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三观养成记》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魔尊三观养成记 作者:尽欢销愁 杨家大小姐杨羡鱼,人人皆知性格高冷,却不知她高冷的背后,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癖好——热衷于看八卦凑热闹! 某日当自己的未婚夫——修仙界排行第一的上官陵,与人人喊打的魔尊萧清明第999次决一死战时,杨羡鱼从不缺席地带着她的小瓜子躲在树上。 然鹅这对宿敌间一路火花带闪电,某位魔尊被直直地甩了出去,正砸中了杨羡鱼躲的那棵树。 杨羡鱼在最后一刻闭上眼:完了,上官大侠的未婚妻和魔尊一起殉情了,修真界要炸了。 再醒来时,她成了灵体,回到某魔尊惨惨戚戚的童年时期,不仅如此,还能够附身在他身上。 不得不说,这位未来的魔尊巨巨小时候是真的惨,吃不饱穿不暖不说还总被人欺负,杨羡鱼思来想去,为了修真界的未来(才不是因为同情呢),决定帮他! 杨羡鱼:小清明!我来教你如何吊打所有人吧! 多年以后,杨羡鱼看着被自己养成正道之光的萧清明,欣慰抹泪。然而等到她一受伤,正道之光却在她眼皮子底下秒变红眸魔尊,邪气四溢。 杨羡鱼:??? 我那冰清玉洁正义又善良的小白莲呢? 人美心善超A女主X美强惨占有欲强魔尊 P.S.男主儿时小白莲,长大以后白切黑 1V1,HE 注:1.爽文,爽文,爽爽文 内容标签: 强强 异能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羡鱼,萧清明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拯救魔尊歪掉的三观 立意:改邪归正,自我救赎,最终明白自身存在与努力的意义 第1章 第999次决斗 杨羡鱼,年二十六,卒…… 杨羡鱼坐在石阶上,盯着眼前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孩子,愣愣地发呆。 阳光穿过她透明的身体,洒在石阶上,看上去灿烂而又温暖。 只是可惜,她感受不到。 因为她已经死了。 饶是杨羡鱼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事还得从一刻钟前说起—— 长阳街外十里有余,熙熙攘攘,人言籍籍。 此处本是一片荒芜之地,之所以变得如此热闹非凡,人山人海,全是仰仗两个人的功劳。 这其中一位,乃是修仙界排行榜第一的上官陵,而这第二位,则是魔界的魔尊,萧清明。 无论是从武力值,亦或者是身份立场,这两人都可谓是一对命中注定的宿敌。 据说两人之间已经决斗过了998次,每一次皆是惊天动地,引得大批修士百姓前来围观,奈何实力相当,一直以来都未曾分出过胜负。 于是,才有了今日这第999次决斗,而决斗地点嘛,就选在了长阳街外的这片荒地。 人群外围,一堆商贩叫卖着瓜果小食。 “咳咳。” 听见咳嗽声,卖瓜子的小贩抬起头,看到摊前不知何时伫立了一个身着靛青色薄衫的人,身形窈窕,头戴斗笠,面罩轻纱,尤显神秘。 此人正是杨羡鱼。 小贩一瞧见眼前之人,胸中立马了然,十分熟稔地压低了声音道: “姑娘这次要几包瓜子?” 杨羡鱼伸出两根手指,转念想了想,又多添了一根手指。 “好嘞。” 片刻后,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快速穿过人群,只留下无边暗香浮动,耐人回味。 杨羡鱼踮脚张望了一下,瞥见不远处有棵长势甚好的大树,树杈之间纵横交错,隐秘且视野极佳,眸光顿时一亮。 “哎,你说隔这么远能看到嘛?” “咋地,你还想着再往前靠靠?听我一言,八成还没等你靠近,就被那两位的余力波及,一命呜呼了。” 杨羡鱼隐匿了身形,听着树下人群传上来的对话声,兴致勃勃地拆开一包瓜子。 “你说这次上官大侠能和那魔头分出个胜负来嘛?” “分不出来,就只好等下一次了。” “可我听说他们这都已经是999次决斗了。” 杨羡鱼暗自在心里数了数,发现还真是第999次。来之前她就有预感这次必定是一场恶斗,指不定要打多久,所以特地比往常多买了一包瓜子。 “而且我已经听说了,今天和往常不一样。”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这次上官大侠和那魔头已经立了死契,一定要决出胜负,死生不论,且上官大侠还说了,若他能赢,决斗之后定要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去迎娶杨家小姐。” 杨羡鱼猛地一呛,把嘴里的瓜子皮吐了出来。 好家伙,本想好戏开场前听一波八卦,谁料竟然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 “咦?这是哪里来的瓜子皮?”树下传来惊呼声。 杨羡鱼心虚地往树荫里缩了缩。 “先别管那个了,快跟我说说这杨家小姐的事,我听说她可是上官大侠的未婚妻,怎么这上百次决斗,她一次也没有来过?难道当真如传说中那般高冷无情,对世事漠不关心?” “这……我也不知,但据说她的性子本就心素如简,人淡如菊,从不凑任何热闹,一心只想着闭关修炼,这种场合不来恐怕也是如此。再者,也许杨小姐一直笃定上官大侠能赢,来与不来又有何异?” “如此说来,这二人之间的感情当真是鸾凤和鸣,鹣鲽情深,令人艳羡。” 杨羡鱼再次一呛。 “操,怎么又有瓜子皮?”树下又传来惊呼。 杨羡鱼心里发愁,寻思着这世人对她的误解还挺大。果真是人云亦云,听风就是雨。 心素如简,人淡如菊?这说的是她吗? 爱凑热闹,人咸如鱼,这才是她。 说什么闭关修炼,都是在放屁,有那修炼的时间她不知道能浪多少个地方。 杨羡鱼平日里没什么喜好,就是爱看热闹,尤其是别人打架骂街,定要斗得越狠越好,就说上官陵和萧清明的决斗吧,她可是一次都没有缺席过,只是藏了行踪没被人发现罢了。 笃定上官陵能赢这事倒是真的,别问为什么,问就是赌坊里她给上官陵投了十万两灵石进去,这货要是输了,她的灵石可就全打水漂了。 “哎哎,开始了开始了,萧清明那魔头来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喊声,杨羡鱼顺着呐喊声看过去,便发现荒地中央站了个人,与此同时,天空之中骤然多了一头硕大的妖兽,那妖兽体积庞大,甫一出现就遮天蔽日,在荒地上投下一片阴影,笼罩了所有人。 杨羡鱼认得,这头妖兽是萧清明的坐骑。 修仙之人目力极好,她一眼便看到了妖兽头上站着的男人。 红眸妖冶,与那眉间一点朱红相衬,好似夺了天地间的所有颜色。 无一不是由修仙之人堕为魔的标志。 杨羡鱼扬了扬眉,没错过对方阴翳的面色,和眼底的那丝倦怠。 这人今日看上去好像有点累。 罢了,管他的。如果萧清明状态不好,说不定上官陵的胜算就会更大。 那头妖兽逐渐缩小了身形,小心翼翼地将头上之人送到了地面,然后“嘭”地变成了一个黑色的毛绒球体,浮在半空中。 “萧清明,你准备好了么?” 荒地中央的人开了口,声音温润,正如其人,一袭清雅白衣,濯濯如春月柳,肃肃如松下风,可堪风华绝代。 他话音刚落,便引得围观人群里不少女性尖叫:“上官大侠好帅好温柔啊啊啊!” 听上去好像各种年龄段都有,甚至混杂了不少道男性的声音。 杨羡鱼饶有兴趣地扫了一眼白衣男子,再度打量她这个便宜未婚夫。 其实当初与此人订婚,她还是很满意的。先不提那张脸蛋,上官陵此人乃是修仙界第一大宗“苍澜宗”的大弟子,家世显赫,为人正气凛然,一身清白。 待她就更不必说了,风度和素养挑不出一丝毛病,简直就是当世女子的理想夫婿。 配她杨家大小姐杨羡鱼,勉强够得上。 其实这话若是说出来,世人恐怕会觉得太狂妄,但是只有杨羡鱼自己知道,那所谓的劳什子修仙界排行榜,如果她不是为了躲懒,没去参加,这榜首之位到底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 思及此,又看向身穿玄色深衣的萧清明,别说,一白一黑,一正一邪,一样的俊美无双,不一样的绝色韵味,看着甚是养眼。 不过若是这白衣染血,黑衣残破,想必更让人心神荡漾。 “难道我说没准备好,今日这场决斗便可以不打了么?”萧清明冷嗤一声,薄唇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言下之意,要打便打,你在说什么废话。 只是可惜,对面的人没懂。 “呃……”上官陵眨了眨眼睛:“如果你状态不好,或许我们可以改日再战,但是我不欲拖太久,因为与你决斗完,我还要去迎娶我的未婚妻。” 他说得诚恳又认真,提到未婚妻时,眸光温柔,耳朵尖尖还有点泛红。 然而这话传到至今仍单身的魔尊耳朵里,就成了另一种意思:“我有未婚妻了,你有吗?” 萧清明:“你找死。” 上官陵一头雾水,眼看玄衣男子脸色骤沉,又眼看他二话不说拔剑冲了上来,轻巧一个闪避躲了过去,茫然问道: “怎么了?” 萧清明没有接话,修长的五指握紧剑,挽了个剑花,剑锋陡然一转,再度刺向他。 鉴于眼前之人的实力,上官陵不敢再轻怠,蹙了蹙眉,亦拔剑迎上。 似雪寒芒迅速相撞,剑上缠绕着两股充盈的灵力,在瞬间迸发出巨大火花。 这剧情过于来劲,杨羡鱼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一袋瓜子已经嗑完了一半。 俗话说,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 今日在场围观的大都是各大宗派的修士,毕竟是修仙界第一和魔尊对打,单单是围观,就能助不少人突破境界。 杨羡鱼不需要,她就是单纯来凑个热闹。再者,看个打架还需要带脑子,未免也太累了些。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以至于她后来吃了不带脑子的亏。 比如某魔尊朝她所在的方向飞过来的时候,不,准确来说是被上官陵打飞过来的时候,杨羡鱼下意识就以为对方会在半途稳住身形,毕竟以这魔头的实力,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打趴下。 所以…… 萧清明撞向她的瞬间,她还在嗑瓜子。 杨羡鱼,年二十六,卒。 犹记得生命最后一刻,她的耳畔隐约传来上官陵的呼喊,震惊、撕心裂肺……似乎这些都还不足以形容那声音,总之听得她心生愧疚,不过倒不是愧疚她死了,留上官陵一个人未婚守寡,而是—— 以她多年来听八卦的经验,修真界第二天绝对会大肆宣传: “惊!上官大侠的未婚妻竟和魔尊萧清明一起殉情,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欢迎了解修仙界今日独家秘闻之''上官陵帽子的颜色''。” 糟了心了。自己死了就算了,还连累人家清誉。 回忆结束。 杨羡鱼两手托腮,深深叹了一口气。 余光一扫,又瞥到了眼前的小孩。 “喂。” 小孩手持扫帚,轻扫地面上的落叶,对她的声音恍若未闻。 “臭小鬼。”杨羡鱼哼了一声,翘起一条腿:“明明就看得到我,搁那里装什么眼瞎呢。” 小孩将落叶扫至一堆,收了扫帚,扛起旁边早已备好的水桶,往石阶下方走去,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杨羡鱼不由有点恼,但也懒得拿冷脸贴热屁股,懒懒散散地坐在石阶上晒太阳,虽然她压根感觉不到温度。 蓦地,一道强大的力量将她的魂魄向前扯去,杨羡鱼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被扯到甚至有些扭曲了,若是不顺着这道力量,指不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起身,不情愿地跟随这道力量,像是被风扬起的柳絮,晃悠悠往前飘。 走了片刻,前方再度出现了那道小小的身影。 杨羡鱼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再然后,就是怒从心中来。 敢情是她不能离这小孩太远,这小孩在哪,她就得在哪,否则就会像刚刚那样,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拉扯到这孩子身边。 杨羡鱼看着眼前个头不高,正在河边吭哧吭哧努力扛水的小孩,眸光危险地一沉。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将我的魂魄强行困在你身边?” 第2章 怎一个惨字了得 “萧清明你个老狗贼!…… 杨羡鱼承认这一刻,她确实是起了杀心。 原因无他,能够驱使魂魄的法术,大都是被修真界禁止使用的邪术,而使用这些邪术之人,无一不是堕魔之人。 堕魔之人,亦是魔族的由来。 杨羡鱼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孩子的身份,但只要他是魔族,自己必诛之。 她眯起眼睛,重新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孩:“别装了,我知道你看得到我。” 刚醒过来看见这小孩的时候,这小孩亦将目光投向了她,不仅如此,面上神情惊异万分,连神识都有了震动。这震动太大,以至于杨羡鱼想不察觉到都难。 这分明就是对于她突然出现的诧异和惊恐。 “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何种方法隐去了自己魔族的特征,但使用这种邪术的一定是魔族,亦者和魔族脱不了干系,如果你再不开口说话,我就杀了你。”顿了顿,又故作凶恶道:“连你的家人也一并都杀了。” 杨羡鱼瞧见小孩正在扛水桶的身形明显僵了一下,料想他肯定是怕了,忍不住唇角一勾:“怎么样,怕了吧?快快如实招来,姐姐我好从轻处罚,让你死得没那么痛苦。” 谁料说完这话,小孩又没了反应,任凭杨羡鱼一个人在旁边怎样喋喋不休,愣是连声都不吭,似乎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毫不在意。 杨羡鱼就这样跟了一路,软磨硬泡直到天都快黑了,她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别干了别干了我的小祖宗!你可快歇歇吧!这挑完水后又是劈柴又是做饭的,你肯定累坏了,你没累坏姐姐眼睛都累坏了……”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完这话之后,小孩的动作似乎更迅速了,没一会儿功夫又干了不少活。 杨羡鱼彻底麻了,干脆闭嘴不再说话。 她搞不懂,这小孩明明看上去只有十岁左右,为什么要干如此之多的活,或许就是因为活太多,所以才连和她搭话的时间都没有。 瞅了一眼在厨房里烧火做饭的小孩,炭灰似乎让那张小脸蛋更脏了些,黢黑黢黑的,都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正想着,厨房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的人声。 这动静不小,杨羡鱼一个激灵,立马直起身子,朝外张望。 几个十几岁的少年有说有笑走了进来,一身布衣,但不难看出,是修士打扮。 杨羡鱼瞬间想起了什么,侧首回望,果真发现小孩身上穿得也与他们是一样的衣服,只不过因为活干太多,又脏又破,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饭做好没?” 和方才有说有笑的态度截然不同,几个少年在看向小孩时皆是一脸不耐烦,看向他的眼神也带着一种鄙夷和嫌弃。 不过除了小孩,几人似乎都没注意到这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不,准确说是另一个鬼魂的存在。 杨羡鱼这才头一次听见小孩开了口,声音沙哑又低沉,但仍带着孩子的软糯感:“做好了。” “做好了就赶紧端上来,万一要是让师尊他们等急了,有你好果子吃。” 小孩连忙点点头,放下手里的柴,用力把掌心在布衣上抹了抹,似乎是要让手变得干净些。然后小心翼翼地端起桌子上一盘做好的饭菜,朝外走去。 因为注意力全在饭菜上,小孩并未看见身边那几个少年忽然对视了一眼,扬起一个恶劣的笑容。 就在小孩跨出门槛的瞬间,其中一个少年悄悄伸出了腿。 随着盘子清脆的碎裂声,小孩重重摔倒在地。周围几个少年立马哄堂大笑,有人阴阳怪气道:“你没长眼睛吗?这也能摔倒?好好的一盘菜毁了,看师尊怎么责罚你!” 小孩从地上慢慢爬起来,也不顾满身菜汤,抬手便去捡散落的盘子碎片。 杨羡鱼在旁边看着,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见小孩没有自己预想中的反应,又有人道:“萧清明,你要是再这么笨手笨脚,我就告诉师尊,让他把你逐出师门。” 萧清明?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杨羡鱼瞳孔一缩。 是她知道的那个萧清明吗?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小孩,他一下子就慌了,扬起一张小脸,低声下气地恳求道:“我很快就会把这里处理好,请各位师兄不要让师尊把我逐出师门。” 这个反应不错。 几个少年再度对视一眼,有一少年笑着走出来,“好说好说,毕竟是同门,师兄们帮你保守这个秘密就是了。” 小孩松了口气。 “不过……”少年脸上的笑忽然变得恶劣起来:“保守秘密也是有条件的。” 小孩咬了咬牙,握住碎片的手轻轻颤抖:“师兄请说。” “这粮食都是百姓辛苦耕耘得来,浪费了不好,我看它还热乎着,要不,你给舔干净吧。” 此话一出,身后几个少年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狞笑着道:“是啊,你原是萧家小少爷,平日里恐怕山珍海味,不愁吃喝,指不定会有多少浪费,如今到了这里,自该忘了你萧家的身份,更何况你萧家早就不在了……总之好好体会百姓疾苦,你今日不必与我们一同吃晚饭,地上这菜就是你的晚饭了。” 说完,几人进屋将桌上剩余的饭菜端走了,走前还不忘叮嘱道:“今天就不让你上菜了,若是我们回来,发现这地上的菜没舔完,明天便将你逐出师门。” 小孩低低地应了一声。 几个少年渐行渐远,杨羡鱼收回目光,转头一看,发现小孩竟真的趴在地上准备舔那些饭菜,忍不住道: “不是我说,你还真打算去舔啊?” 眼看小孩不听劝,杨羡鱼再次气急,霎时也忘了自己不过是个魂魄,迅速朝对方冲过去。 这不冲不要紧,一冲,便没刹住闸。 “我说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她开口,被自己的声音惊了一下。 这声音分明就不是她的,是小孩的。 小孩似乎也被惊到了,愣了一会儿,才懦懦开口道:“你……” 杨羡鱼低头看了一眼,顿时了然。 “我现在正附在你的身体里。” 小孩面色瞬间煞白,身体止不住发抖:“你是,是什么人?” 杨羡鱼“啧”了一声,尝试了一下,发现魂魄能从小孩的身体里抽离,于是慢吞吞出来,重新飘在半空中: “现在知道问我是什么人了?之前跟你搭一下午话了,你可是连理都不理我。” 小孩望向她所在的方向,迟疑道:“我原以为,你是师兄他们……” 后半句话没说完,但杨羡鱼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以为我是你师兄们派来整蛊你的?所以连话也不敢搭?干活还那么卖力?怕我惩罚你?嗯?” 小孩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垂下头:“师兄他们会很多东西,又有修为,所以我……分辨不出来。” 师兄们总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整他,有时甚至防不胜防,而且一反抗,他们就会使用更加恶劣手段,于是久而久之,他便不再反抗,也习惯了默默承受。 他本以为,今日之事也是师兄们在整他,可直到刚刚那一幕发生,他才发觉到有些不对劲。 杨羡鱼不信:“怎么会分辨不出来?你那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师兄,修为再怎么高,难道还能操纵一个人的魂魄不成?” “魂魄?”小孩望向她,清澈的眸子里尽是迷茫:“可我见你,只是一个球。” “球?!你才是球!你全家都是球!”杨羡鱼道:“姐姐我可是修仙界第一美女,怎么会是个球?” 小孩似乎被她的语气吓到了,半晌,才又小心翼翼地开口,带着一点倔强: “就是个球。” 而且还是个会说话的球。 杨羡鱼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那你给我具体说说,我是个怎样的球?” “白色的,会发光……”小孩仔仔细细看着她,长而翘的睫毛颤了颤:“很漂亮……” 杨羡鱼想了想,八成是这小孩修为太低,暂时看不到她的灵魂本体长什么样。 不过小孩最后的话令她很满意。就算变成球,她也是最漂亮的那一个球。 “我现在确定了,”杨羡鱼道:“你这小孩如此废物,连我的本体都看不到,必不可能会那些邪术。” 听到“废物”二字,小孩的眼皮耷拉下来,看着有点沮丧。 杨羡鱼瞧着他的反应,这才意识到刚才的话可能说得重了些,眼前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抗压能力可没有自己这条老咸鱼强。 “怎么?这就难受啦?”顿了顿,有些不太熟练地伸出手,在小孩脑袋上拍了拍:“咳,我性子直,说话向来都是简单直白粗暴,你大可不必往心里去。” 小孩只能感觉到自己脑袋顶被白色的球球轻轻碰了碰,料想对方可能是在安慰自己。 “你没说错,我确实是个废物,”他低声说道:“师兄们也都说我是个废物,因为我现在连聚气也学不会。” 聚气,顾名思义,聚集灵气,乃是修仙的门槛,只有聚集灵气于丹田,才能慢慢由内而外,修炼出灵力。 许多普通人甚至连这道门槛也摸不到,这孩子估计也是其中之一,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修仙。 杨羡鱼在心中连连叹息,不过她倒是不能体会这种普通人的烦恼,谁叫她从一出生就是个天才。 两岁聚气,四岁练气,八岁筑基,十二岁结丹,十六岁元婴,二十岁化神,二十五岁时半只脚已经踏入渡劫,只差一步登天,成为真正的仙人。 这种修炼速度,世上能与她平分秋色的,也只有上官陵,以及——修魔的萧清明。 等等,说到萧清明…… 杨羡鱼猛地看向小孩,动了动唇: “我刚刚听他们说,你叫萧清明?” 小孩点了点头。 杨羡鱼的呼吸莫名急促起来:“哪个萧?哪个清?哪个明?” 小孩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答道:“风萧萧兮的''萧'',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清''和''明''。” “……” 杨羡鱼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 “萧清明你个老狗贼!还本小姐命来!” 第3章 小时候的魔尊 想要拥有修为吗? 小孩被这一吼吓得差点魂都没了,一溜烟跑回厨房,躲在柴火堆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用半只眼睛瞧着她。 杨羡鱼看着他蔫了吧唧,瑟瑟发抖的模样,心头那股无名之火压下去不少,待稍稍冷静下来,转念一想,眼前这孩子虽然和萧清明同名,但却不一定是萧清明本人。 还是得先把一切真相搞清楚,比如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以及,这孩子到底是谁。 “抱歉,”杨羡鱼臭着脸道了歉:“你和害我一命呜呼的混球一个名字,我一个没忍住,便朝你发了火。” 听她道歉,小孩才稍微壮了壮胆子,慢慢问道:“你真的已经死了吗?” 杨羡鱼道:“自然,我如今这状态,除了死亡不会有第二种解释。” “那你为何会死?” “本小姐本来在活蹦乱跳地嗑瓜子,可是突然有个混蛋突然朝我撞过来,”杨羡鱼咬牙切齿道:“恐怕现在我的尸骨都被烧成灰了。” “那……那个混蛋为什么要撞你?” “谁知道呢,”杨羡鱼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或许是实力不济,被人打飞时好巧不巧撞上我,又或许……只是自己找死。若是前者也就罢了,算我倒霉,可若是后者,没个十年脑子有病,干不出来这事。” 说罢又冷哼一声:“可恨我死得如此草率,不知道会让我杨家沦为多少人的笑柄。再者……如今这修仙界大不如从前,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出过真仙了,我本半只脚踏入渡劫,若是登仙,必能带领修仙界重新步入辉煌,然这一撞可好,修仙界的半个未来便没了。落在上官陵身上的担子又要重不少……” 小孩听得一知半解,迟疑道:“你真的有这么厉害吗?若是这么厉害,为何不能再次活过来?” “你真当有那么容易活过来?”杨羡鱼道:“夺舍这种阴损之事我可干不出来,不过若非如此,人死不能复生,如今我能留个魂魄在世,已经算是不错了。” 而且说来也是幸运,她的修为可是半点都没丢,只是少了具躯壳。 “不,”小孩突然道:“人死是可以复生的。” 杨羡鱼“哦”了一声:“你如此肯定人死可以复生?为何?” “没有什么原因,”小孩轻声道:“是我自己笃信可以复生。等我有了修为,一定能够找到让我父母复活的办法。” 孺子不可教也。 杨羡鱼摇摇头,不过这孩子年纪轻轻,双亲便已经去世,也着实可怜。 但她如果没记错的话,萧清明那混蛋好像也是幼时丧父又丧母? 杨羡鱼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你那群小师兄说,你原先是萧家小少爷?是哪个萧家?” 提到自己的家世,小孩的眼神黯淡下来:“东郡萧家。” 杨羡鱼眸光陡然一沉,接着追问道:“你的父亲,可叫萧之衍?” 小孩抬起头,惊讶道:“你怎么会知道?” 她当然会知道,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东郡萧家。 萧清明那点历史,修仙界无人不知,其父萧之衍,其母苏明月,皆死在他七岁萧家被灭门那个晚上。 萧家本也是大家族,而萧清明更是如她一样的天纵奇才,甚至早她一步,七岁巩基。 他原本可以在修仙这条路上走得更远,然而就在全家被灭门那天,经脉被废,丹田被毁,成了一个废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在外流浪三年,又被人用“我可以治好你的经脉”骗去了一个名为“千秋宗”的小门派。 这门派小的可怜,野心倒是很大,原本带萧清明回来就没安什么好心,只是为了得到他萧家宗族传说中的秘境地址,去秘境中掠夺宝物罢了。 可怜这萧清明,还以为自己恢复修为和报仇有望,强忍着浪费了三年时间,直到发现被骗,才怒不可遏直接堕了魔,屠了师门,从此在修魔的歪路上一去不复返。 杨羡鱼没说话,连飘在空中的身体也不再懒懒散散,厨房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现在她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了,眼前的这个孩子,就是魔头萧清明本尊。 杨羡鱼道:“现在是元煕多少年?” 萧清明乖乖答道:“元煕七年。” “你在这千秋宗待了有多久?” “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宗派的名字?”萧清明先是一惊,随即道:“我才来这里三个月。” 果然。 杨羡鱼面上不变,心中却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竟然回到了萧清明少时,而且魂魄还不得不与他捆绑在一起。 或许……杀了他,自己就能自由了。 更何况别人也就算了,偏此人是萧清明,将来修真界的大祸患,若是不除,日后必定后患无穷。 她眯起眼睛望向眼前的孩子,打量了一会儿,刚想考虑从哪里下手比较好,门外忽地又响起了脚步声。 听上去好像是刚刚那帮少年吃完晚饭回来了。 萧清明也听到了,脸色登时一变,从柴火堆里跳出来,对杨羡鱼道:“你快点躲起来,不要让他们发现你。” 说完先一步护在杨羡鱼身前,面带警惕地瞧着外面。 杨羡鱼心中觉得很好笑。 先不提那群人根本看不见她,就算看见了,就萧清明如今这小身板,能护住她么? 她懒懒地撩起眼皮子:“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发现我?” “若是他们发现你,必然要去告诉师尊,我师尊可厉害了,万一将你当作邪物收了可怎么办?那你便不能复生回家,也就见不到自己的爹娘了。” 杨羡鱼听完这段话,有片刻的怔愣。 她走神的时候,外面的人已经进来了。 “萧清明?!你人呢!”几个少年恶狠狠地进来:“让你将地上的饭菜舔干净,如今这地上怎么还有?” “你竟敢不听师兄们的话,信不信我把这一切告诉师尊?” “我……”萧清明慌了神,“还没来得及……” “没来得及……我看你是根本就不想舔吧?竟然敢忤逆师兄?!” “看来不给你一点教训是不行了。” 几人说着说着,就要动手。 萧清明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却并未逃开,而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似乎是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恰在此时,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算了。” 下一刻,几个少年齐齐被甩飞到了门外,趴在地上疼得嗷嗷叫。 “你——!”有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指着萧清明骂道:“你居然敢打我们!” “不对!”又有人道:“萧清明他连聚气都不会,怎么可能有如此强大的灵力?这一定是邪术!我们得回去告诉师尊!” 这话提醒了其余几个少年,对啊,萧清明根本就是个经脉寸断的废物,怎么会有灵力?这其中必有蹊跷! “你,你给我等着!” 几人撂下一句狠话,揉着伤处拔腿就跑,生怕落后一步,仿佛萧清明是什么洪水猛兽。 “糟了……” 萧清明望着跑向远处的几人,蹙起眉头。 杨羡鱼飘在半空中,漫不经心道:“有什么好糟的,不就是被逐出师门么,怕什么……” 她话未说完,就被萧清明打断: “我说的不是这个,若是他们将这一切告知师尊,师尊发现你该怎么办?” 他的神情不似作假,脸上的关心和担忧真切,一下子就把杨羡鱼剩下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靠。 杨羡鱼暗骂一声,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下不去手。 刚才也是,萧清明句句皆为她着想,即便现在,他担心的也是她会不会被发现,而不是自己会不会被逐出师门。 “我改主意了。”杨羡鱼道。 萧清明一脸茫然:“什么主意?” “本小姐决定先留你一命。” 萧清明:“……” 原来真正的危险并不是外面那群人,而是自己身边这个女鬼。 杨羡鱼道:“你那师尊马上就会来了,虽然本小姐不怕他,但是亦不想多生事端,你快离开这里。” 萧清明道:“我不。” 杨羡鱼不解:“你在这里的待遇,自己又不是不清楚,整天受尽折磨和凌/辱,为何还要继续待下去?” 萧清明垂下眸子:“可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师尊好心收留我,还答应帮我修补经脉和丹田,我怎能离开?你还是快走吧,不用管我,我跟师尊认个错,或许他便会原谅我。” “你个榆木脑袋!” 杨羡鱼简直快被他气个半死。 这看来之前说对了,这人的脑子准是有毛病。未来的萧清明性格阴鸷,杀伐果断又残忍,怎么儿时却如此软弱又……温柔。 “你那师尊根本就是在骗你,”杨羡鱼道:“他救你并非是好心,而是为了你萧家的宗族秘境。” 萧清明一愣:“宗族……秘境?” 杨羡鱼来不及跟他解释许多,又道:“总之是有目的地接近你,你若不信,我可以帮你看清他的真面目。” 想起刚刚能附身在萧清明身上,杨羡鱼灵光一闪,趁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抓准时机进入他的身体。 “暂且将你的身体借给我一会儿……” 厨房门被“哐当”一声撞开—— “萧清明你个小兔崽子,给我滚出来!” 一个身形削瘦,身着道袍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身后跟着萧清明的那群小师兄。 杨羡鱼“哟”了一声,上下打量男人一眼:“看着倒是人模狗样的。” 不过这在男人眼里,就是萧清明在骂他“人模狗样”。 “你说什么?!你给我滚过来!” 感受到身体有种不由自主想走过去的冲动,杨羡鱼忙稳住身形,料想八成又是萧清明想要认错,低声嚷道:“不是说了让你把身体借给我,乖,听话。” 萧清明不动了。 杨羡鱼继续开口道:“如果没记错,你是叫仲舟吧?同时也是这''千秋宗''的掌门。” 这修仙界的八卦和秘闻就没有她杨羡鱼不知道的,连萧清明堕魔后第一个杀的人叫什么她都记得,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个男人。 叫“仲舟”的男人沉着脸:“放肆!竟然敢直呼师尊名讳,你这逆徒还不快给我跪下!” 杨羡鱼懒得理他,直奔主题道:“你带萧……咳,带我回这千秋宗,可是为了我萧家的宗族秘境?” 听到“宗族秘境”四个字,仲舟的双眼陡然一亮,脸上露出贪婪的神色:“你知道秘境在哪?” 舔了舔唇,又道:“萧清明,今日之事为师可以不追究,只要你将秘境地址告诉为师……” 杨羡鱼看着仲舟那张丑陋的嘴脸,笑了笑:“想要我萧家秘境,只要将我杀了,便能得到线索。” 仲舟犹豫了一下:“当真?” 杨羡鱼点点头:“萧家血脉,就是开启秘境的钥匙。” 她话音刚落,对面已然拔剑刺了过来,竟是半分犹豫也没有,甚至连她所说的话都深信不疑,当真愚蠢至极,贪婪至极。 剑锋离萧清明的额间只有分毫之差,转瞬寸寸碎裂,而持剑之人,亦是寸寸碎裂,化为齑粉。 “想跟我斗,你算什么东西?下辈子投胎好好修炼吧,别再把心思用在歪门邪道上,说不定还能赶上本小姐一个脚趾头。” 众人看着眼前仲舟的突然死亡,一脸惊骇,有人甚至晕了过去。而剩下的人,再望向萧清明时,无不惊恐万分,就像看见了一个怪物,尖叫着冲出门外。 杨羡鱼感觉大脑倏地一沉,忙将魂魄抽离萧清明的身体。 甫一离开,萧清明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额间冒汗,跌坐在地上。看那模样,倒不像是吓得,而更像是因为身体不堪重负,迅速衰弱。 杨羡鱼蹙起眉头:“看来我并不能常常附于你的身上,你这副身体太弱了,根本承受不住我的力量。” 萧清明扬起一张惨白的小脸,看看她,又将头垂下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从地上艰难爬起来,从柴火堆里捡了根棍子,一言不发,拄着一步一步朝外面挪去。 “喂,你怎么不说话?”杨羡鱼跟在他后面:“还不快谢谢本小姐,帮你认清这个人渣?像仲舟这种修仙界的败类,除了你,他还拐了不少孩子,像你的师兄弟们,若家中身世不好,便沦为他去抢掠百姓和其他修士的工具,多少年来害人无数,你还真以为你的师尊是个好人?” 萧清明忽然停住步伐,回头望向她,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尽是悲怆,看得杨羡鱼心中一跳。 “你满意了?”他道。 杨羡鱼微微一愣。 “你说得对,我是个废物,被人骗了还不知道。事实上,根本没有宗派愿意收留我,而现在连唯一的容身之所也没了……谢谢你,让我看清了我师尊他是什么人,看清他为了那什么秘境,连我都能毫不犹豫地杀掉。让我认清我根本无法修复经脉,也没有办法为我父母报仇。” 杨羡鱼哑口无言。 活了二十六年,她头一次体会到“后悔”这种心情。 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问心无愧,是她处事的信条。 可现在她问心有愧。 因为她伤了一个人的心,尽管这个人是萧清明。 仲舟虽该死,但她杀人时却没有半分考虑过萧清明。 — 杨羡鱼知道,自己的修炼方式和别人不一样。 有人修剑,有人修体,有人修器,有人修丹……可无论哪种,都是找准一个方向,靠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和感悟提升自身境界。 可杨家为了锻炼她,从她八岁巩基,便将她丢到了古战场。 古战场,乃是当初仙魔大战时的战斗之地,亦是埋骨之地,因为血腥气太重,便滋养出了不少邪物和妖兽,有时甚至能遇上魔修。 整整十二年,她是古战场从里面杀出来的,一步步提升自己的修为境界,二十岁化神,比上官陵还要早半年。 可人家上官陵是剑修,杨羡鱼并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修,毕竟她只会杀人,只要能将人杀死,管她是个什么修。 刚从古战场里出来的时候,杨家为了让她散去自己身上的戾气,可没少费工夫,后来虽然是变成了一条咸鱼,但骨子里的杀气以及果决的性格可是一点都没变。 也正因此,她才会毫不犹豫地将仲舟除掉。 毕竟在古战场上,可能只因为半分犹豫,垂死的敌人就会反扑上来。 可如今,她犹豫了。 起先是犹豫着没将少时的萧清明杀掉,其次,就是现在心里对他莫名产生出的那点儿愧疚。 杨羡鱼寻思着,她想要给萧清明一点补偿。 可想来想去,最好的补偿,便是修复萧清明的经脉和丹田,让他拥有修为。 等等?!拥有修为? 脑海里有些东西极快地闪过去,被杨羡鱼抓住。 对啊,若是拥有修为,萧清明这小子岂不是不用堕魔了?若是不必堕魔,那未来的魔尊萧清明,自然也就不存在了,修真界的祸患就这般轻易化解了。 杨羡鱼眼睛一亮。 她他娘的可真聪明! 杨羡鱼看着一路都不吭声,只知道朝前走的孩子,心里一虚,慢慢飘到他的正上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小清明~~” 萧清明没理她。 杨羡鱼又叫了一声:“小清明~你想不想修复经脉和丹田呀~” 萧清明拄着木棍的手一顿。 第4章 去苍澜宗吧!少年! 干嘛对我这么好…… 眼见他上钩了,杨羡鱼又道:“我曾听闻有一种丹药,名唤''返生丹'',可以生白骨,活血肉,将死人复生,自然也能够将你断裂的经脉和被毁的丹田修好……” 萧清明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她的诱惑,问道:“真的有这种丹药吗?” “这……”杨羡鱼想了想:“这事是上官陵告诉我的,他的话应该不会有假,据说,返生丹就在这苍澜宗的''丹阁''。” 萧清明看了她几眼,道:“那你岂不是也需要返生丹?” 杨羡鱼一愣。 只听萧清明接着道:“如果这返生丹可以再创造一具躯体,你就能够复生了。” 杨羡鱼听得心中微微一动,嘴上喟叹道:“你的关心我心领了,但我的状况可不是一枚返生丹能解决的。这返生丹只适用于修复残躯,医活将死之人,亦或者魂魄还未离体之人,可我……”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摊开手:“你也看到了,我连肉身都没有,只余魂魄,丹药于我而言根本无用。比起我,你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吧,别总为别人着想,我跟你非亲非故,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说真的,杨羡鱼有点不适应这种旁人处处为她着想的情况。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来有往,才是为人处世之道。 且不说成年的萧清明,现在的小清明与她可是无冤无仇,平白无故对她这么好干嘛? 萧清明不知为何有点不太高兴,虽然小小年纪便懂得把心思藏起来,看似一副老成模样,但到底还是太嫩,杨羡鱼一眼就看出了他低落的情绪。 “怎么?又不高兴了?”杨羡鱼挠挠头:“我说什么了?” 萧清明将脸转过去,不去看她,再次朝前走去,半赌气地小声说道:“我想对谁好便对谁好,与你何干。” “哟,”杨羡鱼气笑了:“我说你这小孩,被你师兄弟欺负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出,怎么面对我还敢反驳和赌气了?” “我……”萧清明一噎,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偏又奈何她不得。 “算了,不逗你了,”杨羡鱼懒洋洋道:“总之你就告诉我,你想不想要这返生丹?” 萧清明点点头:“自然。” 只是当他想起苍澜宗,又忍不住垂下眸子:“可我要如何得到这返生丹?苍澜宗是天下第一大宗,就算只是打杂的下人,也有巩基以上的修为,像我这种废人是进不去的。” 进都进不去,更遑论进入丹阁得到丹药。 “啧,”杨羡鱼道:“谁让你进去只当一个打杂的下人了?要进去,就堂堂正正地进去。” 萧清明一怔:“可我……” 杨羡鱼叉腰,绕着他飘了一圈:“你不是还有我呢嘛?” 萧清明听懂了她的意思,“你是想……附身在我身上?” “当然了。就凭我这修为,别说进去当个亲传弟子了,就算是当个长老也绰绰有余。” 萧清明抿了抿唇:“我不要,这是作弊,对其他人并不公平。再者,借助你的力量,而非我自己的力量,我过意不去。” 杨羡鱼挑起眉:“想不到萧清明你少时竟还是个正人君子?不过都到这种时候了,还分什么你我,趁早搞到返生丹才是正事。” “……虽然时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你对我的误解很深。”萧清明道:“或许是因为那个与我同名同姓,却害你意外身陨的人。” 十岁的萧清明有点聪明过了头,不愧是未来要长成大魔头的人物。 “是受了点他的影响……” 杨羡鱼缓缓道:“不过你有个屁的力量,要靠你自己的力量进入苍澜宗,怕是下辈子都不可能。” “所以,”萧清明抬起头望向她,眼神坚定:“你快走吧,去到你该去的地方,去投胎吧,不要管我了。” 杨羡鱼心道:我投你奶奶个腿儿。 “小祖宗,”她哀嚎了一声:“我他娘的要是能走早就走了,谁想管你,我这不是连离开你都不行才会跟着你嘛。” 萧清明惊讶:“怎会如此?” 杨羡鱼咬牙切齿:“还不是得问……” 刚想说“还不是得问你”,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变成了:“还不是得问萧清明那个孽畜!” 萧清明:“……” 明明知道骂的不是自己,却又感觉骂的还是自己。 “那现在该怎么办?”萧清明道。 “反正我现在也离不开你。”杨羡鱼道:“总之就先将你的修为恢复吧。” 刚好也能监视小时候的萧清明,避免他走上歧途,至于她自己,只能另想办法,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接着道:“你既不愿意用我提供给你的方法,那么我便再想一想,用其他法子帮你混入苍澜宗。” 萧清明抿起唇,略带歉意地笑了笑:“麻烦你了。” 末了又诚挚道谢:“谢谢你。” 杨羡鱼摆手:“不必,也是为了我自己,说不定苍澜宗里有什么秘密卷宗,里面记载的一些法子可以帮助我摆脱现在的状态。” “不过……”她话锋一转,变得玩味起来:“你怎么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骗你?毕竟于你而言,我可是个来路不明的女鬼。” 萧清明动了动唇,还未说话,只听杨羡鱼忽然又轻笑一声: “但我瞧你也只能信我了,毕竟我都已经把你师尊杀了,你在这世上举目无亲,只能依靠我……” “不是这样。”萧清明打断她:“虽然你是个说话刻薄的女鬼,但心地却是善良的。” 杨羡鱼:“???” 说话刻薄?心地善良?这到底是在骂她还是在夸她? 萧清明微微垂首,轻声道:“而且在我父母去世后,你是第一个对我好,关心我的人。杀人一事,也是为了我。所以我……愿意信你。” 他想起初见时,小光球伴随在他身边聒噪的样子,心里止不住一暖。 自从父母离世,他身边再无人陪伴,而来到千秋宗后,这里的师兄们皆是些身世苦命的孩子,家中贫寒,从小就对富人子弟深恶痛绝,认为如今天下,都是富贵显赫之人剥夺了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他们理应夺回来。 而他原先出身萧家,故而师兄们对他也带着莫名的恨意,百般欺他辱他。 直到他遇见眼前之人。 她使他免于师兄们的欺负,免于仲舟的毒手,给了他希望,跟在他身边。 所以,他愿意信她。 杨羡鱼十分困惑。 恕她直言,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种人,活像一朵洁白无暇又惹人怜爱的小莲花。 而这朵小白莲居然是少时的萧清明。 除此以外,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很难想象,萧清明小时候过得这么惨。 正想着,只听那厢萧清明又道: “还未问过姑娘姓名。” 他能听出光球的声音是个姑娘的,而且清脆如流水淙淙,婉转如夜莺啼鸣,娓娓动听只余带着些许跳脱,正儿八经时又分外清冷。 不知道是个怎样的姑娘…… “姓杨,名羡鱼。”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萧清明道:“是这个''羡鱼''吗?” 杨羡鱼颔首,想起来他看不到自己,又道:“对。这就是本小姐的名字,记好了。” — 由千秋宗一路向西,绕过几个山头,便能看到一个小镇子,这镇子名叫苍梧镇,枕山环水,罗峰拱秀,煞是漂亮。 远远看见这镇子的牌楼,杨羡鱼就知道,他们离苍澜宗不远了。 她垂眸瞥了眼汗流浃背的萧清明: “还有力气走路嘛?前面就到苍梧镇了,可以找个客栈先歇歇脚,反正苍澜宗又跑不掉。” 萧清明虽然小小年纪,但是脚程并不慢,只用了三日功夫便抵达了这镇子,而且山路上嫌少有人,多见野兽,他却能熟练躲避所有危险,靠野果和一些野兔之类的喂饱自己,可见在外流浪三年也不是白流浪的。 作为这一路上走过来的见证人,杨羡鱼倒觉得他是真有些可怜了,毕竟她的心也不是木石做的,再者,看到萧清明这副模样,她总会想起自己当初在古战场的那些年。 人不人,鬼不鬼,只知道一定要活下去。 “我身上没有灵石,还是不歇了。”萧清明摇摇头。 “你不歇本小姐还想歇呢,”杨羡鱼道:“你这都多少天没洗澡了,都要臭了!” 萧清明脸色一窘,小声道:“有、有那么臭吗?” 明明只要看到沿途有河,他都会稍作清理,难道是清理得不够彻底? “当然,”杨羡鱼道:“我的眼睛都要被你熏流泪了。” 说着还抽了抽鼻子,故意让他听见。 萧清明抿唇:“那,我们找一条小河……” “洗漱就算了,洗澡哪能让孩子用凉水,会感冒的,”杨羡鱼笑眯眯道:“乖,我们还是找个客栈吧~” 结果绕来绕去,还是要让他去客栈。之前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在给他下套呢。 萧清明叹了口气,“我说了,我身上没有灵石,连一件可以做抵押的物什都没有。” “听我的,你先去客栈,灵石的事情我来解决。” 第5章 你是大恶人吧 上官陵的钱袋 从前有座仙山,云雾缭绕,高耸入天,名为苍澜山,山上有琼楼玉宇,渊蜎蠖伏,名为苍澜宗。 宗里有一小少年,约莫十一二岁,白袍如雪,爽朗清举,端得是一副谦谦君子之姿。 古朴幽雅的长廊上,有仆从望着眼前的白色衣袂停下脚步,退到两侧,躬身行礼。 小少年微笑着朝众人点点头,亲和有礼的同时,步伐又快得像一阵风。 等他走后,有人低声开了口: “近日上官公子瞧着好像格外高兴?” 一人沉吟道:“我听闻,前两日上官家和杨家定了亲,公子日后要娶那位杨家独女,杨羡鱼杨小姐。传说她无论容姿还是实力都是同辈之中数一数二的,只是见过她的人鲜少,也不知道是否属实。若真属实,公子应当会很高兴。” 又有人小声道:“可我觉得以公子的性子,无论对方是谁,只要定了亲他都是开心的吧……” 话音落地,众人沉默了一瞬。 好像……确实是这样。 “好了,勿要再闲说了,活还没干完呢。” 经这么一提醒,几人闭了口,各自干起活来。 小少年来到正殿门前,遥望正殿中负手站有一人,似乎已然等他多时。 “陵儿,过来。” 上官陵应了一声,快步走到呼唤他的人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师尊。” 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同样白衣的中年男人,剑眉星目,面如冠玉,明明模样不凡,然而却不苟言笑,瞧上去十分肃穆,令人望而生畏。 此人乃是苍澜宗的掌门徐千云,号玄清道人。 “师尊找弟子可是有事?” 徐千云一看见他,一本正经的脸立马变了样,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难得露出个笑来:“好小子,为师听说你定亲了?” 上官陵蓦地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是和杨家的小姐。” 徐千云思忖道:“那孩子我几年前曾有一面之缘,拔俗脱尘,是个妙人,但就是有点桀骜难驯,不过也不是什么坏事。” 说完又看着他,悠悠叹了口气:“真是徒大不中留啊。” “师尊您就别再逗徒儿了。”上官陵白皙的耳垂不知何时爬上一丝红霞:“徒儿还要去练习剑术,若您无事,徒儿就先告辞了。” “不急,为师还有一事吩咐你,”徐千云道:“门派历来规定每五年要新纳入一批弟子,今年恰逢其会,你善御剑飞行,为师令你速将这消息散布天下,不日便开始举行弟子选拔。” “是。” 辞了徐千云,上官陵直奔苍澜山脚下不远处的苍梧镇。 虽然年纪尚轻,但是徐千云常常把各种任务委派给他,似乎有意想要磨练他,再进一步说,是想锻炼他的处事能力,好让他迅速成长,有能力成为下一任苍澜宗的掌门。 正是因为徐千云对他寄予了如此厚望,无论任何事情,上官陵都会十分上心,拼尽全力去做,为的就是不让身边之人失望。 将告示贴在镇上的告示栏上,他便迅速前往下一个地点,没有丝毫停留,也完全没有留意身边经过了什么人。 杨羡鱼余光扫了眼刚刚路过的白衣少年,不知为何,觉得有点眼熟。 不过她没接着细想,因为此刻她的注意力全在萧清明手里的钱袋上。 “诺,这不就有钱了嘛?”杨羡鱼笑眯眯道。 萧清明一晃神,看到手上突然多了个精致的钱袋,登时一惊,差点没把钱袋丢出去。 他低声呵道:“你怎么偷人钱袋?!” “哎哎,别扔啊,”杨羡鱼道:“姐姐我好不容易顺来的,哈,看这钱袋这么鼓,里面似乎有不少灵石呢,住客栈够用了。” 萧清明简直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哪怕小脸上全是灰土,也在肉眼可见得变红。 当然,是被气的。 “大丈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你这根本就不是君子之行!” 杨羡鱼挂在半空,语调慵懒:“我本来就不是君子啊,人家是朵娇花~干嘛要行君子之行?” 萧清明被她的话堵死,偏又反驳不能,差点没把自己气出内伤,半晌,两颊气鼓鼓的,沉着脸道:“你是从谁身上顺过来的,快把钱袋还回去。” “晚了,”杨羡鱼道:“那人是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少年,速度极快,这会儿怕是人影都没了,不过瞧那身衣服,应该是苍澜宗的弟子。” “苍澜宗……” 正恍惚着,耳边又传来杨羡鱼的声音: “咦,前面围了好多人啊!小清明你快过去瞧瞧!也不知道是什么热闹,要是有人打起来可就好玩了。” 在一声声急迫的催促下,萧清明只好不情不愿地往前走,边走边嘟囔: “我现在觉得或许你生前并非什么正派人士,而是作恶多端的女魔头。” 杨羡鱼听得好笑,“咋?就因为我偷人钱袋,杀人不眨眼?” 萧清明想了想:“可正派人士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杨羡鱼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暗芒,轻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摩肩接踵的人堆里是一张偌大的告示,杨羡鱼仗着自己是灵体,穿过人群,迅速扫了一眼告示上的内容,眼睛一亮,又飘回萧清明身边: “当真是天赐良机,苍澜宗过些时日要进行弟子选拔,吸纳一批新弟子进去,你刚好可以去试试,也能借机混入苍澜宗,取得返生丹。” 她本以为萧清明会高兴自己有机会进入苍澜宗,谁料这小子脱口就是: “那太好了,如此我便能找到苍澜宗那位弟子,把钱袋还给他了。” 杨羡鱼失望地摇摇头,心道这小子没救了。 只好耐着性子哄骗道:“届时你想如何还钱袋都可以,但我们得先通过弟子选拔对不对?” 萧清明点头:“确实如此。” 杨羡鱼继续循循善诱:“而在此之前,我们应该找家客栈好好休息,换身干净衣裳,吃得饱饱,这样才有精气神儿去干架,对不对?” 萧清明再度点头,但他不傻,忽然意识到什么,复又摇头,把手里的钱袋紧紧护在胸口:“就算如此,也不能不经允许,随意使用他人钱财。不问自取便是偷。” 杨羡鱼心道:操。 如果有身体,她几乎已经能感觉到额上青筋在跳动了。 “我们这不叫偷,只是暂时借来用用,等以后挣到了灵石,再放入钱袋里还回去不就行了,别这么固执嘛~再说了,如今你这身打扮就像个叫花子,说不定人苍澜宗连大门都不会让你进,进不去,又如何还钱袋?” 她说得不无道理,萧清明有点动摇了。 杨羡鱼瞅准时机,再添一把火:“乖,先听姐姐的,你看这天都快黑了,再等下去说不定客栈连间空房都没了。” — 若是将钱袋一并拿出来,以萧清明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难免不被怀疑是从哪里偷来的,所以杨羡鱼让他只拿出一点点灵石来,然后装装可怜,说自己孤身一人,风餐露宿来苍梧镇寻亲,身上只剩下这点盘缠,看看是否有好心的客栈伙计会让他入住。 萧清明哪里说过谎话,再加上良心过意不去,杨羡鱼磨了好一会才让他同意,说完感觉嘴皮子都要磨破了,这辈子没这么心累过。 她做不来劝人的事情,一向都是但凡有人不听劝,直接一顿捶,捶到乖乖听话为止。再有杨家大小姐的身份加持,也没遇见过几个敢忤逆她的人,前半生可谓是顺风顺水。不过可能就是因为太顺了,老天爷看不过去,所以派了萧清明来惩罚她。 不得不说,苍梧镇不愧是仙山脚下滋养出来的一块风水宝地,不仅人杰地灵,民风也甚是淳朴,询问了几家,还真有好心的客栈同意萧清明留下来,甚至因为过于同情他的遭遇,还扬言不要灵石。 萧清明抿了抿唇,一脸倔强地踮起脚尖,小手摊开,把几枚灵石仔细放在桌上,随后转身噔噔噔跑上楼梯,小短腿溜得极快。 刚进屋,看见整洁的地面,他又担心给人踩脏了,于是把草鞋脱下来,赤脚走路,哪料不脱还好,一脱,便留下一串乌黑的脚印。 原来是草鞋早就在路上磨损得差不多了,鞋底都破了不少处,只是萧清明走了太多路,脚上茧子太厚,感觉不到脚掌早已和地面亲密接触。 这么看来,他穿不穿鞋也没什么区别。 杨羡鱼瞧着地上那串黑脚印,笑得前仰后合,就差没发出猪叫: “哈哈哈你这还不如不脱鞋呢。” 萧清明站在原地不敢动,有点无所适从。怕再走路又会弄脏其他地方,桌椅和床铺都是干干净净,他也不敢坐,只好就这么站着。 杨羡鱼笑着笑着,品出了点可怜巴巴的滋味来。 再看眼前神色低落的小小少年,终于止住笑声,咳嗽一声:“咳,小二肯定马上就会送热水上来。届时你好好洗洗就没事了。”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一阵敲门声。 “小客官,咱给你送了桶热水上来,还有点伙食随后送到,留着你晚上打尖。” 说完推门进来,端着一海桶的热水,像是害怕萧清明不够洗,又道:“若是用完了就唤一声,咱再给你添点。” 随后还特贴心地送了套干净的布衣过来,虽然像是旧的,但有的穿就不错了。 萧清明整张小脸如煮熟的螃蟹,红透了,声如蚊蚋道:“谢、谢谢。” 杨羡鱼看戏般旁观着,尤其看到那桶水,不知为何觉得更好笑了。 通常萧清明洗澡的时候,杨羡鱼就离得远些,背过身不去看他,这几乎是两人间无声的约定俗成,毕竟男女有别。 不过这次并非野外,客栈房间里有个屏风,遮挡了视线,除去萧清明洗澡的地方,她可以四处乱逛,不用拘束着自己。 于是杨羡鱼就盯上了那张柔软的床。 虽然感觉不到,但她还是一个猛虎落地扑了上去,然后打了个滚,喟叹道:“这家客栈真不错,虽然小是小了点,也不够精致,但是服侍得到位,若是我在这里住店,少说也要给五十枚灵石做小费。” 五十枚灵石,早就远超了住店的钱,甚至是它的十倍不止。 萧清明在屏风后面听着,沉默了半晌,开口道: “你知道有什么方法能够迅速获得灵石吗?” 杨羡鱼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简单,去大街上打劫。” 萧清明:“……” 杨羡鱼道:“你要是不喜欢,还有别的办法,坑蒙拐骗偷,看你选哪个?” 第6章 三个问题 那年初见,一眼惊鸿…… 萧清明:“请问有没有正经人用的挣钱法子?” 杨羡鱼:“我看着不正经?” 萧清明没有回答,显然是避开了这个问题,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氛围。 杨羡鱼又道:“你把话说清楚,不然这事没完。” 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萧清明咬咬牙:“哪有人教唆小孩子好事不干,净干坏事的,我觉得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杨羡鱼冷哼一声:“说我是好人的也是你,说我是坏人的也是你,敢情我是个什么人,单凭你这一张嘴就能下定论?” 她吊儿郎当地躺在床上,不慌不忙解释道:“姐姐刚才是在试探你,若你真的听了我的话去作恶,说明你心志压根不坚定,心智不坚,才易堕魔,毕竟就凭你现在的身体,参加了弟子选拔也绝对会被刷下来,心急便容易走歪路,万一一不留神修了魔道,那我可就功亏一篑了。” 一番话点醒了萧清明,他瞬间就悟了。 “原来如此,是我错怪了你。” 话说得冠冕堂皇,似乎有理有据,可事实却是,从头到尾,杨羡鱼就是在耍他,她就喜欢看萧清明吃瘪又心甘情愿向自己道歉的样子。 她听着耳边充满歉意的声音,恶趣味一下子又涌了上来,语气嚣张道:“现在才知道错了?跪下来给我磕两个头我就原谅你。” 萧清明:“……” 听听,这话是好人能说出口的? 他怀疑自己被耍了。 屋内响起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动静不小。 微凉的夜风自屋外灌进来,浸染银月光辉,摇得屋内烛火几番曳动。 杨羡鱼勾了勾小手指,窗户轻轻阖上,阻隔了习习凉风,与此同时,少年小小的身影从屏风后面转出来。 素衣难掩一副好颜色。 看着那张被洗得干干净净,而今稚嫩而又精致的小脸,杨羡鱼愣了一下,眼前恍惚间闪过一张惊心动魄的脸。 三千青丝随风张扬,拂过皙白的脸庞,眼尾微微泛红,春山墨眉紧紧蹙着,一眨不眨地盯住她。 红眸里的阴翳狠戾不销,像是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色,几乎下个瞬间她便能闻到腥味,可一晃眼,又像是暮色晚霞,绚烂到夺人眼目。 无论如何,透着一股宁折不屈的倔强,让人忍不住想将他狠狠踩在脚下,折断他的脊梁,践踏他的风骨。 她几乎料想到,那将会是何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快意。 这便是杨羡鱼第一次见到萧清明。 彼时他正与上官陵进行第一次决斗,两人皆身负重伤,且上官陵隐隐有落于下风的迹象。 但凡决斗,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不允许他人插手。 但杨羡鱼关心则乱,忍不住释放了些许自己的威压,意在震慑萧清明。 毕竟大业未成,她决不能让上官陵死在这里。 可仅仅一瞬,萧清明就察觉到了,并且敏锐地找到了她藏身的地方。 未震慑他人,反被他人震慑,说来也是惭愧,然而杨羡鱼确实被那样的眼神惊到了,她甚至读懂了其中的意思: ——若你敢插手,我便连你一并杀掉……你大可以试试。 杨羡鱼只好按捺下来,面无表情地收了威压。 而自那以后,她就对萧清明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身世背景,秘辛传说一概不落,尤其喜爱研究——如何杀了他。 记忆里那张脸慢慢与眼前的小脸重合,杨羡鱼逐渐回神,看少年慢慢朝自己走过来,不知为何,一瞬间鬼迷了心窍,脱口而出: “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萧清明怔了一下,倒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这么突然?” 杨羡鱼突然有点烦躁:“你只需要回答愿意,还是不愿意。” “不愿意。” 萧清明摇摇头,爬上床,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扯了扯被子盖上,似乎想睡觉。 小小一张床,杨羡鱼占据了正中间,饶是这样,萧清明还是距离她有小半米,像在刻意保持距离。 “为什么不愿意?”杨羡鱼滚到他身边:“你离我这么远干嘛?” “男女授受不亲,”萧清明一边说,看她过来,又忙往另一边挪。 杨羡鱼哼了一声,去扯他的被子,萧清明不堪其扰,终于有点恼了,说道: “难道不是你说的,我只需要回答愿意还是不愿意,至于个中原因,我还需要向你解释吗?” “修行这东西,我只教我徒弟。” “你可以教我修行?”萧清明气笑了:“你明明一直都在耍我,而且把对害你死亡的那人的怨气撒在我身上。” “哪、哪有,你们俩我分得很清楚的好不好!” 萧清明咬牙切齿:“你说话声音还敢再心虚点嘛?” 杨羡鱼不说话了。 就在萧清明以为她彻底安静下来了,自己走了这么久的路,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的时候,杨羡鱼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头发没擦干,这样睡会生病。” 萧清明重重叹了一口气。 “习惯了,有时候能匆匆洗个澡就不错了,活那么多,哪有功夫再去擦。” 杨羡鱼知道他在说自己当初还在千秋宗的时候,但现在可不一样了。 她抬手捏了个诀,萧清明的头发瞬间干了。 萧清明自然感受得到,心里又想笑又无奈。 自己是个孩子也就算了,怎么杨羡鱼这么大的人了,也还依然孩子气,若是不知道她比自己年长,萧清明甚至觉得她是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 杨羡鱼的示好一直都很笨拙,又很强硬。比如直接把仲舟杀了,比如直接抢人钱袋给自己,又比如现在。 世人都言女子心思细腻,温柔如水,他不禁怀疑自己身边这个,性别真的为女? 正想着,那边再度传来说话声,只不过这次稍稍有点严肃。 “萧清明,你认为,何为''修仙''?” 萧清明仔细想了想,实诚答道:“不知。” 杨羡鱼静静等着他思考完,又抛出第二个问题: “那你认为,人为何要修仙?” 第二个问题一抛出,萧清明脑中灵光一闪,迟疑着道:“你问的这几个问题……” “哎呀,被你看出来了,”杨羡鱼笑道:“这是当年第一位修仙之人,也就是修仙界所有人的祖师爷——水枫初,问出来的三个问题……” 萧清明接着她的话道:“古籍有载,一问何为修仙,二问为何修仙,三问如何修仙。传说祖师爷规定,凡是他门下弟子,须得答出这三个问题,才可被准许修仙。” “小清明看过的书可真多,”杨羡鱼叹了一声:“然而从祖师爷去世之后,再无一人能够毫不犹豫且完整回答出来这三个问题,除了……咳,总之,后世慢慢也便废除了这个规矩,大家只管埋头苦修,成了仙再说。” 况且她始终觉得,可能这也是后世成仙者寥寥无几的原因之一。 只盲目追求成仙,而越是急于求成,则越难成事。 想到这里,她看向了萧清明。 其实刚刚她有话没说完,这三个问题还是有人答出来的,只不过那人……是萧清明。 一个魔界之人,回答出了如今大多修仙之人都答不出的三个问题,这无疑是一种讽刺,更何况,他本就是以嘲讽的语气说出了答案,把各大宗派那些自诩长老前辈之人的胡子都给气歪了。 毕竟有些人连古籍都没研读过,更别提知道这件事了,他们只知道有水枫初这么个人,好像是传说中的祖师爷。 那时的萧清明,不过二十出头,年轻气盛,敢骂天地,就如同寒芒出鞘,刃过血溅,几乎无人敢与其争锋。 虽然未曾亲眼看到过他用轻蔑无比的语气说出那三个答案,但她至今都记得他的答案。 “我常听人说,若是成仙,便能与天地同寿,拥有无尽的力量,摆脱为人的命运。” 稚嫩的嗓音把杨羡鱼的神思拉扯回现实。 “这便是最可笑的,”杨羡鱼摇头:“想要依靠成仙来摆脱命运,殊不知一个人是否能成仙,也都在命运的算计之中,又遑论成仙之后。生死有命,是谁说成仙便会逃过一死?” 萧清明似乎有所感悟,低头沉默不语。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如何修仙?” “这个我知,”萧清明道:“幼时父母和家师曾告诉我,要会运用灵力滋养丹田,使丹田能够储存更多灵力,同时让灵力行走过全身经脉无数个大小周天,一遍又一遍淬炼自身,以达更高境界。” “你所说的……是也不是,但我还是算你这个问题回答错误,”杨羡鱼啧道:“三个问题全错了。” 小清明果然是小清明,和她记忆中那个阴鸷而桀骜的男人到底还是有区别。 “那这三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萧清明黑眸迷茫,拧眉似乎百思不得其解,十分困惑。 “我没办法告诉你答案,因为你终将会有属于自己的答案。” “好吧。” “除此以外,”杨羡鱼悄悄离他更近了一些:“我还有个小礼物要送你,就当是见面礼吧。” 第7章 赌坊 送你个小礼物~ 萧清明还未有所反应,腹部骤然一疼。 这疼痛来得猝不及防,如同一把匕首穿过肠肚,胡乱搅动五脏六腑,然而还远不止如此,身体各处经脉也都隐隐有被扯动之感,剧痛从小腹蔓延四肢百骸,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无比。 “再忍忍,忍忍就过去了。” 杨羡鱼的声音像是喂他服下了一枚定心丸,萧清明紧紧皱着眉头,除了最开始因为没有准备,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而后竟然愣是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杨羡鱼注意到他攥得死紧的拳头,眯了眯眼睛,却未说些什么。 她也想过这种疼痛对一个半大的孩子是否太过难以忍受,但是如果想要爬到万人之上,那么这点痛苦就根本算不得什么。 萧清明自己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咬着牙一声不吭,于是杨羡鱼就更不会去多说什么,这不值得夸赞,因为他本该如此。 没有丁点灵力去抵御疼痛,就只能拿肉身和意志力去硬抗,结果无疑是痛晕过去。 杨羡鱼看着蜷缩在床上,已经失去意识的小少年,也没再把人叫醒,干脆就让他好好休息,一觉到天明。 她将被子轻轻盖在萧清明身上,飘至窗边,将原本掩上的窗户重新推开一条小缝,望向窗外的明月与星子。 — 萧清明一觉醒来,不知为何觉得浑身轻松,就好像回到了当年经脉和丹田仍在的时候,遍体充盈着淡淡的灵力。 这些灵力虽然稀薄,甚至等同于无,但萧清明仍是双眸一亮,内心涌上巨大的喜悦。 他下意识去唤杨羡鱼,迫不及待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阿鱼!我有灵力了!我可以修炼了!” “吵什么吵,”杨羡鱼原本还在睡觉,被这么一喊扰了睡眠,起床气立马就冒出来了,闭着眼嘟囔道:“还有,''阿鱼''是什么鬼称呼?没大没小的,臭小子给我叫师尊!” 萧清明小声道:“我不要!” “啧。” 杨羡鱼睁开惺忪睡眼,扭头看向他:“你现在这样可是拜我所赐,喊一声师尊不为过吧,怎么就这么倔呢?” “我……”萧清明眼神闪了闪。 刚想说话,忽然看到眼前的小光球不知为何光芒黯淡了不少,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度仔细看过去,霎时脸色一变: “你身上的光怎么变淡了不少?!是和我身上的灵力有关吗?你把你的灵力给了我?” 连珠炮似的问题一个个砸过来,杨羡鱼只觉得头大,声音疲惫道: “当然不是……我只是用自己的灵力给你造了一个''假丹田''。准确来说,你的丹田和灵脉不是被人破坏了么,如今就像个破漏斗,根本无法使用,于是我便用自己的灵力捏造出它们的形状,置于你的全身,如此一来,你就可以储存灵力并且修炼了,但是只能至结丹期,再往上走便会因为灵力储存过多而碎裂,也就是说,如果在元婴期之前你拿不到返生丹,那么一切就会前功尽弃。” “你用了多少灵力?”萧清明眼睛里原本的喜悦之情逐渐消退,一张小脸紧绷起来,看上去严肃极了。 “大概一半吧,”杨羡鱼无所谓道:“你放心,并非不可逆,几枚固本培元丹便能补回来。” 当然,是在有肉身能服用丹药的情况下。 因为没有肉身,所以她甚至伤了魂魄的本源。如果想要补回来,可能需要吸纳大量灵石或者天材地宝,数量之多,估计能搬空小半个苍澜宗。 当然,这一切她都没有告诉萧清明。 要问她为什么舍得为萧清明做到这个程度,个中原因许多,不过最重要的是想把他引入正途,避免堕魔,但如果她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萧清明还堕魔,那她就跟他同归于尽算了。 什么修仙界的未来,全都通通让到一边去,让她先把这个气人的小兔崽子弄死! 萧清明垂下眸子,如同霜打的茄子,整个人都蔫巴了,一脸低落:“都怪我连累你,害你至此,对不起……” 这种话听得杨羡鱼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心说好样的,你他妈就给老娘保持这个纯良小白兔的状态,不准堕魔!!! 虽然她也不喜欢这种死板的正人君子,但总比邪道魔尊要强。 “先别急着道歉,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在去苍澜宗之前你一定要好好提升修为,通过弟子选拔。除此以外,我们要想办法搞到更多灵石。” 灵石作为修仙界的一种通用货币,除了购买灵器丹药和日常所需等等,还可被用来帮助修炼,通过提取灵石里的灵力来增加修为,只不过毕竟开采不易,所以单纯用来修炼有些过于奢侈了,也只有杨羡鱼这种败家子会毫不犹豫地物尽其用,一点也不心疼。 “你放心,”萧清明道:“我一定会好好修炼的!至于灵石,我能识别些许药材,可以上山采药卖钱!” 杨羡鱼倒是有些诧异他还能分得清草药,莫不是也会些医术?不过这根本不顶用,采药耗时耗力不说,赚的也都是小钱。 人活着,要赚,就要赚大钱! “你的方法太慢了,”杨羡鱼摇头:“我有个迅速赚大钱的方法。你跟我来。” 于是一人一球站在了苍梧镇最大的一家赌坊前面。 萧清明:“这就是你所说的,迅速赚大钱的方法?” 杨羡鱼对这家赌坊的规模颇为满意,应该输得起她想要的灵石数量。 “怎么?你有意见?”她扬了扬眉,冲萧清明道。 “这不合适吧……”萧清明道:“我只是个孩子。” 杨羡鱼嗤笑一声:“孩子怎么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她向萧清明炫耀了一堆在他看来压根就是反面例子的过往,听得萧清明汗如雨下。 他又看了一眼赌坊,心想照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不会被教坏嘛? 毕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杨羡鱼简直是黑得五彩斑斓。 第8章 弟子选拔 我怎么舍得你死 赌坊里的人一开始看萧清明年纪太小,想要赶走他,然而直到他照着杨羡鱼的话,拿出钱袋放在手里掂了掂,一群人又脸色突变,忙哄闹着让他上桌下注。 凡是赌坊,没有不出老千的。这几乎算是一条铁定律,但是苍梧镇上的这家赌坊算是个例外,原因无他,除了民风淳朴,往来苍澜宗的修士众多,因而也不乏有些修士路过此处,手痒来这里赌灵石的。 修炼之人耳聪目明,观察入微,想要以出千的方式骗过这些人几乎不可能,所以在这家赌坊里的赌徒,才是真正的各凭运气。 而论运气,杨羡鱼就没输过谁,更别说她还是个浸淫其中多年的老赌徒了。 一天下来,一人一球赚得盆满钵丰,惹得赌场内的其他人眼红不已。 萧清明:“请问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你没干过的么?” 杨羡鱼细细想了想:“偷鸡摸狗,杀人放火,赌博逛青楼,这些都是家常便饭了,硬要说的话,这世上只有一事我没干过……” “何事?” 杨羡鱼看着他,笑眯眯道:“成亲。” 萧清明一怔,霎时哑声。 “我还是个如花的大姑娘,生前死后都还没穿过那火红的嫁衣。”杨羡鱼喟叹了一声。 她倒不是恨嫁,毕竟就她的身份而言,是绝对不可能像寻常姑娘家,择心仪之人白首一世的,故而成亲于她,也就没那么重视。 遇到良人自然好,可若遇不到,亦无关紧要。 之所以叹惋,只是因为她想试试那身一生只能穿一次的红衣,说不定颜色与她很搭呢。素日里劲装穿久了,偶尔也想换回裙装。 萧清明可不知道她的想法,所以话传到他耳朵里,就是另一番意思了。 他心里闷闷的十分难受。 同时忍不住想要责怪那个与自己同名,又害死杨羡鱼的男人。 这男人是得有多冷血残忍,才会拉着人给他陪葬啊…… 虽然他并未见过杨羡鱼的面容,但料想也是个如灼灼桃夭般美丽又明媚女子,却在最好的韶华丢了性命。 若是他的话,又怎么会舍得让她去死。 杨羡鱼没注意到他的小情绪,还在自顾自的规划着:“好啦,这下有钱了,我们可以去买个装灵石的乾坤袋,顺便给你挑把武器,留着弟子选拔用。这些都是比较普通的物品,街上应该就能买到。” 如此一来,萧清明就更愧疚了。 杨羡鱼处处为他着想,而他之前居然还在质疑她的所作所为,纵然有些地方确实不该,但她都是为了他,这世上最没资格说她的人就是自己。 萧清明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进入苍澜宗,找到方法将你复活的。” “嗯?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萧清明一字一句道:“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苦心,我要进入苍澜宗,得到返生丹,不仅如此,我一定会将你复活。” 杨羡鱼眉眼舒展,笑开了花:“好!你可得记住你说的话啊,不枉我为你费心这么久。” 她心里高兴,美滋滋地飘到街上去寻找商铺了,而萧清明则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小光球,心中暗自起誓,如今她对他的这些好,自己将来一定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他想让这世上再无她得不到的东西,再无任何她遗憾之事。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萧清明都窝在客栈里修炼。 算了算时间,苍澜宗起码半个月之后才会进行弟子选拔,至于萧清明能利用这半个月修炼到何种程度,就看他自己了。 修炼一事杨羡鱼并没有手把手教他,只是在他遇到瓶颈的时候,稍微点拨点拨,毕竟萧清明在被灭门之前也算是个修炼奇才,七岁之时就已经踏入巩基期,只不过后来又被一朝打回了起点罢了。 重头再来,对于某些人而言,或许还真没那么难。 半个月后。 “我料想你起码会到练气中期,可没想到啊……”杨羡鱼啧了一声,看着眼前容光焕发的萧清明:“你居然直接蹦到了练气后期,距离巩基还有一步之遥。可以啊,不错嘛。” “你的期望,我不敢辜负。”萧清明挠挠头,小脸微红。 儿时修炼也不乏有人表扬过他,各种赞美之词仿佛他就是下一个修仙界第一人,那时他也不过一笑置之。 可如今听着杨羡鱼对他的表扬,虽然只有寥寥几句,他就是觉得……很开心。 甚至,想要听到更多她对他的赞许,想要让她更加满意。 “你这个水平,我估计大概在那些弟子里排名中等。”杨羡鱼托着腮:“毕竟每届苍澜宗的选拔大会上,都会汇聚各大世家选送来的精英,里面不乏一些变态,小小年纪修为高到让人害怕。” “那我也会一一击败他们,进入苍澜宗!”萧清明突然打断她。 “哟,”杨羡鱼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瞧你这态度,很坚定嘛。” 末了又嘟囔道:“不过我也相信你会进去,毕竟你可是我杨羡鱼教出来的人,绝不可能是废物。” 她的信任让萧清明心中一暖,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念头,单是想一想,几乎全身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杨羡鱼道:“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不肯认我当师父?我就那么入不了你的眼吗?” 萧清明急忙摇头:“不是!” 杨羡鱼道:“那是怎样?” 她看着萧清明犹犹豫豫的样子,叹了口气:“事不过三,从今往后我就不再问你这个问题了。而且日后你进入苍澜宗,是定要择苍澜宗内一长老为师的。苍澜宗掌门徐千云呢,今年四十有二,因为长得太凶没女修敢接近他,所以孤身至今,他不行,拜了师恐会影响你的女人缘,女长老乔云烟也不行,她年纪太大了不说,还惯喜欢撩门下男弟子……” 把脑海里关于苍澜宗长老的背景迅速过了一遍,似乎就只有一两人适合做萧清明的师父…… “我不想认什么人为师。”萧清明抬起头直视她。 “你小子在说什么浑话呢,”杨羡鱼抱臂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既不想认我为师,也不想认他人为师,你怕是想要上天?” “别说我了,你有师父吗?”萧清明反问她。 杨羡鱼:“……” 这个问题把她难倒了。 因为她也没有师父。只有幼时宗族里安排的领她入门,教导她如何使用灵力的长辈,而在那以后都是杨羡鱼自己一点一滴修炼出来的,尤其是被扔到古战场之后,根本没有人管她。 “我跟你不一样,”杨羡鱼耐心解释:“你需要一个师父,不止是因为他能够在提升修为上帮你,而是你的师父拥有何种强大的实力、背景、人脉与资源,就代表你的后台有多硬。” “我知道了。”萧清明道。 杨羡鱼在等着后话,然而没能等到,只有一句“我知道了”。她顿时就明白了萧清明的态度—— 你说的我都懂,但我就是不干。 “你,”杨羡鱼气得想骂娘:“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她奈何不得这个在某方面异常倔强的小鬼,只好暂且就这样,等通过了苍澜宗的选拔测试,也许萧清明就会松口也说不定。 萧清明道:“我们已经在这小镇上停留的够久了,得出发去苍澜宗了。” 他将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整理好,几件衣服,还有一柄杨羡鱼特意为他挑的短剑。他将那短剑拿在手里细细擦拭,小心别在腰间,似乎格外爱惜。 一人一球出了客栈,朝着远处那座巍峨高耸的山峦行去。 登记选拔人员的地点就设在苍澜山脚下,并且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参与弟子选拔。无论年龄、修为都须得符合规定,不招收年长者,不招收练气未入门者,如此就已经先刷下一批人员来。 而剩下的人,则在后续的层层测试中不断晋级和被刷,待到最后留下来的一百人,才有资格进入苍澜宗,再由各大长老挑选其中成绩优异者作为内门弟子,其余的则都记入外门弟子。 萧清明到山脚下的时候,前方已经排起了如龙长队,一眼望不到头,都是前来报名选拔的人。 他先是耐着性子排队登记完,然后便听到有苍澜宗的修士高声宣读道: “参与苍澜宗本届弟子选拔之人,共计一千两百一十二。 接下来开始进行选拔测试,共三关,第一关便是在一天的时间之内登上苍澜山顶峰,各位身上携带的东西都需上缴,不允许利用灵力、使用自带的丹药、灵器及各种附有灵力的物品,不允许与他人相互协助登山。 登山期间如有被发现利用以上方式作弊者,直接逐出选拔,超时未登上山顶者视为落第,逐出选拔。如有半途想要放弃者,只需高声呼喊三声''我放弃'',我宗便会派人去接应各位。” 话音落地,众人仰头遥望着顶峰没入云幕之中,不仅如此山路还分外陡峭的苍澜山,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萧清明一人站在角落里,轻声对杨羡鱼道:“这一关只是单纯的拼体力吧?” 杨羡鱼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无论大宗小宗都是这样,入门三道测试,一测弟子身体素质,二测弟子灵力强弱,三测弟子心智意念。老一套了,没意思。” 萧清明想了想,道:“可我觉得,这规定之中有一点分外奇怪。” 杨羡鱼抬了抬下颌:“何处奇怪?” 第9章 古怪 五大魔将撞了俩 “最后一条规定有些奇怪。”萧清明道:“若是有人因为能力有限,不能登上山顶,亦或者超时未登上山顶,那么等一天的时间过去之后就会自动视为试炼未通过,又何必再多此一举,高喊三声''我放弃''?直接等时间过去不就好了?如此做法反倒会被其他人看不起,损人面子。” 杨羡鱼哈哈笑了几声:“这你就不懂了吧,这种试炼总有那么几个懒惰之辈,走到半途不想走了,也懒得再原路返回下山,于是坐在原地喊几声''我放弃'',就会被苍澜宗的修士带下山去,那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面子,赶紧下山才是正经事儿。如此说来,这苍澜宗还挺贴心。” “是这样吗?”萧清明半信半疑道。 “当然了,”杨羡鱼道:“因为我就是这种人。” 萧清明:“……” 好吧,当他没说。 “小清明你也太过谨慎了些。”杨羡鱼道。 “谨慎些总是好的。”萧清明道:“除此以外,还有一个问题,这一天登山的时间,我们难免会饥饿和口渴,又或者需要吃食来保持体力,可苍澜宗将我们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收走了。这也就意味着,我们需要自力更生,这些于我而言倒是没什么,可……这苍澜山中是否有什么凶猛的野兽之类?” 若是这样,恐怕会为他在登山的途中增添不少难度,拖累他的时间。 杨羡鱼心里咯噔一声,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你倒是提醒我了……” 萧清明的脸色也跟着变得凝重:“怎么了?难道是被我说对了?这山中真的有难缠的野兽?” 杨羡鱼摇头:“不,正相反,苍澜山中所养之物,尽是灵兽植被,大都温驯无害,食用后可滋养自身体魄,规定上只说不许服用自带的丹药等物,可没说不能食用山中之物,只是想要获取这些东西,又不借助灵力,需要花费大量体力罢了……” 萧清明松了口气,道:“总归都是体力比拼,这些倒是没什么。如果灵兽无害,那便无事。” “不,你错了,”杨羡鱼沉着脸道:“我终于明白这一关最后的规定究竟是什么意思了……我们需要防备的不是那些灵兽,而是现在正处在你身边的这些人。” 萧清明顺着她的话,也终于转过来弯了:“你的意思是,可能会有人在我精疲力尽获得那些灵兽与灵植的时候,发起突袭?” 杨羡鱼道:“不错,这才是这一关的重点所在,且残忍之处远不止于此,除了夺取他人辛苦得来的东西,还可以通过私斗将自己的竞争对手直接踢出选拔,而规定之上也并没有提及''不能杀人'',所以……” 她并未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最后一条规定,完全就是留给他们求救时用的!才不是什么爬山爬累了想放弃了,找人接应,而是在被他人追杀时通过喊人来救自己! 她先是望向了萧清明,随后目光绕过他,一一扫过前方的如潮人流。 这之中似乎已经有人发现了规定中的不对劲,正在用晦暗的眼神寻找自己想要下手的目标,也有人还以为这只是一场单纯的体力比拼,正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根本没留意到平静湖水之下的汹涌暗潮。 萧清明听得心惊,眉头紧紧蹙起,接着问道:“可我想不明白……苍澜宗乃是大宗门派,至于做出让我们相互厮杀的残忍之事来么?” “苍澜宗是干不出来这种事,”杨羡鱼眯了眯眼睛:“但可不代表苍澜宗里没有人干不出来这种事。” 事已至此,她终于回忆起来上一世曾经听到的一个传闻。 据说苍澜宗有一届弟子选拔死过不少少年修士,也是唯一一届弟子选拔死过人的,为此还曾连累过一段时间苍澜宗的名声。 而当时负责这三道测试的出题之人,乃是后来修仙界赫赫有名大叛徒,亦是如今苍澜宗的七长老,人称“元妙道人”的姬无涯。 此人身为一男的,先不说穿衣打扮花枝招展,审美连杨羡鱼都不忍直视,更是后来反水投靠魔族,去了萧清明的座下当了第一魔将,临走时手上沾了不少苍澜宗弟子的血,害得苍澜宗元气大伤,几年内乌云惨淡,人心惶惶。 登上苍澜山山顶这一关还只是小前菜,后面两关只会越来越难,死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就算是掌门徐千云后来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也被姬无涯一句“被有心之人钻了规则的空子”推卸了责任,最后只好作罢。 “好一个姬无涯……” 杨羡鱼眼底闪过一丝愤怒,“你可千万要小心些,若我没记错,这三关都并非明面上那么简单,虽然看似都只是最为普通的试炼,但无一不暗藏杀机,而且制定规则的人也颇为狡猾,若三关之后你手上沾了人命,即使是通过,同样也会不予录用。” “我不会杀人的。”萧清明抿了抿唇:“而且我要光明正大地通关,让那人的阴谋落空。” “好,”杨羡鱼欣慰道:“不愧是小清明,觉悟就是高。只是可惜这场选拔注定要死不少人,我们如今自顾不暇,救不了他们了。” 萧清明道:“如我遇到需要救助之人,那便能救一个是一个。” 一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山路蜿蜒曲折,道阻且长,却也并非全然无路可走,有不少前人走出来的林间小道,还算平坦,只是越往上越陡峭,对于这样一群半大点的孩子而言,确实是有些难了。 这其中最大的孩子也不过才十六七岁,最小的甚至只有六七岁,杨羡鱼看着他们,心中不免惋惜,更愤怒姬无涯这个杀千刀的太过残忍。 萧清明性子谨慎,也习惯了在林间穿行,所以并不走人多的小路,然而速度却比许多人都要更快。 他并不捕捉灵兽,只是偶尔路过瞥见有可以使用的灵草,就顺手捡来往嘴里塞,全当补充体力,也不耗费时间。 杨羡鱼飘飘悠悠地跟着他,心里蜜汁感觉到十分骄傲。尤其是瞥见远处许多人被远远甩在后面的时候,更是油然而生出一种“老娘看中的人不愧是最强的”的想法。 “我家小清明就是厉害,”杨羡鱼乐呵呵道:“不出意外你肯定是前几个到达的。” 萧清明被她话中的“我家小清明”弄得面色一红,说话顿时就有点结巴: “只、只是有点经验罢了,算不得什么。” “你那可不是一点经验……” 杨羡鱼刚想说“你经验可丰富着呢”,可话到嘴边,登时就想起来萧清明这些所谓的“经验”,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都是他家破人亡,四处逃命流浪,苟延残喘换来的。 如果可以,想必他也不愿意拥有这些经验。 全部都是残酷现实之下的迫不得已,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杨羡鱼在心底重重叹了一口气,看向萧清明的眼神也愈发柔软下来。 “我登山速度快,”萧清明开口:“说不定可以先一步抵达山顶,然后去告诉那些苍澜宗的人,叫他们留意山中发生的事情。” “没用的,”杨羡鱼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之中不时划过的银亮弧线,知道那是有修士御剑飞行过的痕迹,说道: “这一路上都有修士监视着是否有人作弊,又怎么可能发觉不到有人相互残杀。上面的人漠视着下面发生的一切,丝毫没有叫停的意思,说明这一切早就被背后之人谋划好,这些修士说不定也都是对方的人,单凭你一人,是无法撼动全局的。” 萧清明黯淡了眼神:“我此生最痛恨的,不过是眼睁睁看着他人死在我眼前,而我却无能为力。” 杨羡鱼安慰他:“你现在有这一份心就够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要你在无能为力之时,修身立命,碧血丹心,傲然屹立于世,在你有能力之时,以天下为己任,但行善事,莫问前程。” 萧清明颔首:“自当谨记于心。” 修行者,除了天赋与努力,同时还离不开运气。 如果说杨羡鱼向来运气不错,那么萧清明可以说是她的反面,完完全全的小倒霉蛋。 他刚好撞见了杀人现场。 一头十分尖锐的树枝,死死插入一个十五六岁少年的胸膛,而另一头的钝处,被一个与萧清明年纪差不多的孩子紧紧握着。 听见动静,那孩子瞬间转头,往萧清明的方向看过来,眼神冰冷。 萧清明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然而那孩子压根没有想象中那般,被来人撞见自己杀人之后一脸慌乱地转身逃开,而是不慌不忙地将那树枝从对面之人的胸膛里抽出,也不屑自己被溅上了一脸血,一脚踹翻对方的尸体,接着镇定地与萧清明对视。 萧清明看着他。 他看着萧清明。 只剩下杨羡鱼一个人在无声抓狂着—— 草草草! 瞧萧清明这该死的运气!刚好撞上姬无涯负责这届选拔题目就算了,眼前这个小孩,好巧不巧,她也认识! 正是未来魔尊萧清明座下第三大魔将——阎厌。 这名字一听就挺厌世的,除此以外,他还有个最大的特征,也正是因为这个特征,导致杨羡鱼直接就认出了此人来。 因为他的左眼上方有刺青,是一个“阎”字的变相花纹。 杨羡鱼:好家伙好家伙。 五大魔将已经出来俩了,今天还能更刺激一点嘛? 阎厌此人,本来也是名门氏族家出来的精英,被送到苍澜宗来参加弟子选拔,但是因为在这场选拔里杀了人,所以最后直接被刷掉了。 这也就算了,并不是他后来堕魔的理由,真正导致他堕魔的,另有他因,而且还和萧清明有脱不开的干系。 第10章 逃 你受伤了?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阎厌也不例外。 他的母亲在生他时因难产而死,导致父亲对于他的出生心有芥蒂,一直以来都对他不闻不问。 加上阎厌天赋不错,在四岁时便被挑选送到阎氏本家,进行了各种惨无人道的训练,以期将来能够扩充阎家势力,成为阎家的一柄利刃。 而在八岁那年,阎厌的父亲又被想要争夺家主之位的叔父谋害。 本就没有膝下承欢,缺少父母的疼爱,再加之见识了血亲厮杀,人心险恶,直接导致他的性子有些扭曲残忍。 虽为修仙之人,身负解救天下苍生的重任,可心中却又憎恶着世人,他就这样在两种极端之中挣扎,仿佛行于悬崖峭壁,一不留神就会坠入下方的万丈深渊。 就在阎厌不堪忍受这种煎熬,心力交瘁的时候,他遇到了萧清明。 同是经历过父母双亡,见识过世态炎凉的天涯沦落人,萧清明一出现,就让阎厌仿佛看到了自己从这幽暗深潭里爬出来的希望。 萧清明于他而言,就像是从黑暗里走出来的神祇。 强大清醒,敢撕裂虚妄,俯瞰众生,敢踩碎桎梏。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堕了魔,从此以萧清明为自己的毕生目标,心甘情愿追随于他…… 四周万籁俱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 杨羡鱼望着眼前的俩人,心说操,你们魔头和魔头之间是有什么特殊的吸引力吗? 一千多人爬山,怎么好巧不巧,刚好就能撞见阎厌?!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抓狂完,前方的阎厌忽然暴起,宛若离弦之箭,直直向萧清明冲来,同时扬起了手里尖锐的木枝。 这竟是想要杀人灭口了。 “小……” 心字就在唇边,她还没发声,就看见萧清明身形一动,远远看着像是只轻轻晃了一下,竟然侧身避开了阎厌的攻击。 杨羡鱼缓缓吐出一口气。 唯有这种试炼她是不能够帮助萧清明的,否则但凡有一点灵力浮现,就会被发现,逐出选拔。 好在萧清明自己也不是什么废物。 不过她吊在嗓子眼的心刚放下去了一点,那边阎厌又再度猛冲过来,凌厉的招式如同急雨般往萧清明身上招呼。 萧清明勉勉强强躲过,身形有点艰难。 他一脸正色地劝诫对方道:“请收手吧,不要再杀人了。” 阎厌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还在接着寻找萧清明的破绽,想要杀掉他。 眼看来回的招式愈发凶残,招招往要害上刺,萧清明也终于有些撑不住了。 “我们得找机会逃,”杨羡鱼在一旁提醒道:“这小子跟他说再多都没有用,而且他的实力也在你之上。” “我知道……”萧清明喘了口气。 但是想逃他也要有机会啊! 身影交错,星奔川骛,萧清明故意慢了一步,装作不敌,眼前之人果然眸光一亮,以为自己抓住了破绽,朝他刺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萧清明骤然抬手抓住那树枝,用力狠狠折断,同时反手将破碎的树枝投向阎厌。 他投掷的力道不大,只是表面上看着来势汹汹,但是以阎厌的身手完全可以躲开,再不济真的触及身体,也造不成什么伤害,完全就是个障眼法。 阎厌闪身躲过,再回首望去,只能看见一个背影,用尽全力在林间奔跑,很快就跟他拉开了好一段距离。 追,还是不追? 阎厌低下头,看向地上那一小截断裂的树枝,上面染着斑驳血迹,也不知是先前杀死的那人的血,还是刚刚交手的少年的血。 他静静伫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挪动步子,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这厢萧清明好不容易逃开,却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又接着跑了许久,直到精疲力尽,才终于在一处隐秘的草丛里坐下来,仰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殷红的鲜血顺着白皙的指尖流下,杨羡鱼这才发现,他的手受伤了。 想来是刚刚树枝与肌肤的摩擦过大,将掌心划破了。 “你的手没事吧……” 萧清明不动声色地握了握拳头,试图把伤口遮上,同时摇头:“没事,待会儿找些药草敷上去就行了。” 他过于懂事,受了伤也一声不吭,还会小心翼翼地遮掩,不想让杨羡鱼发现并且担心,但就是这样,以至于杨羡鱼的火气立马就上来了,不过倒不是冲着萧清明,而是冲着阎厌。 “哼,阎厌小子现在敢这么对你嚣张,以后还不是得跪下来喊你''尊上''!” 萧清明眨眨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她:“你认识刚刚那个孩子?什么''尊上'',我怎么听不懂?” 杨羡鱼一拍脑门,瞧她这记性,都忘了萧清明在她的教导下,可是要改邪归正的人了,跟入魔八竿子打不着,而他若是不入魔,阎厌估计也不会入魔。 她看了萧清明一眼:“那孩子是阎家的人,名叫阎厌,脑子有点不太正常,你下次看见他可得绕道走……哦不对,他杀了人,连苍澜宗都进不了,你们以后八成也不会再遇到了。” 