尺寸,好让他们重新缝制裁剪。” 一般这种定制婚纱从设计到成品出炉至少要三个月,那时候她还在泽城,他也没料到她不仅提前回来了,还这么容易就怀孕了。 颜乔委婉地发表意见:“我不想大着肚子穿婚纱。” 孔峙说:“嗯,那就下周办。” 颜乔惊愕:“下周能筹备好?” 孔峙笑着说:“从你离开海城我就开始准备了,都准备一年了。” 颜乔:“……” 这一点他们还是蛮像的。 不管事情最后能不能成,都马上着手准备。 成不成另说,但不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比如他们的婚礼。 比如一时兴起想要创办的学校。 “那就下周吧。” 拖到孩子生下来,她拥有了另一重身份,婚礼就没有多大意义了。 “咳咳,我看二位聊得差不多了,可以把手机还我了吗?” 陶滢被视若无物地对待了这么久,终于逮住机会插上了话。 手机易主。 陶滢用气音说:“谁要敢说你嫁得不好我跟谁急。”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