萧清明点点头:“他的手段甚是狠毒,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再与他交手了。” 说完转头望向了苍澜山的顶峰,单手强撑着站起来:“这里离山顶不远,眼下天快黑了,我们还是得尽早赶路,越快上去越好,不然等到夜晚,恐生变故。” “你确定不要再休息一下?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杨羡鱼担忧道。 萧清明抹了一把小脸上的汗水,顺手把因为打斗散乱的发丝重新挽好。 “不用了,我现在就上路。” 杨羡鱼这才发现,萧清明的忍耐力极好,而且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因此动摇自己的目标,甚至连一个成人都未必能够有如此冷静的心智。 金鳞岂非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 如果真的可以将萧清明培养出来,那么修仙界必定再添一位栋梁之才,到时候她肩上的担子就更轻了。 思及此,杨羡鱼看向他的目光也更热切起来。 她心中想,萧清明啊萧清明,你可一定要好好的,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第11章 幻境 姑爷?什么姑爷? 不知爬了多久,待到夜色正浓时,山巅之上的苍澜宗中,忽然升起一片明亮灯火,直入云霄,与满天星辰交相辉映,流光溢彩,恍若天上仙境。 常人哪里见过这种壮观的场面,有不少攀登者纷纷停下来驻足观望,被这绚烂的景色所惑。 萧清明倒是没去跟着看,他一路步履不停,终于爬到了山顶,正想找引路接待的修士,却发现不知为何,山顶上一个人也没有。 明明这雕梁画栋的连绵宫阙灯火辉煌,却愣是半个人影都无,只余不少孔明灯在大殿门口徐徐升起,但也并无人放灯。 原来刚刚看到的宛若繁星升到天空上的灯火,就是这些东西。 萧清明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有种诡谲的气氛,状似热闹非凡,却又静谧死寂,让人心里止不住发怵。 “阿鱼……这里是怎么一回事?” 杨羡鱼听到他这样称呼自己都快习惯了,每次让这小子改口,都是屡教不改,干脆也懒得再纠正,直接一口一个“臭小子”怼回去。 “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再等等看有没有人?” 萧清明拧了一下眉:“要不是我还能感觉到身体疲软又疼痛,否则见了这副场面,我甚至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没醒过来。” “梦?”杨羡鱼下意识跟着强调了一声。 “不错,这里真的很漂亮,如梦幻泡影,一点儿也不真实。” 杨羡鱼刚想嘲笑他没见过世面,区区一个苍澜宗的宫殿竟也让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可余光无意间瞟过某处,却忽然察觉到有丝不对劲。 等等?!刚刚那前方的空气……是不是有一瞬间扭曲了一下? “你在这里等着我。” 杨羡鱼撂下一句话,往前方飘过去,想要看个究竟。 可飘着飘着,双腿竟好像有了实感一般,杨羡鱼低头看过去,就看到自己的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绣花鞋,煞是小巧漂亮,正四平八稳地踩在地上,并非魂魄那种悬空的状态。 她愣住了,下意识抬脚跺了跺地…… 怎么回事?!她有身体了?! 而且不止绣花鞋,她的穿着也和之前不一样了。 自打死后成为萧清明身侧的一缕幽魂,杨羡鱼就一直保留着生前的那身青衣,可如今青衣变红衣,红衣绣鸳鸯,分明就是一身喜服! 这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她的大脑宕机了一瞬。 “小姐~您该入洞房啦~” 耳畔突然传来一道矫揉造作的女子声音,惹得杨羡鱼一抖,随即就是恶寒涌上来。 她转头去看,后方哪里还有什么萧清明的身影,而是几个穿着喜庆又娇艳的丫鬟跟在她身后,咯咯笑着。 周围的场景不知何时也换了一副样子,再不见恢宏大气的苍澜宗,而是一个张灯结彩的小院子,随处可见的大红灯笼和“囍”字格外显眼。 “姑爷马上就来了,您别急啊。”几个丫鬟催促道:“还是先进洞房等吧。” 姑爷?什么姑爷? 杨羡鱼思考的功夫,一个丫鬟又往她头上了盖了什么东西,直接把她的视线遮挡起来。 “小姐,这盖头您是不可以擅自拿下来的,得等姑爷……” 话未说完,杨羡鱼就一把扯下了红盖头:“什么玩意儿,我想拿就拿,你们管得着吗?” 她后退几步,紧紧盯着眼前的几个丫鬟,一字一句道:“还有,你们到底是谁?”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小姐您怎么了?我们都是杨家的陪嫁丫鬟啊,今天是您的大喜之日,求您就别闹了。” 鬼来的大喜之日,她明明就在苍澜宗陪着萧清明参加弟子选拔,怎么一晃眼,就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这其中必有蹊跷。 杨羡鱼稍作镇定,思绪流转之间,倒是也隐约猜出了一点前因后果。 只要她能辨别何为现实,那么其他一切便都是虚假幻境罢了。 此处也不例外,无疑是姬无涯那厮利用苍澜宗与万千孔明灯为引子,构造出的一个庞大幻境。 不得不说,这幻境还挺真实,竟让她连久违的实感都有了。 若非如此,以及先前萧清明进入幻境时说自己的身体还疼着,她一时间还真没能察觉出这个幻境的存在。 当然,最重要的是,根据以往其他宗派弟子选拔的种种例子,考核的顺序无一不是体魄、灵力、问心。 于是杨羡鱼也下意识以为“问心”会排在“灵力”之后,可没成想,姬无涯竟将两者换了个顺序。 而且是在所有人精疲力竭,以至于思绪涣散之时,毫无提醒就让他们进入幻境,试炼他们的心智意念,这种情况下能通过的怕是没有几个人。 杨羡鱼又将姬无涯暗骂几声,解了点气才作罢。同时庆幸虽然自己的灵力损失过半,但仍然不至于在此地就迷失了心智,陷进幻境里。 只是,用这种足以对付结丹期的幻境去对付一群修为尚低的孩子,手段也太狠了点。 要知道如果一直无法从幻境里走出来,又无外界之人唤醒,轻则昏迷不醒,重则神识受损,连智力都会受影响。 她得赶快从幻境里出去,找到萧清明才行。 思及此,杨羡鱼便不再管那几个叽叽喳喳的丫鬟,而是聚精会神,一门心思用在找幻境出口上。 “小姐!您到底在干什么!”丫鬟们看着她一直在乱逛,就是不肯听劝,急得都快哭了:“姑爷就快要来了!求求您快些进洞房吧!” “进个屁,”杨羡鱼随口回了一句,嗤笑道:“你们口中的姑爷是谁?不会是上官陵吧……” 她还想接着说些什么,就看到眼前的丫鬟们脸色骤变,一个个惊恐无比地望着她身后,就好似看到了什么地狱罗刹。 所有人“扑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上,声音颤抖:“姑爷……” 清浅的暗香浮动,散落在如墨砚般浓到化不开的夜色里,给人一种冷清禁欲之感,却又裹挟着无限旖旎的遐想。 闻到这股暗香的同时,一股寒意席卷至杨羡鱼的全身,令她有刹那心悸。 她忍不住回过头,同时将全身的灵力汇聚到右掌,进入防备的状态,准备随时出手。 来者不善。这是她的第一念头。 可待看清来人那张熟悉的面庞时,又忍不住呼吸顿滞,心神摇曳了一瞬。 第12章 别用你的脸妨碍我 你喊谁娘子?…… 红色喜服不再象征喜庆与欢乐,不如说用魅惑和妖冶形容更妥帖些,尤其是穿在眼前之人的身上。 恍惚间世间万物都黯淡了颜色,只剩下眼前这一抹红。 鸦黑眼睫微微垂下,敛起了眸中血色,只余眉梢眼角的绵绵笑意,温柔清浅,又燃着不灭的爱意,犹如一条仍在吐着猩红信子的毒蛇,伴随着注视缠绕住杨羡鱼,蚀骨销魂。 短暂的惊艳过后,杨羡鱼的双眸里渐渐染上不可置信。 眼前这个俊美无俦的男人,不是别人,是堕魔后的萧清明。 可,怎么会是萧清明?! “娘子。” 泠清的声音在此刻暧昧又低沉,像极了情人之间的厮磨耳语。 苍白而修长的手轻掠起她鬓边散落的一绺发丝,置于唇畔落下一吻,看着虔诚极了。 杨羡鱼:“……” 也不知道幻境里她这具身体洗头了没? 眼前的“萧清明”柔柔笑道:“娘子刚刚是在问,自己的夫婿是谁?” 杨羡鱼摆摆手:“是你是你,行了吧,别用你这张脸妨碍我找出口。” “娘子想要走?” “萧清明”的笑容更盛,只是那笑意根本不达眼底,还隐隐有一种嗜血之意:“是想去找上官陵吗?” 杨羡鱼瞧他如此,也勾起一个笑容:“非也,是去找你。” “萧清明”挑了挑眉:“哦?找我?可我不就在这里吗?” 说话之间,杨羡鱼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稍有细微动作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但凡幻境,就像一个幽闭的房间,可是有房间就必有门,不然人又如何能进来? 而这扇门放在幻境里,便能变作任何东西,可以是一物,可以是一景,也可以是……一个人。 她刚刚一直在想这幻境的出口在哪,可现在看来,不就在自己眼前么? “对,是要去找你,但不是现在的你,而是小时候的你。”杨羡鱼笑眯眯道。 “说谎!” “萧清明”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抬起手猛地掐住杨羡鱼的脖颈。 冰凉的温度紧贴上来,令她忍不住瑟缩一下,却没有躲,而是昂起头任由“萧清明”掐着自己。 “你要找的人分明就是上官陵!我知道,即使是和我成了亲,可你心中仍然爱着他。” 杨羡鱼心道:爱个屁,她有这功夫爱来爱去的,修仙界早就被她搞起来了,人人都能去那九重天上当神仙去了。 当然,话不能这么说,她感受到脖颈上越来越重的力道,料想是这幻境开始起作用了,只要到关键时刻给予其致命一击,就能打破幻境出去。 杨羡鱼瞅准时机,猛地抬起右手,朝“萧清明”的腹部重击过去—— “对不住了,我就算要死,也不会死在这里。” 杨羡鱼活动了一下拳头,看着因为疼痛而脸色惨白,半跪在地上的“萧清明”。 她顿了顿,又道:“当然,你也不会。” 地上“萧清明”抬起头仰视着她,倏地惨然一笑,有晶莹无声自脸颊滑落,又随着身体渐渐化作点点齑粉,消失殆尽。 杀“人”时没感觉,杀完之后却不知怎地,有点于心不忍起来。 尤其是看到方才那张满是泪痕的脸。 杨羡鱼挠挠头,最后归结为:美人落泪,总是让人忍不住动恻隐之心的。 幻境消失后,杨羡鱼重新飘了起来,她看着自己双脚离地面的高度,又想起刚刚幻境里自己能跑能跳的,不免唏嘘。 四处张望了一下,果真再次看到了苍澜宗的殿宇,只不过和一开始不同,此刻苍澜宗的大殿前全是人,都是和萧清明一起进入第二场试炼的少年少女。 只是目前似乎无人成功通过,毕竟耳边的哭泣呐喊声此起彼伏,就没停过,所有人皆是一脸魔怔,双目失神,一看就是深陷在幻境里了。 杨羡鱼还注意到不远处大殿之上出现了几个人影,最中央的那人一身白衣,负手而立,旁边站着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人。 除此以外,两人身后还有个较矮的白色身影。 距离太远,看不清脸。但是她不用看也知道,那个穿着招摇的人就是姬无涯! 她忍住了冲上去打人的冲动,当务之急还是先找要到小清明。 杨羡鱼收回目光,在人堆里细细寻找,不出片刻,终于看见了熟悉的身影,立马眼睛一亮,飞了过去。 彼时的萧清明正躺在地上,双目紧闭,额上全是冷汗,看起来状态非常不妙,如果再耽搁下去,也不知会发生些什么事。 这场试炼没有要求不能使用灵力,所以也毋须再限制自己出手,杨羡鱼丝毫没有犹豫,几乎瞬间就附身进了萧清明的身体里。 只有通过这种方式,她才能看见萧清明的幻境是什么样子。 因为帮助萧清明暂时得了修为,强化了体魄,所以她能够存在于萧清明身体里的时间也变长了,但是仍然不宜待太久。 一进幻境,便是满目疮痍,断壁残垣,天阴沉沉得可怕,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杨羡鱼望向前方的场景,心中一沉。 遍地躺着死不瞑目的尸骸,鲜血混杂着雨水流淌成渠,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 “萧清明?你在哪?” 杨羡鱼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应。 她察觉到西北方向有灵力波动,不敢轻忽,立即飞掠过去。 终于,在一片烧焦的废墟之上,她看到了一个从头到脚裹着黑袍的人,手提一柄长剑,缓缓将剑尖对准了躺在废墟上的萧清明。 杨羡鱼看得清楚,萧清明的黑眸里一片死寂,表情无喜无悲,就算面对着前方之人已经把剑刃抵在他的心口上,他也毫无反应,明显是不想活了。 来晚一步,不,也不算晚,人心死了,可人还没彻底死透。 虽然不知道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但毕竟是萧清明的幻境,所以大致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对萧清明而言,这世上最能触动他心灵深处的,无非就是灭门丧亲之事。 而这黑袍人,十之八/九就是屠他满门的仇人了。 “萧清明!”杨羡鱼猛吸一口气,高声朝他喊道:“说好的要复活你父母呢?” 不远处的萧清明似乎身体颤了颤,有了点反应。 “臭小子!答应我的事还没干完呢!” 第13章 我在这里 想要永远留住她 萧清明将头艰难地转过去,动作僵硬无比,如同一个毫无生命的提线木偶。 他干裂的唇瓣轻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然而还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心口上停留的利刃已经刺破柔软的布料,在细腻如玉的肌肤上留下一道血痕。 剑刃还在继续往里推进,毫无阻碍。 杨羡鱼黛眉竖起,双眸里陡然迸发出锐利的光芒。全身灵力在右手汇聚,凝为一柄光剑,被她反手掷了出去。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刹那之间,光剑已经笔直又精准地朝黑袍人击了过去,让人连抵御的时间都没有,只能抽出刺入萧清明身体里的剑,迅速后退。 然而就在后退的短短一瞬,身后竟再度出现了一股强大的威压,充盈的灵力比起刚刚那道光剑有过之而无不及,直接朝要害袭来。 黑袍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原本还在一丈开外的杨羡鱼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身后,这种移动速度简直堪称恐怖。 回首最后一眼,只有一张美艳而张扬的脸,灼灼凤眸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朱唇扬起一丝无比轻蔑的淡笑,好似神瞰众人,如同蝼蚁。 “幻境到底是幻境,不堪一击。” 杨羡鱼看着眼前的黑袍人一寸寸变为灰烬,但是周围景象仍然没有消失,不免皱眉。 看来出口并非黑袍人。 她把视线投向地上的萧清明,抿了抿唇。 萧清明的眸子里仍然是一片死寂,若非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还真以为自己面前躺着一个死人了。 “阿鱼……是你么?” 嘶哑的嗓音一听便知道是之前已然哭了许久,把嗓子哭哑了,此时再开口,混杂了哭腔,像是受了伤的小动物在低低呜咽。 杨羡鱼目光上移,看到他一张青稚小脸上红肿的双眼,忍不住心软。 原本还有很多话想说,连人也想骂两句,但此时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她慢慢蹲下来,轻轻托住萧清明的头,把他拥在怀里:“是我,我在这里。” 也不知道是哭得太狠,还是另有他因,萧清明睁大了眼睛,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杨羡鱼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乌发飘逸,青衣勾勒出女子窈窕而完美的弧度。 随即,他被拥进一个格外温暖的怀抱里。 “阿鱼……”萧清明攥紧她的衣袖,身体忍不住颤抖:“我好害怕。” 大人般的说话语气和成熟的思想,以至于杨羡鱼时常会忘记,萧清明如今也不过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他不是不会害怕,而是擅于把所有东西藏在心里,不与人言说罢了。 当初他能从那场变故里熬过来,杨羡鱼不敢想象,他吃了多少苦。 姬无涯设下的幻境再次让他直面当年那场鲜血淋漓的杀戮,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在自己眼前,杨羡鱼几乎能想象到,他该有多疼。 这无异于把刚要愈合结痂的伤口再次剜开,令人生不如死。 日后哪怕伤口再度愈合成疤,渐渐淡化,也并不代表会消失。 单是想到这里,杨羡鱼就有点揪心,她又一次在心里把姬无涯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此刻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拍拍萧清明的后背,绞尽脑汁笨拙地安慰道:“不怕,总有一天我们会变得强大,然后杀回去,找出那个黑袍人到底是谁,把他的头砍下来当球踢着玩,四肢剁下来拿去喂狗……” 不对,这是安慰人的话吗? 杨羡鱼正懊恼着自己当年明明看过那么多话本,怎么到了现在却连一句安慰人的话也不会说,怀中的萧清明慢慢抬起头来,神情就像是沉溺于死水里的人,看见了最后一根浮木,想要拼命抓住一样: “我可以变得强大吗?” 杨羡鱼刚想点头,却看到萧清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又一次盈满了泪水,哑声说道: “我早就已经是个废人了,还拖累你,害你困在我身边,害你丢了大半的灵力,如果我失败了,阿鱼,你会离开我吗?你会不会就不要我了?” 多少年辗转流浪,整天惶惶不可终日,浑浑噩噩地过活,时至如今,萧清明夜梦里闭上双眼,还时常能见到亲人的音容笑貌,可转眼即逝,化为血沫,留他一人,醒来惊出一身冷汗,鼻腔似乎还能嗅到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哪怕是还在千秋宗的时候,他也心知肚明,无论是所谓的师兄弟,还是师徒情谊,根本就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从始至终只有自己一个人罢了,从来没有人会关心他,在意他。 纵使放下骨子里的尊严,卑微到尘土里,也换不来任何人的垂怜与停驻。 直到他对此习以为常,麻木不仁,还在为那虚伪的希望而努力时,杨羡鱼出现了。 她让他不再是孑然一个人,她把那些谎言击碎,给予了他真实的希望,就正如她现在对他说: “不会,我不会离开你,就算是你失败了,我也不会不要你。” 萧清明哭着,冲她扬起一个笑来:“那就好。” 无论杨羡鱼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信了。 他知道,杨羡鱼现在需要他,也离不开他,如果他能够变得更强,强到能够满足杨羡鱼的任何愿望,或许,就能够永远留住她了…… 杨羡鱼怔怔地望着萧清明的笑容。 就像是荒芜之地上开出的唯一一朵小花,明明只会徒增苍凉罢了,却因为盛开得灿烂而美好,又给人一种未来将会绽放至漫山遍野的希冀。 她忍住心里闷闷的钝痛,把萧清明抱得更紧了。 她没有看到,怀里少年宛若秋水剪的明眸隐隐有泛红之色。 并非是因为哭久了而导致的眼眶泛红,而是真正的瞳色泛红,但很快又消了下去,转瞬即逝。 天将破晓,越来越多的人从噩梦里醒来。 杨羡鱼指尖轻轻划过萧清明还在往外渗血的心口,一时间也忘了这是在幻境里,问道:“疼吗?” 萧清明摇了摇头,“不疼。阿鱼,你该走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周围的一切瞬间扭曲变形,仅仅一息,杨羡鱼就已经置身在苍澜宗的大殿外,脱离了幻境。 第14章 箫声 愿逐月华流照君 不知何处传来悠扬清越的萧声,飘渺如风,拂过星与朝霞并存的天空,带着纯净的灵力濯涤人心,将深陷幻境里的人一一唤醒。 无论是箫声,还是空气中飘浮的丝丝灵力,都给杨羡鱼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脑海里刹那闪过一段记忆—— 刚从古战场出来的那段时间,她仍然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肃杀腥气,父母为了让她敛去戾气,杜绝了任何人的会面,令她待在房内好好静心修炼,修身养性。 而那也是她最无聊的一段时光。 后来这件事不知怎地,传到了上官陵耳朵里。 于是…… 这人就跑到她窗外的院落里吹箫。 若不是他吹得好听,杨羡鱼定要把他当作扰民撵出去。 因为她无法出门,自然也就无法与上官陵见面。所以起先一直不知道是谁人在外吹箫,直到母亲某日来看望她,方才告诉她,外头那人一直都是上官陵。 还叫她不要辜负他的苦心。 她知晓上官陵自幼精通六艺,尤其是曲乐,造诣颇深,一管玉箫,吹尽二十四桥明月夜,青山隐隐水迢迢,直教人沉醉其中,不知归路。 他借着箫声辅以灵力,助她平复紊乱的心境。至此,杨羡鱼有好一段时间晚上没再梦回古战场,与那些邪物厮杀,一直紧绷的神识也放松了不少。 当然,除了箫声,上官陵还会给她带各种各样的小东西来,就挂在她的窗外,有时是一只草折的蚂蚱,有时是一串糖葫芦……总而言之,都是些小孩子会喜欢的玩意儿。 还有一张小纸条,上书: “愿逐月华流照君。” 等上官陵走后,杨羡鱼才会把窗户打开,去拿那些东西。 直到某天,她又收到一张纸条,是上官陵告诉她,自己翌日为她吹完箫后便要去出任务,这段时间无法再来。 杨羡鱼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不能白嫖人这么多东西和帮助,起码得说声谢谢,聊表寸心。 于是第二天,在上官陵吹完箫后,她终于伸手推开了窗。 阳光正好,甚至有些刺眼,杨羡鱼眯了眯眼睛,有些不适地抬起头,望向了前方。 白衣青年就半倚在她院落里那棵桃树上,衣袂纤尘不染,皎如明月,与满院的落英缤纷相映成一道绝美风景。 见她突然推窗看过来,儒雅的面庞上先是有几分讶异,旋即绽开一个温柔清浅的笑来。 她朝对方点点头,道了一句“多谢”,随手又把窗子关上了。 回忆片段迅速闪过,杨羡鱼顺着箫声望过去,就看到之前那个较矮的白色身影,正手持玉箫,垂首认真吹奏。 她下意识低喃出声:“上官陵……?” 思绪猛然拉扯,杨羡鱼一惊,恍然回过神来。 不对,重点搞错了,现在可不是看老熟人的时候。 杨羡鱼立即回头,去查看萧清明有没有醒过来。 出乎意料的是,萧清明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脸色微微苍白,失了血色的薄唇紧抿,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眸底犹如凝聚着一团浓重幽黑的暮霭,沉沉欲坠,像是能将人吞噬进去。 也不知就这样看了她多久。 “你还好吗?”她斟酌着开口问道,有点小心和试探的意味。 萧清明眸子闪了闪,迅速敛了眼底那丝不慎外泄的情绪,乖巧应答道:“还好。” 其速度之快,让杨羡鱼还以为刚刚只是自己的错觉。 杨羡鱼觉得这样的萧清明有些奇怪,但具体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只能归结于是他刚从幻境里醒过来,还没有调整好状态。 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听萧清明先一步问道: “阿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箫声……” 杨羡鱼解释道:“这箫声是用来唤醒那些深入幻境里,没有办法自己醒过来的人的。看来这设下幻境之人还知道不要做的太过火。” 当然,也不排除是徐千云察觉到姬无涯不对劲的地方,带着上官陵来救场了。 “总之,这第二场试炼应当也已经结束了。” 萧清明点点头:“我观这次幻境,似乎和我以往见过的有所不同。” “确实不同,”杨羡鱼回想起自己在幻境里的遭遇,忍不住皱眉头,“一般来说,幻境会捏造出一个人所惧怕的事物,击溃其心防,以此来达到让对方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她看了一眼萧清明:“可……我在你的幻境里击溃了那个黑袍之人,幻境却并没有消失,说明离开你幻境的''门''并非是他,而是另有他物。或许与你心底最深的执念有关,而非恐惧。” 除此以外,她自己的幻境也有问题。 她心里清楚,自己并不害怕萧清明,所以说,姬无涯所创造的幻境,可能并非是制造人心中之恐惧…… 还有就是,她都已经成一具魂魄了,这幻境是怎么把她给拖进去的? 两人正思考着,忽闻大殿上有人抚掌,同时传来一阵肆意又轻佻的笑声。 “诸位~” 杨羡鱼听到这道矫揉造作的声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那人还在继续笑着:“想必诸位都已经从我独创的幻境里出来了,感觉如何?” 众人纷纷用幽怨的眼神看他,一脸菜色。但又碍于他的身份,不好说些什么。 “我的身份想必不用再多说了,在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人的语气听着十分里有十二分的骄傲:“我乃苍澜宗七长老,姬无涯,也是今年弟子选拔的监考与出题之人。” 第15章 人生有八苦 你在哪一苦? 殿上伫立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手持一把折扇,衣裳是鲜嫩的柳绿色,上绣大多艳丽的牡丹花,领口要敞不敞,白皙的锁骨若隐若现,看着格外骚包。 再观面容,墨眉斜飞入鬓,眉下凤眸狭长,眼角处有一颗美人泪痣,怎么瞧怎么邪气。绯色的唇角弯起一个弧度,笑眯眯的模样像是只狡诈的狐狸。 此人就是姬无涯了。 杨羡鱼素来讨厌他那张笑吟吟的脸,因为往往他对你笑得越灿烂,下手就越狠毒,说是蛇蝎美人也不为过。 而且姬无涯最擅长在暗地里设下陷阱,等人往下跳,亦或者借刀杀人,各种阴毒手段数不胜数,这也是为什么他的实力明明和其他魔将差不多,却又能够成为萧清明座下第一魔将的原因之一,不动用实力,单靠阴谋诡计就能把人整死。 杨羡鱼本不想听他在这里扯淡,她看着萧清明的脸色,觉得有这闲工夫听他夸耀自己如何设幻境云云,还不如让众人早点去休息。 “……我这幻境,和普天之下所有幻境都不同,”姬无涯眉梢眼角都挂着得意:“因为在选题之前,我亲自去了一趟梵若山。” 听到“梵若山”三个字,杨羡鱼的身形微微一滞。 三千世界,修仙之人有修体,修丹,修剑……但也有这么一群人,修佛法。若说其他人是奔着成仙而去的,那么这群人就是奔着成佛而去的。 修佛法者,无一不是隐世高僧,世人多称其为“佛修”,佛修避世,从不入红尘,也不干涉红尘中的任何事,终身隐居在梵若山中参悟佛法。 传闻梵若山宛如仙境,难寻其踪,是真正的佛门清修之地。 而世人如有想逃离红尘苦海,昄依佛门的,也可以去梵若山剃度修佛。但一旦去了,便不能再出来,这是梵若山的规矩。 萧清明注意到小光球细微的颤动,蹙眉问道:“阿鱼,你怎么了?” 杨羡鱼看了一眼他,神情复杂道:“梵若山,你是知道的吧。” 虽然是疑问句,但她却用了肯定的语气。 因为她知道,上一世萧清明在堕魔后不久,也去过梵若山。 不仅如此,他还从梵若山里带回来一个人。 萧清明朝她颔首,表示自己确实知道。 “其实,”他迟疑着开口道:“当初我娘是在梵若山上生下的我。” 杨羡鱼慢慢瞪大眼睛。 这件事情她怎么不知道?她可是把萧清明的老底都给摸透了的人,可也从来没听说过萧清明是在梵若山出生的啊? 萧清明品出了她这短短一瞬间失语,解释道:“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这是我家族秘辛。” 说罢抿了抿唇,似乎不欲再接着往下说。 杨羡鱼也没追问,只把这个疑惑放在心底,等他想说时自然会说。 她听到姬无涯继续炫耀自己是如何布置下这一整个幻境的: “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比起那些恐惧之物,想必这八苦才更能激发你们心中执念,锻炼你们的心志。我将这八苦融入你们的幻境,有人能看见自己未成仙便已白头,有人则会亲身经历病痛折磨,亦或者眼睁睁看到重要之人死在自己眼前……” “你们对哪一苦的执念最深,便可看到与之相关的幻境。” 姬无涯眯起眸子,锐利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与此同时,唇边的笑意也愈发深了:“更有甚者,八苦中还不止融入了一苦。当然,我这幻境也不全然是痛苦的,你们当中有人还能够在我的幻境里看见已逝的心爱之人,想必若不唤醒,你们自己都不愿出来。” 饶是杨羡鱼再怎么讨厌姬无涯,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确实是鬼才。 先不说他竟能想到去梵若山研习佛门八苦,与幻境融合,再者,他说的不错,这种幻境确实能更好地帮助修仙者感悟大道,不仅有助于修炼,也可用在御敌杀人上。 恐惧,只要克服了就会消弭,但是那些执念,却是深入骨髓,伴随魂魄,永远不灭的,若能通过幻境完成执念,哪怕仅是南柯一梦,也有数不胜数的人心甘情愿,趋之若鹜前往。 话已至此,杨羡鱼不禁想起了自己那个幻境。 她的幻境,是哪一苦? 而且,她心底最深的执念,又怎么会和萧清明有关…… 这厢杨羡鱼在想,她身旁的萧清明也在想,可萧清明比起她的自我困惑,心中澄如明镜一般。 他深知自己经历的是哪一苦。 并非那些生与死,怨与憎的结合,他只在幻境里经历了一苦——求不得。 因为有求而不得,故生贪欲之念,有贪欲,所以人才会爱恨,有爱恨,才会惧生老病死。 众生八苦,最苦求不得。 萧清明有太多求不得了,而幻境里出现的那些过往,只不过是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他根本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因为无能为力而救不了亲人,因为经脉寸断而无法手刃仇敌,甚至,可能因为失败,而失去被杨羡鱼利用的价值。 他想要变强,哪怕不择手段,但只要能够强大到任何人望尘莫及的地步,他心甘情愿付出任何代价。 杨羡鱼冥思苦想半天,实在是想不出眉目,干脆放弃,做一条咸鱼。 恰在此时,又听到姬无涯慢悠悠道: “这前两道试炼,至此便结束了,下面我将宣布通过试炼之人的姓名,没有通过试炼的就请回吧。” 萧清明的名字不出意外出现在了其中。 宣读完名单,原本的一千二百一十二人,竟然只剩下了两百七十九个人,还不到三百人。 杨羡鱼啧啧叹道:“四五个人里只能进一个,看来被刷掉的人有点多啊。” 除了第二关异常难通过的幻境,就是第一关里对他人下手的人实在太多了,所以才导致最终能够留下的人数甚少。 有些人不服这个结果,便朝姬无涯提出了异议,但对方只是轻撩眼皮子,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我苍澜宗,对杀害同砚者不予录用,有异议吗?” 不少人登时脸色一变,倒是没想到自己在山中的所作所为都被人看的一清二楚,悻悻然不敢再回话。 姬无涯眸底闪过一丝暗芒,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忽然道:“说来有趣,方才诸位在进行幻境试炼时,我探测过灵力波动,分明有两百八十人通过了试炼……你们每个人,每张脸,通过之人我都能认出来,可独独有一个人,没有姓名,也不在诸位之中,却通过了试炼,甚是奇怪。” 杨羡鱼心里悚然一惊。 她确实是不慎进入了幻境,可与她一起进入幻境的人众多,按理说不会有人留意到她,但没想到姬无涯却能够敏锐地发现她的踪迹,还把每个人的特征都记了下来,利用排除法寻找她。 这人实在是精明得有些恐怖了。 与此同时,萧清明侧身上前半步,挡住了身后的小光球。 明明知道所有人都看不见杨羡鱼,也察觉不到杨羡鱼的存在,但此刻他还是忍不住关心则乱,微微有些慌了。 就像是自己小心翼翼守护的宝物被人窥探到了一角,令他格外不舒服,想要把一切威胁扼杀在摇篮里,越快越好。 “没事,他应该发现不了我。”杨羡鱼道。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她心里也没底,毕竟她来到萧清明身边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例外情况发生。 姬无涯把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扬起一个笑脸:“或许那位小郎君是不想留在我苍澜宗,半途离去了也说不定,此事就此作罢。诸位想必也都累了,这第三道试炼,我们明日再开始,接下来会有人安排各位去休息。” 是不是真的作罢,想必只有姬无涯自己本人知道。万幸在说完这番话之后,他便转身离开了,与他一同离开的,还有徐千云和上官陵。 后两者全程未说一句话,反倒让姬无涯这个七长老喧宾夺主,着实有些奇怪,但也让杨羡鱼愈发觉得,这似乎吻合了自己的猜测—— 徐千云大抵是发现了弟子选拔的不对劲之处,因而前来补救,或者说监视姬无涯,若非如此,接下来会不会连着进行第三场试炼还说不定呢。 须臾,有不少修士前来,分工明确,有的带试炼失败之人下山,有的则引导萧清明等人去客房休息。 杨羡鱼远远地,又再一次瞥见了阎厌的身影,他正一脸阴沉地被人带往山下,想必心情十分不痛快。 算了,和她又有什么干系。 来到客房之后,杨羡鱼本想劝萧清明早点休息,保存好体力留到明天,可谁料萧清明一挨到床,便盘膝坐在上面修炼,一刻也不肯停歇。 然而修炼一事急不得,她只好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刚从幻境里出来没多久,这个时候修炼心志不稳,当心走火入魔。” 于是萧清明依言停了下来,但是却双目灼灼,紧盯着她: “今日那个在大殿上的吹箫之人,是谁?” 第16章 你理应恨我 我不会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 杨羡鱼怔愣了一下,倒是很少听到萧清明用这种质问的语气说话。 很快萧清明也反过来自己的语气不对劲,低声道:“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杨羡鱼顿了顿,又道:“有些事情也该告诉你了。” 其实杨羡鱼思量了很久,要不要把自己的来历告诉萧清明。 如果说之前还有所顾虑,那么在经历了幻境后,她已经能感受到萧清明对自己全身心的信任和依赖,也觉得是时候该把一切都告诉他。 “殿上那人,是我的未婚夫。” 萧清明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可那人……分明只是个少年。” “不错。”杨羡鱼道:“但他仍是我的未婚夫,名叫上官陵。” 上官陵,又是这个名字。 萧清明曾从她口中听到过很多次这个名字,虽然当时都并未说什么,可并不代表他不在意。 或许是受幻境影响,当他在大殿下听到杨羡鱼低声喊出对方的名字,只觉得胸口处隐隐有酸涩蔓延,有如隔靴搔痒,无可化解,那是一种他从未拥有过的感受。 他并不懂那感受从何而来,也不懂它为何产生。 但是受其影响,他刚刚好像失控了。 “我是来自未来的人。虽然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这样,我在死后魂魄回到了十几年前,来到了现在的你身边。” 萧清明的眼神里充满了迷惑,似乎是没有听懂。 于是杨羡鱼从头到尾把所有的经过都跟他讲了一遍。 讲完之后,她发现萧清明一张小脸逐渐变得惨白,神情恍惚,似乎颇受震撼的样子。 本以为萧清明是惊讶于她的魂魄居然能够穿过回溯的时间来到这里,可他一开口,反复念叨的只有一句话,稚嫩的声音涩哑,颤抖无比: “我在未来……把你杀了?” 青稚的脸庞上再也没有沉静如水,而是浮现出恐惧和自责之色。 “那个杀了你的人,是我?” 杨羡鱼神色未变,看着深深陷入自我怀疑的萧清明,听他犹如喃喃自语般不可置信的反问,却又像在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一件事—— 那就是他在未来把杨羡鱼杀了,从始至终,都不存在那个与他同名同姓之人。 其实并不能完全算是萧清明杀了她,如果当初萧清明本人没有那个意图,那么她死这事最多只能算是场意外。 虽然导致这一切罪魁祸首确实是萧清明不假,但也怪她自己太过大意。 话虽如此,但杨羡鱼没有纠正他的想法,也没有出声安慰。任由他把一切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心甘情愿背负上罪孽的镣铐。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做法是否有些过于残忍了。 如果一旦对某个人产生愧疚而无法弥补,那么这份愧疚可能会折磨他一辈子。 可现在,她就是在刻意让萧清明对自己产生愧疚。 原因无他,她想要完全掌控萧清明,想要他对自己予求予取,听之任之,唯有这样,她才能真正放下心来,确保萧清明在未来不会做出伤害修仙界的事情。 杨羡鱼咬紧下唇,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狠下心来。 这都是为了众生,为了大业。 她在心中告诫自己。 要成就大业,必须先有所牺牲。 “你恨我吗?”萧清明忽然道。 杨羡鱼迟疑了一瞬,但就是因为这短短的一瞬,以至于她知道,自己接下来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萧清明已经认定,她心中是有恨的。 但扪心自问,杨羡鱼除了刚来到这里那会儿,或许被一时的愤怒冲昏了头脑,产生恨意,可后来遇到年幼的小清明,亲眼看见他的遭遇,饶是再有恨,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更甚至,她对当初入了魔的萧清明,似乎也…… “你是应该恨我,”萧清明忍住心中绞痛,勉强笑道:“但请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杨羡鱼有些不忍,点头迅速应答道:“好。” “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让你复活的方法,而那之后,如果你想要重振修仙界,亦或者想要成仙,即便是失去性命我也会助你。” “不,不用了,”杨羡鱼听到他认真的语气,知道他并不是开玩笑,但没想过他肯为自己做到这种程度,一时间有点受宠若惊。 不是吧?她居然这么轻易就把未来的魔尊巨巨收服了? 但她坚持不忘初心:“不用做到那个程度的,我只希望你未来不要堕魔就好……” 她话未说完,就听到萧清明道:“我不会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情。” 杨羡鱼怔愣在原地。 她愣愣地看着少年抬起头,鸦黑色的双眸深邃如浩瀚银河,一错不错地凝望她,仿佛能够看穿她的灵魂。 “我想要成为你的''剑''。” 斩尽一切会伤害到你的事物,只服从你的命令。 如果你不想我堕魔,那么我不堕便是。 只要……你没有抛下我。 杨羡鱼眼神闪了闪,没有再拒绝:“好。” 尽管现在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但是很久之后杨羡鱼再回想起这件事,只想把当时的自己掐死。 之后整整一夜无话,同样也两厢无眠。等再回过神来,东方天光大亮,鱼肚泛白,第三场试炼也即将要开始了。 或许是因为前两场试炼被某人整成了地狱级别难度,于是就显得这第三试炼格外简单朴素。 偌大的圆形练武场上,站着两个人,分别为一男一女,年龄都不大。 这其中一位就是上官陵,而他身边之人,乃是一名紫衣少女,面若冰霜,看上去并不好惹。 这两人一个浅笑随和,令人如沐春风,一个不苟言笑,像是高岭之花,给人极大的反差感。 “我大概猜到这场试炼要比什么了,你瞧见那紫衣裳的小姑娘了没?” 萧清明其实对那少女并不感兴趣,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旁边的上官陵身上,此时听她提起,才终于掀了掀眼皮子,往旁边瞟了一眼。 “嗯,看见了。” 杨羡鱼有意想要逗他:“那你觉得,那少女如何?” 萧清明的眼神此刻又挪回了上官陵身上,皱了皱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很不简单。” 杨羡鱼想想也确实如此,但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还有呢?” “他瞧着很好看,像是很多人都会喜欢的那类孩子。” “唔……好像也是,还有呢还有呢?” “还有……”萧清明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突然黯淡下来:“若我想要超越他,想必很难。” 第17章 嚣张 又挖坑??? 杨羡鱼摸着下颌,思忖道:“也不是很难吧?那少女虽说是姬无涯的亲传弟子,但是论天赋远远比不上上官陵,上官陵现在就差临门一脚,便入结丹期了,而她最多筑基中期。” 萧清明的眼神愈发落寞。 原来上官陵已经快要结丹了,然而他还在练气后期。这中间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杨羡鱼注意到他的状态,挠挠头,暗自腹诽自己究竟又是哪里说错话了,怎么萧清明看起来兴致缺缺的样子。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两个人所说所想压根就不是同一个人。 “你也不必太过轻贱自己了,”杨羡鱼道:“若你当初经脉没有受损,如今恐怕也是天才中的天才,比起他们也差不到哪里去。” 听她这么说,萧清明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只要阿鱼不觉得我是废物就好。” 两人正说着话,就看到姬无涯那厮再度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诸位,”他晃了晃自己的折扇,凤目弯弯:“这最后一场试炼,是要你们任选练武场上的一人进行挑战,只要能在对方手下走过十招,便可通过试炼。本场试炼并无限制,可以自由使用灵力。” 杨羡鱼在这番话里听出了嚣张的意味。 只要走过十招就行了?看来苍澜宗对自己内门弟子的实力非常自负啊。 “走起!小清明!”杨羡鱼做了个“冲”的动作:“去教他们重新做人!” 萧清明终于被她给逗笑了,忍俊不禁道:“阿鱼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杨羡鱼心中暗嗤一声,寻思这世上论嚣张还没人能嚣张过她,姬无涯算个什么东西。 “不是我吹啊,苍澜宗花费在上官陵身上的代价可大了去了,灵药仙品也没少供着他,但本小姐就算什么都没有,在尸体堆里摸爬滚打,实力照样在上官陵之上。” 萧清明对她的话深信不疑,笑着附和道:“当然,阿鱼才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杨羡鱼对他恰到好处的马屁十分受用,看了他一眼,又道:“所以说啊,我教出来的人,也绝不比苍澜宗弟子差劲。” 萧清明眸色深了一深:“我定不辜负阿鱼的苦心。” 场上已经开始有人被点名了,不少人在进入练武场后,直接选择了看起来稍弱一点的紫衣少女。 对此,杨羡鱼眼里划过一丝嘲讽,她转头问萧清明:“这两人,你想选哪个?” 萧清明毫不犹豫地答道:“上官陵。” 杨羡鱼脸上不由露出点赞许来:“好小子,没有看人是个女子,就想要挑软柿子捏。” “不能因为是女子,就认定她是软柿子。”萧清明摇头,说罢又侧首看着杨羡鱼:“阿鱼你不就很强么。” 杨羡鱼弯了弯嘴角。 “再者,这一看就是个陷阱,”萧清明神色淡然道:“你说过,那少女至多筑基中期,而上官陵在筑基后期,半只脚已经踏进结丹期。差一个境界,相差的实力可谓天壤之别。但这场试炼却安排两个实力相差这么多的人供人选择,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的可疑之处。” “你倒是聪明,”杨羡鱼笑道:“等着看好戏吧。” 进入试炼的人也不乏有强者之辈,但更多的是想要投机取巧的人。 其实这些人选择少女,也情有可原,毕竟上官陵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名声早已在外,是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少年天才。 想要从他手底下走过十招,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等到这些人面对少女时,方才发现他们错的离谱。 若说上官陵是扎扎实实用实力来应对他们的,那么少女则是运用各种阴毒的手法来折磨人,暗器投毒一个不落,四面八方袭来,令人防不胜防。 实在难以招架了,她才会动用灵力,而她的灵器也十分特别,乃是一把通体漆黑的棱刀,三面利刃,皆有血槽,用来刺入人体后放干血液,剑柄处是细长的银链,若是仔细看,还会发现银链上有许多细小的毒刺,想必只要扎上一下,就会被剧毒侵体,一命呜呼。 当然,试炼到底是试炼,不是上场杀敌,眼下这毒刺上涂的毒,想必不会致命,但也不会让人好受就是了。 “当真是把她师父的狠毒学了个十成十。”杨羡鱼一边看,一边说道:“可惜啊……” 如果她没记错,当初姬无涯堕魔且背叛宗门之后,他的弟子,也就是这位少女,被人戳着脊梁骨唾骂,说她是和姬无涯一样心狠手辣的魔头。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实在是无法忍受,再加上被师父抛弃,前途无望,绝望之际选择了自缢。 好好的一个美人天才,就这么香消玉殒,实在是让人惋惜。 等见识过两人的实力之后,众人才真正意识到,这最后一场试炼,远没有他们想象中简单。 大多数人在上官陵手下连五招都过不了,在少女手下虽然能多过个几招,但是那些阴毒手法不免让人浑身难受,甚至还不如前者。 等轮到萧清明上场,他的目光直直锁定了满面和煦的上官陵。 说实话,没上场前不知道,上场之后,他才忽觉上官陵的实力有多恐怖。 灵力虽然如同涓涓细流般柔和,却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围绕在他的身侧,无孔不入,直击他的弱点。 刚过三招,汗水已然顺着脸颊滑落。 杨羡鱼飘在一旁,托着腮,心道,让萧清明一个练气后期的去应对上官陵一个快结丹期的,果然还是有些太勉强了么。 等到过了五招时,萧清明已经神志恍惚,连下盘都有些不稳了,小小的身体摇摇欲坠,明明给人感觉下一秒他就要支撑不住倒下去,却又奇迹般地一直站在原地。 杨羡鱼当然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但她眯起眼睛,愣是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只要她不开口,萧清明就绝对不会倒下。甚至,哪怕就算她开口,让萧清明不要再勉力支撑,该放弃就放弃,他也不敢倒下。 她若说了这句话,就是在践踏萧清明的自尊。 真正的强者,向来视自尊高于生命。 但上官陵却有些忍不住了: “你还好吧?” 第18章 冲动是魔鬼 美救英雄 上官陵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天边的传来,模模糊糊,令人听不真切。 此时此刻,萧清明的神识已经是混沌一片。 他看着眼前的上官陵,尤其是对方担忧的神情,不知为何,心生烦躁。 但与其说是对眼前之人烦躁,更不如说是对自己烦躁。 他痛恨自己的弱小。 他想到终有一天,阿鱼会和上官陵并肩站在巅峰,而他,只需要能成为她成仙之路上的一块垫脚石,也就足够了。 萧清明胡乱地想着,丝毫没有察觉到脸上早已滑落过的大滴泪珠。 杨羡鱼原本还在一旁懒散地围观,看到此情此景,心里闷窒了一瞬,连呼吸也有刹那停滞。 她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差。 再观上官陵,他不明白,面前的少年明明都已经疼到哭了,为什么还要坚持着不肯倒下,也不肯放弃。 而不倒下,就意味着他还需要继续进攻,这是规矩。 虽然很钦佩对方的坚韧,但…… 上官陵低声说了一句“抱歉了”,抬手便要再次出招。 他料定,以少年现在的状态,绝对接不下来这一招。 然而就在他的灵力即将触碰到萧清明身体的时候,倏地迸发出一股纯粹而强大的灵力,直接将他震飞出一丈远。 上官陵勉强稳住身形,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刚刚……他是被少年用灵力反压了? 他垂首看了一眼被灵力震到,微微颤抖的右手,还尚在隐隐作痛。 能拥有如此强大灵力的人,恐怕修为绝非练气期。难道对方隐藏了实力? 萧清明同样也是满脸愕然,不过不同于上官陵,他清楚地知道刚刚那股灵力不是他的,而是杨羡鱼的。 在被攻击的一瞬间,杨羡鱼附身到了他的身体里,帮他抵御住了上官陵的进攻,但似乎没有能够控制住力量,于是直接把对方震飞了。 他诧异道:“阿鱼?” 杨羡鱼仍在他的身体里。 “……”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萧清明看向上官陵,弯腰深深行了一礼,似乎是在为刚刚的事情向他道歉,同时说道:“我认输。” 说罢,转身离开了练武场。 随着他的离开,场外围观的众人霎时一片哗然。 其实自萧清明刚把上官陵震开的时候,众人就已经傻了眼,有不少人都能看出萧清明不过才练气后期,但刚刚那一下,分明就不止练气期,瞧着甚至在结丹期之上。 “嘶,太恐怖了,居然连上官陵都能打飞,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不会是事先服用了什么丹药吧……?” “怎么可能,你忘了,咱们的东西都被收了,哪里来的丹药?只有一种可能性,他定是隐藏了实力!看来这弟子选拔当真是藏龙卧虎啊……” 众人纷纷抛出各种猜测,交头接耳不止,一时间连要接着上场试炼的事都给忘了。 “咳。” 一道低低的咳嗽声忽然响起,声音近得就如同在所有人耳畔。然而寻声望过去,却发现咳嗽之人站在练武场外的一片素色云纹帷幕前,距离他们甚远。 咳嗽的人是掌门徐千云。 与此同时,从帷幕后慢慢走出六道身影,男女皆有。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从一开始,苍澜宗的掌门和其他长老就在帷幕后看着他们,只是不曾露脸罢了。 试炼还没有结束,那他们此刻走出来,是为了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徐千云先是看了一眼萧清明所在的方向,而后淡淡道:“试炼继续。” 在他身侧不远,姬无涯不着痕迹地给跟着的仆从递了个眼色,那仆从随即小幅度点点头,后退几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这厢萧清明无心再管其他人,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低声又问了一遍杨羡鱼:“阿鱼,你刚刚……” 他没再接着说下去,而是静静等待杨羡鱼给出解释。 在大庭广众之下贸然对上官陵出手,也没有压制修为,公然引人注意,恕他直言……这事做的,有些冲动过了头。 阿鱼向来冷静,这次怎么会…… 难道是因为自己? 萧清明被自己这想法给惊到了,但又有点难以置信。 正在胡思乱想,杨羡鱼终于从他身体里飘了出来,声音不同以往的漫不经心,听着懊恼不已,又有几分阴沉: “抱歉,是我冲动了。” 当看到萧清明掉眼泪的时候,她的大脑“嗡”地响了一声,又恰巧上官陵出手,便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都疼成这样了,你还打?” 等再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出手了,出手也就算了,还直接给人打飞了。 萧清明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他的眼角仍有点点晶莹,嘴角却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颇有几分滑稽。 杨羡鱼没好气道:“你笑个屁啊?还不都是因为你……这几滴金贵的珠子。” 她想抬手替萧清明拭去眼角的泪痕,但是等到手穿过萧清明的脸,才又恍然意识到什么,眼神复杂地收回了手。 “我只是高兴,”萧清明道。 原来杨羡鱼不忍心看他哭啊…… “你有什么好高兴的。”杨羡鱼冷哼一声。 萧清明清澈的双眸弯了弯,像是天边的一轮弯月,皎洁明亮,煞是可爱,让人看了,就不太想挪不开目光了。 他扬起唇,笑着道:“原来阿鱼这么在乎我。” 杨羡鱼定定地看着他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傻乎乎的,但又有点心痒,想去捏捏他尚有婴儿肥的小脸:“瞧你那点出息。” 她将余光瞥向帷幕那边,又道:“但现在那群老东西肯定已经发现不对劲了。” 她这么一说,萧清明才有功夫留意到练武场那边发生的事情,自然也就看到了帷幕前站着的七人。 他慢慢敛去了笑容,笑意也渐渐淡下来,化作冰冷:“那现在该怎么办,如果会被他们发现你,还不如不入苍澜宗。” “你现在知道放弃了?”杨羡鱼单是回想起这件事,就有点生气:“刚刚被打成那样怎么不知道喊放弃?” 萧清明闻言,立即可怜兮兮地望向她,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做出欲哭不哭的模样。 杨羡鱼:“……” 她转过脸,换了个话题:“若你实在进不了,也没有关系。” 顿了顿,又一字一句道:“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抛下你。” 第19章 择徒 一个两个都在肖想我的人…… 整整两百七十九人,最终完整通过三道试炼的,仅有七个人。 也就是说,只有这七人能够成为亲传弟子,而眼下帷幕前有一位掌门和六位长老,同样是七个人。 这个数字十分巧妙,就好像是有人在刻意操纵一般。 选择挑战上官陵的人并不多,而且就算挑战了,也仅有一两个人成功。 所以,杨羡鱼很难不怀疑到姬无涯头上。 紫衣少女是姬无涯的亲传弟子,通过她来控制通过挑战的人数,并不是没有可能。 可杨羡鱼想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 直到—— 徐千云站在七人面前,先是赞许了几人一番,而后道:“大长老年事已高,决定不再收徒,这次弟子选拔也并未亲自到场。我与剩下六位长老将会从你们七人中各挑一人做自己的亲传弟子,接下来……” 话未说完,七人中有一名少年面色骤然变得通红,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像是感受到了莫大痛苦,五指成爪,拼命地抓着脖颈,抓出道道血痕,口中不断溢出鲜血,看着煞是骇人。 这场突变就发生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人群顿时惊惶大乱,就连徐千云的脸色也变了一变,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出声道:“殷师弟!” 身边立即有一墨绿色长衫的男子站出来,快步上前查探少年的状况。 须臾,男子对徐千云摇了摇头:“全身灵力逆流,修为尽毁,原因不明,抱歉,已经晚了一步,我无法医治他。” 徐千云眼神凝重,眉头皱得死紧:“连你也找不出原因?” 男子神色冷淡,平静地道:“找不出。除了之前试炼中被宫嫣的棱刀伤到,受了些许皮外伤,再无其他异常,灵力逆流也是忽然之间发生的,没有任何前兆。” 徐千云忽然转头,看向了那名叫宫嫣的紫衣少女,寒声问道:“宫嫣,你那棱刀上涂了些什么?” “回掌门,只是些用来麻痹身体的灵草,最多使人失去知觉,但是我以性命担保,它绝对无毒。”宫嫣的眼神十分坦荡,“若掌门不信,可以让五长老检查我的灵器。” 说着便把自己腰间的棱刀取下来,递给了男子。 男子接过仔细查看,又还给了她,“掌门师兄,这棱刀确实无毒。恐怕这少年的情况,另有他因,现在他灵力尽毁,还是让人早些把他带下去调养休息吧。” 徐千云看了一眼仍在痛苦□□的少年,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无奈道:“来人,带这位小公子下去休息。稍后我会彻查此事,若发现这其中有人捣鬼,必定严惩不贷,现在……弟子选拔继续。” “哎,等等,”姬无涯似笑非笑道:“掌门师兄~” 徐千云看向他:“不知姬师弟有何事要禀?” 姬无涯凤眸一转,挑了挑眉:“先前掌门师兄没有任何证据,便怀疑到我的弟子头上,可着实让师弟有些心寒了,但此事确实不可潦草处置,于是我也并未说些什么。然而现如今那名小郎君修为尽废,虽然我等颇为惋惜,但这七人少了一人……” 他的视线在几人间绕了一圈,轻轻一笑,其意思不言而喻—— 他们七人里注定有个人要少一名亲传弟子。 徐千云会意,沉吟道:“无妨,我可以不挑选这亲传弟子。” “那怎么行,”姬无涯道:“我苍澜宗还需要更多像上官师侄这样的菁英,还请掌门师兄勿要吝啬传教。” 徐千云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师弟的意思是……?” 姬无涯弯了弯唇角:“无涯斗胆请求师兄,从剩余的两百多名外门弟子中再选出一人。” 徐千云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意味深长道:“师弟这是……心中早就有了人选啊。” 姬无涯也不掩饰,笑吟吟道:“不知掌门师兄意下如何?” “也罢,”徐千云叹了口气:“不知师弟想选的人是谁?” 姬无涯冲着人群的某个方向抬了抬下颌:“便是那位名叫''萧清明''的小郎君。” 徐千云心中划过一丝了然。 其实不止姬无涯,他也同样对萧清明颇感兴趣,并且有些事情想要确认一下,但因为此人没通过第三道试炼,他本想就此作罢,孰料发生了这种变故…… 思及此,徐千云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姬无涯。 他心中不免怀疑对方是否动了什么手脚,毕竟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过巧合了点,刚选出亲传弟子,就有人出问题。短短的功夫,姬无涯便要求再选一人,而且说出的人选也像是早就想好的。 但是手上并无证据,而且仔细想想,姬无涯到底是他们苍澜宗的长老,有必要为了一个人,去谋害另一名天赋异禀的弟子? 他还是不信,姬无涯会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 可事实上,姬无涯早在第二道试炼的时候就已经盯上了萧清明。 当他把那名不知是否存在的,第二百八十个通关之人点出来的时候,便敏锐地注意到了萧清明的脸色变化,以及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原本也只是猜测,但姬无涯仍然吩咐宫嫣在最后一道试炼时,将灵器上涂满一种名为“月下眠”的灵草,这种灵草单独使用,只能使人浑身麻痹,肌肉无力,稍严重些也不过是昏迷,但若是配上他细心调制的一种香料,可就足以致命了。 果不其然,在第三道试炼时,他发现萧清明陡然爆发出来的那股灵力很是蹊跷,就像是有什么人在背后助了他一把,这大大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于是他便开始了自己的计划,若萧清明没有成功入选亲传弟子,他便派人直接混入人群中,将香料散向其中一名入选的亲传弟子,令其吸入,待到药效发作时,一切自然顺理成章。 萧清明,他势在必得。 姬无涯隐隐有种预感,萧清明身上藏着些自己不知道秘密,而这秘密,或许能够让他脱离枯燥而又乏味的苍澜宗,找到属于他自己的道。 “萧清明,你且上前来。”徐千云道。 萧清明迟疑了一下,但很快还是听从了他的话,走向帷幕前。 或许是因为在想别的事情,他走上去时有些心不在焉,不慎踩空一脚,踉跄了几步,随即被人单手扶了一下。 萧清明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之前那个墨绿色长衫的男子。 他垂下眸子:“多谢长老。” 男子眼底迅速闪过一丝惊异,向来古井无波的眸子忽然变得有些灼热起来。但他看向萧清明的眼神并非是看向一个人的眼神,反倒更像是盯上了某个令他颇有兴趣的物什。 萧清明并未注意到他眼里的诡谲和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此刻他的心思全放在了耳边的杨羡鱼身上。 他听到杨羡鱼叽叽喳喳地嚷嚷:“老娘就知道!姬无涯这个混账东西,他肯定是盯上你了!可恶,我早晚有一天得把他痛扁一顿,除去这个修仙界的败类!” 原本以为无望再进入苍澜宗,却又忽然被传召,萧清明的心情很是忐忑,但他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小心翼翼不露出任何端倪。 “萧清明,我问你,你可愿成为我苍澜宗的内门弟子?” 能得到掌门的亲自询问,已经是莫大的殊荣了。 但是萧清明不想答应。 对他而言,什么都没有杨羡鱼重要。 他沉默下来,直到杨羡鱼闷闷的声音传过来: “答应他吧。虽然这地方有个大烂人,但得到返生丹才是要紧事,再者,还有我在呢。” 萧清明抬起头,直视徐千云:“我愿意。” “那么,”徐千云转过身去,“事不宜迟,现在便开始由长老挑选亲传弟子。” 六位长老中一名虎背熊腰,体格彪悍的男子首先站了出来,走向他们其中的一个少女面前:“我看你身体健壮,力大无穷,是个体修的好苗子……” 少女看了看他粗壮结实的臂膀和硕大的胸肌,幻想了一下自己修炼成他的样子。 “……” 几名长老正在各自犹豫挑选自己心仪的弟子,而杨羡鱼则在萧清明旁边清了清嗓子,一一介绍道: “你看到哪位壮汉了没,他是苍澜宗的二长老尘珏,是个体修,还有他旁边那个身形削瘦,浑身珠光宝气,看起来就很有钱的男人,他是三长老羊青冬,是个器修,最爱把自己练出来的上品灵器挂在身上,也不怕重死……” 她还留意到萧清明看向了几人中唯二的两名女性,解释道:“那位年轻些的,气质出尘温婉些的,是符修,是六长老南宫玉,旁边那位年纪大点的,是四长老乔云烟,她……比较特别,修炼的乃是双修之术,别问什么是双修啊,你长大就会懂了。” “五长老就是先前扶你的那位,名叫殷羽,是名丹修,医术极好,整日里沉迷医术,心无旁骛,也因此从未收过徒,但这次弟子选拔……不知为何却来了。” 再转向旁边,杨羡鱼就恨得牙痒痒的:“最后就是七长老姬无涯了,他是瞎几把乱修,暗器制毒都会些,较杂,不过主要还是擅长阵法,算是半个阵修。” 萧清明低声问道:“那掌门呢?” “掌门徐千云啊,他是个剑修,也是上官陵的师尊。” 正说着话,萧清明面前忽然同时站了两个人,两个人,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犹如阴云笼罩在他的头顶。 第20章 第三个人 我要走了 两个人,分别是姬无涯和殷羽。 一个折扇轻摇,笑容绵里藏刀,一个负手而立,眼神无喜无悲,浑然不同的两道的视线,却同时盯上了萧清明。 姬无涯非常不爽。 明明是他先看上萧清明的,结果谁知半路杀出个殷羽,搅乱了他的计划。 姬无涯扬起一个虚伪的笑来:“殷师兄这一向深居简出,不好收徒的人,怎么今日得空来了弟子选拔?” 殷羽面无表情道:“掌门师兄数次相邀,不好接着推辞,况且算算年纪,我也是时候该有个徒弟了。” “可这七位弟子无一不是卓荦人才,师兄怎么偏偏就看上了萧清明呢?” 殷羽没说话,似乎是懒得搭理他。 姬无涯放低了姿态:“不知师兄能否把萧清明让给我呢?” 殷羽淡淡道:“不能。” 姬无涯的面部表情扭曲了一瞬,心中暗骂殷羽软硬不吃,简直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 但他目前还不能得罪此人,于是只好耐着性子又道:“师兄,凡事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吧?是我先看中萧清明的。” 殷羽偏了偏头,看着他。那眼神就好像在说:那又怎样? 姬无涯额上青筋跳动,简直快被气个半死。 眼看双方互不肯让,气氛也变得越来越剑拔弩张,忽然又穿插进来一人,两只涂满鲜红丹蔻的柔荑各把姬无涯和殷羽推开,同时发出一阵娇笑: “哟,两位师弟都在争什么呢?让师姐我也看看?” 来者看到萧清明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好生俊俏的孩子!” 姬无涯和殷羽同时脸色一变。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乔云烟。 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萧清明,越看越觉得喜欢:“这孩子虽然现下稚嫩,但是肤若白玉,五官也生得极美,若是再长开些,恐怕只有上官师侄可与其媲美。我手底下可没有这么漂亮的小弟子……” 言语之间,除了几乎溢出来的赞赏之情,就差把“想要”两个字刻在脸上了。 一个殷羽就算了,又来了一个难缠的乔云烟,姬无涯心累道:“师姐,咱们这是选弟子,可不是选美人。” 乔云烟柳眉一竖:“那是你们,在我这里就是选美人。” 说罢再次看向萧清明,眼神流连又暧昧:“修为和天赋差些也不要紧,但凡是美人都可以原谅,何况只要等年纪大些,从我这里学些云雨之术,修为再低也可以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萧清明被她的眼神看得十分不自在,不过听到她话里的最后一句,倒是有些好奇,那云雨之术当真有那么厉害,能够迅速提升人的修为? 他刚想询问杨羡鱼,忽而听到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你要是敢跟乔云烟走,我第一个就把你给砍了。” 萧清明身体抖了抖,额上直冒冷汗,愣是没再敢问杨羡鱼什么是云雨之术。 想收萧清明为徒的人从两个变成了三个,吵嚷的声音很快就把徐千云给吸引了过来。 他只看一眼,立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沉声斥道:“眼下还有弟子被晾在一旁,你们却为了同一个人争来争去,成何体统?” 姬无涯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了救星:“掌门师兄你给评评理,这萧清明原本就是我先看上的!他能成为亲传弟子也是我先提出来的!” 徐千云扫了萧清明一眼,咳嗽几声:“你们再争也毫无结果,不如把这选择权交给萧清明如何?让他自己选择跟谁走。” 三人闻言,同时看向了萧清明。 “徐千云这老东西倒是会踢球,”杨羡鱼冷哼一声:“但凡你选择其中一个,势必会得罪其他两个,但眼下不选不行,若实在要矮子里拔将军,也只有殷羽此人勉强够格做你的师尊……” 萧清明道:“我想选掌门。” 众人:“???” 杨羡鱼双眸一亮,顿时乐不可支:“哈哈哈你倒是聪明,又把这球传回了徐千云,如此一来,他必须得做个表态了。” 被迫承受师兄妹凌厉的眼刀,还掉到了自己挖的坑里,徐千云简直有苦说不出,面露难色道:“我已经选好了弟子,不能再收第二个了。” 萧清明神色未变,垂下眸子道:“那就请掌门替弟子做抉择。” “好吧,”徐千云幽幽叹了一口气,只好不情不愿干这得罪人的事:“殷羽师弟至今尚未收徒,无涯和云烟,你二人门下已有了弟子,不如就把萧清明让给殷羽师弟吧。” 乔云烟恋恋不舍地看着萧清明,一脸惋惜:“既然掌门师兄发话了,云烟也只能听从了。” “那无涯师弟呢?” 姬无涯的笑脸面具此刻已经裂出了一条缝,他一边暗怪乔云烟这老女人答应的太快,一边咬牙切齿地答道:“我……没有异议。” 没办法,若还想在苍澜宗混,他就只能暂且先隐忍下来。 择徒一事既定,殷羽很快领着萧清明离开了练武场。半途上他再未说一句话,也不像其他长老那般对自己的亲传弟子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不过萧清明并不在意,或许因为从前就没怎么得到过他人的温暖,久而久之,也就慢慢变得再无期望了。 他跟在殷羽背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小声地与杨羡鱼说话。 “有件事须得告诉你。”杨羡鱼踌躇道:“既然你已经脱离姬无涯的视线,并且认殷羽为师了,那我也能稍微安心些了。你先前说过你会辩识草药,说不定跟着殷羽能够学到不少东西,做个丹修也没什么不好……” 萧清明听她这么说,心中逐渐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勉强扯出个笑来:“阿鱼这些话……怎么像在提前交代一些事情。” 杨羡鱼沉默下来。 玲珑心思如萧清明,怎么会不明白她沉默的意思,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阿鱼,你要走了吗?” 杨羡鱼温声道:“并不是要走,而是去闭关恢复修为,你且放心,我跟你是捆绑关系,不会也不能距离你太远。” 闻言,萧清明的心情逐渐五味杂陈,他既憎恶自己这副破敝身体剥夺了杨羡鱼的修为,同时又忍不住感到侥幸,还好她不能离开他太远…… “除此以外,我担心弟子选拔上那群老东西对我的存在已生疑心,我暂时闭关,也算是避避风头。”杨羡鱼道:“你就跟着殷羽好好学炼丹吧,我从未听说过他在修仙界有什么污名,虽然人是沉闷了点,但想必也不会刁难你。” 萧清明轻轻地“嗯”了一声。 杨羡鱼又道:“你刚成为内门弟子,须得在师父身边学个三年,然后才能下山历练,即便修炼速度再快,三年后的修为也至多在结丹后期,届时等我恢复修为出关,便是取得返生丹的好时机。” 萧清明道:“那这闭关地点在哪里?” “就在殷羽所处的浮玉峰的峭壁之上,那里有个天然的溶洞,不仅如此,半个苍澜宗的灵石矿都在里面,灵力充盈无比,正好助我修炼,我这也算是直捣黄龙了。当然,你也不要再嚷嚷说我干的不是人事啊,耳朵都快听得起茧子了,我会看着给他们留一点的。” 萧清明弯起嘴角,看向她的眼神温柔如水:“好。我这里还有之前赌坊里赢来的灵石,你可还需要?” “不用了,其实我一开始就没想着用那部分灵石,全都是留给你的,”杨羡鱼道:“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上官陵的钱袋咱们还没还呢,有空你给他送回去,记住,要悄咪咪地别被他发现啊。” 第21章 药人 以命换药 在苍澜山蜿蜒无尽的峰峦中,浮玉峰算是一道奇景,只因这里不像其他长老所在的山峰那样,华丽的宫殿直冲云霞,有过多人为修缮的痕迹。 浮玉峰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再加之有杨羡鱼所说的灵石矿暗藏其中,灵力异常充沛,不仅是整座苍澜山最好的清修之地,也非常适合珍稀的灵草生长,继而被采来炼制丹药。 山间某处幽深之地,有几间竹木所搭的小屋,屋外寥寥几名仆从正在忙着晒草药。 屋前有淙淙溪水流淌过石上,最终汇聚入莲花盛放的灵泉中,犹如画中仙境,远离浊世,清净悠然。 殷羽在木屋中端坐下来,立即有仆从低眉耸目地为他看茶,一时间满屋清香四溢,让人心间奇异地感到平静。 萧清明不矜不伐地等在原地。此时杨羡鱼已经走了,独留他一个和殷羽面对面。 他原以为自己要像其他弟子那样给师尊敬茶,才算正式被领进门。 然而殷羽一直一语不发,茶水也只是自己饮用,似乎根本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萧清明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出声询问:“师尊……” “别叫我师尊。”男人毫无感情的声音打断他。 萧清明微微一怔,旋即看向他。 殷羽的眸色很浅,也正因此,当他用冷冽无波的眼神注视着他人时,总给人一种身处雪山之巅,身经风虐雪饕的寒冷与刺骨。 他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十分冰冷,以至于萧清明甚至有种错觉,在殷羽的眼中,自己连人都算不上。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殷羽的眼中掠过一丝轻蔑和讥讽:“你没有资格做我的徒弟。” 这种眼神,当初在千秋宗的时候,萧清明见过太多次了。 好似灼热的炭火被当头浇下一盆凉水,他的心渐渐冷下来,当然,也没有那种出离愤怒的感觉,而是麻木后的平静,犹如深潭死水,任凭风吹雨打,再掀不起丝毫波纹。 不怀期望,自然也就不会再感到绝望。 反正他起先也没有想认什么人为师,只要能够进入苍澜宗就好。 不过现在看来,这天下第一大宗,与他从前待过的千秋宗也没有什么分别。 只要他还是个废物,就不要妄想处境会有任何改变。 萧清明垂下眸子,遮住眸底的自嘲,沉声问道:“五长老既不想收我为徒,那又为何带我回来?” 殷羽浅酌了一口碧色的茶水,“我查看过你的身体,颇感兴趣。” 萧清明恍然,回想起自己当时在练武场被他扶的那一下,殷羽毕竟医术精湛,区区一具身体,须臾间用灵力查探一番还不是信手拈来。 但萧清明不敢确定他了解到何种程度,有没有发现杨羡鱼的痕迹,于是试探道:“我这具身体,不过是纸糊的破烂罢了,不知有何地方值得五长老感兴趣。” 闻言,殷羽忽然抬首看向他,眼神如寒芒般锐利,极具穿透力。 “破烂?”殷羽似乎是觉得他的话很好笑:“丹田损毁,经脉俱断,竟还能聚气于体,修炼至练气后期?” 萧清明道:“五长老说笑了,只是运气好罢了。” 殷羽冷冷地笑了一声:“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有人甘愿用自己的灵力在你体内重塑丹田与经脉,且不说牺牲巨大,单是这个想法,精妙绝伦,大胆无比,修仙界还从未有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眼前之人。 萧清明眸色沉沉,开口道:“既然五长老都已经知道了,那弟子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不知五长老究竟意欲何为?” 如果是冲自己来的,那便没什么好怕的,但如果是冲杨羡鱼去的……他宁死也要护住杨羡鱼。 殷羽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似乎早已看穿了他的想法,但也不隐瞒,直言道:“放轻松,相较于你背后那人,我更对你感兴趣些,毕竟能想出这个法子的人虽然聪慧,但你的身体能够先后经受住破坏和重塑,更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上好容器。” 闻言,萧清明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淡然道:“五长老是想利用我的身体为己之便?” 殷羽脸上露出点点赞许:“我喜欢同聪明人说话。” 接着又道:“出于道德仁义,我无法在寻常人身上试药,当然,也找不到像你这样的躯体,但现如今,我给你这个机会,已经是看得起你了。” 萧清明没有说话。 殷羽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仿佛施舍一般:“我这药中不乏毒药,但也有仙品,两者相抗,即便你能活,寿命也极短,所以我应允你,只要我能给得起,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权力,美人亦或者财富,在外你仍是我殷羽的亲传弟子,但是在内,你不过是我试药的药人。” 萧清明知道,殷羽只给了自己一个选择。从始至终只字不提他的意愿,因为在殷羽眼中,他根本不配拒绝。 若是拒绝,下场也自不必多说了。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弟子,殷羽作为苍澜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老,权力滔天,弄死他的方法数不胜数。 短命就短命吧,萧清明自嘲地笑笑,只要能在死前报仇,助杨羡鱼升仙,那么他也就死而无憾了。 而在那之前,无论殷羽喂给他的是什么药,他都必须拼命活下来。 活着,然后才能放心去死。 “我答应你。”萧清明一字一句道:“我所求不多,但有两样东西,希望五长老现在就能兑现诺言。” 殷羽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你说。” “其一是返生丹,还有一个,是能够在表面上压制住修为的丹药。” 虽然不知道萧清明是怎么得知返生丹的,但殷羽也并不意外,毕竟他人灵力所造的丹田和经脉到底用不长久,想要真正恢复修为,还是得靠返生丹才行。 然而后者……他倒是有些猜不透了。 不过他并非那种一有好奇就必须刨根究底之辈,所以也懒得过问,只点点头道:“我答应你。” 第22章 美好的十五岁 世间之美,也不及眼前之……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朝斯夕斯,念兹在兹,磨砺以须,及锋而试。 当恍若隔世的曦光不知第多少次穿透岩峰中的罅隙,洒落脸庞,杨羡鱼长睫轻颤,紧阖的眸子终于缓缓睁开。 天地万物仿佛在此刻静止,凡尘过往,犹如沙漏中的细沙,一一流向清净的神识之海,再度灌满其中。 杨羡鱼试着运转了一下自己的灵力,很好,全都回来了。 就连前世久久无法迈出最后一步的桎梏,都有了些许松动的痕迹。 她心里隐约有种预感,好像只差一个契机,她就能够到那通天的门槛。 这种东西向来可遇不可求,杨羡鱼决定暂时先不管,是时候去找萧清明了。 浮玉峰中寻了会人,萧清明没找到,倒是偶遇了两个少年。 杨羡鱼仔仔细细瞧了会儿,感觉他们得有十五六岁。算算时间,萧清明大概也有这么大了吧。 再看衣着,精致的纹绣和普通弟子的素衣不同,大概是其他峰的亲传弟子,来殷羽这里取丹药。 她懒得再自己寻路,于是慢悠悠地跟着两人,只听其中一个忽然道: “我们这次取药,不会又碰到萧清明吧?” 杨羡鱼转了转眼珠子,心说有意思,想不到自己这刚闭关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听八卦。 而且八卦的正主的不是别人,还是萧清明,一下子兴致更盛了。 “不知道。”另一个弟子用不耐烦的语气道:“但是我厌恶死他了。” “我也是。”第一个弟子接着道:“当年他压根都没通过弟子选拔,却被选为亲传弟子,还是五长老的亲传弟子,对其他人也太不公平了。而且他现在的修为才到筑基后期,当初七长老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明明比他优秀的人那么多……” “不止我们,我看苍澜宗里好像没几个弟子跟他处得来的,除了上官师兄和那位……” “上官师兄?他对谁都很礼貌好嘛,那也不代表他同萧清明关系好吧。” 听到这,杨羡鱼大概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了。心中忍不住暗嗤一声,这种嫉妒他人气运机遇的人多了去了,再说,十五岁筑基后期,修炼速度已经算不错了,换作普通人现在还在练气中期呢,他们这群亲传弟子再优秀,修为至多比萧清明高出一阶,在结丹初期,不比上官陵那种真正的天才,已至元婴。 正说着,前方蓦然出现两道人影。 其中一个身形窈窕绰约,长发飘逸,淡紫色衣裙勾勒出已经发育得姣好的身材,她似乎正在跟人说话,只露出一张漂亮的侧颜,不同于杨羡鱼初见她时冷若冰霜,而是巧笑倩兮,生动明艳,一眼瞟过去就让人忍不住心生摇曳。 杨羡鱼看到那身衣服,以及其腰间别着的银链棱刀,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年的紫衣少女,姬无涯的亲传弟子——宫嫣。 而旁边站着的另一人,背对着她,身形颀长,宽肩窄腰,墨发如瀑,如初柳新抽出的嫩芽,翠竹诞下的尖笋,正蓬勃而有朝气地生长,虽然仍是少年之姿,身段与气质却有种难掩的惊艳。 从背影看,杨羡鱼愣是没认出那人是谁。 可那人似乎有所感应,蓦地转过身来,玄衣刹那间如蝶翩跹,青丝随风拂过玉雕般俊美的容颜,带着恰到好处的青涩与未完全锋利的棱角,当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林间松风,皓月当空,世间之美,也不及眼前之人半分。 他的目光穿过那两个弟子,直直看向了杨羡鱼所在的地向。 一幕定格。 杨羡鱼怔怔地看着那个双眸带霜的少年,在看到她之后陡然间弯了眸子,虽然未笑,然而眼中犹如新雪初霁,极尽温柔。 眼前声色张扬,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涌上杨羡鱼的心头。 那少年是萧清明。 而一旁的宫嫣看着身侧的萧清明骤然流露出这种神情,不由一愣,虽然极细微,但她还是捕捉到了他眼中的欣喜。与平时稳重而又淡然的他十分不同,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她顺着萧清明目光望过去,除了那两名弟子,并无他人。 但是她知道,能够让萧清明展颜的,绝对不是那两名弟子。 苍澜宗里无人与萧清明交好,而她好不容易混到他半个朋友的位置,怎么可能有人能够超越她,在他心里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 宫嫣忍不住抿了抿唇,出声道:“萧清明,你在看哪里?” 声音落地,带着一丝酸涩。 萧清明偏了偏头,毫无痕迹地敛去那丝温柔,声音清雅温润,与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只是察觉有人到来,宫师姐应当也有所察觉,怎会发此疑问?” “哦……”这话说得找不出任何漏洞,就好像他真的只是去看那两个弟子,宫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萧清明目光闪烁了一下,朝她清浅一笑,“宫师姐不是还有姬师叔派给的任务么,这两位是其他峰的亲传弟子,我还得引他们前去五长老处,请恕师弟招待不周了。” 他称呼殷羽是五长老而非师尊,但宫嫣神色未变,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好吧……”宫嫣的眼神黯淡下来。 萧清明看着她,笑意未变,十分自然道:“等师姐不忙时再来找我,我定好生款待。” 宫嫣闻言,美眸一亮,迅速点头道:“好!等我处理完任务再来找你。” 说着快步离去。她路遇那两名弟子,两人刚笑容满面想打招呼,她却毫不理会,使得那两人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一人低声骂道:“宫师姐怕是被萧清明那厮喂了什么迷/药,对他那么好,对我二人却不予理睬。” “确实,一定是萧清明在这其中作蛊,不然全苍澜宗怎么独独宫师姐对他态度不一样?” 两人毫无知觉已经把所有矛头指向了萧清明,就连自己不公的待遇也怪在了萧清明身上,压根不去找自己的原因。 杨羡鱼听他们背地里说自家小莲花的坏话,一下子就变得非常不爽。 她扬起一个恶趣味的笑容,勾了勾小手指,那两人忽然齐刷刷绊倒,摔了个狗啃泥。 然而这还没完,她刚想再使些什么坏,那厢萧清明忽然走了过来,清澈漂亮的眸子不着痕迹扫过她,绯色薄唇轻启,露出其中皙白皓齿,遥遥朝她无声说了个字。 “别。” 杨羡鱼一下子就不动了。 萧清明行至两人面前,伸出骨节分明的一双手,似要去拉他们,同时缓缓道:“两位没事吧,山间路滑,请小心些。” 那两人涨红了脸,气急败坏,一把打开他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萧清明你是故意的吧!我们走了这么久都没事,怎么一到了你面前就摔跤?!我看定是你在背后捣鬼!” 第23章 鱼戏莲 来一起泡澡澡 萧清明收回手,藏入袖中,神情淡然:“两位若无证据,还是勿要随意污蔑他人为好。苍澜宗宗规第一百七十八条上书,凡造谣中伤同门者,罚去静思崖过三月。” “你凭什么说我二人污蔑你?!此处只有我们三人,很明显就是你做的!”两名弟子愤懑道。 萧清明不欲与他们争辩,面对两人的指责似乎也并无半分生气,不紧不慢道:“那就请二位拿出证据来,然后去掌门那里告发我。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说着转身就走。 两人见他态度如此,更加气恼,伸手便要去抓他的衣袖,可指尖明明就要触碰到他,然而萧清明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一晃眼竟早在半丈之外,两人猝不及防抓空,于是再次踉跄着摔了一跤。 而抬头看过去,哪里还有人影,就连气息也未留下半分。 一人的汗瞬间就流下来了,哆嗦着问:“你说萧清明的修为,真的只有筑基后期吗?” 另一人吞了吞唾沫:“绝对不会有假,他的修为确实是筑基后期……哼,我看他怕是只有逃跑的速度臻至化境了。” 萧清明行至一片无人之地。 转身,杨羡鱼果然跟了过来。 心底仿佛被阳光暖过,熨帖不已,在看到杨羡鱼的刹那,他只觉得,为了眼前的人,三年来所忍受的种种,全部都值得。 他贪婪地凝视她,却又似乎怎么都看不够,三年来的每个日夜,那些深入骨髓的思念不断堆积,此刻通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叫嚣着想要冲破理智。 视野里的小光球已经变成了若隐若现的人影,虽然仍看不清楚脸。 萧清明眸底闪过一丝可惜,但相信要不了下个三年,他就能够看清杨羡鱼真正的模样了。 “阿鱼,欢迎回来。”他朝她粲然一笑。 杨羡鱼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拉起他的手,拂开衣袖,果然看到如白瓷般细腻的手背上有一大片泛红的印子。 她问道:“他们打你,怎么也不知道躲开?” 萧清明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背到身后:“都是同门间小打小闹罢了。” 杨羡鱼冷哼一声:“这也能算小打小闹?他们背地里说你那些坏话,我全部都听到了,想必你也不可能不知道……你倒是脾气好,不跟他们计较。换做是我,定要把他们痛揍一顿。” 萧清明弯了眸子,漆黑的眼珠一错不错地注视她:“没什么好计较的。有那些时间去计较,还不如多花些时间思念阿鱼。” 杨羡鱼心中一动:“思念我做什么?” 萧清明道:“我听人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不知道阿鱼在闭关的时候有没有感应到我的思念。” 杨羡鱼觉得有些好笑,实诚摇头:“你几岁了?这种东西也信?” “原来阿鱼没有感应到么?”萧清明垂下眸子,沮丧的模样像极了小狗。 杨羡鱼心中一软,附和他道:“唔,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过那么几次……我老感觉有人在叫我似的。” 她看到萧清明展颜露出了个满足的笑容,心里像被羽毛拂过,痒痒的,于是抬手抚了上去。 明知无法真正触碰,但掌心下的萧清明仍是一愣,随即俊美的脸庞爬上一抹红晕,就连耳尖也无法避免。 萧清明心如擂鼓。 他忍了又忍,把不知为何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别过脸去,长睫微微颤抖,像是蝴蝶翕动轻盈的翅膀。 “阿鱼,你在干什么?” 杨羡鱼怔了一下,脱口道:“捏捏你的小脸啊?我早就想捏了,感觉手感一定特别好。” 她毫不自知自己在说什么,偏偏无意间又引得萧清明的心脏好一阵狂跳不止。 他寻思是不是昨天殷羽给他的药太猛了点,药效到现在都没过去,不然好端端的,怎么老是心律不齐。 “阿鱼,我有件事想对你说。”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好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正事上。 “嗯,你说。” “我稍后要去见……师尊,恐怕需要你在我的居所里稍等会儿。” 杨羡鱼头一次听他喊殷羽师尊,一时间有点适应不过来,撇了撇嘴:“当初怎么都不肯认我为师,现在喊别人师尊倒是自然得很。” 话里话外,透着一股酸味,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萧清明笑了笑:“阿鱼在我心里可不是''师尊''这一称呼就能够简单定义的,所以我才不愿认你为师。” 多年来的困惑终于得到了解释。 “好吧,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杨羡鱼摆摆手。 “除此以外,我还有个小请求。”萧清明道:“希望阿鱼你……不要再随意附到我身上了。” 杨羡鱼道:“为什么?” 萧清明道:“三年前你附在我身上时,已经有苍澜宗里的人察觉到了,若是再附到我身上,恐被人发现,当作邪祟清除,再者,我如今的修为已足够自保,比起我,我更希望阿鱼你能够保护好自己。” 杨羡鱼不以为意,刚想说这世上还没几个人能除掉她,但是当她看到萧清明认真而又担忧的眼神时,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恍惚间,她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前世,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 每个人都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要以天下为己任,必要时哪怕舍身殉道,也得保护好苍生。因为生来即为强者,拥有着大多数人无法拥有的天资,所以必须肩负起与所得同等的责任。 可萧清明不一样。 她的命,向来被任何人,乃至连她自己都轻视,但在萧清明眼里,却无比重要。 杨羡鱼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郑重点头:“好,我答应你。” 其实不让杨羡鱼附身到自己身上的原因,不止于此,但萧清明没有告诉她。 他当初找殷羽要的丹药,其中一枚是用来压制修为的,以至于从表面看上去,他只有巩基后期,可若是杨羡鱼附到他身体里,恐怕就能轻易被识破了。 他暂时不想让杨羡鱼知道自己已经得到返生丹,恢复了修为,不然定要被她刨根究底,从而发现自己成为殷羽的药人一事。 他知道自己过于心急了,但却无可奈何。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迫切于想要站在杨羡鱼的身边,成为她的剑,所以绝不甘心三年来只止步于结丹后期。 殷羽给的药虽然犹如砒霜,但是以燃烧生命作代价之后,或多或少也让他得了些好处,但凡寻常毒药都无法对他起作用,而若论修为,他其实已经和上官陵平起平坐了。 这件事只有殷羽知道。 想到殷羽,萧清明的眸色陡然一沉。 他不动声色地把那丝阴沉藏好,带杨羡鱼去了自己住的地方,说道:“阿鱼你先在这里稍作休息,我很快就会回来。” 他的居所是一个极雅致的小木屋,里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还有不少藏书和挂画,那些挂画的落款都是“萧清明”三字,大抵是他闲来无聊时亲笔作的画。 其中一副游鱼戏莲图颇为生动有趣,一下子就把杨羡鱼的目光给吸引过去了。 她仔细端详那幅画,头也不回地朝萧清明摆摆手:“快去快回。” 离了房间,萧清明脸上的温柔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走到殷羽的房间外,垂首行了一礼:“五长老。” “进来。”里面的人道。 萧清明推门进去,又回身把门仔细掩好,随后上前几步,撩开衣袍,跪在了殷羽面前。 头顶上传来一道毫无起伏的声音:“你今日来得倒早,往日里不是每天都要去浮玉峰的悬崖上呆个半天么。” “从今日起就不需要了。” 因为重要之人已经回来了。 殷羽毫无所谓道:“如此甚好。” 他朝萧清明遥遥一指,落下一枚小瓶。 “这里面是你今日的丹药,服下,然后回去,三日后来见我。” 以往都是每天必须来一趟,这次却是等三天之后再来,萧清明面上闪过一丝疑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殷羽嗤笑一声,看向他的神情悲悯:“这次和以往不一样,你能熬过三天就不错了。如果三天后你还活着……” 说着,眼神逐渐染上疯狂之色,“届时我在修仙界的丹师地位,将无人能够撼动,普天之下所有的丹修,都会以我为主。” 萧清明看他魔怔的样子,心下不免担忧。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这一次殷羽给他服下的丹药,药效肯定要更加难捱,杨羡鱼又恰好出关,如果被她发现端倪,恐怕不妙。 他沉吟道:“既然如此,那五长老能否把灵泉借给我。” 殷羽淡漠地掀起眼皮子:“那玩意灵力虽浓郁,但是对抗我这丹药的药性没什么用。” 萧清明抿了抿唇:“无妨。” 殷羽微微抬了下下颌,似乎默许了:“当着我的面服下这枚丹药,然后滚吧。” 萧清明捡起瓶子,掌心落入一枚黑色丹药,奇异的药香瞬间透过鼻端往里钻。 只消一闻,所用药材尽数在脑海里浮现。萧清明敛去眼底的暗芒,仰头将那枚丹药服下。 一股阴冷而刺痛的感觉顺着肺腑进入丹田,犹如盘亘着无数细密的小刺。 冷汗瞬间从额上沁出。 萧清明一声不吭,再次朝殷羽行了一礼,然后起身离开。 他回到自己房间时,杨羡鱼还在看那幅画。 萧清明的唇边勾起一个清浅笑容,故作轻松道:“怎么还没看够?” “啧,”杨羡鱼咂嘴:“我觉得这画有些奇怪。” “哦?是哪里奇怪?” 她指着那副鱼戏莲花图,“你看这其中的一条鱼啊,它为何要跳起来去咬那朵莲花的花瓣?” 萧清明哑然失笑:“因为它要吃那朵莲花啊。” 杨羡鱼惊讶了一瞬:“鱼还吃莲花的?我凑热闹多,看风景少,你可别骗我。” “不骗你。莲花清香四溢,花瓣娇嫩,鱼儿确实会被其所引诱,前来采撷。” 杨羡鱼道:“莲花这么好看,怎么能吃莲花呢?你瞅瞅,被这条鱼啃噬大半,花瓣都不完整了,蛮可惜的。” 萧清明轻笑一声:“这朵莲花再好看,花瓣到底要凋零,与其碾落尘土沾染淤泥,倒不如被鱼儿吃掉,也算是值得,你又怎知它会觉得可惜。” “你说的有点道理。”杨羡鱼点点头,转头看他,忽然神色微变—— “才一会儿不见,小清明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她飘过来,似乎想要看个仔细,然而萧清明同时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佯装镇定:“没什么,就是刚被师尊拉去炼丹做苦力,这会儿灵力有点虚耗了。” “是么。”杨羡鱼停了下来,没注意到他藏在袖中双手握拳,隐隐颤抖,十指指尖深深扎入掌心,已经留下道道红痕。 “我要去灵泉里打坐,恢复一下灵力,阿鱼你要是实在无聊,就在这附近随处逛逛,不要跑远。” “你才回来就又要走?”杨羡鱼皱眉:“那灵泉是什么地方,我也能去吗?” 萧清明不知想起了什么,脸颊蓦地红了。 “灵泉是修炼和沐浴的地方,你我……不能同浴的。” 杨羡鱼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忽然老脸一红:“哦……” 不过萧清明似乎比她还羞赧,一双宛若星辰般透亮的眸子此刻含羞带怯,被长睫半遮半掩,薄唇紧紧抿起。 美少年害羞起来,似乎也别有一番风味。 但现在可不是欣赏的好时机。 杨羡鱼尴尬地挠挠脸:“那你快去吧,我不打扰你了。” 萧清明轻轻点头,转身离开。 结果这一泡就是整整三天,杨羡鱼差点以为萧清明泡死在灵泉的哪个角落里了。 以她的性子,实在沉不住气,被萧清明晾这么久也难免有点生气,于是三天一到,眼看萧清明还没回来,杨羡鱼就抱着替他收尸的想法晃悠到了灵泉。 当然,还是小心翼翼,假装不经意间经过灵泉的那种晃悠,然而还未至跟前,远远地就瞥见一人漂浮在灵泉之中,身侧红莲婉然绽放,盛开得正艳。 杨羡鱼定睛一看,浮着的那人不是萧清明还能有谁。 她忙不迭奔过去,一边心道好家伙,萧清明不会真的躺尸了吧?! 第24章 唯独你 东西不能乱吃 泉水中的人原本双目紧闭,察觉到有人接近,骤然睁开眼睛,眼尾赤红,眸中煞气浓重。 “谁?” 杨羡鱼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萧清明,只觉得有那么一瞬间,她所面对的,还是前世那个杀人如麻的魔尊萧清明。 她顿了顿,迟疑道:“萧清明……?” 听到声音,萧清明浑身一震,勉强从泉水中起身,仰头看向她。 少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此刻因为被打湿浸透,全部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青涩而逐显张力的线条,有晶莹的水滴顺着他胸膛的弧度划过,一路延伸至小腹,再慢慢没入水中。 极长的青丝在水面散开,缠绕或者避开翠绿的莲叶,倒是遮住了不少令人遐想的地方,唯有两条修长的双腿若隐若现。 那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庞与他身侧灼艳的红莲相映,好似洁白雪地中落下的一滴血,两道极致色彩,形成强烈的冲击力。 好半天,杨羡鱼才回过神来。 此时再背过身去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于是她硬着头皮挪开了视线。 见来人是杨羡鱼,萧清明收敛了浑身煞气,动了动唇角,想朝她扬起一个笑容来,但是因为过于虚弱,连勉力支撑起身体,保持清醒都很困难,更别提还有力气做其他事。 所以他终是没能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只有低低的一声“阿鱼” ,声音轻得仿佛下一刻就能被风吹走。 听到他虚弱的声音,再回想起这几天被独自晾在一旁,杨羡鱼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话时她才发现,所谓灵泉中的水,居然是浅粉色,奈何她只剩魂魄,闻不到,不然一定会发现空气漂浮着的浓郁血腥味。 她半蹲下去,掬了一把泉水:“还有这泉水,为何是这种颜色?” 两个问题,问得本就心力交瘁的萧清明更加疲惫。 “……” 他要怎么回答? 说自己一直强撑着不敢昏过去,就怕她来寻,所以现下的状态已经是强弩之末,还是说这泉中水独特的颜色,尽是被自己的鲜血所染成,若非水是不停流动的,恐怕早已是一池血水。 就连这里盛开的莲花,其实最初都是白色的。只是因为被沾染了血色的泉水反复滋养过,所以才会长成一朵朵红莲。 但是他不能说。 “三天前在这里打坐时,我发现修为上所遇的瓶颈似乎有松动的痕迹,所以临时决定多待几天,便没来得及提前告知你。” 萧清明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拿出早就编织好的借口:“修炼中途出了点岔子,好在现下成功结丹了,只是身体还有点虚弱。” 说完散了点周身灵力,意在告诉她,修为确实是结丹期。 杨羡鱼的疑虑暂时打消了不少,只不过—— “出了岔子?”她警觉道:“什么岔子?” 萧清明知道她在想什么:“并非走火入魔。” 杨羡鱼明显松了一口气。 萧清明道:“阿鱼就这么担心我入魔?” “其实……”杨羡鱼犹豫道:“凭心而论,堕魔本身倒是无所谓。我不认同堕魔者作恶,但并非不认同后者作为一种''道''存在。” “那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能被世俗所容。” 萧清明怔怔地看着她,低声重复了一遍:“不能被世俗所容?” “对,如今世人,将行善持正者视为仙,积恶为私者视为魔。凡是堕魔者,不管有没有作恶,必诛之。” 萧清明不知想起了什么,垂下眸子,低声道:“可是积恶为私者,也不一定是魔。” 甚至可以是修仙之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杨羡鱼道:“那些修仙界的败类,我同样会诛之,这是我的责任。自幼时起,家中长辈教诲,天下为公即为道,于是我便为此而活,为善,为天下,为正义。” “所以萧清明……”她顿了一下,一字一句道:“唯独你,我不希望你堕魔。” 很久之前,是不想他成为麻木不仁的魔头,滥杀无辜。可是现在,是不希望他和自己站在对立面,因为一旦堕魔,她就不得不兼顾天下之人,把他铲除。 私心里,她希望永远不要有那么一天。 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毫不犹豫地将剑指向萧清明了。 以及……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杨羡鱼道:“在我看来,你不比任何人差,所以比起尸骨累累所铺就的血路,被世人景仰,簇拥着走向那道通天的坦途,才适合你。” 通天的坦途? 萧清明眼神闪了闪,怕是他想走,此生也走不了了。 强压下心底的酸涩,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含糊道:“我知道了……阿鱼,你能帮我拿下衣裳吗?” 杨羡鱼四处张望,在不远处的一块黑石上发现了一套玄衣,勾勾手指,衣服就飘到萧清明的正前方。 她看着萧清明,萧清明也在看着她。 她用眼神示意萧清明,衣服都已经拿给你了,怎么还不穿? 萧清明无奈道:“阿鱼是要亲眼看我穿衣服吗?” 杨羡鱼:“……” 她僵硬地转过身,听着背后响起哗啦啦的水声,一脸局促:“我,我不是故意的啊,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萧清明从灵泉里出来,双腿因为虚弱还有些站不稳,但他为了不让杨羡鱼发现,强忍着慢慢穿好衣服,然后越过她,佯装自然,往前走去:“我知道,走吧。” 杨羡鱼在后面看着他挺拔的脊梁,再次回头望了一眼淡粉色的泉水,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劲。 唯一确定的是,萧清明这会儿对她的态度好像冷淡了不少。 想到这里,她就有点怅惘,心说难道是孩子大了?不黏人了? 想当初幻境里,萧清明可是抱着她哭唧唧来着,现在却无时无刻不在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么一想,还是小时候的小清明更可爱。 “对了,”杨羡鱼忽然记起一事,追上萧清明:“既然你已经结丹了,那我们寻个时间,去把返生丹偷过来吧。” 萧清明脚步一顿。 “果然还是要靠偷么?” 杨羡鱼摊开手:“我可不会什么正经人用的法子,能想到的就只有偷了。话说这苍澜宗的''丹阁''在哪来着?” 萧清明抬起头,眼神晦暗不明:“就在这浮玉峰。” “浮玉峰?”杨羡鱼一脸不信:“你在说笑吧,这里都是低矮的木屋,那有那种恢宏的阁楼?你可别告诉我,这其中一间木屋就是''丹阁''啊。” 萧清明:“……” “操,”杨羡鱼惊了:“还真是?” 萧清明悠悠指向殷羽住处后面的那间小木屋:“诺,在那。” “这么小???”杨羡鱼傻眼了:“能装的下那么多丹药吗?” “殷……师尊参考储物戒指的构造,在里面设了结界,现在它算是一个庞大的储物空间,其中错综复杂,还有不少机关,非元婴期以上修为是进不去的。就算是进去了,想要避开机关找到正确的路,也颇有难度。” 杨羡鱼撸起袖子,跃跃欲试:“我现在灵力恢复了,区区''丹阁'',不在话下,你且在此处等着,姐姐我现在就给你把返生丹取过来。” 她很久没碰到具有挑战性的人或物了,苍澜宗的“丹阁”之名早有耳闻,可还没真正进去逛过,此时倒真有点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说干就干,杨羡鱼一头扎进了那间小木屋。 萧清明倒是不担心她的安危,正如她所说,区区一个丹阁,不在话下,就凭杨羡鱼的修为,恐怕单枪匹马闯苍澜宗正殿都无人敢拦,也无人能拦。更何况,他也曾进去过丹阁,自是知道里面的情况。 但是就算杨羡鱼再强,非必要时,萧清明依旧不想动用她的力量。 他见过自己百年繁荣的家族在顷刻间如化烟,所有人死绝,已经不再相信这世上有人可以无坚不摧,没有丝毫弱点。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不愿意将杨羡鱼暴露在危险中。 他不想让任何人发现杨羡鱼。 无论是出于安全考虑,还是出于自己的私欲。 如果可以,他奢望她能够只属于他一个人。 眼看杨羡鱼进入丹阁,萧清明算了算时间,转身进了殷羽的房间。他在门外叩了三声门,然后直接推门进去。 殷羽倒是不意外他的到来,因为萧清明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萧清明没什么表情道:“请恕弟子不能给五长老请安了,这具身体仍有些虚弱。” “无妨,”殷羽毫不在意,“感觉如何?” 话音刚落,萧清明的神色变得有点冷:“五长老给我的究竟是什么丹药?” 若说实话,其实直到现在,他都处在生与死的临界点,若非时刻用灵力运转全身,滋养体魄,不敢有丝毫马虎,否则后果无法想象。 不过即便如此,待在灵泉里的整整三天,犹如万蚁啃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直到他把身上那些不断流淌着的血液放出来,才感觉到好受些许。 殷羽闻言,万年不变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你知道这么多年以来,修仙界为何从无一人能够成功升仙吗?” 第25章 凌霄 你在众生里稍稍靠前 萧清明皱了下眉。 “修仙之人若想成仙,在渡劫期必经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然而如今这世上,也曾有人抵达过渡劫期,却无人能够在天雷之中活下来,个中原因,定是同你我这凡胎肉/体有关。” 殷羽接着道:“我给你的丹药,名为炼体丹,凡人身体脆弱,即便成为体修,也会有一定的极限,你服下丹药后,感觉到浑身气血翻涌,如同被啃噬,正是炼体丹在为你易筋洗髓,强健体魄,唯有如此,方才过得了那八十一道天雷。” 萧清明在心里暗暗冷笑一声。 殷羽长年埋头苦修炼丹之术,本人也是丹修,自然会用丹修的思想去看待万事万物,犹如井底之蛙,目光狭隘,把一切原因都归结于身体,妄自以为用区区丹药就能化解问题。然而成仙一事又岂会这么简单。 而且依服用后自己痛苦到不得不放血的反应来看,其实殷羽炼制的这枚炼体丹,大概率是失败了。 这哪里是强健体魄,分明就是要人痛不欲生而死。饶是这么多年,他的身体早已习惯忍受疼痛,也差点没挺过来。 当然,他不会把这些告诉殷羽。 “只可惜,”殷羽道:“你虽然成功了,但是寿命短暂,修为达不到,亦无法成仙。” 话是这么说,但萧清明可没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有任何怜悯和可惜的意思。 萧清明面无表情道:“既然这丹药已经成功了,五长老何不自己亲自服用试试?” 殷羽道:“待我再找些人试试,若他们都没问题,我再服下。” 祸害他一个还不够,竟然还想找人试药? 萧清明垂首,眼神晦暗不明,略一拱手道:“那么弟子就预祝五长老顺利成丹。” 殷羽颇为满意,尤其是看到他竟能够活下来,顿觉离自己能够成仙又近了一步:“近日我就不再让你试丹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多谢五长老。” 离开了殷羽,刚回到丹阁前,杨羡鱼就出来了,时间掐算得正好。 她手里护着一个小瓶子,洋洋得意道:“这丹阁也不怎么样嘛,那些机关本小姐三下五除二就通过了,只是丹药有点难找。” “阿鱼辛苦了。” “你快服下吧!”杨羡鱼双手捧着瓶子,递给他。 萧清明听着她期待万分的声音,道了一声“好”,打开瓶子,面不改色地将那枚返生丹服下。 “太好了!”杨羡鱼兴奋地围着他绕了一圈,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看到她这副样子,萧清明的眉目舒展开,露出一个纯粹的笑容来。 果然,只有待在她身边,他才能暂时忘却那些痛苦,活得稍微轻松些。 “既然返生丹已经搞定了,那么接下来就该为萧家报仇雪恨了。” 萧清明迟疑道:“可阿鱼你的身体该怎么办?你要一直保持魂魄的状态吗?” “当然不会,”杨羡鱼摇了摇头,“可我自从我来到你身边时,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说这个世界上,为何能够同时存在两个''我''?” 萧清明拧眉:“什么意思?” “我的魂魄是从未来回到了过去,可过去的我,仍然存在,她现在和你一样大,才只有十五岁。” 萧清明一怔。 十五岁的杨羡鱼……? 有绮念像花儿一样钻出土壤,疯狂生长。他莫名想见一见和自己同龄的杨羡鱼。 “未来与现在的我同时存在,很神奇对不对?或许我能够从她身上找到我最想要的答案,所以我必须与她见一面,”杨羡鱼道:“但十五岁的我还在古战场的某处孤军奋战,想要见到,怕是还要再等个几年,所以此事暂且先放一放,找出杀害你父母的真凶才最要紧。” 其实如果想找,他们也不是不可以现在就动身去古战场,没必要再等这么长时间,但萧清明知道,杨羡鱼是在刻意把自己的事情置后,以他为先。 他没有再拒绝:“好。” “三年前我曾在你的幻境里,看到了一个黑袍之人,想必就是屠你萧家满门的真凶,关于他,你有什么线索吗?” 据她所知,前世萧清明直到死,也没有找到灭萧家满门的仇人,说明此人非常擅藏匿,而且背后势力庞大,否则也不会让堂堂一代魔界尊主几次三番铩羽而归。 但是今生已经有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或许自己能助他找到仇人也说不定。 萧清明略略思索,沉吟道:“只有一条,我曾在他身上闻到过一股极冷冽的芳香,气味很独特,但是在调香的香方里,我只能辩出其中一味,名为''陵苕''。” 杨羡鱼看着他:“很久之前我就想问了,你这识草药的能力,究竟是从哪儿学来的。” 萧清明道:“是我祖父教的,家中基业有做过药材生意,三岁时起,祖父就抱着我,带我辩识草药,所以稍微会一点药理知识。” 不过他会分辨草药这事只告诉过杨羡鱼,就连相处三年的殷羽也不知道。 杨羡鱼可不信他只是“稍微”会一点,怕是谦虚过头了。 “我在想,或许这黑袍之人,是名女子。” “哦?”杨羡鱼有些讶异:“为何?” “阿鱼,你知道这味''陵苕'',其实还有个别名吗?” 杨羡鱼绞尽脑汁想了想:“凌霄花?” “对,凌霄虽美,但是体态娇柔擅攀援,一般会缠树绕墙而生,于是自古就有不少人,将其视为那些柔弱女子的象征,讥讽她们一心只想攀附云头,只有依靠于他人,才能活下去。男子大多不屑用此花调香,所以说,那黑袍人很有可能是名女子,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 杨羡鱼眼神微动,表情慢慢变得玩味起来:“这倒是有点意思。若真是个女子,我倒想看看是谁有这么大能耐。你且说说,这花都生长在什么地方?如果追根溯源,去这花生长的地方看看,说不定会有收获。” “在中州洛城。” 如今天下五分,北有极寒之地,南有沼泽丛林,西有荒芜大漠,东有海上蓬莱,而中州之地,处于正中央,洛城则是中州最繁华的地方之一,且不说往来商贾络绎不绝,单是权贵望族和名门大宗都多得让人眼花缭乱,算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枢纽地域。 “啧,”杨羡鱼咂了下嘴:“这可不太好办啊,先不说找人如同海底捞针,就算是找到了,想在洛城错综复杂的众多势力眼皮子底下把人给杀了,就不是易事。” 萧清明如墨的眼望了过来:“阿鱼,要不我们还是先去古战场……” “不行,”杨羡鱼不容置喙地打断他:“当然是你的事比较重要!” 萧清明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忍不住出声问道:“为什么?” 问完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这就好像迫不及待要从杨羡鱼口中得到某个确切的答案一样。 “为什么?”杨羡鱼一愣,下意识跟着重复了一遍。 萧清明放缓了声音:“无论是谁,阿鱼都会把对方的事情优先放在前面吗?” “自然,”杨羡鱼没多想,随口答道:“众生之事,排在我之前,你是众生之一,自然也要以你为先。” 萧清明垂下眸子:“原来在阿鱼心里,最重要的是天下苍生。” 她犹如九天谪仙,在神坛之上,距离遥远,俯瞰众生,眼中有他,却又没有他。 “你怎么了?为何心情又不好了?”杨羡鱼歪了歪脑袋:“我这次又说错什么话了吗?” 眼瞅着萧清明心情低落,她好像也有点不太高兴,连带着之前得到返生丹的那种愉悦都冲淡了。 “没有。阿鱼永远是对的。”萧清明朝她勾起一个清浅的笑。 杨羡鱼抿了抿唇:“如果你有什么不高兴,就说给我听,亦或者有什么人欺负你了,告诉我,若是我能杀,就一并杀光了,省得再惹你不高兴,不能杀的,也会好好惩治一番。” 她说到“杀”字时,有种金戈铁马的凌厉磅礴而出,给萧清明一种错觉,仿佛他只要说出谁的名字,杨羡鱼就会提剑直取对方的项上人头,也不顾血溅裙摆,素手染红,直接单手拎着递给他。 不得不说,这种错觉有点微妙。 杨羡鱼接着道:“天下之事虽重要,但总要一件件来,看在你我的交情上,我可以稍稍把你的事提前些。” 说完,还用手比划了一个“稍稍”,意在强调。 萧清明仿佛看到神坛之上的神朝他微微走近了一步。 他忍俊不禁:“好,那我就先谢过阿鱼了。” 杨羡鱼摆摆手:“跟我说什么谢谢呢,生疏了啊。” 借着机会,她感觉自己好像把这段时间以来跟萧清明的距离感消除了不少,不免有点小开心。 前世因为各种原因,杨羡鱼几乎没什么朋友,外界也以谣传谣,说她性子冷漠,不好接近,她可真真是冤死了,也因此才会爱凑热闹,喜欢往人多的地方跑。 而如今和萧清明待在一起,相处久了,她感觉很舒服,自然忍不住想再跟他亲近些许。 虽然她时常会忘了,萧清明到底是个男子,虽然现在年少,但终究有一天会长大。 萧清明休息了几日,等到身体有所好转的时候,又寻个幌子骗过杨羡鱼,私下里去一趟殷羽的住处,目的是向他申请下山历练的令牌。 说是历练,其实还是要去洛城,但是离开苍澜宗必须征得长老同意,取得出山的令牌才可。 萧清明本以为还要再磨许久,然而殷羽同意的十分痛快,让他不禁有一丝愕然。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殷羽想让他为自己寻找合适的药人。 “苍澜宗里的人我无法动用,你且去外面寻一两个身体好的,打晕了带回来,届时我会派仆从在山脚下接应你。” 萧清明深深地望了一眼高坐在竹榻上的男人,颔首低眉,应了下来。 此事暂且揭过,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和杨羡鱼一道出山门时,好巧不巧,撞见了一些人,余光扫过,有几张面孔分外眼熟。 萧清明第一眼就看到了为首的白衣少年。 杨羡鱼倒是比他先有所反应,不过却并非最先注意到那道最显眼的雪白身影,而是捅了一肘子萧清明,说道:“那紫衣少女,不是宫嫣吗?” 萧清明一愣,顺着她面朝的方向瞧过去,这才发现宫嫣,对方处在人堆后方,不仔细看压根就发现不了。 一群人里,他们彼此的关注点倒是格外不同。 第26章 洛城 少年慕艾,少女怀春 萧清明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宫嫣:“宫嫣怎么了?” 杨羡鱼一脸揶揄:“我闭关出来那天,可是看到你俩在一块卿卿我我,聊得很开心啊。” 萧清明:“……” 眼看萧清明一言不发,杨羡鱼还以为他是害羞了,“少年慕艾,少女怀春,也是你们这个年纪常有的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来,跟姐姐说说,你当初是怎么认识她的?” “阿鱼单凭我跟她说了一会儿话,就认为我二人间有男女之情?” 陡然听到萧清明低沉又压抑的嗓音,杨羡鱼怔愣了一下。 再看少年的脸,一副被羞辱误会的憋屈模样,这还是杨羡鱼第一次看他发这么大的火。 “如果是旁人这么说就算了,”萧清明顿了顿,一双深沉的眸子定定看着她:“但说这话的人是阿鱼,我不知这是玩笑话,还是阿鱼你的心里话。” 杨羡鱼手足无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那位宫嫣师姐,是姬无涯派来监视我的。当初我阴差阳错,没有成为姬无涯的徒弟,但他对我仍不死心,于是派了宫嫣来接近我。” 还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杨羡鱼,其实他原本不想理会宫嫣,但是在某次给殷羽试药时,药效发作实在难以忍受,痛昏了过去,是路过的宫嫣救了他,并且察觉了内情。 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再加上欠了人情,无奈之下,即便知道对方是姬无涯派过来的眼线,他也只好在明面上和宫嫣打好关系。 杨羡鱼一拍脑门,对啊,宫嫣是姬无涯的人,她怎么给忘了呢,说不定是对方派来对萧清明使用美人计的,她心里顿时涌上莫大的懊恼:“我……对不起啊小清明,我没想到会是如此……” “阿鱼不必道歉。”萧清明道:“是我处理不当,让阿鱼误会了。” 他这么一说,杨羡鱼就更愧疚了。 “不不不,都怨我。”杨羡鱼道:“这样,你未来的良人就包在我身上了,我定给你寻个这世间最好的姑娘!” 良人…… 如果此生一定要寻一人共白首,他想象了一下,觉得好像怎样都十分别扭。 再抬眸,看见仍在滔滔不绝的杨羡鱼,他忽然愣了一下。 可如果那人是杨羡鱼…… 这个想法一经冒出,心脏就有如擂鼓,狂跳不止。 等等,他刚刚在想什么? 萧清明猛地反应过来,不敢再接着想下去。 算了,他这种短命鬼还是不要祸害别人了。 杨羡鱼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一转头,发现萧清明已经走向了山门,背影颇有种慌乱的意味。 山门口的一群人,无一不是年纪轻轻的苍澜宗弟子。 其中为首的白衣之人看见他,眼睛一亮,招呼道:“萧师弟。” 萧清明垂眸行了一礼,不矜不伐道:“上官师兄。” 上官陵点点头,脸上的和煦笑容似乎永远未变,无论对待任何人都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 两人说话的时候,后方的宫嫣似乎也发现了萧清明,从人群里轻盈地跃出来,美眸洋溢着喜悦:“萧师弟!” 萧清明又朝她行了一礼:“宫师姐。” 上官陵:“萧师弟是要下山吗?” “正是。”出于礼貌,萧清明反问他:“不知师兄和师姐为何在此处?” “我们也正要下山,”宫嫣抢先一步回答道:“只不过在此等我师尊……” 她话音刚落,一阵罡风骤然袭来,艳俗的红配绿色晃在众人视野里,折扇轻摇,不是姬无涯还能有谁。 “哟,此处还挺热闹。”几乎瞬间,姬无涯的视线就投射到了萧清明身上。 萧清明低眉敛目,并不去看他,大大方方朝他行礼:“给七长老请安。” 姬无涯“唰”地合上折扇,以扇柄轻挑起萧清明的胳膊,笑吟吟道:“我不是那种讲究繁文缛节的人,免了。” “是。” “不知萧师侄这是要去哪?”姬无涯眯着眼睛瞧他。 “下山为师尊办点私事。” “哦?什么私事?” “不便告知,还望七长老海涵。” “无妨,倒是你,萧师侄,若是顺路,与我们一起走怎么样?一路上还能相互照应,再说,你好像还从未下过山吧,万一这路认错了,可如何是好?” 他明面上假惺惺的关心,说到底还是想要接近萧清明。 “弟子要去中州洛城。” “洛城啊……”姬无涯转了转眼珠子:“巧了,我们也要去中州洛城。” 此话一出,后方一群弟子里忽然就炸开了:“啊这……七长老,您当初不是说好要带我们去极北之地猎杀魔物吗?” 姬无涯回过头,嫣然一笑:“中州洛城也不无魔物~” 有人不以为然:“洛城哪里有极北之地的魔物多,我看七长老您是想迁就萧清明吧。” 姬无涯看着那名弟子,眸光泛冷,“我看你的话很多啊,以我的身份,还需要去迁就弟子?” 所有人霎时噤声,只好把火撒在萧清明身上,看他眼神愈发厌恶。 还有人求助般望向了上官陵,上官陵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道:“姬师叔,这洛城确实魔物较少,无法达到历练的目的,还请师叔三思啊。” “魔物少,可不代表不强,”姬无涯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萧清明,唇边笑意愈深:“我手中握有一则消息,说洛城藏匿了一只实力强悍的魔物,此魔物擅长隐在凡人身边,作恶多端,难以察觉。” “真的假的,七长老您可别是诓我们啊。” 姬无涯嗤笑一声:“之所以不说,还不是看你们一个个实力太弱,本不想带你们去,但如今萧师侄要去洛城,我不放心他一人,万一遇到那魔物该怎么办?身为同门,理应相互扶持帮助,你们若是有人不想去洛城,现在就给我滚回去,少在这里废话。” 听见被质疑实力弱,一群人顿时情绪高涨,斗志也被激发起来,纷纷嚷着:“去就去。” 姬无涯露出满意的笑容,同时再度望向萧清明,“萧师侄,一起走吧。” 这不是征求,而是一种命令。 萧清明轻抬眼皮,不紧不慢道:“七长老是掌门派来带领此次弟子历练的吗?” “不是啊,我自己请愿的,怎么了?”姬无涯对他的这个问题有点摸不着头脑。 “那么,上官师兄是在掌门听闻七长老的请愿之后,才被派来的吗?” 姬无涯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萧清明知道他听懂了:“弟子并无其他意思,只是掌门安排,还是不宜改变为妥,弟子就不为长老增添负担了,我一人行也可。” 说罢一拱手,转身越过山门,径直往山下掠去,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姬无涯。 姬无涯看着他的背影,气得青筋直跳。 再看后方一群弟子,面面相觑,脸色也都不好看起来。 刚刚萧清明那番话,虽然未明说,但言下之意,以姬无涯的能力,只够护着他们这群弟子,甚至徐千云不放心,还派了个小辈上官陵来帮忙,这样的实力,他萧清明压根就不敢放心,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走。 身为一名长老,实力竟然被弟子质疑,说出去都会被人笑话。 宫嫣一脸担忧地上前,“师尊……萧清明他不是那个意思……” “闭嘴。”姬无涯厉声打断她。 宫嫣立即噤声,然而想了想,又忍不住道:“师尊,我们还去洛城吗?” 姬无涯咬紧后牙槽,一字一句道:“去,怎么不去。” 草木渐深,一道人影犹如星奔川骛,穿梭在下山的林间小道中。 杨羡鱼跟上萧清明的速度,“你也不怕得罪他?” “不怕。” 姬无涯再想对他动手,也得先过了殷羽那关。若是一句话就能挑起姬无涯的怒火,故意诱对方朝自己下手,从而引起这两人之间的茅盾,萧清明求之不得。 杨羡鱼挑了挑眉:“你什么时候胆子变这么肥了,我记得刚见你那会儿,你可是被我吓得都躲到柴火堆后面去了。” 她的话勾起了萧清明久远的记忆,他的目光不由柔和下来。 他意有所指,却又不明说:“并非是胆子变大了,相反,其实我胆子很小。” 任何有关于你的危险讯息,都会让我胆颤不已。 杨羡鱼悠悠道:“是嘛,我可没看出来。” 萧清明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他前行的速度极快,然而那厢姬无涯等人速度也不差,不出三日,几乎是前后脚,都来到了洛城附近。 此时恰好是夜晚,天上有广袤无垠的银河,万千星辰闪耀,明月高挂,地上亦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洛河,横切洛城之内,两岸遥遥相望,万家灯火通明,照耀得洛河波光粼粼,如同白昼。 平地起琼楼,琼楼筑高台,高台可摘星。除此以外,满城繁花开遍,穿过大街小巷,点缀亭台楼阁,几乎将人间繁华尽显于此。 萧清明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看呆了。 身侧有人打马而过,马蹄声阵阵,伴随着洛河千里舳舻的笙歌曼舞,天籁弦音,充斥耳畔,不绝如缕。 饶是杨羡鱼活了两世,见过无数大场面的人,每次看到这样的洛城,也不由感叹眼前之景美轮美奂。 “洛城不愧是中州繁华之地。” 萧清明点点头,“阿鱼,你说真的有人会在见过这种美景之后,还想要成仙吗?那九重天上,当真会比这人间还好?” “我不知道,我没去过。”杨羡鱼瞥了他一眼:“不过九重天上要是没有这种热闹看,想必也是无趣。” 第27章 好靓一女的 所谓的大世面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一道亮眼光束直冲云霄,随即炸开,引得两人驻足侧目。 正当时,东风夜放花千树,纷纷灿烂如星陨,赫赫喧豗似火攻。 杨羡鱼心情顿时大好:“哟,看来我们赶巧了,今夜这洛城很热闹啊。” 萧清明留意了一下后方姬无涯等人的行踪,对她道:“阿鱼,你想去洛河上看看吗?” 杨羡鱼愣了愣:“等等……” 她话还没说完,萧清明已经直奔洛河而去。河边有不少船家正在摆渡,每只船都游往河中心,因为那里停泊着一艘极大的画舫,烟花正是画舫上的人所放。 萧清明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拿了点灵石递给摆渡的船家,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麻烦您速度快些。” 那船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然而浑身肌肉精瘦,看上去十分健壮有力,收了灵石也不多废话,立即就开始往河中央划去。 他前脚刚进入船,后脚姬无涯等人就来到了他之前所在的位置。 “师尊,前方好像没再看见萧清明的人影了,想必是已经进城了。”宫嫣道。 “这小子速度倒是快,”姬无涯扬起一个毫无温度的笑:“算了,这洛城再大,左不过是个城,我迟早会找到他的。我们也进去吧。” “是。” 萧清明敛住周身气息,指尖勾起船内帘布的一角,向外窥去,直到确认姬无涯等人已经走了,这才转过头,对杨羡鱼道:“阿鱼,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他娘的倒是给我等等啊,你知道那洛河中央的画舫是什么地方吗?这么迫不及待上船,也不先听我把话说完!” 萧清明懵了,刚刚一时情急,他只顾着把姬无涯他们甩开,再加上知道杨羡鱼喜欢凑热闹,所以才上了船,倒是没想那么多。 他愣愣地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杨羡鱼扶额,按了按眉心,骂道:“你个傻小子!” 萧清明挑起另一边的帘布,凭借着修仙之人目力好,望向河中央那艘富丽堂皇的画舫,边道:“那画舫究竟是什么地方……我看着上面大都是些普通人,没什么问题啊?” 杨羡鱼:“……你再看看。” 萧清明再度仔细凝视,发现有不少男女对饮谈笑,搂搂抱抱,姿态亲昵,除此以外,画舫最上层的甲板上还有一群衣着清凉的女子摇曳腰肢,舞姿翩翩,场面十分活色生香。 萧清明:“像是个宴会。” 杨羡鱼:“……” 萧清明又道:“不过……这宴会上为何全都是情侣啊?” 杨羡鱼:“……” 她要怎么向萧清明解释,那些都不是情侣呢,而且这所谓的“宴会”,吃的可是花酒啊!!! “你知道有种地方,俗称''风月场''、''烟柳巷''吗?” 萧清明茫然地摇摇头:“那是什么地方,酒楼吗?” 杨羡鱼正斟酌着怎么跟他解释才好,然而船家已经把船划到了画舫旁边:“这位小公子,醉欢楼的画舫已经到了。” 萧清明从船蓬里出来,低声对杨羡鱼道:“阿鱼,我们要上去吗?” “来都来了。”杨羡鱼狡黠一笑:“走,姐姐带你见见大世面!” 画舫的边沿有许多放下的软梯,专供周围船只里的人上来,萧清明是修仙之人,无需软梯,直接足尖轻点,一跃而起落在了画舫的甲板上。 刚落地,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侧首望去,只见两名浑身酒气的男子正在拉扯一名的少女,口吐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那少女约莫十七八,容貌昳丽,此刻被拉扯得衣衫凌乱,一双乌黑的眸子含泪,我见犹怜。 她见萧清明看过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甩开身边的男子,拢住胸前衣襟,跌跌撞撞朝他奔过来。 “公子救我!” 不同于女子娇媚的声音,此声音只有媚,没有娇,同时还有种说不上来的低沉,很是独特。 看少女奔跑的路线,似乎是径直往萧清明的怀里撞过去的,然而奈何她没萧清明高,于是刚跑到一半,就被对方长臂一伸,直接用手掌抵住额头,无法再前进分毫。 少女的表情有一瞬间僵硬,旋即又是潸然泪下,哭唧唧道:“公子这是何意?” 萧清明面无表情道:“你我素不相识……这船上之人不说一千,起码也得有五六百,你为何偏偏往我这里跑?” 少女:“……” “不过,”萧清明话锋一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说罢侧身上前几步,把她护在身后,锋利的目光扫过那两个男子。 “欺负女流之辈算什么好汉。” 两人面面相觑,像是听到了什么人间奇话,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名男子道:“小兄弟,你是认真的?” 萧清明皱了皱眉。 那人见他没听懂,指了指他身后的少女:“你搞笑呢?跑到这醉欢楼里来英雄救美?” 另一人用暧昧的眼神流连过他,“我懂了,小兄弟是有这个爱好吧,今天我们哥俩心情好,虽然可惜 ,但这醉欢楼什么美人没有,换一个便是了,后面那小美人就送你了,不用谢,积德行善不留名。” 萧清明一头雾水,刚想再说点什么,那两人已经勾肩搭背,打着酒嗝走人了。 一双细嫩的柔荑从萧清明背后猛地抱住他,吓得萧清明瞳孔一缩,下意识抬手,想把那双手拿开,但他想起身后是名女子,男女授受不亲,只好堪堪在半空中停止。 脂粉香气浓得扑鼻,耳畔响起少女的柔声细语,“小公子~要不要去奴家房里坐坐?” 萧清明:“???” 他道:“松手。” 少女道:“公子若答应奴家,奴家就松手。” 全程围观了一切的杨羡鱼骤然爆发出一阵惊天笑声,吵得萧清明耳朵疼,他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杨羡鱼,并试图发出求救讯号。 等杨羡鱼笑够了,才道:“小清明,你艳福不浅哪。” 眼看杨羡鱼是指望不上了,萧清明只好硬着头皮道:“若你还想要这双手,那便松开。” 他加重了语气,好让这句话听起来有威胁力一点,可谁料对方压根不放在眼里,接着道: “公子骗人~奴家知道,像公子这种英雄豪杰,是不会伤害奴家的。” 萧清明道:“……我现在好后悔。” 少女咯咯笑道:“公子后悔救了奴家?” 萧清明一语不发。 少女转了转眼珠子,又道:“公子到底同不同意?” “你放手,我就同意。” 少女道:“放了手,公子指定要跑,你当奴家是傻子呢?” 眼瞅着想法被看穿,也无法挣脱少女越箍越紧的手,萧清明沉默了一瞬,才无奈道:“我答应你,行了吧。” 少女兴奋地应了一声,随即松开手,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衣袖,一路蹦跳着进入画舫的船舱。 画舫内部跟外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场面,船舱分三层,每层皆有回廊,又连着楼梯,绕成花形。若说外面的男男女女已经足够举止轻浮,里面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各种香艳的画面极富冲击力,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甫一进去,萧清明扭头就走,然而被少女死死拉住了。 “哎哎哎,公子,你怎么刚进来就要走。” 萧清明以手背抵住唇,脸色爆红,磕磕绊绊道:“这、这里面的人怎么如此……不知检点。” 他白皙的脸庞上升起比晚霞还要更盛几分的绯色,眼神慌乱压根不知道往哪里看,最后只敢盯着自己的足尖,少女见此,忍不住在心底暗笑一声,寻思着这会儿可终于找对人了。 她脸上笑意未变,眼波沉沉:“这里本来就是这样的呀,公子若是入了这温柔乡,一会肯定也不想走了。” 萧清明可算是明白,杨羡鱼之前为什么要让他等等了,谁能想到这里竟然是这种地方!而且……她明知是这种地方,还怂恿他来见世面,思及此,他又看了一眼杨羡鱼,眼神愈发幽怨。 两人说话间,有不少女子发现了萧清明,纷纷眼睛一亮,聚集过来,各种胭脂味呛得萧清明呼吸困难:“哟,这是哪家的小公子,生得好俊啊,这么小的年纪就来逛醉欢楼哪,来跟姐姐玩怎么样~” 少女极细微地皱了下眉,眼底闪过一丝嫌恶,用袖口轻掩口鼻,说道:“各位姐姐,这位公子可是妹妹先看中的,凡事讲究先来后到,各位姐姐可不能抢妹妹的人哪。” 说罢,就想拉着萧清明往里走。 萧清明垂下眸子,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的袖口。 好不容易从各色娇花里走出来,萧清明这才发现,除了这船舱内部的长廊的憧憧人影,廊上还有不少小房间,里面也都是人,无奈房间不隔音,一路走来,萧清明只觉得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 “到了。”少女停在其中一个房间的门口,推门进入。 等进了房间,她松开了拽着萧清明衣袖的手,转身要去解衣带,随着薄裙慢慢滑落半边香肩,便回眸朝萧清明一笑,神态妩媚羞赧。 萧清明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语气慢慢冷下来:“已经够了吧,这位兄台。” 少女解衣的手微微一顿,而后又装得十分自然,连声调也未曾改变:“公子在说什么呢?奴家怎么听不懂?” “方才在甲板上,在下已经陪你演完那出戏了,如今到了这里,也该结束了。” “哦?” 那“少女”似乎是见瞒不过了,悠悠叹了口气,声调一下子变得低沉而充满磁性起来,很明显是男子声音:“本以为拐了个愣头青,没想到是个聪明人啊,这下可难办了。” 说罢转过身来,挑了挑眉,带着些许讶异,饶有兴趣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别说是他了,就连一直跟在旁边的杨羡鱼也是一脸错愕。 她根本就没认出来眼前之人是个男子,若不是萧清明说,她甚至还以为对方就是个普通的青楼姑娘,不说别的,那仪态与语气起码把青楼姑娘学了个八/九分。 “现在,”萧清明淡淡道:“起先只是怀疑,我就稍微试探一下,是你自己暴露了。” 男子:“……” “嗯?我之前有什么地方露出破绽,让你怀疑了?”男子垂下头,扫视了一遍自身:“不该啊,我这易容得不挺好的嘛。” “你的手,”萧清明言简意赅道: “抱住我的时候,我低头看了一眼,虎口处茧子颇厚,且只有右手有,是长期握剑才会留下的,但因为也有女剑修,所以我不敢确认,加之若是修士,不可能面对两个普通人的纠缠而不敌,其中必定有隐情,故而当时我未曾揭穿你。 后来进入船舱后,在面对着那群……大姐的时候,你用袖口挡了一下口鼻,如果是长期处在这里的人,不会反应这么强烈,而是早该习惯才对,就算是寻常姑娘,因为平日里就使用胭脂,面对这种气味时也不会目露厌恶。” “哼,碰巧而已,若是我把这些也藏匿好,你定然发现不了我是男子。”男子重新拢好衣服,坐在房间内的床铺上,翘起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确实如此。”萧清明大大方方承认道:“你的易容术确实很厉害。” “嘻嘻,”男子听他夸奖自己,弯了弯眼睛,似笑非笑道:“小弟弟,我看你这一身正气,女色不近的,怎么会跑来这种地方?” 萧清明:“……” 他默默看了某人一眼,某人立马把脸转向旁边,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与你无关。” “好好好,与我无关,”男子上下打量他一眼,啧啧叹道:“看你才十五六的样子,怎么竟然比小爷还高?” “与你无关。” 萧清明皱了皱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那边男子又喋喋不休道: “长这么大,没开过荤吧?既然来了这里,你看外面那些貌美如花的姑娘,不如……”他笑意盈盈,但是那笑意根本不达眼底。 与此同时,萧清明开始觉得头脑有点发晕。 第28章 妄念 又一次差点入魔 这阵昏沉来得凶猛,连眼前男子的脸都开始出现重影,萧清明脚下一个踉跄,扶住旁边的木桌,方才勉强稳住身形。 “你刚刚是在故意拖时间?” “现在才看出来,已经晚了。这醉欢楼里的气味,大都有催/情的效果,从你刚进来那会儿,就已经中招了。”男子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小瓶子:“想要解药吗?” 萧清明皱起眉,明明寻常药物对他的身体已经造成不了任何影响,然而不知为何,这次好像出了点意外,或许是在这里滞留太久,吸入太多的缘故。 总而言之,此地不宜久留。 他闭了闭眼睛,在脑海里默念清心咒,稍稍稳定了心绪,才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男子抬指绕着鬓边垂下的一缕青丝,并不回答他的话,而是道:“想不到你现在还能保持清醒,倒是有点能耐。往往像你这种人,要么断情绝爱,不染红尘,要么……就是心里早有珍重之人,所以对外界的花花草草,敬而远之。” 话音落地,他看到萧清明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变幻,转瞬即逝。 男子笑了笑,“看来是后者了。” 低沉的嗓音,若有似无的芳香,裹挟着孟浪的言语,一步步刺激他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诱他进入深渊,慢慢沉沦。 “你得到她了吗?若是没得到,想不想与她在一起?就像这房间外的那群人一样,红浪翻滚,握雨携云?那可是人间无上极乐,定叫你醉生梦死,不愿醒来。” “别……别说了。” 从男子说他心里有珍重之人的时候,他就无可避免地想起杨羡鱼,单单是她的名字,就已经将他的理智寸寸击溃,分崩离析。 往后句句,都在拖着他往那无底深渊里去。不可名状的阴暗欲念从心底滋生,蔓延,叫嚣着要破土而出。 “为什么?”男子一字一句道:“放心,这里只有你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身为男人,我懂你。若是能拥有她,什么大道,什么成仙,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垃圾。” 确实。 萧清明恍惚地想着,这世上甚至没有任何事物能比得上杨羡鱼一根发丝。 “小清明?你没事吧!” 耳畔两道声音,一道来自男子,另一道,则来自杨羡鱼。 这边是蛊惑,另一边是急迫的关心,试图唤醒他的心智。 然而越是这样,萧清明的思绪就越乱。 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他对待杨羡鱼,好像不仅仅是想要留在她身边,因为那本就是自欺欺人的。从灵魂里发出的嘶喊,无一不在告诉他—— 他喜欢杨羡鱼。 “我让你别说了……” 那双原本清澈干净眸子陡然变得幽深阴暗,甚至隐隐有泛红之势,叫男子和杨羡鱼俱是一惊。 杨羡鱼在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忙呼唤道:“萧清明!你清醒一点,快离开这里!” 然而萧清明根本不理会她,此时周身戾气顿生,抬手就向眼前的男子袭去。 他出招极狠,男子面色一变,急忙后退,然而嘴上还不放松,仍道:“反应这么大干嘛?我说话有戳到你痛处吗?哦~我懂了,你不曾拥有过那位珍重之人,也求而不得,所以才会这么生气吧?” 他不说还好,说完这句话,萧清明沁着凉意的手已经紧紧掐住了他的脖颈。 男子涨红了脸,艰难地从嗓子眼发出声音来:“都是……要入魔的人了,干嘛对同类下手这么狠……” 听到“入魔”二字,萧清明瞳孔一缩,眸中红色刹那褪去,清醒回笼,他仿佛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发力的手松开,任由男子慢慢滑落。 他抬首看向杨羡鱼,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杨羡鱼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生生转了个弯。 她换了一句话:“萧清明,把他杀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毋须多言,萧清明毫不质疑她的话,右手指尖灵力化剑,直奔男子心口处而去。 “操!”男子骂了一声,“你还真下手啊!” 那剑未能刺中他的心脏,男子连滚带爬地往后退,灵力在他的裆前骤然炸开,直接在地板上开了个洞。 “你,你等着,小爷我记住你了,”男子看着裆前的大洞,冷汗直冒,撂下一句话就落荒而逃,速度极快:“我薛汐汐还会回来的!!!” 萧清明眉头一皱,追着他出去,不过他逃跑的速度太快,船舱里人又太多,转瞬就不见了人影。 “阿鱼,还追吗?” 杨羡鱼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算了,别追了,先从这里出去。” 离开醉欢楼的画舫,萧清明走在洛城的大街上。 此时已经是深更半夜,街上人影渐少,唯有料峭春风拂面而过,仍带着一丝寒意。 眼见萧清明一语不发,从头到尾垂着头,像是做错了事等待发落的孩子,杨羡鱼只觉得心更累了。 早知道就不带萧清明去那醉欢楼了,都怪她,这干的什么糟心事,遇到魔修不说,还害得萧清明也差点堕魔了。 不过……她自认为这么多年把萧清明养得很好啊,除了有三年不在他身边,但那也不妨碍他成长为一朵干干净净的小白莲,明日的正道之光,所以,这次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回想起画舫里和男子的对话,她斟酌了一下,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你心里……可是有了什么人?” 萧清明猛地抬头,“没有!” 杨羡鱼眉头一挑:“小孩子可不许撒谎哦。” 话虽如此,她也不信萧清明会有什么喜欢的人,整个苍澜宗都没有人愿意接近他,唯一一个宫嫣还是姬无涯故意派来的,这种情况下萧清明心里的防备必然很重,怎么可能还会喜欢上别人。 思及此,她不免又动了恻隐之心,心疼起萧清明来。 若是再有人给他些温暖,或者自己再多关心他一些,又何至于让他心中仍存阴霾,险些堕魔。 错不了,这次差点堕魔肯定是缺乏关爱所致。 鸦黑长睫敛去眼底的情绪,萧清明尽力维持表情平静,轻声道:“没有……撒谎。” 他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只有杨羡鱼会把他当成一个孩子。 “唉,”杨羡鱼叹了一口气:“可惜这次让那个薛汐汐跑了。” 说到这里,她再次看了一眼萧清明。 其实关于那位薛汐汐,好巧不巧,正是魔尊萧清明的第五位魔将。 绝了,萧清明绝对是吸魔体质,而且吸引的还不是别人,每个都是自己手下忠心耿耿的魔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主仆连心了。 萧清明感知到她的视线,问道:“阿鱼是知道那个薛汐汐的身份吗?” 杨羡鱼顿了顿,道:“这人,其实出自正派里一个颇有名气的世家。” “即是正派之人,又为何要修魔?” 杨羡鱼定定地望着他,一句话饱含深意:“即是正派堕魔,必然有难言之隐。” 第29章 梦魇之术 凌霄花香又香 “临安薛家,共有三子,而这第三子,姓薛,名汐,也就是我们在画舫上遇见的那名魔修,不过那并不是他真正的模样。” “薛汐?”萧清明:“他为何要改名叫薛汐汐?” 杨羡鱼想了想,“可能……是因为觉得可爱?据说他的性子跳脱又叛逆,让人捉摸不定。” “那他又为什么要找上我,还对我说那些话……” 现在想起来,萧清明仍然还觉得脸上发烫,心跳不止。 男女之事,他甚少了解,但并非完全不懂,追根究底,还是在这三年修炼研读古籍时,看到双修之术,想起当年杨羡鱼不让他拜入乔云烟门下,才架不住好奇心翻看了一点。 但只有一点点,就足以让他脸红心跳,像摸到什么烫手山芋一样把手里的书扔了。 如今醉欢楼短暂一行,更是让他大受震撼,久久无法平复,方才知人间居然有这种地方。 其实作为姬无涯派来的眼线,宫嫣曾暗示过他不少次,但是他打心底只觉得嫌恶和不适,连带着对这种事也退避三舍。 可直到今天,思绪混乱时他想到,如果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如果是杨羡鱼…… 他不敢再往下想,恐亵渎了杨羡鱼。 一直以来,他总是善于自欺欺人地麻痹自己,不敢承认这份喜欢,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杨羡鱼并不属于他,她有未婚夫,退一万步,纵然她不喜欢上官陵,怕是……也不会喜欢上自己。 所有的妄念到此堪堪停止,他连朝她伸出手都不敢。 杨羡鱼的声音顺着夜风,经过他的耳畔: “这个嘛,就得从薛汐汐为何修魔头说起了,他的大哥和二哥每个都是年少有为,二十岁时,修为已达元婴,而他偏偏是个例外,资质奇差无比,十七岁时修为还在练气后期,只有一张脸还能看看,薛家家主恨铁不成钢,每每见面,都会责骂他天资差也就罢了,还不好好修炼,久而久之,父子二人关系极差。 他为了向父亲证明自己的能力,最后竟然选择了修魔,还扬言就算是修了魔,他也能行好事,为薛家争光。这可把他父亲气坏了,直接当场把他逐出家门,断绝父子关系。 不过要我说,他也是倒霉,就算修魔,他也是魔修里实力最差的那个,但这人脑子不笨,也惯会投机取巧,竟然能另辟蹊径。他有一种秘术,能通过制造梦魇,在梦中窃取修仙之人的灵力,以转化为自身修为,当真是把修魔修出了一朵花儿来。” 萧清明道:“如此说来,他想诱我入梦?” “是了,醉欢楼这种地方,不似宗门,很容易混进来,只要守株待兔,找到像你这样的修仙之人,用各种手段诱骗入梦,再窃取修为就很容易了。”杨羡鱼道:“他大概是看你没有意乱情/迷,耽于其中,才会想到用语言刺激,只要你稍一松懈,他就会趁虚而入。而且比起噩梦,美梦更易不知不觉夺人修为,因为沉溺于美梦里的人,是不愿意醒过来的。” 怀中拥美人,春宵一刻值千金,谁又想见东方泛白呢?这醉欢楼不愧是最适合薛汐汐的地方。 “总而言之,下次再见到他,记得小心他的入梦之术,还有伪装之术,此人胜就胜在身份变幻莫测,有时还会伪装成你身边的人接近你,一不留神就中招了。” “我记住了。”萧清明又道:“那么阿鱼,如果被他入梦,除了灵力损失,可还有其他什么危害?” “这个嘛,好像没有,其实说白了,如果他不想窃取你的灵力,你就只会进入他一手编织的梦境里做个美梦罢了,没有其他影响。” 思及此,杨羡鱼复又想起上一世发生过的另一件事来。 她曾听说,萧清明很难入眠。 当时她还觉得奇怪,明明都已经是无所不能,雄踞一方的魔尊了,这世上也很难再有他得不到的东西,怎么还会有事情害他失眠。她也曾怀疑,是不是因为对方每晚都梦回被灭门那天,反复做噩梦,又或者久久找不到灭门凶手,才会思虑过重,长期失眠。 可有一天,萧清明忽然不再执着于找那个凶手了。但那之后,他依然很难入睡,只有靠着薛汐汐的入梦术,才能稍稍得以休息。 这背后原因……究竟是什么? “阿鱼,”萧清明的声音打断她的沉思,她循声望过去,只见萧清明面对的方向,在正前方十里长街的尽头,繁花重重,有一座灯火辉煌的宫殿静静伫立在夜色中。 “那是什么地方?” 杨羡鱼道:“那里,是洛城城主的宫殿。” 她侧首望去,只见萧清明目光灼灼,眼底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森然。 “我能闻到很浓郁的凌霄花香。” 杨羡鱼环顾四周:“可这整座洛城,随处可见凌霄花。” 不止凌霄,还有各色牡丹,盛开在无人问津的地方。 “不,”萧清明摇头,抬手指向那座宫殿:“唯有那里,种着的凌霄花是最多的。” 杨羡鱼皱了皱眉。 “你的意思是……凶手有可能藏匿在洛城城主殿?不对,这件事不能这么推想,但凡这城中任何一处有凌霄花,那么这城里就每个人都有嫌疑。” 萧清明稍稍侧目,看向她:“那阿鱼会否知道,这城里的凌霄花,都是谁要求栽种的?” — 姬无涯仰头望着眼前华丽的宫殿,精致的容颜上,唇边笑意愈深,好似艳丽的花朵,枝茎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刺,刺上又淬了毒,令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原先带领的弟子们已经被他安排在客栈里,趁着夜色深沉,他独自一人来到了洛城城主殿前。 半晌,从殿内走出一黑衣劲装男子,行至他面前,躬身作揖,随后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姬仙师里面请,我家城主听闻仙师到来,早已恭候多时了。” 姬无涯“唰”地打开折扇,半遮住一张笑吟吟的脸:“那就麻烦小宋郎君在前面带路了~” 第30章 水牢里的人 铁门铁窗铁锁链 姬无涯不紧不慢地跟在黑衣男子身后,一边打量着周围,一边漫不经心道:“不知姜大公子近来身体可好?” “劳仙师挂心,大公子近日身体尚安,畏寒咳嗽没有以前严重了,主上说,得多亏了贵宗殷仙师的丹药。” “城主客气了,”姬无涯又道:“这是我苍澜宗分内之事。我宗与洛城世代交好,现下大公子身体抱恙,自然应尽绵薄之力。” 语毕又道:“我听闻日前二公子不在这洛城之中?” “是,主上派二公子出去处理些事务,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姬无涯点点头。 随意寒暄了几句之后,两人行至正殿。殿上有一银雕百花宝座,宝座上坐着一个年逾四十的男人,气宇轩昂,不怒自威。 而他身后,站着一名气质端庄的女子,荼白纱裙淡雅,手持团扇掩面,笼烟眉下凤目微垂,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姬无涯见了男人,施施然拱手,似笑非笑:“突然叨扰,还望城主海涵。” “仙师言重了,”男人朝先前的黑衣男子抬了抬下颌:“宋黎,给仙师赐座。” 他说起话来声如洪钟,颇有气势:“许久未见姬仙师了,孤记得上次见面,还是在菁英榜的穹顶之战上。仙师的那名女弟子,虽未挤进菁英榜前十,但仍实力斐然,给孤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啊。” “城主过誉了,”姬无涯道:“不过嫣儿尚年轻,待再过几年,必定能进入菁英榜前十。” 男人朗声笑了几下:“那是必然,仙师教徒有方,你我有目共睹,你说是么?兰儿?” 话音落地,他身后的女子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清柔婉转:“世人皆言元妙道人实力高深,卓绝群伦,教出来的弟子定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元妙道人是姬无涯的道号,这番话倒是令他颇为受用,也终于肯分了点注意力给那名唤作“兰儿”的女子。 洛城城主姓姜,单字一个羿。姜羿共有三位夫人,个个沉鱼落雁,然而最宠爱的还是二夫人,也就是如今殿上这位,名唤公孙兰。 此女来历神秘,姬无涯并未听说其背后有什么家世背景,却独独最受宠爱,不过或许是因为对方有什么手段,擅长讨好城主欢心罢了,总之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人。 “城主倒是好雅兴,走到哪里都不忘带上尊夫人。” 姜羿闻言,神情蓦地一僵,但随即恢复如常。 “……仙师说笑了。不知仙师此次来洛城有何要事?可要孤帮忙?” 姬无涯闻言,立即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确实有一事需要城主帮忙,但是事关我苍澜宗的内门弟子,十分重要,还望城主不要外传。” 姜羿正色道:“这是自然。” “此事如果处理不当,恐会影响到殷羽师兄炼丹,届时若是师兄无法炼丹,姜大公子的病……”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没有再接着往下说,然而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姜羿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了一眼身侧的公孙兰,果真见她眼神微动,似乎因为姬无涯的话有所触动。 与此同时,公孙兰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视线,一双清冷的眸子望了过来,幽黑静默,如同海底潜渊,深不可测。 姜羿心头一跳,忙收回了视线。 “既然如此,仙师还是快先说说是什么事吧,孤也好着人去安排,免得耽误。” “……” 姬无涯看向了公孙兰,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一触即开,他不免有几分愕然。 这女人难道不应该在听见男人商榷大事时主动回避么,怎么这般没有眼色不说,而且看这样子,好像不仅不怕他,就连半分尊重也无。 姜羿见他神色有异,这才反应过来,“仙师但说无妨,兰儿不会向外说的。” 姬无涯脸色不大好看,但心想着还是正事要紧,于是应了一声,也没有再继续细究。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他从正殿里走出来,前方依然是宋黎在带路。 两人大步流星,却并非是出宫,而是朝着宫内最深处疾行,一路上所经之地宫人罕见,就连灯火也极少,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摸黑前行。 “小宋郎君,”行至一半,姬无涯忽然开口道:“那位公孙夫人……究竟是何来头?” “噢,仙师是说二夫人,”宋黎道:“当年城主与二夫人在洛城街头偶遇,一见情钟,后来便共结连理。” 姬无涯沉默了一瞬:“我不是说这个……” 宋黎头也不回,“属下知道仙师想问什么,但属下身为城主座前御侍,须得谨言慎行。” 姬无涯耸了耸肩:“好吧~那我也不为难小宋郎君了,我看这位公孙夫人周身并无任何灵力波动,不像是修行之人,但却让小宋郎君如此讳莫如深,想必是来头不小。” 宋黎无奈道:“仙师就别再试探属下了,您再怎么问,属下也不会回答您的,只能看在情面上,送给仙师一句话,有时候事情远不如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万万切莫深究。” “小宋郎君确定不是在诱我深究?”姬无涯摇扇笑起来:“我这人呢,就是好奇心重,凡是我感兴趣之事,那都得追根究底,弄个清楚。” 宋黎一时失语,倒是没想到自己好心还办了坏事,最后幽幽道:“仙师请便吧,只是属下可不希望看见仙师在大道中途身陨。” 姬无涯闻言,笑得更大声了:“你放心好了。” 两人一路左拐右拐,不知绕了多久,终于来到一处清幽的小院,进去之后有一间无人居住的空房,房中烛火点点,半夜三更,看着有些许瘆人,不过里面东西倒是拾掇得干净。 宋黎推门进去,直奔屋内书桌上一个赑屃形状的砚台而去,他抬手转动砚台,屋内某个墙面应声翻转,露出其中幽深漆黑的隧道。 姬无涯眼睛一亮:“这便要到水牢了?” 宋黎颔首,从怀中掏出火折子,一面点亮隧道墙壁上的烛灯,一面道:“仙师请吧,人就在里面。” 隧道深处,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水流在缓缓而动,又好像还夹杂了些别的动静,姬无涯闭声听了半晌,方才迈步。 越往里行,越觉得冷意盈逸,刺骨的寒凉仿佛走入了冰天雪地中,稍稍呼吸,就是一阵模糊白雾。 除此以外,还有浓重的魔气缭绕,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姬无涯不得不运起灵力,防御那些无处不在的魔气,以免被侵蚀身体。 他走到隧道尽头时,眼前出现了一个半径约莫一丈的圆形深潭,潭水一圈的边缘处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然而潭水中央仍然水流涌动,未见寒冰。 因为那里站着一个人。 漆黑无比的潭水混杂了比空气中更重的魔气,像是化不开的浓墨。 水面刚及那人腰间,水面以上的躯体,并无任何覆盖物,是近乎枯骨的苍白。纤细的手腕被用沉铁所制的锁链卡死,没有锁孔,锁链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文,以用来替代符咒,起到压制作用。 更加骇人的是,那人拥有一头银白长发,因为垂着头,所以银发纷纷垂下落在漆黑潭水中,散开一片,如同夜间雪落,黑白两色分明。 姬无涯抬眸仔细端详,方才发现他的脸上有一条黑色缎带,罩在双眼上,穿过白发系于脑后。也因此,只能看到半张没有任何血色的脸,鼻梁高挺,唇亦泛白,下颌弧度如刀刻般完美。 “仙师……”宋黎欲言又止。 “哎,”姬无涯折扇堪堪停在他的唇前,摇了摇头,盈盈笑道:“小宋郎君不必多言,我知分寸。” 说罢,骤然打开折扇抛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弧,随着“铮”地两声金属嗡鸣,折扇入手,人亦慢慢滑入潭水中,只冒出咕嘟咕嘟的泡泡。 姬无涯:“……” 宋黎:“……” 宋黎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顿了顿,才无比疲惫道:“这就是仙师所谓的知分寸?” 姬无涯指了指潭水里的人:“他没死吧?” 宋黎扶额:“应该没有,看这样子,多半在睡觉,一会儿就醒了。” “那就好,”姬无涯面露后怕,做作地拍了拍胸口:“这人要是死了,接下来的事可就不好干了。” 说完又扭头对宋黎道:“看来得麻烦小宋郎君下水捞一下人了。” 宋黎看着他那张笑得分外万恶的脸,又看了看乌漆麻黑的潭水:“……” — 天蒙蒙亮时,杨羡鱼才从沉睡的状态里醒过来,瞅了一眼萧清明,发现他居然还在打坐修炼,竟是一夜未眠。 她不好打扰萧清明,慢悠悠飘到客栈窗边,开了条小缝,盯着楼下的洛城街道发呆。 城内的繁花盛开依旧,甚至比晚上还要好看,夜晚是承了灯火的照耀,给人一种朦胧却又不真切的虚幻之美,而白天则是沐浴了阳光,花朵灵动活泼,极富生命力。 看到这花,她就忍不住回想起昨夜,萧清明问自己城里的凌霄花是谁种的,这就涉及到她的八卦盲区了,挖空了脑袋也没想出来,只好摇头实诚回答自己不知。 于是两人决定先作罢,找了个客栈留宿,等翌日去大街上问问人,看看能不能得到有用的信息。 视线飘忽着,又从繁花移到了街上鳞次栉比的大小商铺上,蓦地,停在了一家成衣铺里。 这家铺子似乎只卖女子穿的衣裙,也因此装饰得格外精致小巧,特别惹眼,从里面络绎不绝的姑娘来看,恐怕在洛城颇受青睐。 杨羡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从死了就没换过的青衣,眼里闪过一丝嫌弃,再看看那家铺子,忍不住在里面细细挑选起来。 那件粉色的襦裙好像不太合适,太艳了,穿出去就是一朵行走的桃花,白裙也不行,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奔丧守孝呢,她可没那自信穿出上官陵那种羽化登仙的气质…… 正想着,面前的窗户蓦然被人推开。 第31章 你是谁? 能够看清脸了 长街十里,人海浩瀚,如同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卷在她眼前展开来。 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撑在她的两侧窗沿,皓腕凝霜雪,指甲修剪得利落而整齐,带着淡淡的,有光泽的粉色。 有那么一刹那,杨羡鱼晃了神。 这双手的骨骼挺直又漂亮,像是玉箫青竹,透着一种百折不挠的坚韧。她甚至忍不住想,如果能被这双手握着,将传递来何种令人心安的力度与温暖。 侧首望去,萧清明就站在她身后,低头看她。他的个子已经出落得很高了,杨羡鱼的头顶才堪堪停在他下颌。 她和萧清明挨得极近,就像是被他圈在了怀里。说来奇怪,这种略带侵略性的动作并没有让她感到任何不适,反倒令她惊觉,原来不知不觉中,萧清明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眼看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此刻在眼前无限放大,鸦黑长睫垂落,眼角微盈笑意,带着淡淡的喜悦。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涌上杨羡鱼的心头。 她生生别过头,不去看那张脸,却没有办法避免少年好听的声音直撞人心—— “阿鱼在看什么?” “街……” 她就说了一个字,音调里有些微急促。 萧清明对此毫无察觉,目光落在长街上:“我刚修炼完,就发现阿鱼站在这里看得起劲,不知街上是有什么趣事发生,让我也看看?” “哪有什么趣事,”杨羡鱼抬手指了指:“其实我在看那家成衣铺。” 萧清明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发现是一家只卖女子衣裙的铺子,顿时忍俊不禁:“这样,我把那家店铺里的衣裙全买下来……” 杨羡鱼眼睛一亮,刚想说话,只听萧清明又道: “然后烧给你。” 杨羡鱼:“……” 她骂道:“臭小子!姐姐我还没死呢,虽然目前确实只剩下魂魄了……” 萧清明摸着下颌道:“试一试,说不定真的可行呢。” 说干就干,他单手撑着窗沿,从客栈二楼的房间里一跃而下,落在街道上,惊得路上行人纷纷躲避。原本还想发作,结果发现是一俊美少年,色若春晓之花,惊为天人,一时间也忘了责怪,只顾着欣赏起来。 欣赏归欣赏,就瞧见少年毫不避讳地走进了街对面那家卖女衣的铺子,高声喊到: “掌柜的,麻烦把铺子里最好看的衣裳全给我包起来。” 围观的众人哗然一片:“这是谁家少年郎啊?买这么多女子穿的衣裙?” “送人的吧?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 店铺掌柜十分无奈,但是在这洛城内也见惯了为美人一掷千金的纨绔子弟,好言劝道:“这位公子,小店做的是长久生意,您若是把这衣裳全要了,其他姑娘可就没得挑了,难免会对小店有所怨怼。” “好吧,”萧清明沉吟道:“我只挑几件就是了。” 不止街上路人,店铺里的姑娘也被萧清明所吸引,个个羞涩掩面,低声私语,无一不是在议论他的容貌和举止。更有大胆点的,直接上前,对他道: “这位公子可是要挑裙子?” 萧清明扬起眉梢,礼貌问道:“不知姑娘有何高见?” “这件不错。”纤纤玉手递过来一套秋香色襦裙。 萧清明没去接,一抬眼帘,看向了杨羡鱼,意在询问。 杨羡鱼不知为何有点不快,瞥了一眼那群还在直勾勾盯着萧清明,并且不断试图靠近他的姑娘们: “不要她们挑的,你给我挑。” 萧清明闻言,对先前那名姑娘婉言推拒道:“不必了,多谢。” 说完,在铺子里环顾一圈,一眼相中了之前杨羡鱼嫌弃过的那套粉裙。 杨羡鱼:“……” 她撇了撇嘴:“颜色艳俗,丑。” “这件呢?” “颜色过于素雅,不喜欢。” “那这件……” “我现在开始怀疑你的品味了,怎么越来越像姬无涯那厮了?” 萧清明挠挠头,讪讪一笑,“我从没给姑娘家挑过衣裳。” “好吧,原谅你了。” “这件如何?”萧清明忽然眼前一亮,定定地站在一件朱红长裙面前,挪不动脚了。 杨羡鱼刚想说“还是艳俗”,然而看到他眼里闪烁的光芒,以及无比期待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萧清明眼巴巴地望着她:“我想看你穿。” 杨羡鱼终于不情不愿地点头:“去付钱吧。” 须臾,两人蹲在了一条无人小巷的尽头。 “真的能行吗?”杨羡鱼在一旁迟疑道:“可别浪费了这件衣裳。” “试试。”萧清明神情严肃,正儿八经地用小树枝在地上的沙土里画了个圆圈,然后在圈里一笔一划写上了杨羡鱼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这操作,杨羡鱼怎么看怎么觉得心里别扭,就好像她真的已经死了一样。 不过很快,她就被萧清明的字迹吸引了过去。 “杨羡鱼”三个字写得疏朗隽永,遒劲有力,即便没有纸笔,依旧行云流水,毫不生疏,就好像私下里早已练习过很多遍。 杨羡鱼看得目不转睛,“你写字好漂亮啊。” 话里话外,一股酸味儿。 前世她只顾着打打杀杀提升修为去了,那有功夫整这些文人的东西,所以除了会识字读书,写字那可谓是有如鳖爬,歪歪扭扭难看得很。如今看到萧清明这字迹,别提有多羡慕了。 “阿鱼过奖了。” 萧清明边说,边把那件红裙仔细叠起来,放在圆圈里,打了个响指,从指尖蹿起一缕灵力化作的火苗。 红裙很快化作灰烬,与此同时,杨羡鱼身上的青衣慢慢发生变化,最终变成了那件红裙。 杨羡鱼:“操!居然真的能烧?!” 她转头,在萧清明眼里看到了一抹惊艳。 “好看吗?”杨羡鱼转了一圈,红衣飒沓。 “好看!”萧清明重重点头。 鲜艳的红,像是嫁衣,而且最重要的是,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 有生之年,得见她嫁衣如火,也算是值了。 杨羡鱼顿了顿,忽然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能看见我的?” 这段时间以来,她总觉得萧清明看她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小光球的眼神,而是把她当做一个真正的人,可是他才刚到结丹期,进展能有这么快吗? 萧清明眸光闪烁了一下:“早了,在阿鱼你出关的时候。” “能看清多少?” “看清大致轮廓不成问题。” 他面不改色地撒谎,没有告诉杨羡鱼,其实自今天早上起来时,他就已经能够彻底看清她的脸了。 因为他的修为突破至了元婴中期。 不说,只是想要循序渐进,不然太快暴露修为,会引起杨羡鱼的怀疑。 而这一切还得多亏了殷羽给他的丹药,助他隐藏实力,才能瞒住杨羡鱼这么久。 曾经无数个日夜,魂牵梦绕想要拨开迷雾,一睹她的芳颜,如今终于能够实现。 萧清明以目光细细描摹着那张美艳到不可方物的脸,像是勾勒一副绝笔之作,然后把它郑重存放在心底。 眼前之人,是世间独一无二,眼神凌厉倨傲,仿佛生来便带着一种独属于强者的自负,丹唇微勾,就已经让他如痴如醉,心甘情愿臣服于她,纵然下一刻为她引颈就戮,也荣幸至极。 “我……” 杨羡鱼刚想说些什么,耳畔骤然响起一声巨响。 不远处楼阁坍塌,滚滚硝烟,强烈的魔气扩散开来。 杨羡鱼瞳孔一缩,下意识对萧清明道:“跑!” 萧清明也听到了那声巨响,不过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一股强大的威压倾泻而下,如同巨大的密网将他罩住,伴随着死亡的恐惧。 双腿像是灌了沉重的铅,再也无法向前迈动分毫,寒意顺着脊梁骨向上攀爬,一直沁入心底,引得冷汗涔涔。 萧清明僵硬着脖颈,回过头,就看见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后。 满头银发随风张扬,独特的发色令人无法忽视,双眸被用黑缎蒙住,像是禁锢着什么可怖的东西。 “跑啊!”杨羡鱼连声音里都带了一丝颤抖。 “阿鱼……我好像动不了了。”萧清明哑着嗓子道。 男人的实力过于强大,杀他就像捏死一只小虫子一样简单,他就连反抗的机会也没有,只能站在原地等死。 杨羡鱼这才发现他的不对劲,脸色猛地一变:“糟了!”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瞬间来到了萧清明面前,距离近得只剩下不到半米。 他移动的时候就连空气都有了撕裂感,可见是何种恐怖的实力。 萧清明眼睁睁看着男人朝他伸出一只手,黑色的指甲尖锐而锋利,仿佛只消轻轻一划,肌肤即刻就能见血。 同一时间,杨羡鱼已经做好了随时附身在萧清明身上的准备。 然而那只手却硬生生停在了中途。 萧清明看见男人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唇,大概是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所以发出嘶哑嘲哳,如琴弦崩断般难听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尊……上?” 奈何那声音太低了,萧清明压根没听见。他只注意到在男人停下来的时候,那股恐怖的威压消散得无影无踪,身体似乎也能动了。 他不敢轻待,抓住机会纵身跃起,迅速逃离男人身边。 第32章 请君入瓮 暴露了(万字一更)…… 姬无涯和宋黎隐去气息, 藏匿在离男人不远不近的地方。 一路上,男人所经之处无不被他用暴力摧毁,但凡有人阻路, 也通通虐杀, 无人幸免。 不出半日, 一座繁花似锦的城池已经有大半沦陷, 哭喊无休无止,青石板上横尸遍野, 花朵被逃窜的人群践踏碾落,花瓣掉落在流淌的血河里, 逐渐融为一体,有种独属于死亡的美感。 宋黎看着眼前的一切, 忍不住拧眉, 右手紧握成拳, 却又不得不勉强按耐住不让自己出手。 洛城的护卫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城内各大宗门世家也纷纷派出人手前来支援,所以他大可不必担心, 更何况眼前这一切……早就在城主和姬仙师计划之中。 可饶是如此, 当他看到大街上那些失去了爹娘,正在哭嚎的孩子,也还是心中一痛,扭头对身边的姬无涯道:“姬仙师, 我们一定要这样吗?就为了那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魔头, 牺牲这么多无辜百姓……真的值得吗?” 姬无涯眼底精光乍现,笑意有些许冰冷:“你在质疑我?” 宋黎咬了咬牙:“……属下不敢。” 姬无涯敛了笑容里的冰冷,放缓了声音,安抚他道:“小宋郎君, 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要想抓到这个魔头,就不得不做些牺牲,若是一直放任不管,届时只会死更多人。” “可……” “小宋郎君,”姬无涯看向他:“你的父母也是被魔族所害,最后还是城主怜惜你,将你带在身边抚养长大,你应该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宋黎垂下头,最终还是缓缓闭上了双眼:“是,属下谨遵仙师教诲。” “对了。”姬无涯以折扇点了点前方的男人,又道:“他为什么要蒙着双眼?” “仙师有所不知,比起他强悍的实力,他那双眼睛才尤为恐怖。因为那可不是一双凡人该有的眼睛,而是天眼。” “何谓''天眼''?”姬无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颇觉新奇。 “只要他想,他就可以用那双眼睛看透一个人的未来,也俗称''预知'',可一旦使用此能力,将会急剧消耗他的寿命,所以为了警示自己不乱用此能力,他便给自己蒙上了黑缎。” “哦?这竟是他自己给自己蒙上的。” “是,”宋黎点头:“当初城主为了抓住他,可耗了不少功夫,一直等到他精疲力竭,无处逃窜,也无力再用''预知''之时,才能将他一举拿下。” “原来如此。”姬无涯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难怪当初把人从水牢里捞出去的时候,这人醒来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喊了一声“大哥”,或许正是用了预知的能力,看见了什么。 当时他眼皮子重重一跳,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心虚,转头就去看宋黎的反应。 好在宋黎当时忙着别的事,并未留意,他便朝男人低声说了一句“闭嘴”,男人立马闭口不言,身体瑟缩了一下,似乎还有点委屈。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虽然姬无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魔族要喊他“大哥”,但对方却意外地很听他的话,一切也都顺理成章,正朝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 直到—— 姬无涯望着男人骤然停顿的身体,以及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的萧清明,脸色一沉,飞掠到男人身前,一脚狠踹在对方腹部: “废物!谁叫你放走他的?!” 男人重重摔在地上,然而这点伤害就像是被挠痒痒一般,他迅速从地上起身,也不生气,低低地从喉咙里发出几个难听的字眼,有几分委屈: “可、是……他是……尊……” 话未说完,就被姬无涯沉着脸打断:“若是坏了大事,我就先将你碎尸万段。” 威胁的字眼倒是没对男人起什么作用,但他听到“大事”两字时,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浑身一震,“我……我知了。” 说完,也不再多留,立马去追人。 宋黎目瞪口呆地看着男人的背影,径直来到姬无涯身边:“仙师好厉害,他为什么会这么听您的话?” “这个嘛,”姬无涯得意洋洋地摇了摇扇子:“当然是因为我厉害。他慕强,就心甘情愿听我的话了。” “可……”宋黎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他的实力已经相当于修仙之人的化神中期了,若属下没记错,仙师您才……” 化神初期。 姬无涯:“……” — 萧清明逃了约莫一里地,见身后没人再追过来,这才敢停下来,拭了一把额上的汗,对杨羡鱼道:“阿鱼,你还好吗?” “笨蛋,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萧清明苦笑一声,慢慢镇定下来,问道:“阿鱼,刚刚那个魔族是谁?怎么会忽然出现在洛城?” 杨羡鱼忍了又忍,才没把嘴边的“你他娘的还真是吸魔体质”说出来,而且又吸来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好部下。 “那名魔族名叫司寒,他目前的实力起码在化神以上,至于为什么出现在洛城,还追杀你……我就不太清楚了。” 前世萧清明可不是在洛城遇到的司寒,而是在司寒被洛城城主追杀,逃窜之时出手帮了他一把,两人才因此结识。 或许是因为这一世萧清明没有堕魔,所以司寒直接被洛城城主逮了去,而现在又逃出来了,在洛城内作乱。不然总不可能……是有人故意把他放出来的吧? 他们修仙之人,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怎么可能会有人故意放出这么危险的一个人物,任他随意祸害黎民百姓? 而杀萧清明,或许也只是刚巧碰上罢了。 “他为何要蒙住眼睛?”萧清明回想起司寒的样貌,怎么想都觉得十分奇怪:“还有那头银发,就算是魔族中人,也少见有银发的。” “是因为他那双眼睛可以预知一个人的未来。但是这种逆天的能力一旦动用得多了,必定会受到天罚,那头银发就是最好的证明,还有寿命也是,他活不久的。” 杨羡鱼回想起方才司寒在杀萧清明之时,忽然停下来说了些什么,但她没有听清,于是道: “你还记得司寒对你说了些什么吗?” 萧清明摇了摇头。 “怪了……”杨羡鱼低声喃喃。 总不可能,是认出来萧清明在未来会成为自己的尊上,所以才没有杀他吧? 她就不信了,这一世自己陪在萧清明身边,怎么可能还会让他堕魔?! 某人的出现很快打消了她这个疑虑。 “他怎么又追过来了?”萧清明远远瞥见那道身影,咬紧下牙,继续往后逃:“这样逃下去不是办法,得把他彻底降伏才行,不然只会伤害洛城里的无辜百姓,而且他还不穿上衣,太伤风败俗了。” “确实。”杨羡鱼回头看了一眼,道:“很难不赞同。” “阿鱼你也不要乱看别的男人身体,当心偷针。” 偷针,俗称长针眼。 杨羡鱼难得老脸一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 两人一路逃,身后的司寒一路紧追不舍,而且浑身自带杀气,明显就是奔着杀萧清明来的。 杨羡鱼现在确定了,司寒如果真的把萧清明认作自己的尊上了,是不会这么有这么重的杀意的,还隐有一种不杀了萧清明不罢休的意味。 “让我来,只要把他杀掉不就好了。” “不行,”萧清明一口否决,他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觉:“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杨羡鱼沉吟道:“这样,你把他引去洛城西边的城郭,那里茂林比较多,人也少,只要我在那里把他偷偷杀掉,然后溜走,就不会被人发现了。” 她见萧清明一语不发,又催道:“别犹豫了,再这样下去只会死更多人。” 萧清明最终还是轻轻的点了一下头,眼底犹有不甘。但凡他的实力再强些,也不会如此狼狈,还需要杨羡鱼冒着暴露的风险出手。 他生生停下来,转了个方向,朝西边奔过去。 与此同时,周围也有数道强盛的气息朝这边赶,想必是洛城里那些强者才从这场灾难里反应过来,忙赶来追杀司寒。 萧清明顿了顿,“阿鱼,我们可不可以撑到支援过来,让他们把司寒杀掉?” 杨羡鱼眉头深深拧起来:“你在说什么?他们就算仗着人多能够除掉司寒,也难免不会有伤亡,那些人可都是修仙界的未来,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这种事情交给我处理,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牺牲。” 都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是把他人置于自己之前。 萧清明深知,自己根本无法撼动众生在她心里的地位,于是沉默下来。 他暗自做了个决定,若是有什么意外,他就以身挡在杨羡鱼前面,哪怕是失去性命,也要护住她,护住他的众生。 快行至西郊树林时,有一队人忽然出现在视野里,正迎面赶来,定睛看去,竟然是宫嫣和上官陵等人。 宫嫣发现他时,双眸一亮,挥了挥手臂,高声喊道:“萧师弟!” 萧清明蹙起眉头,加快了速度,来到他们面前:“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我身后还有魔族追杀,快走!” 宫嫣并没有他想象中焦急,似乎压根不为他的话所动,反而笑意盈盈道:“我们就是来杀那个魔族的啊。” 萧清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们根本不知道他的实力,就贸然前来,太过儿戏了。” 他并未在这群弟子里发现有姬无涯的身影,沉声问道:“姬师叔呢?” “这魔头跑出来后,师尊便去通知城里各大宗门了,准备一起围剿……” “荒谬!”萧清明厉声打断她,双目里怒意陡生:“通知这件事随便派个弟子去就可以了,他身为长老,最该做的事应当是护好你们,此时对你们不管不问,不知是何居心。” 他话说得极重,宫嫣愣了愣,一张清丽的小脸逐渐染上愤怒和委屈,眼里也隐有泪水浮现,似乎是怒极而泣:“萧清明,我不允许你这么说我师尊!” 一旁的上官陵眼见事态不妙,忙站在两人中间,温声好言劝道:“萧师弟,快别说了,也许是事出紧急,姬师叔一时没能顾得上我们,而且也是我们自己要来这里的,毕竟除魔卫道,正是我苍澜宗子弟应做之事。” “上官师兄说得对,”一听上官陵发话,立即有弟子站出来附和道:“倒是你萧清明,你往这个方向来,不会是因为被那魔头追赶,吓得正在逃窜吧?” “就是,你自己胆小也就罢了,还故意拦着我们不让我们除魔,”有人朝他啐了一句:“懦夫!” 萧清明怒极反笑,然而感受到身后越来越逼近的魔气,也不想再多说废话,右手在虚空里一抓,握住灵力所化作的剑,横在众人身前。 充盈的灵力和修为令所有人瞠目结舌,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苦心维系起来的一切在杨羡鱼面前顷刻间崩塌,然而萧清明已经不在乎了。 “懦夫?你在说谁?”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所有人,眼底一片冰冷。 “这,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元婴中期?!” 从结丹初期到元婴中期,萧清明的修为甚至高过了上官陵?这怎么可能? 然而那源源不断往外输出的灵力,却又将事实狠狠砸在他们脸上—— 他们一直以来所看不起的废物,比他们所有人都更加优秀,更加配得上“天才”这个称号。 就连上官陵,都是一脸难以置信。而宫嫣直接陷入恍惚之中,久久回不过来神。 有人咽了口唾沫,大骂道:“你果然是装的!一直以来都故意隐藏实力,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居心何在!” 萧清明面无表情,视线慢慢扫过所有人,一字一句道:“身后这个魔族,我要定了,尔等一群弱者,还不快滚!” 此言一出,所有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你是想要一个人剿杀魔族,然后前去邀功!好一个沽名钓誉之辈,我们不会让你得逞的!” 萧清明一抬眼帘,语气淡漠:“好啊,你且来试试,但凡你再向前一步……” 他用动作替代了接下来的言语—— 剑刃在虚空中轻轻一划,先前那名说话的弟子胸前已经出现了一道血痕,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在所有人耳边,众人心中一悚,连带着想说“难不成你还想伤害同门”的话也被堵死在嗓子眼。 所有弟子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惧,此时此刻他们才真正信了,萧清明是真的敢将他们所有人杀了,哪怕被逐出苍澜宗,他也不在乎。 再望向萧清明时,犹如见到杀人如麻的罗刹恶鬼,纷纷避之不及,脊背发凉。 在这种情况下,上官陵是第一个敢开口说话的,他神情复杂地看着萧清明,轻声道:“萧师弟,不论你意欲何为,今日这事……都有些过头了。” 萧清明将视线移向他,“上官师兄,我知道你洞若观火,而且你对我所护之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我不想对你出手,所以,还是请勿再让我多言了。” “……我知道了,”上官陵点点头,也没有追问他话中那名“所护之人”究竟是谁,转身道:“各位,我们走吧。” 原本还有人心怀不甘,可看到上官陵发话了,再怎么不满也只好憋着,一脸不情愿跟随他一同离开了。 待到他们彻底离开,萧清明转过身,面对着某处树木茂盛之地: “看来是让你久等了。” 话音落地,从树后慢慢走出来一个人,银色发丝随风而动,正是司寒。 杨羡鱼道:“先别管那么多了,等我把他杀了,你再好好和我解释解释,你的修为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了,阿鱼。”萧清明说完,已经提剑迎了上去。 与此同时,姬无涯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附近,令杨羡鱼的猛地停下手上动作。 她来不及细究姬无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厢萧清明已经和司寒走过了数招。 然而不远处的姬无涯似乎根本没有要出手帮忙的意思,他身边还有一名黑衣男子,两个人就站在树荫之下,好整以暇地观望着这边。 一瞬间,某个念头浮现在杨羡鱼的脑海里。 司寒……不会是姬无涯故意放出来的吧? 可他到底是为什么…… 耳畔传来萧清明痛苦的闷哼声,一下子让她醒悟过来。 她知道了! 为什么司寒要一直对萧清明穷追不舍,而且明明轻而易举就能杀掉萧清明,却一直在步步紧逼,拖到现在,如果他是姬无涯故意放出来的,那就解释的通了,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姬无涯所设下的一个局,意在请君入瓮,从萧清明身边把她逼出来。 或许从很早的时候,她就已经被姬无涯盯上了。 再回看萧清明时,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萧清明会先她一步冲上去,说出那句“来不及了”。 确实,已经来不及了。 别说现在出手了,就算她附身到萧清明身上再出手,凭借萧清明的实力,根本没有办法胜过司寒,届时姬无涯轻易就能看出来,萧清明的躯壳里已经换了副芯子。 第33章 气炸了 一个两个都在害我的人(二更)…… 容不得她再细想出万全之策, 萧清明那边的情势已经迫在眉睫。 即使在同辈之间无人能出其右,可元婴和化神之间的差距,到底是堪比天堑, 司寒轻轻松松就能碾压萧清明。 杨羡鱼不敢抱有任何幻想和侥幸, 司寒的每一步都是杀招, 强大的实力不容置疑, 如果不帮萧清明,他怕是很难挺过去。 萧清明实力不俗, 躲闪司寒招式的同时,还会在指尖凝出细小的灵力, 宛如银针,刺向司寒的穴位与经脉, 意在逐个击破, 泄了对方不停运转的魔气。 可即便如此, 他也有左支右绌, 应付不及的时候,硬生生挨了几招, 脸色急剧变得苍白起来。 “好一招以退为进, ”姬无涯目露赞许:“这萧清明确实不错,若他是我的徒弟,我能拿出去吹好几年。” 宋黎同样点了点头:“这是他自己的实力,如此看来, 附在他身上的魔头还是没有被逼出来。” 姬无涯道:“再等等, 会出来的。” 电光火石之间,萧清明瞥见对方那双被黑缎罩住的眼,双眸一凝,足尖轻点地面, 宛若一只轻盈的燕子,在司寒五指成爪,向他抓过来的时候,陡然翻转身体,从司寒的头顶巧妙绕过,同时出手拽住了他脑后系着的黑色缎带。 轻轻一扯,缎带便随风飘走,彻底露出了司寒的一张脸。 许久不见光的双眼刹那间和阳光亲密接触,剧烈的疼痛从眼球蔓延,司寒慌忙捂住双眼,发出痛苦而嘶哑的叫声:“啊!” 萧清明抓准时机,在司寒的背后用灵力凝剑,刺向他的心口。 眼看即将成功,司寒倏地转身,一把抓住了他剑,鲜血顷刻间顺着剑刃缓缓往下流。 直到这时,萧清明才终于看清司寒那张脸。 除却银发,他连眼睫都是雪白的,因为被阳光刺痛过双眼,所以眼角处流泪不止,眼皮紧紧阖着,不敢睁开。 萧清明试着抽出自己的剑,却被对方抓得死紧,不仅如此,司寒突然抬起另一只手,同样抓住剑身,也不顾手上鲜血淋漓,猛地把萧清明扯向自己。 萧清明心下一惊,刚想松手撤退,司寒已经迅速欺身逼近他,冰冷的五指扼住他的咽喉,直接把他提了起来。 像是缺水的鱼,大口大口呼吸,然而能够进入胸腔里的空气却越来越少。萧清明死死抠着那只扼住自己的手,却奈何不了对方分毫,只能任凭对方的手越攥越紧…… 意识渐渐模糊,喉咙里有股猩甜涌上来,从唇边溢出。 萧清明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不断流逝,而脑海里所剩下的唯一念头,支撑着他抬起右手,颤抖着,慢慢停在小腹处…… 要赶在杨羡鱼之前才行…… “不好,”姬无涯看见眼前场景,脸色一变:“他想要直接用手刺穿丹田,当场自爆!” 宋黎同样惊骇得面无血色:“元婴自爆,我们也会被波及。那魔头跟那孩子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宁可舍命,也要护着对方。” 姬无涯寒声道:“我不知道,但眼下这种情况,我们先撤吧。” 两人刚想要走,从司寒的方向忽然迸发出一股猛烈的灵力波动,两人从未见过这么强悍霸道的力量,就连防备也来不及,直接被震飞出一丈之远,喉头一滚,猝不及防喷出一口鲜血来。 等缓过来劲时,再去看,司寒比他二人还要惨,直接被甩飞出去不说,连着撞断了好几棵树才摔在地上,试着爬了好几次也没有爬起来,浑身血迹斑斑,银发凌乱不堪,看起来明显受伤严重。 前方硝烟散去,伫立着一道挺拔的人影,少年俊美的脸庞上尽是桀骜,那种目空一切的眼神盛气凌人,高高在上,浑身贵气逼得人不敢直视,比起之前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先是低声自语了一句,十分恨铁不成钢:“臭小子!下次再干这种蠢事,老娘就再也不跟你说话了!你怎么就能确定你死了,我还能活呢?别再轻易做这种尝试了,听到没!” 此情此景,姬无涯也顾不得浑身酸痛,眼睛霎时一亮:“我就知道!果然在他身上!” “仙师……”宋黎面如土色,“这魔头好像实力比司寒还要强,我们真的能对付得了吗?” 碍于萧清明的身体撑不了太久,杨羡鱼不敢耽搁,直接大刀阔斧地迈向姬无涯所在的地方。 姬无涯眼睁睁看“萧清明”朝自己走过来,心中又兴奋又害怕,刚想说些什么,只见“萧清明”突然嘴角上扬,勾起一个阴恻恻的笑容……仅仅一息之间,他的腹部就挨了好多拳,对方的速度快得他根本看不清,而且一拳比一拳重,几乎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给暴揍出来。 旁边的宋黎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姬无涯被揍到地上不停吐血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腿都被吓软了,颤了颤,愣是没忍住,直接朝“萧清明”跪了下来。 但“萧清明”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只是轻蔑地瞧着地上的姬无涯,再然后…… 一脚踩在了那张俊脸上,还用鞋底碾了碾。 少年抬起手,以指腹缓缓抹去唇边的血痕,低沉的声音旋即响起,带着不屑的轻笑:“听说……你想见我?” 姬无涯被揍到双眼无神,听到问话,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鞋底继续在他脸上不紧不慢地碾着,直碾得鼻腔流出两股热流,看着更加惨不忍睹了。 “就凭你?也配?” 姬无涯似乎是恼了,他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种侮/辱,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然而竟然动弹不得,一股前所未见的强大威压包裹住他,令他的身体只知道匍匐颤抖,连抬头直视对方都不敢。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有些害怕了。 原以为萧清明背后的人再强,也不过和他一样的修为,可现在看来……对方似乎早已到达了那个他无法企及的境界,临登天,只有一步之遥。 放眼整个修仙界,还没有一个人能够到达这种境界,而今日,他见识到了。可见识的同时,他好像也离一命呜呼不远了…… 感受着脚下之人传来的颤抖和惊惧,少年眯了眯眼睛,笑意中轻蔑更盛: “姬长老这就怕啦?” “错……了,”含混不清的呜咽混杂了哭腔,“错了……” “废物。”少年的笑意渐渐沉落,眼底寒气逼人,他一脚踹开姬无涯的脸,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微微发抖的指尖,仔细掩藏在袖中:“今天就先放过你,但你若是再敢动我的人,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说罢,庞大的灵力犹如潮水裹挟着姬无涯,令他再次深刻地感受了一下什么叫做在死亡边缘徘徊。 这不是一句说笑,姬无涯清楚地明白,只要对方想,取他的命不过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做完这一切,少年才消失在林中,就像是来时一样,神不知鬼不觉,也正因如此,才更让人感受到其恐怖的实力,仿佛无处不在,无孔不入,那种被人一直盯着的感觉令姬无涯毛骨悚然,躺在地上好一会儿都没敢动弹,连大气也不敢出。 杨羡鱼附身在萧清明身上,一刻不停,直到在洛城郊外的山间里,找到一处隐蔽的溪边,才敢停下来,急忙抽离萧清明的身体。 萧清明已经受伤,她不敢在他身上停留太久,只能先赶到这个无人的地方。 彼时萧清明浑身滚烫,一张小脸极速苍白,瞧着虚弱极了。 杨羡鱼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心疼:“怎么我每次附身在你身上的时候,你都得把自己折腾得这么惨?” 萧清明长睫轻颤,抬起眸子看了她一眼,勉强扯起一个笑容:“我也……不想的,我会努力追上阿鱼的脚步。” “快别笑了,”杨羡鱼皱起眉:“这种时候你一笑就更惨了,还委屈了这张俊脸。” 她顿了顿,道:“不要保护我了,你也看到了,没人能够比我更强,不过就是暴露被发现而已,我杨羡鱼还没怕过谁。” 萧清明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她,“阿鱼,可如果有一天,你拼尽全力守护的众生将矛头指向你,你要怎么办呢?” 杨羡鱼一愣:“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那就现在想想。”萧清明道:“那个时候,你是否要遂了众生的愿,还是说……把他们通通杀光?” “我不会杀了他们。可如果他们要杀了我……”杨羡鱼慢慢蹙起眉,冥思苦想许久,似乎怎样也无法得到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她抬起头,以眼神询问萧清明,答案究竟是什么。 “所以……我才要护着你。” 杨羡鱼再次怔愣在原地。 她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恍然间,思绪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个十几岁的小孩一脸倔强地看着她,说要成为她的剑。 斩尽一切她要杀之人,同时,也舍命护着她,就像她舍命护着苍生那般护着她。 心中那潭无波古井里的水,荡了又荡,已经不知掀起了多少圈涟漪,波纹触壁再次回弹,搅得她久久无法平静下来,亘古不变的道心也有了罅隙,从里面生出一朵朵娇嫩的小花来。 漂亮惹眼,又很脆弱,就像是少年此刻的笑容。 杨羡鱼垂下眸子,伸出手抚上萧清明苍白的脸,因为触碰不到,所以虚浮在他的脸颊上,她头一次生出一种愤怒的感觉来: “我不该和他说那么多废话,而是应该直接把他杀了,不,把他们都杀了。” 萧清明慢慢闭上眼睛,似乎在感受她的轻抚:“阿鱼,我想睡一会儿……” 她还有些问题想要问萧清明,然而看到他这个状态,也不敢再多问,道:“你睡吧,我陪着你。” — 姬无涯在地上躺了许久,直到僵硬的四肢稍微能动了,才捂着疼痛的腹部坐起来,扭头一看,宋黎还跪在他旁边,冷汗早就浸透了衣服。 “你瞧你那怂样。”姬无涯一开口,嗓音颤悠悠,每蹦出一个字还得抖三抖。 宋黎梗着脖子:“仙师你不也是?声音都在抖。” 姬无涯脸一红,冷哼一声,扶着树起来,一步一顿,慢慢挪到躺在地上不知道还省不省人事,因为毕竟是闭着眼的司寒旁边,用脚尖踢了踢他,操着一口颤音喊道: “还活着?” 司寒默默地点了点头,幅度很小。 瞧他这样子,也不知道是在装死,还是单纯地爬不起来了。 “起来,你还得跟我回去。” 司寒慢吞吞爬起来,腿也不软,状态比他还好。 “……” 姬无涯瞬间就确定了,这人刚刚就是在装死。 他转头,阴沉着脸对宋黎道:“你回去尽快通知城主和各大宗门,叫他们派出人手来这附近搜人。” 顿了顿,又道:“不止洛城的,整个修仙界,能通知多少就通知多少,让所有人尽快赶来。” 宋黎震惊了:“仙师,恕属下直言,您都被揍成这样了,还不死心啊?” 姬无涯一记眼刀杀过去,瞪了他一眼:“刚刚是我准备不足,下次不会了。” “刚刚那个魔头的实力您也见过了,我敢肯定,这修仙界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这种实力,他到底是什么人?而且……他出手的时候,我好像没有在他身上看到魔气啊?他真的是魔族中人吗?” 姬无涯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你怎么问题这么多?让你通知就快去通知,眼下是人是魔还得确定,不能妄下定论,对了,你在通知的时候,顺便放出一句话,就说……这魔头身上可能有升仙的线索。” “是。” 姬无涯吩咐完,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纸,符纸上有一枚独特的印记,正是苍澜宗的标志。 他咬破指尖,以血在符纸上写了点什么,写完后又在其中输入进灵力,抛向天空。 符纸在半空刹那化为一缕青烟,飘向东方。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对旁边的司寒道: “你不是能预知未来么,来,看着我,告诉我我将会在什么地方找到萧清明?” 司寒摇了摇头,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极其缓慢:“大哥……我不能说,不然……你会很惨。” “惨个屁,”姬无涯想起今天自己的遭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不告诉我,我也迟早会找到他!” — 萧清明连着发了好几天的烧,杨羡鱼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直到第三天时,才看到他稍稍有所好转,但还是有余热残留。 在这期间,她本以为是自己附在萧清明身上时使用灵力过猛,才导致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可越照顾,她才越发现似乎不是这样。 萧清明的身体本身就很差。 平时从外表看不出来,再加上修为也进展神速,所以杨羡鱼还误以为他的身体素质很好,可当她试图输入灵力进去,却发现他的身体内部就像是一个极大的养蛊场。 并非说是毒虫,而是各种毒素密布交织,浸透他的骨血经脉,所以一旦受伤或者生病,就很难好起来,因为身体会发热,于是这些毒素便会瞬间苏醒活跃,稍有不慎,就会要了他的命。 也就是说,这三天以来,萧清明几乎每时每刻都挣扎在死亡边缘。 可他仍然强撑着,顽强地活了下来。 但这种以燃烧剩余生命作为代价的活着,杨羡鱼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知道这个真相的时候,杨羡鱼差点没把这块地方夷为平地。 滔天的怒火无处发泄,直到最后,尽数化为钝痛和自责。 为什么她没能早点发现呢?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萧清明瞒了她多久?又为什么要瞒她? 最重要的是——这些毒是他心甘情愿服下的吗?还是说有人逼迫他服下的? 如果是后者…… 杨羡鱼眼底腾升起杀意,灵魂深处传来的愤怒根本无法平息。 她想起没能陪在萧清明身边的那三年,中间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而萧清明,一句话都没有跟她提过。 或许也和他瞒着自己的修为有关。 待到第四天时,萧清明还是没有醒过来,可杨羡鱼却迎来了两名不速之客。 其中一人,是她四天前才暴揍过的姬无涯,而另一人,则令她有点惊讶。 因为对方是殷羽。 可神思一转,顷刻间她就知道来者为什么是殷羽了。 是啊,她怎么能忘了,替代她陪伴了萧清明那三年的,可正是他这位“好”师尊殷羽啊。 姬无涯看到前方静静躺在溪水边的萧清明,眼睛一亮,回头对殷羽道:“师兄~你这蛊不错啊,隔这么远都能找到萧清明的踪迹?” 殷羽神情未变,抚了一下掌心里仍在蠕动的一只白色小虫:“当年为了防止他逃跑,我便私下里将这母蛊虫的子蛊卵,下在他每日服用的丹药里,想不到有一天也会派上用场。” 姬无涯眯起眼睛:“找是找到了,萧清明你带走,但他背后那人,是我的。” 第34章 死 你愿意为我而活吗? 两人走到距萧清明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 停了下来。 不是不想继续前进,而是面前被一堵由灵力织成的透明墙体挡住,稍一靠近, 灵力就会波动闪烁, 像是在对他们发出警告。 姬无涯对萧清明所在的方向道:“我知道你还在萧清明身边。但要不了多久, 整个修仙界的强者都会齐聚在这里, 你能护得了他几时呢?” 杨羡鱼一语不发地望着他,眼波深沉。 姬无涯见四周毫无动静, 又道:“你应该是灵体吧,换句话说, 是某位大能的魂魄。萧清明能给你什么呢?你要如此死心塌地跟在他身边?” 杨羡鱼抬手,指尖轻点前方, 灵力化作的墙面浮现出几个字来: “与你无关。” 姬无涯冷笑一声:“他能给你的, 我姬无涯也能给你。只要你肯来我身边, 为我所用, 我还可以放萧清明一马,不然等到其他人都来这里, 你与他皆插翅难逃。” 杨羡鱼并未理会他, 动了动指尖: “殷羽,萧清明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突然被提及名字,殷羽脸色变得微妙起来,语气讥诮道:“既然跟在萧清明身边, 却不知道他的身体状况, 事到如今才发现端倪,看来你也并非无所不能。” 他顿了顿,不以为意道:“从他被我带回浮玉峰之时,我便与他约定, 他成为我的药人而非弟子,每日为我试药。整整三年,就算是毒药……他也毫不犹豫地往嘴里送呢,当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杨羡鱼闻言,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双目渐渐泛起绯红。 “你该死。” 殷羽看着墙面上的三个字,扬起眉梢,嗤笑道:“我该死?我有何该死?我炼出的丹药,救了多少人?又助普天之下多少修士,突破久未突破的瓶颈,你有何资格决断我该死?他萧清明一人试药,便能让无数人被救活,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牺牲一人救万人,可被牺牲的那人又何其无辜!” 殷羽寒声道:“那万人又活该死去吗?你若是敢,就来杀了我,杀了我,即杀了万人,因为我能救万人。” 他笃定杨羡鱼不会对他出手,不然何至于在这里说这么多废话:“萧清明自愿做那牺牲之人,这本就是一件无比光荣的事情,你又何必生气?” 杨羡鱼闭了闭眼睛,她不得不承认,殷羽所说的话句句都是她所认定的道,自愿做那牺牲之人,她又何尝不是? 可现在又为什么……感到后悔了呢? 只是因为,被牺牲的那个人是萧清明吗? 她垂眸,深深地凝视萧清明苍白的睡颜,耳畔殷羽的声音犹在—— “把他交给我。还有人在等着他试出的丹药,你若阻拦,那便是罪人,是这天下的罪人。” “师兄,别跟他废话了,”姬无涯道:“他如果软的不吃,那我们就来硬的。” 说罢,手掌一翻,捏了个诀,直指天空,紫色的灵力在空中炸成一朵灿烂烟花,惊得林中鸟鸣不止,纷纷振翅飞出。 不消片刻,已有无数道身影出现在附近,就连苍澜宗掌门徐千云也赫然在列,除此以外,上官陵和宫嫣等人也来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很快就把这片林子堵了个水泄不通。 来人动静不小,躺在地上的萧清明蹙起眉头,难受地呻/吟几声,已有转醒之势。 他艰难地掀起眼皮,入目一袭红衣,犹如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色,灼烧了他的双目,再往上,就是那张心心念念的脸,此时正低眉敛目地望着他,表情无喜无悲。 虽然无喜无悲,但眼眸深处的痛苦和懊悔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的。 萧清明动了动脖颈,扫了一眼周围,霎时明了。 “阿鱼,快逃……” 都这种时候了,他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她。杨羡鱼心中闷窒不已,摇了摇头:“没用的。你忘了吗?你在这里,我哪都逃不了。” 萧清明的双眼黯淡下来:“都怪我。” 护不住,逃不了,一切回到起点,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一样弱小。 “不怪你。”杨羡鱼笑了笑:“即便没有距离上的束缚,你还在这里,我就不会逃,也不想逃。以前,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还在沾沾自喜自己把你养成了正道之光,殊不知你背着我吃了那么多苦。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你堕魔,也许就不用辛苦承受这么多了,害得我心疼。”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萧清明一眼。 萧清明怔怔然望着她,还没有来得及细问她话中含义,却见红衣翩然,他想要伸手去抓,却没有抓住,那抹红就这样从他掌心溜走,走向了前方。 杨羡鱼以指尖点向灵力墙: “姬无涯,你为了抓住我,故意放出司寒,伤害了多少无辜百姓,你心中可还有半分修仙之人所应遵守的道义?” 姬无涯眸光闪了闪,唇边逸出一丝冷笑:“此事我早已和洛城城主商议好,如果不让司寒诱你出来,谁知道你会不会伤害更多人,想必那些洛城百姓的在天之灵也会理解我,原谅我的所作所为,毕竟这都是为了天下苍生。” 杨羡鱼眼眸一暗,她本以为这件事只是姬无涯一人所为,没想到在他背后居然还有个洛城城主,这也就算了,多么明显的颠倒黑白,混淆视听,可周围的人居然没有一个站出来纠正他,为那些无辜的百姓说话,仿佛都已经自动默认了姬无涯的话才是正确的。这令她不免感到心寒。 “我并非是什么魔族,也不会伤害百姓,你只是为了一己私欲,想得到我罢了。” “是不是魔族谁又能知道呢?你们魔族中人惯会伪装自己。”姬无涯道。 因为是当着众人的面,所以即使知道杨羡鱼不是魔族,他也会给对方安上魔族的名头,总得寻个人人都能接受理由,以便联合起来把她拿下。 更何况今天这里的所有人,几乎都是冲着杨羡鱼来的。 姬无涯心里清楚,单靠他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战胜杨羡鱼的,那么就干脆把消息放出去,等所有人拿下她之后,他再另寻方法抢夺。 人都是贪婪的,只要稍稍给出点诱惑,告诉他们此处有成仙的线索,便一个个趋之若鹜,恨不得挤破脑袋也要得到杨羡鱼。 他还不信了,就凭杨羡鱼一个人,能够扛得住整个修仙界的围攻。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蚍蜉亦能撼树。 “多说无益。” 姬无涯首当其冲,用灵力狠狠砸在那堵墙上,一击不成,再来一击,直到墙面应声碎裂出一个缺口,他便立即瞅准时机,冲了进去,目标是萧清明。 看不到杨羡鱼在哪不要紧,只要攻击萧清明,她就一定会出来! 果不其然,还未近身,一股强大的灵力击向他,直接将他震得后退数步,腹部还没好的旧伤再次崩裂,唇角溢血。 可他毫无痛苦之色,反而更显兴奋。 杨羡鱼见状,心中不免一沉。 像姬无涯这种目光,在她出手之时,身边已经多出了无数道。 见识过她的实力后,所有人无一不用贪婪和渴望的眼神盯着她,因为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强大的力量,抬手间山河色变,风起云涌,就好像真正的神祇降临世间,让他们看到了成仙的一丝希望。 没有人在乎她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如果她的力量能够为己所用,那么整个天下都会唾手可得,而若是他们都得不到—— 那便毁掉。 所有人一起蜂拥而上,拼尽全力朝杨羡鱼伸出手…… 杨羡鱼只来得及把身边的萧清明送出去,根本无暇顾及自身。她虽然是道魂魄,但是并不代表遭到攻击不会受损,而且一旦魂魄损伤严重,怕是也难再弥留于世,更甚至直接灰飞烟灭都是有可能的。 恍然间,耳边似乎又响起萧清明之前问过的那个问题: “阿鱼,可如果有一天,你拼尽全力守护的众生将矛头指向你,你要怎么办呢?” 她以天下为己任,可天下却以她为敌。 她很强,也曾自负世间第一人,可是守着这种能力,却无法朝他人出手,也无法守护萧清明。 冥冥之中,有东西已经把她钉死在一个圈里,使她只能抱令守律,就像被/操控的人偶,一步一步,听从指示而动。 而那东西,就是她一直坚守的道心。 身边围住她的这些人,视普通人的性命为草芥,为了私欲甚至能够罔顾真相,颠倒是非,她一直以来护着的,就是这样一群人。 一种无力感和绝望感涌上杨羡鱼的心头,灵力防御弱了几分,立即就被人找准时机,更加猛烈地进攻。 “阿鱼——” 萧清明目眦欲裂,浑身血气翻滚,余热再度升温,连带着体内好不容易平息的毒也再次开始发作,剧痛从五脏六腑蔓延开来,浸透四肢百骸。 但他已经顾不得许多,勉强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奔向杨羡鱼。 可一只手把他拦了下来。 徐千云目视前方,拦住他:“别过去,你保不了她。” 所有人里,唯独他和苍澜宗那群弟子,没有上前围攻杨羡鱼。 萧清明仿佛抓住了唯一的希望,重重跪下来,在地上一遍又一遍朝他磕头,直到额上青紫,鲜血淋漓:“掌门,求您救救阿鱼吧……她真的不是魔族,弟子敢以性命担保,求您救救她……” 徐千云垂眸看着他,目带怜悯,轻叹了一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眼见徐千云不为所动,萧清明复又望向了他身侧的上官陵,双目一片赤红,声音喑哑艰涩:“上官师兄,中间那人不是别人,是你的未婚妻杨羡鱼,你能不能救救她……” 上官陵一愣,“怎么可能?我的未婚妻如今还在古战场,是断断不可能来这里的,萧师弟,我知道你救人心切,但也不能开这种玩笑。” “我来不及和你解释太多,”萧清明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我只想问师兄,如果中间那人真的是你的未婚妻,你究竟是救与不救?” 上官陵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而后沉声道:“若是牺牲一人,便能够平息这场灾难,即便那人是我的未婚妻,我亦不悔,以证我道。” “好……”萧清明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眼底是死寂的绝望。他一字一句道:“你不救她,我来救,如果救不了她……那我就陪她一起死。” 他竭力压制住体内紊乱的毒素,勉强调动出灵力,转身望向杨羡鱼,瞳孔深处有一抹幽红荡开,愈来愈深,仿佛眼前那席红衣倒映在其中,同样的血色,彼此交融,再分不清你我。 恰在此时,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钻出来一人,直接冲向人群中央,径直杀出一条血道来。 冰冷的魔气瞬间遍布整片树林,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掩盖了萧清明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丝微弱魔气。 姬无涯破口大骂道:“司寒!你在干什么?!” 司寒没理他,对中间的杨羡鱼吼道:“尊……萧、萧清明!” 他这次终于把字咬清晰说完整了,只不过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难听。 原本还在勉力抵抗的杨羡鱼听到这一声喊,浑身一颤,相隔重重人影,她依旧准确地找到了萧清明所在的方向,两道视线在空中交错缠绕。 看了一眼身后还在帮她抵抗的司寒,杨羡鱼不敢耽搁,迅速来到萧清明身前。 她看清了萧清明眼底浓重的煞气,以及瞳孔里不断扩散的那抹红,可也没有忽略其中赴死的决心,不知何为,原本绝望的心情骤然一松。 是啊,她怎么能忘了,纵然苍生负她,眼前这人也不会负她。黄泉路上走一遭,只要她回头,他就在她身后。 可她不想如此。 她对萧清明道:“哪怕不问,我也知道,你愿意为我而死,但现在我想换个问题……萧清明,你愿意为我而活吗?” 萧清明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终于缓缓点了头。 可在低头的一瞬,他终于抑制不住,放声痛哭起来。眼眶里炙热的眼泪大滴大滴滚落,划过脸颊后,又徒留丝丝凉意。 “好。”杨羡鱼弯了弯眸子,轻声道:“救万人也是救苍生,救一人也是救苍生,那我为什么不救自己喜欢的人呢?” 萧清明猛地抬起头望向她,薄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然而杨羡鱼已经在刹那抬起手,点在他眉心,剥夺了他清醒的权力。 “本天才当初能够用灵力为你造个假丹田出来,自然……也能为你续上这一命。” 她握住陷入昏迷之中的萧清明的双手,此时此刻才终于真正触碰到他,因为她的整个魂魄都在慢慢融入萧清明的身体里,所有的灵力以及修为,皆化作涓涓细流,一点一点填补上他所缺失的生命力。 随着独属于杨羡鱼的灵力波动慢慢消失,林间纷扰也归于平静。 司寒慢吞吞说道:“她,她自戕了。” 眼看所有努力白费,姬无涯气得额上青筋都凸出来了,低声恶狠狠地咒骂了几句。 徐千云看着倒在地上的萧清明,幽幽叹了一口气,“苍澜宗弟子萧清明,私藏魔物,伤害同门,自当由本宗带回去处置,罚到静思崖思过一年。” — 五年后。 古战场某处,高高的妖兽尸骸之上,坐了个人。 和下面那一堆巨大的尸骸相比,这人实在是过于娇小,而且遍体浴血,浑身的血腥气,压根看不出来是男是女。 只能从一句又一句骂骂咧咧的脏话声里才能听出来,此人好像是个女子。 她抬起胳膊嗅了嗅味道,呕道:“操他娘的,这妖兽血臭死了,怎么还没人来接我,再不来老娘自己杀出去算了……” 正骂着,不远处地平线上冒出来一队人,气喘吁吁地往她的方向赶,身后跟了一群妖兽在跑。 女子见状,又骂了一声,足尖点地迎了上去。 她行动的速度极快,不出片刻就已经来到那队人面前,与此同时,身后跟着的妖兽一看见她,立马调头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后跑,速度竟比来时还要快。 “一帮废物,亏你们还是我杨家人,被妖兽追着跑这像话吗???丢人!” 队伍里为首的一人抹了把汗,一脸苦不堪言的表情:“大小姐,您待的地方是古战场最深处,我们能活着来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 “哦,所以呢?”女子抱臂看着他,冷冷道。 第35章 取你狗头 我姓杨,叫杨羡鱼。 “所、所以……”那人额上冷汗直冒, 话也开始说不利索,心里简直叫苦不迭。 这古战场压根就不是人能待的地方,尤其是从外围到中央地带, 越往里走越凶险, 这一路上别说妖兽了, 魔修也遇见过不少, 他们一队人算是杨家精英中的精英,费尽千辛万苦赶来这里, 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再看眼前的女子,顿时肃然起敬, 据他所知,他们小姐八岁就被送到这里来了, 整整十二年无人问津, 不仅在这地狱一般的鬼地方活得好好的, 还达到了化神期的修为, 真可谓前途无量。 “啧。”女子柳眉倒竖,一记凌厉的眼刀杀过去, 冷哼道:“算了, 懒得跟你们计较,快点从这里出去吧,我要洗澡!” “是是。”那人不敢怠慢,更何况他家小姐浑身血迹凝固成脏污, 就连衣裳也是破破烂烂的, 他瞧着都心疼。 “父亲和母亲怎么样了?” “回小姐,家主和夫人都很好,听说小姐即将回来,别提有多高兴了。” “你就别骗我了。” 女子垂下眸子:“他们素日里忙成那样, 怎么可能还会有空留意我的消息。” 眼看被戳穿,那人一脸尴尬,半晌,默默叹了一口气:“家主和夫人当初竟也能狠下心来,将小姐您送来这里。” 更何况,他家小姐可是杨家独女,这要是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我不怨他们。何况也是我自己同意的。”女子轻描淡写道,“在这里待这么久,如今要离开了,我还有点不舍呢。” “啊?” 那人愣了愣,看了一眼四周,此时正值黄昏,西边晚霞晕开,扩散至整片天空,与被鲜血浸染透的大地连为一色,在这个看不到尽头的古战场上,白骨累累,横尸遍野,空气中遍布的浓烈腥气,令人透不过气来,只觉得压抑又沉闷。 时不时几只秃鹰飞过头顶,落在死去的妖兽身上,边啖食腐肉,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这种地方,他家小姐居然说舍不得??! 女子似乎并未察觉到他复杂的心情,边走边道:“我不在的这些年,整个修仙界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大事?小姐你突然问起,我还真有点想不起来了……” 女子淡漠地瞥了他一眼:“我听我杀过的魔修在临死前说,魔界那边……这两年里似乎新冒出来一位魔尊?” “啊!”那人一拍脑门:“对,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不过这位魔尊十分神秘,整个修仙界少有人能打探到他的消息,而且自从他一统魔界之后,居然一次也没有出来作恶过,跟以前几位魔尊格外不同。” “哦?”女子长眉轻挑:“这倒是个有趣的主儿。” “魔界近几百年来内乱不止,穷凶极恶,也不知道此人是怎么平息魔界,让所有魔族对他俯首称臣的……” “待我从这里出去之后,挑个时间会会他。” “小姐您那可不是会会,您是想把人赶尽杀绝吧……” 女子抿唇,嫣然一笑:“被你看出来啦。” 她顿了顿,又道:“除了这位魔尊,可还有其他什么事发生?” “还有一事,属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那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女子,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是和小姐您有关的事情……”那人咬了咬牙,鼓足勇气道:“九年前,家主和夫人为您安排了一桩婚事,对方乃是如今苍澜宗的首席大弟子——上官陵。” “虽说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可到底不过是一纸婚约罢了,无论身边是谁,我都无所谓。”女子满不在乎道:“我的目的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仙。” “话虽如此……可属下怕那上官陵,配不上小姐。” 女子嗤笑一声:“他不是苍澜宗首席大弟子么,怎么?这种身份的人,修为难道会跟我相差千里?” “不……那位上官陵同小姐一样,也是个旷世奇才,只不过,如今这天底下还有一人比他更优秀。” “再优秀,还能优秀过本小姐不成?” 那人忽然沉默了:“……” “操?”女子凤眸一睁,胜负欲一下子就上来了:“你且说说,他是谁?” “不知道小姐有没有听过''萧清明''这个名字……” “废话,老娘在这古战场整整待了十二年,如果能出去,早就天下事尽知了,还需要问你?” “……” “不过你别说,”女子蹙起黛眉,“我总觉得''萧清明''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她冥思苦想半天,才稍微有点回忆起来,好像五年前的某个夜晚,她曾经梦到过这个名字。 说来也怪,那天夜里她的状态十分不好,总觉得灵魂深处隐隐有一种被撕裂的痛苦,半梦半醒之间,一直在无意识地呼喊着一个名字,等再醒来时,脸颊上冰凉一片,抬手一摸,全是泪水,心中也莫名地感到悲伤不已。 如果没记错,她喊的那名字好像就叫“萧清明”。 “怪了……”她下意识喃喃出声。 “小姐,您说什么怪了?” 女子瞥了他一眼:“没什么,你继续说。” “好,话说这苍澜宗在五年前,曾经联合天下修士,于洛城围剿过一个魔头……” 女子道:“这和萧清明有什么关系?” “您先听我说完,”那人又抹了把汗:“这个魔头是附身在萧清明身上的,时不时就会出来作祟,于是苍澜宗的七长老姬无涯便想出一计,在洛城内与洛城城主商议,借魔族另一个实力强大,名为''司寒''的魔头将其引诱出来,再一举歼灭。” 女子听到这,不知怎地,莫名有点生气,尤其是听到“姬无涯”这个名字的时候,一股邪火就窜了上来。 “再然后,这个魔头不甘为正派所杀,便自杀了,萧清明也被罚到苍澜宗的静思崖思过,在那空一人的悬崖上整整跪了一年,我曾听人说,他在那魔头自杀后,整个人便犹如魔怔了一般,谁喊他的名字,他都不应,也不与人说话,几乎跟具尸体没什么两样,只是会喘气罢了。” “……那后来呢?” “后来啊,也不知是哪一天起,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尤其是从静思崖上下来之后,因为他,整个苍澜宗甚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说这首席大弟子还是上官陵,可那是因为他背后有掌门徐千云坐镇,若非如此,这首席弟子的名头怕是早就要易位了。小姐你怕是想象不到,那萧清明的实力已达化神中期,可他今年才二十一!放眼整个修仙界,谁能有这种实力?” 女子皱起眉:“确实。我如今二十岁,可是只有化神初期,也不知等我到二十一岁时,能否达到他所在的阶段。” “小姐您一定可以的!”那人又道:“再说这萧清明,除了实力以外,苍澜宗内还有三位长老是其背后靠山,分别是乔云烟、姬无涯,以及他的师尊殷羽。 尤其是姬无涯和殷羽,属下还特意偷偷打听过,他二人对萧清明算得上是言听计从,殷羽更是将整座浮玉峰的事情都交由他这名亲传弟子打理。 所以萧清明在苍澜宗的地位几乎和上官陵平起平坐,按理说,就算是他想争下一任苍澜宗掌门之位,都是有可能成功的,只不过他好像不感兴趣就是了……” 女子思忖道:“看来除了那位新任魔尊,这位萧清明我也要会一会了。” “小姐是该会一会,”那人美滋滋道:“若是再能让萧清明拜倒在您的石榴裙下……” 他话没说完,就被女子赏了一记爆栗:“你在说什么屁话?” 那人立马哭唧唧地捂着被揍的脑袋:“属下只不过是觉得,这世上只有最优秀的人才能配得上小姐……那位萧清明就很好啊。” “我身上已有婚约,怎么可能再去勾搭别的男人?” 那人小心斟酌道:“要不然,您将他招至我杨家麾下?为我杨家所用?” 女子眼珠子转了转:“这倒是可以,容我考虑考虑……” — 一行人边说边赶路,不出三日,已经抵达了古战场的边缘。 一路上又遇上了不少妖兽与魔修,都被女子一一打败,只不过这次她没有再像往常那样赶尽杀绝,尤其是对魔修。 或许是即将要离开这个地方,有些不舍,所以连带着人都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当她再一次将一名魔修捶到地上的时候,用脚在对方那张惊恐万分的脸上碾了碾,笑盈盈道:“本小姐心情好,这次就放你一马,只不过呢,你要为我做一件事……” 魔修立即点头如捣蒜,生怕她反悔。 “你回去,告诉你们那位新上任的魔尊,本小姐不日便去魔界取他项上狗头。” 魔修看她的眼神立马就变了,少了几分惊恐,多了几分敬畏,像是在看一去不复返的壮士,结结巴巴道:“不,不知阁下姓名,我好告知尊上……” “哦,我姓杨,叫杨羡鱼。” 第36章 四个人 晚点还有一更 万里无云, 血月当空,寒鸦栖落在枯树梢头,发出粗劣嘶哑的啼叫声。 司寒拢了拢身上披着的黑袍, 慢慢呼出一口白气。他身后跟了个人, 同样身披黑袍, 一脸面无表情, 而在其左眼上方,变相的“阎”字刺青更显肃杀。 两人穿行在一片地棘天荆之中, 前方黑雾氤氲缭绕,阴沉死寂, 仿佛永远不会有黎明的永夜,处处透着一股不详。 若是寻常人到此处, 早就胆战心惊不已, 处处谨小慎微, 生怕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可这两人却是闲庭信步,神态甚至以肉眼可见地放松起来。 尤其是在穿过荆棘与迷雾, 看到那一座幽暗庞大的古城时—— “终于回家了……” 司寒侧首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声音沙哑,吐字却意外地流畅自然:“厌厌,你觉得魔界怎么样?” “我不叫厌厌,叫阎厌。” “好吧, 阎阎, 你觉得魔界怎么样?” 阎厌:“……” 阎厌言简意赅道:“只要能追随尊上,哪都好。” “你才第一次来,相信我,日后你会喜欢上这里的。” 阎厌跟在他身后, 四下打量:“这地方环境恶劣,尊上难道没有想过朝南方进攻,将魔族迁徙至中央吗?” “我觉得这儿挺好的啊,”司寒道:“我从小就在这里生活,到了中央,反倒会不习惯。尊上曾说过,那帮修仙的独占渥土,锦衣玉食,久而久之只会渐渐麻痹疲软,最终死于安乐。你也是从修仙之人堕魔过来的,理应有所体会。” “尊上所言极是。”阎厌点点头,回想起自身的经历,若非幼时那些残酷的训练,也无法让他达到如今的实力,还有幸被尊上挑中,选为魔将。 而一想起尊上,他便觉得浑身热血沸腾,激动不已,恨不得立即到达魔宫。 明明是同辈,经历也极为相似,可尊上无论是实力亦或者见识,都远远比他高出太多,站在了一个他望尘莫及的巅峰。此生能够追随这种人,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 两人走入城中,直奔中间矗立的恢宏宫殿而去。 虽然远远瞧着阴森沉闷,但当阎厌真正走进来时,却发现城内道路宽敞干净,路两侧有不少摆着摊,正在叫卖的魔修,好不热闹。 来往不少魔修,看见他们时立即抬起右手置于左胸前,毕恭毕敬行礼。 阎厌道:“我以为魔界会是杂乱无章的,没想到竟如此有序整齐。” 司寒道:“以前确实是杂乱无章的,但自从尊上当上魔尊之后,魔界就彻底变了。尊上说,他不喜欢不干净的东西。” 阎厌定睛朝那些商摊看过去,发现几乎和修仙界的商摊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所卖之物大都是些魔修用的法器,除此以外,还有不少人类的断指、眼珠…… 他把脸转向司寒:“这里为何要卖人类身上的残肢?” “啊,那个啊,”司寒道:“部分魔族的癖好罢了,有些魔族喜食人肉,亦或者人身上的某个部位,就拿眼珠来说,只消轻轻这么一咬,其中便有血汁爆出,溅满唇腔,爽滑可口。” 阎厌心里一阵恶寒,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清楚,难道你吃过?” “没有。”司寒道:“小时候家母吃过,她一口咬下去的时候血汁呲到我脸上来了。” 阎厌:“……” “或许是因为这双眼睛的缘故,”司寒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黑缎:“我家族喜食人眼。当然,除了我。” 阎厌难得听他提起自己的双眼,“我早就想问了,你为何会生出这样一双眼?” “其实我祖上也是修仙之人,只是除了修仙,还擅占卜观星,替人算命,后来祖先之中有人升仙,临去之时赐予了后人一双能够预知未来的眼睛,而且说是预知未来,实则有一定限制,其一无法看清自身未来,其二只能看清一段时间内所发生之事,更远就看不到了…… 那位祖先的本意是想帮后人在算命时图懒省事,岂料酿成灾祸,使得整个家族被外人惦念,意欲将我族人尽数抓住,为己所用,我族人不从,便惨遭屠杀,余下几人堕魔,逃窜至魔界,在这里定居。 并且因为拥有这双眼睛,我族人寿命剧减,子嗣也容易夭折,百年下来,如今家族里就剩下我和我妹妹了。” 司寒顿了顿,又道: “除了由人堕魔以外,魔修所诞下的后代也是魔,并且是天生的魔。所以我自出生起魔气强盛,天赋异禀,理应也比其他魔修更为强悍,可直到遇见尊上……我才方知什么是真正的天才,他甚至比我更适合修魔。” 阎厌闻言,眼中掀起狂热的浪潮:“我就知道,尊上是这世间最强的。有朝一日,尊上定能一统天下,带领魔族斩尽那些虚伪的修仙之辈。” 司寒看着他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前者我不敢肯定,毕竟尊上的性子太教人捉摸不定,不过后者,近日便可实现了。” 说话间,两人已然穿过了大半个城,来到了魔宫。 殿门前守卫森严,除了一个个体魄健硕的魔族战士,还有各类凶神恶煞的魔物,被用锁链栓起来,由这些战士带领,一同守护整座宫殿。 甫一进殿,就听见有人在不停地踱步嚷嚷,但又似乎不敢大声,所以窸窸窣窣,像只“嗡嗡”叫的苍蝇。 司寒一抬眼帘,看到某个穿着大红大绿的人,正独自在殿内狂抓头发。 他默默喊道:“大哥。” 姬无涯猛地回头,一见是他,立马阔步走过来:“你怎么才回来?” “我身负要事,还要带阎阎回来,来回一趟最快也要三日路程……”司寒瞅了一眼姬无涯乱糟糟的头发,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往日都是十天半个月才发疯,怎么这才三日不见你,就疯成这个样子?” 姬无涯闻言,表情扭曲了一瞬,咬紧后牙槽道:“你他娘的自打说话不结巴了,就开始猖狂起来了是吧?连大哥都敢不放在眼里?” “我不是,我没有。”司寒道:“你别瞎说。我可是很尊重大哥你的。” 姬无涯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你能回魔界,还不都得靠我当初费尽千辛万苦,瞒天过海把你从洛城里带出来,做人得知恩图报。再说,当年那事,我俩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尊上要是哪天看我不顺眼,想砍我的头,你也逃不了,得陪我一起死!” 司寒道:“可我已经向尊上解释清楚了,当年那事我之所以听你的话,将他逼至绝境,是因为我早已预知到尊上会堕魔,只是顺其自然而为,并非出自我本心。不像大哥,是真的一心想让尊上死……” “操?你就这么把我给卖了?” “这哪能叫卖,这至多叫做实话实说。” 他二人刚说完,那厢阎厌突然出手,一脸煞气:“你竟然想让尊上死?!我阎厌今日就要替尊上除去你这种不忠不义之臣!” 姬无涯脸色一变,眼疾手快闪身躲在司寒身后,边欲哭无泪道:“我哪敢让尊上死啊,当年那事我只是想逼尊上身边的人出来,可从没想过要让尊上死啊……借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有这种想法。” 眼看三人就要在殿中闹得鸡飞狗跳,偏殿殿门处忽地响起一道低低的咳嗽声。 “咳咳。” 三人身形一滞,瞬间停下动作,往偏殿看过去。 来人长着一张娃娃脸,面色十分不善:“再吵你们就全都给我滚出去!” 阎厌看了眼来者,转头又给司寒递了个眼色。 司寒收到他的眼色,小声说道:“这位是薛汐汐,也是尊上座下的魔将,你的同僚。” 阎厌很是困惑:“可他的实力感觉并不强。” 他还以为尊上座下没有无名之辈,其余魔将一个个都比他强上百倍。 司寒听了这话,愣是没吭声。 阎厌见他一声不吭,更加困惑,刚想询问,却见那边薛汐汐走过来,唇角噙着一抹冷笑: “我全都听到了哦,阎厌是吧,你若是还想后半辈子还睡个好觉,我建议你这张小嘴还是少说话为妙。” 虽然实力不强,但他周身所散发出来的压迫感确实不容忽视,阎厌心底一惊,忙不迭闭上了嘴。 薛汐汐冷哼一声:“我好不容易才让尊上入睡,如果你们谁敢将尊上吵醒,就别想从这里活着出去了。” 司寒沉声道:“不知尊上何时醒来,我有要事要禀。” 闻言,薛汐汐不知想起了什么,叹了一口气:“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尊上很快就会醒来。” 顿了顿,他又幽幽说道:“我有时候真的怀疑尊上不举。” 司寒大惊,看了一眼周围,见没有其他人,才敢放下心来:“何出此言?!” 旁边的阎厌已经再度满脸煞气,眼看着就要再次出手:“你放屁!尊上怎么可能不举!尊上是这世上最强大的男人!那方面肯定也……” 话未说完,他的嘴就被人捂上了,捂他的人正是司寒,他单手钳制着阎厌,另一只手抹了把额头上源源不断的冷汗,颤声对薛汐汐道:“你为何这么说……?” 薛汐汐压低声音道:“因为他不近女色!平日还总拿着一幅画,让我将画中人编织入梦,唯有如此尚可入睡,这也就罢了,醒来时要不就是怅然若失,要不就是红眸泛泪……你说说,如果是常人,梦中温香软玉在怀,怎么可能会是这种反应?定是在梦中尝试过,然后发现自己无法……” 旁边围观的姬无涯已经彻底麻了,冷不丁打断他:“你就没想过,那画中人有可能是他的心上人吗?” “你可别诓我,尊上的过往我也是有了解过的,他身边从未有过任何一名女子。” 姬无涯眸光闪了闪,“你没见过,却不一定代表那人不存在。” 第37章 某魔尊 所谓美人 “这么说, 你知道?” “只是猜测……”姬无涯轻叹一声:“如果真如我猜测中的那般,那我和尊上之间的嫌隙,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好了。” 薛汐汐嗤之以鼻:“你本来就不招人喜欢, 就瞅你这审美, 你这穿着, 有时候我真想不明白尊上为什么把你招为魔将。” 姬无涯神情不变:“因为尊上需要我。而我也需要他, 我曾误入过歧途,若非尊上, 我也不会找到属于我的道。” 他这句话似乎引起了共鸣,几人各自陷入恍惚, 皆应声道:“确实。” 不知过了多久,薛汐汐忽然眼神一凝, 转身望向偏门, 与此同时, 其他三人也纷纷抬起头, 面色变化为肃穆。 “尊上醒了。” 四人不敢怠慢,忙穿过偏殿, 走过一条说长不长的廊道, 来到一扇门前。 薛汐汐上前几步,抬手叩了三声门:“尊上。” “……进来。” 低沉慵懒的嗓音响起,带着些许刚醒来的沙哑,隔着一扇门, 落在四人耳畔。 推门进入, 遥见偌大的房间内烛火摇曳,分明有光,却令人感受不到任何温暖。安神助眠的暗香沉浮,浸染玉床前的层层帷幕, 似乎想要进一步渗入其中。 四人垂首,撩起衣摆,单膝跪在地上,动作整齐划一,先前在大殿上那种玩世不恭的散漫此刻尽数消匿,只余一种杀伐果决的凌厉,如同百万雄兵列阵,气吞山河,锐不可挡。 一只苍白的手不紧不慢拨开帷幕,旋即转出一袭清冷孤绝的身影,三千青丝漆黑似墨,随意披泻于肩。眉间红纹灼灼,然而比起红纹还要更盛几分的,是那双眸子,殷红无比,如同最艳丽的罂粟花宛然盛开,漂亮,充满诱惑,却又致命。 司寒默默忍耐着眼前之人无意间所散发出的恐怖气息,背后冷汗涔涔,却又不敢出声提醒,只能怪自己实力不够,连尊上稍稍流露的威压都承受不来。 “尊上,”他从怀中掏出一封玉简,双手奉过头顶,“您要的东西,我已经拿到了。” 男人赤足站在阶上,闻言,垂眸望向他,眉宇间阴气沉沉,戾气横生,缠绕着一股嗜血之意: “所有的人名字都在上面?” “是,请尊上过目。” 男人缓缓抬起指尖,撩起柔软的青丝,随意束起,而后去接那封玉简,动作之间,又有几根发丝从发带里松散滑落,拂过俊美的脸庞,停在精致的锁骨上。 司寒不敢直面他,唯恐被他的气势所逼,让自己好不容易终结的结巴毛病又冒出来,然后被嫌弃。 不知过了多久,待到男子翻看完玉简,又还给了他:“确实找齐了。” 司寒小心斟酌道:“那接下来……?” 男人语调轻慢:“都杀了吧。” 他轻飘飘一句话,四人心中却为之一振,神色凛然:“是。” “可还有其他事?” “属下还有事,”姬无涯蓦然开口,感受到男子将视线投射过来,如临深渊,战战兢兢道:“属下听闻,您不日将要启程去梵若山……” 空气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姬无涯只好再次硬着头皮道:“属下曾经去过梵若山,希望能陪同尊上一起去,为尊上领路。” 先前一直在大殿上纠结的正是此事,他想为尊上做些什么,不然总觉得自己随时会被抛弃。 比起被杀掉,他更害怕被尊上弃如敝履。 “不必了,苍澜宗那边还需要你应付,还有浮玉峰……” “属下知道!”姬无涯忙应声道:“在您回来之前,属下定不会让殷羽自杀的。” “……”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意味不明,却又略带些嘲讽,弄得姬无涯有几分摸不着头脑。好在那道压迫感极强的视线没了,他心下暗自松了一口气。 男人淡漠的声音再度响起:“下去吧。” “是。” 出了房门,又走了许久,姬无涯才敢出声问道:“尊上刚刚那声笑是什么意思?” 司寒看了他一眼:“笑你太有自知之明了。” “有自知之明,这不挺好的嘛?” 前方的薛汐汐回过头来,神情颇为无语:“你没听出来司寒的弦外之音?” 姬无涯登时怒目而视,朝司寒道:“你还有弦外之音?!” 司寒默了一瞬,道:“我怕你接受不了,其实尊上是在嘲讽你们苍澜宗狗咬狗。” “狗……”姬无涯睁大眼睛,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整个人都蔫巴了:“原来在尊上眼里,我不过是苍澜宗的一条狗。” “何止啊,”薛汐汐讥诮道:“你还是尊上脚边的一条狗。” 姬无涯不甘示弱:“我是尊上的狗,你们不也是?!” “能成为尊上的狗,是我的荣幸。” “……阎厌你闭嘴!” 薛汐汐叹了一口气:“可恶,我之前问过尊上,可他不肯带我去梵若山!” 司寒道:“你若不在身边,尊上要是再无法入眠该怎么办?” “对啊!我也是这么说的,可尊上就是不带我去!” “尊上为何要去梵若山?”阎厌问道。 司寒回道:“据说,是去找一个人。” 薛汐汐道:“就算是去找八个人,尊上也应该带上我。” “尊上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司寒宽慰他道:“你就别再生气了。” 薛汐汐一脸烦躁:“为了平复我的心情,我要将玉简上的人多杀几个。” 闻言,阎厌好奇道:“那玉简又是什么?” “是一份名单。”司寒道:“当年在洛城围剿过尊上的人的名字,全都在这里面了。尊上曾派我出去一个人一个人寻,不容有误,我整整耗时近五年,才将所有人尽数找齐。” 说完,瞥了眼姬无涯:“当然,除了大哥。” 姬无涯心虚地转过了头。 阎厌又道:“所以,尊上是要我们将这上面的人全部屠尽?” “不错,也是时候该动手了,不然这天下人还以为这一任魔尊是个软骨头,不敢向他们出手。” — 杨羡鱼自打回家后,就被关在了房间里。 她娘美名其曰让她修身养性,消消一身杀气,可她知道自己是个闲不住的主,抓耳挠腮想要偷溜出去。 尤其想去苍澜宗,最好再约那位萧清明出来打一架。 自从在古战场回来的路上听了萧清明的事迹,她就对这个人愈发好奇起来,甚至派了好几个丫鬟去茶馆里听说书人高谈阔论,再回来站在房门外讲给自己听。 她的本意是想探探这位萧清明的事迹和实力,哪料丫鬟所说的尽是对方的风流事迹,说他是位丰神俊朗的公子,年少有为不说,貌美师姐对其暗送秋波,风韵犹存的长老也对其青睐有加,在苍澜宗与她那位未婚夫,也就是上官陵,并称“双骄”。 “俗不可耐。”杨羡鱼点评了一句:“你们可还听到关于他的其他什么事迹?不要这些戏折子上的故事。” “可小姐,”丫鬟小心翼翼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您若真是想要了解这位萧公子,应该亲自去苍澜宗看一看。” “我也知道,可我倒是能出去啊。”杨羡鱼抓了抓头发。 不知老天爷是否听到了她的诉求,没过几日,她娘便亲自来到了她房内。 “女儿啊。”她娘本名叫夏凝秋,不负其婉约之名,就连蛾眉轻蹙起来,也是位美人:“近日你爹收到消息,说是这半个月来,各大宗门世家内皆有不少人为魔修所杀,有甚者,更是直接一夜之间门派被灭,无人幸存。” 杨羡鱼挑了挑眉:“我不是前阵子才听说,魔界新出了一位魔尊,在这位魔尊的统治下,魔修们都不怎么出来作恶了么?” “我也不知。”杨夫人叹气道:“那位魔尊性情不定,无法预测其行事,就像是如今这场突如其来的横祸,当初又有几人能料到。” “是么,”杨羡鱼掀起眼皮子:“可我怎么觉得,这事像是早有预谋,直奔目的而去的呢。” “不论如何,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今天下各宗势力正在往苍澜宗赶,齐聚一堂商讨如何应对魔族,你爹希望你也能尽快赶去。” 杨羡鱼眼睛一亮:“这么说,我不用再待在房间里啦?” 杨夫人颔首,同时埋怨她道:“这可是大事,你这孩子这么兴奋干嘛?对了,你若是去苍澜宗,刚好可以见一见你的未婚夫,他是上官家的公子,想必为了魔修一事东奔西走,很是疲惫,你记得多关心关心他。” 杨羡鱼乖巧应了一声,然而满脑子都是趁此机会,她终于能见一见到那位萧清明了。 第38章 活 蓝瘦,想哭 苍澜山脚下有个镇子, 名为苍梧镇,想上苍澜宗,这镇子几乎是必经之地。 杨羡鱼身着红衣, 头戴斗笠, 行走在苍梧镇的街上。 说来也怪, 明明是第一次来苍梧镇, 可她总觉得自己似乎早就来过,而且印象中这里还有家赌坊, 赌坊的名字她也记得。 除此以外,还有间客栈…… 记忆里蓦然闪过一个小小的身影, 她还没来得及抓住,就已经消失不见, 再想回忆时, 却是遍寻无踪, 最终只能放弃。 抵达苍澜宗时, 山门口有不少弟子正在核查来者身份,想来应该是怕魔修混进来, 毕竟魔修若是隐藏魔气, 单看外表也和常人没什么区别。 杨羡鱼摘了斗笠,径直走到山门前,瞬间吸引了数道目光。 她甚至能听见那些人的低语—— “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修……” “确实,我觉得比苍澜宗内那位宫嫣姑娘还要漂亮。” “不知她是哪门哪派的, 日后我想去拜访。” 杨羡鱼装作没听见那些声音, 没什么表情地递过自己的腰牌,丹唇开合,简单吐出几个字: “杨家,杨羡鱼。” 此言一出, 又引得那些目光更多了。 “她是上官大侠的未婚妻?” 连接她腰牌的苍澜宗弟子也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像是在打量,还有不少好奇,仿佛想要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够被许配给上官陵。 至此,杨羡鱼终于蹙了蹙眉。 她很不喜欢自己被人称呼为“上官陵的未婚妻”。 她首先是杨羡鱼,是杨家大小姐,最后,才是上官陵的未婚妻。 所有人都在观望她有没有资格成为上官陵的未婚妻,殊不知她也想看看,上官陵是否配成为她的未婚夫。 她接回核查完毕的腰牌,也懒得与那些人置辩许多,红衣衣袂蹁跹,转身即往苍澜宗的大殿而去。 也许是因为人没到齐,所以商议还没开始,各宗门的人忙着相互寒暄,杨羡鱼没什么认识的人,再加之容貌出众,不想承受他人视线,于是便想着先去苍澜宗内四处逛逛,等到人齐时再回来。 怎料刚一抬脚出去,迎面急急走来一白衣之人,差点撞到她。 “抱歉,抱歉……”来人慌忙道歉,可一抬眼看清她,一下子变得十分激动:“请问姑娘可是杨小姐?” 杨羡鱼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见他面庞俊朗,温润如玉,立如芝兰玉树,白衣不染纤尘,端得是一副清俊儒雅的君子模样,还似乎知道自己是谁,心中顿时了然。 “正是,不知阁下可是上官陵,上官公子。” 那人闻言笑了起来,像是三月春风,和煦暖人:“是我。” “……” 杨羡鱼瞥了一眼人满为患的殿内,道:“此处不方便说话,不知上官公子能否带我逛一逛这苍澜宗。” 上官陵点了点头,应道:“杨小姐请。” 与在家时不同,出门在外,杨羡鱼几乎不怎么说话,下意识维持着自己不苟言笑的高冷外表,于是走着走着,两人间的气氛渐渐变得沉默尴尬起来。 可她不说话也就算了,这上官陵也不说话,难不成他是个闷葫芦?杨羡鱼思及此,抬眸略略扫了一眼对方,却见上官陵白皙的耳垂此刻爬满红霞,想来大抵是在害羞,不敢先同她搭话。 杨羡鱼心中好笑,然而面上不显,顿了顿,还是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上官公子怎知我来了?” 上官陵道:“是方才宗门里的弟子来报,说姑娘来了。前些日子我收到杨夫人来信,说姑娘要来,但并不知道姑娘何时抵达,加上近几日宗内事务繁忙,便没有提前准备,为姑娘接风洗尘……” 说到这里时,他侧目看了杨羡鱼一眼,轻声道:“抱歉,是我招待不周了。” “无妨。”杨羡鱼不以为意道:“这种虚礼何必拘泥。还是正事要紧。” 上官陵眼神里却闪过一丝认同和欣赏:“姑娘所言极是。” 杨羡鱼与他对视,视线短暂交错后又分开。 她心里暗自道了一句“没意思”。 已经不用再接着试探了,杨羡鱼几乎可以肯定,这上官陵,和她是同一类人。 同样以天下为先,扶危救难,肩负着沉重使命,眼里除了天下和成仙,就没别的了。 不得不说,她爹娘还挺会挑人的。 若与此人成为夫妻,想必会省事很多。毕竟他二人目的是相同的,也并不在乎那些人间情爱,一心只想着奔赴大道。 她和上官陵彼此都心照不宣,与谁成为夫妻都无所谓,但如果对方是个明事理的,肯定会更好。 话虽如此,也有个弊端,就是太无聊了点。 杨羡鱼仿佛在上官陵身上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只不过性格不同罢了,自己和自己耍,那多没意思啊。 “杨姑娘这身衣裳,很是好看。” 面对突如其来的夸奖,杨羡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红衣,“是么,不知为何,一想到要来苍澜宗,我就想穿这身红衣,以往都是穿青衣的。来的路上时常还会觉得艳俗呢,不过穿都穿了。” 上官陵笑了笑:“怎会,红衣如枫,衬你肤色。” 他这话说得有些许暧昧,但是又似乎于情于理,毕竟二人的关系在那里摆着。 “杨姑娘……”上官陵犹豫道:“我可以叫你阿鱼吗?” 杨羡鱼:“……” 虽然上官陵的声音温柔又动听,喊她小名也没什么问题,但她怎么就是觉得十分别扭呢。 她久未说话,好在上官陵还是很有眼色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抱歉,是我唐突了,还请杨姑娘见谅。” 杨羡鱼摇头,“是我该说抱歉,除了我爹娘,还未曾有人喊过我小名,所以有点不习惯。” 上官陵温柔地注视着她,唇角微勾:“没关系,我愿意等。” 杨羡鱼点点头,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只想赶紧把这个尴尬的话题跳过,“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苍澜宗内有一处花园,景致很雅观,眼下桃花开得正盛,可以去看看。” 花啊…… 杨羡鱼眼底闪过一丝失望,看花有什么意思,早知道还不如在大殿上听八卦呢,实在不行让她去找那位萧清明打一架也行啊。 想到萧清明,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对了,我听说你有个师弟……” 不知是不是错觉,上官陵的身形似乎微微一滞。 “我有很多师弟,不知杨姑娘说的是哪位。” “萧清明,你认识吗?” 上官陵垂下眸子:“果然是萧师弟……”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上官陵朝她笑笑:“这位萧师弟我知道,但他素日里喜爱独来独往,也不怎么与宗内的师兄弟们说话,我了解他甚少,恐怕不能为杨姑娘解疑许多。” 杨羡鱼挑了挑眉:“他的性子很沉闷?” “是有些,”上官陵叹了口气:“但是办起事来却雷厉风行,该转圜的地方也转圜得极好,不少方面我远不及他。” 杨羡鱼看了他一眼:“你也很优秀,不必妄自菲薄。” 上官陵苦笑道:“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那处花园。 从砖雕繁复的拱门进去,便是一片落英缤纷的桃林,眼前有一条小道,曲径通幽,两侧盛放着各色不知名的花。 远远地,杨羡鱼似乎看到桃林中间有两道绰绰人影,面对面站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花园里好像有人了。”杨羡鱼道:“我们这么过去不太方便吧。” 她侧首而望,却看见上官陵目视前方,定定地看着桃林间的人,脸上温柔不再,还有几分复杂。 “杨姑娘,”他开口道:“前面那两人,其中一位便是萧清明。” 杨羡鱼一怔,再度看向那两道人影。 顾不得身边的上官陵,她抬脚穿过桃林,往两人的方向走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越走近,心脏就跳得越快,连呼吸也开始变得紊乱不堪。 仿佛是想要得到什么确切的答案般,她拨开重重迷雾,直到—— 她看见那一袭玄色身影。 似乎注意到有人到来,那道玄色身影蓦然转过身,连带着,一双冷冽无波的幽黑眸子也望了过来。 鸦黑长睫微垂,俊美的容颜上遍布寒意,如同锦缎般顺滑的青丝束在脑后,张扬疏狂,可堪谪仙。 那是一张杨羡鱼无法形容的脸,因为用任何言语形容,都是苍白而无力的。 只知道人间绝色,也不过如此。 她看到那张脸的第一眼,便忍不住鼻尖一酸,莫名有点想哭。 她堪堪忍住了。 由不得她多想个中原因,眼前那人看到她时,似乎恍惚了一瞬,短暂的失神后,深邃的黑眸里刹那间充斥了各种情绪,满得快要溢出来,然而最明显的,还是由暮气沉沉的死寂瞬间变得明亮生动。 杨羡鱼隐约有种错觉,眼前的人似乎早就死去多时,连内里都已经腐烂垂败,心滞血枯,可直到刚刚那刻,却又因为她而再度活了过来。 第39章 接近你 装什么深情 杨羡鱼深刻怀疑, 自己是被对方好看哭的。 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种美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渐渐涌上心头,她色令智昏, 恨不得直接打招呼:“嗨, 萧清明~” 但是唯恐唐突了美人。 而至于为什么一下子就能认出对方是萧清明, 而非对方身边的人, 只是因为—— 萧清明身边站着的是个秃头。 她听过有一类人专门修佛法,是为佛修, 所以,这秃头应该是个和尚, 从梵若山里来的。 而他也同样生得极俊。在杨羡鱼的印象里,和尚都应该是慈眉善目, 悲天悯人的, 可他却眉眼上扬, 眉间一点白毫相, 宛若血滴,萦绕着丝丝邪气, 看着不像正经和尚。 对方直直地望着她, 毫不避讳,双手合十,唇边笑意愈来愈深,意味不明。 “萧兄。” 那和尚一开口, 就打断了杨羡鱼看美人, 也让萧清明刹那间回过神来,眸中波动再度回归平静,犹如一泓死水。 萧清明淡淡地“嗯”了一声,与此同时, 双手紧紧握成拳,自然垂在两侧,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他垂下眸子,一错不错地盯着杨羡鱼。 杨羡鱼被他这么注视着,心神一荡,立马一个激灵反应过来,“阁下就是萧清明吧!” “是……”他轻启薄唇,低低应道。 “那个,我叫杨羡鱼。”杨羡鱼搓了搓手:“不知你是否有空……我们打一架吧。” 她看到萧清明怔愣了一下,漆黑的眸子里随即漾开一丝笑意,朱唇勾起清浅弧度: “好。” 他笑起来,同样美得惊心动魄。 杨羡鱼的呼吸滞了滞,心跳不由加快几分,与此同时,她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在这片桃林里遇到桃花了。 活了二十年,头一次铁树开花水倒流,只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不过……”萧清明陡然转折,拖长了尾音,撩人不已,他的声音就像是轻盈的羽毛,勾得杨羡鱼心底酥麻一片:“今日还有要事,我们还是改日再约吧。” “无妨,什么时候都可以。” “杨姑娘。” 不远处传来上官陵的喊声与脚步声。 杨羡鱼眼看那抹白色走近,沉吟道:“上官公子,不如我们将婚约解除吧。” “……” 空气里弥漫起一阵窒息的沉默。 上官陵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语气颤抖:“杨姑娘,你……你是认真的吗?” “是认真的。”杨羡鱼叹气道:“抱歉,是我对不住你,但我的原则是,若我有婚约在身,那么便不会随意勾搭别的男人,可如今我好像遇到了心仪之人,就不得不毁约了,因为我想勾搭他。趁你我还没有更进一步,早日解除婚约,也好不再耽误你。” 她话音落地,空气里再度弥漫起一阵窒息的沉默。 良久,不知是谁轻笑了一声,笑声悦耳,看过去,果不其然是萧清明。 杨羡鱼幽怨地看着他,心道我这不都是为了你?你还敢笑我? 上官陵仍然一副呆滞的模样,似乎还没有从震惊里缓过神来,然而那边的萧清明却是开了口,声音里犹带笑意: “杨姑娘难道不是心系苍生,与谁成亲都无所谓么?” “你是怎么知道我想法的?”杨羡鱼摆摆手:“不过那都是之前了,我现在觉得,挑个我心仪的夫婿也很重要。” 萧清明眸色暗了暗,“你可要想清楚了。” “当然。”杨羡鱼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时任性,让家中双亲如何是好?”萧清明道:“再者,你能像今日这样与上官师兄解除婚约,指不定哪天厌倦了我,也要将我抛弃。” 杨羡鱼一口否认:“我不会!” 萧清明垂下眼睑,黑眸仿若暮霭沉沉,一字一顿:“那就证明给我看,你不会抛弃我。” “给我些时日,等我先把婚约解除了。” “……好,我等着。” 他说完便不再停留,与身侧的那名和尚一同绕过杨羡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杨羡鱼一直看着那道玄色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才扭头,拍拍上官陵的肩膀,道:“上官兄,真的对不住了……” 上官陵听她对自己的称呼变化,咬紧牙关:“杨姑娘,你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就算是一直被萧清明压过一头,可他也从未生出如此愤懑与无能为力的感觉来,他一直都在强迫自己接受“自愧不如人,也不要去埋怨别人”的想法,可说实话,实力不如萧清明,宗门内权力被萧清明分走,如今就连未婚妻也被萧清明所吸引,面对这种巨大的落差,他怎能毫无波动?! 如果所有的一切最终都不属于他,那么干脆从一开始就别给他,偏偏拥有了一切之后又被剥夺,他想问一问老天爷,自己究竟是哪里不如萧清明! “不会啊,”杨羡鱼表面上虽然笑着,实则笑意根本不达眼底,反而有些冰冷:“上官兄,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就没必要装深情了吧,你我皆心知肚明,像我们这种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对彼此产生爱意。因为生来所背负的一些东西,注定要让我们将理智凌驾于一切情感之上。还不如早早结束这段孽缘,各自海阔天空。” 上官陵脸上的笑意消散得无影无踪:“那你又为会对萧清明说出那些话?” “这个嘛,”杨羡鱼不紧不慢道:“一方面是因为,我对他有点兴趣,也确实心动了,而另一方面……我查到些事情,与他有关,想弄清楚。“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接近萧清明。 回到大殿上时,所有人已经尽数到齐了,苍澜宗掌门徐千云和其余长老坐在正上方,余下两侧都是其他宗门和世家派来的人。 而再看萧清明和上官陵,分别一左一右坐在离徐千云最近的地方,只是离杨羡鱼稍有些距离。 不过修仙之人,这点距离还是不在话下,一眼望过去,她照样能近距离欣赏萧清明那张脸。 许是注意到她灼热的视线,萧清明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她所在的位置,歪了歪脑袋,朝她勾起一个浅浅的笑来。 第40章 疑云 我仿佛喜欢了你很久 杨羡鱼黛眉一挑, 同样回以他一个笑容。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错缠绕,有几分火花四溅的感觉。 商榷开始前,徐千云对萧清明道:“你师尊今日也不来?” 萧清明淡淡道:“师尊一心沉迷炼丹, 闭关不许他人打扰, 掌门您是知道的。若真有要事, 我会代为转达。” 不同于面对杨羡鱼, 他对待旁人似乎都是一副漠然的样子,眉目间无痕无波, 也不喜笑,瞧着清心寡欲极了。 “好吧……”徐千云叹息一声:“既然如此, 那我们就开始吧。” 他接着道:“如今天下饱受魔族侵害,诸位应当联合起来, 共同抵御魔族。” 有人道:“可我们连当今魔族的魔尊是谁都不知道, 也没有见过对方的实力, 敌方形势不明, 怎么抵御?” “是啊,那魔尊既然能够结束魔界几百年来的分裂状况, 必然很有手段,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劲敌了。” “哎,”又有人摆摆手:“你们怎么净说些助长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的话,依我看, 那魔尊只敢派手下出来作恶, 自己不露面,说不定是躲在哪里当缩头乌龟呢。” 又有几人七嘴八舌地议论,无非不是对那位魔尊的自我揣测,杨羡鱼皱了皱眉, 并不想跟他们浪费时间,直接道: “诸位何必说这么多废话,想知道那位魔尊究竟是什么人,杀到魔界里去不就得了。” 她这番话说得极度嚣张,众人纷纷用一种不赞同的眼神看她,还因为她是个年轻女子而目露鄙视: “这是哪里来的小辈,我们如今正在商讨大事,你怎可如此儿戏。” “就是,那魔界岂是那么容易杀过去的?简直就是在异想天开,也不掂掂自己斤几两,居然敢说出这种话。” “徐掌门,你这苍澜宗怎么什么闲杂人等都能放进来?” 徐千云认出了杨羡鱼,忙出声圆场:“诸位,这位是我宗大弟子上官陵的未婚妻,杨家的大小姐杨羡鱼,并非是什么闲杂人等。” “我道这语气如此嚣张,”有人嘲讽道:“原来是上官公子的未婚妻,果然是背后有靠山,说起话来都有底气了。” “就是,还杀到魔界里去,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说出这种话,真是巴不得自己的未婚夫去送死。” 杨羡鱼听他们左一句右一句贬低自己,顿觉好笑:“谁说我要让上官陵去魔界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有人狐疑道:“总不可能是你自己去吧?” “为什么不能?”杨羡鱼眯起眼睛,单手支撑着下颌,朗声道:“我一个化神初期的,不自己去,难道还要让他一个才刚半只脚踏进化神初期的人去?” 话音落地,整个大殿骤然炸开,所有人皆一脸错愕,议论纷纷,似乎压根就没想到她的修为竟比上官陵还高。 原先的情况一下子反转过来,所有人投向上官陵的视线开始变得轻视,“上官公子的修为居然还不如一个女流之辈。” 上官陵再也维持不住脸上温和的表情,垂首看着地面,神色阴沉,一言不发。 “诸位这又是何必,”杨羡鱼注意到那些视线,心里一阵反感:“好像只要男子不如女子,便是一种耻辱。要是真论起来,大殿上的诸位,你们有什么资格鄙夷上官陵?你们中又有多少人的修为能够超越他?更遑论我?别自视甚高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的脸上顿时都有点挂不住,像是吃了屎一样,难看至极。 “还有一点,徐掌门说错了,”杨羡鱼把头转向徐千云:“我即将与上官公子解除婚约,按理说,也不算是他的未婚妻了。我希望诸位下次再提到我时,是杨羡鱼三字,而非什么''上官陵的未婚妻''。” 徐千云皱起眉头:“杨姑娘,我可没收到杨家的消息说你要与陵儿解除婚约啊,这是你自己决定的吗?” “不日就能收到了。”杨羡鱼不紧不慢道:“这事确实是我今日才决定的,因为我看上了你苍澜宗的另一位弟子——萧清明。” 她公然红杏出墙,所有人都震惊了。 徐千云指着她,惊骇道:“杨姑娘,你怎可如此大胆草率?” “即便被人戳着脊梁骨,千夫所指说我水性杨花也无妨。”杨羡鱼不以为意,语气恣意:“皆抵不上萧美人那张销魂的小脸蛋。” 被唤作“萧美人”的萧清明:“……” 如此明目张胆的偏爱,他忍不住薄唇勾起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因为杨羡鱼,场上气氛逐渐变得焦灼起来,萧清明以拳抵唇,咳嗽一声:“诸位,眼下并不是议论他人私事的时候。” 众人把目光投向他。 当事人面对这种大胆的挑/逗都没什么反应,他们也没必要再继续纠结,再加上萧清明的实力无人不知,秉持着一种对强者的敬重,于是纷纷安静下来,听他说话。 “现在的重点并不在那位魔尊身上,而是如何保护整个修仙界的实力,让各位修士免受魔族侵害。” 他刚说完,就有不少人跟着点头应和。 “萧公子所言极是,只是不知有什么办法能够保护我们?” “当今天下五分,各宗门分散,正如掌门所说,应该联合起来,一同抵御魔族,必要时,不计一切代价剿灭魔族,哪怕会掀起整个修仙界的腥风血雨,” 萧清明神色淡然,沉稳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大殿:“但为了减少损失,在下有个不成熟的建议,我们可以召集天下修士,于中州洛城举行菁英榜的穹顶之战。一来可以齐聚各门各宗精锐,便于保护,二来可以借此设伏,将魔族吸引至洛城,一一清剿。” 所有人眼前一亮,有甚者直接抚掌道:“萧公子这哪里是不成熟的建议,太过自谦了,依我说,此计实在是高啊!明面上我们是在举行穹顶之战,实则暗地里设下陷阱,就等着那些魔族自投罗网!” “萧公子惊才风逸,足智多谋,我等佩服。” 萧清明静静听他们兴奋地讨论,垂下眸子,浅酌了一口茶水,眼底划过一丝嗜血的残忍,稍纵即逝。 等所有人都点头赞同时,他又再一次开口道:“届时还请诸位多派些阵修来,以整座洛城为中心,设下杀阵,纵然是那魔尊来了,也叫他有来无回。” “如此甚好。”徐千云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那么这事就全权交由你……和陵儿共同负责,如何?” 萧清明微微颔首:“是。” 他同意得爽快,可身侧长老席忽然有一人开口道: “掌门师兄。” “姬师弟,你想说什么?” 姬无涯笑道:“这计谋是萧师侄提出来的,却要交由上官师侄一同负责,待到成事后,这功劳也得分一半给上官师侄,怕是不太妥吧。” 徐千云脸色一变,恼怒道:“姬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掌门师兄有点偏心了。”姬无涯轻摇折扇,面上装得无辜,仿佛只是在为萧清明打抱不平,实则字字诛心。 诛他的心,也诛上官陵的心。 徐千云深深地看了姬无涯一眼。他这个小师弟,原先明明对萧清明的态度不冷不热,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却倒向了萧清明,与殷羽师弟一样,两人几乎把萧清明的话奉为圭臬,就像是……把萧清明当成了主人一样。 他承认自己有私心,上官陵毕竟是他最喜爱的弟子,所以哪怕萧清明能力再优秀,他都想力保上官陵成为下一任苍澜宗的掌门。 萧清明此子,他看不透,只觉得对方深不可测,前途无法估量,于是既不想得罪,也不愿意进一步接近。 不想接近,是因为他隐隐有种感觉,若是稍有不慎,怕是整个苍澜宗都要受他连累,直接覆灭。 和当初整个修仙界围剿萧清明那样,他不想追求更高的目标,也没那么多野心,只想好好守住先人们交给他的苍澜宗。 大殿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赞同姬无涯的话,流言蜚语四起,令徐千云倍感压力。 就在他终于有些承受不住,要败给众口铄金的时候,萧清明开口了: “七长老言重了,关乎整个修仙界存亡的事情,还在乎什么功劳声名,即便是将此事全交给上官师兄负责,我也是愿意的。” 有人忍不住道:“萧公子……当真是浊世清流,我辈典范。” 徐千云一脸颓色,越来越麻木。 他知道,自己心爱的弟子无论是从修为实力,还是笼络人心,赢得声望,都不如眼前的人。 短短五年,萧清明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有一天告诉他,萧清明得了天下,他也不会觉得有任何意外。 只能庆幸,对方似乎并没有把苍澜宗放在眼里,只把这里当作一个安身之所。 从大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苍澜宗伫立在苍澜山巅,高处不胜寒,晚风带着些许凉意,沁入肌肤。 西边斜阳将沉不沉,烧得半片天空的浮云火红,刺目耀眼。 杨羡鱼跟在萧清明身后,亦步亦趋,两人的影子逐渐在地面上拉长,交织在一起。 萧清明目不斜视,仿若没有看到身边的杨羡鱼,一路往浮玉峰的方向行去:“不知杨姑娘为何要跟着我?” “我自以为在大殿上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杨羡鱼盯着他完美的侧颜,似乎觉得怎样都看不够。 “抱歉,我不和有婚约在身的女子调情。” “那之前在殿上,你为何要朝我笑?” 萧清明漆黑的眸子轻扫过来,淡淡一瞥,杨羡鱼的心跳就已经开始乱了。 “你这人,一张脸瞧着禁欲无比,怎么这双眼,这么会撩人心神,勾人魂魄?” 她抱怨道:“你可别觉得我的话轻浮唐突,你自己也有一部分原因。” 萧清明轻笑一声:“这么说我这个被盯上的,反倒有错了?怪我,不该顶着这张脸出现在杨姑娘面前。” “不不不,也不能怪你。”杨羡鱼摇头,抿了抿唇:“其实我不知为何,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我好像很喜欢你。” “……好像?”萧清明捕捉到她话中关键:“连喜不喜欢我,你都无法确定吗?” “能确定。”杨羡鱼沉吟道:“只是感觉,我仿佛喜欢了你很久,并非一朝一夕,虽然从前并未见过面。” 萧清明的呼吸微微一滞。 声音听起来莫名有几分涩哑:“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杨羡鱼挠挠脸:“我虽然之前没涉及过人间情爱,却也知道,这些东西不该藏着掖着,要表达出来。” “表达?”萧清明嗤道:“杨姑娘还是先把婚约解除了,再来向我说这些吧。” “恕我直言,”杨羡鱼看着他,斟酌道:“你好像特别在意我的婚约……” 而且刚刚那番话,说出来的时候似乎还有点点委屈和埋怨。 “没有,”他矢口否认,却又明显别开了视线,说道:“杨姑娘接近我,对我说这些,难道不是带着目的来的么?其中有几分真心,姑娘自己该心知肚明。” “是带着目的,”杨羡鱼大方承认道:“不过并非是什么不好的目的,不然我早在大殿上就说出来了……至于真心,你也毋须质疑。” 她顿了顿,说道:“这半个月以来,被魔修杀死的那些修士,都和你有关吧?” 萧清明神色未变,依然沉静如水:“杨姑娘何出此言,这可是大罪,萧某担不起。” 杨羡鱼道:“来苍澜宗的这一路上,我仔细查过,死去的那些人,虽然来自不同的宗派世家,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曾经在洛城参与围剿过你身上的魔族。” 她说完这句话,萧清明的脸色陡然变得很阴沉,一字一顿道:“她不是魔族。” 杨羡鱼不知道这句话怎么就戳中他了:“好,就算不是。距离那次围剿才过去五年,可今日大殿上那些迂腐又没有脑子的修士们,却没一个发现你身上存在的疑点,你说若是我将此事抖出来,你会如何?” “杨姑娘是在威胁我?” “哪啊,”杨羡鱼摆手:“只是想把此事弄清楚而已。我这么喜欢你,哪舍得把事情抖出去,就是说说罢了。” 萧清明面无表情道:“你大可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因为这半个月以来,我都在梵若山,直到今日才回苍澜宗,听说了魔族的事。而我身边的渡尘法师,就是最好的人证。” 杨羡鱼猜想这“渡尘法师”八成就是之前那个秃头和尚,可如此一来,就说不通了。 难道修士被杀的事情,真的和萧清明没有关系? 第41章 上啊尊上! 某个粉衣小美人 “算了, 反正我早晚会查清楚此事。”杨羡鱼道:“只是不知道萧美人什么时候能赏个脸,我们好好打上一架,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实力。” 萧清明微微侧身:“我不是已经给了你机会吗?” 杨羡鱼:“?” 萧清明言简意赅:“穹顶之战。” 杨羡鱼眼神微动, 忽然笑起来:“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下一届菁英榜, 不出意外的话, 她将与萧清明在穹顶之战分出谁是榜首。这也确实是个打架的好机会。 “在下要回浮玉峰了, 就不奉陪了。杨姑娘还是早点回客房休息吧,明日好随其他修士一众前去洛城。” 萧清明说完, 就要告辞。 “那你呢?”杨羡鱼红裙一摆,转了个漂亮的弧度, 拦在萧清明身前:“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不和我们同路?” “是同路的, ”萧清明垂眸看她:“但你们将会乘我派三长老的移动灵器前去洛城, 速度虽慢些, 可胜在安全。而我和上官师兄需要提前赶往洛城布置诸多事宜, 所以会御剑前去。” 杨羡鱼“啧”道:“这一路都见不到你,那多没意思啊。” 萧清明顿了顿, “你就这么想见到我?” “那当然, 我喜欢你,自然就会想天天都看见你。” 萧清明的声音毫无起伏:“杨姑娘,你知道吗,‘喜欢’这个词说得多了, 就会有一种廉价感。” 杨羡鱼眯起眸子:“是吗?我不觉得。” 萧清明似乎不想再和她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周身灵力浮动,化为点点星光,最终汇聚成一柄光剑,他足尖点地, 宛若一只轻盈的燕子,落在剑身,往浮玉峰而去。 杨羡鱼见状,也不甘落后,忙起剑跟了上去。 玄衣猎猎,墨发散落风中,拂过那张绝美的脸,让他更像是从九天之上不慎落入凡尘的谪仙,杨羡鱼喟叹了一声,慢慢纵剑靠近萧清明,然后在距离他不到半米的距离时,突然收剑。 下个瞬间,她就看到萧清明漆黑的瞳孔骤然紧缩,一只骨节分明而有力的手抓住她的肩,随即把她揽入怀中。 整个过程只发生在眨眼之间。 杨羡鱼从他怀中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你反应很快啊。” 肩上的手抓她抓得十分紧,似乎还在微微颤抖,杨羡鱼还来不及仔细确定,那只手却又松开了。 没了支撑,她只得迅速抓住萧清明的衣襟,然后故作可怜地依靠在他怀中。 萧清明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 “你的体温好低啊。”杨羡鱼奇道:“跟抱了块大冰碴子似的。” 掌心之下的身躯丝毫没有热度传来,甚至还在源源不断地汲取她的温度。 不过…… 心跳得倒是快。 杨羡鱼不知想到了什么,仰着一张小脸面对萧清明,眉眼弯弯,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她甚至能够闻到萧清明身上淡淡的药香。 “你心动了,对吧?” “心不动,人不就死了么?” 萧清明毫无感情地回怼。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话未说完,萧清明忽然后退几步,与她隔开一段距离,杨羡鱼环顾四周,发现原来已经到了浮玉峰。 她从没来过浮玉峰,一下子就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了,尤其是眼前几间小竹屋,还有那一潭白莲盛开,仙雾缭绕的灵泉,远离浊世,格外清雅。 “你就住这啊?” 萧清明见她一点也不把自己当生人,抬脚就要往竹屋内走,忙上前几步,拉住她的手。 冰冷的指尖凉得杨羡鱼一缩,转头去看,却发现萧清明面上难得闪过一丝慌张。 她定了定神,笑道:“怎么?这屋内有我不能看的东西?” “还有,”她目光向下,“你这体温,一点都不像活人的体温,倒像是死人的体温。萧公子,你身体没毛病吧?” “我的体温向来比常人要低,杨姑娘不必太过惊讶。”萧清明道:“以及,这几间都是我与师尊的屋子,你身为女子,随意进出男子房间,不太好……” 他话音刚落,从其中一间竹屋内闪出来一道浅粉色身影,看到萧清明的瞬间,立马眼睛一亮:“尊……咳,公子!你回来啦!” 萧清明:“……” 杨羡鱼看清对方,发现是个娇小可爱的女子,眼皮子一抬,转脸看向萧清明,皮肉笑肉不笑道:“身为女子,随意进出男子房间,不太好?” 萧清明:“……” “想不到你这屋子里还金屋藏娇啊,怪不得不让我进呢。”杨羡鱼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下来。 枉她勾搭了萧清明这么久,原来对方早就有人了。思及此,心里蓦然有种酸涩的感觉涌上来。 女子见了她,蹙起眉头,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不知这位姑娘是?” 明面上是在问她,实则是在问她背后的萧清明。 萧清明垂眸,看到女子的两眼迸发出一种诡异的光芒,同时还带点揶揄和兴奋。 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同时薄唇微动,做出一个口型: “字画。” 女子立即反应过来,自然垂在身侧的左手做了一个手势。 萧清明看懂了其中意思: “尊上,您得给点时间!” 萧清明了然,随即道:“这位是杨羡鱼杨姑娘,汐儿,去沏壶茶来。” “是,公子。”女子柔柔行礼,接着,疾步往屋内走。 杨羡鱼扭头,阴阳怪气道:“想不到外界传言一向洁身自好的萧公子,身边还有这么漂亮的美人伺候,怪不得对貌美师姐和风韵犹存的长老都不感兴趣,我今日是长见识了。” 萧清明:“……” 这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传言? “我和她之间,不是那种关系……” 杨羡鱼一步步向他走近,逼问道:“那是什么关系?” 萧清明刚想说些什么,那厢房内又窜出来一道身影,还是之前的粉衣女子,端着茶水,火速插/进两人中间:“公子!茶沏好了!” 薛汐汐顶着身边杨羡鱼杀过来的眼刀,端茶的手都在颤抖,看了眼手里的茶水,又抬起头频频给萧清明使眼色,那意思不言而喻: “上啊尊上!一展雄风的时候到了!” 萧清明不知为何,胸中感觉到了一阵窒息。 他顶着额上的青筋跳动,接过茶水,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缓慢压抑:“你……下去吧。” 薛汐汐动了动眉毛,朝他勾起一个邪魅的笑容,看得萧清明差点没把手上的茶盏震碎。 第42章 好吃的梅子 你好漂亮啊 庭院里只剩下萧清明和杨羡鱼两个人, 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几年前萧清明彻底掌控浮玉峰之时,就已经遣退了这里大部分仆从, 只余下几个心腹留下来看管照顾殷羽, 而他自己, 也只有在需要维持明面上身份的时候才会回到这里, 其余时刻都是待在魔界。 萧清明乜了眼手里的茶水,不用想, 薛汐汐肯定往茶里加了料。 “杨姑娘,我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点事, 要不今日……就不请你喝茶了。”他说着,就想把茶水端走。 杨羡鱼眼疾手快, 伸手取了一杯茶盏, 自己将茶斟满, 走到庭院中央的石凳与石桌前, 慢条斯理坐下,单手支着下颌遥望他:“来都来了, 茶也看了, 断没有再赶人走的道理。” 说完,启唇浅酌了一口。 速度快得萧清明来不及制止,只能眼睁睁看她把茶水咽了下去,然后皱眉: “你这茶真难喝, 那位叫汐儿的姑娘, 泡茶手艺不怎么样啊。” “既然茶难喝,还是不要再喝了……”萧清明走过来,想要夺去她手里的茶盏。 杨羡鱼还以为他在说反话,一心只想赶自己走, 忙又喝了一口:“我刚好口渴了,这茶虽然难喝,但尚可入口。” “别喝了。”一只手蓦然抢走她的茶盏,连同茶壶等物重重放在桌上,发出铛啷响声。 杨羡鱼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突然就有点委屈。 她恶狠狠地瞪向萧清明,却见眼前俊美的人儿由一个一下子变成了三个,她晃了晃脑袋,结果发现还是三个。 “萧清明?你怎么变成三个了?一个来气我就算了,现在还变成三个来气我!太过分了吧!” 萧清明凝眉:“你在说什么?什么三个?” 一股热流从丹田处爆发开来,直直涌上杨羡鱼的大脑,崩断了她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操,你气得我都热了。” 杨羡鱼低下头,抬手慢吞吞去解自己腰上的衣带,可那衣带好像也变成了无数根,她摸不到结头,奈何身上又像被火烧着了一样,热得她受不了,只得胡乱去扯自己的领口,露出纤纤玉颈,以及大片柔嫩的肌肤。 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 “你……你干什么?!” 慌乱的声音,慌乱的神色,绯红晕染上白皙的脸颊,一路攀爬蔓延至如玉珠般可爱的耳垂,瞬间破了之前那种禁欲的气质。 杨羡鱼瞪着迷蒙的双眸看向眼前之人,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 “你好漂亮啊。” 她自己都这样了,还不忘调戏别人。 “我可以亲你吗?” 萧清明几乎心脏骤停,喉咙涩涩发干。 等他反应过来时,又慌忙摇头,然而却架不住杨羡鱼停下手里的动作,反抓住他的手腕,欺身逼近。 萧清明一时不慎,直接被她推搡倒在石桌上,拂落一地碧色茶水和瓷盏碎片,瀑布般的墨发霎时铺散开来,玄衣滑下,显露两条白净如瓷的手臂,被杨羡鱼用单手拢住,交错着按在头顶。 杨羡鱼的眼神烫得惊人,毫不掩饰眼底裸裎的欲念。 她用另一只手慢慢抚上萧清明棱角分明的下颌骨,随后指尖停留在两片柔软的唇瓣,以指腹慢慢碾过,粉色随即转为朱红,像是艳丽的红牡丹,又像是盛夏的杨梅,随意拈起一颗,稍一用力,落得满指鲜红汁水,犹带丝丝香甜气息。 想必尝起来也是酸酸甜甜的。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在脑海,她望向萧清明的视线也愈发暗沉,长睫垂下,倾身不断向那张撩她心弦的脸靠近。 萧清明的双眸慢慢睁大,大脑一片空白。 差之毫分的时候,一记手刀骤然劈在杨羡鱼的脖颈侧部,只听闷哼一声,她的头忽然直直砸下来,倒在萧清明的肩膀上,手腕处被禁锢的力气也没了。 萧清明惊魂未定地站起来,扶住陷入昏迷的杨羡鱼,视线越过她往前看去。 “多谢。” 渡尘双手合十,脸上似笑非笑:“尊上不必言谢。” 薛汐汐猛地把门推开,从屋子里出来,叉腰朝他怒吼道:“你这秃驴干什么!坏了尊上的大事!” 萧清明的脸色陡然阴沉:“你刚刚一直在门缝处偷窥?” “尊上,您听我解释,”薛汐汐的气焰一下子就没了:“我瞧这女子和尊上您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还以为是您心仪之人,于是就想帮您一把……至于偷窥,我,我发誓下次不会了!” “你还想有下次???”萧清明揉了揉眉心:“你到底在那茶水里加了什么?” 薛汐汐挠头,一脸尴尬:“那茶水本来是想给尊上您喝的,里面的东西是我在魔界黑市上花重金买的,据说在那方面有奇效,能帮助不行的人行起来!本来能用三次的,但我一次性全加进去了!” 萧清明:“……” 薛汐汐看了一眼他怀里的人,一脸痛心疾首,外加恨铁不成钢:“尊上,这是多好的机会啊,您怎么能错过呢,都怪这个秃驴扰事!” 萧清明:“去戒律殿自行领罚。” 薛汐汐:“啊?” 萧清明眸色冰冷,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去戒律殿,自行领罚。” 薛汐汐浑身一震,不知想起了什么,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跪下来抱着萧清明的腿大声哭嚎: “尊上,我还没治好您的失眠呢,去戒律殿一趟小的半条命可就没了啊!” 他抽噎道:“我不要回魔界,我就要待在尊上您身边。” 说完便在地上打滚撒泼起来。 萧清明被吵得头疼,实在是受不了他,低低呵斥道:“闭嘴!” 薛汐汐立即闭嘴静音,只敢抽抽鼻子。 “你下次还敢么?”萧清明寒声问道。 薛汐汐点了点头,看他脸色变化,又吓得疯狂摇头。 “去将我房内架子上第三排中间的青色药瓶取来。”萧清明蹙眉,看了眼怀里尚在发热的杨羡鱼,担忧之色浮于面上。 “是。”薛汐汐连忙应下来,转身就去取药。 即便是在睡梦中,杨羡鱼也还想扯衣襟,但又因为靠着体温极低的萧清明,似乎觉得舒服不少,于是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她总不老实,萧清明只得将她抱得更紧些。 直到怀中之人安分下来,萧清明才抬起头,直视渡尘:“她为何和那时稍有些不同了,我总觉得,她性格似乎变得更张扬了,而且对我也……” 说到后半句时,顿了顿,愣是没再说下去。 渡尘先是低吟了一句“阿弥陀佛”,才道:“杨姑娘这时不过才二十,还小,行事张扬,不知收敛也是正常的。” “二十不小了。”萧清明面上一红,自语道:“都会推倒人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第43章 道 我只是很想她。 “尊上。”渡尘蓦然开口。 萧清明循声望过去, 就看见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贫僧希望您记住此行的目的,贫僧当初随您入红尘,除了修行, 更想当一位见证人, 以贫僧这双眼, 从您身上窥见天机。而杨姑娘, 您该知道她是什么人……” 萧清明敛起所有外泄的情绪,盯着杨羡鱼的脸, 一双幽黑的眸子隐隐泛红。 其中似有波涛翻滚,却又被深深地压制下去, 他闭上眼,再睁开始已然归为平静。 “抱歉。”萧清明轻声道:“我只是……很想她。” 很想她, 所以在看见她的时候, 沉寂了许久的感情像潮水一样没过他, 把他席卷吞噬。 三年之后又五年, 三年春夏秋冬,四季轮转, 他独自一人站在浮玉峰的悬崖, 等她回来;五年风刀霜剑,暗无天日,他又是独自一人,在魔界的深宫里无眠。 洛城中短暂数面, 那张脸竟成了他心底最深的执念, 一闭眼,便是她消失在自己眼前的样子,恨不能让这天下为她陪葬。 无人知道他曾经有多想随她一起去了,可是她给的命, 又成了他苟延残喘的枷锁。 薛汐汐拿着药回来,就发现庭院内气氛一阵低迷,他将药递给萧清明,萧清明喂了一粒进杨羡鱼口中,将她抱进房内。 薛汐汐跟在后面,低声问渡尘道:“你跟尊上说什么了?” 渡尘瞥他一眼:“贫僧并未说什么。” “那尊上为什么又是这种无欲无求的表情?我好不容易才看到他有了一点活气,结果现在又没了。” “阿弥陀佛,”渡尘道:“尊上自有他的道要走。” 薛汐汐听不懂,只好把怨气发泄在他身上:“我说你啊,你这秃驴又是怎么挤进我们魔将里的,你比姬无涯那个奇葩还要怪,天天净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渡尘朝他淡淡一笑,身上红光乍现,魇气四溢,强大的实力不容置疑,薛汐汐一下子就噤声了。 好半晌,直到萧清明从屋子里出来,转身往另一个屋子里走,他才微微有了胆子,料想渡尘也不会当着萧清明的面杀他,又道:“尊上前些日子去梵若山,是专门去找你的吗?” “非也。”渡尘眸光闪了闪:“是去找我师父。” 他刚想问你师父是谁,却见渡尘上前几步,跟在萧清明进了另一间屋子。 推门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传来,令人作呕。 两名仆从手执药瓶,正在往一个蓬头垢面,被链条紧紧栓住的人口中灌药,见萧清明进来,皆停下动作,毕恭毕敬地退至一边。 萧清明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之人,漠然道:“五长老,许久不见了。” 那人浑身一抖,忽然抬起头来,微微张嘴,口中就在不停地吐血,怨毒的双眼死死盯住他,嘶哑的嗓音像是利剑划过铁皮的声音:“你个小畜牲!早晚有一天,你会不得好死!” 萧清明扬起一个讥讽的笑容:“我也没想过要善终,但比起五长老您,还是我活得更长些。” 殷羽看到他猩红的眸子,疯癫地笑起来:“那又怎样,看看你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邪不压正,这天下早晚会知道,苍澜宗弟子萧清明,背地里是个肮脏又下贱的魔,届时你只会死的比我更惨!” “邪不压正?”萧清明轻笑一声:“事实证明,我比你更加优秀,你终其一生所研究的心血,不过是些废物,那炼体丹,我只不过改了其中几味药,便成为修仙界千金难求的极品,可你居然还需要牺牲无辜之人试药,才能得知自己错在哪,究竟谁是正,谁是邪?” 闻言,殷羽脸色骤变,剧烈地挣扎着,五指成爪想要朝他扑过去:“萧清明!你这个畜牲!你竟敢毁我心血!” 萧清明接着道:“你喂我服下的所有丹药,我会一一奉还于你,至于你能坚持到什么程度,就听天由命吧。” “早知道当初在洛城,我就应该杀了你!”殷羽心知什么才能真正激怒他,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来:“但能除了你背后之人,也算不亏哈哈哈,她应该是名女子吧,因为你而被迫冠上魔族之称,最后灰飞烟灭,你倒是能坦荡活在这世上。” 记不清有过多少个夜晚,萧清明双眸赤红,如同泣血,提着剑出现在门口,想要把他杀了,却又被人拦下来。 若非是心爱之人,又怎么会魂牵梦萦,将萧清明折磨成这副疯魔可怖的样子。论躯体,他是痛不欲生,可论神魄,萧清明比他痛苦千万倍。 听他提及洛城这个字眼,萧清明眉宇间升起一丝化不开的戾气,眼神冷峻:“你想激怒我让我杀了你,还是省一省吧。” 当所有的愤怒被时间尽数消磨,也只剩下木然与绝望。并非不痛,正相反,所有的痛苦犹如无数丝线将心脏密密麻麻缠绕起来,随着时间慢慢生长进血肉中,只要稍稍触及那段回忆,就会被牵扯,将他的心脏硬生生撕裂。 他咬牙忍了,就像是曾经无数次的忍耐,只不过这一次更疼罢了。 直到此世的杨羡鱼出现,比起欣喜,带给他的更多是一种释然。 好好活着,然后去死。 别了前者,他终于能够坦荡迎来后者。 萧清明抬了抬手,那两名仆从立即向前,继续把药强硬地喂给殷羽。殷羽囫囵吞下去,盯着萧清明转身离开时的眼神依然怨恨阴毒,却又带着看向可悲之人的嘲笑,笑他也不过如此,笑自己早已经预见他的结局,更笑他终究是逃不过命运。 渡尘默默跟在萧清明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无喜无悲,此时仿佛才终于有了那种悲悯众生的佛像模样,然而悲悯的却又不是他,而是透过他,在看另外一种东西—— 那东西叫因果。 不知过了多久,渡尘抬首,空中一轮皎月不知何时升起,却又被山雨欲来前的乌云掩住,遮挡得密不透风,连一丝光亮都没有从云间泄下来。 他伸出手感受了一下,沉吟道:“尊上,起风了。” “嗯,”萧清明淡淡应了一声:“走吧,去洛城。” 杨羡鱼醒来的时候,浮玉峰上已经不见了萧清明的踪影,只剩下那个叫汐儿的婢女,叼着狗尾巴草坐在竹屋阶前发呆。 见她醒来,呸了一声,把狗尾巴吐掉,然后端起早已准备好的,洗漱用的水递给她。 杨羡鱼按着堪比宿醉的头,太阳穴还在突突地跳动,疼得要命:“萧清明呢?” “我家公子啊,”薛汐汐抠了抠手:“早走了,这会儿怕是快要到洛城了。” 说完幽怨地盯着她:“你起的真迟,这都日上三竿了,就是因为要照看你,我都不能跟在公子左右。” 杨羡鱼:“……” 她用水洗漱了一番,又觉得口干舌燥,问薛汐汐要了一盏茶,边喝边道:“我的错,待会就带你去找你家公子。” 看到茶,脑海里似乎有东西一闪而过,她堪堪抓住了,迟疑道:“我昨晚……不是也在喝茶吗?怎么莫名其妙就睡过去了,醒来时脑袋疼也就算了,脖颈也好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薛汐汐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等等,”杨羡鱼眯起眼睛,捶着脑袋嘶了一声:“我好像有一点点印象了。” 不想也就罢了,一想,昨天傍晚发生的事情就像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全冒出来了。 饶是杨羡鱼脸皮再厚,此刻也禁不住一张老脸慢慢红透了,口吐芬芳道:“操!我都干了什么?!” 她居然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对萧清明做了那种事情,还说了那些话……真是丢死人了! 萧清明怕是见她如见豺狼虎豹,连夜逃走了。 杨羡鱼猛地看向正在偷溜的薛汐汐,咬牙切齿:“你在那茶水里放了什么?!” 薛汐汐汗如雨下:“我不小心在那茶水里加了点酒!对!是酒,我加了酒!” “你以为我会信?” “杨姑娘,您就饶了我吧,”薛汐汐连连告饶:“我愿意用公子的一个秘密换我这条小命!” 第44章 这南墙我撞了 我的婚约彻底解除了 杨羡鱼停下来, 好奇心打败了羞耻心:“什么秘密?” “姑娘跟我来。”薛汐汐走进屋内,在书架后面摸到了一个暗格,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书架慢慢移动, 随着哗啦啦的响声, 无数卷藏画从墙壁上一个漆黑的洞里掉落出来, 还有很多封信。 薛汐汐道:“诺, 都在这里了。” 杨羡鱼捡起其中一卷画,拆开封绳, 发现画上是一个红衣女子,明艳动人, 风华绝代,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她的神思恍惚了一下。 又拆开其他几副封存完好的画, 每一张画上都是她, 各种各样的她。 杨羡鱼眼波沉沉, 放下画, 捡起地上其中一封信,信未封死, 她打开之后, 有清隽秀雅的字迹跃然纸上: “阿鱼,我自今日起,就十八岁了。 苍梧镇上那家客栈,似乎要改换成酒楼了, 听店家说, 他年事已高,想要归乡养老,我将它买了下来。 赌坊还是一如既往,里面人很多。我把身上的灵石输了个精光, 明明有几次能赢,可最后却还是输了,思来想去,或许是因为你不在。 浮玉峰峭壁上的灵矿洞口已被封死,因为掌门发现似乎有人进去过,其中九成灵石,都已经变成了废石,再无采集之必要。 洛城的牡丹花开了,满城繁花似锦,姹紫嫣红。看到那些花,我才恍然发现,原来又是一个三年过去了。 阿鱼,我还能等到你吗……” 杨羡鱼来不及读完,那张纸忽然自己燃了起来,烧得极快,眼看火苗就要蔓延至指尖,她只来得及扫过最后一行字—— “阿鱼,我好想你。” 灰烬从指尖滑落,捎带星星点点的火花。 想来是有人在信上施了咒,亦或者这信本身就是一张符,拆开的时候,就注定会燃烧,因为不想被其他人看到里面的内容。 无边爱意,见不得光,只能藏在阴暗的角落里。 执笔写下的每一个字句,都像是他在耳边在温柔地诉说,缠绵缱绻,饱含深深的思念。 杨羡鱼在原地怔怔站了好久,耳边的一切声音仿佛都消弭,天地间万籁俱寂,只有满室数不尽的画与信,充斥眼帘。 萧清明那些信,是写给她的,却又不像是写给她的。 好像有另一个自己,早在很久之前就认识了萧清明,那些大大小小的回忆,是独属于他们的,可现在的自己,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有些东西被她给遗忘了,只有萧清明还清楚记得。 薛汐汐扯了扯她的衣袖,把她从怔愣里唤醒。 “杨姑娘,你没事吧?” “为什么带我来看这些?” 杨羡鱼的视线扫过地面上那些信,为了不破坏它们,她没有再继续去拆。 薛汐汐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一直认为我家公子身体有毛病,明明觉得他心里有人,却一直未见其人,今日一见,原来是你。” 杨羡鱼神情复杂:“可我之前,从未见过萧清明。”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薛汐汐道:“你说没见过的人,有可能对其念念不忘吗?” “……我不知道。” “总而言之,公子对你的感情,你也看到了。但如果你是想要故意接近我家公子,为达自己的目的,那还是趁早放弃吧。” 杨羡鱼抬眸看他,一语不发。 “我家公子可不能再受伤了,”薛汐汐道:“他那副样子我看了都心疼,明明知道你在骗他,接近他也另有目的,却还是纵容你。清醒着被骗,比稀里糊涂被骗还要伤人心。” “我喜欢他,不是在骗他。” ”你们正派人士净会说好听的话。你的喜欢有多肤浅,你自己不知道吗?因为一张脸而见色起意,馋我家公子身子,若是牵涉到你的利益,还不是立马换副面孔,转头就把我家公子抛弃。为你好也为他好,姑娘还是离开吧。” “是他派你来劝我的?”杨羡鱼沉声问道。 说什么用秘密交换自己的小命,这汐儿怕是早有打算,想要带她来看这些。 薛汐汐摇头:“是我自己想劝你。” “不必了,”杨羡鱼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画,转身离开:“我性子倔,你和我说再多,这南墙我也还是想撞。他不信我,那我便让他信就是了,不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薛汐汐不死心:“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的。”杨羡鱼头也不回。 一日后,洛城内。 杨羡鱼走在长街上,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薛汐汐。 “杨姑娘,你慢点,慢点……”薛汐汐疾行几步跟上她,停下来喘口气,又再去追。 “汐儿姑娘,你这体力不行啊。” “是姑娘你体力太好了!”短短一天就能抵达洛城,这速度实在太恐怖了,她竟然也不嫌累,还是一副极有精神的样子。 见她转瞬走出老远,薛汐汐咬唇,正欲再追,但是洛城内人满为患,他忽然不慎与一人相撞,因为身形不高,直接被撞到地上,疼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嗷嗷叫唤。 薛汐汐捂着胳膊,刚想破口大骂,对面那人却先一步开口,连连朝她道歉: “对不住了,这位姑娘,你没事吧?” 薛汐汐把脏话咽了回去,他没空搭理对方,扭头还想接着去找杨羡鱼,可已经连她半个人影都看不到了,几乎快把他气死。 “姑娘?”耳边的声音还在烦他,朝他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拉他起来。 薛汐汐没承他的帮助,自己慢吞吞站起来,单手掸了掸裙子上的灰,脸色不善地打量面前的人。 二十出头,看着和他家尊上差不多大,锦袍黑靴,腰间环佩,眉目干净,爽朗清举,似乎是个有钱的富家公子。 反正杨羡鱼也追不上了。 “有事,老……娘胳膊断了,赔钱!”薛汐汐恶狠狠道。 他差点嘴瓢,没把老娘说成老子,不过好在对方没注意,只是被他凶恶的语气吓了一跳,忙去拿腰间的钱袋,结结巴巴道:“我,我知道了,我这就赔姑娘钱。” 薛汐汐接过钱袋,掂了掂,顿时眉开眼笑:“看你认错态度不错,本姑娘大度,就原谅你了。” 那人闻言,松了一口气:“听姑娘口音,是外地来的吧,不知道是否有在下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薛汐汐一转眼珠子:“本姑娘本来要去洛城的城主殿,但现在因为你受伤了,你给本姑娘弄辆马车来。” “洛城……城主殿?”那人的眼神逐渐微妙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哎哟,我这胳膊又开始疼了!” “是是是,”那人不敢轻怠了他,忙去找马车。 那厢杨羡鱼听不见耳边聒噪的喊累声,回头一看,发现薛汐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不过她倒是不担心,两人都知道萧清明就在城主殿,和洛城城主商量穹顶之战的事,左不过是一前一后,总能再见。 她伸手探入袖中,摸到一封帛书,恨不能马上见到萧清明。 来的路上,她给杨家寄了封书信。二十年来,这是她头一次违逆了父母的安排,要求解除她和上官陵的婚约。 语气之强硬,态度之明确,把杨母吓了一跳,可似乎是看见了她的决心,杨父什么也没有说,只回了个“允”字。随即,连带着回信一起寄来的,还有这封解除婚约的帛书,印着杨家和上官家的章纹。 她只身来到城主殿前,与侍卫通报了一声,片刻,殿门开了,不过从里面出来的却不是萧清明,叫她好一阵失望。 那人看上去似乎只是刚巧从城主殿里出来,撞见她罢了。 杨羡鱼本来不怎么在意,可当瞟到那人苍白颓然的脸,还有那双腿,却不由多看了几眼。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腿脚似乎有残疾,坐在木制轮椅上,一点一点以手转动轮子,往外移动。 两侧站立的侍卫无一人在意他,也没有要上去帮忙的意思。 杨羡鱼皱了皱眉。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抬首望了过来,面无血色的脸上,眼窝深深凹陷进去,薄薄的一层皮肉贴在颧骨上,像是将死之人,吊着一口气,顽强地活在这世上。 与此同时,杨羡鱼迈步走了过去。 “敢问公子,”她斟酌道:“需要帮忙吗?” 问出这话的时候,其实她有一丝后悔。 因为男人衣着华丽,瞧着不像是寻常人,而往往这种人,大都心高气傲,哪怕是病入膏肓,也想要维持一份体面和自尊。 “……不用,”男人眼神微动,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多谢姑娘。” 这答案在意料之中。 杨羡鱼颔首,向他拱手:“那我就不打扰公子了。” 她后退几步,不远处忽然传来熟悉的呼唤—— “杨姑娘。” 一身玄衣,湛然若神,不是萧清明还能是谁。 顾不得他身边还有好几个人,杨羡鱼一个健步冲了上去,扬起一个明媚的笑脸:“萧清明!” 她几乎是飞扑到萧清明身上,好在对方把她稳稳当当接住了,声音无奈:“我在。” 杨羡鱼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拿出帛书,展开举在他眼前,近得快要贴在他的脸上: “我的婚约彻底解除了!” 萧清明怔怔地看着那张帛书,再往上,就是帛书后只露出半张脸,正在眼巴巴盯着他的杨羡鱼,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仿若有万千星辰闪耀,满怀期待。 第45章 违逆天命(一更) “如你所愿,从今往…… “现在我可以跟你在一起了吗?” 她眼里流露出来的真情不假, 语气小心谨慎,生怕又令他疏远自己。 “你不喜欢听我说''喜欢'',那我不说就是了, 你不喜欢的事情, 我都不会做, 所以, 萧公子您就行行好,喜欢一下我呗?” 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满的快要溢出来。 恍惚间,萧清明还以为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场梦, 梦醒之后他仍然会回到空荡魔宫里,那张冰冷的玉床上。 杨羡鱼至始至终, 都没有回来过。 可怀里正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 却又清楚地告诉他, 曾经梦寐以求, 却又不敢奢望的东西,现在就在眼前, 只要他伸出手, 就能够拥有。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把所有的束缚全部挣脱,苦心维系起来的伪装也通通撕裂,不管不顾地抱紧她, 甘愿沦陷入最深的泥沼。 萧清明的眼底晦暗不明, 哑声开口:“杨姑娘……” “叫我''阿鱼''就行了,”杨羡鱼弯起眸子。 “阿鱼……” 喊出名字的时候,耳畔同时响起渡尘的传音入密,那是一声空灵的叹息—— “尊上, 您想好了吗?一定要选这条路吗?” 萧清明没有回答。 可是不答,亦或者答非所问,其实就已经是回答了。 他背对着那个不断在提醒他命之所归的人,朝杨羡鱼莞尔一笑,笑靥如花: “如你所愿,从今往后,我属于你了。” 杨羡鱼直愣愣地盯着他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把手里的帛书扔了,一把抱住他。 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喜悦之情从灵魂深处涌现,好似多年前的夙愿如今终于能够实现。 得到眼前这个人,甚至比成仙还要让她快活。 她扔掉的帛书被人捡了起来。 上官陵仔仔细细地掸了掸帛书上的灰,静静看了半晌,然后将其收起来,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杨姑娘,恭喜你得偿所愿。” 杨羡鱼从萧清明怀里抬起头,看向他。 上官陵的脸色比以往要憔悴很多,眉眼间都挂着疲惫,或许是在苍澜宗里经历的事情让他受了不少打击,所以有点一蹶不振。 但此时此刻,他的祝福是真挚的。 “谢了上官兄,”杨羡鱼笑吟吟道:“希望你也可以遇到这么个人,能够真正让你心动。” 闻言,上官陵似乎有些感慨,叹气道:“但愿吧。” 像他们这种人,能够动情就已经实属不易了。有时候他甚至还很羡慕杨羡鱼,大胆而放肆地去对一个人好,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意。 杨羡鱼一眨不眨地端详着萧清明的盛世美貌,心里美滋滋的,她感觉自己得了个绝世的珍宝,而且那珍宝认了主,只是她一个人的,谁也夺不走。 “对了,咱们什么时候成亲哪?”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了愣。看她的眼神也纷纷变得古怪和惊奇,似乎还没见过有哪个女子如此大胆,当众表白也就算了,表完白还立马就逼婚的。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望过去,萧清明的眉梢眼角都盈着温柔笑意,低声道:“这么着急?” 杨羡鱼被他的笑容所惑,心神一荡,实诚点点头:“现在好像更急了。” 萧清明笑意更深。 不知是谁咳嗽了一声,她这才发现,萧清明身后除了上官陵,居然还有两个人。 其中一人就是那位渡尘法师,而另一人作一身侍卫打扮,穿黑衣,咳嗽声就是他发出来的。 “那个……萧公子,如果你还有事,咱们就改天再去看布阵的场地。” 萧清明淡声回他道:“抱歉了宋前辈,不过你可以先带上官师兄和渡尘法师前去,不必管我。” “也行。”宋黎点点头:“那在下就带上官公子和渡尘法师先去了。” 他说完,刚想走,忽然发现前方坐着轮椅慢慢移动的人,脸色骤然一变,忙迎了上去—— “公子您怎么在这里?!”宋黎手忙脚乱地扶住轮椅:“您身边怎么没有一个人照顾?是不是又故意遣散了下人?这万一要是被夫人知道了……” 男人无奈地笑了笑,温声道:“无妨,我自己能行,你别告诉阿娘就行了。” 宋黎还想再说些什么,男人却以一种执拗而坚持的眼神看向他,于是宋黎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但仍抓着轮椅不肯松手。 两人正僵持着,从不远处缓缓行驶来一辆奢华贵气的马车,最终停在城主殿前。 从马车上下来一年轻男子,同样一身贵气,剑眉星目,气质不凡,他朝马车帘前伸出手,疑似说了些什么,随即从帘内伸出来一只纤细柔荑,故作姿态地搭在了他手上。 再然后,杨羡鱼就看见薛汐汐从马车里面提着裙子走了出来,步步生莲,神态间又像是只神气的孔雀。 薛汐汐抬头,看到杨羡鱼旁边的萧清明,神色一喜,松开身侧男子的手,小碎步奔了过来:“公子~” 杨羡鱼被他喊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眼角抽了抽。 萧清明看见他,敛了笑容:“我不是让你好好守在阿鱼身边么?” 薛汐汐身形一滞,苦兮兮道:“啊哈哈……公子,这不能怪我,都是杨姑娘速度太快了,汐儿跟不上啊。” 萧清明漠然道:“别找借口。自己实力弱不知提升,反怪他人太强,这都是谁教你的?” “是……公子教训的是。”薛汐汐垂下头。 他身后的男子注意到这边状况,走了过来,朝萧清明拱手:“萧公子,原来这位汐儿姑娘是你的侍女,我半途不慎撞到她,害她受伤,实在是抱歉,如今人送到你手里,我也就放心了。” 萧清明亦朝他拱手:“姜世子客气了,还得多谢世子送她回来,汐儿,还不快谢过世子。” 薛汐汐刚讹了男子一大笔钱,如今听萧清明喊对方“世子”,人都傻了:“世……世子?” 萧清明瞥他一眼:“这位是姜景语,姜二公子,同时也是这洛城的世子,下一任洛城城主。” 薛汐汐额上顿时冷汗直冒:“原来公子竟是姜世子啊,先前我态度有点不好,还请世子见谅……” 他说着,就要去摸腰上的钱袋,还给姜景语。姜景语留意到他的动作,笑着摆手:“汐儿姑娘不必了,那钱还是你留着去看大夫吧,万一还有其他地方被我伤到就不好了。” “是,多谢世子……” 顶着萧清明锐利而冰冷的视线,薛汐汐只好硬着头皮把手从腰上拿下来,同时默默闪身躲到了杨羡鱼的后面。 说话间,先前坐在轮椅的男人不知何时双手推着轮子慢慢过来,气弱地喊道:“景语。” 第46章 兄与弟(14二更) 引线 姜景语闻声一顿, 转头看过去,眼神随即变得惴惴不安:“大哥,你怎么又出来了?不是让你好生休养吗?外头风大, 当心受了风邪, 宋黎, 还不派人速速把大哥送回房内。” “是!”宋黎朝殿门前的侍卫招手, “来人,将公子送回去。” “我不回去!”男人忽然厉声说了一句, 而后剧烈咳嗽起来,毫无血色的脸上渐渐染红, 看样子是因为说话时过度用力而气短害咳。 “大哥,别任性了, ”姜景语走上前, 轻拍男人的后背, 无奈道:“娘要是知道了, 你院里那群下人……又该换一批了。” 咳了好一阵,男人方才停下来, 满脸疲惫, 声音更加虚弱:“我只是想出去看看春色。” “也不是不可,”姜景语顿了顿,严肃道:“但是须得有下人照看,否则娘和我都会担心。” 男人看了他一眼, 片刻, 终于妥协般地点点头。 姜景语的神情放松下来,“等我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就陪大哥一起出去。” 眼前场面,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杨羡鱼侧首, 压低了声音问萧清明道:“这姜大公子是什么情况?通常不该是立嫡长子为世子么,怎么这洛城世子,是姜二公子?” “你应当已经看出来了,”萧清明同样压低了声音回她:“这位大公子身患残疾,体弱多病,不宜被立为世子。而且城主总共三位夫人,只有二夫人公孙兰生有两子,就是眼前两位,其他夫人皆无所出,除了大公子,也就只剩下二公子能被立为世子了。” “他确实有些可怜了,连出个门也处处受限。不过这位姜二公子倒也是真的心疼他……” 萧清明看了她一眼:“阿鱼,你可知道,这位姜大公子并非天生残疾,他甚至曾是和你一样的天才,名唤姜景初,在二十岁时已至化神。” “那为何如今……?” “据说是十几年前出了点意外,为救他人而使得双腿被废,身体也日渐衰弱,全靠丹药在吊着一口气。”萧清明道。 “那就更值得敬佩和同情了。”杨羡鱼道。 萧清明并未接她的话,静静地望着面前之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抱歉了萧公子。”姜景语满脸歉意:“请恕我招待不周了,我得先将大哥送回去。” 萧清明不紧不慢道:“世子请便。” 姜景语推着轮椅,徐徐进入殿内。 轮椅上,姜景初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子,忽然问道:“景语,刚刚那些人……都是谁?” 姜景语面上微讶:“娘没有告诉大哥吗?” 姜景初苦笑一声,微微摇头:“并未。你也知道,娘为了让我好好养病,城内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不再与我说了,可我这当哥哥的,怎么说也想为弟弟分担些重任,在临死前再为你做一点事,也算是不枉此生。” “大哥,别说了,”姜景语听不得他说自己快要死了,嗓音里带了丝哭腔:“你不会死的!我一定会找到治好你的办法!” “没用的,”姜景初微微叹息:“这病若是能治好,这么多年来何至于一点转好的迹象都没有,反而越来越严重了。苍澜宗给的丹药虽好,但总归治标不治本,只能暂且缓解疼痛罢了。” 姜景语脸色颓败,以肉眼可见变得沮丧起来。 “不说这个了,”姜景初道:“你快告诉我,外面那些究竟都是什么人?” “嗯,其中领首那位身穿玄衣的公子,名为萧清明,而另一位身穿白衣的公子,叫上官陵,他们都是苍澜宗的亲传弟子,其余人等,我就不太清楚了。据说是因为近日魔族猖獗 ,残害修士,于是他们便云集洛城,想要举行穹顶之战,并在城中设下杀阵,以此来诱敌深入,一网打尽。” “原来如此。”姜景初沉吟道:“这是一计妙招。不知是被谁想出来的?” “是那位萧公子。” 姜景初眸光微闪:“萧……公子啊。” “对,他真的是位天才,明明今年才二十有一,可是修为早就在化神中期了,不像我,现在还在元婴后期。” 姜景初认真道:“别难过,早晚有一天,你会比他更强。” 姜景语重重点头:“我一定不负大哥期望。” “对了,大哥,”他想起来一事,说道:“我听闻三夫人最近又怀上了。” 姜景初眸中闪过一丝蔑视,但脸上表情不变:“这是件好事,我们姜家又会添新丁了。” “可……”姜景语迟疑道:“这孩子真的能够生下来吗?” 姜景初转头看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景语,有些事情,不该管的就别管了,随他去吧。” — 宋黎正欲带着其他几人离开,杨羡鱼扯了扯萧清明的衣袖:“你不跟他们一起走吗?不必照顾我。” “没关系。”萧清明道:“还是你更重要些。” 杨羡鱼抿起唇:“既然如此,我想去个地方,你陪我一起去吧。” “去哪?!”薛汐汐像是只竖起耳朵的猫咪,警觉道:“我也要去!” 杨羡鱼颇觉无语,乜了他一眼:“你跟来做什么?” 薛汐汐拍拍胸脯:“汐儿愿为姑娘和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除此以外,我还会洗衣做饭,处理各种杂事,姑娘若不带上我,实在是可惜了。” “赴汤蹈火啊……”杨羡鱼似乎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响指,笑道:“行,那你就跟着我们吧。” 她并未说是要去哪,所以等到到了地方,薛汐汐瞬间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杨羡鱼停在了洛城城内最大的成衣铺前。 对此,萧清明面上只划过了然的神色,似乎早有预感。 各色衣裙就不说了,珠宝首饰也挑了许多,全都让薛汐汐一人抱着,几乎压垮了他娇小的身躯,他苦不堪言道:“杨姑娘,你难道没有储物戒指之类的嘛?” 杨羡鱼走在前面,头也不回:“没有,所以就劳烦汐儿姑娘抱着了,你不是说自己什么杂事都能干吗。” 跳进了自己的坑里,薛汐汐泫然欲泣:“我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杨姑娘就不能体恤我一下吗?” 杨羡鱼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嗤笑一声:“体恤你一下,这里就三个人,要不你把东西给你家公子抱着?” 薛汐汐顿时哑然,偷偷瞟了萧清明一眼,讳莫如深:“算了,还是我抱着吧。” 萧清明慢慢跟在杨羡鱼身侧,轻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原来你知道啊,”杨羡鱼看向他:“我以为你不知道他是个男子呢。他扮女装的手段确实很高,可直觉告诉我,这汐儿并非女子,仔细观察之下,我发现他就是个男子。也不知他男扮女装跟在你身边,究竟是何居心,于是便想试探一下,看他对你是否忠心。” 顿了顿,又道:“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和你一起逛一逛这洛城的街,我总觉得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干了。” 冰凉的指尖缠绕上她的手指,慢慢重叠交错,最终十指紧扣,她听见萧清明道: “我也是。” 鉴于两人相貌太过惹眼,尤其是萧清明,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一路上吸引了不知道多少姑娘含羞带怯的媚眼,所以杨羡鱼走着走着,就有点后悔了。 但她不想扫兴,于是随手买了两顶带面纱的斗笠,先给萧清明套上。 萧清明躬身垂首,任她摆弄,阖起面纱的一瞬间,杨羡鱼眸光闪烁,喟叹道:“我好像在揭新嫁娘的红盖头。” 隔着面纱,她好像看到萧清明的长睫颤了颤,随即一阵压抑的低笑声传来:“这也能联想到成亲之事,阿鱼,你真的没有恨嫁吗?” 杨羡鱼面上霎时窘迫,不过看萧清明笑得乐不可支,没好气道:“守着你这么个美人,不恨嫁就怪了。” “我也是,想要早点和阿鱼成亲。” 杨羡鱼听到他毫不避讳地直接说出来,心脏漏跳了几拍,心神动荡之间,并未留意到他笑音里掩饰的一丝苦涩。 薛汐汐跟在后面,眼神里面是一片复杂。 说实话他很高兴,能看到尊上像如今这般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但是也正因为这样,所以才会更加忧心,如果被杨羡鱼知道所有的真相,尊上又要何去何从。 他不过是个旁观之人,都觉得仿若身处悬崖边缘,一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更遑论身在局中的人。 路遇一家茶馆,里面传来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尤其是“萧清明”三个字,引得杨羡鱼一下子就迈不动脚了。 “话说这萧清明啊,五年之内超越苍澜宗的大弟子上官陵,更是美人在怀,左拥右抱,走向了人生巅峰,而这都离不开他当初在苍澜宗静思崖的那一年……” 杨羡鱼驻足,目光直逼萧清明:“走,我们进去听听。” 萧清明定定地看她:“你若是想要了解我,我就在这里,何必听他人流言。” “那有些事情,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嘛?”杨羡鱼挑眉:“比如说,五年前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看着萧清明沉默下来,叹气:“走吧,我想听。” 刚寻了位置坐下,只听那说书人的声音又道: “……有两种说法,其一,他得到了仙人真传,五年内修为一跃达到了化神,其二,他被人夺了舍,毕竟当初他在静思崖上时,整个人浑浑噩噩,真的像是丢了魂一样,连同门都不敢靠近他。” 那位说书人皓首苍颜,明显上了年纪,但是却精神矍铄,说起话来摇头晃脑,抚着花白长须,双眼微眯。 茶馆里一片哗然,有人唏嘘道:“我觉得是后者,失了魂所以被人夺了舍,合情合理。” 很明显两者都不是。不过杨羡鱼却若有所思,忽然站起来道:“敢问先生,我记得萧清明师从苍澜宗五长老殷羽,应是个丹修吧?那有没有可能,是所服丹药过多,硬生生将修为提上去了呢?” “这位姑娘说得有些道理,不过很可惜不是,”老者道:“若是用丹药把修为堆砌上去,会导致根基不稳,灵力虚浮,可那位萧公子老朽是见过的,并非服用了丹药。 再者,他那位师尊殷羽,早些年确实是丹修中罕有的天才不假,可是近几年名声却一落千丈,只因他所制的丹药,或多或少都出了点问题,这事本已经对苍澜宗的声誉造成了影响,还得多亏了他座下弟子萧清明,及时将他的错误纠正,挽回了声誉。 此外,还有传言说殷羽拿人试药,虽然不知真假,但如今的丹修之中,大都更愿意承认萧清明的地位。” 试药? 杨羡鱼眉头蹙起,扭头朝萧清明看去。 他似乎根本不为所动,低头浅酌杯中茶水,抬臂间玄衣滑落,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 杨羡鱼于是抓上那节手腕,强势地输入了一股灵力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她的灵力在萧清明体内畅通无阻,就像是在自己的身体里,运转自如,转瞬就已经过了一个周天,也不知是因为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可无论如何,确实有各种丹药弥留过的痕迹,虽然都已经被尽数化解,但是那庞大到并非一朝一夕所服用的数量,着实让杨羡鱼一惊。 她收了手,神情复杂,隐有愤怒。 萧清明搁了茶水,反手握上她的手,淡淡摇头:“无事,都已经过去了。” “提及萧清明这位新秀,那么老朽就不得不说起另外一个人……” 第47章 清宴阁(15一更) 你笑什么? “修仙界有新秀, 可这魔界亦有一位新秀。” 杨羡鱼大概知道他说的是谁了,冷笑一声:“怎么走到哪,都能听见关于那位新任魔尊的消息。” 听她语气不善, 萧清明歪头, 小心试探道:“阿鱼对此人, 似乎很是不喜?” 杨羡鱼奇怪地反问:“当然了, 我对他能有什么好感?早晚有一天,我要杀去魔界, 把他的头砍下来。” 萧清明沉默了一瞬。 背后传来薛汐汐猪叫般的笑声,被他瞪了一眼, 又瞬间憋回去了。 杨羡鱼更奇怪:“你笑什么?我说的话有什么值得笑的地方吗?” “没有没有!” 说罢又看着前面两人的背影,心中暗自好笑, 尊上明明就坐在她身边, 她居然当面扬言要把尊上的头砍掉, 也不知尊上听了心中是何感想。 可笑着笑着, 又品出一丝无奈来。 薛汐汐道:“杨姑娘说得对,魔族人人得而诛之。” 似是在应和他的话一般, 老者道: “这位新任魔尊理应当除, 只是一直苦于无法探知其消息,不知其弱点,可就在前些时日,魔族突然出动, 天下大乱, 不过也有不少魔族被捉,因而流出来些许消息,让世人窥知了这位魔尊神秘的一角。” 薛汐汐闻言,脸色一沉。 这帮孙子, 竟然为了保命不惜泄露尊上的消息,要是被他知道都是谁泄露的,定要他们尝尝比死还难受的滋味。 “魔界自百年前分裂后,便化作四大势力雄据东西南北四方,东擅拔山超海,西擅预知未来,南擅魅惑之术,北擅傀儡之术,各族身怀绝技,单拎出来都不是等闲之辈,可这位魔尊,只身在魔界搅动风云,并得到了其中一方势力的支持,收司寒为座下魔将之一……” “魔将之一?”有人问道:“这么说,这魔头下面还有其他魔将?” “是,据说共有四位。”老者道:“这四人都嗜血至极,杀人不眨眼,而那魔尊比起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错了错了,”薛汐汐实在没忍住,低低地嘟囔道:“什么四位,现在明明变成了五位。” 杨羡鱼听见他的声音,侧头问道:“你知晓内情?” “那当然,我可是……”他话至一半,突然没了声儿。 旁边萧清明正一脸“和善”地看他,满脸都写着:“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 “杨,杨姑娘,”薛汐汐咽了口唾沫:“你还是继续听前面那老头说话吧,就当我刚刚的话是个屁,放了就没了。” 杨羡鱼:“……” “于是那魔尊便带着这四名魔将大杀四方,最终夺得了整个魔界。听闻这位魔尊非常年轻,但是冷血又残忍,只要有人惹恼了他,就会被生生活剥了皮,抽了骨,其血肉供魔族分而食之。” 杨羡鱼听得眉头更紧,嫌弃道:“噫,这魔尊好恶心啊。” 萧清明:“……” 薛汐汐眼瞅他家尊上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憋笑憋得几乎窒息,好在那老者终于是说完了,不再继续说下去,向满堂茶客拱手道:“多谢各位捧场啊,今日就到这里了。” 众人一脸意犹未尽,纷纷埋怨他这才讲一半,吊足了人胃口。 那老者抿了口茶,“诸君若要听,请明日再来老朽这小茶馆吧……申时到了,烦请有“印记”的贵客随老朽来。” 他说完,便负手起身,慢悠悠地离开坐席。 与此同时,茶馆内亦有不少人站起来,跟在他身后,一行人轻车熟路地往茶馆内院行。 杨羡鱼和萧清明隔着面纱对视一眼。 她起身,随手拍了拍其中跟着走的一人的肩膀,“这位大哥,请问这''印记''究竟是什么?” 男人一脸不耐,显然是不想理她:“去去去,不知道就别问,老子可没这么多时间跟你解释。” 阿昏 萧清明一手把玩着小巧的瓷杯,另一只手屈起指节,不动声色地在桌面上叩了叩。 男人的衣袖无风自动,向上翻起,露出手背上黑色的纹路。杨羡鱼眼神一凝,刚想仔细看,男人却察觉到她的目光,慌忙把衣袖下拉,遮住了手背,狠狠地瞪了一眼杨羡鱼,然后转身就走。 杨羡鱼回到萧清明身边,他刚好将瓷杯放下,以眼神相询。 “真是有趣,随便找个小茶馆吃茶,都能碰上些出乎意料的事情。”杨羡鱼一抬下颌:“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凑凑热闹?” 萧清明清浅一笑:“好。” 薛汐汐抱着一堆东西,幽怨问道:“那我呢??” “放心,少不了你。”杨羡鱼扬起手,把他怀里的东西通通收到自己的储物手镯里。 怀里一轻,薛汐汐还没来得及高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怒气冲冲道:“杨姑娘,你明明说过自己没有储物灵器的!” “哎,我明明只说过自己没有储物戒指,什么时候说自己没有储物灵器了,”杨羡鱼耸肩。 “你——!”薛汐汐气得脸色涨红:“枉我为你抱了一路东西,可把我的老腰累坏了。” “别说了,再不跟上去人都要没影了。”杨羡鱼道。 三人跟过去,才发现这小小一间茶馆,背后竟然别有洞天,一路直通往隔壁某个不起眼的楼阁。 说是不起眼,可并非不代表这楼阁穷破,正相反,这楼阁非常大,然而外面却是古朴无华,毫不引人注目,有种大隐隐于市之感。 茶馆里那群人就聚集在楼阁门前,不知在说些什么,杨羡鱼仰头望过去,就看到那楼上挂了个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刻了几个字——“清宴阁”。 杨羡鱼道:“这是什么地方?” 萧清明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道。 走近,一股浓烈的腥臊之气袭来,隔着面纱仍然呛得杨羡鱼犯呕,她把头埋进萧清明的衣裳里,直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味,才觉得好受些许。 她带着重重的鼻音,说道:“这是妖兽身上的味道吧?” 萧清明以手作拳,抵在鼻下,皱起眉头:“确实。” 第48章 冥与朱(15二更) 日常迫害薛汐汐…… 原先茶馆里说书的老者还在, 除他外,还有两三个人,作侍卫打扮。 一行人齐齐伸出手, 皆露出了手背上的黑色纹路。 那老者从另一头行过来, 仔仔细细地检查所有人手上的纹路, 眼看就要走到杨羡鱼所在的地方, 她偏了偏脑袋,对萧清明道: “怎么办?那纹路我们好像没有啊?” 萧清明神情平静, 安抚她:“没事。” 老者捋着自己的胡子,终于走到三人面前, 见他们并未任何动作,顿了顿, 问道:“几位贵客, 请将手……” 他话说到一半, 萧清明忽然扯下薛汐汐腰间的钱袋扔给他, 道:“怎样才能拥有''印记''?” 杨羡鱼和薛汐汐被他简单粗暴的举动惊呆了,心道这他娘的也可以? 尤其是薛汐汐, 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萧清明拽的钱袋好像是姜景语送给他的,刚到手的小钱钱没了,心里顿时一阵委屈,只好默默自我安慰, 他的就是尊上的, 尊上的就是他的……呸,尊上的还是尊上的。 老者稳稳接住钱袋,倒也不恼,掂了掂钱袋重量, 笑眯眯道:“不知公子是想拥有哪一种''印记''?” 杨羡鱼愕然,敢情这“印记”还有不一样的?可她刚刚看那群人手上的纹路,明明都长一个样啊。 正想着,对方又继续道:“我们这儿有两种印记,公子如今见到的是另一种。” 萧清明沉吟道:“这两种有何不同?” “黑为冥,朱为阳。两者皆上品,皆是我清宴阁的贵客。” 萧清明薄唇微动,一锤定音:“要朱。” 老者颔首,对身后的侍卫吩咐道:“你们带其他几位贵客去他们该去的地方。” “公子请随我来。” 从清宴阁进入,那股难闻的气味也越发重,妖气席卷了三人,薛汐汐脸色发白,双手紧紧捂住口鼻。 杨羡鱼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萧清明从袖中拈出一个瓷瓶,递给她:“这是我自己炼制的清心香,你置于鼻下,会好受许多。” 杨羡鱼打开瓶塞,果真闻到一阵清淡的香味,虽清淡,但是却奇异地掩盖住了大部分外界的味道。 薛汐汐跟在两人身后,眼巴巴地盯着萧清明,就差没把“我呢?怎么没有我的?”一行字写在脸上了,然而他家尊上连头也没回,似乎就没想起来还有他这么个人,只把他当做空气。 他暗骂一句“有了夫人忘了下属”,夫人可以再换,像他这么忠心耿耿,办事麻利的下属可不多得了,他家尊上怎么就不明白呢!!! “你不用吗?”杨羡鱼问道。 萧清明摇头:“清心香只有一瓶,况且这里的气味虽杂,但是细细分辨,却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杨羡鱼顿时肃然起敬,这么臭的地方他都能分辨气味,这是什么鼻子?太强了吧,换做她,可能来不及细闻就要干呕了。 似乎读懂了她心中所想,萧清明解释道:“我炼丹时须得分辨各种灵草,若是外形相近,有时便要借助气味。” “原来如此。” 和想象中不同,这清宴阁内部昏暗逼仄,其实原本很大,只是因为放了许许多多的笼子,要么堆积如山,要么悬挂在空中,所以才使得空间变得狭小。 脚下粘腻湿润,像是踩在沼泽地上,杨羡鱼借着微弱的光亮看过去,才发现地上都是新旧叠加的血迹,之前的干涸,后来的又覆盖上去,导致厚厚一层,粘腻不已。 越往里走,身边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疑似某些动物的喘息与挣扎,还有以身躯撞在牢笼上的闷响,听得杨羡鱼很不舒服。 她下意识攥紧了萧清明的手,感受着那丝沁入肌肤的凉意,才能逐渐平静。 漫长的一路,老者并未点灯,似乎是有意为之,不想让他们看到更多。直到穿过一扇门,眼前的一切骤然变得敞亮起来。 仿若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那边是狭窄阴暗的屠戮场,而这边则是开阔明亮的天上人间。 处处皆是白玉为堂金作马,而那股难闻的气味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阵阵浮香,还有各色人等,无一不是珠光宝气,满脸矜贵。 整个场所分三层,杨羡鱼所处的地方在最底层,而她脚下站的地方,是一个偌大的高台,迎面正对各种坐席,而上面两层则都是厢房隔间,开了不少浮雕镂空的落地窗,从房内就能看到她的位置。 一瞬间,她就知道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竟是拍卖妖兽的地方。” 萧清明也看出来了,甚至比她看出来的更多:“我们刚刚来的地方,便是存放妖兽的地方。而这所谓的两种贵客,冥者大抵是捕猎妖兽之人,阳者是求购妖兽之人。” 带路的老者眼里闪过一丝欣赏,抚须道:“公子所言不假,我们这清宴阁,有明暗两扇门,皆为正门,只不过供不同的贵客走,刚刚公子来的那扇门是暗门,只供冥者走,而现在从这里出去所走的门,就是明门了。” 薛汐汐掏了掏耳朵,嫌他说得太冗长:“懂了懂了,接下来要干嘛。” 老者道:“既然公子选择成为朱,那就须得在我清宴阁内买下妖兽,方才能得到''印记''。” 一听见要买东西,不止薛汐汐,就连杨羡鱼也不干了,顿觉此处无趣。 “原来是买妖兽的啊,抱歉了,咱们没那个需要,不买。” 薛汐汐点头如捣蒜,想让他这只铁公鸡拔毛,那也得看是什么东西,如果是妖兽,还不如再去魔界黑市为尊上撒钱呢。 杨羡鱼说完,就想拉萧清明走。 然而萧清明却拍了拍她的手,意为让她等等。 “敢问老先生,这冥者如果想要成为阳者,亦或者阳者想要成为冥者,又是否可以呢?” “自然可以。”老者点点头:“不过捕猎妖兽这活,又苦又累,一不留神甚至会丢了命,少有阳者想要成为冥者,大都直接花钱摆平,而这冥者,有想要的妖兽可以自己猎到,又何必花钱来买?” 第49章 印记 会临摹了不起哦 确实, 这里的阳者大都是些有钱人,而冥者,正如刚刚在茶馆里看到的那群人, 粗布衣衫, 多是靠着捕猎妖兽来这清宴阁里卖, 好赚得灵石。 “不过……”老者又道:“公子这话倒是让老朽想起来, 我阁会收集一些上古妖兽的线索,发布出去, 因为稀有难得,有市无价, 所以无论阳者还是冥者都会参与捕猎,谁先得到, 便能独占。” 萧清明道:“都有哪些妖兽呢?” “如''赤蛟''、''龙雀''、''天鲸''等……”老者一一细数来:“哦对了, 还有''雾隐''。” 萧清明的眼神微变:“雾隐?” “是的, 公子别看这雾隐兽没什么作用, 但是我阁以天价收购,悬赏灵石足以拿下一座城池。” 杨羡鱼插了一嘴:“这雾隐是什么妖兽, 我在古战场怎么没见过?” 萧清明解释道:“这是魔界独有的妖兽, 隐藏在魔界荆棘之地的雾气中,所以唤作''雾隐''。此兽行踪不定,极难寻找,且会化作各种生灵, 更甚至, 连人形也可化,但只能变为这世上所有之物,没办法凭空捏造外形。” 杨羡鱼双眸一亮:“好神奇!” 萧清明无奈道:“可这雾隐兽除了能够化形,也没有别的作用了, 并不能像某些妖兽一样上战场御敌。” 而且每天在脚边打滚撒娇,求抚摸求抱抱,求他投喂死人的小拇指,烦不胜烦。 杨羡鱼摆手:“妖兽并不一定都作御敌之用,有些就算是只当灵宠养着玩,也很有意思。不过前提是……应当善待它们,而非虐杀,刚刚从暗门处一路过来,那些妖兽的待遇让人看了不免心疼,你这清宴阁,真的是做正经买卖的地方吗?” “姑娘不必怀疑,我们并不会随意虐杀妖兽,只是这畜牲到底是畜牲,再通灵性,将它捉来也难免会产生敌意和反抗,这时就需要管教了。若是性子刚烈些,直接在笼中自杀也是有可能的。” 杨羡鱼心中犹有不适,可弱肉强食自古就有,她不去捕猎这些妖兽,可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去捕猎。 一切都是人性的私欲所致,私欲不灭,杀戮不减。 杨羡鱼沉吟道:“只要从你这里买下妖兽,就能得到''印记'',对么?” “是的。” “那么后面那些妖兽中,最难驯服的我全都要了。”杨羡鱼道:“你将它们一一放生,至于这钱……” 她转动手上镯子,拎了一袋子灵石递给他:“这袋灵石应该绰绰有余了。” 老者接过袋子,立即唤来阁内的下人,安排对方去清点。 “三位贵客请稍等,老朽这就为你们刻上''印记''。” 说罢,匆匆忙忙行到阁中的某间房内,片刻后又出来,手中握着一枚印章。 “请三位将手伸出来。” 他用章在三人的手背上稳稳烙下印记,与之前见过的他人手背上的纹路是一样的,只不过由黑变成了红色。 印章落在手背的瞬间,杨羡鱼便感觉到一种灼热,慢慢渗入肌肤,像是某种符印在燃烧。 她问道:“如果哪天我不想要你这印记了,该怎么办?” “抱歉,”老者诡谲地笑笑:“一经刻印,则无法消除。” “操!”杨羡鱼和薛汐汐同时骂出来:“你不早说!” 杨羡鱼搓了搓手上的红纹,发现搓不掉:“你这里是黑店吧,你也是个奸商,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这印记无法消除?“ 老者眼神里闪过一丝得意:“想要我清宴阁印记之人多了去了,这里云集天下妖兽,应有尽有,姑娘很快就能知道拥有这枚印记的好处了,又何必急着要消除?” “应有尽有?”薛汐汐咬牙骂道:“那怎么没有雾隐兽啊?” 老者神色一僵,忙道:“早晚会有的。” “我呸,这雾隐兽天底下只有一只,你们这破地方想拥有,还是等下辈子吧!” “你——!”老者愠怒:“若非几位不是我阁贵客,老朽早就将你们扫地出门了。” “谁稀罕成你这的贵客!”薛汐汐翻了个白眼。 眼看愈演愈烈,萧清明开口道:“汐儿,勿要再说了。” 他朝老者拱了拱手:“既然印记无法消除,那就罢了,我们还有其他要事在身,告辞。” 老者脸色稍稍缓和:“老朽这就送三位出去。” 出了门,薛汐汐仍是一脸愤愤不平,甚至还有想回去打一架的冲动。 杨羡鱼则满脸愧疚:“抱歉,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买妖兽,也不要印记了,再怎么说,至少也要先问清楚,不该这么一时冲动。” “没关系。”萧清明摇头:“我知道你是为了那些妖兽好,而且……” 他伸出手,慢慢抚过手背上的红色印记,那印记便化作一缕青烟,轻而易举地消失掉了。 一番操作,看得杨羡鱼和薛汐汐瞪大了眼睛。 说好的无法消除呢?? 与此同时,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小毛笔,狼毫纤细,笔尖沾染朱砂,在手背一笔绘就,朱红的印记和原来一模一样,杨羡鱼伸出自己的手背一对比,发现分毫不差,不由惊叹: “你临摹的功夫好厉害啊!” 萧清明边用此法分别给她和薛汐汐替换上自己手绘的印记,边道:“闲来无事,去我派六长老那里学过绘符,身上还带着符纸和朱砂笔,况且这印记也不是很难画,看一眼就会描了。” 杨羡鱼啧了一声:“你有这能力去当个符修,怕是也能登峰造极。” “阿鱼过誉了。” 萧清明画完,又朝三枚印记里输入了自己的灵力,好使其即便沾了水也不会褪色。 “其实就算阿鱼你不买妖兽,我也会想办法混进这清宴阁。”萧清明收了笔,淡声解释道。 “为何?”杨羡鱼看了他一眼:“你来这里,是有目的的?” “原先没有,”萧清明道:“直到我看到了这枚印记。” 杨羡鱼抬起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手上印记,发现它复杂又凌乱,像是一团乱七八糟的线,问道:“这印记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第50章 矛盾(修) 笼中鸟 萧清明缓缓道:“阿鱼虽说喜欢我, 但可曾了解过我的身世?” 杨羡鱼:“……” 萧清明看到她心虚躲闪的眼神,轻声叹了一口气:“我七岁那年,父母双亡, 家族死绝, 皆被一黑袍之人所杀。” 杨羡鱼的神色慢慢严肃起来, “那人是谁?” “不知。” 他垂眸看了一眼手背印记:“我尚在追查。” 杨羡鱼很快反应过来:“所以你怀疑, 这印记和你的灭族仇人有关?” “是,不过也只是怀疑, 无法确定。” 此时此刻,望着萧清明宛若古井无波的幽黑双眸, 杨羡鱼才发觉,他是真的很让人心疼。 回想起刚刚在茶馆里的灵力试探, 那一身的试药痕迹, 心就像是被揪了起来, 绞痛无比,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抱住萧清明: “这么多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啊?” 萧清明没有说话, 只是抬起手, 慢慢把她抱紧,垂首埋在她的肩膀。 他身上传来的凉意如同深九幽深渊,冰冷刺骨,好像从未被温暖过。 杨羡鱼道:“如果我能早一点出现, 陪在你身边就好了。” 萧清明泠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如雪花般轻盈坠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如果可以,我宁愿你从未出现过。” 为什么? 杨羡鱼在心底默默问道,最终还是没能把这三个字说出口, 她想,如果她能够再靠近萧清明一点就好了,直至把他身上的冰完全融化掉,他是不是就能够忘却过去那些痛苦,活得轻松些,幸福些。 她无法预知答案,正如她无法回到过去,早一点出现在萧清明身边,陪着他。 好一会儿,她才和萧清明分开,又道:“那你从这印记里看出什么了吗?” “很多花……” “花?”杨羡鱼重新盯住印记,不肯漏过一丝一毫,里里外外打量了几遍,才终于发现了点端倪。 她道:“这印记确实很像许多花的纹路堆积在一起,但是实在是太多了,看不出来有哪些花。” “牡丹花,芍药花……”萧清明一一道:“还有一种,凌霄花。” “都是这洛城内出了名的花啊。”杨羡鱼留意到他在最后一种花上加强了语气,问道:“这凌霄花有何特别之处?” “当年那黑袍人身上有股异香,制作那异香的香料,其中一味便是凌霄花,本来我也只是抱着试探的态度来这清宴阁,因为很少会有人用凌霄花制香,更别提绘进自家独特的标志中,可等我进入清宴阁时,方才发现,在那股令人作呕的妖兽气味,与阁内漂浮的香气里,皆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气味隐藏其中,虽然淡得几乎闻不见,但正是我当年闻过的那股异香。” “哦?”杨羡鱼头一次听说这种事:“这会不会是巧合?” “我不觉得,”萧清明道:“在这整个洛城,凌霄花最多的地方,就是洛城城主殿,而你还记得那老先生在说书的时候,说过什么话吗? 他说他曾经见过''萧清明'',并为我证实了我的修为并不是丹药堆砌起来的。可是试问,他是在哪里见过我的?就算见过,又怎知我就是萧清明? 要知道,我自赶到洛城时,就只去过城主殿。可没什么闲功夫再去其他地方了。 ” 杨羡鱼顺着他的话去想,方觉脊背发凉:“你是说?他是城主殿里的人?” 萧清明道:“或许是有些关联,但尚未可知,而且这清宴阁也有些奇怪了,我怀疑不止此处茶馆,整座洛城内还有很多其他地方,都有类似那位老者一样的引路人,遍布各处,带着那些有印记的人来到这里。 做妖兽的买卖也就罢了,你说他躲躲藏藏,把据点设在这么隐蔽的位置,还要求进来的人在手背刻下印记,似乎只对这些特定的人开放,可他又明目张胆,直接在茶馆里说起''印记''之事,引人注意。” 看似矛盾的背后,实则细想之下,杨羡鱼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 清宴阁本来就没想过要隐藏。 他恨不得让天下人皆知,越多人越好,再说了,既然是合规的妖兽买卖,又有什么好隐藏的,至于这手背上的印记…… 杨羡鱼思忖道:“这印记是不是类似于一种符印,如果有人催动它,就会产生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而且因为无法消除,所以是永久性的,但是被用来当作一种掩饰的噱头,让加入这里的人自以为自己很独特。” 萧清明赞同地点点头:“阿鱼说的,和我想的一样。” “那根据你所说的,这两者若是串联在一起的话……”杨羡鱼错愕道:“这清宴阁不就和洛城城主殿里的某人有关了?而这人又和你的仇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不知道对方是谁。” “是的,看来我们还需要回城主殿一趟。”萧清明道:“以及这清宴阁,早晚得再来好好查探一番。” — 三人离开清宴阁后,老者重新拿出钱袋,细细摩挲了一下钱袋上的刺绣,而后恭敬收好,往城主殿的方向走。 他行至一处别宫时,从里面传来争吵声。 “娘……您真的不用如此小题大做,”姜景初无奈道:“我没事。” 荼白纱裙,手持团扇,看上去优雅又得体,公孙兰淡淡道:“我不放心。” 她细细把过脉后,方才确定姜景初真的无事。 “下次出门,若再无人照料陪你,我就将你这满院的仆从全杀了,再换一批。” 话音落地,院内的仆从纷纷跪下,连声求饶。 姜景初看着眼前的场景,不动声色地扫过公孙兰的侧脸,眸中闪过一丝嘲讽,转瞬即逝。 他转脸,低低地咳嗽了几声,缓慢说道:“娘,不要迁怒他们。我只是想试试自己出趟门,我不想再待在这小小别院里,做一个废人了。” “景初,娘说过,你不是废人。” 姜景初笑了笑:“若能帮助景语坐稳那个位置,我自然不是个废人。” 公孙兰神色微动,情真意切道:“是娘对不住你,这么多年了都没有办法将你治好。” 姜景初又道:“没关系的,娘,我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么。只是比起我,我觉得娘应该更关心一下三夫人的肚子。” 公孙兰没什么表情道:“你且放心,就算你爹再想让她生,她也生不出来。” “那就好。”姜景初叹了一口气:“为何笼中的鸟儿总是喜欢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整日被人好吃好喝着伺候,不舒坦么?” 公孙兰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折了那鸟的翅膀,让他再也无法飞翔便是。” “……娘说得对。”姜景初笑了起来,然而那笑容却没有任何温度。 “你好好养病吧,娘就先走了,还需要去看看景语。” 送走了公孙兰,门口守着的老者才终于闪身进来,行礼道:“公子。” “如何了?”姜景初一看到他出现,心下顿时了然:“找到雾隐兽了吗?” “并未,”老者双手奉上一个钱袋:“只是今日阁中来了三个人,虽带斗笠面纱,可老朽听其声音,认出其中一人乃是苍澜宗弟子萧清明,且从他手中得到了二公子的钱袋,不过……那萧清明身边的一人,似乎对这雾隐兽有些了解,说这世上只有一只雾隐兽了。” 姜景初瘫在轮椅上,一阵干咳,“不惜花重金和任何代价,拉拢此人。还有那个萧清明,你多留意一下。” 在清宴阁里也能遇上萧清明,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是。”老者应道:“但是公子放心,我已经给他们都刻上了印记 。” “做得不错。” 老者又斟酌道:“那这夫人若是问起来清宴阁的状况……?” “别告诉她寻找雾隐兽的事情。”姜景初道:“其余的你只管正常答复即可。若她亲自去清宴阁,你就把雾隐兽的悬赏撤了,总之勿要让她发现。” 第51章 你不对劲 逛逛宫殿 短短几日内, 穹顶之战的擂台已经开始搭建,洛城的杀阵也在暗中有序地布置,同时陆陆续续有不少修士赶来洛城, 都被妥善安顿。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朝前推进, 萧清明和上官陵的效率极高, 相互配合之下, 原本琐碎而复杂的事情逐一化解,两人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忙了。 等萧清明再次去城主殿汇报相关事宜时, 杨羡鱼跟着他一同前去,终于第一次见到了洛城城主姜羿。 和她想象中差不多, 能统治整个洛城的人必然不是寻常人,虽然年逾四十, 甚至即将半百, 但这也正是一个男人最鼎盛的时候, 那种俯瞰天下的气势犹如惊涛海啸, 望之心生崇敬。 杨羡鱼听闻他的修为也已经达到了化神后期,虽然在这个阶段弥留已久, 不过这天下比他更强的, 怕是也找不出来几个人。 姜羿并未见过杨羡鱼,所以当他看到萧清明身边突然出现一名容姿出尘的女子,一时间倒是颇感新奇: “不知萧公子身边的这位姑娘是……?” 不等萧清明回答,杨羡鱼已经抢先一步答道: “我是他的道侣, 名为杨羡鱼。” “原来是杨姑娘, ”姜羿恍然,随即朗声笑道:“好一对神仙眷侣,果然般配。” 萧清明抬起眸子,瞥向他身侧的女子:“城主与公孙夫人也甚是情深, 晚辈倾佩。” 经他这么一提醒,杨羡鱼这才发现,原来姜羿身边还有一人。 她原以为对方只不过是侍女,便没有怎么在意,可如今一听,原来是这位城主的二夫人——公孙兰。 不看也罢,可一旦注意到此人,杨羡鱼便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把对方从自己的视线里抹去了,姜羿的气势固然不容忽视,可这公孙兰……虽然低调,但周身那种神秘叵测的气质,居然还要更压姜羿一头。 她不由多看了几眼对方,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那公孙兰也向她望了过来,凤眸深邃,像是一眼望不到底潭水,通常只有才会饱经世故之人,才有这种处事不惊,无波无澜的眼神。 不同于寻常妻妾,这位公孙兰竟然能够与姜羿一同处在这大殿上,而且看样子早就习以为常。难不成,姜羿平日里处理事务的时候,也都会带着她? 杨羡鱼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这几日在洛城里听来的八卦消息,据说这姜羿在没有成为洛城城主前,是有一位发妻的,后来才娶了第二位夫人,也就是公孙兰。 而至于上任城主为何会把城主之位给一个外姓之人,是因为膝下无子,而姜羿身为其得力部下,颇受其欣赏和信赖,于是在临终前把城主之位传给了他。 有趣的是,他娶公孙兰之时,恰巧就是上任城主过世,传位给他之时,只听闻当时灯笼骏马锣鼓响,名利美人双侧伴,一时间可谓是羡煞了旁人。 思及此,再看殿上的两人,杨羡鱼的眼里闪过一丝兴味和探究。 她留意到在萧清明说完刚刚那句话后,姜羿脸上有几分不自然,但又很快带过,开口道: “几位这么多天以来忙前忙后辛苦了,稍后孤让语儿带你们去城里好好逛逛,休息个几日。” “城主有心了。”上官陵沉声道:“不过在下还要回去静心准备穹顶之战,就不去逛了。世子带杨姑娘和萧师弟前去即可。” “好吧。”姜羿又道:“还请两位不要拒绝孤的美意。” 杨羡鱼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的拉拢之意,颔首微微一笑:“城主盛情,怎好辜负。只是,除却这洛城,我还想见识一下这座飞阁流丹,神工天巧的城主宫殿,不知城主是否介意……” 姜羿很快反应过来,摆了摆手:“是孤未竟主人之谊,招待不周了,杨姑娘想要参观,孤让语儿一同带你参观了便是。” “那就多谢城主了,不过我现在就想参观……”杨羡鱼眨眨眼睛。 “这……”姜羿顿时面露难色:“这可有些难办了,语儿现下并未回来。” “那么能否请您身边这位公孙夫人带我二人去呢?”杨羡鱼道。 闻言,姜羿似乎怔愣了一下,随即用余光瞥向身侧的公孙兰。 公孙兰落落行礼,体态轻盈,“妾身惶恐,但不愿姑娘失望而归,所以还请城主应允,让妾身带二位在这殿内转一转。” “好,”听她发话,姜羿立马答应得痛快:“那么此事就交给你了,务必让二位尽兴。” “是。”公孙兰声如黄鹂,单从外表看,杨羡鱼觉得她只有三十出头,但转念又想到那位姜景初公子,再算算年纪,她怕是也已经有四十多岁,更甚至,可能和姜羿的年龄差不多了。 可这女人丝毫不见老态,仍然窈窕貌美,风韵犹存,也不知是怎么保养的。 两人跟在公孙兰身后,走在宫殿里的长廊时,杨羡鱼看到并肩的萧清明蹙了一下眉头,极细微,而且稍纵即逝,可她仍然注意到了,传音入密: “怎么了?” 萧清明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她身上有异香,很淡。” 杨羡鱼想了想:“和你在黑袍人身上闻到的是一样的吗?” 萧清明轻轻点头。 杨羡鱼没有再说话,只是望着前方背影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狠戾与冰冷。 如果不出意外,那么凶手肯定和此人脱不了干系了。 她本以为来这城主殿的目的已经差不多达到了,也没有再探下去的必要,然而经过某个院落时,萧清明忽然脸色微变,且神情越来越严肃,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三人再一次经过一个院落,他终于薄唇动了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不对。” 杨羡鱼心神一动,忙拍了拍前方的公孙兰的肩膀,“公孙夫人……” 公孙兰转头,清冷的目光先是落在她搭在肩膀的手上,然后慢慢移动到她的脸上。 “杨姑娘怎么了?” 杨羡鱼指向旁边的院子,礼貌问道:“请问夫人,这是哪位贵人的居所?” 第52章 线索断了 嫌疑人都有谁 公孙兰扫了一眼旁边的院落, 目光凉如水:“是三夫人的院子。”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忽然问道:“怎么?杨姑娘要进去看看么?” 杨羡鱼面色不变,顺着她的话:“既然已经到了这里, 那么于情于理我们也应该拜访一下三夫人。” 公孙兰颔首, 伸手推开院门, 动作自然毫不停顿, 刹那间杨羡鱼还以为眼前的不是别人的院子,而是她的院子。 “杨姑娘请吧。” 杨羡鱼不着痕迹地与萧清明对视一眼, 走了进去。 入目是一座雅致精巧的小阁楼,楼前栽种着花花草草, 错落有致,而中间的凉亭里端坐着一名娇艳的女子, 我见犹怜, 垂首浅笑, 两手置于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正在轻柔地抚摸。 女子的身侧有不少仆从忙前忙后,悉心照料着她, 唯恐轻慢了半分, 不过几眼,就能看出来城主对他这位三夫人的盛宠。 注意到来人,院中的人纷纷跪下行礼:“二夫人。” 而女子看到杨羡鱼等人,也愣了一下, 随即起身, 欲要行礼。 公孙兰快步上前扶住她,柔声道:“妹妹有孕在身,不必多礼。” 话虽如此,但她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甚至显得有些冷漠。 或许是因为面对面站着,所以杨羡鱼很清楚地看到,在公孙兰扶住女子时,对方瑟缩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恐惧。 “不不不,礼还是要行的,”女子弯起嘴角扯了个笑容,却很僵硬:“姐姐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说完,依然坚持着向公孙兰欠身行了一礼,而公孙兰也并未再阻拦。 杨羡鱼看着眼前一幕,总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但起先她只觉得这不过是后院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各自争宠罢了,许是公孙兰比较有手段,所以连这位三夫人也怕她,更何况她还怀有身孕,于是难免不小心翼翼。 可直到一番寒暄之后,当她与萧清明在和这位三夫人说话时,对方忽然脸色发白,嘴唇也剧烈颤抖起来。 她额上一片细密的冷汗汗珠,身体蓦然摇晃了几下,像是风中蒲柳,脆弱不堪,而后终于支撑不住倒在桌子上,捂着腹部闷哼出声,叫嚷道:“肚子!我的肚子好疼!” 这状况突如其来,几人皆是一愣,杨羡鱼见她的下裙迅速洇染开一片红色,心中“咯噔”一下,扭头冲着仆从喊道:“快去请大夫!” 几名仆从也留意到异样,慌忙跑出院子,一刻也不敢停。 再回首,却见萧清明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搭在对方的腕上,说了句“失礼了”,于是便垂眸细细诊断起来。 是啊,她怎么给忘了,萧清明身为丹修,本身会些医术也没什么奇怪的,现成的大夫就在这里,或许可以解燃眉之急。 余光无意扫过公孙兰,那张冷艳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就连眼神也没有任何波动,这让杨羡鱼差点还以为,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随着三夫人的叫疼声越来越大,萧清明的神情也越来越凝重,他指尖一翻,从衣袖中拿出一小瓶不知何名的丹药,倒出几粒喂入三夫人口中,片刻,对方才有所缓和,只不过脸色依然惨白无比。 “谢……谢谢。”女子声如蚊蚋,朝萧清明道谢,她似乎也看到了裙上血迹,眸中瞬间盈满泪水,低低地啜泣。 与此同时,从门外匆匆赶过来几人,有两名提着药箱的大夫,以及神色惊惶的姜羿,和坐在轮椅上被推进来的姜景初。 “心儿!你没事吧!”姜羿急得焦头烂额,赶忙指示大夫上前查看,并安排人把三夫人送进房内,他看见院内站着公孙兰,眼神一凝,顷刻间沉了脸色:“你怎么在这里?!” 公孙兰撩起眼皮子:“妾身来看望妹妹,怎么,不行么?” “你——!” “两位还是先别争辩了,”杨羡鱼硬着头皮插话道:“三夫人的状况看着似乎并不是很好。” 她这么一提醒,姜羿方才作罢,恨恨地收回了目光,进入房内,急急忙忙问大夫道:“如何?” “回陛下,三夫人方才小产,孩子未能保住,本来事发突然,夫人向来身子骨弱,早先时候也小产多次,若是这次再处理不慎,可能连性命也要不保,得多亏有人喂夫人服下了护住心脉的丹药,这才救她一命……” 听到孩子没能保住,姜羿浑身一震,如遭雷劈,脸上难掩的悲恸,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用双手捂住脸,低声喃喃:“心儿,都是孤对不起你……” “爹,眼下应当查清楚,”姜景初低咳一声,开口道:“三夫人为何小产。” 听见他的话,姜羿猛地反应过来,直指公孙兰,眼神凌厉:“是你对不对!” 公孙兰面不改色:“许是有生人到来,惊到了妹妹,这才导致流产。而且,是杨姑娘要求妾身带她来这里的。” 杨羡鱼:? 这也能把锅甩到他们身上? 好在姜羿闻言看了他们一眼,似乎并不真信公孙兰的话,只是看着她咬紧后槽牙,眼中闪过滔天怒意,然而最终还是没有发作,一拂衣袖,冷冷地哼了一声:“若是让孤知道此事与你有关……” 公孙兰语气讥讽:“陛下还是先拿出证据再怀疑妾身吧。” 杨羡鱼走近一步,也有些愠怒了:“二夫人,不管三夫人小产与你是否有直接关系,在带我们来这件事上,你做得并不对。你既然明知三夫人有孕,那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答应我的请求。” 姜羿点点头,脸色阴沉如水,不过让杨羡鱼没想到的是,他并未再去责怪公孙兰,而是对她和萧清明道:“抱歉,让两位贵客遇到这种事情……景初,还不带着两位贵客去休息。” 姜景初应了一声。 “不必了,我们打算直接回去了。”萧清明道:“劳烦姜公子带一下路。” “也行,那孤改日派人向二位登门至谢。”他知道是萧清明救了三夫人一命。 姜景初道:“请二位随我来。” 回去的路上,杨羡鱼偷偷用传音入密对萧清明道:“起先我一直觉得这洛城城主和他夫人相处起来有些不对劲,现在我终于发现是哪里不对劲了。” “嗯?”萧清明从喉咙里逸出一个字。 “不过在我说之前,你先说说你那异香是怎么回事呗?” 闻言,萧清明这才慢吞吞开口:“我发现,整个洛城殿里都有这股异香,并不止公孙兰一个,更甚至,那位三夫人院里的香味更重。” 杨羡鱼蹙眉:“怎么会这样?” “如果单按香味判断,那位三夫人的嫌疑明显最重,可你我皆知,就刚刚来看,凶手应该不会是她。于是线索停在这里,却又断了。” “可……能够屠你家族的人,实力应该不弱吧,洛城殿里总共就那么几个人能够达到这条件。”杨羡鱼一一细数来:“城主姜羿,我们面前这位年纪轻轻,就已达到化神期的大公子姜景初,除此以外,还有谁?” 萧清明眸光闪烁:“话虽如此,可我当初怀疑过,会使用凌霄花制香的,或许是名女子。” 第53章 摆正心态 不知萧公子是哪里人 “女子……” 一袭荼白身影浮现在杨羡鱼的脑海里。 “你这么一说, 我能想到的就只有公孙兰了,”杨羡鱼迟疑道:“可她身上没有灵力波动,好像不是修行之人啊。” 萧清明摇了摇头:“修为是可以隐藏的, 正如魔族也能隐藏自身气息混在常人中, 只要不出手, 就没有人会发现异常。阿鱼, 很多事情远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看一个人, 千万不能只看他的表面。” 他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只是在简单阐述一个道理。 “而且凌霄此花, 除了制香以外,还可以入药, 性寒凉, 怀有身孕的女子若是食用多了, 则易导致小产。” 杨羡鱼若有所思, “说到这里,其实方才在三夫人的院子里时, 我发现她很怕公孙兰, 而小产一事,发生得虽然猝不及防,可又似乎在她的意料之中。在她感到不舒服时,连半句话也未提及自己的孩子, 换作一个正常的女子, 第一反应难道不该是求你救救她的孩子吗?而且在小产之后她的反应也很奇怪,就只是哭,没有任何抱怨……” 萧清明静静听她说完,沉吟道:“确实如此。” “还有那个姜羿也是, 外界传言他最宠爱二夫人公孙兰,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她,可刚刚三夫人流产,我分明在他脸上看到了对公孙兰的恨意。但虽恨,除了几句恐吓之语,却也没有额外的表示了,还急急忙忙把我们赶走,仿佛生怕被我们看出来什么。这种欲盖弥彰的掩饰,反倒让我觉得,他很忌惮公孙兰。” 萧清明思忖道:“莫非是她手上有姜羿的把柄?”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除了把柄,正如你所说的,也可能是她隐藏了自己的实力,而姜羿正是忌惮着她的实力。” 这么一顺,好像有些事情已经通了。 杨羡鱼还想接着再说些什么,可前方一直沉默的姜景初却忽然回头,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冲着萧清明道: “不知萧公子是哪里人?” “东郡。” “原来是东郡城,”姜景初缓缓点头,接着道:“母亲当年去过一趟,我犹记得她还带了些你们东郡的特色回来,味道甚是不错,哦,好像是叫麻花……” 杨羡鱼明面上没有反应,然而心中已然掀起惊涛骇浪,她下意识转头去看萧清明,果然发现他的脸色有了些许变化,眼底冷然一片。 “不知二夫人是什么时候去的东郡?” “我想想啊,”姜景初凝眉作沉思状,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好像是十四年前,那时我和萧公子你差不多大,这么算算,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十四年前……他七岁,萧家满门被屠。 那厢姜景初还在自顾自地感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然而杨羡鱼已经有些绷不住了。 她能明显感受到自萧清明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和压迫,漆黑的眸子都不再带有温度,像是湖中尘埃四起,又慢慢落到最深处,幽暗污浊,不复清明,藏了许多令人胆寒而战栗的东西在其中。 她不想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左手悄然探过去,想要握住萧清明袖子下的手,可直到摸到那只冰冷的手时,她才发现萧清明一直紧紧攥着,不曾松开,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中。 杨羡鱼心下暗叹一声,慢慢拢住他的手,一点一点掰开紧攥着的指节,与他十指紧扣。 她把自己的温暖渡过去,试图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告诉他,她就在他身边,他所有的痛苦,她都想要分担,而他,也毋须再强迫自己忍耐。 那只冰冷的手回握了握她,在让她放心,反倒让杨羡鱼觉得自己被安慰了。 胸口又开始闷窒了,杨羡鱼有这种感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萧清明总是善于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给她,所有的苦楚全部独自吞下。 就像是一只面对着他人威风凛凛的猛兽,受了伤也不说,伤口只在暗地里默默舔舐,而到了她面前,又会伪装乖巧的小兽,用柔软的毛发蹭蹭她的掌心,展现出自己最漂亮的模样,不舍得让她有半点担心。 可偏偏越是这样,杨羡鱼就越是心疼他。 萧清明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翻滚的情绪,出声问道:“不知大公子这腿疾是如何而来的?我是个丹修,对医术也有不少了解,如果知晓详细情况,或许能帮上公子一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景初的身形好像滞了一下,搭在木轮上的手猛然用力,抓紧轮子,引得青筋狰狞。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不必了,多谢萧公子美意。我这腿疾由来已久,寻遍天下名医,就连贵宗门的五长老也束手无策,怕是此生都无法医治好了。” 萧清明看着他,意味深长:“我和我师尊不太一样,大公子应该有了解过。” 闻言,姜景初的脸上有几分犹豫和心动,但片刻后还是拒绝了:“……我知道萧公子青出于蓝胜于蓝,但还是不必了。” “也罢。”萧清明道:“只要大公子自己摆正心态就好。” 姜景初:“……” 有一瞬间,他觉得萧清明在嘲讽他。他几乎要以为自己那见不得光的心思被萧清明看了出来。 摆正心态,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大好的似锦前程一夕被毁,得到的东西被全部剥夺,像萧清明这种前途一片光明的人能懂什么?早晚有一天,他要把所有看不起他的人踩在脚下,让他们也尝试尝试这残废的滋味,体会一下他这十几年来所经历的痛苦。 唯有这么想,姜景初充斥着无限恨意的心境才得以稍稍平复下来,故作无奈道:“不摆正也得摆正,这日子总要过下去。” “大公子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萧清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三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眼看就要走到殿门口,姜景初又道: “今日家宅内事,让萧公子和杨姑娘见笑话了。不过还希望两位不要外传……” “这是自然,”杨羡鱼皱起眉:“不过三夫人作为一个母亲,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这种事情光是听闻就已经觉得悲悯,又怎么会引人笑话。” 姜景初眼神闪了闪:“杨姑娘说得对,是我说错了。” “还有……请恕我直言,三夫人小产这事确实与我们无关。” 今天公孙兰那番话就好像在利用他们故意为小产之事找借口,实在是无法不令她怀疑,这女人从一开始带他们进院子就是故意的。 而且这找的借口随意无比,很像是在糊弄,偏偏还没有人能拿她怎么样。 “我知道,”姜景初道:“我们一定会查清楚此事,给姑娘一个满意的交代。” “这还差不多。”杨羡鱼道:“已经到殿门了,大公子就送到这里吧,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回去。” 姜景初颔首:“不日便是穹顶之战了,在下预祝两位旗开得胜。” “多谢,告辞。” 数日后。 群英荟萃,毕集于此,整座洛城车水马龙,熙来攘往。 而为了迎接四方来客,洛城百姓更是张灯结彩,笙歌鼎沸,一眼望过去,整个场面纷繁盛大,是杨羡鱼前所未见的热闹。 她差点没忍住,就想拉萧清明一起去街上耍,可无奈今天是穹顶之战的第一天,所有参与者必须要到场,并且以守擂的方式经过其他人三轮挑战,只有能成功坚持过三轮鏖战的人,才能进入下一阶段比赛。 期间虽能使用法器符箓,却无法服用丹药。本质上来说丹修略有不公,不过丹修基本上也不在意菁英榜的排名,因为他们自有属于自己的炼丹比赛。 只有萧清明是个例外,他是唯一一个参加穹顶之战的丹修。 第54章 上官陵vs杨羡鱼 “哟,上官兄,好巧…… 穹顶之战的擂台是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 层层坐席自下而上围住擂台,形成漏斗状,最前排坐着姜羿和徐千云等修仙界德高望重之人, 作为裁决者, 坐在前排便于更公正地评判结果, 也为防在过程中万一发生什么意外, 能够及时应对。 能够上菁英榜的都是修仙界的青年才俊,榜单三年一更换, 上榜者一百人整,年龄段在十五岁以上, 三十岁以下,可以说聚集了当世最优秀之人, 也是最有望成仙之人。 杨羡鱼去找萧清明的时候, 他正在擂台边缘没什么人的地方和薛汐汐说话, 看样子是在商量事情, 见她走过来,忽然闭口, 而薛汐汐朝萧清明欠了欠身, 垂首道:“是,汐儿知道了。 说完匆忙离开,连招呼也没有来得及和杨羡鱼打。 杨羡鱼从未在薛汐汐脸上看到过那么严肃的神情,就好像他一下子变了个人。 她心下奇怪, 踱步过去问萧清明道:“怎么了?” “没什么, 让他去办些事情。”萧清明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端倪:“阿鱼准备好了么?” 一般萧清明不想说的事情,杨羡鱼也不会接着追问,点头应道:“你说穹顶之战?这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她压根就没把什么人放在眼里过, 除了萧清明。 “我可不建议阿鱼你轻敌。”萧清明凝眉,表情严肃:“这一次的穹顶之战,不仅有上官陵、姜景语这样的佼佼者在,而且就连渡尘法师也会参加。” 他在后者身上加重了语气,“他虽是佛修,修习的功法也与我们不同,但是实力不容小觑。” “哦?穹顶之战还从来没有过佛修参加呢,”杨羡鱼被他提起了兴趣,双眼放光,摩拳擦掌道:“我好想现在就和他打一场试试。” 萧清明见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你们总会遇到的,但是届时千万不要轻敌。” 他一再强调叮嘱,杨羡鱼才稍稍正经了几分,摆摆手:“我知道啦。” 随着场上的人逐渐到齐,姜羿走入擂台上,开始宣布规则。 杨羡鱼和萧清明在第二排随意找了两个坐席,并肩坐下,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上场?” 萧清明看了她一眼:“我还没有想好,这场上有近万人,而参与的规则是一人守擂其他三人挑战,如果守擂失败,则由击败他的那个人做下一位擂主,继续守擂,三次成功就能晋级,失败者则继续挑战他人,唯有守擂和挑战都失败了,才会被彻底淘汰,中间过程漫长,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结束。” 杨羡鱼点点头,双手托腮,肘部撑在腿上,歪头看他:“要不咱们先上场吧,早点结束也好去城里逛逛。” 萧清明略一思忖:“也可。” 他们并不像其他修士,需要全程看下来,好了解自己会面对哪些强劲的对手,以及其弱点。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极度的自负,源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但也是他们这个年纪该有的轻狂率性,无所畏惧。 “现在孤宣布,穹顶之战正式开始。”随着姜羿浑厚的声音坠地,场上骤然沸腾起来。 “我先来吧。”杨羡鱼起身,掸了掸裙摆,而与她同时站起来的,还有一人,是上官陵。 杨羡鱼遥遥望着和自己相隔甚远的上官陵,挑了挑眉,抬手致意:“哟,上官兄,好巧。” 上官陵不矜不伐朝她拱手:“杨姑娘。” 杨羡鱼扭头,对身边的萧清明低声道:“你说我这一上来就把他给干趴下了,是不是对他名声不太好?” 萧清明以拳抵唇,嘴角微微扬起:“好像是的。怎么办,阿鱼要让他吗?” “怎么可能?!”杨羡鱼道:“正如你我,关系再好,也要分个胜负出来。” 萧清明顺着她的话点点头,忍俊不禁:“好像是这样。” 杨羡鱼瞥了他一眼:“届时我俩对战,你也也不可以让我哦。” “好好,”萧清明眉眼含笑:“快点去吧。” 杨羡鱼飞身稳稳落在擂台中央,衣袂猎猎,眼前掠来一抹纤尘不染的白色,与她面面相觑。 两人躬身相互行礼,上官陵道:“就由杨姑娘做擂主吧。”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杨羡鱼朱唇扬起,明媚一笑,纤长而白皙的五指张开,自掌心汇聚起一股淡青色灵力。 她的长相有种极富攻击性的美感,加上红衣耀眼夺目,就像是灼热的火焰,然而手中灵力却散发出阵阵森冷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之所以能有这种反差感,只因为她长期在古战场修炼,久而久之,就连灵力里也带着杀戮与死亡的压迫感,两者杂糅,汇聚一体,竟意外地有些贴合杨羡鱼。 她就像是生来的王者,而王者成王,脚下必然要踩着由累累白骨堆积成的阶梯,方能一步一步走向王座。 上官陵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身后负剑,食指与中指合并竖起,捏了个剑诀,只闻“铮”地一声,寒芒如雪,长剑出鞘,悬在半空中,剑锋直指杨羡鱼。 望着空中的长剑,杨羡鱼眸中闪过一道惊艳,那是上官陵的本命法器,是他用自己的心头血亲自锻造的,据说还有个特有品味的名字,不过她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了,只觉得这柄剑别的不说,单从外表看还挺漂亮,就像上官陵那身白衣,不染纤尘,干净利落。 “杨姑娘,得罪了。” 话音落地,那柄长剑骤然分化成万千剑雨,如漫天流星般直直朝她射过来,破风声尖锐,堪比凤鸣。 罡风四起时,杨羡鱼红裙微摆,轻盈如燕,一一闪避过那些剑雨,同时抬手在身侧划出弧度,掌心里磅礴的灵力化作绕指柔,分裂成条条丝线,与上官陵的剑错身而过,猛然袭向他。 两道身影同时疾速后退,闪躲过对方的招式,又星奔川骛地向前,再次攻击对方。 上官陵的剑式千变万化,然而实际上都是由最基础的剑式演变而来,正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诸多变化,离不开本源。 身为剑修,他的剑式其实已经已经臻至化境,只是欠缺更深厚的灵力,不过他还年轻,假以时日,必定会达到一种更高的境界。 再看杨羡鱼,长发随窈窕身姿而动,凤目微垂,敛住眸中凌厉精光,行动之间容姿华美,恍若仙人,看得座上众人目不转睛,一时间甚至忘了呼吸,只顾得注视那道惊鸿之影。 不过这种情况只持续了几个转身闪避,下个瞬间,所有人就看着那道身影蹁跹不再,而是直直地冲了上前,五指握拳,带着暴烈的灵力一拳打向上官陵的正脸。 第55章 惜败 这不是一双适合杀人的手 面对这直白粗暴, 堪比体修用尽全身力气打出的一拳,上官陵先是怔愣了一下,似乎还从来没有见过有哪名女修会用这种方式怼脸揍人, 随后急忙抬剑, 以剑身抵住杨羡鱼的拳。 杨羡鱼的灵力极其强悍, 就连他本命剑坚韧的剑身都被打弯了, 形成一个如钩弧度。 这也就算了,上官陵一低头, 就看见另一只张开成爪的手,裹挟青色灵力, 绕过剑下方朝他脖颈抓过来,又快又狠, 不过好在是冲着脖颈, 而不是其他地方。 上官陵心下大惊, 脑袋向后仰, 才堪堪躲过杨羡鱼的手,同时以手推剑, 震开了杨羡鱼, 迅速后退。 “杨姑娘好身法,”上官陵抿唇,手心沁出冷汗,心中也是一阵后怕。刚刚杨羡鱼可是毫不犹豫就冲他的脸揍过去了, 还有掐他脖子也是, 如果稍不留神,他现在怕是已经输了。 “过奖,你的剑使得也很好。”杨羡鱼站在原地,周身灵力不减, 反而越战越强。 杨羡鱼的近身攻击太过强悍,自己须得隔开一段距离,亦或者…… 上官陵眼底闪过一丝精光,纵剑再次攻向杨羡鱼,依旧是万千剑雨袭来,只不过这次他同时足尖点地,手中握剑,随着剑雨一同刺向杨羡鱼—— 同样的攻击,再用出来可就没有意思了。杨羡鱼不以为然,将眼前的剑雨尽数化解,正要迎面直刚上官陵,可是未曾注意到,在她背后,有一柄长剑悄然接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向她的心口处。 这一幕看得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握紧拳,一同紧张起来,就连萧清明也微微蹙起眉头。 上官陵的意图终于在此时暴露,他想要以猛烈的攻势吸引杨羡鱼的注意,然后从她背后发起攻击。 电光火石间,兵戈相击的清脆之音响起,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上官陵的剑却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然后弹开,飞出几十米远才插入擂台的地中,戳开了一条长长的裂缝。 再看两人,原本还在正面迎敌的杨羡鱼不知何时已经侧过了身体,同时三千青丝散开,拂过那张绝美却遍布杀气的脸庞,单手擒住上官陵握剑的手,猛地用力捏紧,只听“咔咔”几声,伴随着随着清脆的骨骼响,上官陵脸色一白,浮现出痛苦之色,握剑的手软绵绵松开,长剑应声落地。 与此同时,杨羡鱼抬起另一只手,五指并拢,化为手刀,指尖笔直地射向他的咽喉,这一切只发生在刹那间,根本来不及躲避。 上官陵闭上了眼睛,心底一片绝望。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痛感袭来,他缓缓睁开双眼,那只纤长似玉的手就停在他喉前不到一寸,却并未再往前分毫。 恍惚间,上官陵竟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这不是一双适合杀人的手,相比起杀人,这双手似乎更适合抚琴,提笔勾勒丹青,亦或者焚香烹茶,而不像现在,如果让这只手染上了鲜血,就仿佛是玷/污它一般。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道激动的喊叫声:“是簪子!” 上官陵骤然回神,抬眸,杨羡鱼好整以暇地盯着他,依旧言笑晏晏,色若春晓,敛了周身凛然杀气。 众人凝神盯住整个擂台,有心细者这才发现,在地面上有许多的碎片,折射了阳光,熠熠发光,再看仔细些,是玉簪断了之后掉落的各个部分。 再结合此时的场面,这才有人反应过来,原来刚刚杨羡鱼是从发中抽出了自己的簪子,反身击落了上官陵的剑,并且紧随其后用手钳制住他,一击直指要害。 只是因为她的动作太快了,根本就看不清,所以才会造成众人尚在目不暇接,而杨羡鱼已经获胜的情况发生。 “是我……输了,”上官陵从喉咙深处艰难地发出声音。 杨羡鱼注意到他的脸上没有任何不甘,而是一片平静,带着些许坚毅。 “但我迟早有一天,会胜过你,胜过你们……” 杨羡鱼微笑着收回的手,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让他看清自己手臂上的衣袖,那里其实已经破了一个长长的口子,但好在没有伤及肌肤。 “你已经很优秀了。” 杨羡鱼从裂开的袖子上撕扯下一截充作缎带,朱唇微启,抿住缎带边缘,两只手挽起散落的青丝,在脑后高高束起,而后用缎带在青丝上缠绕几道,系紧。 墨发与红色的缎带交织,随风扬起。 “但是给上官兄你一个不成熟的建议,”杨羡鱼竖起一根手指,笑吟吟道。 “……请说。” “比起日复一日地在苍澜山上对着虚无练习,不如踏出山门,去斩杀一千个人,好像会令你的剑术提升得更快些。” 上官陵一怔。 “没有见过血的剑,不过是腰间装饰品罢了。” 她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上官陵落在地上的剑,干脆利落地转身。 上官陵忍不住随着她的步伐上前几步:“可是我也曾……” “也曾什么?” 杨羡鱼头也不回:“也曾杀过作恶妖兽,斩过行凶魔族?那你为什么至今还打不过我?是你的天赋不如我吗?嗯?” 上官陵身形一顿,停下来,神情复杂地望向她的背影。 “你要杀的人,不应该只局限于你的实力范围之内。那样是很安全,可也正是因为安全,把你困在方寸之间,丝毫看不见方寸之外的危险。” 顿了顿,又道:“安逸是会毁了一个人的。” 良久,上官陵垂下眸子,捡起地上的剑,再没有说话,默默朝她拱手,离开了擂台。 座席上有一人喝彩,随即如浪潮般席卷所有人,落得一片人声鼎沸。 喧嚣之中杨羡鱼抬起头,准确无误地找到萧清明所在的位置,冲他眨眨眼,笑了起来。 萧清明定定地望向她,看她就像个孩子一样朝自己炫耀所得的胜果,唇边弧度清浅。 “可还有人要挑战我?” 原以为击败了上官陵,其他人就会知难而退,哪料座席上又有一个人站起来,朝她道:“我来!” 第56章 美人委屈 你就那么喜欢小的? 一道削瘦的身影落在擂台上, 看那张小脸绝对不超过十八岁。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杨羡鱼啧啧称奇:“小弟弟,你今年多大?” “我, 我有十七岁了。”少年挠挠头, 犹显稚嫩的脸上晕开一抹红, 不敢和杨羡鱼对视, 不过说出来的话倒是大胆:“能和杨姐姐战一场,哪怕最后菁英榜上籍籍无名, 我这趟也算是来值了。” 杨羡鱼心中好笑,又道:“你是修什么的?” “我主修符箓, 是个符修,”少年鼓起勇气问道:“不知道杨姐姐是……?” 杨羡鱼摇头:“我没有主修的方向, 也从不限制自己, 无论修什么, 只要能杀人便可。” 闻言, 少年睁大双眸,眼里放光, 流露出崇拜来:“没有主修的方向, 却能达到这种修为,好厉害!” 他的仰慕之情溢于言表,还带着某些不可言说的小心思,漆黑的眸子纯粹清澈, 宛若熠熠发光的星辰, 眼底只倒映出她一个人。 杨羡鱼看着看着,不知为何,品出了点熟悉的感觉来。 好像曾经也有这么个少年,一直用这种眼神注视着她, 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满心满眼都只有她一个人,把她视为自己神明。 可为什么……现在不在了呢? 她没有再接着往下多想,觉得这一切应该只是幻觉罢了。甩了甩脑袋,气沉丹田,重新汇聚灵力于双手,对少年道: “不耽误时间了,来吧。” 少年闻言,正了脸色,袖中滑落出一支玉管雕花毛笔,捏在手中,同时从储物的灵器中取出一叠厚厚黄纸,夹在五指间。 “请杨姐姐赐教!” 少年不过才结丹,论修为,和杨羡鱼相差了好大一截,但能有勇气来挑战她,也值得赞扬。 杨羡鱼有意陪他多玩玩,况且还从来没遇到过符修,于是就没怎么用灵力主动出击,大都在防御少年的进攻。 对于符修来说,修炼时难的并不是如何提高修为,而是如何绘符,要求绘符速度快,并且绝不能出错。可越高级的符箓,势必难绘,单是上面的咒文就斗折蛇形,七扭八拐,令人头大,一眼都看不清楚,更遑论一笔画完。 少年的速度已经算快了,绘完之后注入灵力迅速抛向她,每张符的威力都不尽相同,有的会化为牢笼将她困住,有的则是在距离她很近的时候就会产生灵力爆炸,而且数量又多,防不胜防。 可饶是如此,也有不少画错的,且杨羡鱼很难在其中看到高级的符箓,大都是不痛不痒的中低级符箓,上面的咒文也不复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少年逐渐开始灵力不支,衣襟里汗水涔涔,他手中废掉的符箓也不断变多,零零散散堆积在脚边。 杨羡鱼看着他,蓦地就想到了萧清明。 尤其是他低眉垂眸,细细帮她绘制手上清宴阁“印记”的时候,认真的眼神和手上行云流水的动作格外撩人,就好像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会的,而他在做任何一件事的时候,从来都是全神贯注,一丝不苟,未曾有过倦色。 突如其来的心猿意马,让杨羡鱼走神了片刻,但因为在古战场的训练,她的身体躲避危机早就成了一种本能,于是直到最后,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少年的符箓根本没有伤到她分毫。 不知想到了什么,杨羡鱼双眼一弯,终于不再只是闪躲,而是雷厉风行地出手,扬起霸道的青色灵力。 甫一接触到空中的符箓,灵力便化作火焰,点燃了所有符箓,不出片刻,就把少年的符箓烧了个精光。 少年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幕。他原以为拼尽全力,怎么也能牵制杨羡鱼多一会儿,谁曾想原来她根本就没展现出自己的真正实力。 他顿时一脸沮丧,也不画符了,“原来杨姐姐只是在耍我玩儿。” 杨羡鱼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说罢,又微微垂首,凑近他的耳边,低低说了些什么。 她靠得太近,少年的脸腾地红了,片刻,慌忙点点头,握笔又画了几张符,递给她。 “谢啦。” 杨羡鱼笑眯眯把那几张符揣进怀里。两人的小动作隐秘又迅速,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 少年收起毛笔,向她躬身拱手:“是我输了。” 末了又道:“我,我的名字是霍云,希望杨姐姐能记住我……” “霍云,”杨羡鱼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颔首应道:“我记住了。” 霍云听她叫自己的名字,小脸再度涨红了,红霞一直从脸颊爬到耳朵根,糯糯道:“我以后能去拜访杨姐姐吗?” 杨羡鱼还没有回答,就听见一道冷冽清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仅她,就连少年也听到了—— “不可以。” 霍云被这道传音入密一惊,转头四下张望,慌乱问道:“杨姐姐,你听到了吗?” 杨羡鱼轻笑一声,余光扫了一眼萧清明所在的方向,对少年道:“听到了,这是有人在警告我俩呢,抱歉了啊小云,姐姐家里有位妒夫,实在是没办法答应你的请求了,咱们有缘再见吧。” 霍云的眼神黯淡下来,委委屈屈道:“好吧。” 自霍云之后,再没有人敢来挑战杨羡鱼,若无人挑战,则视为第三场也取得了胜利,直接晋级至下一场。 杨羡鱼刚回到座席上,就看到萧清明递过来一方手帕,再往上,是他俊美而淡漠的容颜,不带任何笑意。 她不明所以,就没去接帕子,而是问道:“干嘛给我这个?” 萧清明动了动唇,皓齿开合,吐出几个字:“你的左手,碰过上官陵。” 杨羡鱼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她抓过上官陵握剑的手。 见她不动,萧清明忽然强势地拉过她的手,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低下头替她细致地擦起来。 虽然拉她手的动作颇有点强硬,可擦拭时却又温柔下来,就像是捧着一件罕世珍宝,根本不舍得用力。 杨羡鱼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以及低头时他微微翕动的长睫。精致的五官上隐有一丝愠怒和郁闷,并不容易察觉,但到底是在萧清明身边待了一段时间,所以杨羡鱼还是意会了。 她低咳一声,掩饰声音里的笑意:“怎么,吃醋啦?” 萧清明没有说话,还在擦拭她的手。 “好啦好啦,已经够干净了,”杨羡鱼从他的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再这么擦下去手可就要被你擦破皮了。” 萧清明闻言,这才收了帕子,但依然没有和杨羡鱼说话。他转过脸,直直地望着擂台,只留给杨羡鱼一个棱角分明的侧颜。 “萧公子?”杨羡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放软了声音:“这手不是已经擦干净了吗?你就看看我呗?” 萧清明这才瞥她一眼,语气幽幽:“你就那么喜欢小的?” “嗯?什么小的?”杨羡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不止上官陵,还有个霍云,顿时忍俊不禁:“哦,你是说小云啊?” “小云这称呼很亲昵啊。”语气陡然冷下来几分,连带着那双漂亮的黑眸也有几分阴沉。 杨羡鱼笑意未变,故意道:“他还是个孩子,你跟孩子计较什么。” 萧清明咬了咬牙,沉声一字一句道:“他,今,年,十,七,了。” 说完,眼神里闪过些许委屈:“只有我一个还不够吗?” 杨羡鱼简直快要压不住嘴角的笑意,但是又架不住美人委屈,忙出声哄道:“够了够了,有你一个就够了。” 说着,不动声色地抚上了萧清明的后背:“不过呢,我今日发现霍云那小子喊我姐姐还蛮好听的……” 她笑吟吟地望向萧清明,那意思不言而喻。 “要不你也喊一声来听听?” 萧清明眼神闪了闪:“不要。” 第57章 姐姐 老丢人了 杨羡鱼:“啧, 小云喊我那声音……” 她话未说完,就听到身侧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姐姐。” 杨羡鱼缓缓睁大双眸,迸发出炽热的光芒, “你刚刚喊我什么?” 萧清明挪开视线, 耳尖晕染上一抹淡粉:“没什么。” 杨羡鱼冷哼一声:“你现在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了是吧?” 她的脸上闪过得意:“先前在擂台上, 我可是跟霍云借了几张符箓, 是专门用来让人听话的,无论四肢还是语言, 都会根据我的想法来,刚刚趁你不注意的时候, 我已经把那几张符贴在了你的后背上,来, 现在叫声''姐姐''听听。” 萧清明静静地盯着她, 深邃的眸子里是浓到化不开的墨色, 仿佛要把她拉扯进去, 沉溺在其中,无端端引得杨羡鱼心跳加速。 过了许久, 她才听到一声略微低沉的“姐姐”, 然而嗓音却又带着说不上来的诱/惑感。 杨羡鱼犹在回味,却见萧清明抬手,一把将背后的符箓扯了下来。 杨羡鱼愕然:“我没让你动啊!” 她还想着让萧清明多叫她几声“姐姐”来呢。 萧清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这符箓太低级了, 对我不起作用。” 杨羡鱼怔愣了一下, “那刚才……” 她反应过来,霎时老脸一红。 操,刚刚是萧清明在有意满足她的愿望啊。 不,那已经不能用愿望来形容了, 纯粹就是想逗弄一下萧清明,好满足自己暗地里那些不干净的小心思,为此甚至还特意用上了符箓。 杨羡鱼感觉自己脸都丢尽了,尴尬道:“那个,我刚刚……” “我和那位小云,谁喊得比较好听?” 他一本正经地问出这句话,令杨羡鱼傻眼了。 然而萧清明还不死心,远山似的长眉微挑:“嗯?” 杨羡鱼彻底投降于他的美色,吼了一嗓子:“你!!!” 引得周围众人纷纷看过来,不明所以,还以为他们两人在吵架。 闹了这么一出,擂台上早就又登上了几个人,不过实力都不如刚刚的杨羡鱼,所以比试起来也没那么迅速,愣是拖了好久,把她看得连连打哈欠。 杨羡鱼瞟了眼仍在认真观战的萧清明:“你什么时候上去啊?” “还要再等会。” 他说了等会,也确实没等太久。杨羡鱼只见一个身着朴素袈裟,眉目间邪气四溢的人登上了擂台,双手合十,向场上的擂主慢慢行了一礼,不是渡尘还能有谁。 杨羡鱼一个激灵坐直了,问道:“你在等他?” 萧清明微微颔首:“不过我并不是要挑战他。” “那是?” 萧清明不紧不慢道:“你就不好奇吗?佛修是怎么战斗的。” 杨羡鱼若有所思:“所以,你是想让我仔细看一看?” “是,而且还不仅如此。”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萧清明闭口不再多言。 杨羡鱼于是也正了神色,凝望擂台中央的渡尘。 “这位施主,您先请。” 渡尘对面站着的,是一个刚上场的粗犷男子,估摸着得有二十八九,没有经历过前两轮的毒打,状态算是处在巅峰,言语间也夹杂着自傲:“这还有什么先不先请的?你直接出手就是。” 渡尘低低一笑,俊朗的脸庞上那一点白毫相殷红夺目,眼睫耷拉下来,半敛当中情绪,更像传说中低眉敛目,慈祥含笑的佛了,只是相比起来,却又萦绕着说不上来的诡谲。 “阿弥陀佛,”空灵的声音回荡在每个角落:“还是施主先请吧,若贫僧直接出手,施主在这穹顶之战中,怕是再无出手的机会了。” “你好大的口气!”男子闻言恼羞成怒,“你是在看不起我吗?行,我先就我先,我到要看看,你这小小佛修能有多厉害!” 语毕,直接如离弦的箭般弹射出去,在半路跃起,双手握拳,狠狠砸向下方的渡尘。 看他这样子,是个体修没跑了,大概是被渡尘激怒得有点狠,一上来灵力就排山倒海,石破天惊,丝毫没有保留,像泰山一样重重压下来。 渡尘面色不变,合十的双手迅速结印,口中默念经文,向前一推—— 令人震撼的是,他周身有金光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而仅凭那双手,居然轻轻松松就抵挡住了男子的进攻。 男子更加怒火中烧,竭力向下压,可抵住他的那双手却纹丝不动。 与此同时,晦涩难懂的经文传入耳朵,逼得男子恍惚了一下。再看向渡尘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好似一个偌大的漩涡,把他吸了进去。 男子深深陷入他的眼眸里,手上动作渐渐停下来,灵力也不断退却,脸上神情变得呆滞而木然。 围观的众人一片哗然,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对决,对佛修的敬畏和好奇又上升了一个层次,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 杨羡鱼也有点好奇,想着萧清明可能知道点什么,于是道:“他这是什么招式?” 萧清明摇头:“这不是招式,而是佛修独有的八苦幻境。人有五感,形,声,闻,味,触,而其中形与声,分别对应目与耳,单缺一倒也不是不可忍,可一旦二者皆缺失,那么人就会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渡尘以诵经声入耳,双目捕捉视线,从而控制人心,让他人陷入幻境之中。” 说完,略带怜悯地看了一眼男人。 杨羡鱼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发现原本还浑噩的男人一下子面露惊恐,如筛糠般抖起来,渡尘抻开虎口,捏住男人的天灵盖,“咔嚓”一声脆响,男人连一丝叫喊也没有,整颗头颅诡异地扭向一边,直接毙命。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时才明白渡尘口中“再无出手的机会”原来真的是字面含义,死了当然就不会出手的机会了,而且这句话没有任何大放厥词的含义在里面,因为渡尘的修为确实已经达到了一种相当恐怖的境界。 杨羡鱼眉宇紧皱:“他怎么敢在擂台上杀人?” 虽然说并没有明文规定擂台上不许杀人,但各参与者比试从来不会同下杀手,一是因为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二是场上耳目太多,难保不会被人告诉死者的家人,从而引来背后势力追杀。 结果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就在今天被破坏了。 第58章 以杀止杀 阿鱼在害怕我吗? 当众杀人, 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何况出手的还是个佛修,渡尘此举, 打碎了众人心中对于佛修的一贯印象, 不知道的还以为遇到了个杀神。 杨羡鱼面色沉沉, 紧盯着杀完人之后一脸平静的渡尘, 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会对无辜之人痛下杀手?这渡尘真的是佛修吗?” 萧清明从始至终没有半点惊讶, 就好像早已经料到了一切:“是佛修不假,但他修的道是修罗道。修罗道者虽怀善念, 并非真正的善类,如果说普通佛修以春风化雨的方式渡己渡世, 那么渡尘则恰好相反, 以杀戮止杀戮, 斩尽世间一切恶念。” 杨羡鱼的眉头皱得更狠了:“我不敢苟同。以杀止杀, 产生的嗔恨难道不会更多吗?”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萧清明,他忽然轻笑一声, 语带嘲讽:“这有何难, 但凡产生嗔恨之人,全部杀光不就好了?” 他言语中的漠然听得杨羡鱼心惊,她忍不住道:“……人能杀完,可人心是杀不完的。” 萧清明撩起眼皮, 幽黑的眸子望过来, 眼神里的彻骨森冷令人心悸,眉宇间也缠绕着说不上来的阴郁,仿若沉沉雾霭压在杨羡鱼心头,她不由感到一阵闷窒。 他反问:“杀不完吗?” 风轻云淡的四个字, 杨羡鱼竟从中听出了一丝嗜血和残忍,有寒气从脊椎骨不断向上攀升,遍布四肢百骸,最终惊出一身冷汗。 再看萧清明时,她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这种陌生令她恐惧。 那轻视人命的态度,好似众生不过是脚下的蝼蚁,贱如草芥,生杀予夺,他信手拈来。 萧清明似乎留意到了她的情绪,长睫敛去眼底的情绪,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笑意:“阿鱼在害怕我吗?” 杨羡鱼不知作何反应,良久,才神色复杂道:“……我不知道。” 萧清明缓缓开口:“渡尘,是我从梵若山里带出来的。” 说话间,他那双黑眸直逼杨羡鱼的眼睛,丝毫不容她挪开视线。 什么意思?他明知道渡尘会杀人,却还是把他带出来了? 杨羡鱼的的思绪乱作一团,只听他又道: “金刚怒目,所以降服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1) 阿鱼,不是所有的佛,都不杀生的。悲天悯人,步步隐忍的善,只会换来他人的变本加厉,失去了惩戒与威严,那份善意就会变得软弱无能,甚至无法保护重要之人。 所以有时候,不杀是一种慈悲,可杀生亦是一种慈悲,尤其是斩杀那些怀恶之人,只是杀生之后,必以此身入地狱,甘受孽果折磨,而后才能悟透成佛。渡尘走的,便是这样一条路,他先得知道什么是死,才能知道什么是生。” “可……”杨羡鱼指着擂台上死去的男子:“他作过恶吗?他只是个无辜之人而已。” 萧清明瞥了一眼男子的尸体,轻蔑之色浮于面上,唇边逸出冷笑:“无辜?阿鱼凭何断定他无辜?穆凡,年二十八,曾引诱过同门师妹,致其珠胎暗结,同时强/暴其他女修七人有余,其师妹知晓后服毒自尽,一尸两命。” 不仅如此,当年在洛城把阿鱼逼至绝境的人里,也有他。 萧清明歪了歪头,笑容忽然变得有些残忍:“阿鱼自诩匡扶正义,挽救众生于水火,可如果是这种人,阿鱼还要救吗?他的修为并不低,假以时日,说不定或有成仙的可能。” “……” 杨羡鱼的脸色隐隐泛白,并不好看,她深深闭上眼,捏了捏眉心,一瞬间疲惫许多。 萧清明静静地看着她面色变化,似乎还在恍惚中没有回过神,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猛然间接受了许多与自己所走的道相悖的存在,肯定无法接受。 他的指尖动了动,想要抚上杨羡鱼紧拧的眉头,可终究还是忍住了,强迫自己转过头,面向擂台,装作漫不经心,毫不在乎的样子,说道:“看来已经没有人去挑战渡尘法师了。” 自杀了人之后,渡尘在擂台守了两轮,都无人再来,大概率是因为没有人敢冒着生命危险和他比一场,再加上死去的男子生前很是诡异,导致许多人对传闻中的八苦幻境感到毛骨悚然,也不想触这个霉头。 于是渡尘轻松晋级至下一轮。而他下去后,萧清明最后看了一眼杨羡鱼,纵身落在擂台上。 萧清明的出场使许多人眼前一亮,个个抻着脖想往前凑,看看这修仙界如今最出名的新秀究竟实力如何。结果等了半天,也没有一个人上去,都等着别人先上去试一把,好为自己探探路,摸摸水深水浅。 渡尘也就算了,萧清明的修为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都不想和他硬碰硬,因为如果输了,那就如同损失了主动挑战的机会,只能等自己做擂主,守住他人三轮进攻。 再说了,只要能够成功晋级,大家总会在顶峰相遇,又何必一开始就上赶着和萧清明斗,十分不值当。 于是所有人都秉持着这么个想法,面面相觑,直到最后也没人敢做第一人。 规定的时限到了,萧清明未遇敌手,直接晋级。 只守两轮就通过比试的已经算是众人里的佼佼者了,而随后冒出来的渡尘,只消一轮就通过,更是惊得众人连连称奇,目露羡慕,结果一山更比一山高,现在出现的萧清明,光是往那里一站,就令众人望而却步。 有人哀呼压根还没开始呢就结束了,旁边人插科打诨,调笑让他上去,他又立马闭口不语了。 萧清明重新走上座席,对杨羡鱼伸出一只手:“已经结束了,我陪你去城里逛逛。” 杨羡鱼因为刚刚的事情没什么心情,但又有话想要对萧清明说,眼下这里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于是点点头,把手放在他的手里:“走吧。” 说完,也不再看接下来的比试,两人一起离开,走在洛城的长街上。 第59章 小黑球 一个计划 一路上, 谁也没有说话,沉默着走了许久,等杨羡鱼注意到的时候, 两人已经走到了洛城城郊, 身处一片密林之中, 抬头是如血的残阳, 沉沦在地平线上。 萧清明直视眼前的密林,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兜兜转转, 还是又回到了这里。” 杨羡鱼捕捉到他话里“又”这个字眼,“你曾经来过这里?” 萧清明不置可否, 冷清的声音里有一种寂寥之感:“是。” 这片林子于他而言,太过熟悉了, 熟悉到他在魔界时, 所有梦境的尾声都会以这里作为结点。 这里发生的事, 见到的每个人, 无论再过去多少年,他都不会忘记。 杨羡鱼斟酌片刻, 重新提起自己在意的问题:“这一路上我想了很久, 或许你是对的,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为不善乎幽间之中者,鬼得而诛之。穆凡犯下累累罪行, 确实该死, 但我希望你不要像渡尘一样,在万人面前杀人,成为众矢之的。” 顿了顿,她又道:“他人我不管, 唯独你,我不希望你有任何意外。我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光明坦荡地活在这世上,这是我的私心。” 萧清明直愣愣地望向她,脸上错愕难掩,动了动唇,硬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原以为今日说的话会把她推远,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没想到竟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一个关心他,以他为先的答案。 就像当年,她说“天下之事虽重要,但我可以稍稍把你的事提前些”,那些尘封了许久,只要一回忆起来就会痛彻心扉的记忆,蓦然排山倒海涌出来,填满他的心脏,眼眶滚烫又酸涩。 和当年一样,他的神明注意到了人海里的他,并且微笑着朝他走过来,离开了神坛,也拨开了众生,虽然步履缓慢,虽然让他等了很久很久,可她在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于是他成为她唯一的私欲。 当神明不再视众生平等,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私欲,那么她就不再是一个神明,而是一个鲜活的人,拥有七情六欲的人。 他呆滞的反应很是有趣,杨羡鱼掩唇笑道:“今日多谢你陪我出来散心了,天晚了,我们回去吧。” “好。” 两人回了住处,是一间还算清净的客栈,各自告别,回到房间。 萧清明甫一踏入房门,浓重的魇气扑面而来,地上俨然跪着五人,除了渡尘,其余人皆是一身黑袍,把面容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神情未变,回身把门掩好,指尖捏决,布下隔音阵法。 五人齐刷刷道:“尊上。” 萧清明行至旁边的茶桌前,坐下来,单手支起下颌,脸上不带任何笑意:“薛汐汐。” 薛汐汐立即起身,从袖中拿出一物,双手捧着奉上:“尊上,雾隐兽已经带过来了。” 在他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巴掌大的球状物体,黑如木炭,浑身长毛,圆滚滚且毛绒绒,煞是可爱。如果不是这黑球尚在上下起伏,根本看不出它是一个活物,还以为是个小摆件。 萧清明皱了一下眉,抬手用指尖戳了戳小黑球。 大概是在睡觉,小黑球抖了抖,又不动了。 萧清明:“……” 他对薛汐汐冷冷道:“拿出去扔了。” 话音刚落,小黑球倏地从薛汐汐掌心里弹起来,直直撞向萧清明。 一只手在半空中稳稳当当把它接住,握在掌心里。 萧清明盯着疯狂蹭他掌心,以示亲昵和乖巧的小黑球,面无表情道:“除了吃和睡,你还能干什么?滚到一边去。” “叽。” 一道委委屈屈的叫声响起,小黑球从他的掌心里弹起,落在桌面上,原本就小的身体瑟缩起来,显得更小了,看样子是自闭了。 薛汐汐憋笑憋得辛苦。这小东西一路上可没把他折磨疯,要吃要喝,还很挑剔,必须要吃生人的小指,不给就跟他耍脾气,结果到了这里,顿时就乖乖听话了,而且被尊上凶了一顿,彻底出了他心里那口恶气。 萧清明没理会它,看向薛汐汐:“接下来几天,它就交给你了,带去清宴阁,把幕后之人引出来。” 薛汐汐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尊上,清宴阁那老头想拉拢属下,当然,属下是不会背叛您的,只不过……” 萧清明一眼看穿他在想什么:“只不过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对吧?” 薛汐汐点头如捣蒜:“依属下看,要不就先假意答应他,先把他的灵石骗到手,然后再突然反悔,按尊上的计划来,强行把这雾隐兽进行拍卖,只要那幕后之人足够想要,就一定会出现。” 萧清明道:“只要你脸皮够厚,随你。” 薛汐汐一喜,“多谢尊上!” 结束了他的事,接下来就是剩下四个人的事。 姬无涯先一步上前:“禀尊上,属下这些天已经暗中清点好人数,未杀完的余党都在这里了,除此以外,还有不少修仙界的新鲜血液,只要将其一举毁灭,修仙界必定元气大伤,离魔族统一天下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 萧清明点点头,回想起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凝眉对渡尘说道:“今日出了些意外,阿鱼她……似乎没有因为我的话产生反感和厌恶。” 渡尘闻言,十分无奈:“这样是不行的,虽说因爱生出的恨是强烈的,但就杨姑娘的性子,说不定最后会为您放弃自己的道。” 萧清明眼神闪了闪:“应当不会。我很清楚她对于大道的执着,我在她心里的地位还没有那么高。” 渡尘给旁边的司寒递了个眼色。 司寒收到示意,上前道:“尊上,依属下所看到的,恐怕确实要与您所设想的背道而驰。” 萧清明望向他,略有不悦:“不是让你不要乱用能力么?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司寒心中感动:“属下知道,尊上是为属下好,但关乎到尊上所托之事,属下无论如何也想要帮忙。” 萧清明拿他无可奈何,揉了揉太阳穴:“既然你已经看到了,那就说说,你看到了哪一步?” 司寒道:“属下不敢动用太多能力,毕竟还要保存精力,为尊上做事,于是便只看了最近一段时间,尤其是''那个时候'',杨姑娘松了剑。” 萧清明沉默了一瞬,才道:“后来呢?” 司寒摇头:“只看到了这里。” 第60章 暗潮 我要渡一人得道成仙 “尊上,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到底是什么事情发生了意外,又关那位杨家大小姐什么事? 姬无涯一脸懵,他根本听不懂萧清明他们的对话, 只觉得眼前的人一个个都有事瞒着他, 却又偏偏把他排除在外。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就像他已经被抛弃了。 “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司寒拍拍他的肩膀:“其他的事你就别管了。” 姬无涯幽幽道:“我也想为尊上分忧。” “不,”司寒十分果断地拒绝:“你只会给尊上添乱。” 姬无涯愠怒:“我——” “好了, ”萧清明打断两人的对话,眼神不耐:“别再吵了。” 姬无涯这才悻悻然闭嘴。 这些人不告诉他, 那他就自己查清楚。 他心里隐隐有种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一些脱离掌控的事情, 而且这些事情极有可能威胁到萧清明。 “尊上, 您还记得两年前的那一天吗?” 他没有明说是哪一天, 可萧清明已经从他的神情里窥知了。 思绪回到两年前, 当时的姬无涯,明明是苍澜宗的七长老, 根本不缺名与利, 想要什么便能得到,却又觉得此生毫无意义。他厌恶了眼前的一切,也厌恶苍澜宗里的生活,他的一生, 注定要像徐千云那样, 兢兢业业一辈子,为宗门奉献此生,殚精竭虑地培养后辈弟子,百年之后, 芳名流传千古。 可那又有什么用?他丝毫不想要虚名,无论后世对他作何评价,有何看法,都与他无关。 久而久之,便生出了一些逆反和报复性的思想,他开始钻研一些恶毒的法子,不着痕迹地残害苍澜宗弟子,这种行为为他带来隐秘而短暂的快感,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或许生性就是邪恶的,只是无奈被身份约束,被迫装出一副善良的模样,干些令他作呕的正义之事。 直到萧清明来找他的那一天—— 姬无涯记得这个少年,毕竟他也曾对他动过歪心思,甚至于洛城围剿过他,只是三年不见,他发现曾经任人宰割的孱弱少年,如今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 淡漠如水表情,墨色的双眸里死寂一片,毫无生气,可周身那股凌厉的杀气,饶是他活了三十年,见过无数大场面的人,也不由心惊。 但到底是个还未及冠的少年,而且还被殷羽那厮残害过。很多年前,作为眼线的宫嫣早就把一切告诉了他。当时他只惊讶于自己那位人模人样的师兄私底下竟然也会做这种事,但对萧清明的遭遇没有丝毫同情,甚至觉得幸灾乐祸,谁让萧清明当年没有选择他做师尊。 而今,左不过是修炼了几年,觉得自己有修为了,心高气傲了,来找自己报仇罢了。他并未将萧清明放在眼里,甚至讥讽道:“萧师侄怎么得了空来我这里?今日不需要服丹了?” 他原以为三言两语,就会挑起萧清明的愤怒和冲动,而只要对方动手,他便能够有理由和借口对其降下惩罚,虽然是殷羽的弟子,他杀不得,但总可以好好折磨一番。 可谁料萧清明就这么阴恻恻地盯着他,一语不发,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是他自己,开始无端端有些心慌了。 对峙半晌,他心里的不安慢慢扩大,虚张声势地呵斥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七长老不是心知肚明么。” 他冷笑一声:“怎么?就凭你也想杀我?” “不用我杀,你正在自取灭亡。” 他忽然沉下脸:“你在说什么?什么自取灭亡?” 萧清明的眼睛仿佛有种魔力,能够看穿他的内心所想,识破他的强装镇定,他无处遁藏,就像个跳梁小丑。 “你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真以为无人知晓吗?”萧清明面露嘲讽:“行恶也就罢了,藏头露尾,畏畏缩缩,披着名门正派的皮不敢脱下来,最终只能在见不得光的暗中杀人,而这样做却又难以满足你那点阴暗心思,你自己不觉得可悲么。” 他被戳中痛点,恼羞成怒:“你明明都知道,又为什么不去徐千云那里告发我!有种你去啊!我不在乎!” 一通怒吼后,他深深喘了口气,又开始感到后悔起来。他怕萧清明真的去告密,说什么不在乎,可如果真的不在乎,他早就脱离苍澜宗,放纵自己的所作所为了,他害怕被世人追杀,害怕像老鼠一样四处逃窜,如他犯下的恶行,只能藏在阴暗的角落。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才意识到自己的懦弱,可悲的行径。 萧清明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他,一语不发。 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再度激怒了他,他杀心渐起,冲动之下不顾后果,只想在这里把萧清明解决了。 只要杀了眼前之人,就再没有人会发现他的秘密。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一股恐怖的威压蓦然出现,裹紧了他,姬无涯脸色一白,双腿颤抖,下意识想要朝面前的萧清明跪下去。 霎那间,他还以为自己要死了,身体止不住战栗流冷汗,灵力也无法运转。他分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萧清明。 少年的眸色就像是浓墨里注入了一抹鲜血,殷红缓缓洇开,最终把黑色吞噬,丝毫不剩。他额间的红纹隐隐浮现,灼灼如火。 直到看到萧清明浑身缭绕的浓郁魔气,以及强大到足以碾压自己的实力,姬无涯才终于意识到,原来对方就是最近魔界里那位新任魔尊。 荡平魔域四方,叱咤风云,他听过不少传言这样描述这位魔尊,可关于他本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却一直无人知晓。 如今一见,方知竟是萧清明。 “没想到啊,苍澜宗竟然养出你这么个怪物。”许久,他才从震惊里回过神:“仙魔双修,这世上怕是也只有你一个人。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如果逃不了,死在你手里也不错。” “死?”萧清明轻笑一声:“对你而言好像太过轻松了。” 他听见萧清明缓慢道:“你知道我是如何对待殷羽的吗?” 姬无涯悚然一惊。说起来,他好像确实有段时间没见过殷羽了,每次去浮玉峰,都是仆从接待他。当年参与洛城围剿萧清明的人里也有殷羽,所以其下场……不用问也能猜到。 他想起自己对那些苍澜宗弟子惨无人道的折磨,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如此对待,恐惧感顿时油然而生。 萧清明观察着他的反应,眼神慢慢变得玩味:“七长老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啊。” “多说无益,你休想恐吓我!” 姬无涯咬紧牙关,他心知自己根本不是萧清明的对手,也逃不了,刚想寻个机会自杀,却听萧清明忽然道: “承认自己的恶有何难,承认自己的阴私又有何难,为了逃避惩罚而戴上一副虚伪的面具,活得蝇营狗苟,你不难受吗?” 姬无涯一怔。 “要么,就光明正大地作恶,坦坦荡荡地迎来你的恶果和惩罚,好过作恶之后又不敢直面后果,自欺欺人,折磨自我。”萧清明直视他:“你应该走的,是这条道。” 所有的浑噩一瞬间拨云见日,姬无涯浑身一震,犹如重新活了过来,双眼熠熠发光。 是啊,他究竟有什么不敢面对的,既然已经种下恶行,那就要做好吞下恶果的准备,也许死是很痛苦,可他却能够光明正大地践行自己的私欲,直面心底阴暗。 活出最真实的自己,承认自己并非善类,便不必倍受煎熬,不必不人不鬼,在二者的夹缝中生存。 “我不会原谅你。”萧清明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但我们的归途是一样的,你我注定叛离宗门,堕落为魔,为天下人所不齿,所追杀,并且自食恶果,不得好死。只是在死之前,我需要你。” 萧清明那足以蛊惑人心的声音在姬无涯耳畔响起,把他彻底拽入深渊:“来魔界吧。” 回忆戛然而止。 姬无涯跪在地上:“属下很庆幸,尊上能够选中我,稀里糊涂地活了几十年,盲目地追求道,还不如尊上一句话点醒属下,使属下重获新生,这份知遇之恩和点化之恩,足以属下为尊上您献出性命,无论您要做什么事情,属下都会追随您,所以,请您告诉属下吧……” 旁边的阎厌有点不乐意了,冷嗤一声:“我们五个,谁不是因为尊上而重获新生的呢,姬无涯你少用这种话动摇尊上,谁不知道你当年把尊上害成什么样子,如果不是因为你,尊上这么多年能倍受折磨?就这样还想要尊上的原谅和信任,下辈子吧!不,下辈子也不一定。” 姬无涯脸色变了变:“关你什么事!我知道我对尊上做的那些事情不可原谅,让我死一万次都不足惜,但我的忠心天地可鉴!” 眼看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就要发作,司寒赶紧转圜圆场:“别吵了别吵了,都是自家人,千万别搞内斗啊!” 两人异口同声:“谁跟他是自家人!” “阿弥陀佛,两位别吵了。”渡尘道:“还是等尊上做决断吧。” 姬无涯闻言连忙正色,诚挚地望向萧清明。 “不告诉你,确实是担心你会坏事。”萧清明直接给姬无涯的心脏戳了一刀,姬无涯顿时神情萎靡。 “你确定要听吗?” 姬无涯又开始精神抖擞,点头如捣蒜:“属下保证不会坏事!一切遵照尊上的吩咐行动!” 萧清明垂下眸子,与他对视,静默了良久,才终于道:“……好。” 他道:“我要渡一人得道成仙。” — 日上三竿,杨羡鱼的房门被人敲响,咚咚声连续不断,她从被窝里钻出来,刚想骂谁大清早扰民,忽然意识到敲门的有可能是萧清明,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匆匆忙忙洗漱完毕,披上衣服推开门,推门前还特地露出一个温婉可人的笑容。 结果一推门,就看到一张熟悉但又不太熟悉的脸。 来人是姜景语。 姜景语招呼道:“杨姑娘。” 杨羡鱼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垮下来,变脸速度之快,姜景语愣了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杨羡鱼压根就没对他笑过。 杨羡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重新扬起一个笑容,不过比起刚刚的笑容就客气了很多:“姜世子。” 姜景语摸摸鼻尖:“在下来访,是否打扰到了杨姑娘休息?” “没有,”杨羡鱼道:“不知姜世子来,是有何贵干?” “哦,是这样的,”姜景语挑明来意:“父亲让我来带杨姑娘和萧公子一同去洛城里逛逛。” “哦,城主还记得这事哪,”杨羡鱼恍然,摆手道:“太客气啦,不过我们这这段时间以来,已经在洛城里逛过许多遍了……” 她言外之意是想拒绝,不过姜景语似乎不想让她拒绝:“尽管如此,但这洛城太大,有许多好地方杨姑娘怕是还没有去过。” 语毕,他又歉意一笑:“父亲之命,还请杨姑娘不要拒绝。” “……” 杨羡鱼道:“知道了,拉拢是吧,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走吧。” 她这么直白地说出姜羿的目的,让姜景语有点尴尬,“杨姑娘,你的性子真直。” 杨羡鱼懒洋洋道:“我不喜欢玩虚的,很多事情直白点,也许会少很多麻烦。” 姜景语笑了笑:“姑娘说得对。” 两人走到隔壁萧清明的门前,姜景语正要敲门,忽然被杨羡鱼拦住。 “等一下。” 姜景语疑惑,只见杨羡鱼细致地理了理衣服,重新露出一个温婉可人的笑容,和刚刚见他时露出的第一个笑一模一样,然后才道:“敲门吧。” 姜景语:“……” 不是说不玩虚的嘛? 杨羡鱼没等到他动作,回头瞟他一眼:“你瞅啥,见喜欢的人当然想要给他看最好的一面!” 姜景语咳嗽一声,“是,姑娘说得对。” 门叩三声,无人响应,却自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 杨羡鱼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凝眉走进去,在桌子上看见一张字条,是萧清明的字迹: “有事,晚归。” 杨羡鱼紧紧盯着那张字条,旁边的姜景语甚至觉得她要把那字条盯出一朵花儿来,刚想开口说话,只听杨羡鱼低低地骂了一声。 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杨羡鱼又骂了一声: “操!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我知道!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就过去一晚上,竟然自己跑了,还不告诉我去哪里!杀人放火就算了,如果吃花酒不带上我,我一定不会原谅他!” 姜景语:“……” 他看着杨羡鱼扬着那张美艳贵气的脸,朱唇开合,源源不断地口吐芬芳,一阵恍惚。 萧公子挑人的品味很是独特,他甘拜下风。 骂归骂,生气归生气,杨羡鱼还是不放心,于是逛城变成了寻人。 姜景语踌躇道:“或许是萧公子有私事要办,我们贸然前去寻他,会不会打扰他?” 杨羡鱼道:“你不了解他,他这种人,甘能和你一起同享,苦只会自己一个人担着,刚刚是玩笑话,他瞒着我的事,必定是些危险的事情,不想把我拉扯进来,所以要独自前去。” “原来如此,萧公子对姑娘如此深情,在下感动。” 杨羡鱼看他的眼神慢慢变得嫌恶起来:“噫,你说这话,自己都不会起鸡皮疙瘩的吗?” 姜景语:“……” “不必跟我客套,”杨羡鱼道:“若是你拿我当朋友相处,那么自然随性点便好。” 姜景语若有所思,感慨道:“在下……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杨姑娘这样的女子,也许是因为自小所受的教养,所以总会下意识说些客套话。” “毕竟是将来的洛城城主,规矩和礼仪缺一不可,我能理解。” 听到“洛城城主”四字,姜景语眸色一暗:“其实,原本这洛城城主之位,是属于我大哥的,可现在……唉。” 杨羡鱼想了想:“是因为姜大公子的身体吗?” “是,”姜景语颔首:“莫不是当年大哥去了一趟东郡,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杨羡鱼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姜景语面露疑惑,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如果不是大哥当年去了一趟东郡,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杨羡鱼声音陡然转冷:“他也去过东郡?什么时候?” “就在十四年前。”姜景语迷茫道:“杨姑娘,你说得''也''是什么意思?还有人去过东郡吗?” “有啊,不正是令堂,公孙夫人么?” 姜景语恍然大悟:“杨姑娘这么一说,好像确有此事。不过那次是因为大哥传来消息,拜托母亲去处理些事情……杨姑娘,你脸色不大好看,没事吧?” “没事,”杨羡鱼笑了笑,然而那笑意不达眼底:“我只是觉得,你大哥也是个有趣的人。” 姜景语浑然不觉,跟着笑道:“是,我大哥他总是待我很好,教会了我许多有趣的东西。” 两人边走边聊,在大街上继续寻人,其实杨羡鱼差不多能猜到萧清明去了哪里,毕竟最近经历的事情就这么几件,除了还在继续进行的穹顶之战,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调查仇家这一事了。 她本打算再去找找上次的茶馆,结果走着走着,忽然听到身侧的姜景语喃喃出声: “清宴阁?海清河晏,是个好名字。” 杨羡鱼身形一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了一雕梁画栋的楼阁,牌匾上书“清宴阁”,正是清宴阁的正门。 虽说上回他们从清宴阁里出来的门就是这扇,但毕竟人生地不熟,她没能把具体位置记下来,这次不知怎么回事,走着走着,竟然也能来到这里。 姜景语道:“这小楼好别致,我先前倒是没注意过。” 杨羡鱼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心道这清宴阁不是同城主府里的人有关么,如果姜景语不知道此处的存在,那么幕后之人的名单里就可以把他划去了。 “此处是拍卖妖兽的地方,不瞒姜世子,我怀疑我家那位就在此处。” 姜景语了然:“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进去看看吧。” 第61章 魔尊的坐骑 一更 刚进清宴阁, 就有两名小厮拦下了他二人。 “这位姑娘,”其中一人提示道:“印记……” “哦,”杨羡鱼恍然反应过来, 撩起手上衣袖, 然而又突然想起姜景语跟她不一样, 他好像没有印记。 她刚想寻个借口混水摸鱼, 把姜景语一起带进去,就看到那两名小厮对她身后的姜景语毕恭毕敬行礼:“不知姜世子突然来敝阁, 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世子见谅, 请世子随我们去楼上雅间。” 杨羡鱼:“……” 行吧,到底是洛城世子, 走到哪里大门都是敞开的。 姜景语怔了一下, 接收到杨羡鱼投射来的幽幽目光, 不禁好笑, 对那两名小厮道:“我知道了,不过旁边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 她可以与我一同前去雅间吗?” “当然, ”两名小厮惶恐:“世子不必征求我们的意见,您想带谁来都可以。不过在进去之前,烦请两位戴上敝阁准备的面具。” 说完,递过来两副竹制面具, 面具上绘着五彩图案。 杨羡鱼接过来, 掂了掂面具:“你这阁内有什么?为何不让人以真面目示人?” 小厮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今日阁内要拍卖一些稀有的珍贵妖兽,为了防止客人拍下妖兽后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盯上,干出抢夺之类的事来, 我阁特意准备了面具,隐藏客人的容貌,以保护客人的安全。” “珍贵妖兽?”杨羡鱼道:“有雾隐兽吗?” 两名小厮对视了一眼,才回答道:“……有。” 杨羡鱼毫不意外,料想萧清明八成就在这里了,但令她奇怪的是,这清宴阁的背后之人分明在重金求购雾隐兽,怎么会舍得放出消息,把雾隐兽进行拍卖? 她和姜景语刚打算进去,小厮中的一位忽然又把她拦下来,迟疑道:“敢问姑娘可要买雾隐兽?” 那小厮的脸上明显挂着紧张,杨羡鱼的眼神慢慢变得玩味起来,饶有兴趣道:“本来是不打算买的,但你这么一说,我忽然就对这雾隐兽产生了兴趣,听说它能够变幻各种形状是吧,买只来玩玩也是不错的。” 小厮闻言一噎,顿时暗自埋怨自己话太多,但又只能赔笑脸道:“如果姑娘不参与这次雾隐兽的拍卖,结束后我们阁主会有重金酬谢。” “哦?有多少重金?” 小厮想了想,慢慢伸出几根手指头。 杨羡鱼眯起眼睛,“这么多?除了我,你还对其他客人说过这话吗?” 小厮道:“……不妨和姑娘直说了,阁主吩咐,凡是要求购雾隐兽的客人,只要能放弃此次竞拍,都会有重金酬谢。” “你们阁主可真大方。”杨羡鱼朝清宴阁内张望了一眼:“我看这阁内人影憧憧,想必其中不乏来买雾隐兽的人,若是每个人都给重金,这得掏多少灵石啊?你家阁主必定身家显赫,富可敌国,只是不知道这洛城内除了城主以外,什么时候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一番话,试探了两个人。 小厮端得是一脸讳莫如深,而姜景语则是若有所思。 “确实,”姜景语道:“我并未听说过洛城还有这样的人物,富有的商贾是不少,但也不是说拿就能拿得出这么多灵石的。” “那姜世子可知这清宴阁背后的掌舵者是什么人?” “不知。”姜景语道:“就连这清宴阁我也是第一次来。” “罢了,”杨羡鱼看小厮支支吾吾不愿回答的样子,心知是问不出来什么,“姜世子,我们进去吧。” 姜景语微微颔首。 两人戴上面具后,被小厮领着进入二楼一处雅间,这雅间不大,但是非常精致,面前一扇镂空落地窗,推开就能清楚地看见整个拍卖的台子,而窗沿上刻有符咒,形成一道透明的保护罩,防止客人不慎掉下去。 一路寻过来,杨羡鱼并没有发现萧清明的踪迹,连相似的人影也没找着,只有人群来来往往,脸上戴着各色花里胡哨的面具,晃得她头晕。 最下方的高台上已有妖兽在进行竞拍,大都以喊价的形式,如果是在二楼与三楼的雅间,则会在窗边系上一条鲜艳的白色绸缎,然后由雅间门口侍奉的小厮递话下去,由于每间都配有一名小厮,所以层层递话的速度极快,能够把客人报出的价格迅速说给竞拍的掌事。 雅间的桌上放了一本册子,展开,上面记载了这次竞拍的妖兽名单,最后的“雾隐兽”三字赫然在列,起拍价格一百万灵石。 “姜世子,”杨羡鱼撩起眼皮,放下册子,抱臂靠在窗边,“你对这雾隐兽的拍卖有何看法?” 姜景语沉吟道:“好奇怪。” “哪里奇怪?” “既然这清宴阁在拍卖雾隐兽?又为何出重金不让人买?这种自相矛盾的做法……我想不明白。” 杨羡鱼道:“我前阵子来过这里,那时他们正在求购雾隐兽。” 姜景语皱眉:“那就更奇怪了,如果是自己想要,是决计不会把它拿出来进行拍卖的。” “除非,”他抬头看了一眼杨羡鱼:“这雾隐兽另有其主,只是通过清宴阁来做场子进行拍卖。” 杨羡鱼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 姜景语道:“我曾听闻,这雾隐兽栖居在魔界,想必不容易得到,不知道是什么人把它带到这里来拍卖。” 何止啊,杨羡鱼在心里暗道,雾隐兽全天下只有一只,想要猎得此兽,不仅要面对魔界里的众多魔修,在那等恶劣的环境里找到此兽的踪迹,而且还有不少竞争者共同抢夺,一不留神则可能丧命,付出的代价极大。 “不过……”姜景语忽然话锋一转:“不知道杨姑娘是否听说过,这雾隐兽乃是魔尊的坐骑。” 杨羡鱼瞳孔一缩,迅速看向他:“你说什么?!魔尊的坐骑?” “不错。” “你怎么会知道?” 姜景语眸底闪过一道暗芒:“此事是从我在魔族中安插的一名暗线那里得知的。所以这位带着雾隐兽来拍卖之人,很可能是魔族中人,更甚至,可能是魔尊身边的人。” “罢了,”杨羡鱼道:“光在这里猜也没有什么意思,等我寻个机会到后面探一探,说不定就能知道对方是谁了。” “姑娘注意安全,”姜景语温声道。 杨羡鱼不免多看了他几眼,却并未说什么。 二楼不算最高处,上面还有三楼,从杨羡鱼所在的位置只能看见对面的三楼雅间,却看不见自己头上的雅间,她朝姜景语打了个手势,歪头道:“眼下距离雾隐兽竞拍还早,怎么样,要不要出去看看?” 姜景语微微苦笑,敞开手给她看自己的穿着,华丽贵气,尤其是腰间足以显示自己身份的令牌格外显眼,“不是我不愿陪姑娘去,而是一旦被人认出来就不太好了。” “为何?被人认出来又怎样,况且这一路上我们不也过来了?”杨羡鱼不以为意,甚至觉得他这借口分外莫名其妙。 姜景语眼神闪烁:“姑娘有所不知,这城内不乏想要攀附权贵之人,先前只是运气好,万一认出我来,缠着我,岂不是引人注目,坏了姑娘大事。” 杨羡鱼想了想,走上前一把扯下他腰间的令牌,收在自己储物戒指里,“这样不就可以了?我先替你保存着,回头再还给你。” 姜景语:“……” “走了,”杨羡鱼狡黠地眨眨眼。 姜景语拿她没办法,无奈地摇摇头,只能跟着她一起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姜景语错她半步跟在后面,经过楼梯走上三楼。 一楼和二楼还算热闹,可到了三楼,才发现悠长的走廊上除了门口站着的小厮,竟连一个人也无。 见她和姜景语上来,有一小厮臊眉耸眼地上前,“不知公子和姑娘是哪位雅间的,小的好领两位去。” 杨羡鱼侧首看了姜景语一眼,两人视线在空中交叠。 “不必了,我是来寻一位朋友的。” 杨羡鱼说着,刚想带姜景语走,谁料那小厮拦住她,硬是不给走:“不知姑娘的朋友在哪间雅间?小的好为姑娘引路。” 姜景语听到了杨羡鱼的传音入密:“怎么办?要不要打晕了?” 姜景语回复道:“这……不好吧,而且三楼不止一名小厮,恐打草惊蛇。” “那就手快点,全打晕了,以我们两个实力,应该不成问题。” 姜景语汗如雨下:“杨姑娘,如果能不用暴力解决问题,咱们还是不要用了,这样不好。” 杨羡鱼撇了撇嘴,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故作悲怆,眼里挤出几滴眼泪来,对那小厮道:“实不相瞒,我是来寻我家相公的,我怀疑他带着他的小情人,在你们这三楼的某处雅间里行些苟且之事,你若能够理解,就不要拦我了。” 小厮闻言一愣,看她的眼神变得有点怜悯,叹息道:“这位姑……咳,这位夫人,不是小的不理解,而是敝阁自有敝阁的规矩,不能因为您而坏了规矩。再者,如果是来寻夫的,那您身边这位公子,又是何身份……” “哦,”杨羡鱼面无表情道:“他是我带来的打手。” 小厮多看了姜景语几眼:“……为何这打手的衣着,比夫人您瞧着还华丽?” 杨羡鱼道:“喜欢不行啊,老娘就喜欢给自家打手穿好看的衣裳。” 小厮:“……” “所以,给进吗?” 小厮道:“夫人,您就别为难小的了,而且您还带着打手,万一这要是溅血了,那小三慌忙逃窜,衣不蔽体惊扰了其他客人可怎么办?” 杨羡鱼:“???” 这小厮怎么脑补得比她还多? 不知是不是几人的说话声不低,又或是三楼太过幽静,某个雅间的门忽然开合,从里面出一人,看打扮是侍卫模样,同样戴着面具,走上前来望着两人,沉声道:“两位,此处还有他客,劳烦声音小些。” 说完,有意无意地从姜景语脸上扫过。 “是是是,”小厮匆匆点头应和,又对杨羡鱼道:“夫人,您看这……” “知道了,不给进,那我走便是。” 杨羡鱼最后扫了一眼整个三楼,和姜景语一起折返。 回去的途中,姜景语开口问道:“杨姑娘,这三楼进不去,怎么办?” “没办法了,要么就守株待兔,等竞拍结束人散了之后收在楼梯口,看看三楼都有那些人。眼下得先去这清宴阁存放妖兽的地方,或许能找到带雾隐兽来的人,我们必须要确认他是否是魔修。” 姜景语正了脸色,颔首:“确实,但如果真的是魔修,不知道他来清宴阁究竟有何目的。” “这件事我自己去查,就不拉着世子你了,”杨羡鱼道:“你好好待在雅间里等我回来,若是我直到拍卖结束还没回来,就烦请帮我在楼梯口看一看萧清明是否在。” “好,”姜景语叹了一口气:“怪我实力不济,没有办法帮到姑娘。” “谁说的,世子你也很厉害,只是此去不知会否遇到危险,你的命比我更金贵,洛城不能没有下一任城主,而这洛城的百姓也需要你。” 闻言,姜景语神情微动,颇为感慨道:“杨姑娘知晓大义,心怀黎民百姓,姜某实在是钦佩。” “世子谬赞了,那么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语毕,她毫不迟疑地转身,穿梭进人群中,步伐飒沓如流星。 姜景语在原地伫立了很久,一直到那抹红色消失在视野里,眼帘微微垂下,脸上神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身边依旧有不少过往人群,有一道娇小的身影路过,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忽地脚踝一崴,惊呼了一声,就要朝他怀中倒去。 “啊!” 姜景语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对方的腰,垂眼看过去—— “这位姑娘,你没事吧……” 话音未落,他的瞳孔一缩,眼神慢慢变了。 娇滴滴的声音传来,一边喊疼一边往他怀中钻:“多谢公子~” 姜景语眯起眼睛:“不知姑娘是否还能走得动路了。” “嘶,有些疼。” “姑娘如不介意,可到在下的雅间内休息,刚好我有些治疗铁打损伤的药……” 不等他说完,对方立马应道:“好~” 第62章 清儿(修) 二更 两人进了雅间, 女子忽然一把摘了面具,露出一张艳丽而娇媚的小脸,双臂环住姜景语的脖颈, 仰头吻了上去。 许久, 才终于分开, 女子柔柔笑道:“姜小世子有没有想人家啊?” 姜景语道:“想, 当然想,许久未见, 清儿还是这么漂亮。” “是么,”女子闻言, 咯咯娇笑几声,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眸色慢慢由黑变得鲜红, 眼波流转间带着无边魅惑, 朱唇微张, 呵气如兰:“不知姜小世子这次想知道什么?” 姜景语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她,“先不说这个, 你这次从魔族里出来, 一路上可有遇到过危险?有没有受伤?” 女子对他的关怀很是满意,嗔怪地瞥他一眼:“再怎么说,人家也是魔界四族之一的族长之女,才不会那么弱呢, 你放心好啦。” “那就好, ”姜景语松了一口气,弯眸笑起来。 他笑起来时的样子很是清俊,又引得女子春心大动,只听他道:“清儿,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但你我终究是殊途,不知道此生能否厮守。” 女子叹了一声:“人生及时行乐,管那么多干嘛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算此生无名无姓我也愿意。” 姜景语面露感动,忍不住伸手抱紧了她。 女子依靠在他怀中,满脸幸福,但也不忘正事:“对了,我听父亲说,魔尊不日就要带领我们攻打洛城了,这事似乎避无可避,你们打算怎么办?” 姜景语为难道:“抱歉清儿,此事涉及机密,我不能告诉你。但我保证,如果真的开战,只要我姜景语还活在这世上一天,就一定会护你周全。” 女子道:“那你只需要告诉我,如果开战,洛城有没有自保的法子?” 姜景语回想起萧清明亲自带人布下的法阵,点头:“有。” “那就好。 ”女子松了口气。 “对了,关于你们那位魔尊,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子脸色一变,好似回想起了什么恐怖的回忆,语气微微颤抖:“他是个极其恐怖的存在,每次我随父亲去殿内述职,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他的威压太强了,总让我觉得,若是我抬头看他,必定会以亵渎罪被处死。” 说完顿了顿,带着歉意抬头看向姜景语:“其实我父亲曾有意让我去诱惑他,希望我留在他身边,可我还没能接近他,就已经被他身边的魔将撵出来了。” 其实她没有告诉姜景语,她也有不甘心过,因为自恃美貌,加之他们一族本就擅长魅惑之术,所以她总觉得,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拒绝她。 在被撵出来之后,她曾趁着夜色偷偷潜进殿内,寻到了魔尊的房间,只可惜第二次还是被人捉住了,捉她那人正是魔尊的第五位魔将薛汐汐,见到她时满脸肃杀,口中还在不断埋怨她坏了尊上的好梦,她一时冲动,反驳道:“若是我在身侧,尊上定能睡得更好!” 结果对方嗤笑一声,讥讽道:“凭什么?凭你这张长相一般的脸吗?我用尽毕身绝学都无法助尊上安然入梦,你又是何来的自信?” 她顿时怒极,心说自己在魔族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儿,此人究竟有没有眼光! 但碍于身份,她不敢再多言,而恰在此时,她看见有人从轻纱帷幕后走了出来,满脸倦色,周身杀气沉沉袭来。 看见那张脸的一瞬间,她方才知道自己刚才的想法有多么可笑,原来这世上竟然还有比她更漂亮的人存在,那张如玉的脸庞俊美无双,艳压了她一大截不说,还是个男子。 怔愣之时,凌厉的魔气已经朝着她的眉心直射而来,还好在快要到时被薛汐汐拦下来。 她望着薛汐汐忽然闷哼出声,唇边溢出鲜血的模样,方才知道刚刚那道攻击有多恐怖,霎时惶恐不已,也不敢再轻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求对方放过她。 薛汐汐同样单膝跪地,为她求饶:“尊上,此女不可杀,她是镇南王之女,若杀了,势必引起四族不满。” 对方这才没有接着动手,但是轻轻扫了她一眼,那视线令她头皮发麻,手脚冰冷。她读懂其中的警告之意,赶忙退下来,从此再没有胆量去见对方。 姜景语感受到怀中之人正在颤抖,又默默搂紧她,问道:“这么害怕他,又为何不推翻他的统治?” “怎么可能?”女子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他:“且不说他的实力了,你可知道,整个魔族在他的统治之下欣欣向荣,再无内斗,唱兴声盖过唱衰声,况且四族不团结,如果真要联合起来对付他,怕是有一定难度,毕竟我们已经失败过一次了。而且除此以外,司氏一族也倒戈支持了他,他如今可谓是如鱼得水,如果你们修仙界再不出一位天才,怕是没有人能够制衡得了他,魔族统一天下是迟早的事情。” 姜景语沉吟道:“我辈之中如今萧清明天赋最高,不知道跟那位魔尊比起来如何。” “过段时间比划一下就能知晓了。” “嗯,那你知道今日来拍卖雾隐兽的,又是何人吗?” “这个我知,那人是薛汐汐。” “……魔将?” “对,”女子点头:“不过他的样貌变化多端,混迹在人堆里也无法分辨。” “这可如何是好,”姜景语想起杨羡鱼,“我有个朋友正在寻他。” 女子没什么所谓地耸肩:“那就只能让你那位朋友自求多福了,毕竟如果真的碰上,怕是没有人能够救得了她。” — 杨羡鱼慢慢绕过前排的人,猫着身子来到距离高台很近的地方,观察了一圈,她发现侧面有小门,可能通向高台后面堆放妖兽的地方。 她逐步逼近小门,尽量隐藏气息,闪身进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拍卖的妖兽上,还真没有注意到她。 当然,除了三楼的人。 有人在密切关注杨羡鱼的一举一动,不敢松懈,如果她在这里,必定会发现,观察她的这个人正是去三楼时冒出来的那名侍卫装扮的男子。 待杨羡鱼消失后,侍卫转身,走到房内另一个人的面前单膝跪下,那人坐在轮椅上,一副颓唐之姿,除了姜景初还能有谁。 “公子,杨家小姐好像进去了。” “……” 良久,姜景初缓缓道:“没关系,她应该很难找到雾隐兽,而且就算找到了,又能做什么呢。” 侍卫闻言,抱怨道:“若不是那个叫汐儿的臭丫头,明明收了公子的钱,却又反悔,把雾隐兽拿出来拍卖,我们也不至于如此时刻防着。” 姜景初冷声道:“贪心不足蛇吞象,等得到雾隐兽之后,就把她杀了。” “是。不过公子,她带来的雾隐兽是真的吗?” “是真的,”姜景初道:“我研究雾隐兽多年,她带来的绝对不会有假,只是我有点好奇,她究竟是怎么得到雾隐兽的。” 没有人能够解答他的困惑,不过他也并不是很在意,只要能够得到雾隐兽就好。光是想一想那之后的场景,兴奋就开始涌上心头,连浑身难捱的病痛都减弱了很多。 “对了公子,属下刚在三楼的楼梯口处看到二少爷,他和杨家大小姐站在一起,不知道来这里有什么事情。” 姜景初的眉头重重一跳,厉声道:“你怎么不早说,千万别让他发现我的踪迹。” “都是属下的过错,求公子责罚。” 姜景初揉了揉眉心,“算了。此时再责罚你已经没什么用了,只要不被他知道是我在重金求购雾隐兽就好。” “公子,”侍卫实在是忍不住了:“属下不懂,您买这雾隐兽究竟有什么用?” 姜景初不紧不慢道:“它可以随意化形,就连人形也能化作。我现在这副样子你也看到了,我需要一个合适的容器做我的身体。” 侍卫惊骇失色:“公子是想要夺舍妖兽???”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人能够夺舍妖兽的例子,再者,如果夺舍成功了,那么人还能是人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意已决,何况只要我掩饰得足够好,就没有人能够发现这件事。届时,我便可以重回巅峰,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这厢杨羡鱼已经在令人作呕的黑暗中摸索了许久,靠闻萧清明上次给的香才能承受。她想点燃火折子,可无奈担心这里有其他人,只好趁黑默默行动。 她虽然没有见过雾隐兽,不过猜想这雾隐兽旁边一定会有看守之人,不然万一被有心的人偷窃,得不偿失。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传来两道人声,语气激烈,似乎正在商讨着什么事情。 两道声音都很耳熟,一老一少,老的是上次引几人来清宴阁的那名老者,少的则是薛汐汐。 “怎么才一百万灵石啊,说好的定价更高呢?” “姑娘,做人还是不要太贪心为好,”老者寒了颜色,“一百万只是起步价格,后续还可以更高。” “算了,一百万就一百万吧,”薛汐汐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不过我有个要求。” “又有要求?”老者简直被他搞得心力交瘁,“你说,这次又有什么要求?” “拍卖的方式我来定,不要那劳什子喊价竞拍。” “姑娘想怎样竞拍?” “你把价格放出去,每位竞拍者分别发纸笔,让他们将心中心仪的价格写在纸上,价高者得。” 老者眼皮子一跳。这个方法于他家公子而言利弊皆有,如果能够提前和其他竞拍者商议好,那么他就能以最低的价格,甚至只消一百万灵石,就可以把雾隐兽购得,可如果商议不好,遇到其他人也想要雾隐兽…… 因为不知道对方报价,所以他家公子必须出一个稳妥且绝对能够拿下雾隐兽的价格,那么这个价格多半会是天价。 “你究竟愿不愿意,如果不愿意我可就把雾隐兽带走了,不卖了哦?” “自然……是愿意的。”老者赔笑道:“请姑娘等等,老朽这就去通报我家阁主。” 说完,匆匆走了。 杨羡鱼确定人已经走远,这才从黑暗中走出来,来到薛汐汐面前。 猛然感受到陌生的气息,薛汐汐双眸一凝,厉声呵斥道:“谁?!” 待看清来者之后,他才缓和了脸色,又回归初见时人畜无害的模样,嬉皮笑脸道:“原来是杨姑娘啊。” 他扫视了一圈杨羡鱼的周围,惊讶问道:“我家公子呢?怎么没陪杨姑娘一起来了?” 杨羡鱼丝毫不为所动:“别跟我在这里演了,你家公子的去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瞧姑娘这话说的,你看,公子不是也不在我身边吗,或许他真的有事去了。” 杨羡鱼不想再听他为萧清明找借口,糊弄自己,直奔主题道:“你是从哪里弄来的雾隐兽?” 第63章 怀疑 直觉精准得恐怖 薛汐汐沉默了一瞬, 架不住她的灼灼目光,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魔界。” 杨羡鱼穷追不舍:“怎么来的?” “这自然……是我猎来的。” 杨羡鱼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把魔尊的坐骑猎来了,你胆子也是够大的。” 薛汐汐:“……” “所以, 这究竟是不是真的雾隐兽?”杨羡鱼望向了他身侧小笼子, 里面静静躺着一只黑色小毛球。 薛汐汐眨眨眼睛, 干笑道:“刚刚是跟姑娘开玩笑呢, 当然是假的!我的实力杨姑娘又不是不知道,我哪能把真的雾隐兽搞到手啊。” “哦?是么?”杨羡鱼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他的神情, 仍是有点怀疑,然而转念想了想, 确实,就凭薛汐汐的实力, 怎么可能深入魔界, 在魔尊眼皮子底下把雾隐兽带出来。 “不过, ”薛汐汐笑容未变, 但是眼中掠过一丝冷意:“关于雾隐兽是魔尊坐骑一事,究竟是谁告诉姑娘的?” “怎么, ”杨羡鱼面无表情, 抬眼看他:“这事很重要?” 薛汐汐顿了顿,摇头:“只是好奇罢了。” 杨羡鱼上前一步,双目灼灼,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记得魔界之人很擅长伪装自己, 如果不逼他们出手,根本发现不了他们用的是灵力还是魔气。” 薛汐汐伫立在原地,一脸无辜:“姑娘难道是在怀疑我吗?” “……” 杨羡鱼没有说话,也没有一丝笑意, 然而这种无声的威压已经让薛汐汐喘不过来气了,两人静静对视良久,他的脊背冷汗涔涔,但丝毫不敢挪开目光,硬着头皮与她对视,生怕因为心虚而被发现。 不过他更害怕杨羡鱼要求他把灵力亮出来自证清白,那时可就是真的进退两难了。 好在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对视良久,杨羡鱼忽然扬唇朝他笑了一下,抬手拍拍他的肩:“我也是在跟你开玩笑呢。你我相识这么久,我自然清楚你的为人,你怎么会是魔族呢?” 薛汐汐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姑娘这玩笑下次还是切莫再开了,我心里怵得慌,还真怕被姑娘怀疑是魔族。” “下次不会了。”杨羡鱼故作戏谑:“如果你真的是魔族,那你家公子萧清明又是什么呢?总不可能是魔尊吧哈哈哈,他的修为可是比我还要高,灵力也纯澈无比。” “嗯……”薛汐汐表面应和她,实则心中慌得不行,尤其是听到“魔尊”二字时,鬼知道他的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杨羡鱼的目光落在他身侧的笼子里,“如果这小东西不是雾隐兽,那又是什么?” 小黑球毛绒绒的身体规律起伏,似乎正在睡觉,瞧着格外可爱,她按耐不住好奇,屈起一根手指,穿过笼子的缝隙想要去戳一戳它。 薛汐汐瞳孔一缩:“杨姑娘!别!” 说时迟那时快,小黑球的中间骤然裂开,露出一张血盆大口,满嘴尖利的獠牙,冲杨羡鱼的手指咬噬过去。 杨羡鱼眼疾手快,瞬间把手缩回来,然而小黑球也随之紧缩,圆滚滚的身体变得干瘪瘦长,竟然从笼子的缝隙里钻了出来,弹射向杨羡鱼往回缩的手,在半空中再度“嘭”地一下变成球,张开长满獠牙的血口。 薛汐汐吓得心肺骤停,几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杨羡鱼被咬掉了手指头,他被萧清明削掉了头,惨不忍睹的尸体被埋在土里头,至此英年早逝,人间再无薛汐汐。 他哀嚎出声:“杨姑娘啊!你可不能失去手指啊!你失去的是一根手指,我失去的可是一整颗头颅啊!” “你在鬼喊鬼叫什么呢?” 杨羡鱼莫名其妙地回过头,薛汐汐这才看到,她的五指裹挟着青色灵力,把小黑球整个死死抓在掌心中。 薛汐汐:“……” 他尴尬地闭上嘴,心中对杨羡鱼的敬畏又多了一分。这女人实在太可怕了,反应快不说,就连抓雾隐兽的动作都和尊上大差不差。 “叽!!!” 许是力道过大,小黑球发出“叽”地一声,听起来短促又痛苦。 杨羡鱼瞥了它一眼,寒声道:“没想到你这小东西还会咬人呢,怎么?现在觉得疼了?下次还敢不敢咬了?” 小黑球抖了抖,紧紧缩起来,像是非常害怕她一般,发出委屈的“叽叽”声,向她示弱。 杨羡鱼这才稍稍松了手,但仍是没有放开。 “别说,它的手感还挺好。”杨羡鱼捏了捏小黑球,“这究竟是什么妖兽?” 薛汐汐眼睁睁看着他家魔尊大人的坐骑在杨羡鱼手里揉圆捏扁,毫无还手之力,仿佛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他痛心疾首道:“它是某种还未化形的妖兽幼崽,比较罕见,因为没什么人见过,所以被我用来冒充雾隐兽。” “哦。” 杨羡鱼把小黑球重新放进笼子里,“还给你吧,不过你这笼子似乎关不住它啊,下次还是换个笼子吧。” 薛汐汐点头如捣蒜:“是是是。” “既然知道这小兽是你带来的,那我也就放心了,”杨羡鱼道:“应该是萧清明示意你这么做,好揪出清宴阁的幕后之人吧。” “姑娘聪慧。” “如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告诉我。” 薛汐汐道:“多谢姑娘,不过公子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要静待那幕后之人自己出现就可以了。” 萧清明当真是不给她半点插手的余地,杨羡鱼暗暗叹息一声:“……既然如此,那我就先离开了。” 再次回到二楼的雅间内,姜景语正独坐在窗边,见她进来,脸上闪过一丝讶异,起身迎接道:“杨姑娘,此行可顺利?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杨羡鱼摇头:“谢世子关心,并未遇到危险。” 姜景语若有所思,问道:“可曾查出是谁带来了雾隐兽?” 杨羡鱼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把薛汐汐的事情说出来,只道:“我寻找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人。” “既然找不到,那就算了吧,”姜景语道:“姑娘先坐下来,我看了名单,这拍卖已经快进入尾声了,很快我们就能看见雾隐兽了。” 杨羡鱼依言坐下,突然鼻尖微动,皱起眉头:“姜世子,这雅间里来过人了么?为何有股脂粉味?我记得走前……” 姜景语心中一跳,指着桌上的茶水和点心道:“姑娘走后有侍女来添茶点,想必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原来如此。”杨羡鱼捞起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浅酌一口,又接着道:“我还以为是我不在的时候,世子在和某个美人儿幽会呢。” 她说得无意,很明显就是在开玩笑,但姜景语差点没被吓得魂都飞出来。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此女的直觉简直准得可怕。 姜景语慌忙移开话题:“对了,等姑娘找到萧公子之后,我再带你去其他地方逛逛吧。” “哎,怎好意思再劳烦世子,”杨羡鱼道:“况且我和我家那位也有些私话要说,还是就此作罢吧。” 两人又聊了几句,外面的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高呼。 杨羡鱼偏头望过去,只见高台上,一只庞然大物窝在笼子里,盘成一坨,形似蛇,却又有爪,长相怪异,通体赤红。 她认出来这妖兽是“赤蛟”,是竞拍名单上的倒数第二个妖兽,这么看来,下一个就是雾隐兽了。 赤蛟卖出去得格外快,甚至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已经被人敲定,快到令人发指,杨羡鱼不太理解,看向旁边的姜景语:“世子可知,这赤蛟为什么能够卖得如此之快?我记得当初在古战场遇到过这种妖兽,它的皮肤太滑腻,并不适合当坐骑,而且身体庞大,也不适合做灵宠。” “杨姑娘恐怕不知道,这赤蛟浑身是宝,其皮无坚不摧,可用来制作灵器,而其胆更是珍贵,能够入药,炼制上品丹药,许多人就是为了这个才来求购的。” “原来如此。”杨羡鱼了然。 赤蛟之后,就是掌事拎着杨羡鱼在后面见过的笼子,里面窝着一只小黑球。 和竞拍赤蛟时的热烈截然不同,轮到雾隐兽出场时,全场鸦雀无声,寂静一片,众人望向笼子里只有巴掌大的小球,纷纷陷入沉默。 “这就是传说中那极为难寻的雾隐兽?”不知是谁反问了一句,顿时掀起一片如浪般质疑的声音。 就连杨羡鱼身边的姜景语也忍不住愕然:“这真的是魔尊的坐骑吗?它的原型就长这样?” 杨羡鱼明明心知原因,但看到这些人的反应,还是有几分好笑:“确实,我也很惊讶。不过它现在还小,长大之后或许就会不一样了吧。” “诸位稍安勿躁,笼子中关的确实是雾隐兽不假,起拍一百万灵石,不过对于竞拍的方法,应人要求,我阁稍稍做了些调整,接下来将会有小厮为诸位递上纸笔,请诸位将自己的竞拍价确定,写在纸上,然后由小厮转交回来,待我阁确定之后,价高者得,因为只竞拍一次,望诸位慎重。” 第64章 封锁 仿佛灵石被掏空 杨羡鱼又慢悠悠饮了一口茶,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竞拍方法,今个还是头一次看见。” 姜景语点头:“我也是。” 掌事说完后不久,门外就开始有小厮叩门, 朝着雅间内礼貌问道:“请问两位需要纸笔吗?” 他既然多此一问, 而不是直接进来递纸笔, 那必然是有人需要, 有人不需要了,杨羡鱼和姜景语对视一眼, 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样的想法。 杨羡鱼道:“我想试试如果选择需要,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姜景语明白她的意思, 向外喊道:“进来吧,我们需要纸笔。” 小厮旋即推门进入, 手上除了拿着纸币, 还有一个精致的储物锦囊。将两样东西都放在桌子上, 才道:“不知两位能否放弃此次竞拍, 这锦囊里有五十万灵石,若姑娘放弃, 事后还有五十万灵石奉上。” 杨羡鱼定定地看着锦囊, 半晌,忽然笑起来:“才一百万灵石,你打发要饭的呢?我既然敢参与雾隐兽的竞拍,必然是不缺这一百万灵石的, 况且, 为了一百万灵石而放弃价值更高的雾隐兽,你当我是傻子吗?” 小厮脸色变了变,见灵石诱惑不了她,继而又道:“姑娘, 我家阁主与城主颇有些渊源,若是您同意放弃,我家阁主必亲自登门道谢。” 顿了顿,陡然话锋一转,加重语气,“若不同意,那么姑娘今日……就别想离开这清宴阁了。” “钱不行,那就用权,软的不吃,就来硬的。看来贵阁主对雾隐兽是势在必得啊。”杨羡鱼支着下颌,故作苦恼:“这可怎么办呢?” 小厮得意地扬起嘴角,还以为她是怕了,在认真考虑放弃拍卖的事情,孰料下一刻就听见她对姜景语懒洋洋道: “你说我到底是写多少灵石,才能够压过清宴阁阁主的出价呢?” 姜景语忍住笑意,认真地想了想:“一千万灵石如何?” 小厮的脸都黑了,咬牙切齿道:“奉劝姑娘还是不要这么做,不然后果您是承担不起的。” 杨羡鱼冷冷地笑起来:“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还真想见识见识我承担不起的后果。” 说完,她提笔在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下一行字,写完后飞快地折起来,递给小厮,黛眉高高挑起,“哦对了,为了防止有人在中途偷看,我输入了一点灵力进去,一炷香后自然打开。” 小厮走后,杨羡鱼这才转头,对旁边的姜景语道:“他说他家阁主和城主颇有渊源。” 姜景语眸色闪了闪,脸上浮现出疑惑:“我也听见了,可时常跟随父亲处理城中大小事务时,却并没有听说过父亲认识清宴阁的人,不知是哪来的渊源。” 杨羡鱼捏着下颌思忖了会,她看着姜景语,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或许那所谓的渊源,并非是故人之渊源,而是血脉之渊源也说不定。但事关萧清明,如果她猜想的那人真和城主有血脉关系,那么姜景语还是暂且不要告诉为好。 三楼的某个雅间内。 “公子,除了您,只有两人在纸上写了字,”小厮将两张字条双手奉上:“分别来自二楼与三楼的某个雅间,奴已派人在其房门外把守。” 姜景初将字条接过来,其中一张折叠完好,缠绕着淡淡的青色灵力。姜景初眯起眼睛,指尖燃起一抹灵力,将那股青色灵力燃烧殆尽,而后将字条拆开,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了几个字,如同鳖爬: “一千万灵石。” 而另一张字条,他轻而易举拆开,却是空白一片。 姜景初的眉宇紧紧蹙起来,脸色并不好看,他抬眼看向小厮:“这张字条来自哪层楼的雅间?” 小厮愣了一下,回答道:“三楼。” “你确定他有在这张纸上写字?” 小厮道:“奴确定,奴眼睁睁看着他写了。” 既然写了,那就绝不可能没有字迹。 姜景初沉吟片刻,自语道:“这张纸应当是被人以画符的方式画上了咒纹,以将所有字迹隐藏起来,待规定时间一到,便会自然消除。” 可惜他并不精通符箓,无法破解。 姜景初的脸色阴沉下来,额上青筋隐约浮现。 他几乎已经确定了,有人不想让他得到雾隐兽,而此人可能和那个带雾隐兽来,骗他灵石的猎者也有关系,这两人十有八/九在合伙戏弄他! 如果没有记错,那个猎者是萧清明的人。他曾经派人去拉拢过对方,为此放血给了很多灵石,不久后那人就把雾隐兽带来了,结果又讹了他一大笔灵石。 一来二去,他这么多年存下来的灵石基本上都被掏空了。 思及此,姜景初就更加恼火起来。他将两张字条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沉声道:“来人,立即清空整个清宴阁,把三楼全部封锁,不得放出任何一人,还有雾隐兽也是,增派人手将其看管起来,带雾隐兽来的那人同样不要放过,派人给我盯紧了。” “是。” 杨羡鱼在雅间里等了许久,并未看到掌事报价,除此以外,明明拍卖还没有结束,一层的人却逐渐开始离开,好不奇怪,杨羡鱼仔细想了想,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她看向姜景语,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姜世子,看来我们得走了。” 姜景语微讶:“为什么?这拍卖还没有结束呢?” “有人想要通过些不正当的手段来夺取雾隐兽,此地不宜久留,我先送世子出去。” 说话间,门外又有小厮叩门,“两位,我家阁主有些私事要处理,这雾隐兽暂时不拍卖了,今日的拍卖已经全部结束,两位请回吧。” 姜景语这才反应过来,“果真和杨姑娘说的一样,看来这位阁主是想要先遣散无关人等,再行抢夺之事。” 杨羡鱼颔首:“这件事情和世子无关,世子还是快些出去吧。” 姜景语迟疑了一下:“那你呢?” “有些事情我必须要留下来确认。”杨羡鱼一眼看出他眼神里的困惑,抿了抿唇:“如果世子体谅我,还请不要多问了。” “好吧。”姜景语叹了一口气,起身向她拱手:“姑娘多保重。” 送走了姜景语,杨羡鱼这才放心下来,逆着离开的人流向三楼的方向走。 三楼的楼梯口围了一群乌压压的侍卫,衣饰整齐划一,手持灵器,除此以外,还有不少三楼的客人吵嚷着要下楼去,但是都被拦了起来,任凭他们再如何叫骂,那群侍卫都毫不理会。 杨羡鱼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默不作声地走上三楼,在楼梯口被侍卫拦了下来。 “站住!你是何人?” 杨羡鱼仰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这位爷,我也是三楼的客人,只是先前去了趟茅厕,现在才回来。” 听到她也是三楼的人,那群侍卫立马变了脸色,凶神恶煞地扯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包围圈里推搡:“进去!” 杨羡鱼故意面露惊惶:“哎哎哎,你们干什么?!” “少废话!待着不许动!” 眼见成功混入人堆之中,杨羡鱼忍不住勾了下唇角,借着身法敏捷穿梭出了扎堆的人群,走在三楼的走廊上,一间一间寻找。 错不了,如果薛汐汐在此地,那么萧清明多半也来了。既然其他地方都寻遍了也没找到,那么就只有三楼了。 因为客人都跑出来了,所以三楼的雅间有不少门都是大剌剌敞开的,杨羡鱼仔细寻过去,视线里蓦然出现两扇紧阖的门。 两扇门相差不远,中间只隔了约莫不到一丈的距离,她停在其中一扇门前,有几分犹豫。 怎么办?要敲门吗? 正想着,那扇门忽然开了一条细缝,眼见其中就要有人走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忽然有一只手捂住她的唇,同时抓住她的肩膀,将她圈入一个熟悉的怀抱,迅速后撤,步伐轻盈,瞬间退至隔壁的雅间内,将房门紧紧关起来。 门外的长廊上响起一串脚步声,没走两步,停在了杨羡鱼所在的门外,也许是刚刚的关门声引起了对方的警觉,不过好在没有持续太久,那串脚步声就又响起来,从门前离开了。 杨羡鱼的心脏跳动得极快,但是感受到唇瓣上传来的凉意,以及鼻尖下萦绕的淡淡药香,她又很快平静下来,抬手握住那只手,慢慢从唇上拿了下来。 她转身,声音平静道:“萧清明。” 俊美的玄衣青年歪头看她,眉梢眼角都挂着笑意,满脸写着“无辜”二字:“嗯?” 废话不多说,杨羡鱼抬手就是一拳,打在萧清明的腹部。 “嘶……”萧清明弓起身子,捂住腹部,抬起头看她,委屈道:“阿鱼你也太凶了吧?” 杨羡鱼甩甩手,回味了一下刚刚的感觉,别说,萧清明的腹部还挺结实。 她道:“谁让你抛下我独自一人来这里!” 萧清明满脸心虚之色,但是仍道:“此行危险,尽管我知道你会来寻我,可但凡有一点可能,我都不会让你卷入这件事里。”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杨羡鱼道:“我自己的事情,我说了算,我喜欢的人,也要自己护着。” 第65章 跑路 惊!一女子光天化日强抢民男……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 然而现实已经不允许了。 刚刚的脚步声再度回两人所在的房门前,停下来。 “敢问房中是否有客人?” 这声音耳熟,杨羡鱼很快就听出来了, 对方是之前让她和姜景语别在楼梯口吵闹的那名侍卫。 她和萧清明面面相觑, 皆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杀意。 “咳, ”杨羡鱼清了清嗓子, 故意发出矫揉造作的女子声音:“不知阁下是谁?” 听到房间里是个女子,那人似乎颇觉意外, 好半天才又道:“这位姑娘,三楼好像进了个贼子, 我家阁主派我来查看一番,如果姑娘不介意, 能否开门让我进去看看?” “这不太好吧, ”杨羡鱼道:“男女授受不亲, 何况屋内有没有贼子我还不清楚吗, 如果有,我自会拼命外逃, 又怎么会在这里施施然与你讲话?” “……如果姑娘是被贼子威胁了呢?还是请开门让在下看看吧。” 杨羡鱼四平八稳地继续接话:“那我又怎么能够确定你是不是那个贼子呢?” 眼瞅着说不过她, 外面的侍卫明显没了耐心,沉声道:“今日这门,姑娘是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 杨羡鱼回身, 极快地瞥了一眼萧清明, 轻声道:“把面具戴好,此人我来处理,你去找你要找的人。” 萧清明深深地望着她,眸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但终究只是动了动唇,吐出一字:“好。” 他将面具重新戴好,转身躲在门的旁边,与此同时,杨羡鱼瞬间打开门,指尖汇聚起灵力,直接朝着门外之人袭击过去。 那侍卫瞳孔一缩,侧身回避攻击,而趁此机会,萧清明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他的目标正是先前杨羡鱼在门口停留过的雅间。 侍卫目露惊骇,根本没想到房内还有一人,眼见萧清明就要推开雅间的门,他霎时慌乱起来,随即就要去追人,可身还未动,杨羡鱼的招式步步紧逼,再度缠斗上来。 门开之时,杨羡鱼余光扫过,看清了雅间里的人—— 苍白而阴郁的容颜,全然没了初见时的温润与柔弱,姜景初整个人端坐在轮椅中,两道视线凌厉地射过来。 意外却又毫不意外的一个人。 只是杨羡鱼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隐瞒当初去过东郡的事情,而且又为什么花费如此大的代价,只为得到雾隐兽。 “来人!将这两人拿下!”姜景初怒喝一声,听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完全不像病弱之人。 声音坠地,楼梯口处的侍卫鱼贯涌入,将杨羡鱼和萧清明团团围了起来。 萧清明回眸给杨羡鱼递了个眼色,意在撤退,杨羡鱼以眼神反问他: “怎么?不需要干些别的事情了么?” 她的灵力犹在磅礴迸发,浑身杀意不减,似乎想要大干一场。 萧清明无奈地摇摇头,后撤几步,击退身边的侍卫,行至杨羡鱼身边,抓住她的手腕,想要带她一起离开。 见他们有想走的意思,姜景初怒目圆睁:“拦下他们!” 似乎是觉得单以侍卫的力量还不够,他隔空推出一掌,一团蕴含着巨大灵力的光球破风袭来,击向两人。 直至他出手,杨羡鱼方才确定,姜景初的修为起码在她之上,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一直以来都在隐藏自己的实力! 走廊狭小,人又多,眼见躲是躲不开,她也根本无法硬接下来,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看到萧清明闪身将她护在身后,双手并掌,硬生生将那一击接了下来。 杨羡鱼听见一声极细微的闷哼,虽然微不可查,可她仍是听见了,心中忍不住一咯噔。 再顾不得许多,她反手抱住萧清明的细腰,直接将他打横抱起来,同时足见点地,腾空而起,一脚踩在好几个侍卫的脑门上,直接借力来到楼梯口。 萧清明:“……” 此举把众人惊呆了,从身形看两人明显是一男一女,若论抱人跑路,也该是男子抱女子,可现在竟然直接颠倒过来。不仅是身后的侍卫,就连眼前的无辜客人也同样目瞪口呆,又看见杨羡鱼直奔过来,下意识纷纷让出一条道来。两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逃离了三楼。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姜景初沉着脸冷斥。 众侍卫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去追。 杨羡鱼马不停蹄地往前奔,脸色铁青,并不好看,不过并非因为体力不支,而是被气的。 她听见怀里萧清明幽幽叹了一声,十分无奈道:“阿鱼……你可以考虑一下,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能走……” 他深知拗不过杨羡鱼,所以就连说话也没什么底气,还带着微弱的恳求。 其实刚刚杨羡鱼抱起萧清明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一僵,就连现在也是,虽然稍稍放松,但仍很僵硬。 她低头,就看见萧清明的耳尖红了一片,就连圆润可爱的耳垂也同样红彤彤的,大概是过于羞赧。 哪怕之前还有些生气,在看到他这副模样时,也全都消了。 杨羡鱼甚至还掂了掂他,惊得萧清明犹如小兔子般瞪大眼睛,她语带揶揄道:“没事,你这么轻,我抱得动。” 萧清明斟酌道:“这不是抱不抱得动的问题,是这个姿势有点……” “哦,”杨羡鱼装作听懂了:“你不喜欢是不是,那换一个,我扛着你怎么样?” 萧清明:“……” 这有什么区别!丢人的明明都是他! 两人跑了没多久,姜景初忽然接到一个小厮来报,说是薛汐汐带着雾隐兽跑了。至于怎么跑的,何时跑的,一概不知。 他顿时震怒,一掌将旁边的桌子拍碎了,几乎把一口牙咬碎:“他们跑不了多远的,立即下令全城暗中搜捕,不要让城主府里的人知道,还有,多留意萧清明,我怀疑雾隐兽的事和他脱不了干系。” “是。” 第66章 “阿鱼,道心” 一更 出了清宴阁, 杨羡鱼才敢把萧清明放下来,两人一路逃到人烟稀少的暗巷里,甩了身后的侍卫。 她脸不红气不喘, 摘了面具示意自己还能再抱着萧清明跑个半里路, 不过萧清明却是连连摆手, 一脸惊慌失措, 不敢再让她抱了。 杨羡鱼刚想笑他一两句,忽然看到了什么, 笑容僵在脸上,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上前一步, 望着萧清明唇边早已偷偷擦拭过,却在嘴角处不慎留下一点的未干血迹, 踮起脚轻柔地替他拭去, 满脸心疼:“疼吗?” 萧清明摇了摇头。 话虽如此, 可她看得出萧清明白到不正常的脸色。 杨羡鱼转身就想往回走。 萧清明忙拽住她, “你去哪?” 她眸中似有寒芒闪过,冷冷道:“我去杀了那个孙子。” “别莽撞, 你打不过他。”萧清明凝眉:“他的修为在你我之上。” “比我修为更高的魔修和妖兽我遇到过许多, 照样能越级杀了,”杨羡鱼看了他一眼:“只要我想杀。” 她浑身杀气腾腾,萧清明看着看着,忽然道:“阿鱼, 道心。” 杨羡鱼一愣, 随即皱起眉。她知道萧清明是在提醒她,她该坚定不移地走好自己的道,不可滥杀无辜之人,不可因为私心随意掠夺他人性命, 但在看到萧清明受伤的时候,一股莫大的怒意翻涌上来,几乎冲昏她的头脑。 这愤怒有点熟悉,好似很久以前就有过,令她甚至想罔顾众生,眼里也只余萧清明一个人。 “就算要杀,也不该是现在,”萧清明摇头:“有些事情还需要弄清楚,我们先回去吧。” 刚进客栈,杨羡鱼就看到一人正坐在桌边饮茶,见他们回来,忙起身相迎: “杨姑娘,萧公子。” 杨羡鱼盯着姜景语,料想他可能是担心自己,所以先回客栈等待,她本想好好打个招呼,但只要一想到清宴阁里伤萧清明的人,正是他兄长姜景初,难免怒从心中来,连带着脸色也变得晦暗不明。 她心知不能迁怒,可一开口,就难以自制地开始阴阳怪气: “我不是让姜世子你回去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姜景语怔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萧清明垂下眸子,无奈地看了眼杨羡鱼,圆场道:“有劳世子跑这一趟,不过我们没事,不用忧心。” “那就好……”姜景语望向萧清明,松了一口气。 他紧紧盯着萧清明,眼神复杂,像是想要从他脸上看出来什么。 许是视线太过灼热,被萧清明察觉到,他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礼貌问道:“世子?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姜景语摇头,“两位没事就好,那在下就不打扰两位休息了,先告辞了。” 说罢稍一拱手,向门外走去。 萧清明凝望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方才扭过头,意味不明道:“阿鱼是和他一起去了清宴阁么?” “是。”杨羡鱼按了按眉心:“他好像对姜景初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知,甚至从未去过清宴阁。” 她急迫地握住萧清明的手,“先不管他了,你快上去休息,好好检查一下自己的伤势如何。” 萧清明看得出她眼神里的焦虑和不安,仿佛极其害怕会失去他,忍不住心中一暖,眼神软下来:“……好。” 走出客栈外的姜景语三步并两步,走向不远处一个包裹严实,脸覆面纱的女子身边,皱眉问道:“你确定没有看错吗?” 女子扬起一张小脸,那双妩媚的眸子正是独属于清儿的,只是此刻眸中沾染了不少恐惧,空中艳阳高挂,可她却像身处冰天雪地,紧紧抓着两臂,娇躯微微颤抖: “我绝对不会看错!刚才在暗巷里,他摘下面具的时候……那张脸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眼睛为何不是血色,也没有眉间纹钿,但说不定是伪装起来了!” 姜景语眼神闪烁,眸底掠过丝丝寒意:“清儿,你当真没有在骗我?如果是别人就算了,可你指认为魔尊的人,乃是苍澜宗最出色的弟子萧清明,且我分明看到他使用的是灵力,这种人怎么会是魔尊?” 清儿闻言,浑身一震,对他怒目而视,娇媚的脸上浮现出委屈之色:“你不信我?!我绝对没有看错!” 说着,已经快要气哭了,见她如此,姜景语这才又放柔了声音:“我不是不信你,只是这世上会不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况且你不是说了,那个叫薛汐汐的魔将也极擅长伪装术吗?有没有可能……” “不可能!”清儿骤然打断他,“姜景语,你说的这话你自己信么?就算是亲兄弟,彼此之间也会有不同,你和你那个残废哥哥不就是?” 姜景语脸色一变,寒声斥道:“住口!” 清儿一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又去扯姜景语的袖口,声音慌乱无比:“景语……我,我不是故意的。” 姜景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我的逆鳞是什么,下不为例。” “我下次再也不会了,”清儿怯懦道:“只是景语,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如果尊上已经到了洛城,那你们岂不是……” 姜景语垂首看着她,一语不发。 他仍是不信,那位传说中的魔尊会是萧清明,据他所知,萧清明今年方才二十出头,如此年轻,却统治着整个魔界?他有这个能力吗? “穹顶之战上我会尽可能试探他,查清楚他究竟是不是魔尊,”片刻,姜景语长叹一声,“你不用慌。” 清儿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蓦然变得坚定:“好,如果你们有实力在洛城将他剿杀,那我愿意回去劝一劝我父亲,和你们里应外合……只要魔尊死了,我族或许就能手握大权,称霸魔界了。” 闻言,姜景语扬起眉,定定地看着她:“好。” — 薛汐汐拎着笼子吊儿郎当地回了客栈,刚进门,就看见他家尊上衣衫半敞地被推倒在床上,而推倒他的罪魁祸首正是杨羡鱼那个女人,只见她一手按在他家尊上雪白干净的小腹上,另一只手扯着他家尊上的衣衫,要脱不脱,看着煞是败坏风俗。 薛汐汐:“……” 一瞬间,他只想把门阖上,装作没有来过,顺便求一双没有看过眼前场面的眼睛。 见他进来,杨羡鱼先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朱唇一张:“怎么进来也不敲门,男女有别,每次你进你家公子的房间都是这么随便的吗?” 薛汐汐愣了一愣,这才想起来他现在还是女装打扮,不过重点不是这个,他道:“你你你不也是女子吗?!你在对我家公子做什么?快住手!” 杨羡鱼淡淡瞥他一眼:“在检查伤势。” “伤势?!”薛汐汐眼神一凝,撂了笼子凑过去:“公子哪受伤了?” 话音刚落,笼子里的小黑球也从缝隙里硬挤了出来,飘到几人上空,发出“叽”地一声。 三道视线齐刷刷地投向萧清明,奈何小黑球的眼睛因为太小且太黑了,所以和身体混为一体,可以忽略不计。 “从外表看不出来,内里他又不愿意告诉我。”杨羡鱼恨恨道:“我不知伤情如何,正在拉扯间,你就闯进来了。” 薛汐汐斟酌了一下:“那要不……我走?” 顿了顿,他又道:“你继续拉扯,务必把我家尊上推倒,深入查看一下他到底有没有受伤。” 杨羡鱼闻言露出满意的表情,和他交换一个眼神,两人愉快地达成了共识。而后薛汐汐立即揪着小黑球的一绺绒毛,不顾其挣扎把它一起带出去了,还顺便把门掩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萧清明:“……” 第67章 兄 友 弟 恭 过于拙劣的谎言?…… “我真的没事。”萧清明作一副推拒模样, 语气笃定。 “如果真的没事,你为什么不让我看?”杨羡鱼明显不信他,强硬地把自己的灵力输进他体内, 绕了一圈, 果然还是发现了一处暗伤。 这处暗伤伤得极重, 杨羡鱼甚至能想象到, 如果当初萧清明毫无防备地接下姜景初的攻击,甚至可能会失去半条命。 除此以外, 他体内的灵力缓缓流向伤处,似乎想要助伤处自愈, 但却又被另一股灵力阻隔,不让其自愈。 两股灵力本是同根生, 然而这一而来二去却成了相互抗衡, 使得本就很严重的伤处更是雪上加霜, 像是萧清明在自虐一般, 令人费解。 杨羡鱼皱起眉,“你这是在做甚?” “以灵力自愈, 并非是我本意。”萧清明忍着疼, 额上汗珠细密,薄唇毫无血色。 “什么意思?难不成这灵力还有自己的想法?你不让它帮你恢复,它偏要帮你恢复?” 萧清明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一双幽黑的眸子颤了颤, 其中所蕴含的情绪复杂而痴缠。 “虽然我无法解释, 但确实是这样。” 她简直快被萧清明气笑了,分明都是同一个人身体里的灵力,竟被他说得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这谎言也太过拙劣了。 可转念一想, 正是因为太过拙劣,所以萧清明至于去撒这个谎吗? 杨羡鱼似乎想到了什么,以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道:“你别告诉我,以往你受伤,都是这么强撑过来的。” 萧清明抬眼看她,一语不发,明摆着就是被说中了。 “……” 杨羡鱼愈发觉得,萧清明身上藏着太多秘密了。而这些秘密,离她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近到恍若隔着一层纱,她总是与之擦肩而过,错失得知真相的机会,又远到无论她怎样追逐,换来的都只有萧清明的闭口不言。 想要撬开眼前之人的嘴,实在是太困难了。 “既然你无法自愈,那就让我来帮你。”杨羡鱼撸起袖口,不容分说地将灵力推入他的身体,她知道萧清明肯定会拒绝,然而只要趁其不备,一旦输进去,他就不会再阻止了。 当暴烈的青色灵力触碰到细腻的肌肤,瞬间化作温柔的涓涓细流,缓缓渗入进去,寻找到那处暗伤,不断抚过伤处,萧清明也终于彻底放弃,把身体完全交给她。 很久之后,杨羡鱼终于停下来,抹了把额上的汗,她看着萧清明逐渐红润起来的脸色,重新从惨白到拥有了活气,就像是在看自己亲手栽种的花朵由濒临死亡到重新盛开。 萧清明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她,清亮而干净。 “你既然说了自己属于我,”杨羡鱼道:“那么你这条命,便除了我谁都无法夺走。” 萧清明唇边扬起一个清浅弧度,好似初绽的花骨朵伸展开软嫩的花瓣,漂亮到足以蛊惑人心:“自然。” 治好了萧清明,杨羡鱼才终于把自己压在心底的疑问问出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去清宴阁吗?真的是为了追查当年的凶手吗?” “是。”萧清明一抬眼帘:“从城主府里出来之后,我越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正如你我推测的那般,能有实力灭我萧家满门的,也就只有城主,姜景初,还有公孙兰。当然,要说公孙兰此人,毕竟没人见过她真正的实力,而且我们对于她的怀疑,更多在于她曾去过''东郡'',可这又是谁透露出来的呢。” 杨羡鱼毫不迟疑地回答道:“姜景初。” “他的腿有伤残,整个人看上去也活不了多久,所以我们下意识会忽略,他年轻时的修为其实与你我差不多,因此将重心更多地放在公孙兰身上,可一旦我们眼中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往往就会受到局限。” “确实,”杨羡鱼道:“姜景语告诉我,姜景初在十四年前也去过东郡,他为何不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们,反将我们的注意力往公孙兰身上引?此人心里分明有鬼。” 萧清明颔首,“在清宴阁里你也看到了,他就是幕后之人。这说明他所隐藏的东西,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多。” 他接着又道:“我曾以为,凌霄花唯有女子才会采来制香。凌霄花所寓意的,是攀附他人而向上爬,直至最高点。乍一看或许很符合公孙兰,因为她从一个籍籍无名之辈成了城主夫人,正是依附着城主爬到了如今的位置,可如果连城主都忌惮她,她又何须依附他人?她本身就已是万人之上了。” 杨羡鱼想了想:“这么说来,姜景初的嫌疑也不能小,两个人都不能放过。” 萧清明拢了拢外衫,垂眸遮住眼底的阴寒:“既然凶手已经锁定在这两人里,接下来就等穹顶之战结后吧,眼下还是魔族之事更为重要。” “你说得对。”杨羡鱼摸着下巴,沉吟道:“这些天第一轮应该已经比完了,很快就要进入下一轮比试,不过魔族那边怎么一点动静也无?难不成真想等穹顶之战结束后大家分出个榜首来,他们再动手?” 穹顶之战本身就是个幌子,如果真要这么一轮又一轮进行下去,说不定还没引君入瓮呢,内部的自己人先消耗完了,哪还有精力迎敌。 她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想看看萧清明会有什么对策,可萧清明却是没什么表情道:“没关系,还有杀魔大阵在。”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就好像魔族已是囊中之物。 这种自信而从容的态度,放在杨羡鱼身上或许合适,然而在一向小心谨慎的萧清明身上,倒有些许违和感。 狡兔向来三窟,鸡蛋也从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怎么可能突然改了性子,把所有事情想得这么简单。 杨羡鱼小心试探道:“那杀阵真有这么厉害?” 闻言,萧清明抬眸直直地望向她,淡淡“嗯”了一声,轻飘飘道:“凡是身在此杀阵的,一个也逃不了。” “……好吧。”杨羡鱼还想说些什么,但见萧清明露出一副疲倦的模样,只得作罢,让他好好休息。 三日后,擂台上。 杨羡鱼等了几日,待到第一轮比试全部结束后,只有一千六百多人通过,而第二轮的比试以抽签的方式决定,拿到同号之人即为对手,如此反复,一千六百人剩余胜者八百人,八百人剩余四百人,四百人剩余二百人,二百人剩余一百人,方才结束。 此一百人进入决赛,同样以抽签的方式逐一分出各自名次,直到最后剩余一人,此人即是榜首。 第二轮杨羡鱼并未遇到什么强有力的对手,她尽量在不伤及他人的情况下取得胜利,轻松进入决赛。 反观萧清明亦是,不过在萧清明比试时,杨羡鱼留意到座席的第一排来了个人,是之前从未来过的姜景初。 而姜景语也在,两人邻里相坐,时不时低声说了些什么,饶是杨羡鱼耳力很好,可因为距离太远,依旧无法听清。 “大哥今日怎么来了?” 姜景初咳嗽几声,朝他微微一笑:“自然是来看我唯一的弟弟比赛,为他摇旗助威。” 姜景语神情颇为讶异,又带着无所适从的欣喜,仿佛姜景初能来看他比赛,就已经让他十分高兴。 但他还是按耐住了兴奋,好生劝道:“你的身体还没好,这又是演武场,万一不慎伤着你……” “我还没那么弱,”姜景初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姜景语自知失言,满脸自责道:“是……大哥自然是不弱的,怪我关心则乱了。” 姜景初这才缓和了颜色,重新把目光投向场地中赢得轻松的萧清明,眼神晦暗不明:“这位萧公子好身法,我养病的这么多年来,修仙界倒是出了不少逸群之才。” “是啊,”姜景语并未看到他的眼神,顺着他的话继续道:“我前几日和这位萧公子的道侣,也就是杨羡鱼杨姑娘出去了一趟,方觉她也是个妙人儿,能够与这两位成为好友,真是我三生有幸。” “哦,”姜景初嗤笑一声,故意打趣他道:“你小子怎么还和有道侣的姑娘一同出去,也不避避嫌?” 姜景语挠挠脸颊,偷偷瞥他一眼:“都是父亲嘱咐,无法不依。” 姜景初大概是猜到了什么,笑容慢慢变淡:“父亲是想让你拉拢那两人吧。” “是。” 姜景初重新看向场地,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随口问道:“那你们去了哪?” “路遇一家叫''清宴阁''的地方,进去瞧了瞧。” 姜景初对此毫不意外,姜景语来清宴阁一事,早就有小厮禀报给他,只不过他身边的杨羡鱼…… “后来呢?你一直和那位杨姑娘待在一起?” 姜景语想了想,答道:“倒也不是,后来杨姑娘说她要去找萧公子,我便独自一人回去了。” 他这么一说,姜景初基本上就能确定,前几日他遇见的那一对狗男女,就是萧清明和杨羡鱼。加上今日演武场上他仔细研究了杨羡鱼的灵力和身法,更是确定自己的猜想不会有错。 既然两边都试探得差不多了,那么就只等撕破脸皮的那一天到来了。只是在这两人临死前,他一定要知道雾隐兽在哪里。 “说起来,我在那清宴阁里居然看见有人在拍卖雾隐兽。” 姜景语清脆的声音把姜景初的思绪拉扯回来,他抬眼看向姜景语,“哦”了一声:“雾隐兽?” “对,是传说中只生长在魔界的妖兽,我倒是好奇,那人是怎么把雾隐兽弄来的。” 这个问题姜景初不是没有想过,不过他没有细究就是了,因为觉得不重要,他的目的是得到雾隐兽,而不是过问雾隐兽是怎么来的。 可如今姜景语重新提起,倒是也重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这雾隐兽是萧清明身边的那名侍女带来的,如果这一切都是萧清明的引蛇出洞之计,只为了把他引出来,那么萧清明成功了,因为关乎雾隐兽,他确实不得不来。 只是由此可见,那名侍女也的确是受萧清明指使,故意把雾隐兽带给他看。 换句话说,拥有雾隐兽的人其实就是萧清明本人,那么问题来了,萧清明又是怎么得到雾隐兽的呢? 思来想去,姜景初只能将其归结为,萧清明实力不低,亲自去魔族猎得了雾隐兽。 话虽如此,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恰在此时,姜景语不轻不重的声音传来,带着些微疑惑:“能够在魔界毫发无损猎得雾隐兽的,如果不是大能,那么也许就是魔族自己将雾隐兽卖给了修仙界里的修士吧,不过眼下两方交战,相互厮杀,有这个可能吗?” 姜景初浑身一震,疑似想起了什么。 对啊,如果真是萧清明去魔界猎得的雾隐兽,就凭他的修为,又怎么可能毫发无损,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可如果是后者,现下剑拔弩张之时,先不说魔族怎么可能愿意把雾隐兽卖给修仙界里的修士,二者就算是想要接触都很难!因为洛城以外,到处都是杀人的魔修,里面的人绝不会想出去,而就凭洛城严密的防守,外面的魔修也很难混进来。 除非…… 带雾隐兽来的人,就是魔族。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混进来的,但如果有人帮忙,那么一切就很容易解释了,而帮忙的人,也已经显而易见了。 萧清明助魔修混进来,以此做交易取得雾隐兽,是为了试探他,而试探他的目的,他也早就知道了,不过是想弄清楚他是否是当年杀害萧家的真凶。 可恨萧清明此人为达目的,居然心甘情愿做修仙界的叛徒! 他的脸上青白变化,好不精彩,半晌,忽然转过脸,问姜景语道:“你既然和萧清明交好,那你知道他这几天去了哪里,见过了何人吗?” 姜景语迷茫地回看他,摇头:“不知道。” 姜景初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不过……”姜景语思忖道:“我虽然不知道他近来去过哪里,然前些日子他刚来洛城的时候,不是和上官公子一起去城中各处布置杀阵了吗?” 姜景初猛然睁大双眼。 “杀阵?!” 姜景语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是啊。大哥难道忘了吗?” 姜景初眼神变幻,少顷,双手推着轮椅就要走。 “大哥要去哪?”姜景语慌忙站起来,俊逸的面庞上写满了失落: “……你不是来看我比赛的吗?” 听到这句话,姜景初回首看了他一眼,眼底满是不耐烦,不过面上不显,而是放柔了声音,温声道:“大哥忽然想起有些要事还没办,实在是时间紧迫,抱歉了景语……” 说完,也不再看他,径直离开,只留下姜景语一个人站在原地,许久,才又重新回到座席上。 远处的座席上,杨羡鱼冷眼看着两人从刚开始状似兄友弟恭的亲密私语,到后来一人离开,眉头越蹙越紧。 第68章 短剑 姓寒名司 恰逢萧清明赢了比试归来, 并肩坐在杨羡鱼身侧。 她不愿再去想那兄弟二人的事情,目光穿过偌大的擂台和座席,遥望着远方天空, 云无心以出岫, 鸟倦飞而知还, 丝丝缕缕的阳光像是金线, 穿过云层,一视同仁地洒落在每个角落。 万事万物, 和其光,同其尘。 她慢慢吐出一口气, 侧过脸,看阳光在萧清明弧度优美的长睫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色光晕, 看他瞳中的幽黑被照亮, 清澈见底。 她忍不住抬手, 摸了摸他的眼睫。 掌心下, 萧清明似乎眨了眨眼,杨羡鱼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一只活着的蝴蝶, 而此刻这只蝴蝶正在她的掌心里扇动翅膀, 如果她放手,蝴蝶就会飞到她再也看不见的地方去。 有那么一瞬间,杨羡鱼觉得自己倦了。 “阿鱼?”萧清明动了动唇,好听的声音直撞人心。 杨羡鱼以手覆盖在那双眸子上, 像是迫切地想要得到什么答案, “萧清明,等清剿完魔族,揪出你的灭门仇人之后,我们就回去成亲吧?” 她听见掌心下的萧清明低低地笑起来, 不假思索地应声:“好。” 任凭她予取予求的应答,宠溺的声音,温柔的视线,杨羡鱼一下子就想起了渡尘的八苦幻境。 同样是被剥夺了听觉和视觉两感,只不过略微有点不同的是,如果眼前的一切是幻境,那么一定是甜的。 她敛目,收回了手。 最后一场决赛来得很快,很多人彻底沉浸在穹顶之战的激烈里,甚至快要忘了他们当初来到洛城的目的。 所剩下的一百人里,杨羡鱼只认识几个,除了萧清明,也无非就是上官陵,姜景语,以及渡尘。 她抽中的签上规规矩矩写着“第四十三”,也不知对手是谁,当然,她也懒得去找。 鉴于自己的顺序太晚,而萧清明又排在前面几位,早就拿着签和对手一决高下去了,她只好百无聊赖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忽然有一道阴影笼罩下来,她逆着光望向来者,只见是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黑发如瀑,并未束起,双目被一条白缎遮住。 “杨姑娘。”男子十分熟稔地开了口,好像早已认识她许久。 “不知阁下是谁?”杨羡鱼没什么表情道:“我们见过吗?” “曾是见过的,”男子悠悠叹了一口气,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冗长而低沉:“我来……是想给杨姑娘一样东西。” 语毕,在袖中摸索了几下,拿出一柄少年所用的短剑,双手奉给她。 杨羡鱼皱起眉,瞥了眼短剑,那短剑并不精致,甚至还有点粗糙,也不是什么上品灵器,就是寻常防身用的短剑,可却无端端使她无法挪开目光,她忍住灵魂深处翻滚的熟悉感,又看向男子,并没有去接,“这是什么?” 男子微微笑起来,抬起食指,置于唇瓣,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杨羡鱼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随即拿过剑,握在手里。 “还有什么事?” “没了,”男子忙不迭摇头:“不敢叨扰姑娘,在下就先走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杨羡鱼忽然叫住他,毫无温度地笑了笑:“我好像从来没有在这穹顶之战里见过阁下啊。” “自然,”男子神情未变:“我没有参加穹顶之战,甚至都不是个修士。” 说着摊开双手,似乎要证明给杨羡鱼看,自己从头到脚都没有丝毫灵力。 “谁说你是个修士了,”杨羡鱼拖长尾音,眼底一片冷然:“万一你是个魔族呢?” 男子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不慌不忙道:“姑娘没有证据。” “不瞒你说,你和我所知的一名魔族很像,听说这名魔族原先就被关在洛城城主府的地下水牢里,直到五年前才被放出来。只不过与你相反的是,他有一头银发,眼蒙黑色缎带,名唤……司寒。” “哦?有所耳闻,他好像是个很厉害的魔族,”男子摸了摸下巴:“据说还是魔尊身边最出名的魔将,没有之一,最受魔尊信赖。” 杨羡鱼面无表情道:“不知阁下姓甚名谁?” “姓寒名司。” 他话音刚落,杨羡鱼已经反应过来,双目一凝,出手如电,朝他袭击过去。眼看就要抓住男子的脖颈,诡异的是,男子却朝她一笑,凭空化为一缕烟雾,消散在眼前。 等烟雾散了,杨羡鱼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惊出一身冷汗。 如果没猜错,她刚刚无意中进入了他人所设下幻境里,这并不是什么难解的幻境,也不致命,只能令她短暂地失神片刻,好用来从她身边逃离。 杨羡鱼低头,果不其然,方才男子给她的短剑正稳稳当当握在手里。她四下张望了一圈,在整个擂台的出口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黑发及腰,不是男子还能有谁?!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男子回首,遥遥向她抬手打了个招呼,颇有种挑衅的意味,然后才施施然离开。 眼下再追已经来不及了,杨羡鱼悻悻坐回去,重新凝望向手里的短剑。 她把剑从剑鞘里抽出,观其花纹样式,都是很多年前盛行的,而且别的不说,这分明就是少年的佩剑,司寒这魔头特意来找她,就是为了交给她这个? 杨羡鱼无法抑制自己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对方的意图,司寒是在挑衅他们这群修士都只配用少年用的剑吗?还是意在告诉她,仙魔两方不日就要交战? 不过奇怪的是,这把剑带给她的熟悉感非常强烈,握住的瞬间,脑海里便闪过一个小小的身影,她还来不及抓住,就已经转瞬即逝。 没功夫去细想,场上骤然爆发出阵阵高呼,杨羡鱼循声看过去,原来是萧清明又赢了。他从未有过败绩,而且用时也最短,往往所有人还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招的,他就已经将对手击败了。 待到他回来,杨羡鱼立即将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 听完之后,萧清明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她手里的短剑,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绪,好半晌,才道:“既然如此,阿鱼就先收下吧。” “……” 杨羡鱼无可奈何,又从他那里得不到任何建树,只能把剑收入储物锦囊里。 第69章 杨羡鱼VS渡尘 奇怪的婚后生活 不去留意抽签顺序的后果就是, 当杨羡鱼站在擂台之上时,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 她朝面前邪气四溢的和尚拱手,“渡尘法师。” 渡尘双手合十, 微微点头:“杨姑娘。” 杨羡鱼的实力, 所有人都是见识过的, 打起人来那叫一个心狠手辣, 招招寻着要害过去,连脸也不放过, 根本不给人留活路。 而渡尘的手段就更别提了,虽然是佛修, 可没人敢小觑他,一经碰上, 基本上无人生还, 抽签抽中此人, 可谓“倒了八辈子血霉”, 直接交代后事就完了。 如今这两尊杀神遇上,那简直是天雷勾地火, 众人几乎已经看到眼前的擂台变成一片水深火热的血海, 能有多残暴就有多残暴,根本不吝啬发挥自己的想象。 “法师这些时日杀了不少人啊。”杨羡鱼笑吟吟道:“今日这场比试,是不是也要连我一起杀了?” 眼看她如此神态轻松地问出来,好像生死不过是嘴边无关紧要的一个词,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心道这杨羡鱼简直就是个女罗刹,拿自己的性命根本不当回事,对着渡尘居然还能面含笑意,当真恐怖。 而那厢众人对渡尘的恐惧也根本不亚于杨羡鱼, 尤其是听到他同样笑着回复杨羡鱼的问题: “阿弥陀佛,凭杨姑娘的修为,说不定先一步归西的那人是小僧呢。” “哎,哪里哪里,仙师谬赞。”杨羡鱼一副谦逊模样,连连摆手。 渡尘紧跟着儒雅随和地笑了笑:“出家人不打诳语。” 众人听着场上两人互侃,根本笑不出来,只觉得脊背发凉。 怎么会有人用自己生死相互谦虚的啊?!这两人也过于生猛了些。 “话不多说,还请仙师赐教。”该说的客套话也说过了,杨羡鱼本不是喜欢拖延之人,直接奔着渡尘就去了。 前几个死在渡尘手里的修士,除了不知天高地厚的第一位,其余的恨不得见了他就跑,加之惧怕他的八苦幻境,就连和他对视也不敢。哪有人像杨羡鱼一样直接就莽上来了,也不做丝毫防备,如果不是对自己的实力太过自信,那么就是心中早有打算。 渡尘不敢懈怠了她,双手灵活翻转,结出几个眼花缭乱的佛印,口中念经的速度同时加快,周身佛光大作,与杨羡鱼的青色灵力相互抗衡,不分强弱。 就在杨羡鱼欺身逼近之时,渡尘倏地盯住她,于是她就这么直直地望进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亲身经历和在一边旁观是不一样的,直至此时彼刻,杨羡鱼才终于体会到了前几个死在渡尘手里的修士陷入幻境时的滋味。 渡尘的双眸深处,有一朵宛然盛放的血色莲花,如果不是面对面对视,根本就看不到。那朵莲花好似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拉扯着杨羡鱼的灵魂,她挪不开自己的视线,心头犹如被泰山所压,沉重万分,脸色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悲怆和痛苦。 在古战场那些暗无天日的惨烈回忆一幕幕闪过,一个恍惚,杨羡鱼就发现身边的擂台和人通通都消失不见了,只剩她一个人站在漫天黄沙和满是枯骨的沙地里。 踩在沙地里的瞬间,熟悉的嗜杀本能仿佛重新回到她的身体里,一瞬间,所有清醒不复存在,从灵魂深处传来兴奋的颤栗感,如浪潮把她整个人吞没。 杨羡鱼毫无意识地放纵了这种本能,任凭其凌驾在理智之上。 四面八方蛰伏着各种危险,可她的脸上毫无惧怕之意,只静静等着,等着那些暗中之物失去耐心,一拥而上时,再出手痛快地将其斩杀。 擂台上,渡尘盯着明显已经陷入幻境里,失去清醒的杨羡鱼,唇边平和的笑意往下压了压,面上闪过一丝凝重。 他站定不动,口中仍在源源不断地咏诵经文,却并没有对杨羡鱼出手的意思。 见渡尘和以往杀人时不同,座席上开始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杨姑娘不是已经进入八苦幻境了吗?为什么这渡尘还不出手?” 其他人附和道:“对啊……以往不都是只要对手陷入幻境,他就直接杀人吗?” “这话说的,你们难道都巴不得杨姑娘去死吗?”有声音义愤填膺道:“这渡尘和尚滥杀无辜,若非他是梵若山里的人,早就应该我们被赶出去,沦为修仙界的罪人!” “梵若山又怎样?难道我们还惧怕梵若山的实力不成?依我说,这渡尘应该是早已犯下大过,在梵若山里当和尚当不下去了,迫不得已才来洛城的。” “如此看来,他早就该死!” 众人七嘴八舌还没争辩出个头绪,却见擂台上突然有了异动! 就在某一刻,渡尘从合十的双掌里分出一只手,竖起成斧,直直地从上往下劈向杨羡鱼的天灵盖。 可惜他的手并没有成功落下,因为陷入幻境里的杨羡鱼晃悠悠抬起一只手,以四两拨千斤之力绕过他的手腕,五指宛若莲花盛开,而后猛地收紧,擒住了他的手,食指与中指掐在脉搏处。 场上霎时呼声一片,不过当有人仔细望过去,这才发现,杨羡鱼居然还是一副木然的模样,双眼直直地与渡尘对视,压根就没从幻境里醒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所有人一头雾水,他们就没见过有人陷入幻境里却还能动的,杨羡鱼这到底是醒还是没醒啊?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可有时却恰恰反了过来。唯有渡尘自己知道,杨羡鱼能够成功接住他的攻击,只不过是源于本能反应罢了。他并没有将自己的手从杨羡鱼的钳制下抽出来,而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再无动作,仿佛静静等待猎物入网的蜘蛛。 他在等,等一个时机。 当所有的妖兽和魔修都被杨羡鱼杀完,也到了月落星沉之时。她踩在犹如小山堆的尸体上,眺望远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星辰,擦拭去脸颊的鲜血,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疲倦和寂寥。 周围寂静一片,死气沉沉,每呼吸一口,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寻了个干净的沙地,杨羡鱼慢慢坐下来,沉寂在夜色里,与之融为一体,任由夜色凉如水,侵蚀自己温暖的躯体。 其实她从未告诉任何人,在古战场里,比各种可怕的妖兽和防不胜防的袭击,她最害怕的,是日复一日的孤独。 永远不会有人来,也永远不会有人看见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抵挡不住倦意的袭来,耷拉下眼皮,意识深处仿佛有一双手,把她拖往梦境。 …… “阿鱼。” 杨羡鱼陡然睁开双眼,理智回笼。 毫无征兆的头疼欲裂,令她“嘶”了一声,五指合拢捶向自己的脑袋,喃喃道:“怎么就忍不住睡过去了呢……明明还在古战场呢,我这心也太大了吧。” 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她捶向自己脑袋的手,同时另一只抚上她的太阳穴,轻轻按压转动,从指尖处传来的丝丝凉意沁入肌肤,说来也怪,脑袋里的疼痛霎时就被缓解了。 杨羡鱼忍不住喟叹,几乎瞬间就被这舒服的手法折服了,享受了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 “不对啊,我不是在古战场吗?”她一个激灵,拿下还在太阳穴上的手,鲤鱼打挺坐起来,扭头一看,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不大的小竹屋里,拾掇得干干净净,所有生活用具一应俱全,而萧清明穿着粗布麻衣,就坐在床头,神情里浸染无边温柔,薄唇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正在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见她醒来,萧清明忙端过一碗碧色茶水,送到她的唇边。 如凝脂般的指节根根分明,和碧绿的茶水对比鲜明,更衬其肤色白皙,好看极了。 杨羡鱼一时语塞,被眼前美色所惑,也忘了自己要问什么东西,就着他的手喝下茶水,末了还得到了美人帮她轻柔地拭去唇边茶渍,语带调笑道: “怎么喝得这样猛,也不怕呛着?” 杨羡鱼被伺候得舒服了,两腿一蹬,打量起这间不大的屋子来:“这是哪?” 她留意到自己身上穿的也是粗布麻衣,不偏不倚和萧清明所着刚好是同一款式,顿时乐了,甚至颇觉新奇,拿手扯了扯。 萧清明转身把茶碗放好,手上动作不停,同时回复她道:“我们家。” 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更不是其他什么人。 杨羡鱼思忖了会儿,脑中灵光一现,抬眼看向萧清明:“我们成亲了?” 萧清明定定地看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昨晚和薛汐汐去赌场里玩,后来又喝了点花酒,我好不容易将你背回来,你倒好,这一觉醒来,就把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 杨羡鱼愣了一下,眨眨眼睛,“啊?” “啊什么啊?”萧清明气笑了:“醒了就去砍柴,你中午还想不想吃饭了?” 一脸懵地被萧清明赶出家门之后,杨羡鱼在砍柴的途中遇到了蹲在路边嗑小瓜子的薛汐汐。 她拿脚踢了踢薛汐汐:“给我来点儿。” 第70章 破碎 “夫君~” 薛汐汐脑门上鼓了个肿包, 青紫青紫的,甚至紫到发亮,像是撞到了某个硬物上留下的。 面对杨羡鱼的淫威, 他的胆子居然变肥了, 没有丝毫畏惧, 一扭头, 把小瓜子护在怀里,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给!” “为什么?”杨羡鱼皱眉:“不就是嗑你几粒瓜子嘛, 这么小气干嘛?” “我小气?”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惹恼了薛汐汐,他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梗着脖子冲杨羡鱼道:“我这瓜子今天就算是喂猪,撒在地上, 也不会给你吃!” 杨羡鱼挠头, 憋了半天, 问道:“为什么?” 薛汐汐闻言更来气, 指了指脑门上的鼓包,“看见了吗?” 杨羡鱼莫名其妙:“看见了啊, 你是撞到树上了吗?这么大的包怎么不去看大夫啊, 给我看干嘛,你是不是撞坏脑子了?” 薛汐汐脸一拉,看着她恨得牙痒痒的:“谁跟你说我这是撞到树上了!” 杨羡鱼:“……咋?还能是树撞你脑门了?” 薛汐汐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一字一句道:“这是我家公子揍的!” 顿了顿, 又委屈道:“明明是你要硬拉着我去喝花酒, 公子为什么只揍我,却不罚你!” 杨羡鱼看看他,又看看他脑袋上青紫光亮的包,一个没忍住, 噗嗤笑出声。 “你居然还有脸笑?!”薛汐汐瞪大双眼,怒不可遏。 “抱歉,”杨羡鱼笑道:“不过你是不是忘了,萧清明可是我夫君,他怎么会罚我呢?还有,吃花酒这事,你自己难道就一点也不想去?那花楼里面的漂亮美人可多了去了。” 薛汐汐默了一瞬,看那神情明显是被说中了,一个人提议,只要另个人同意,那么此事就会一拍即合,谁也怨不得谁。 可他就是见不得杨羡鱼现在悠哉悠哉的模样,而他还得忍着脑门上的疼,愤懑道:“我不管,公子现在不理我了。” 杨羡鱼眼珠子转了转:“要不……你今天中午来我家吃饭,我劝劝萧清明,让你俩重归于好?” 薛汐汐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我看可行!” 见他同意,杨羡鱼笑眯眯地把手里的斧子递给他:“为表诚意,就由你来砍柴吧。” 薛汐汐接过斧子,脑子还没转过来:“不是说吃饭吗?怎么让我去砍柴?” 杨羡鱼黛眉一挑:“这饭可不是白吃的,你若是连柴都不砍,空着一双手去了,萧清明准得把你扫地出门,带上柴火也算是将功折罪了。” 薛汐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这就去砍!” 须臾,杨羡鱼叼着狗尾巴草往回走,身后跟着背了一大捆柴火的薛汐汐。 等薛汐汐吭哧吭哧来到竹屋,就看到他家公子挽起袖子,正在择菜,俊美而安静的侧颜令人有种岁月静好的恍惚。 杨羡鱼站定,眸光微闪,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眼前的一幕。直到身侧的薛汐汐痛心疾首地嚷嚷:“怎么所有的家务事都被公子你做了,这还怎么重振夫纲啊!” 听到他的声音,萧清明方才注意到他二人回来了,他抬起头,恰逢清风簌簌,柔软而有光泽的发丝从鬓边滑落,拂过面颊。 “阿鱼,你回来了。”他朝杨羡鱼粲然一笑,眼里好像压根就没有薛汐汐这个人的存在。 薛汐汐嚎得更大声了:“公子你真偏心!” 杨羡鱼斜乜了他一眼:“行了,别得了便宜又卖乖,我请你来吃饭就不错了。” 萧清明道:“阿鱼,我让你砍的柴呢?” “哦,在这呢。”杨羡鱼指向薛汐汐背上的柴。 薛汐汐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眼神幽怨地盯着杨羡鱼,怒道:“你不会是在故意骗我,想让我帮你砍柴吧!” 杨羡鱼默默转移了视线。 伴随着一片吵嚷声,竹屋内逐渐菜香四溢,引得人食指大动,杨羡鱼坐在萧清明身边,薛汐汐站在门边,眼巴巴地望着桌上的饭菜,时不时偷偷瞥向萧清明。 杨羡鱼瞧他这样,心里生出点恻隐来,咳嗽一声,对萧清明道:“要不让他一起来吃吧。” 闻言,萧清明余光扫过薛汐汐,略一点头。薛汐汐立马眼睛一亮,迅速在桌边坐下,生怕他反悔。 杨羡鱼夹了几筷子菜,细细品来,惊为天人。 “萧清明!你这饭菜做的也太好吃了些!” 萧清明的脸色变了变,眼神有几分古怪:“阿鱼,你刚刚叫我什么?” 她刚想说“萧清明”,忽然意识到不对,改口唤了一声:“夫君~” 萧清明的脸色这才缓和,勾起一个温柔的笑容,往她碗中又夹了不少菜。 两人的小动作没少让薛汐汐撇嘴,尤其是看到杨羡鱼被他家公子喂养得一副滋润模样,再联想到自己脑门上的包,更是怒从心中来,委委屈屈道;“公子,夫人昨天才去了那等风月场所吃花酒,看美人,您对夫人怎么就这么大度,对我就……” 萧清明淡漠地瞥向他:“家里有我这么个美人在,她还需要去外面看美人?” 语毕又将视线投向杨羡鱼,眉眼轻抬:“我说得对么,阿鱼?” 杨羡鱼看着他“温柔”的笑容,无端端觉得身上有点冷起来了,忙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夫君你是知道的,我真的就只是去凑个热闹,听听有没有修仙界里的八卦,青楼酒馆那种地方,小道消息传得最快了,但若论美人,这世上可找不出比我夫君还要俊朗的了。” 萧清明一语不发,不过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满意。 三人吃完饭,依旧是萧清明主动收拾,不过杨羡鱼自觉过意不去,也跟着帮忙。两人正要去洗碗,屋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低沉而极富磁性: “请问,萧清明萧公子在么?” 杨羡鱼走出去,只瞧见上官陵站在门外,除此以外,身后还跟了好些人,都是修士打扮,其中甚至有不少熟人,比如姜景语、徐千云等等。 一行人浩浩荡荡站在竹屋门钱,面上没有一丝笑意,显然来者不善。 杨羡鱼怔了一下,正不知该作何反应,身边的萧清明忽然上前几步,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不知诸位来在下这小小竹屋,有何贵干?” 上官陵的眼神陡然凌厉:“自然……是来杀你!” 第71章 斩魔 “我不是萧清明,还能是谁?”…… 说完这句话的刹那, 他已经拔剑刺向萧清明。 杨羡鱼的心脏悬到了嗓子眼,魂魄几乎都要飞出来,不过好在萧清明并非砧板上的鱼肉, 任人宰割, 几个闪身躲过上官陵的攻击, 直接把手里的盘子当武器朝他投掷过去, 皆被他一一击碎。 杨羡鱼的心这才稍稍落下,她想分开二人, 劝一句“有什么话好好说”,可就在下一刻, 令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萧清明竟然一转攻势,抬手划过上官陵的脖颈,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唯有眼前白光一闪, 随即耳畔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啊啊!!!!” 杨羡鱼凝视面前的一幕, 陡觉手脚冰凉。 上官陵的脖颈已经被割开了一个极深的口子,鲜血犹如泉涌, 喷溅而出, 他惊恐地抬起手,拼命去捂住脖子上的伤口,然而鲜血还是从他的指缝里不断流出来,片刻, 他才缓缓倒地, 身体因为痛苦而不停地抽搐。 他用力朝杨羡鱼伸出一只鲜血淋漓的手,五指张开,似乎想要向她求救,又似乎在让她快逃, 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子几乎都要突出来,直到死也没有瞑目。 上官陵死了,而杀死他的人正是萧清明。 尖锐的碎瓷片就握在萧清明手中,鲜血顺着瓷片的尖,仍在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最终渗进土壤里。 杨羡鱼心中大骇,她还没从震惊里缓过劲来,一帮人又哄闹着包围了萧清明,一个接一个朝他攻击过去。 徐千云高声怒喝:“你这妖孽,竟然敢伤害陵儿!我要你为他偿命!” 杨羡鱼眼神一凝,飞身拦在一群人之前,把萧清明护在身后,“等等,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徐千云陡然拔高了声调,双目赤红,一脸痛心疾首,指向杨羡鱼的身后:“杨姑娘,你好好看看你身后是个什么东西!” 杨羡鱼眼皮子重重一跳,不知为何,心中慌乱起来。 她能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她背上,她不敢回头,却不能不回头。 “阿鱼……”萧清明低哑的声音响起,尾音稍扬,宛若天籁,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缱绻。 杨羡鱼深呼吸一口气,慢慢转过身。看清萧清明时,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与温柔声音不同的是,萧清明的双眸里不带丝毫感情,视线森然冰冷,周身黑气缭绕,好似变了一个人。 “阿鱼,来我身边。”萧清明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朝她伸出手。 那只手干净、完美,她深知那只手曾带给她怎样的安全感,又是如何轻拂去她的疲倦,传递给她力量。她忍不住抬手,想把自己的手放在萧清明的手里,可余光一转,瞥见他握住瓷片的另一只手,血色深深刺痛了她的双目。 她的手堪堪停在半空中。 “怎么了?”萧清明歪了歪脑袋,眼眸深处忽然涌现出近乎疯魔的偏执:“你不是爱我吗?为什么要犹豫?” 此时的他和之前择菜时温柔如水的样子相去甚远,杨羡鱼收回手,眼神慢慢变得坚定:“不,你不是萧清明,我认识的萧清明可不是你这副模样……” 眼前的人仿佛听到了什么无比可笑的话,垂眸低低地笑出声,缓慢而压抑道:“阿鱼,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杨羡鱼不语,右手凝聚起青色的灵力,然而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萧清明注意到她的手,薄唇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我不是萧清明,还能是谁?”他蓦然抬首直视她,一步步逼近,杨羡鱼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着他的步伐一步步后退。 “阿鱼,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他猛地抓住杨羡鱼凝着灵力的手,力道大得把她纤细的手腕掐出一道红痕,然而眼中的深情和强烈的占有欲却毫不作假,缠绕着杨羡鱼的视线,一遍又一遍地呢喃:“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杨姑娘!不要再受萧清明的蛊惑,一错再错了,快把他杀了!” 徐千云的呼喊自身后传来,杨羡鱼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看到面前的萧清明目光越过她,望向她身后,眼神暴戾,腾升起杀意,像在看一群已死之人:“阿鱼,是不是只要把他们杀了,你就会跟我走。” 杨羡鱼暗道一声“不好”,转身刚想让徐千云等人快撤。耳边倏地划过破风声,旋即有人闷哼倒地,一块染血的瓷片穿喉入地,把那人钉在地上,一击毙命。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从杨羡鱼身后蹿出。 所有人神色惶惶,满目惊恐,纷纷拿出本命灵器护体。然而还是架不住萧清明的实力在他们之上,几个来回,已有不少人应声倒地。 眼见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杨羡鱼再也无法置之不理,找准时机,冲上去挡在所有人身前,硬是用尽全力把萧清明的攻击接住。 萧清明停下来,俯瞰她,彼时他的布衣已经被鲜血浸染,就连脸颊上也沾染了不少杀人所溅出来的血,黑眸幽暗恍若地狱,冰冷而恐怖。 “你要拦我吗?” 杨羡鱼心脏抽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拿我当妖孽,要将我赶尽杀绝,把你从我身边夺走,我为何不能杀他们?”萧清明一字一顿道:“今日他们必将死在这里。” “杨姑娘!”徐千云微弱的声音传来,杨羡鱼寻声而望,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重伤,几乎濒死:“杀了他……杀了萧清明,若不把他杀了,我们还会死更多人。” “杨姐姐……”带着哭腔的喊声将杨羡鱼吸引过去,她发现对方竟是之前与她比试过的那名少年符修,她还记得他的名字,叫霍云。 霍云浑身浴血,满脸泪痕:“你要走的道,不是斩尽世间不公不义,挽救天下无辜之人吗?现在那个坏人就在你身前,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杨羡鱼瞳孔一缩,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终是没能说出任何话来。 “你不杀他,他就要杀我们……杨姐姐,我不想死……” 杨羡鱼僵硬地扭过头,后背被冷汗打湿,经脉里的灵力运转,最终再次汇聚到右手,化为一柄长剑。 萧清明看了一眼长剑,不紧不慢道:“你要杀我吗?阿鱼?”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似乎打定主意杨羡鱼根本不会对他下手,继续声音温柔地蛊惑道:“没关系,等我把所有人都杀了,再找一片桃源之地,你我二人就能继续像方才那样幸福地生活下去,不好吗?” 杨羡鱼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嗓音涩涩发干:“不好……从你杀上官陵的那时起,我们就已经回不去了。” 说完,在萧清明错愕的眼神里,缓缓举起剑…… 灵力渐渐消退,杨羡鱼一动也不动,泄了所有的劲,似乎再无任何攻击性。 渡尘又等了半晌,确定杨羡鱼终于在幻境里遇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苦,并且深陷痛苦中无法自拔,也无心再屈从本能,这才抓住杨羡鱼放在自己脉搏上的手,慢慢挪开。 整个过程中,杨羡鱼没有任何反应。 渡尘的眉头舒展开,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座席上萧清明所在的方向,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杨羡鱼身上。 他伸手,扼住了杨羡鱼的喉咙。 座席上嘘声一片,看到此情此景,凭谁都已经认定杨羡鱼输了,命门都被对手扼住了,压根就没有再翻盘的可能性了,只是可惜,杨羡鱼年纪轻轻,还是同辈里的佼佼者,今日却要命陨于此。 众人里,知道萧清明和杨羡鱼关系的,此时皆看向萧清明,想知道他的反应。 尤其是上官陵和姜景语,前者欲言又止,甚至想要去萧清明身边,询问他为何不出手救人,而后者则是眼神微妙,带着些许困惑。 出人意料的是,萧清明只是静静地坐着,似乎压根就没注意到身边投射过来的种种目光,仍然看向擂台中的两人,双眸沉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渡尘的手越收越紧,杨羡鱼的双颊已经攀爬上了不正常的红晕。 就在他即将拧断杨羡鱼的脖颈时,那双木然的双眸似乎颤了颤,渡尘心里一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正凝了神仔细去看,一丝细微的青色灵力覆盖在杨羡鱼的瞳孔上,化为两面小小的镜子,反射出渡尘双眼深处的血色莲花。 渡尘猝不及防看到自己的双眼,神识猛烈地动荡起来。 趁着这个间隙,杨羡鱼挣脱他的控制,抓住他的两臂,反身凌空跃起,借力将他带起,一个翻转重重摔在地上。 她用力过猛,渡尘身下的石板直接地裂石碎,蜿蜒出一个蛛网形状的裂缝。 渡尘面色一白,眉宇蹙起,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唇边溢出鲜血。 杨羡鱼松开手,微不可查地把喉咙里翻涌上来的一口腥甜咽下去,开口,声音喑哑:“抱歉了,渡尘法师。” 渡尘看了她一眼,周身金色的佛光弱下去,明显是伤得不轻。他并未说话,而是从胸口处的衣服里拿出一串佛珠,绕在手掌间,闭目双手合十,就地盘腿坐起来,口中低低诵经。 少顷,他才睁开双眼,脸上血色稍有恢复,从地上站起来,掸了掸衣摆处的尘灰,对杨羡鱼道:“阿弥陀佛,是贫僧输了。” 场上一派寂静,无人发声。众人一脸恍惚,还没从刚刚两人电光火石的交手里回过神来。他们不明白,杨羡鱼怎么就突然反败为胜了,她不是陷入了八苦幻境吗? 渡尘垂下一双邪气的眸子,唇边重新扬起菩萨慈悲的浅笑,似在对杨羡鱼说话,又似在为所有人解惑: “姑娘以灵力化为镜面,直接将贫僧眼中的血色佛莲反射给贫僧自身,贫僧一时不察,也陷入了八苦幻境里,这一招所带来的反噬,已经足够致命了。” 顿了顿,他又道:“只是贫僧有一惑,不知姑娘能否为贫僧解惑。” 杨羡鱼早有预料,道:“法师请问。” 渡尘道:“姑娘明明已经深陷入了贫僧的幻境里……贫僧十分确定,可最后忽然又被轻易破解了,这是为何?” 按道理,只要沉浸于其中,丧失清醒,就基本上不会再有破解幻境之可能,但杨羡鱼却能在最后关头幡然醒悟,他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更何况……他清楚地知道,杨羡鱼所经历的幻境,涉及萧清明,除非她斩断对萧清明的念想,否则是绝不可能脱离出来的。 本是必胜之局,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杨羡鱼眸光闪了闪,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其实在与你交手前,我就想到或许可以试试以灵力化镜,对你进行反击,但是如何破解八苦幻境,我确实毫无办法,尤其……是那样的幻境……” 稍不小心,苦苦维系的清醒便可能分崩离析,沉溺其中再不愿意抽身出来。正如踩在深渊边缘,摇摇欲坠,可就算掉下去,那也是她心甘情愿。 渡尘怔愣一下:“那是为何?” 杨羡鱼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无奈道:“法师怎么知道,我是''轻易''破解,而不是''强行''破解呢?” 话音落地,渡尘慢慢睁大了双眼。好半晌,他才缓过劲来,低眉敛目,双手合十,只剩一句空灵的“阿弥陀佛”回荡在擂台上,久未消弭…… 杨羡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座席上的,只是当她看到熟悉的玄色身影安静端坐在那里时,鼻尖蓦地一酸。 她勉强忍住了,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拖着沉重而缓慢的步伐径直走过去,笑道:“是我赢了。” 萧清明静静地望着她,伸出一只手来。就像幻境里一样,那只手干净无暇,丝毫没有沾染血迹。 杨羡鱼下意识看向他的另一只手。 注意到她的视线,萧清明把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然后张开双臂。 杨羡鱼鼻尖再度一酸,但是却弯眸笑起来,扑进了他怀里。 她将头埋进萧清明怀中,贪婪地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味。 温柔而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上传来,叩入心门:“没事,我在呢。” “嗯……”杨羡鱼死死抓住他的前襟。 萧清明眼底闪过一丝暗芒:“阿鱼,你在幻境里都看到了什么?” 杨羡鱼呼吸一滞,慌忙摇头:“没什么。” 她不肯说,于是萧清明也没有再问,只是把她拥得更紧了。 等她从萧清明怀中起身时,一字一顿,神情严肃又郑重:“等洛城的事情结束,我就带你走,你也别再回苍澜宗了,来杨家!” 杨家是她的地盘,等到了杨家,她就可以再无后顾之忧。 萧清明挑眉看她一眼,好笑道:“是要我去你家当上门女婿吗?” 杨羡鱼眼前一亮,还真顺着他的话思考起来,忖度道:“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想……还有,不是''你家'',而是''我们家''。我要带你回去见爹娘!” 萧清明闻言笑意更甚:“好,等到了我们家,我们就成亲。” 听他答应下来,杨羡鱼这才略微安心,努力把幻境里的记忆抛之脑后,尽量不再去想。 不知又过了多少轮比试,很快百人里就只剩下五十人,五十人又减半,以此往复,等再次轮到萧清明上去时,穹顶之战已经逼近尾声。 这一次他所面对的对手,是姜景语。 “萧公子。”姜景语踩上太极擂台,站在白中那一点黑上,银靴飒沓,锦衣猎猎,朝萧清明拱手。 “世子。”萧清明站在他的对立面,颀长身姿如竹,亭亭立于黑中一点白。 两人眉如墨画,容貌出尘,又都是仗马倚斜桥,芳草妒春袍的年岁,乍一眼仿佛水墨丹青中走出来的神仙人物,分外养眼,只是寒木春华,各具风格罢了。 “我知世子是个剑修……”萧清明右手在虚空中一抓,握住灵力所化的剑:“就用剑与世子比试吧。” 姜景语无奈地笑笑,“萧公子是个丹修,我原想不带本命剑上来,与公子公正公平地比一场,没想到公子却先我一步……到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无妨,”萧清明抬眼,把剑横在身前:“我虽是丹修,可平日里迎敌也多用剑,世子用剑和我比试,才算真正的公平。” “好,”姜景语不再推拒,捏了个剑诀,远处天空中划过一道银芒,一柄漂亮的长剑如流星向他掠过来,停在他的手边。 姜景语握住剑柄,道一句“请萧公子赐教”,足尖一点,击向萧清明。 兵戈相击的争鸣声清脆,谱出一曲独特的乐章,余音缭绕,不绝于耳。 和姜景语低调而内敛的气质不同,他的剑式张扬又霸道,且只攻不守。不过也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他的剑式里有种万人之上的王者气势,与其举手投足间所散发的矜贵一模一样,虽然本人可能浑然不觉,且因为谦逊而收敛很多,但到底会受从小所处的环境熏陶,逐渐在其骨子里根深蒂固,从而影响到修行。 但凡修为不低者,都能看出来姜景语对自己的剑式还是非常有自信的,因为他一上来将所有实力全部使了出来,基本上毫无保留。 而相较于他,萧清明就要谨慎很多。 最好的防御便是进攻。姜景语对这一点深信不疑,所以哪怕萧清明抓准机会进行反攻,只要对他并无太大伤害,他就不会收剑,只知一味地进攻。 就在他又使出一套行云流水的剑式,把萧清明节节击退了几步后,忍不住长眉挑起,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萧公子,不知我这剑法如何?” 萧清明轻笑一声,悠悠挽了个剑花,“世子可知,无论一个人修习何种道法,单从他所出的招式,便能看出此人真正的性情如何。” “哦?” “就好比剑修,”萧清明瞥了眼姜景语手中的剑,微抬下颌:“或许人可以伪装,外在可以千变万化,但他的剑式却无法说谎。” 姜景语定定地望着萧清明,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无法窥知的深意。 “有趣。”姜景语也笑起来:“看来在某个方面,萧公子和我是同一类人。” 萧清明但笑不语。 姜景语紧接着再度出招,攻势竟然愈发凌厉起来,步步紧逼,不肯让萧清明有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 不过他的招式都被萧清明一一轻巧接下来,两人一刚一柔,不分优劣之势。 “世子若不省点气力,后面的比试要怎么办呢?”萧清明好意出声提醒他。 姜景语道:“穹顶之战,如果拿不到榜首,后续的比试就算分出个二三四名,对我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不如不比。” 萧清明若有所思地颔首,认同道:“确实如此。” 他不再说话,两人皆全神贯注地把精力放在攻防上。 姜景语心知肚明,这番比试不止是为了冲一冲榜首之位,更是为了试探萧清明的实力和真实身份。 可奈何此人实在像老狐狸一样狡猾,而且过于深不可测,宁可拖延比赛的时间,也只守不攻,他不攻击,自己就抓不到他的任何破绽,更别提把他逼至绝境,看他是否会用魔气了。 有那么几个瞬间,姜景语甚至怀疑萧清明看穿了他的计划,还有刚刚那番话也是,明面上是相互试探,可实际上他根本抓不到萧清明的任何小辫子,反倒是将自己暴露在了危险边缘。 难道真的只能等自己体力不支,然后被萧清明打败吗? 不,他不甘心。 姜景语正了脸色,忽然收起攻击,后撤几步,和萧清明拉开距离,以剑在掌心划出一道深深血痕,让鲜血顺着剑身流至剑尖,然后剑指萧清明。 突如其来的行为,令所有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姜景语的本命剑将他的掌心血吸收得一干二净,然后骤然爆发出强盛的光芒,雪白的剑身慢慢发生变化,最终变得赤红如枫。 萧清明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唇边笑意消散得无影无踪,最终归为平静。 他道:“不知姜公子用斩魔剑指向我,究竟是何意?” 姜景语脸上仍是那般人畜无害的浅笑:“萧公子好眼力,这是我姜家独门,鲜有人知,以我血祭我剑,化为斩魔剑,斩尽世间邪魔外道。但凡魔修,被此剑伤及,伤口无法自愈,而且会有皮肉灼烧之痛,不过对修仙之人无用,至多威力更甚罢了……” 顿了顿,继续说道:“抱歉,我只是很想赢,所以才会强化本命剑,但说到底不过是自身实力的一种,萧公子不会介意吧?” 第72章 伤 预估错误 他分明已经将本命剑变成了斩魔剑, 却还要多此一问,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令杨羡鱼分外不喜,甚至让她觉得姜景语有些……惺惺作态。 可她原先也没发现对方是这种人啊? 杨羡鱼眉头紧蹙, 看着那柄通体赤红的剑, 不知为何, 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擂台上, 萧清明黑沉的眼直直望过来,单从面上找不到半分畏惧亦或者悻然之色。 他如此不动如山, 平静如水,反倒叫姜景语不自在起来, 甚至觉得自己的行径像个小人,但一想到萧清明有可能是传说中的魔尊, 这种感觉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为了洛城, 也为了这天下, 他宁可错杀一千, 也绝不能放过一个。 “无妨,世子尽管使用便是。”萧清明轻轻一笑, 神色坦坦荡荡。 姜景语抿唇, 将手里的剑握得更紧了。如果强化了本命剑也没赢,而萧清明也不是魔尊,到时候只会被他人戳脊梁骨,让自己更丢脸……这种情况绝不能发生! 他微微变了脸色, 咬紧牙关, 对萧清明道:“那我就不和萧公子客气了。” 说罢,人与剑合一,竭尽全身灵力注入剑中,气势磅礴, 锐不可挡。 萧清明一面格挡他的攻击,一面避免被其红色的剑气所伤及。注入了心血的斩魔剑确实和之前大有不同,其剑气也更加凌厉,稍一近身,哪怕还有一寸之距,就会被波及划伤,而一旦划伤,就会被姜景语发现伤口无法自愈这个事实,魔尊身份也会随之暴露。 他的身份现在还不能暴露。 萧清明的眼神慢慢变得严肃,显然是开始认真起来。 而姜景语察觉到这一点,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千变万化的剑式往萧清明身上招呼。 姜景语步步紧逼,萧清明步步后退,闪躲着他的剑气,终于,萧清明被他逼到了擂台的边缘。 就在姜景语心底一喜,以为自己终于把萧清明逼到绝境之时,他忽然看到萧清明左手白光大盛,随即又有一把灵力化作的剑出现在手中。 “是双剑!!!”座席上不少人振声高呼,声音激动万分。 姜景语的心脏狠狠一跳。 修仙界里的剑修是有不少,但大都只学单剑剑式,极少有人使用双剑,一是普遍觉得剑式专一于一剑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二是可供修炼的双剑剑式太少,就连传说中已经升仙的那些剑修大能也没几个使用双剑的,更别提在这方面有更深的造诣了。 萧清明单剑格挡住他所有的剑式,左手的剑就这么直直地刺过来,风驰电掣,毫无阻拦。 到底是差了两个境界,萧清明的灵力远远比他高出太多,剑上所附着的灵力也更加强大,生生割裂了空气,还把他的剑气削弱了大半。 姜景语不得不收了攻击的剑式,头一次选择了防御。反正萧清明只有一击,只要挡住这一击就好。如此想来,也还是很简单的,更何况一剑格挡,一剑进攻,精力两厢分散,他的剑式又能有多厉害呢? 姜景语眯起眼睛,脸上闪过一丝傲然,果断收了剑,去迎接萧清明的攻击。 他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哪料就在他收剑的刹那,萧清明也同时收了右手的剑,同时剑锋一转,两柄剑竟然双双朝他攻击过来,势如破竹,摧枯拉朽。 姜景语心神大震,一瞬间魂魄几乎都要飞到九霄云外。 电光火石之间,他迅速回神,来不及震惊,立马用尽浑身解数去格挡。 可当他堪堪用剑身接住两剑之锋时,萧清明却松了手,两剑浮于空中的那一刻,又双掌相合,两剑随之合二为一,变成一把剑,被萧清明重新握在右手里。 攻击点由二变为一,剑气也集中在一处,姜景语猝不及防承受了双倍的力量,根本抵挡不住,直接被击飞出去,最后勉强用剑插入地面才停下来,单膝跪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 余震顺着斩魔剑一直传递到他的手腕,震得他忍不住松了剑,没有力量支撑,身体摇晃几下,最终歪向一边,伏倒在地。 “世子,你输了。”萧清明不带任何感情道。 姜景语眼底闪过一丝不甘,但到底是闭了闭眼,极不情愿地从喉咙深处发出声音,一字一句道:“我输了……没想到萧公子会使用双剑。” “世子既用斩魔剑,那在下使用双剑,世子也不会介意吧?”萧清明垂眸看着他,唇边扬起毫无温度的笑意。 姜景语的五指深深抓进地面,死死盯着萧清明,咬牙笑道:“自然……不会。” 萧清明手中的剑化为细碎的灵力碎片,消散在空中:“其实我并不会使什么双剑剑法。” 姜景语一脸难以置信:“可你刚刚……?” “我只用这种方式想告诉世子,世子的剑式虽变化无常,行云流水,可正如我双剑击于两点时,世子尚能接住,但重归为一点时,世子你便不幸败落一样,有时出剑并不需什么漂亮的招式,亦或者强化灵器的威力,重点在于你的剑能否力破千钧,不出剑则已,一出剑则势必要一剑制敌。” 萧清明的言下之意是在说他的剑式太多太花了,从而忽略了对剑本身的力量控制。 姜景语一脸菜色,若是其他方面也就罢了,他还尚能谦虚采纳他人意见,可在自己最骄傲的剑式方面,他却并不想被他人说教,可偏偏又不得不承认,萧清明说得确实有道理。 萧清明朝他伸出一只手,意在拉他起来。 姜景语婉拒了:“多谢萧公子,今日我受教了许多。不过我尚能自己起来,就不劳烦公子了。” 萧清明略一颔首,收回手,转身朝座席走去。 姜景语盯着他的背影,藏在袖子下的手悄然捏了个剑诀,身边的剑猛地刺向他的后背。 大抵是听见身后传来破风声,萧清明瞬间闪避,动作虽快,然而还是不慎被剑划伤了左臂,留下一条极长的伤口。 他神情未变,忍住伤口处传来的灼烧剧痛,回眸望向姜景语。 “世子这是何意?” 场上一片哗然,甚至有人开始咒骂起姜景语背后偷袭他人,不是君子所为。姜景语硬着头皮承受那些谩骂,眼睛紧紧盯住萧清明的伤口,说道:“抱歉,我本想收了斩魔剑,但是刚刚的比试消耗灵力太多,便没有控制好,不慎伤了萧公子,实在是对不住……” 说着说着,他的眼神变了。 萧清明手臂上的伤竟然在自己愈合,虽然愈合得缓慢,但确实是在自愈不假。 若是魔族,被斩魔剑所伤的伤口是无法自愈的,只能依靠他人救治……也就是说,萧清明不是魔族。 怎么会这样?难道真是他猜错了?姜景语一阵恍惚,久久不能回神。 萧清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捂住手臂上的伤,微不可查地用伤口旁边的衣袖遮了遮。 回到座席,杨羡鱼忙迎上来,要去查看伤口:“你没事吧?” 萧清明摇了摇头,慢慢挪开手,把只愈合了一半的伤展现出来,对杨羡鱼委委屈屈道:“阿鱼帮我治疗。” 早有之前的经历,杨羡鱼没多想,还以为他依旧是故意不想让伤口自愈,于是便往伤处输入灵力,助其愈合,同时愤懑道: “这个姜景语到底是怎么回事?依我看来那一剑分明就是故意的,无论是走势还是力度,都是冲着你去的,虽然并不致命……” “阿鱼,”萧清明平静地打断她,摇了摇头:“我没事。” 第73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要成仙 杨羡鱼在他的眼神里慢慢收了灵力, 怒从心中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选择忍耐……” 因为如果不忍耐,就会坏了大事。 他不想让杨羡鱼为了他, 一时冲动去报仇, 他也不想再让杨羡鱼的目光总是放在他身上, 她本应该看向更遥远的地方。 杨羡鱼低头看着萧清明沉默的样子, 心生烦躁,不过却不是冲着萧清明, 而是冲着自己。都怪她过于弱小,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人掣肘, 如果她足够强大,拥有踏碎九霄之力, 她一定可以让萧清明再无后顾之忧, 放下心去和她在一起, 也不必再受任何伤害和委屈。 “萧清明。”杨羡鱼两手捧住萧清明的脸, 迫使他抬起头来直视自己。 萧清明愣了愣,就听她道:“我要成仙。” 她眼底的决心从未在哪刻有如此坚定过:“不仅如此, 我要成为仙魔大战后, 这千百年来第一个成仙之人。” 顿了顿,又道:“不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心甘情愿。” 虽然早晚都要成仙,但在此之前, 因为自幼受父母教诲, 所以她一直只把成仙当作自己毕生的使命罢了。 成仙所为众生,可如今,成仙所为一人,一人即是她的众生。 良久, 她听到萧清明的声音,同样坚定:“好,我会竭尽全力助你成仙。” 瞧着他一脸认真的神色,杨羡鱼实在是没忍住,咧嘴笑道:“你如果真想助我成仙,我听说双修功法可以事半功倍……要不我们双修吧?” 这本是句玩笑话,杨羡鱼乐不可支地瞧着眼前之人慢慢红了脸,刚想继续揶揄几句,捧着萧清明脸颊的双手却被抓住。 她一脸错愕地看过去,发现萧清明也正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她,鸦黑的眼睫恍若画笔,细细描摹过她的模样,温柔又缱绻,眼角充盈笑意,眼波流转间勾魂夺魄。 她的手被萧清明慢慢挪到唇边,随即那张绝色的脸偏了偏,垂首在掌心轻轻落下一吻,然后抬眸,目光灼灼:“好。” 炽热的掌心与冰凉的唇瓣相触,细密的痒意从被吻的地方传来,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甫一接触到那惑人的目光,杨羡鱼的心脏就开始疯狂跳动起来,脑袋里的某根弦“啪”地断裂,整个人像是被浸泡在热水里,热得她口干舌燥。 萧清明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轻笑一声,惹得杨羡鱼的脸更加烫起来,差点没溺毙在他的笑容里。 萧清明戏谑道:“等回去后我就洗干净在床上等你,怎么样?” 这下轮到杨羡鱼不好意思起来,她暗自腹诽自己简直没出息,不就是撩人不成反被撩,至于这么害羞嘛? 不过一想到萧清明洗得白白净净,浑身香喷喷的,衣衫半敞躺在她床上,她就…… 杨羡鱼鼻子一热,遐想还没结束,面前的萧清明忽然脸色骤变,墨眉拧起,从怀中慌忙掏出一方手帕,去擦拭她的鼻子: “阿鱼,你怎么流鼻血了?” 杨羡鱼:“?!!” 杨羡鱼抬手摸了摸,指尖果然一片湿润,她心里暗骂一声“操”,羞赧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刚刚居然想着某些香艳的画面流鼻血了,这也太丢脸了吧?! 萧清明抓住她的手,帮她把指尖的血也擦干净,同时把上她的脉:“嗯……身体也无碍,好端端的怎么会流鼻血呢?” 杨羡鱼心里慌得不行,然而面上还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支支吾吾解释道:“大,大概是这天太干了。” “不应该啊,”萧清明思忖道:“就算是天干,可修仙之人以灵力滋养肺腑……” 他正欲接着说下去,又看到杨羡鱼面红耳赤的模样,回想起刚刚的对话,眨眨眼,这才反应过来,登时哭笑不得:“该不会是阿鱼顺着我的话,想到了一些……” 话未说完,杨羡鱼慌慌张张捂住他的嘴:“别,别说了!” 萧清明脸上的笑意深了深。 杨羡鱼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松手,凶巴巴道:“你再敢说一个字,我就……” 萧清明笑吟吟道:“就怎样?” 杨羡鱼脑海里迅速闪过无数种能威胁到萧清明的法子,然而却沮丧地发现,好像并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但又见不得他这副调笑自己的样子,憋了半天,脑子一热: “我就当众亲你!” 她料想萧清明肯定接受不了她当众耍流氓,毕竟上次醉酒时发生的事情她可都还记得,就算言语上再如何轻佻,付诸到实际行动那也是不一样的,还没亲呢他都害羞得要命,这次肯定亦然。 谁知萧清明定定地望着她,毫不犹豫道:“该不会是阿鱼顺着我的话……” “停停停,”杨羡鱼傻眼了,愣愣地看他:“你不会真想当众被我亲吧?” 萧清明不置可否,但瞧那灼灼目光,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 杨羡鱼呼吸一滞,转头悄咪咪看了眼周围,见他人都在专注地看向擂台,眼珠子一转,咬了咬牙,仿佛终于下定决心,凑过去在那双莹润而漂亮的两瓣薄唇上碰了一下,忙又把脖子缩回来。 耳边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夹杂萧清明清朗的声线:“真怂。” 杨羡鱼:“?” 她好像被人瞧不起了? 她咧嘴,故意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挑起萧清明的下巴,像一个强行撩拨良家少男的登徒子:“小郎君别急啊,咱们的时间还长着呢不是嘛。” 萧清明眼神闪了闪,眸底的笑意隐约消下去几分:“嗯……还长。” 经过这么一折腾,杨羡鱼的气也消了。而穹顶之战仍在继续,很快就只剩下不到十人,可天色已经开始暗淡下来,眼看就要入夜。 擂台周围已有侍卫开始掌灯,如白昼的光照彻整个擂台,瞧这架势,看来不比出个榜首是不会结束了。 今夜无月,不知何时起,空中开始乌云密布,竟然有种山雨欲来的趋势,而风也自平地起,拂过众人面庞,捎来丝丝凉意。 杨羡鱼抬首看了一眼天,蹙起眉:“这天好像要下雨。” 萧清明淡淡地“嗯”了一声,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这可不太妙啊,”杨羡鱼接着道:“如果我是魔族,恐怕会选在这种时候夜袭,不仅是因为夜色深沉,容易混进来,而且穹顶之战即将落幕,在座的各位修士怕是也把心神都放在了观战上,哪里还能注意到周遭潜伏的危险。” 萧清明的身形微不可查地顿了顿,“阿鱼说得有道理。” 他侧首,一张俊美的脸半隐在黑暗里,另一半被光明所照亮,眼神晦暗不明,堪比深沉的夜:“如果真是这样,你要如何应对呢?” 杨羡鱼懒散道:“不是有萧公子你在么,你即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那么定有应对之策。” 她之所以如此安心,不仅是因为信任萧清明的能力,何况举行穹顶之战本身就是他为了围剿魔族而提出来的,若因此而反过来被魔族所围剿,不就变成了自掘坟墓?岂非太可笑了点? “阿鱼。有时候,还是不要太过相信一个人为好,即使这个人……是我。” 第74章 同死 她比我们任何人都更适合成仙…… 不要信任他?这是什么意思? 杨羡鱼正欲开口, 姜羿如洪钟般的声音响彻整个擂台,传达到所有人耳边,她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暂时搁置了心中疑惑。 “孤宣布, 最终进入菁英榜前四位者, 分别是萧清明, 杨羡鱼,上官陵, 渡尘。四位将争夺榜首,决出最终胜负。” 上官陵是上一届菁英榜的榜首, 本身实力就不俗,而渡尘则凭借一身众人前所未见的佛教功法和波云诡谲的八苦幻境成为黑马, 两人能够入前四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过说来也巧, 这两人同样都是杨羡鱼的手下败将, 即便后来赢了其他人, 一路走到现在,杨羡鱼也不认为他们能再一次赢过自己。 而两人亦有相同的想法, 渡尘先一步站出来, 对姜羿道:“阿弥陀佛,贫僧放弃。在先前和杨姑娘的比试里,贫僧已经输了,如今也没有再比下去的必要了。” “我也放弃。”上官陵接着他的话道:“更何况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须得保存体力, 无谓的比试就不需要进行第二遍了。” 他并未挑明什么是“更重要的事”,但是许多人因此反应过来,皆已经心知肚明。 两人的话不无道理,态度也都很明确, 姜羿颔首:“那么就由杨羡鱼杨姑娘与萧清明萧公子两位一分高下,选出榜首,其余人等的名次后续再排。” 这话让杨羡鱼不由怔愣了一下,倒是没想过这么快就轮到了她和萧清明的对决,然而此时已经板上钉钉,再加上对方毕竟是萧清明,抛去她心爱之人这个身份,同时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对手,她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走吧,”她站起身,红裙一转,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洒脱的弧度,面向萧清明,黛眉高高挑起,“终于轮到我们了。” 两人驻足而望,面面相觑。 杨羡鱼忽然感觉到鼻尖上有一滴凉,抬手摸了摸,才发现是下雨了。 好在擂台周围的火光皆用灵力点燃,不会被雨水浇灭,只是这人如果不躲避,怕是不一会儿等雨大起来,就要被淋成落汤鸡。 天空乌云密布,风雨横空,加之长夜漫漫,一时间暗到了极点。 也就在这时,杨羡鱼听到比武场之外,隐约有动静传来,仔细去听,才发现是哭喊声。就算是淅淅沥沥的雨点,也掩盖不了那些痛苦的呜咽。 天上与地下一齐悲鸣与哀嚎着,纵使不见落泪之人,单闻声音,亦让人忍不住心生悲怆,无法自制。 这阵突如其来的哭声,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注意到了,因为杨羡鱼看见有不少人交头接耳,探头往场外看过去。可她面前的萧清明仿佛对那些声音充耳不闻,兀自道: “阿鱼,专心。” 杨羡鱼皱眉:“你没听到那些声音吗?” “听到了。”萧清明淡漠地答道,毫无波澜的瞳孔盯着她:“可那些都与你我无关。” “怎能无关……” 余光里,有个侍卫匆匆忙忙从外界赶到姜羿的身份,俯身在其耳边低语了些什么,姜羿瞬间脸色大变,魁梧的身躯一震,即刻站起来,以一种无比迫切和震怒的声音喝道:“魔族夜袭!百姓惨遭屠害,诸位快快随孤出去抵御魔族进攻!” 话音落地,众人顿时炸开了锅,“城中怎会有魔族?” “是啊,洛城城门处不是派了侍卫把守?怎么会有魔族混进来?!” “一定是我们之中出了奸细!” 不知是谁喊出这么一句,骤然引发轩然大波,霎时间人心惶惶,看向彼此的目光里皆带着不信任。 杨羡鱼听得心惊,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先稳定人心去拯救百姓才是正事,她瞬间将与萧清明比试的事情抛之脑后,高声道:“诸位先别慌,当务之急是要先去救无辜百姓!即便有奸细,一时半会也无法查清,只能请各位在救助百姓的时候稍稍留意一下身边之人,若有发现不对之处即刻来报!” “杨姑娘说得对,”姜羿沉声道:“此事是孤之过,一时不察让贼人混了进来,但眼下还是除魔要紧,城主殿上有先人所设下的护殿阵法,诸位救下百姓后可将百姓往殿内安置。宋黎!” “属下在!” “你带一队人驻守城主殿,负责接应百姓,以及……”他回首,看向身边一直默不作声地跟着的公孙兰:“夫人,除魔一事……” 公孙兰面无表情地点头:“我同你一起去。” 姜羿闻言,方才松了一口气,恰在此时,徐千云等各大门派的掌门也朝他拱手:“城主莫急,我等来洛城本就是为了除魔,这一战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我等会带本门派弟子共同除魔卫道,守护天下。” “好,好,”姜羿抚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望向身在擂台上的萧清明:“萧公子,你的杀魔大阵是否能够启动了?” “嗯。”萧清明看了一眼渡尘:“我与渡尘法师这就前去启动。劳烦诸位为我二人拖延一段时间。” “好,事不宜迟,出发吧。” 杨羡鱼本想跟随萧清明与渡尘一起,但是转念想到以这两人的实力,除非是传闻中的五位魔将,否则普通魔族压根不在话下,于是决定放弃,还不如去城中多杀几个魔族,救一救百姓来得快些。 “我先去救百姓了,届时城主殿再会。”末了又道:“至于比试的事情,就等我回来再说吧。” 渡尘缓缓行至萧清明身边,跟随他的目光看向杨羡鱼的背影,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尊上,我们该走了。” 恍然听到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称呼,萧清明脸上恍惚了一瞬,他好似只有在杨羡鱼身边的时候才叫萧清明,而一旦离开她,“萧清明”这个名字也随之离去,取而代之的是身份的转换,是重新戴上那副冰冷而孤独的面具,成为万魔朝拜的至高无上。 他看了渡尘一眼,言简意赅:“幻境里,你给她看了什么?” “与尊上有关,具体要看杨姑娘怎么联想了。”渡尘平静道:“属下本欲在最后关头放水,哪料杨姑娘竟然强行打破了幻境,反赢了属下。” 顿了顿,他忽然语带踌躇,“其实……根据杨姑娘所说的,关于她看到的幻境,属下也能猜到一二,要想''强行''打破幻境,唯有用一种方法,那便是自我意识与幻境的''引子''一同死去。 但前提条件是''一同'',少一都不可以。若自我意识死去,那么此人就会长眠于幻境,唯有一具躯体还活着,而若是幻境的''引子''死去,也就是整个幻境的核心消失,那么此人就能脱离幻境,毫发无损地离开。 在杨姑娘的幻境里,''引子''自然就是尊上了。所以她出来的方法,便不言而喻了。” 渡尘又道了一句“阿弥陀佛”,长叹一声:“尊上是否想过,您要渡的人,她究竟会选择成仙,还是会选择……” “不,”萧清明蓦然打断他,似乎是不想从他口中听到接下来的话,又像是十分笃定后者不会发生,定定道:“她会成仙的。” “……好,”渡尘不再多言,垂目一笑:“若杨姑娘能成为这世上第一人,想必也不错,她比我们任何人都更适合成仙。” “我们该去与其他人汇合了。” 萧清明抬首,仰望无边无垠的黑暗,任由越来越大的雨水打湿脸庞,深深闭上双目。 再睁开时,已是一片令人胆寒的猩红血色。 第75章 你这样是不行的 “阎厌,魔尊座下第五…… 烽火四起, 点亮整座城池,兵戈相击之音如浪潮般一阵盖过一阵,逐渐打破哭嚎, 转为激昂的怒吼。 满地潮湿, 分不清是血水多些还是雨水多些, 二者混杂在一起, 一脚踩下去四溅开来,更添泥泞。 杨羡鱼一剑刺穿某个魔修的头颅, 抬脚踹翻对方的残躯,护着身后抱着孩子的女人, 警惕地望向四周,眼见再没有魔族出现, 才道:“快走!往城主殿的方向跑, 前面不远处也有其他修士接应你们。” 女人慌乱地点点头, 轻轻拍打怀中犹在哭泣的孩子, 不忘言谢:“多谢姑娘!” 语毕,一刻也不敢耽误, 往某个方向跑去。 杨羡鱼刚想去其他地方, 忽然听到从女人离开的方向传来刺耳的尖叫声,她的眼皮子重重一跳,立即回赶,借着火光, 看清眼前的场景—— 抱着孩子的女人委顿在地, 浑身止不住颤抖,而在她面前,一个年轻男子浑身浴血,遥遥看过来, 血红的眸子冰冷如斯,一眼扫过,那道冷冽的视线仿佛能够冻结万物。 他手中提着好几个修士的头颅,个个死不瞑目,脖颈处齐齐被人斩断,血流如注,滴落在地面,混入肮脏的水中。 杨羡鱼寒了颜色:“你是谁?” 她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气势和她之前所遇到的那些普通魔修不同,修为也更加叵测些,想必是在魔族有些身份地位的人,比如……五魔将之一。 男子一派漠然,不苟言笑,仔仔细细看了她半晌,眼神有了些许变化。 “……杨羡鱼?”他开口,嗓音沙哑。 杨羡鱼蹙起眉头。这人貌似认识她?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只是叫了一下她的名字,然后转身就走,好像并不想与她战斗。 “等等!”杨羡鱼冷声道:“杀了人,还想走?” 她越过女人,提剑朝对方斩去,然而男子也只是闪身避开,动作之间,微湿的发波动,露出左眼上方的刺青。 “阎?”杨羡鱼蹙起眉头。 听到自己的姓氏,那人身形一顿,好似有些骄傲一般,开口道:“阎厌,魔尊座下第五魔将。” 杨羡鱼不耐道:“我管你叫阎厌还是阎喜,既然名字留下了,那不妨把命也一起留下吧?” 又是一剑反刺过来,阎厌甩了手上的一串人头,两手接住剑刃,正打算用劲把灵力化的剑凭空握碎,孰料杨羡鱼的左手就伸了过来,一掌推在他胸膛上,庞大的内力瞬间贯穿五脏。 阎厌压下喉头的一口腥甜,怒道:“你这女人还讲不讲武德,怎么使剑的同时还用掌袭击别人的!你究竟是剑修还是体修!” “很抱歉,”杨羡鱼扬起唇,“我既不是剑修,也不是武修。” 她慢悠悠收了剑,十指夹紧,借光可见其指缝里有八个闪着寒芒的物体,疑似是镖,“我不仅会玩剑,还会耍镖呢,你要不要试试?” 说完,双臂一伸,裹挟着灵力的飞镖已然投掷出去,四面八方袭来,瞧着十分骇人。 阎厌不得不牵扯伤处,忍住痛躲开那些暗器,躲过之后又是一声冷哼:“花里胡哨,毫无用处。” “是吗?” 杨羡鱼唇边笑意更深,十指忽然张开,每根指尖上都缠绕着青色灵力,化为缕缕丝线,另一头缠绕在已经被阎厌躲开的镖上,刹那间,丝线化为铺天盖地的网,笼罩住他。 阎厌瞳孔一缩,然而再想挣扎,已经晚了。 他使尽浑身解数,那线却像是有所感应一样,他刚,线便柔,不断缠绕收紧,最后把他捆绑起来,从头到脚,只露一双瞪得铜铃大的眼睛,和一个鼻子一张嘴。 “你这女人!怎么只会玩阴的!有本事正面和我打一架!” 杨羡鱼看了他一眼,敛起笑容:“我也会玩明的,不过能动脑子的事情就懒得用体力了,像你这么笨的魔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们魔尊大人到底是怎么选魔将的?谁脑子笨就挑谁么?” “你——!”阎厌额上的青筋直跳,怒不可遏道:“要不是尊上嘱咐不能杀你,我至于如此束手束脚!” 杨羡鱼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没等到阎厌的回话,陡然间一股魔气侵袭,如狂风刮来,杨羡鱼匆忙转身,去护身后的女人和孩子。 等确认两人的安全后,再回身看过去,余光里只有银色长发蹁跹而过,顺便劫走她刚抓的人。 “操!”杨羡鱼暗骂一声。 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不过镇定下来细想,既然她遇到了从未见过的第五魔将阎厌,想必五位魔将如今应该已经齐聚在这洛城里,那位魔尊明显就是有备而来的,只是不知道阎厌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能杀她?怎么,还要留着她过年吗? 司寒扛着五花大绑的阎厌溜了好几条街,确定杨羡鱼没追过来,这才安心把阎厌放下,抹了把汗,去破开他身上的灵力:“阎阎小兄弟,你这样是不行的,如果不是我把你救出来,你就得被杨姑娘杀喽,然后成为我们当中第一个嗝屁的。” 阎厌的脸色极臭:“要不是尊上下的规定,我肯定不会被她抓住。” “这么说,你还要怪尊上咯。” 阎厌一惊,连连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唉,我知道,”司寒露出一副“我懂你”的表情:“你就是性子太直了,你得多学学大哥,他虽然成天吊儿郎当的,善于玩些背后阴人的手段,但你瞧他现在可是混迹在城主殿里好好的,时不时反水杀几个人,轻松又快活,哪像我们,还得东奔西走,干这苦力活。” 阎厌嗤笑一声:“我不欲与那些臭修士混迹在一起,还不如出来杀人。” “不是让你与他们混在一起,”司寒叹了一口气:“是让你像大哥一样多些花花肠子,就算学不来,也不至于被人坑啊。杨姑娘今天不就轻轻松松逮住你了,你说你空有一身厉害修为,不也没处使?” “我学不来,也不想学,”阎厌再次冷哼:“我去杀那些修士了,这次……也多谢你了。” 说罢,又继续疾行在各个巷口,寻找杀人的机会去了。 司寒见劝不动他,摇摇头,朝着某个方向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来到一处隐秘的空屋,闪身进去,神情也愈发变得严肃起来。 空屋的地上画着一个红色阵法,以人血绘就,咒文复杂繁多,阵法中央盘腿坐着一人,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是薛汐汐。 他并未睁眼,却开口道:“怎么样了?” 司寒道:“情况不妙,尊上的阵法被人动过了。” 薛汐汐顿了顿,低声咒骂几句:“他娘的,怪不得我难以施展入梦之术,原来是被人动过了大阵,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我这小阵须得以更多的魔气注入,才能勉强推动大阵。你帮我好好守着外面,待我魔气不支晕过去……你就托一魔族把我套上麻袋偷偷扛出去,我怕死,呆在这里怕小命难保。” 司寒:“……” 第76章 偶遇 四方势力之三 “也好, ”司寒面朝阵法中央的人,露出星点笑意,然而笑意中却微微有些苦涩之感:“我们当中若能有人活下来, 也不错。” “……” 薛汐汐沉默了一瞬, 忽然也咧嘴笑起来:“我开玩笑的, 我怎么会抛下我的兄弟们独自苟活呢, 更何况尊上还在这里,我哪也不去, 我要见证他宁可舍身也要成就的大业。” 司寒抬手,隔着黑缎摸了摸自己的双眼, 闷声道:“尊上不会让我们死的。这双眼睛,早在我成为魔将之时, 就已经属于尊上了, 可他却不愿动用我的眼睛, 还让我好好活下去。他与以往那些魔尊都不同, 并非真正的漠视生命之人。” 薛汐汐不知想到了什么,似乎有些动容, 手中的魔气更加猛烈且毫无保留地注入, “等此事结束,我想回去看看我爹。我想要自豪地告诉他,纵然我成了魔,可也未失去我的道, 还遇到了真正赏识我的人, 助他,助这天下摸见通天的门槛,我并非是毫无用处之人……” 司寒笑了笑:“你本就不是无用之人,否则尊上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我替你守着门外, 有事及时唤我。” “好。” 司寒走到门外,阖好门,脸上笑意敛起,慢慢归为凝重,他眺望了一眼远处静静伫立在夜幕深处的宫殿,冷雨激起薄雾,朦胧之中看不真切,倒真像是梦里的场景,不过待到天明时,梦自然就会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屋内传来“咚”地一声,似有重物重重砸在地上,忙推门进去,薛汐汐脸色惨白地倒在地上,身上的汗浸透了薄衫,朝他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成了……成了……” 司寒将他扶起,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辛苦了,我这就带你去找尊上。” 薛汐汐的头缓缓垂下,忍着越来越沉重的眼皮子:“嗯。” — 魔气席卷整个洛城,魔修肆虐在大街小巷,不断将所有人赶往最中央的宫殿。 杨羡鱼几乎杀红了眼。 洛城仿佛沦为了第二个古战场,再不见往日繁荣与平静,只剩下杀戮和哭嚎。可她像是天生就属于这种地方,尤其是当滚烫的鲜血溅落在她的脸颊,激起一身痛快的战栗。 但和以往不同,她绝不会再被杀气与戾气缠身,也不再认为自己是孤身一人浴血奋战,她知道有个人在等着她,那是她心底的一方净土,是她的心之所往,更是她的道。 杨羡鱼就这样不知疲惫地杀着,直到身后传来上官陵的声音—— “杨姑娘?” 她回首,上官陵被她的凌厉的眼神一惊,差点没认出来面前这个杀气盛极的女子就是杨羡鱼。 “不知上官兄有何事?” 听她开口,上官陵恍然回神,想起正事,迅速道:“杨姑娘,洛城内的魔修太多了,根本杀不完,如今百姓基本上已经全部撤离,城主让我来寻剩下还在城中杀魔的修士,一起去殿内避难,守护百姓。” “城主殿护不住那么多人。”杨羡鱼语气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迟早会有修士被留在殿外,惨遭屠杀。” 上官陵沉默了一瞬,又道:“能护住一个是一个。” “那你便去找他人吧,我还能再杀。” “我和姑娘的决心是一样的,为天下苍生,此身死亦不足惜,但若是可以,我也不想让姑娘出任何意外。杨姑娘,跟我一起走吧?活下来才能救更多人。” 杨羡鱼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萧清明呢?杀魔大阵开启了没?” 上官陵摇头:“我暂未收到萧师弟的消息。” 杨羡鱼皱眉:“我要去找他。” 上官陵欲言又止,但也知拦不住她,最后只好道:“一路小心。” 杨羡鱼颔首,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如果她记得不错,杀魔大阵的其中一处阵眼就在洛城的西南角,事到如今也只能碰碰运气,说不定一路上抓几个魔修,胁迫一番或可得知萧清明的下落。 不过关心则乱,明知萧清明的修为甚至在她之上,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心,害怕他遇到什么危险,尤其是遇到那位传说中的魔尊…… 一番苦寻之后,萧清明没找到,倒是让杨羡鱼撞见几个装束格外特殊的魔修,虽身披低调的黑袍,但举手投足时露出的里衣却十分华贵,且仪容与姿态亦是高高在上,强大的气场不容忽视。 由于对方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她并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屏息躲在附近,凝神去听几人的声音。 其中一个声音较为苍老,“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我倒是没意见,只是不知老陆会不会怕那个毛头小子?”这声音又尖又细,明明是男子所发出来的,却难掩一种矫揉造作之感。 “哼,老子会怕那个毛头小子?!简直是笑话!”粗犷的声音与先前那道尖细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唾弃道:“要不是老子身上有旧伤,这魔尊之位也轮不到他来当。” “哈哈,这么说,镇东王早有谋逆之心咯?”尖细的声音又道。 “你他娘的别说你没有!别跟老子搁这装。”粗犷的声音骂道。 “两位莫要再吵,那么此事便这样定下来,”苍老的声音在中间斡旋道:“无论此战我魔族是否胜利,只等到那小子回魔界的路上,我们便趁他与其他几名魔将耗尽精力,无所防备时发动偷袭,重夺属于我等的魔尊之位。” “可以。”粗细两道声音齐齐应答。 “清儿,你且去回复那位公子,我们愿答应他的要求,与他合作,只是他必须要多派些他那方的修士去与魔尊对峙,消耗魔尊的精力,当然,能将魔尊重伤便再好不过了……” “是,”娇媚的女音突然响起:“小女这就去找他。” 几句对话下来,一股森然寒气慢慢爬上杨羡鱼的脊背,他们所料不错,正派人士里确实有人通敌,私底下和魔族有往来,但那人究竟是谁?! 听几人所言,似乎是魔界内斗,要杀魔尊,再结合衣着和那句“镇东王”,其身份昭然若揭。 如果她没猜错,这几人就是魔界里的四方势力之三。 不行,她必须要尽快找到萧清明,赶回城主殿去。 思及此,她也不敢再耽搁,转身就走。 杨羡鱼自认将气息隐藏的很好,绝不会被发现,然而当她迈步出去时,身后俨然站了个人。 不过,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像人却又不是人的一种东西,漆黑的瞳孔死死盯住她,脸色白得像纸,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后,毫无生气,与死人别无二致。 正因为了无声息,又在这极为深沉的雨夜,所以杨羡鱼根本没有发现它就站在自己身后,陡然回头,虽未惊叫出声,却吓得连连后退几步,双脚踩出令人无法忽视的水花声。 “这位小姑娘,你听够了吗?”尖细的声音蓦然响起来,穿过淅淅沥沥的雨水声,抵达杨羡鱼的耳畔。 杨羡鱼心中一惊,迅速调动灵力防身,同时先发制人,朝面前的东西攻击过去,然而直到她的灵力划破那东西的肌肤,她才发现诡异之处。 没有任何血流出来,那东西就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仍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而它的伤口也自然愈合,肌肤重新变为光滑。 “小姑娘别这么暴力嘛,若是弄坏了我这傀儡,我又得杀一个你们的人,将其血液放干,注入魔气重新炼制了,这可是很辛苦的~” 杨羡鱼迅速后撤,离那傀儡有一段距离才停下来,“少废话,要打便打。” “唉,好好的一个小美人,为何脑子里只有打打杀杀?”几人里其中一个身材消瘦又高挑的人走出来,因为被黑袍遮住看不清脸,只能听见他笑吟吟道:“乖,等我将你制成傀儡,你就会安安静静地做些姑娘家该做的事情。” “见识狭隘,杀人难道不是姑娘家该做的事情?”杨羡鱼一面与他拌嘴,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一面寻找逃脱之法。 如果光他一个人也就算了,奈何他还有同伙在,杨羡鱼甚至已经看到另外两人操纵魔气,步步朝自己逼近了,再这样下去可就不妙了,她必须尽快离开。 第77章 子夜 诛仙大阵 “啧, 仔细一看这小美人长得真是漂亮,给老子带回魔界享用也不错。”发出粗犷声音的那人身量极高,估摸着得有九尺有余, 体型壮硕, 站在原地宛若一座巍然不动的石碑, 露骨的视线在杨羡鱼身上来回流连。 瘦高的人影冷哼一声, “正是因为这张脸漂亮,所以才要制成我的傀儡, 否则待到美人迟暮,众芳芜秽, 便再也不能看到这么漂亮的脸蛋了。” 杨羡鱼可没兴趣听两人在这里讨论她的归属,趁他们尚在争辩, 足尖一点, 迅速逃离此处。 “想跑?!”高壮的男子见状怒喝:“拦住她!” 三人的速度也不慢, 直追杨羡鱼而去, 很快就看见了她的背影。 杨羡鱼仗着对洛城的大街小巷还算是熟悉,穿梭在各种迷宫般的暗巷里, 试图把三人甩掉。 然而这三人不仅不是什么善茬, 就连实力也不弱,一直紧紧跟随在她身后,怎么甩都甩不掉。 眼看前方再度出现其他魔族,即将造成围堵的情况, 她不得不凝聚了全身灵力, 意欲粗暴地斩开一条道路出来。 “拦下她!” 杨羡鱼迅速出手,将面前阻拦她的魔族一击毙命,但饶是她出手再快,也还是被拦住了短暂片刻, 而身后的三人便抓住这时机,欺身上前,其中的老者一记锋利的手爪更是直直抓向她的后背。 他的指甲既尖又长,杨羡鱼的后背转瞬出现几条淋漓血痕,流血不止,浓烈的魔气侵蚀细腻的肌肤,伤口处缠绕着丝丝黑色的魔气,还在不断往血肉里渗。 杨羡鱼的脸色急剧变白,身形一滞,向前趔趄几步才稳住身体,转身做出抵御姿态。 老者甩了甩手指上的血,冷冷笑道:“赶快束手就擒吧,魔气入体对你们修仙之人危害极大,不出片刻便能腐蚀你的伤口,侵入你的经脉,使你的灵力运转滞涩。” “你这是做什么,”瘦高男子埋怨道:“我不是说了要拿她做傀儡,身上多了几道难看的伤口,可就不完美了。” 壮硕的男子也道:“确实可惜了。” 老者瞟了两人一眼:“两位还是先想想正事吧,待你我事成,又何愁没有修仙之人做你的傀儡,此女不可留,还是尽快杀了为好。” 瘦高男子幽怨道:“好吧。” 说完,三人呈现犄角之势,步步收紧圈子,把杨羡鱼围困其中。杨羡鱼咬了咬牙,以一敌多她并非没有经历过,但眼前所面对的皆为魔族强敌,加上她已经感觉到身上灵力开始运转不顺起来,若硬要将三人尽数杀完,她自己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放在以往就算了,反正她也并非惜命之人,可如今……她还没有见到萧清明。 她不想死。 杨羡鱼绷紧身体,强忍着经脉的疼痛,疯狂调动那些滞涩的灵力,整个人像是即将离弦的箭,积蓄着恐怖的力量,只等三人冲上来。 她骇人的气势使三人皆是一愣,一时间有些踌躇着不敢上前,然而转念想想,又觉得己方人多势众,没什么好怕的,相互对视一眼,忽然同时朝杨羡鱼出手—— 说时迟那时快,眼前忽然冒出一股白色烟雾,遮蔽了三人视线,而杨羡鱼的耳边响起一道低低的少年声音:“杨姐姐,快走!” 话音落地,有人抓住她的手臂,纵身跃起,脱离了三人的包围圈。 “霍云?”杨羡鱼认出来人的声音。 “是我,路上听到这边有动静,便过来看看,没想到我与姐姐如此有缘,又遇见了。”少年眨眨明亮的眼睛,手中捏着几张符咒,冲她露出一个笑来,脸颊上酒窝浅浅。 杨羡鱼看到他,神色微微放松,但很快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不行,你才应当快走,你不是这三人的对手。” 霍云摇头:“要走一起走,我怎能留下杨姐姐一个人。” 说话间,两人已经星奔川骛地逃开一段距离,然而身后的三人亦反应过来,再度追上来。 “霍云!”杨羡鱼低喝一声:“听姐姐的话,我的灵力运转出了问题,再这样下去只会拖累我们俩的速度,你先走,我来拖住他们!” 霍云眉头深深拧起:“既然出了问题,我就更不能抛下你了,杨姐姐,你决不能死在这里,你的能力比我强,城中百姓需要你保护,斩杀魔尊也需要你,而且……你不想见萧哥哥了吗?” 杨羡鱼的目光颤了颤,“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让你留在这里。” 她已经感受到体内的灵力愈发难以周转,更不敢拖累霍云,狠狠将他往前一推,头也不回地转身奔向敌人—— “霍云,若是你日后还想来杨家找我玩,那就赶紧给我滚回城主殿!” 三人见她气势汹汹地袭来,不敢轻怠,纷纷出招,但见杨羡鱼招招凌厉凶残,根本不像灵力滞涩的反应,于是更不敢放松。 唯有杨羡鱼自己知道,她已在强弩之末了,但此时此刻,也只能虚张声势,把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好给霍云制造逃脱的时间。 “小美人实力不错嘛,居然能撑这么久。”壮硕的男子目露赞许。 “是吧,我就说她很好,很适合做我的傀儡,”瘦高男子笑吟吟道:“不过说到傀儡,小姑娘你是不是忘了,除了我们三位,还有一个''人''。” 杨羡鱼瞳孔一缩,身后阴风刮过,似乎有东西悄无声息地出现,她只来得及回眸,却已经来不及防守。 刹那间,一道人影急速掠过来,少年纤薄的身体出现在她眼前,为她抗下傀儡的重重一击。 杨羡鱼看到他腹部被贯穿的血洞,识海猛震,浑身止不住颤抖:“霍云!!!” 少年回首,朝她惨然一笑,张了张嘴,喉间鲜血翻滚,如泉涌溢出,终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杨羡鱼扶住他缓缓倒下的身体,眼底赤红一片,“姐姐这就带你走!” “想走?你当真还能走的了吗?”身后之人的声音仍在喋喋不休地传来,嘲讽她的不自量力: “小姑娘,把命留在这里吧。” 言毕,又要朝杨羡鱼出手。 “住手——!” 一道熟悉的呵斥自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打断了几人的动作。 瘦高男子身形一顿,望向来者,不情不愿地收了手,低低冷哼。 老者双眸眯起:“不知渡尘将军为何阻拦,我等屠杀修士,皆是听从尊上吩咐,可没有半点逾矩之处。” 听到“渡尘”二字,杨羡鱼猛地抬起头,望向来者。 “贫僧知道,”渡尘双手合十,扬着一张无喜无悲的脸,看了一眼杨羡鱼,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复杂情绪,稍纵即逝,“但此女……不可杀。” 满身热血就在此刻冰凉下来,杨羡鱼整个人仿若堕入冰窟。 她死死地盯着渡尘,想要在他脸上迫切地寻找到自己想要得到,令人心安的答案,然而渡尘刻意避而不见的模样却让她的心慢慢地沉落到谷底。 “阿弥陀佛……”渡尘垂下眸子:“子夜了。” 杨羡鱼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心情面对他,也不知自己的心境在这短短几息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她听见对方有意无意的提醒,抓紧霍云逐渐失去温热的躯体,头也不回地往城主殿奔去,再未看渡尘一眼。 霍云终究是死了。 杨羡鱼从未觉得雨水有如此寒冷过,每一滴滴落在霍云身上,都会剥夺去他的体温,她拼命地调动着自己那仅剩的一点可怜灵力,却还是没能赶上。 抵达城主殿时,她怀中仅剩一具冰冷的尸体。 就连告别也无,少年想说的话,随他年轻的生命一起沉寂在这个雨夜里。 她回来时,上官陵正在安置百姓,见她出现在殿门前,难地踱着步子过来,一身白衣如今已被鲜血染红,早就看不出原本颜色,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煞是骇人。 上官陵看见她怀里的霍云,先是怔愣了片刻,随后深深闭目,哑声道:“杨姑娘……节哀。” 听见他的声音,杨羡鱼方才转动了一下木然而红肿的双眼,望向他:“把他送回他爹娘身边吧……告诉他爹娘,他是个好孩子,无畏魔族,为了救我而死,我会倾尽全力为他报仇。” 上官陵重重颔首,从她怀中接过霍云。 杨羡鱼的视线越过他,往他身后看去,当她看到满殿百姓满脸恐惧地蜷缩在角落,孩童的哭嚎不断,修士们拖着伤残之体相互治疗,心中忍不住抽痛。 一种深沉的恨意蓦然涌上心头,她恨不得把所有魔族杀光撕碎。 “杨姑娘……” 姜景初捂着受伤严重的手臂走过来,神情严肃:“萧公子为何还不回来?杀魔大阵为何也没有开启?” 不等杨羡鱼开口,一道声音远远传来,带着几分讥诮,恨恨道:“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杀魔大阵,而是诛仙大阵!” “大哥?”姜景语侧首,愕然问道:“你这几日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有没有受伤?” 姜景初推动轮椅慢慢靠近:“去了一趟萧清明布置阵法的几个阵眼处。” 第78章 恭迎尊上 何妨吟啸且徐行 姜景语的神色放松下来, “不论去了哪里,只要大哥你没事就好。” 他所表露出来的关切不似作假,姜景初不知想起了什么, 眼中闪过愧疚, 但也只有短暂一瞬, 很快又被其他东西所覆盖。 姜景初抬头, 凝视杨羡鱼,语气冰冷:“杨姑娘, 关于萧清明的身份,你勿要告诉我你一点都不知道。” 他质问的声音不大, 却也足矣将其他修士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杨羡鱼目光沉沉,垂首盯着地面,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也没有去回姜景初的话。 姜景初见她不说话, 更是怒不可遏, 陡然拔高声调: “于洛城围剿魔族一计是萧清明提出来的,杀魔大阵亦是他和那位渡尘法师去布置的, 上官公子虽帮了忙, 但他并非阵修,不懂法阵,而据我所知,萧清明乃是苍澜宗的得意弟子, 虽为丹修, 然符咒,剑式等多方皆有涉猎,会阵法也不足为奇。我此前带人去查探了一番,发现原本应该是杀魔的阵法, 其实从一开始就被替换成了诛仙阵,可见布阵之人其心可诛! 眼下的局面,修士们死伤惨重,外面魔族气焰嚣张,仍在四处屠戮,已非我们去围剿魔族,而是魔族在围剿我们!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萧清明的阴谋,他正是那通敌之人,满城魔族就是他放进来的!待将我们全部逼至此处,他再开启诛仙阵,届时你我还有性命可活吗?!! 杨姑娘,你自言是他的未婚妻,那么他所做的种种,你可曾知道?!” 听他所言,众人这才恍然反应过来,结合眼前颓然处境,一时间愤怒到了极点,又因为萧清明不在,纷纷将矛头指向与萧清明有关的杨羡鱼。 众怒难任,杨羡鱼顿时成为了众矢之的。 各种恶毒而难听的谩骂声扑面而来,她一言不发地承受了所有人的迁怒,任由他人将怨气发泄在自己身上。 “你可知我的儿子……他今年才和你一样大,前途一片光明,却因为萧清明,死在了魔族手里。” “我的兄长也是,他家中还有妻儿,却殒命在了洛城,这要我回去怎么和嫂嫂交代啊……” 有啜泣与呜咽,亦有诅咒和辱骂。 “你怎么还不去死!你那姘头是魔族,我看你也并非什么好人!” “把她赶出去!赶出城主殿!让她也尝尝被魔族杀死的滋味!” “……” 随着叫骂声越来越大,姜景初脸上掠过快意,之前在清宴阁里被杨羡鱼和萧清明戏耍的恶气也终于出了。 虽然萧清明大概率是和魔族脱不了干系,不过身后这群人听风便是雨,他只要稍稍挑拨,他们便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也不再分青红皂白,是非曲直,不管是萧清明,还是与他相关的无辜之人,一并视为万恶不赦之人,恨不得以最恶毒的言语和手段来攻击对方,把一切都怪罪到对方头上,好平息心中的怒火。 不过谁叫杨羡鱼喜欢萧清明呢,姜景初心中幸灾乐祸地想,那么她就活该背负这一切,替萧清明接受惩罚。 他刚想开口下令,让人把杨羡鱼赶出去,却听身旁的姜景语出声道: “请诸位静静,我知道诸位心中的委屈和苦楚,但即使杨姑娘是萧清明的枕边人,也难免不会受到蒙骗,说不定此事她并不知情,也是个受害者呢……对吧,杨姑娘?” 姜景初的脸色沉下来,他不明白自己这个傻弟弟为什么要给杨羡鱼找台阶下,简直愚蠢又善良! “是啊,萧师……萧清明虽然有错当罚,可杨姑娘并无任何过错,诸位勿要将怨气撒在无辜之人身上。”上官陵也站出来道。 两人齐齐看向杨羡鱼,见她仍然不发一言,脸上难免焦急。 杨羡鱼心知他们是想让自己说出些诸如“我被蒙骗了”,“萧清明通敌叛我,理应斩杀”等等义愤填膺之词,好与萧清明划清界限,可她却无法说出任何一句话来。 关于萧清明的身份和种种异常,她真的没有察觉出来分毫吗? 那么根据她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东西所化作的八苦幻境,要作何解释? 来这里之前路遇渡尘,那些魔族喊他“将军”,他分明是萧清明身边的人,却被魔族称之为“将军”,她如何能视而不见,心中不作任何感想? 而如果萧清明此时此刻就站在她眼前,她又能否有勇气对他拔剑相向…… 如此种种,让杨羡鱼面对两人的暗示和帮助,却给不了他们想要的表态。 许久,她才缓缓道:“……抱歉。” 上官陵长长叹息一声,而姜景语则垂首摇头,满是不解。 杨羡鱼朝众人深深作了一揖,转身往殿外走去。 她并未走远,就在殿门口,只是脱离了护殿阵法的庇护而已。因为灵力无法运转,便从地上随意拾了一把他人遗留下来的剑,拿在手中,默不作声地守着身后的城主殿。 雨下得比来时更大了。 没有灵力暖身,雨水浇灌在肌肤上,带来丝丝寒意,身上的衣衫也全湿了,很不好受。少顷手脚便变得冰凉,然而比起身上的凉,心中的凉才是最让杨羡鱼难捱的。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她听到有许多杂乱的脚步声正在此处赶来,不一会儿,眼前便出现了很多火光。 区别于殿上修士点燃的黄白火光,这些火光乃是幽幽磷火,也就是以死尸炼制的鬼火,泛着冰冷的蓝色,在雨中甚至燃烧得更盛,经久不灭,犹如一双双骇人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 举火之人,便是魔族。 城主殿转瞬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兴奋高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一个巨大的囚笼,把里面的人牢牢困住,然后昭告着自己的胜利: “兴我魔族,一统天下,千秋万代!” 隔着憧憧人影,杨羡鱼发现了几张熟悉脸孔。 银发的司寒扶着脸色苍白的薛汐汐,身侧还跟着渡尘,以及自己之前见过的阎厌。 四人从身后的魔族里走出,注意到驻守在殿门口的杨羡鱼,皆意味不明的瞧了她一眼。而后,似有所感,分立两侧,半跪下去,让出一条道来: “恭迎尊上。” 随即,从夜色深处里慢慢走出来一人,撑着一把白色油纸伞。 第79章 坍塌 我从未对你动过心 深沉的夜色里, 白色油纸伞显得格外突兀。 风雨如晦,如化不开的浓墨洇染了整座城,偏又生出这一点白来, 倥偬伶俜, 脱离凡俗。 连成线的雨珠沿着伞骨滑落, 伞面微斜, 露出伞下一张脸来,刹那间令天地黯然失色。 饶是杨羡鱼心中已有预感, 但看到那张脸时,仍是如坠冰窟, 遍体生寒,所有的理智顷刻崩溃。 眼前之人朝她一步步走来, 每走一步, 都仿佛踩在她的心上, 直把她的一颗心踩进泥沼, 碾成齑粉。 她曾在心中祈祷过无数次,也怀揣侥幸, 想着魔尊或许不是萧清明, 可现实就是如此残忍,击碎她缥缈的希望,嘲笑她可悲的自欺。 喉头微微一滚,她听见苦涩而嘶哑的声音从自己嗓子眼里发出来: “萧清明……?” 一袭玄色深衣华美而无上, 骨节分明的素手执伞, 再往上,便是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容颜,棱角分明,眉目俊美, 血红的双眸一改黑眸时的清心寡欲,反显妖冶艳绝,惑人不已。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再是画中走出的谪仙,而是勾人魂魄,将拖人入地狱的妖孽。 额间一点朱红,唯堕魔之人独有,而身后一众低眉敛目,神情恭敬的魔族,更是明晃晃昭示了他的身份。 大殿之中,噤若寒蝉,所有人难以置信地望着雨中之人,倒吸一口凉气,久久难以回神。 谁也没能想到,苍澜宗最优秀的弟子,放眼所有年轻修士里首屈一指的人,仅仅是他用来伪装的表面,而他的另外一个身份,是魔界之主。 通敌之人?不,他本身就是敌人,而且整个是修仙界最大的敌人,是传闻中令他们胆战心惊的恐怖存在。 萧清明一抬眼帘,冷冽无波的红眸直直望过去,与杨羡鱼的视线在空中交错。 她被那道无比冰冷而不带丝毫感情的视线注视着,仿佛伫立与雪山之巅,周围风饕雪虐,寒风刺骨,心中颤动,面色忍不住白了白。 那视线在她身上顿了顿,然后越过她,凝聚于大殿上,在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玩味地看着每张脸上不同的情绪,猩红的薄唇慢慢扬起来: “看来我要找的人,都已经到齐了。” 一股强大的魔气和威压逐渐腾升起来,阴沉沉地缭绕在萧清明周身,众人见此,更加惊惶,不过却也有不怕死的人站出来—— “萧清明你这畜牲!你伪装成正道之士,害我弟弟惨死,我要你为我弟弟偿命!” 说罢,用尽全力朝萧清明冲过去,想要杀了他,他人拦都拦不住。 萧清明执伞静静地站在原地,分毫未动,任由其靠近,转瞬间两人相距已不过半丈,那人见状,心中一喜,还以为自己能够将他杀了雪恨,忽然动作一滞,视野一阵天旋地转,他看到自己的身体仍站在原地,维持着攻击萧清明的姿势,可是不知为何……没了头颅。 阎厌收了手中的刀,冷眼瞧着妄图袭击萧清明的人尸首分离,滴血未染萧清明的衣摆,目露满意,然后一脚踹开拦路的尸首,回到萧清明身后。 从头到尾,利落迅速,而萧清明像是早已司空见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末了,才轻挑眉梢,问道: “可还有人要寻仇?” 他就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好似在给所有人向他报复的机会,然而看到刚刚那人的惨状,已经没有人敢轻举妄动了。 所有人沉默地望着他。 “既然没有……”萧清明长睫垂下,眼底染上森然冷意:“那我可就要来寻我的仇了。” 他一手负于身后,缓步走上殿外的长阶,颀长的身姿步步逼近,忽然,一个人拦在了他的身前,阻隔了他的去路。 阻拦他的人是杨羡鱼。 萧清明抬首看她,神情冷漠。 杨羡鱼仿佛对此毫无察觉,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萧清明的眼中毫无波澜,平静道:“杨羡鱼,让开。” 生疏到不能再生疏的称呼,一下子将两人的关系打回到最开始,以往种种,不过如此。 胸口处传来刀割般的绞痛,杨羡鱼强忍住,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出来,一字一顿,哑声道: “放过他们,跟我走……好不好?” 如果可以,她想抓住眼前之人,带他一起逃离浮世喧嚣,逃离往日恩怨,逃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再也不管什么得道成仙,不管什么拯救众生,匡扶正义…… 只要她能跟萧清明在一起就好。 萧清明闻言,似乎听到了什么十分可笑的话,嘲讽道:“杨羡鱼,你清醒一点,你为仙,我为魔,仙魔殊途,本就不可能在一起。” 与此同时,背后也传来上官陵的声音,“杨姑娘,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他一直以来都在欺骗你,蛊惑你丧失道心,难道你忘了么,霍云就是死在他们手里的,他们杀了多少无辜修士,手中又沾染了多少鲜血,这不是你把他带走就能够解决的问题,我等就算是死,也要追杀他到天涯海角,解决这个祸患!” “是啊杨姑娘,”姜景语皱眉道:“你可莫要再被萧清明所惑,铸下大错了。” “……” 蝴蝶在成为蝴蝶之前,必然会结茧自缚,把自己裹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慢慢静待成长,然后再挣脱这种安全,飞出去,飞向广阔无垠的天地间。 可如果她是蝴蝶,她只想死在茧里。 然而偏偏有人不遂她的愿,硬要把她的茧撕开,给她看这血淋淋的世界。 “我知道!用不着你们来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 杨羡鱼爆发出一道吼声,转身望向上官陵和姜景语,双目赤红,几乎快要哭出来:“我知道他率领魔族戕害众生,罪无可恕,可你要我怎么办?!亲手杀了我心爱之人?亦或者眼睁睁看着他去死?纵然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替他承担所有罪孽,救他的命!” “我自己作的孽,你凭什么替我承担……”低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到杨羡鱼只能听到后半句,而其中还隐约夹杂了一丝叹息。 在她回身之前,那双血色的眸子里似有千万情绪涌动,但都被狠狠压下去,换成了挖苦与讥讽: “何况,我也不稀罕你来救我。”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杨羡鱼,哂笑一声,“杨羡鱼,我根本就不喜欢你,接近你,也只是为了诱惑你,让你慢慢喜欢上我,温水煮蛙,蛙死而不自知,你无法对我拔剑,便是我要达到的目的了。” 杨羡鱼怔怔地看他:“你说什么……?” 萧清明脸上闪过不耐,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然而杨羡鱼只是直愣愣地看他,口中喃喃:“你……根本就不喜欢我?这是真的么?” “对,”萧清明颔首:“我从未对你动过心。” 第80章 我会杀了他(一更) 料峭春风吹酒醒…… “你说谎, ”杨羡鱼上前一步,扬起头凝视他,仿佛要从那双血眸里看穿他的灵魂, 看穿他皮囊之下的真心。 “倘若你真的从未对我动心……浮玉峰上, 你房间里的那些书画要作何解释?” 满室的画, 每一幅都是她, 作画之人倾注在画中的彻骨思念和爱意,她根本无法忽视。 似乎被触动, 萧清明眼里的一泓死水终于有了细微的波动,然而还未等杨羡鱼捕捉, 又重归平静: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装做不知道。” 杨羡鱼咬紧下唇,“你很久以前就喜欢我了?还是说……我应该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你。” 她心中闷窒不已, 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萧清明, 每一次当她想接近时, 他就像隔着一层纱, 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怎么也抓不住。 记忆中任她予取予求, 朝她温柔浅笑的萧清明,和眼前这个冷漠阴郁,煞气缠身的萧清明,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萧清明垂眸, 散漫道:“字画可作假, 情谊同样也能,关心体贴,肌肤相亲,就连脉脉含情的眼神和言语, 皆是我为你创造的假象,可笑你居然当真了。” 他毫不自知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么残忍,而那样满不在乎的神情也让杨羡鱼再分不清真假,只觉得眼前之人陌生得可怕。 萧清明看着她,忽又挑眉轻轻一笑,戏谑道:“我瞧你对我如此念念不忘,要不这样,你也堕魔,入我魔族可好?这样我便继续与你演那些恩爱戏码,令你得偿所愿……” 他的话未说完,“啪”地一道清脆之音响起,殿内殿前,安静无比,针落可闻。 微侧的半面脸颊攀爬上一片不正常的绯红。 杨羡鱼慢慢收回手,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 “杨羡鱼,你居然敢打尊上!”阎厌难掩怒意,上前几步就要发作,渡尘抓住他,将他拦下。 “退下。” 阎厌气急,看向萧清明:“尊上!” “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阎厌只好作罢,额上青筋直跳,看了杨羡鱼一眼,咬紧后牙槽,一副深痛欲绝的模样。 “若你真的不爱我,我也没有那么卑贱,求着你爱我。”杨羡鱼极力忽视声音里的哽咽,以及眼前逐渐模糊发白的画面:“但你不能践踏我这一颗真心,践踏我的爱意。” 萧清明一言不发地瞧着她,忽然抬起手,轻柔地拭去她眼角溢出的星点晶莹。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灼热的眼角,粗糙的指腹摩挲过细腻的肌肤,杨羡鱼轻颤一下,下意识想要躲闪,但同时心中又忍不住泛起涟漪,升起一丝希冀来…… 直到萧清明缓缓俯身,薄唇停留在她耳畔,漠然的言语把她打回现实,犹如一盆冷水临头浇下,浇了个彻骨寒凉—— “无论是曾经苍澜宗的萧清明,还是如今的魔尊,喜我爱我之人千万,投怀送抱者所见无数,你的真心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将她的爱意同那些人归为一类,沦为肤浅,无疑又是一种轻贱和漠视,而这高高在上的口吻更是傲慢到令人作呕。 她根本无法相信面前这个人是她曾经喜欢过的萧清明,也根本无法想象他能说出这种话来。 杨羡鱼难以置信地摇头,单手支住额前,挡住半张脸,踉跄着后退几步,面色煞白,纤薄的身躯摇摇欲坠,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萧清明的视线落在她几乎咬出血的唇瓣上,以及自从指缝中不慎跌落的泪珠,长睫垂下,敛去了眼底的情绪。 身后上官陵不忍见此,上前扶住杨羡鱼,出声安慰道:“杨姑娘,你没事吧?” 他见杨羡鱼没有说话,半搀扶着,把她带回了殿内,重新站在修士之中。 而此刻已经没有人再阻拦亦或是提出异议,在他们眼里,杨羡鱼不过是个被萧清明欺骗的可怜女子,不少人目露怜悯,当然,嘲讽她活该的也大有人在。 “萧清明,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徐千云从人群中面色颓然地站出来,气急败坏:“你这个逆徒!你怎能堕魔!害我苍澜宗声名扫地,沦为笑柄!” 红瞳微微转动,从杨羡鱼身上剥离,扫视过去:“徐掌门这话好笑,如今只顾得埋怨我令你苍澜宗蒙羞,当初我为苍澜宗所带来种种声誉和荣耀却只字不提,甚至将我所提建议移花接木,派你心爱的大弟子去做,好使功绩都归他,这些我通通都忍了,可是……” 他的声音陡然凌厉起来:“你分明已察觉到你师弟殷羽这些年所做的勾当,拿我当药人试药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派我去山下寻人,替他试药,你可知试药所带来的痛苦与折磨,稍有不慎,就会死亡,即便能活,也不过是个短命鬼。而这些,这么多年来你即便察觉,也装作不知,为的,就是让殷羽能够炼制出更多丹药,好使你苍澜宗稳住天下第一大宗的地位。” “你……”徐千云没想到他知道得一清二楚,还当众说了出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窘迫又恼怒,喝道:“萧清明你还想怎样!我已经给了你和陵儿平起平坐的地位,浮玉峰虽在我师弟名下,可实则也都交由你管,论恩情,我苍澜宗待你不薄,你居然敢反咬一口!何况虽然试药,但你现在不活得好好的,也没有短命之兆,至于将其说得如此严重?”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萧清明的脸彻底阴沉下来,眼里皆是骇人的暴戾与嗜血,红海翻滚,似要吞噬一切:“待我好,不过是在我身上看到了超越你师弟的炼丹天资,而试药……我这条命本来早该死在殷羽手中,是有人用了她的命来换我的命,你莫要说你不知道,毕竟,当年你可是亲眼所见。当然,不止你……” 他阴冷的视线如同毒蛇,缠绕上殿内每个人的脖颈,而毒牙就在咽喉处徘徊: “还有当年在洛城围剿她的所有人,你们若不逼她,她又怎么会万念俱灰,甘愿死去?” 众人打了个激灵,随着他的话,才恍然想起来当年他们似乎确有在洛城围剿过一个灵体,那分明就是一个大能的灵体,强大的实力是他们前所未见的,若能私有,说不定可以借此摸到成仙的门槛,不过为了寻个争夺她的由头,只能自欺欺人地声称是讨伐魔族,好使自己的行径变得名正言顺。 “为了私欲而肆意屠杀他人,你们这群所谓的正道人士,和魔族又有什么区别?!我魔族最起码堂堂正正,承认自己的恶行,而你们却喜欢为自己的恶行披上一层伪善的皮,既然你们这么喜欢为自己戴高帽,那么如今,我便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先寻个你们喜欢的理由,再将你们通通杀了,如何?” 萧清明抬起双手,诡异的是,他其中一只手所展现出来的乃是幽黑的魔气,而另一只手却是纯净而强大的灵力,众人从未见过这种异象,一时惊呆了。 “他的体内为何既有魔气又有灵力?!” “灵力怎能与魔气共存?灵力难道不会被魔气玷/污吗?他究竟是不是魔修啊?” “这、这简直就是怪物!!” 阎厌见这群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站出来嗤笑一声,冷冷讥讽道:“尊上乃是仙魔双修之人,本质为魔,但也能修仙,且纵观整个修仙界,年轻一辈中尊上可是巅峰,可笑你们这群人辛苦修仙,然而还比不过我魔族。” “都是一群废物罢了,”萧清明目光凉凉:“连自己的师祖水枫初所提出的三个问题都没有几个能回答得出,又谈何修仙。修仙界的洞天福地就那么多,倒不如把你们这群浪费宝地灵矿的废物通通杀了,留给能够成仙之辈,也算是你们这条贱命能为后人所做的贡献了。” “你——!” 这一番话骂得众人脸色骤变,指着他个个面如土色,活像生吞了一只苍蝇。 萧清明掀起眼皮,漫不经心道:“怎么,牺牲自己,成全他人,难道不是你们口中的大义吗?” 眼看事态愈演愈烈,剑拔弩张,姜景语皱起眉,悄声对姜景初道:“大哥……” 姜景初看了他一眼:“景语,我找了一圈,父亲和母亲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回来,眼下能够稳住局面的只有你了。” 姜景语一下子变得惶恐起来,连连摆手:“大哥,父母不在,长兄如父,理应由你来……” “景语,”姜景初打断他,以眼神鼓励他:“你可是洛城世子,下一任洛城城主。” “可是,我怕我的能力不够……” “相信你自己,况且大哥还在你身后呢,大哥会帮你的。”姜景初温声劝说,然而眼中却毫无温度,只有一片冰冷。 他这个弟弟,从小一直跟在他身后,直到长大了,也异常依赖他,事事同他讲。 虽然这本就是他的目的,为了将姜景语牢牢控制在掌心里,好让其听命自己,成为自己的棋子,但眼下这样可不行。他好不容易使了一些手段把父母拖延在其他地方,必须赶在他们回来之前,把姜景语推出去,要是能再让其死在萧清明手里就再好不过了。 这样就算是母亲回来,也只会觉得是萧清明杀了姜景语,并把矛头对准萧清明,而这洛城的城主之位,到底还是他的。 “好。我听大哥的。” 姜景语严肃了脸色,走到殿门处,隔着护殿的阵法结界,和萧清明正面以对。 “萧清明,我们谈谈吧,你想要将我们困在殿中,然后再一网打尽,可你要知道,如今修仙界里最顶尖的群英几乎都齐聚在了这里,我们绝不会坐以待毙,到时争个鱼死网破,你们魔族也会元气大伤。” 萧清明不为所动,慢悠悠抬手,做了个手势。 这就像是一个暗号,他抬手之时,身后的魔族瞬间开始攻击宫殿的阵法。 魔族攻势凶猛,没过多久,只听“嗡”地一声,阵法薄弱处产生了一道裂缝,魔族立即将所有的进攻于集中一点,不断去凿那道裂缝。 “姜世子,不要再和他废话了,要打就打,我们不怕!”身后传来一道呼声,随即,就是越来越多的呼声,排山倒海,声势浩荡。 姜景语眼神一凝,沉声道:“萧清明,你若执意如此,那我们也不会再忍让了。诸位,随我一起出去迎战魔族,保护百姓!” 说罢,身先士卒冲出去,灵力化剑挥向萧清明。随着他这一动,其余人也都冲出殿外,迎战魔族,整个殿外片刻沦为激烈的战场。 萧清明几个闪身躲过姜景语挥出的剑式,不时旋转手中所执的油纸伞,以伞面挡住姜景语的剑,将其力道轻轻松松化解,他的身法灵动而迅速,伞随身动,过招之时像是雨中白花,宛然盛开。 说来奇怪,他的伞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做,姜景语几次用剑身划过伞面,都未能戳破,反被伞上的力道弹开,震得手麻。 殿内,上官陵仍在照看杨羡鱼,但也不忘关注殿外局势,眼见姜景语和萧清明对峙起来,心中焦虑。他知道姜景语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穹顶之战上,姜景语就曾输给过萧清明,如今萧清明彻底撕破脸,露出本来身份,实力更是水涨船高,如果没人帮忙,姜景语的处境恐怕会更加糟糕。 他回首,看到被他安置在蒲团上,抱膝而坐的杨羡鱼,垂首深埋在双膝之中,从始至终,她都不愿意让人看见她的脸。 上官陵知道,她在哭。 姑娘家哭泣,上官陵也曾遇到过不少,但杨羡鱼独独是个例外,她向来给人的感觉就是如烈火般张扬炽热,性子也如白杨般宁折不弯,所以他很难想象杨羡鱼哭泣时是何种模样。 而如今见了,才发觉,原来一个性格坚韧,从不轻易哭泣的人哭起来,要更加惹人心疼。 她必定是经受了莫大的痛苦,才会忍不住落泪。 “杨姑娘……” 上官陵半蹲下来,不知该怎样安慰她,而在这种紧急关头,似乎也没什么时间再去安慰她了。 “我得去帮姜世子,他一个人不敌魔尊……外面正在激战,你受了伤,状态也不好,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千万不要出去。” 他尽量避免提及“萧清明”这三个字,然而当说到“魔尊”时,却还是发现杨羡鱼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下,心中不免无奈。 “谢谢你……” 起身时,他听见杨羡鱼闷闷的声音传来。 上官陵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动了动唇,还是把一直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杨姑娘,眼下城主不在,能够与萧清明抗衡,救我们的……就只有你了。我们要走的道,不是守护苍生吗?你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外面的修士被魔族戕害,殿内的百姓最后都死在魔族手里吗?” 杨羡鱼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满是泪痕的脸,还有一双溢满悲伤的眼睛,眼眶通红无比,上官陵心中颤动,无端端跟着那双眼睛也觉得悲伤起来。 “我曾于心中立誓,我的道就是他,我的苍生也是他,可他现在不要我了,我的苍生不要我了……”杨羡鱼一字一顿道:“我很清醒,救了天下,必然要失去他,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可如果失去他,天下于我又有什么意义?成仙又有什么意义?” 她抓起手边的剑,抬眼直视上官陵,惨然一笑:“但我会杀了他,就像幻境里那样。” 她站起身,擦干泪痕,调动灵力于剑上,蓦然,身形一滞,眼神慢慢发生了变化。 上官陵察觉到她细微的变化,蹙起眉:“怎么了?” 杨羡鱼瞥他一眼,眸中有精光闪过:“……我的灵力恢复了。” “恢复?”他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杨羡鱼颔首,转过身背对他:“看到我背上的伤口了么。” 她后背衣衫破烂,露出洁白的肌肤,隐约可见漂亮的蝴蝶骨,上官陵还未来得及挪开视线,入目几道明显是爪痕留下的鲜血淋漓的伤口一下子就抓住他的眼球,顿时也顾不得羞赧,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到那几道伤口又深又长,皮肉都翻了起来,甚至还有溃烂,定然很疼,而且之前众人将杨羡鱼赶出殿外时,还让她淋了许久的雨,可她居然能忍住这么久一声不吭,未曾喊过疼。 杨羡鱼不答反问:“如今这伤口上,还有魔气缭绕么?” 上官陵摇了摇头,又想起她背对着看不到,回答道:“并无。” 杨羡鱼低低轻笑一声,忽然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魔气侵体,若非其他修士帮忙,能够最快抽离的办法只有让魔族来亲自化解,对吗?” 上官陵思忖了一下,沉吟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据我所知,魔族只需要与魔气侵体之人稍稍触碰一下,便可瞬间把魔气抽回。” 第81章 反水(二更) 失与得 杨羡鱼垂下眸子, 脑中闪过萧清明替她擦拭眼泪的瞬间,心绪复杂。 她摇了摇头,把那画面摇出脑海, 眼神慢慢变得坚定:“走吧。” 上官陵跟在她身后, 一面懊恼自己之前居然没有注意到她背上有那么深的伤, 实在是太粗心大意了点, 一面又道:“杨姑娘,你的伤真的没事吗?不用勉强自己……” “再重的伤都受过, ”杨羡鱼无所谓道:“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比起身上的切肤之痛, 剜心之痛才最令她难受。 她走出殿外,迎面就是几个魔修迎上来, 上官陵眼神一凝, 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她, 就看见剑花缭乱, 几道青色灵力闪过,那几个魔修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 已经死绝。 上官陵心中松了一口气, 再看杨羡鱼,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瞬间觉得自己的担心简直是多余的。 杨羡鱼无论是心境还是实力, 放眼整个修仙界都是数一数二的, 她并不轻易为外物撼动,而唯一能够动摇她的人,怕是也只有萧清明了。 上官陵道:“杨姑娘,我们去助姜世子吧。” 杨羡鱼点点头, 两人正要走,忽然听到人堆里的某处爆发出一道冲天怒吼,声音格外耳熟。 上官陵脚步一顿,脸色骤变。 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徐千云腹中俨然插着一把漆黑的利器,看不清是个什么东西,而利器的另一端,被一个穿着花里胡哨的男子握在手里,他笑吟吟地看着徐千云,眼尾下有一颗小痣,杨羡鱼认得此人,如果没记错,是苍澜宗七长老姬无涯。 姬无涯从徐千云腹中抽出利器,展开,乃是一把玄铁打造的折扇,扇页锋利如刀,扇骨里藏有暗器银针,针上淬毒,泛着漆黑光芒,已然从扇骨里出头,只待被人射出去,而整把扇子合起来时,又像把较粗的匕首,只不过这把匕首就算是只划伤人,扇骨里暗藏的毒针也会把毒送进伤口。 无论怎样,若被伤到,此人大概是活不了了。 汩汩黑血从徐千云腹部的伤口冒出,他指着姬无涯,一张脸上青筋狰狞,脸色赤红,分不清是怒极亦或者是受了伤才会如此。 “姬无涯!你竟然敢背叛师门……” 上官陵目眦欲裂,飞奔过去,“师尊!!!” “师兄~”姬无涯没什么温度地笑了笑:“这苍澜宗的掌门之位,我想你也坐腻了,不如换个人来坐吧~” 徐千云张了张口,一股黑血顺着嘴角流下来,他捂住腹部,推开想要帮他疗伤的上官陵,摇头艰难道:“无须为我疗伤,他的法器上有毒,为师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说罢,颤巍巍抬手,从怀中摸索出一个古朴令牌,递给上官陵:“这掌门令……你收好,苍澜宗,便交给你了。陵儿,不要辜负为师的期望……” 上官陵拼命地摇头,眼里的泪水大滴大滴落下,道:“我不要!” 他并未去接那枚染血的掌门令,而是剑指姬无涯,怒道:“姬无涯!把解药交出来!” 姬无涯耸耸肩,摊开手:“真是不巧啊上官师侄,我并未将解药带在身上呢,要不我回去拿?不过中了我这毒的人只有一刻钟可活,解药可是放在苍澜宗里,这一趟来回,恐怕掌门师兄早已一命呜呼了呢。” 上官陵握剑的手气得发抖,眼中恨意滔天,“姬无涯!!!” “陵儿,”徐千云咳出一口血,面色急速衰败,他拦住上官陵,“这一刻钟,交由为师,你去帮助其他人,记住……为了苍澜宗,好好活着!” 语毕,一掌推开上官陵,再度与姬无涯缠斗起来。 直至此刻,上官陵才看清,姬无涯所用的乃是漆黑的魔气,而非灵力,而他的双眼不知何时也变为红瞳,难怪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没有在众人面前出手,原来是早已堕魔,混在修士里为了隐藏身份。 “我可是魔尊座下第一魔将,”姬无涯边轻松应付着徐千云,边嬉笑道:“枉掌门师兄与我待在一起这么久,却没有发现我的身份,真是让我好生失望啊~” “住口!你这叛徒!从你堕魔的那天起,就已经不再是我苍澜宗的人,不要再叫我师兄,我没你这个师弟!” 姬无涯究竟是什么时候堕魔的,又是什么时候被萧清明收服,成了他的走狗?上官陵细细想来,只觉得浑身发冷,人群里还藏着多少心怀鬼胎之人,他们还会有明日吗? 不论如何,他一定要活下去,为了师尊,也为了苍澜宗! 他最终深深看了徐千云一眼,转过身,直奔萧清明所在的方向而去,擒贼先擒王,只要他将萧清明拿下,就能阻止这场杀戮。 “上官陵是吧,你的对手是我。”行至半途,阎厌将他拦下。 上官陵神情冷峻,二话不说上前迎战,手上的剑式一时间又快又狠,似乎要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出来。 “杨姑娘,”他背对杨羡鱼,大喊一声:“萧清明,就交给你了!” 杨羡鱼应了一声,又斩杀了几个魔族,往萧清明处赶过去。 不过不等她抵达,与萧清明打斗的姜景语已经处于下风,眼看就要败落。 这可跟穹顶之战不同,如果败落敌手,那就是真正的死亡了。 杨羡鱼心中一跳,眉头紧紧蹙起,她估算了时间,怕是不等她赶到,姜景语就已经…… 千钧一发之际,天边远远掠来两道身影,其中一道凌空下坠,直接将萧清明弹开,把遍体鳞伤的姜景语护在身后。 “娘!” 姜景语激动地喊了一声来人。 公孙兰面色不虞地紧盯着萧清明,头也不回:“景语,你的身体如何?” “并无大碍,”姜景语道:“臂膀处有一道伤口严重,但也能挥得起剑,我一直撑到娘你回来,怎么样,不错吧?” 他说着说着,笑起来,脸上挂彩,有几分怪异,而求夸奖的语气更是十分孩子气。 公孙兰松了一口气,听他所言,眼中有了星点笑意:“不错,景语长大了。” 所发生的这一切,都落在了殿内的某人眼里。 姜景初面色阴沉地望着公孙兰和姜景语,手上筋突起,将轮椅上的木制把手寸寸捏碎。 深沉的恨意涌上心头,嫉妒烧得他几乎理智全无。 第82章 洛城城主 暗潮之下 公孙兰最疼爱的孩子本该是他, 如果他的双腿没有变得残疾。 他比姜景语更优秀,天赋也更加异禀,可若不是当年年轻气盛, 为了达到至强之境, 屠了萧清明满门, 去了一趟萧家秘境, 他的腿本不至于如此。 或许是上天对他降下的报应,杀了那么多人, 就算寻找到了传说中的秘境,他也在秘境里丢了一双腿, 最终九死一生被人抬回来,落下了一身病根。 公孙兰虽然是他的亲生母亲, 却也是个极度冷血之人, 见他残废无用之后, 便将目光转向了小他十几岁的幼弟姜景语身上。 曾经她也用这般慈爱的眼神看着他, 说他是她此生的骄傲,但到头来, 还是把他无情抛弃。 卧病在床无法动弹的那段时间, 他几乎生不如死,就连修为也损失了大半,只能从头修炼。 公孙兰来看他的次数寥寥无几,可每次来都是嘘寒问暖, 关怀备至, 就连不在时,也是各种罕见的珍贵灵药源源不断地送至他房内。 他本以为只是因为对方忙于政务,无法顾及他,可直到某天, 当他终于能够蜷曲起手指,感受到指尖传来的触感时,他兴奋地派人将他扶至轮椅上,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公孙兰,却在她的院落里看到了无比扎眼的一幕。 他的幼弟姜景语,正坐在他唯一的母亲的腿上,被教着识字。 公孙兰脸上温柔的笑容,和面对他时一模一样。 或许对他人来说,这不过是母子间再正常不过的互动,可对于姜景初来说,他清醒无比地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了。 他让仆从推着轮椅,默不作声地回了自己的院落里,然后躺在床上,心中可悲又可笑。 自那时起,他再看公孙兰对他的关爱,只觉得虚伪极了,然而明面上,他却学会了藏起一切情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继续与她母慈子孝。 直到那一天—— 他被剥夺了世子名号,而姜景语接替他,成了新的世子。 他忘不了公孙兰苦口婆心的“等你身子养好了,世子之位依然是你的,眼下需要世子接见外客,便由景语暂时先替你受累”,尽管嘴上说得好听,然而替着替着,实权已然全落到了姜景语手中。 双腿,修为,宠爱,甚至地位,通通被剥夺走,他怎能不恨! 可饶是如此,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步步为营,从姜景语下手,慢慢渗入他的生命,成为他最信赖的人,然后掌控他,将他变为自己的傀儡。 即便无法再成为世子,然而姜景语的一举一动,都在姜景初的眼皮子底下,所行之事,也都听由他的指令。 这一切本该一直如此,如果公孙兰没有察觉到他觊觎世子之位的意图。 他分明已经心思隐藏得很好,可不知为何,依然被公孙兰发觉了。于是从某天起,公孙兰开始秘密安排给姜景语任务,并刻意瞒着他,要不是某次姜景语说漏了嘴,他也不会发现。 而一但发现,他便意识到了深深的危机感,迫不得已,才会去千方百计地寻找治疗双腿的药物,遍寻无果后,甚至对雾隐兽动起了心思。 好不容易向公孙兰要到了清宴阁的掌管权,他便开始千方百计地寻找雾隐兽,想利用雾隐兽化形再夺舍,如此,他就能重新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虽然那时他早已不再是人,但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不说,就没有人会发现。 然而就连雾隐兽一事也被搅黄了,萧清明简直可恨至极,分明就是故意给他下套,为了调查清楚他是不是当年灭萧家满门的人。 好在他通过姜景语知晓了萧清明的意图,甚至故意动了洛城的守卫,好让萧清明更容易带魔修进来,只不过调查清楚后的诛仙大阵他也动了,毕竟他有把握从魔修手中活下来,却没把握直面那恐怖的诛仙大阵。 而他所做的这一切,为的便是寻个时机,引开姜羿和公孙兰,借魔族之手铲除姜景语……这样一来,公孙兰就只剩下他一个孩子,城主之位无论如何都会到他手里。 可…… 姜景初死死盯着及时赶来,救了姜景语的公孙兰和姜羿,同时脑中迅速盘算,思来想去,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种方法。 “娘,你怎么会来得这么迟?” 公孙兰道:“路上遇到了一些修士,摆脱他们花了些时间。” “修士?”姜景语微讶:“不是魔族?” 公孙兰颔首:“他们好像并非我方中人,善恶不分,并且四处躲藏,很是难缠,我与你爹不明其身份,便没有贸然出手杀人,回来时花了些功夫……这个以后再说,先将魔族击退。” “是!” 三人同时对上萧清明,且不说姜景语,姜羿和公孙兰都在,姜羿乃是渡劫中期,而如今公孙兰的实力也终于不再隐藏,一眼望去深不可测,连他也看不透的境界,无疑是渡劫后期了。 如今这场上修为最高的人,并非萧清明,也不是姜羿,而是公孙兰。 萧清明轻慢地抬眼,并未去看姜羿,而是只注视着公孙兰,声音慵懒清朗,像是山间的清风拂过,脸上也没有半分畏惧之色: “城主来得倒是巧。” 话音落地,不远处听得清楚的杨羡鱼一愣。 公孙兰?城主? 公孙兰眼里慢慢浮现出几分讶异,转瞬即逝,随即变化为感兴趣, “好久没有遇到能让我留心注意的年轻人了,我记得你叫萧清明是吧。” 说着,又看了一眼周围厮杀的魔族:“还是魔族的魔尊,有趣……你是何时看穿了我的真实身份的?我分明都已将修为藏了起来,身上还有哪一点会引你往洛城城主的身份上想吗?” “我并不需要看穿你的伪装,”萧清明不紧不慢道:“只需要观察你身边之人反应即可。” 他淡如水的目光徐徐扫过姜羿,姜羿反应过来,顿时一阵窘迫和羞恼。 想说他惧内就直说,居然以眼神羞辱他! “哦,原来如此。”公孙兰留意到他的视线,“我这夫君,这么多年来,纵使是替我坐在城主的位子上多年,也依旧改不了怕我的习性。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容忍他纳妾,我就是要他时刻记得,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从何而来。不过仅凭这一点就看穿我的身份,你的理由是否有些单薄了?” 萧清明了然地笑笑,又道:“我曾为了调查某事,派人暗中收集了不少关于洛城的情报,其中有几条追溯到几十年前,通通被封存了,我的人好不容易才拿到手。说来有趣。据说这洛城的上一任城主,也姓公孙……”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公孙兰的反应:“据说这位公孙城主膝下唯有一女,然这洛城城主之位,自古以来却只传男不传女,为了不违背祖宗之志,又不让城主之位落入到外人手里,于是便对外谎称并无子嗣,以免被有心之人看出端倪,同时暗地里想给女儿择一听话夫婿,并通过这种手段将其夫婿推上城主之位,实则大权由女儿掌控。 哪料其女一眼就看上了他的一名部下,即便其部下已有一名发妻,也还是要嫁,城主无奈,只好同意了这门亲事,而他这名部下,姓姜名羿。” 这也就是为什么公孙兰是姜羿的二夫人,而姜羿如此忌惮公孙兰,甚至任由她打掉自己三夫人的孩子却也敢怒不敢言的原因了。 在这偌大的城主府里,只有公孙家的子嗣能够留下来,姜羿永远都别想拥有和其他女人生下来的孩子。 公孙兰的眼神慢慢有了变化。 “我虽不知上一任公孙城主留下了何种手段,令姜羿不得不听命于你,但想想怕也是阴毒无比……” 话音落地,姜羿不知想起了什么,眼里有一丝怨毒闪过。 公孙兰道:“你也不用再挑拨离间了,这么多年来,我与他早已夫妻离心,但无论如何,他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倒是你,我很好奇,你上次同那位杨姑娘来殿内闲逛,应该正如你所说是要调查某事吧,只是不知是何事?但我猜,恐怕这也是你将洛城沦为炼狱的原因了。” 不知是那一句话触及到萧清明的逆鳞,他的笑容慢慢淡下来,“我将洛城沦为炼狱的原因,并非我所调查之事,不过关于我所调查之事,姜大公子最清楚不过了。” 说话间,冰冷的视线落在远处殿内的姜景初的身上,那种阴沉之感犹如巨石倾压,姜景初的冷汗瞬间从额头上冒出来。 矛头忽然间直指姜景初,所有人俱是一愣,就连姜景初也没想到,萧清明是如何发现这一切的。 修仙之人耳目极好,他将几人的对话偷听得一清二楚,此刻已经是隐藏不住了。 “我说得对吗?姜大公子?” 姜景初一言不发,装哑巴般沉默着。 公孙兰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姜景初,如果不是必要,她并不想与萧清明为敌,即便立场不同,两方必定为敌,那也不要与其有什么深仇大恨才好,她的修为虽高,但萧清明也并非什么好惹的主,何况还是不择手段的魔族。 “究竟是何事?” 第83章 左臂 你不是很早就想和我打一架了么 面对公孙兰的厉声逼问, 姜景初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她道: “娘可还记得十四年前,我曾给你传信,托你去东郡帮我处理过一件事……” 公孙兰回忆了片刻, 似乎想到了什么, 迟疑道:“你是说……东郡萧家的事情?” 当年姜景初曾传信与她, 说自己灭了一个宗族, 且急着去其宗族的秘境,想拜托她处理后事, 抹去自己动手的痕迹。 这事传出去并不光彩,但姜景初告诉她, 那秘境里或有真仙水枫初所留下的传承,得到之后或可成仙, 于是也就默许了, 并依他所言隐藏身份赶去东郡, 将萧家人的尸体和姜景初留下的痕迹彻底抹除。 她看了萧清明一眼, 脸上闪过一抹了然。只是没想到啊,竟然漏了个孩子, 还成了如今酿成洛城大乱的罪魁祸首。 “是, ”姜景初神情闪烁,言语中藏着一丝心虚。 他想不明白,萧清明究竟是如何发现凶手就是他的,他分明已经隐藏得很好了, 而且得知萧清明来城主殿上调查的目的之后, 他还特意将公孙兰也去过东郡的事情说与萧清明听,目的就是为了将萧清明的视线转移到公孙兰身上,好择开自己的嫌疑。 结果到头来,还是被萧清明洞察了一切。 “姜大公子敢不敢将自己当年干了什么, 自己的腿又是如何受伤的事情说出来?让这天下人都看清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清明阴冷的声音远远传来,姜景初原本还有些不安,但又看到公孙兰和姜羿都在,嗤笑一声,嘲讽道:“我不说,你又能拿我如何?娘,不要跟他废话!杀了他!” 如果真是当年萧家余孽,那就必须要铲除了,她决不能让姜景初所做之事被揭露,从而使家门蒙羞。公孙兰略一颔首,径直出手,迅速又狠辣。 三人形成犄角之势,将萧清明围在中央,灵力与招式同时往他身上招呼,一时间异光大盛,逼得人不敢靠近。 杨羡鱼皱眉看着四人混战,一边随手又解决掉几个魔族,同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盘踞在心口,令她无法忽视。 她在犹豫。 于是就在这犹豫之间,两道身影冲上去,加入了混战,分别是渡尘与司寒。 姜景语本就已经在极限勉强支撑,当两人加入之后,很快就败下阵来,被公孙兰一掌推远,让他回到殿内。 于是场面上就变成了渡尘缠斗姜羿,欲要找机会展开八苦幻境,不过姜羿早在穹顶之战的擂台上见识过他的功法,并不给他这个机会,两人打得很是艰难,论修为,渡尘显然不敌姜羿,且他尚年轻,入世历练也不久,战斗经验亦不如姜羿丰富,只能凭借各种变幻莫测的佛法来拖住他。 另一方,渡尘与萧清明齐齐对峙公孙兰,也并不轻松。 到底是渡劫后期,与成仙只差一步,虽然公孙兰的修为在这个阶段弥留已久,一直找不到任何突破点,但论在此阶段的强者中,她乃是巅峰,尚未有人超越,而且能超越她的人还都年轻,短时间内也无法这么快就成长起来。 修仙之人,越到渡劫这种濒临成仙之修为,差一个阶段,便犹如天堑,也只有像杨羡鱼这种经历过古战场的毒打,又莽又不怕死的人才敢无视修为差距,直接越级而战。 其他人无她这种经历,难免会更重视修为些,就拿萧清明与司寒来说,虽然萧清明的修为已达渡劫中期,而司寒修魔,但实力亦相当于修仙之人的渡劫初期,可迎上公孙兰这种渡劫后期之人,却还是谨慎万分,不敢有丝毫分神。 反观公孙兰亦然,她所担心的,是萧清明在攻击的过程中,除了使用魔气,竟然还会使用灵力,根本摸不透萧清明的出招方式。她活了半生,见识也不少,可这种情况却是前所未见,于是不得不全神贯注地应对。 看来这将会是一场恶战,可时间拖的越久,反对修士一方不利,魔族明显就是有备而来,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上穹顶之战已经消耗去他们大部分精力,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就算公孙兰能够赢过萧清明,其余人等,包括殿中百姓,也早就死在魔族手里了。 思及此,杨羡鱼终于咬了咬牙,狠下心穿行至萧清明所在的地方,加入了混战。 萧清明似乎对她的到来毫不意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默不作声地与司寒调换了个身位,独自迎上公孙兰,把司寒留给她。 杨羡鱼见状,不知道为何,心头火起,忍不住直接逼问道:“萧清明!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打!” 萧清明并未回答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倒是司寒,面向杨羡鱼手足无措了一下,才开始认真和她打起来。 “杨姑娘,”他道:“尊上给过你机会了。” 杨羡鱼怒目而视,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 话应刚落,脑中灵光一现,她才恍然反应过来,穹顶之战的决战,本该是她和萧清明一决胜负,最后却因为她认为先处理好城中百姓,抵御魔族最重要,方才错过了。 而在那时,萧清明似乎就暗示过她,勿要管外界之事,先专注比试。 “算了,”杨羡鱼没什么好气道:“反正还有机会不是么。” 司寒点点头:“请姑娘先过了我这关吧。” 杨羡鱼并不拿他当回事,只想早点结束和他的打斗。 可司寒不知为何,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你若是有话,就说。”杨羡鱼瞥见他的状态,眉头一凝。 “杨姑娘……我家尊上是真的不爱你。” 话应刚落,杨羡鱼下手便重了几分,带着深深的戾气。 “还有,他还跟我魔族镇东王的女儿有一腿,我亲眼看那姑娘进了尊上的房间……” 虽然被尊上吓得魂飞魄散跑出来,并且从那以后都没敢再直视过尊上。 杨羡鱼的刀刃已经落在他的脖颈一寸处,且毫不犹豫地还要继续砍下去,罡风凛冽。 司寒立马闭口不言,慌忙躲开,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小命。 再看杨羡鱼,绝美的脸庞已经变成了一个女罗刹,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死人,冰冷无比。 司寒额上顿时冒了不少虚汗,咽了口唾沫,接着又道:“我,我进去时,尊上还衣衫不整……” 虽然在魔域的卧寝时,尊上大多数时候都是衣衫不整的。 “你说完了吗?” 冰冷的字句堪比寒风利刃,刮得司寒耳朵疼,眼见杨羡鱼被他激怒得差不多了,正考虑着要不要再加一把火,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两道低低的闷哼声,旋即剧烈的灵力在身侧爆炸开来,余波震得他和杨羡鱼都弹开一丈。 两道身影分别飞射出去,重重跌落在地上,是萧清明和公孙兰。 司寒眼神一凝,再顾不上杨羡鱼,忙赶过去扶萧清明:“尊上!” 萧清明按住胸口,垂首喉头一滚,吐出一口鲜血,油纸伞早就滚落一旁,千疮百孔。 公孙兰和他的反应如出一辙,显然也是伤得不轻。 “好小子,”公孙兰擦了擦嘴角的血,此时还不忘夸赞道:“若你是我儿子,假以时日必定会超越我,重振公孙家门楣。” “抱歉,”萧清明慢条斯理地抬手,擦去唇边血迹,撩起眼皮子看她,没什么表情道:“我可没有随意认他人做娘的习惯。” 他的脸本就白皙,此时更是显得有些苍白,薄唇染血,红到瑰丽,青丝散落弧度优美的颈肩,没了油纸伞的遮挡,被雨水微微打湿,有种花瓣即将凋零的脆弱美感。 “何况,你教出来的儿子有何过人之处么?我之天资,你又有什么资格做我娘?”他站起来,歪了歪脑袋,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公孙夫人,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公孙兰的脸色瞬间冷下来:“萧清明,别给脸不要脸。你的实力纵然不凡,但到底是要死在我手里。” “哦?”萧清明缓缓道:“那么就来试一试,我究竟会不会死在你手里吧。” 两人再度交锋,比起之前还要更加激烈,杨羡鱼也不再耽搁,又和司寒打了起来,不过很快,她和司寒还未分出个胜负,那边公孙兰忽然发出嘶厉而痛苦的尖叫声,引得两人纷纷停手,往萧清明的方向看过去。 萧清明就在离公孙兰不远的地方,手中握有灵力化作的剑,玄衣漆黑,根本看不清身上有无受伤,又有没有流血。 见他状似无事,两人才定睛向公孙兰看过去。 正当时,公孙兰跪在地上,脊背深深躬起来,捂住血如泉涌的左臂,发出沉重的吸气声,然而根本没有用,在她的掌心之下,有一片鲜血淋漓的伤口,漆黑如洞,赫然没了左臂。 而她断裂的左臂就静静地躺在她的脚边,伤口处平整,是被人生生斩了下来。 “娘!!!”两道怒吼声自殿内传来,随声音一同而来的,还有姜景语。 萧清明垂首看着她,猩红的眸子在雨夜里显得格外阴森和吊诡。 他的声音出奇的平静:“你知道我娘当初是怎么死的么?她就是像这样,跪在我躲藏的那个角落前面,求你儿子放过她,可还是被你儿子砍掉了左臂,一剑穿喉而死。” 公孙兰的脸毫无血色,被姜景语扶着,恶狠狠地盯着他,有气无力道:“萧清明,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娘!”姜景语快要急哭了:“您别说话了,快随我进去包扎!杨姑娘,此处就拜托你了!” 杨羡鱼看了他一眼,沉默地点点头。 再转脸时,她发现萧清明已经将视线投向了她,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杨羡鱼顿了顿,正想开口说话,却见萧清明已经慢慢提起了手中的剑,剑锋笔直地指向她,而后朝她一抬下巴,轻佻道:“开始吧,你不是很早就想和我打一架了么?” 第84章 记忆重回(一更) 回首向来萧瑟处 黎明前的夜晚是最黑暗的, 仿若一层厚重的幕布,伴随着死亡与绝望的气息,笼罩在每个人心上。 杨羡鱼一声不吭, 只是定定地凝视着萧清明。 她仿佛闻不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也听不见金戈相击的争鸣之音, 以及人们粗重而痛苦喘息声, 此刻万籁俱寂,天地间独留她与萧清明两人。 良久, 她才缓缓举起手中之剑。 剑锋遥遥相对,寒芒雪亮, 倒映在那双血红眼眸里。 刹那间,长剑气势如虹, 裹挟幽邃魔气, 根本不留给她任何惘然与犹豫的机会, 似乎打定了主意, 要同她厮杀到底。 杨羡鱼抬剑堪堪格挡住,胸中憋闷许久的心气一下子被激发出来, 眼神瞬间凌厉, 手腕猛发出地发力,将萧清明的剑反压回去,剑刃摩擦,火花四溅, 发出刺耳尖锐的琅琅之音, 如挥剑之人的心绪,愤怒却又悲怆。 剑身相触,继而分离,杨羡鱼深深吸一口气, 抬目望向萧清明,一字一句道: “如果今日不能善终,便是死,我也要拉着你一起入地狱。” 萧清明眼神微闪,眉目之中那一泓静默的死水似有涟漪波动,触壁回弹,经久不息。 “我管你真心还是假意,”杨羡鱼被雨水打湿的面庞一扫狼狈,眼神坚定无比,隐隐透着一股狠戾与决绝:“既已说过你属于我,那这辈子,下辈子,你永远也别想独善其身,我就是要与你纠缠到底,至死不休。” 她抱着必死的决心,根本无畏入地狱,只是纵死也要和他在一起。 萧清明微微恍神,一直以来所持的信念,竟在此刻有些许动摇。 他在想,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 但事已至此,很多事犹如离弦之箭,无法回头,况且……他从来都不信,他在杨羡鱼心中的地位能够超越她的道,超越她的众生。 耳畔恍惚回响起她说她要成仙,要不惜任何代价成仙…… 萧清明终于回过神,脸上神情重新归为冷漠。 他想,他需要在自己再度动摇之前,快点结束这一切。否则拖的越久,他怕自己会溺毙在她所谓的“爱”里,忘乎所以,甚至荒唐地以为自己会是她罔顾天下也要救的人。 再者,或许成了仙……她就不会想要和他一起死了。 那是她一直以来都在渴求的东西,既然得到了,又怎么会想要为了他这条贱命轻易死去。 思及此,他敛了心绪,垂首运转起体内散得差不多的魔气,护好丹田处盘桓着一股精粹灵力,同时再次举剑冲向杨羡鱼,这次他用了狠劲,杨羡鱼刚抬剑去挡,然而她捡来的剑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能抗,因为承受不住萧清明的攻击,直接拦腰断裂,寸寸破碎。 她心中一惊,刚想运转灵力,然而萧清明却已经趁此空隙扼住了她的喉咙,冰凉的手指力道大得可怕。 也是这双手,曾经轻抚过她的脸,握紧她的手,带给她心安,可此刻却如索命的毒蛇,将她紧紧缠绕,不留余地地想要她死。 她张开嘴拼命呼吸,就像一条濒死的鱼,翕动鱼鳃想要挣扎着活下来,脸色涨得通红,然而却没有一丝空气能够挤进肺腑,缓解她的窒息感。 眼底开始发黑,氤氲雾气逐渐模糊了萧清明那张妖冶却又冷峻的容颜,忽有一道声音,清冽如泉,拨云见日般传递到她的耳中—— “你不是还有一把剑么?嗯?我记得好像就在你的储物锦囊中。” 说不清是因为过分惊讶萧清明竟然真的想把她杀了,还是窒息之感让脑袋不清醒,她浑浑噩噩地跟随那道声音,一时间也忘了使用灵力化剑,颤抖着手摸上腰间的储物锦囊,从里面取出一把剑。 她甚至忘了,这把剑还是司寒给她的,是一柄少年所用过的短剑。 冰冷的剑柄握在手中,带给她心安,她仿佛又拥有了力气,直直刺向萧清明,顷刻间,脖颈上的手一松。 原以为萧清明会躲开,然而直到利刃刺进皮肉之中的声音传来,杨羡鱼才恍然回神,眼神恢复清明。 下意识地,她松开了手里的剑,茫然地看向剑刃,那里已有部分没入眼前之人的身体,拜她所赐,但好在伤口不深。 下一刻,一只手忽然覆在她的手上,迫使她不得不再次抓紧剑。 待到看清眼前的一切,杨羡鱼的呼吸狠狠一窒,顿在原地,目眦欲裂。 她才注意到萧清明身上四散的混乱魔气,不受控制,争先恐后地从体内钻出,分明是将死之人的征兆。 她颤抖着,从嗓子眼里艰难地发出一个音:“你……” 一时间千万思绪涌上心头,她有诸多疑惑,但更多的却是恐惧。萧清明不是魔尊吗?他不是仙魔双修吗?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去? “公孙兰下手狠了点……” 她听见萧清明低哑的声音略微无奈道: “不过就算要死,我也只想死在你手里。” 她想要将手从萧清明的手中抽出,然而对方根本不容她挣脱,更甚至,还在握着她的手,将剑一点一点往腹部深入。 莫大恐惧与惊惶如潮水一般漫过心头,引得神魂皆动荡起来。 她控制不住凌乱的呼吸,和大滴大滴往下掉的泪水,拼命调动灵力去挣开萧清明的手,然而只要她用力,萧清明便也跟着用力,手背上狰狞的青色脉络蜿蜒在白到透明的肌肤下,看上去煞是骇人。 直到粘腻顺着剑身流淌了满手,大片鲜红如花儿般盛开,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双眼,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昭示着她即将失去眼前之人。 “阿鱼……”萧清明的目光有点涣散,眼神也逐渐变得迷离失焦,却一直盯着她的方向,不肯移动分毫。 “我在,我在……”杨羡鱼哭着道:“求求你,不要死……” 听到她的应声,萧清明微微扯起嘴角,扬起一个脆弱到一碰就会消散的笑容。 鸦黑的长睫颤抖着垂下,眉宇皱起几道深痕,似乎在强忍痛苦,杨羡鱼眼睁睁看着他蓦然朝前迈出一步,靠近她,而手中短剑,终于完全没入身体。 萧清明终于松了手,摸索着抚上她的脸。他的笑容里染了一丝轻快和解脱,好像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阿鱼……”他的声音逐渐变得疲惫。 杨羡鱼慌忙松开剑,抱住他,缓缓跪在地上。 “阿鱼……” 她听见萧清明一遍又遍唤她的名字,声音越来越低,好像对他来说,每喊一遍她的名字,就能减轻些许痛苦。 “还给你……”一个微凉的吻,颤巍巍落在她的唇瓣,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磅礴而清澈的灵力,带着万分熟悉的感觉和丢失的记忆,融入灵魂。 “就踩着我的尸骨……直上青云罢。” 怀里的人一点点无声滑落,漂亮的红瞳逐渐黯淡,宛若枯萎发黑的玫瑰,最终沉沉阖上,鲜活沦为死寂,心甘情愿湮灭于他深爱的人手中。 沙哑的哭喊声中,她发现两世以来每每触及却又无可奈何的屏障终于在此刻轻而易举破开。 成仙就在杨羡鱼的一念之间。 只要她伸手,便能摘取天上星辰,但无论如何,都再也挽不回怀里消逝的生命。 无论修士亦或者魔族,所有人都停下来,沉默而震惊地望着萧清明。 魔尊……死了?! “杨姑娘!干得好!”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率先打破沉默:“魔尊已死,我看你们魔族还能如何叫嚣!” 其余魔族面面相觑,一时乱了阵脚。 任谁也没想到,本该是必胜的局,他们的魔尊居然会死在一个女人手中,群龙无首,他们还有继续攻下去的必要吗? “众人听我号令,撤!”司寒沉沉喊了一声,置于身侧的手死死攥紧。 渡尘与姜羿分开,退开很远,看了一眼萧清明所在的方向,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哀痛,口中低喃“阿弥陀佛”。 须臾,他转身,随着撤离的魔族一同离开。 而阎厌亦然,只是停驻的时间比渡尘更长,甚至悄悄红了眼眶,狠狠抽了抽鼻子,才扶着早就泪流满面,魂不守舍的薛汐汐一起离开。 众修士眼看魔族忽然间惶惶如丧家之犬,急着撤退,不免扬眉吐气,甚至大有种想要乘胜追击的欲望,但念在他们伤员众多,百姓也还要安置,只得恨恨作罢,反正来日可追。 唯有一人,跌跌撞撞奔向杨羡鱼,骤然一掌将她推开,抢过她怀里的萧清明,搀扶着,脸色阴沉至极:“你根本就不配成仙!” 杨羡鱼被重重推搡在地,手掌在沙石地上擦破出血,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然而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有萧清明被抢走的愤怒,她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带着杀气看向来者,却发现是姬无涯。 他浑身浴血,然双目犹如两团火焰,明亮而灼热。 姬无涯咬紧牙关,怒意滔天,看杨羡鱼眼神就像她做了什么罪无可恕的事情:“你有哪一点比得过尊上!为何能成仙的却只有你!老天不仁亦不公,可就算是所有人都放弃了尊上,甚至连尊上自己都放弃了自己,我姬无涯也要救他!” 听到“救他”二字,杨羡鱼愣在原地,周身杀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动了动唇,眼神烫得惊人:“你当真能……” “救他”二字还未说出口,姬无涯忽然打断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其余人等,沉声道: “你若想知道一切真相,便自己一个人来魔域。” 丢下这句话后,姬无涯便不再管她,迅速带着萧清明跟上魔族,遁入夜色之中。 他们走后不久,城内忽然出现了一簇簇火把,并且越来越多,数目极大,旋即有穿布衣的百姓打着伞,慢慢靠近城主殿,待看到殿内的亲人,立即奔过去,执手对望,泪眼婆娑,无语凝噎。 “这是怎么回事?城内为何还有这么多的百姓!”姜羿皱起眉:“城主殿虽不能容纳所有人,但城中百姓,但凡活着的,都被齐聚到了城主殿,剩下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许多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这些剩下的百姓,本该都被魔族杀死了才对。 “来人!速速统计城内伤亡百姓人数!” 他刚发话下去,立即有几个百姓上前道:“城主大人,您不用派人数了……其实我们来时都已经确认过,除了走散的家人,并没有邻里死人,相反,城中死的都是些修士……” “是啊是啊,我们本来在家中好好的,后来不知怎地,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不过也有些人跑出来,跟着城主你们进了殿。” 姜羿的眼皮子重重一跳,有点难以置信:“睡,睡过去……?” “对,我还做了个好梦呢。” “嘿!我也是!” “对了,城主大人,我们来这里时,还遇到了一群黑衣之人,那些都是什么人啊?” 姜羿脸色一变:“他们可有伤到你们?” “并未。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就走了。” 这些百姓平日不怎么见魔族,认不出来很正常,但是魔族不伤及他们,实在太奇怪了些。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原本委顿在地的杨羡鱼忽然一骨碌爬起来,疾步走到众人面前,问道:“你们当中可有阵修?” 她的脸阴沉得可怕,有个身材矮小的修士默默迈出一小步,哆嗦道:“我……” “跟我来,”杨羡鱼又看向上官陵:“告诉我萧清明在城内布下的所有阵眼在哪。” …… 良久,杨羡鱼领着那名阵修回来,沉默不语,脸色晦暗不明。 众人不解,问其原因,那名阵修先是看了眼杨羡鱼,而后才道:“萧清明布下的,不是杀魔阵法,也不是诛仙阵法……而是一种看着形似诛仙阵,实则……是使人陷入梦境的阵法,想来就是导致城中百姓沉睡的原因,若非杨姑娘带我找到几个藏匿的细微之处,就连我也看不出来,还以为这真的是诛仙阵法,而且,这阵法曾被人破坏过,使得城中百姓只有大部分沉睡,而剩余人还醒着。” 众人一下子炸开了,嘈杂的声音响个不停: “萧清明那厮究竟为何要布这阵法,是在耍我们吗?!” 当然,耍的最厉害的还是姜景初,他曾自以为揭露了萧清明的阴谋,还坏了其阵法,哪知这根本就不是诛仙阵,脸色不由青一阵白一阵。 很多东西,终于在尾声处水落石出。 杨羡鱼抬起眼皮子,撂下一句“他只是不想城中百姓亲历这场噩梦般的屠杀”,而后在所有人的愣神中走开,也不去管那些回神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怀疑她的话,讽刺魔尊怎么会有如此好心。 她回到刺伤萧清明的原地,怔怔地望向姬无涯身影消失的方向,许久,直到有修士走到她的身边,试探问道: “杨姑娘……?” 空中雨点渐小渐停,东方洒来微弱的光亮,终于驱散了无边长夜,杨羡鱼没有搭理那人,抬首,天空仍然乌云密布,丝毫没有放晴的迹象。 见她没反应,那人又道:“魔尊,确实是已经死了吧?那么重的伤应当已经无力回天了……” 他本想要从杨羡鱼这里确定魔尊的生死,孰料话音未落,一双凌厉的眼骤然看过来,冰冷的视线硬生生让他把话憋了回去。 碍于杨羡鱼是本次斩杀魔尊,救众人于水火的大功臣,只好郁闷地闭嘴,离开她身边。 她一个人静静地站着,眺望远方,自然又引来很多人的好奇,加上她面朝的就是姬无涯带萧清明离开的方向,想想她之前和萧清明的关系,众人难免不怀疑,纵然亲手杀了萧清明,可她又是否还对萧清明余情未了,万一再出什么幺蛾子…… 上官陵接收到诸多投射过来的眼神,强压下心中刚刚失去师尊的悲痛,走过去,面色不虞道:“杨姑娘。” 听他出声,杨羡鱼才转过脸,淡淡瞥了他一眼。 只一眼,上官陵愣了愣,觉得她身上似乎有什么变了,尤其是那般沉稳镇静的目光,脱离了年少轻狂,甚至有种饱经岁月的沧桑之感。 如此违和的变化,却又给上官陵一种感觉,这才是本来的杨羡鱼,是最完整而真实的杨羡鱼。 她很快挪开了视线,一一扫过所有人的脸。 说起来,这里面有些人的脸,她甚至觉得颇为眼熟。 但眼熟之人已经甚少,许多都躺在遍地尸骸里,被魔族杀了个干净。 不过她懒得再去寻当年在洛城的仇,毕竟在萧清明的生死面前,很多东西似乎都已经淡了。 但放过这些人,不代表她能够原谅这些人。 眼前好像又浮现出当年那个小小少年,就算经历诸多恶意,可仍然心怀善念,把所有的真心都毫无保留地给她,因为她给的一点点好,就想要成为她的剑,还会偷偷把伤都藏起来,只给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好不容易捂热他的一颗心,给他安全感,能够用这一世的身体陪在他身边,却被眼前这群人尽数毁掉,可悲又可笑。 从姜景初,到殷羽,再到眼前这群人,屠他家门,伤他身体,害他堕魔,哪一个不是正道人士?哪一个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若非触及到他心中最重要的东西,就算殷羽要了他的命,他也不在乎,可偏偏有人要来夺走他唯一一丝温暖,他才无可奈何,被迫露出獠牙,抽骨做刃,而就算如此,他也没有伤及无辜之人分毫。 甚至为了城中百姓,耗费心血与力气,布下这么个她看来都有些过于善良的阵法,他完全可以不顾会对这些人造成怎样的影响,因为于魔族而言,能够忍住不滥杀无辜,已经极其难得。 杨羡鱼的视线又重新回到上官陵身上,默不作声地盯着他许久。 直到上官陵都有些不自在,才听到她的声音: “他本来也应该像你一样,有疼爱他的父母、师尊,然后慢慢长大成一个意气风发,肆意不羁的少年,被世人所偏爱,所敬重…… 怀抱满腔赤诚热血,山河浩远任他去闯,路遇不公拔剑相助,随心自在不为世俗扰,纵马笑看春华不知愁,最终走上那条通天的坦途,踏碎九霄。” 而不是在暗无天日的魔域,成为孤僻寂寞的魔尊,任由世人泼脏水,背负累世骂名…… 上官陵看着她出神的目光,听出她在说谁,沉下声道:“可他害死了我师尊,若不是他诱惑姬无涯堕魔,并且在洛城围剿我们,我师尊又怎会死……” 他眼中闪过深沉的恨意,令人无法忽视。 杨羡鱼笑了笑,然而笑意不达眼底,甚至有几分讥诮:“那你可知道,姬无涯心中本就有魔,就算没有萧清明,他将来也有一天会堕魔,甚至残害苍澜宗更多弟子。再者,你又是否知道,萧清明杀修士,皆是为了给我报仇,说起来,这一切的源头还是我。” “给你报仇?”上官陵蹙起眉。 杨羡鱼目光凉凉:“这里的修士,当年几乎都曾于洛城围剿过萧清明,而为何围剿他,便是因为我……你难道忘了,他曾对你说,''上官师兄,中间那人不是别人,是你的未婚妻杨羡鱼,你能不能救救她''?” 上官陵脸色一变,思绪纷乱间,倒真的想起来了这件事,而当时他的回答是…… “你说,''若是牺牲一人,便能够平息这场灾难,即便那人是我的未婚妻,我亦不悔,以证我道''。” 往事一一重现,犹在昨日,上官陵有些恍惚,原来许多事情,很多年前就已经埋下了因,才有如今的果。 “源头是我,但若再追根溯源,是所有人贪欲。”杨羡鱼垂下眼帘:“我如今才知,每个人心中都是有''魔''的,根本不分正邪两道。” 第85章 趁人之危 也无风雨也无晴 很多在原本的自己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 在她的灵魂彻底完整,记忆也重新归来,镇定下来之后, 终于慢慢变得清晰。 比如萧清明所做的一切。 从头到尾, 他根本就是在寻死。 无论是故意将自己和她划分在两个对立面, 逼得她不得不出手, 还是所说的每一句话,为了让她心中产生愤怒, 并且恨他,从而能够狠下心去杀了他, 不会有愧疚感。 可他压根就低估他在她心里的份量,并且自以为自己的死能够成全她的道, 若不是她现在恢复了记忆, 怕是真的会随萧清明一起去死。 但为何萧清明能够将她用灵魂化作的灵力全部返还给她, 甚至到了她的体内就又填补了灵魂的空缺, 而他又为什么知道,只要把他杀了, 她就可以成仙…… 她现在确实已经拥有了成仙的实力, 只是用这种方式所换来的成仙,她根本就不想要。 而这些看似很奇怪的做法背后,杨羡鱼怀疑,萧清明是受过了他人的指点。 甚至是某些……实力超越俗世之人的指点。否则她活了两世都不知道的成仙法子, 萧清明为何仅靠牺牲自己, 就让她突破了久未突破的屏障。 唯有成过仙的人,才最懂得该如何成仙,不是么? 总之,她并不完全信任姬无涯, 可确实也需要去魔域一趟,并且越快越好。 无论用什么办法,她绝对会把萧清明救回来。 然后把指点他的那人,又或者是那仙找出来,问问对方究竟有何目的。 白昼彻底来临,既无风雨也无晴。 劫后余生,城内所有百姓都在庆幸,而还活着的修士,一时也都将杨羡鱼奉为恩人,恨不得把所有的赞誉加在她身上,讨好她,让她从此名垂千古。 杨羡鱼在心底暗自嗤笑一声,懒得理会这群人,给家中寄了封家书,便要往魔域赶。 临走时,姜景语来找了她。 其实关于姜家,又或者说公孙家,杨羡鱼压根就没在意过,再者,这些本该待萧清明亲自处理,她无法替他惩治仇人。 不过有一点她比较在意,萧清明这不是轻而易举就找到了灭族真凶是谁么,为何前世却死活都没有找到?而且他又如何把目光确切地锁定在姜景初身上的,这些恐怕都需要他亲自解答。 姜景语的目的倒也明显,是为了拉拢她。而且不是为了姜家,是为了他自己。 “杨姑娘,不知此一别,你我还能见面吗?” 杨羡鱼瞥了他一眼,不答反问:“我和姜世子的关系有好到这种地步吗?” 姜景语被这话噎住,颇有些卖惨的意味,道:“我以为,我和姑娘已经是朋友了……” “朋友?”杨羡鱼轻笑一声,不知想起了什么,笑意更加嘲讽起来。 姜景语眼神微闪:“难道是因为萧清明……” “是啊,”杨羡鱼不耐烦道:“要我再说清楚些吗?凡是伤害过萧清明的人,我不杀他们就已经是恩赐了,你,你父母,你大哥,哪一个没有对萧清明动过手?” “杨姑娘,萧清明是魔族,自当该诛,你怎么能为了私情……不,你怎可对萧清明犹有余情,万一被天下人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吧,”杨羡鱼蹙起眉,不以为意道:“从过去到现在,我就没怕过谁。” 她毫不否定,反而无比坦荡地承认自己与萧清明的关系,根本无惧世俗看法。 而姜景语……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对方,意味深长道:“姜世子,好自为之。”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留下姜景语一人在原地神情复杂,手足无措。 杨羡鱼不敢耽误,一路行至北方,所经之地变得越来越寒冷,而路上听到的诸多传言,说来好笑,有些甚至是从洛城里传出来的,不胫而走,比她赶路的速度还快。 明明身在洛城时还有人大肆赞扬她杀了魔尊,结果等她一离开洛城,风向就立马变成了她和魔尊似乎有一腿,说不定与魔尊一战还放了水。 除此以外,她又听到一则传言,关于魔族。 据说魔族兵败洛城,在退回魔域的路上,镇守东南北的三大王忽然发起叛乱,袭向五位魔将,欲要抢夺萧清明的遗体。 这让她不由想起在暗巷里听到那几个魔族私下里商讨的东西,心中重重一跳,涌起些许不好预感,同时对萧清明也愈发担心起来。 自己那一剑,本来就贯穿了他的丹田,加上先前被公孙兰重伤,能活下来的可能极低,她一直不愿意去想这件事,宁可全心全意相信姬无涯能够把他救活,可现如今……如果魔族再发生叛乱,单凭司寒等人的实力,怎么可能护得住萧清明。 她必须要再快些了…… 荆棘之地迷雾丛生,阴森死寂,浓重魔气漂浮在林中每个角落里,目的是引起修士的不适感,而吸入过多也会影响灵力的使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魔族内部刚刚结束外侵和动乱,忙着修养的原因,杨羡鱼倒是没在荆棘之地发现几个魔族,而为数不多的几个已发现的魔族里,其中一个,还是她较为熟悉的人。 虽然由女装变化为男装,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对方见了她,也不惊讶,不过正想解释身份,却被她一语道破身份,脸上反而慢慢浮现出惊讶来。 “薛汐汐。” 薛汐汐摘下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袍,露出一张娃娃脸来:“姑娘怎么认得出是我?” 几日不见,他的脸色较之前憔悴极了,头发散乱,一看就是很久都没有睡好过,一直在忙于奔波。 杨羡鱼瞥他一眼:“再怎么说也相处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认不出?” “可我从未在姑娘面前展露过我的男子身份……” “你那伪装我早就看穿了,只是没告诉你罢了。”杨羡鱼顿了顿,又急迫道:“萧清明怎么样了?快带我去找他。” “尊上……”提及萧清明,薛汐汐的脸色就彻底颓败下来,声带微微哽咽。 杨羡鱼心里“咯噔”一声。 “到底怎么样了,你快说!” 薛汐汐看着她,重重的叹了口气,把眼底浮现的泪水压下去:“还是姑娘亲自来看看吧,我们知道姑娘会来,特地混迹在此,等了姑娘几日……宫殿里已经彻底回不去了,都被那帮趁人之危的孙子给强占了。” 第86章 成仙 姑娘打算去哪里渡劫? 薛汐汐领着杨羡鱼一路前行, 来到魔域边缘处的一个茅屋内,此处离中心的城极远,且十分隐蔽, 不容易被人发现。 只是破破烂烂的, 像有人用手临时搭建起来的, 大风一刮就会摇摇欲坠。 甫一进屋, 便是几张熟悉的面孔,司寒, 阎厌,渡尘等人都在, 不过唯独少了姬无涯。 她垂首,看见被安置在干净茅草之上, 紧阖双目的萧清明, 胸口处钝钝的疼。 那张魂牵梦萦的脸此刻就在眼前, 却惨白无血色, 没有丝毫活气,杨羡鱼甚至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玄色衣衫被人解开大半, 纤细的腰腹部用纱布紧紧缠绕, 乌黑的血渍凝固在纱布上,看上去早已干涸多时,除此以外,白皙的肌肤上尽是些大大小小的伤口, 蔓延散布, 伤口并未结痂,仍保持原样,乍看之下,很是悚然。 这是因为人已经死了, 所以伤口自然不再愈合。 杨羡鱼死死盯着茅草上的萧清明,一字一顿道:“姬无涯不是说过,要救活他么?” 她一来,就看到萧清明了无生息地躺在这里,这就是他所谓的要救萧清明? 不过现在并不是责备人的时候,她快步上前,蹲下去,抚上萧清明冰冷的脸颊,用温热的额抵在他的额间,将灵力输送至他的身体内,修复那些外伤的同时,闭目细细感受了一下,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一具空荡荡的躯体,经脉与丹田损毁程度不一,好似一个破破烂烂的娃娃,就连想要修复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最重要的是,这具躯体里没了神魂,就算修复好了,又有什么用呢? 杨羡鱼咬住下唇,直到把唇角咬出血来,才用那丝疼痛换回神智清醒,遏制住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慢慢镇定下来。 “他的魂魄呢?”杨羡鱼侧首,锐利的视线停留在几人脸上,像能把人冰冻住:“就算再怎么废物,守住他魂魄的能力还是有的吧?” “杨姑娘,”司寒从怀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瓶,看上去只是用来装丹药的瓶子,然而被他紧紧护在手里,像护着稀世珍宝,双手奉在杨羡鱼眼前。 杨羡鱼接过瓶子,扫过他布满掌心的伤痕,却并未说什么。 她打开瓶口,看到瓶中那一小团焕发出淡淡光芒的魂魄,温暖却又脆弱,眼神不禁柔和下来,驱散了先前的阴郁。 “我们好不容易,才将尊上的魂魄吸入这魂瓶……” 人之将死,如果事先没有做好准备,魂魄会随身死逐渐消弭于天地间,他们好不容易费尽千辛万苦,在被人追杀的同时弄到魂瓶,才将萧清明即将消散的魂魄封存。 “可因为魔族内乱,追杀我们的人太多,根本来不及救治尊上的身体,甚至想要护住尊上的身体,就已经很艰难了……”司寒沉声道:“请杨姑娘不要怪大哥,他为了救尊上,被同族杀害,已经在半途身陨……” “你是说,姬无涯死了……?” 司寒颔首,须臾,才又开口,声音里有几分涩哑:“其实尊上早在之前便与我们说好了,让我们所有人都不要救他,就让他死在你怀里,这是他的夙愿,可谁料大哥会在那个时候抢走尊上……不瞒姑娘说,其实我们也想要救尊上,然而半途镇南王忽然发动叛乱,联合其他两王要将我们几个赶尽杀绝。我们本难以逃出来,是大哥牺牲了自己……为我们争取了时间。” 杨羡鱼沉默下来,神情复杂。 虽然曾经的她不知道有多少次想把姬无涯这个修仙界的败类杀了,可她怎么也没有想过,会是这种结果。原来作恶多端,不可一世,视人命如草芥之人,也会有善念,会有甘愿俯首称臣的人,会为了救一条生命而死。 “他说得对,”杨羡鱼垂下眼,看着自己手上的魂瓶:“我是不配成仙,我有什么资格成仙?许多东西,我还没有大彻大悟,不理解,也不明白。” “杨姑娘,”渡尘道:“既然被选择,那么必然有一定的道理,贫僧知晓你眼下并不想成仙,可为了救尊上……” 杨羡鱼知道他的意思。 确实如此,如果能够成仙,说不定可以找到解决眼下困局的法子。 不过…… “在此之前,我有个问题。” “阿弥陀佛,杨姑娘是想问尊上为何知晓用此法助姑娘成仙?” “对。” 渡尘缓缓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成仙亦是如此。若要成仙,手中并非不染鲜血,甚至可能要千万人血祭,才能创造出一个真仙来。 当年成仙者众多,皆是因为百姓水深火热,魔族四下作乱,天下岌岌可危。而乱世之中,先人以身殉道,换得人间太平,多得是没有私欲,重义节而轻生死之人。 可自仙魔大战以来,魔族沉匿,群龙无首,自顾不暇,于是世间太平,众生毫不居安思危,便有私欲高涨,只顾得贪图享乐,尔虞我诈,人心浮躁,又如何能够悟道修炼,勘破那道成仙的桎梏? 这些……都是尊上的原话。他故意挑起仙魔争端,率魔族攻打你们,便是为了要引起世人警醒,同时,他为了成全你心心念念的大道,也知晓你不愿意看到尸山血海,白骨露野,于是告诫众魔族,不可伤及无辜百姓,只消认清谁才是敌,斩杀修士便可。 且他在洛城所杀的修士,或多或少都拥有不可饶恕的恶行,也是当年伤你之人。唯有少数几个,如那晚那个叫''霍云''的少年,乃是镇北王他们误杀。魔族所为,恶名由他背负,所染鲜血,也都尽数算到他的手上,到最后,这世间唯有他一人是极恶之首,而你,也不必屠魔,只需要杀了他一个人即可。” 杨羡鱼怔怔地听着,从未想过,仙原来是这么来的。 兜兜转转绕了这么大一个圈,萧清明终是不惜一切代价渡她成了仙。 她确实是扶摇直上青云了,干干净净,不染尘埃,可脚下踩着的,却是萧清明的尸骨,替她深陷在肮脏的血泊中,背负了所有。 “其实我明白姑娘所想,此法确实有人在背后指点了尊上,但贫僧无法为姑娘解惑,”渡尘双手合十道:“姑娘可去梵若山一趟,自可知晓缘由。” “梵若山?”杨羡鱼蹙起眉:“我知道了。” 她环视了一圈茅屋,犹豫着开口道:“那么,我便开始了?” 几人对视一眼,司寒沉吟道:“成仙势必要渡劫,引来天雷,我们也没有见过是怎样的天雷,若声势庞大,恐会引起其他魔族的注意。所以我们会竭尽全力为姑娘护法……” “不必了,”杨羡鱼想了想,道:“你说的有道理,我去其他地方渡劫,而且……”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我一个修仙的渡劫,居然还要几个魔族来给我护法,这要是传出去,怕是要震惊天下一百年。” 她将怀里的魂魄小心递给司寒,然后走到萧清明的身边,温柔了眼神,俯下身子来,在他毫无血色的薄唇上轻轻烙下细密的吻,扬起唇角,压低声音,缱绻深情:“等我回来。” 身后几人神情各异,着实觉得眼前一幕有点微妙,还有点酸。 虽然这么想不太好,但要知道除了渡尘,他们剩下几个可是老光棍了,没有女色靠近就算了,平日里甚至只能看薛汐汐的女装养眼,而且看多了还有点想吐…… 不过有杨羡鱼在,几人萎靡的精神好了不少,也有了干劲和安心之感。 临出门前,出于对杨羡鱼的关心,司寒多问了一嘴:“姑娘是打算去哪里渡劫?” 杨羡鱼抬了抬眼皮子,想也不想道:“你们魔界中央不是有个宫殿嘛。” 司寒:“???” 杨羡鱼露出一个邪佞而顽劣的笑容:“我可是听说,你们魔族的那三个什么王都在宫殿里。” 第87章 渡劫 好看吗? 杨羡鱼沿路砍了个魔修, 从对方身上拐了件黑袍下来,套在身上,挡住脸, 收敛了周身灵力波动, 混入了城中。 魔域四处弥漫着一种低迷和惶恐的氛围, 之所以这么说, 因为过路的魔修每个脸上都十分凝重,街上也安静得可怕。 她停在某个疑似茶馆的地方, 往里看了一眼,走进去坐下来。此处的人还算多, 说不定能收集到一些消息,知道该从哪处混入殿中。 坐下后, 立即有一店家打扮的男人走过来, 看样子上了年纪, 红瞳混浊, 拎着两个硕大水壶过来,问道:“姑娘是要清茶还是要人血?” 杨羡鱼:“?” “人血要贵点……” 他刚想报价, 旁边的茶客忽然道:“这位姑娘, 别听他忽悠,他在人血里混了灵兽血,我一喝就喝出不对劲了!而且人血还是臭的,不知放了多久了, 呸!” 杨羡鱼微微转头, 把脸朝向店家,对方额上的汗立马就下来了,他虽然看不见杨羡鱼的模样,但凭借他多年面对客人的经验, 从其向下的嘴角,还有低沉的气压,就知眼前之人不好惹,忙解释道: “姑、姑娘,你也知道,最近刚历经一场大战,我这哪有空去搞新鲜的人血啊,先前储存的量也少了,只好用妖兽血补上……” “清茶。”杨羡鱼蓦然开口打断他,屈起食指在做工粗劣的茶盏旁边叩了叩。 “哎哎,”店家连连应声,又道:“姑娘可要些茶点?虽然没有人血,但我这有风干腌制好的人指,人眼,人肉干……咸甜皆有!” 杨羡鱼道:“不用。” “是,是。那姑娘慢用。” “等等,”杨羡鱼叫住他:“你可知城中那座宫殿……” 话未说完,店家脸色一变,警惕地望了望周围。 “姑娘慎言。” 杨羡鱼以眼神相询。 “姑娘……不是我们魔族中人吧?”店家压低声音,神色复杂道:“否则也不会问出这个问题,但凡魔族中人,无人不知城内发生了什么,殿中又是些什么人。” 杨羡鱼沉吟不语。 “唉,”店家幽幽叹了一声,看着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道:“眼下我们魔尊萧清明已死,又逢内乱,我实在没什么动手的欲望。姑娘还是打哪来回哪去吧,否则我便将此事宣扬出去。” “你且放心,我没什么恶意,只想问店家两个问题,问完我就走。” 店家皱起眉:“关于我们魔族机密之事,我是不会回答的。” “并非什么机密之事,”杨羡鱼道:“只是最简单的两个问题。” “姑娘请问。” “一,这镇东王,镇南王,镇北王,分别都叫什么名字?” 店家一愣,对她的问题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道:“这镇东王名为元姚,镇南王名为穆哲,而镇北王名为狄云丹,顺便告诉姑娘,镇西王名为司寒。” “好,我记下了。”杨羡鱼道:“那么第二个问题……你们魔族中人,除了这三方势力以外,不满萧清明统治的人可多?” 店家想了想,露出惋惜的神色:“参半吧,但与其说是不满,实则是气恼我们尊上明明实力不俗,为何一直龟缩于殿中,不肯领着我们杀一杀那些修仙之人的锐气,好不容易听到进攻洛城的指令,兄弟们都快活疯了,哪料出师不利,赔了夫人又折兵,城没攻下来,修仙的也没杀光,尊上还……这让我们魔族日后怎么能抬得起头来!” “唉!”他又重重叹了一口气:“结果回城的路上,那三位大人又再度搞起了内乱,和五位将军斗了起来,还嫌之前百年间魔族的内乱不够吗?又想将我们拉回动荡不堪的时候。” 杨羡鱼摸着下巴,思忖道:“也就是说,你们对萧清明的统治,大都还是满意的。” “……是,毕竟尊上平息了之前的内乱,领着我们过了段好日子,兄弟们还是很怀念那段日子的。可眼下尊上已死,五位将军也死了一位,其余几位不知所踪,如今这魔界,成了那三位大人三足鼎立的局面。虽然眼下他们相处还算平静,但估计不久之后又会回到老样子,勾心斗角,处处争锋,最终遭殃的还是我们。” “无妨,我替你们整顿他们一番便是。” 店家一惊,抬头看她:“什么……” 杨羡鱼笑了笑,扬起头,黑袍下露出一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来:“天雷快来了,还是快快通知其他魔修跑吧,离此处越远越好。” 店家看清她的脸,错愕了一下,很快就认出来她是在洛城里杀了他们魔尊的那个女修,霎时吓得腿软,委顿在原地,结结巴巴道:“你……你……” 杨羡鱼竖起一指,抵在唇边,意在让他安静:“记住,不要插手哦,不然本小姐连你们一并杀了。” 她说完,不紧不慢地出了茶馆,走向不远处那座巍峨的宫殿。 待行至殿门前,一把扯下黑袍。 门口驻守的侍卫看见她,尤其是发现她的眼睛并非红瞳,相貌还有点熟悉,纷纷大惊。 “城中怎么会有修士混进来?!快去通知大人们!” 杨羡鱼最终还是放弃了思考,决定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闯入殿内。 一路上撂倒诸多魔修之后,她终于得偿所愿地见到了某些人。 正当时,三人听到有修士闯入宫内,已经聚在了大殿门前,等候她前来。 她眯起眼,对着三人仔细辨别了一下,毕竟前世没怎么和这三人有过接触,听说他们早早就死在萧清明的手里了,而今生也只不过是在雨夜里匆匆交手了一番。 “元姚,”她看向其中最高壮的男人,眉目深邃,满脸戾气,身上裹着兽皮所缝的披风。 “穆哲,”目光微微移动,落在三人中相貌最苍老的那人身上,不出意外,和她想的一样满脸沟壑,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样。 “还有……狄什么丹来着?” “狄云丹!”身形削瘦的男人咬牙切齿道。 为什么这女人偏偏不记得他的名字!是他狄云丹的威名比不上其他两人吗? 杨羡鱼蹙眉,啧了一声:“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成了三个字,我才懒得记这么多字。” 狄云丹:“……” 原来是懒得记他的名字,不对!就算是三个字,他的名字也没有那么难记吧?! “既然我已知晓了你们的名字,”杨羡鱼微抬下巴:“想必你们也能安心去死了。” 三人一愣,最先反应过来是穆哲,他冷冷嗤笑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洛城里偷听我等说话,又杀了萧清明的那位姑娘,怎么?杀了萧清明那个废物后有自信了,敢来魔族送死了?还是说,你要为当初死在我们手里的那个少年报仇?” 杨羡鱼的脸色沉下来,一股凌厉的杀气腾腾升起,围绕在周身。 无论萧清明还是霍云,这三人还真是敢在她的禁忌处疯狂试探。 她索性不再和他们废话,放纵了灵力,任由其去冲击成仙的最后一道屏障,引来滚滚天雷。 雷声轰鸣砸下,宛若巨龙嘶吼,而在魔族本就阴暗的天空上,忽有金色的电光闪过,蜿蜒爬上整个黑色的幕布,伸展扭曲狰狞的四肢。 元姚率先察觉到不对,看向殿外天空,这才发现黑云翻涌如海,且似乎都集中在宫殿的上空,云层中金雷不断汇聚,越来越多,疑似要在某一刻劈下来。 他脸色一变,赶忙去呼喊其余两人:“你们快看殿外!那是什么!” 随着他的话,穆哲和狄云丹业也注意到了天上的雷,拧起眉头,“我从未见过这种异象!” 结合杨羡鱼的到来,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狄云丹看向她,沉声问道:“与你有关?” 杨羡鱼回头看了一眼天,又把视线收回来,歪了歪脑袋:“好看吗?我特意大老远跑过来,送给你们的。”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眼看那金雷已经汇聚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像是要连云层都装不下,而其中裹挟夹杂的力量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如果真的劈下来,后果不难想象……怕是整个宫殿,包括方圆几里都要被夷为平地。 “我成仙渡劫落的天雷,怎么样,漂亮吧?”杨羡鱼轻轻一笑:“萧清明送我的。” 三人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她,都以为是萧清明的死令她魔怔了,连神智都丧失了。 狄云丹飞快转脸,与穆哲和元姚对视一眼:“这天雷我们绝对承受不来,还是先离开此处再另作打算!这个女疯子也不好对付,若她的话是真的,又运气好渡劫成功,成为真仙,届时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元姚沉着脸点点头,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老子先走了!” 狄云丹咬牙:“他娘的你给我等等,要走一起走!” 说完甚至叫来了自己的傀儡,意在拖住杨羡鱼,赶紧离开这地方。 然而根本就没有用,杨羡鱼一脚踹开他的傀儡,他的傀儡就摇摇晃晃倒在地上,再起不能,再看杨羡鱼本人,已经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三人而来。 那张美艳而张扬的脸庞在此刻变得恐怖极了,简直就像来索他们命的恶鬼,更别说杨羡鱼的脸上还挂着比他们魔族狞笑起来还要阴森的笑容,如果不出意外,这将成为狄云丹这辈子的噩梦。 “真他娘的晦气!老子还没在萧清明那宫殿里好好享乐一番呢,怎么就遇上这么个疯婆娘!” 元姚望着身后根本就甩不掉的杨羡鱼,头一次觉得恐惧,但此刻也无暇再去窘迫自己一个大男人,还害怕区区女子,并被其逼成现在这副四处遁逃的狼狈模样,一心只想快点逃命。 毕竟杨羡鱼头上可他们从未见过的天雷!看那架势,要是劈下来……他有多少条命都不够活的! “她为什么还在跟着我们!”狄云丹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天空,脸色变得更难看起来:“还有她头顶上的天雷,怎么也在跟着我们跑!” “你这个蠢货,是跟着她跑……不行,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难道我们不能把她杀了吗?”元姚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一拍脑门。 “来不及了……” 就在身边狄云丹脸色骤然变得青白的同时,元姚听见一声震碎耳膜的巨响,炸得整个大地都晃动起来。 第88章 醒来 水枫初?? 天雷落下来的时候, 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 也曾听过许多前辈在渡劫时丧命,一生努力最终功亏一篑,可或许是因为已经有人替她而死, 所以这条路, 杨羡鱼走得格外平坦。 她在一阵轰隆的雷声中, 踏着金光, 追上了三人的步伐。 整个阴暗魔界从未有过如此光明的时候,庞大的声势与磅礴的灵力甚至超越魔界, 传递到了荆棘丛林之外的地方。 修仙界里的所有人,皆在此刻抬起头, 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北方,似有所感。 世人从未想过, 自仙魔大战以来, 这千百年来第一个成仙之人, 竟在魔界渡劫成功。而多年以后, 更是有无数人纷纷效仿,跑去魔界渡天劫, 扰得整个魔界明明无雨却成天打雷, 魔族苦不堪言。 金光大盛中,杨羡鱼缓缓睁开双目。 周身是一片纯粹而干净的白,没有独树一帜的魔族殿阁,更不见狄云丹等人, 眼前的天地浑为一体, 无垢无暇,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而她像是也与这里融为了一体,心神犹如被清泉涤荡,从未有哪刻像现在这般平静, 铅华洗尽,珠玑不御。 杨羡鱼忽然福至心灵,侧首遥望远方,只见视野里一个小黑点慢慢向她走来。 她挑起黛眉,嫌那小黑点走得太慢,于是也向对方走过去,并且越走越快。 心念一动,足下已过百步。 须臾,她终于看清了朝她缓步行来的人。 衣袍松垮,青丝如瀑,负手赤足,不疾不徐,活像春日里河边踏青的闲散公子,边走还要边欣赏脚边野花。 那人脸上神色淡然,一副刚醒来的慵懒模样,明明容貌清俊,眉眼如画,堪比谪仙,却毫无矜贵倨傲气质,反而潇洒闲适极了,比起河边垂钓的老翁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瞧见杨羡鱼,他先是略一撩起眼皮子,随后唇角扬起一个小小幅度,似笑非笑: “哟,水潭里那尾小鱼儿,今日终于舍得化龙了?真叫人好等。” 他开口,声音空灵濯荡,堪比溪水拍击卵石,叮咚作响,悦耳动听。 杨羡鱼听得他这话中有话,眯起眼睛:“你好像认识我?” 那人悠悠叹了一声:“我等你好久了。” 杨羡鱼仔仔细细将他从头打量了一遍:“为何等我?我并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但我的名讳你定然听说过。”那人笑眯眯道:“不妨提点你一下,我姓水。” 某个名字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杨羡鱼缓缓睁大眼睛,有些许愕然:“水枫初?” 对方不置可否,但笑不语。 杨羡鱼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还没缓过劲来:“我还以为……” 水枫初一眼便看穿她心中所想,笑意更甚:“还以为我是个鬓髯皆白的老头子?” 杨羡鱼回了神,眉扬得更高,不过倒也不否认:“确实,毕竟前辈你可是传说中的人物,修仙界的祖师爷,当年也是一派掌门,德高望重,桃李满园,而一般来说,这种人大都年过半百,皓首苍颜。” “有道理,”他若有所思地颔首,继而又笑道:“不过你这小鱼儿恐怕不知,如果成了仙,那么你的容颜就会永远停驻在你成仙的那刻。” 杨羡鱼霎时诧异。就她来看,水枫初的容貌怕是才只有二十八九,这么年轻不但成了仙,而且还是世间第一个悟道成仙之人,这是何种恐怖的天赋与实力。 “不知道前辈找我,是有何事?” 水枫初抬了抬下颌,目光越过她,望向更远的远方,落在那广阔无垠的洁白中:“这里是你的识海,我不过是本体分出的一缕分神,待不了多久,特意来此,是想要问你一个问题。” 杨羡鱼以眼神询问。 “你既已成仙,是和我去那九重天上,还是留在这人间。” 杨羡鱼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当然是留在人间。” 水枫初并未露出任何惊讶的神色,似乎早有预料:“是为了那个叫''萧清明''的孩子?” 杨羡鱼神色一凛,“前辈知道萧清明?” 水枫初清澈的黑眸直直望进她眼里,给了她最想要的答案:“知道。” 顿了顿,又道:“不仅知道,我们还见过,不仅见过,我们还见过两次。” 杨羡鱼的眼神慢慢变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逐渐凌厉起来。涉及萧清明,纵然眼前之人是水枫初,她也毫无畏惧地亮出自己最锋利的爪牙,声音里裹挟了一丝危险: “你就是指点了萧清明的人?是你告诉他用死就能换来我成仙?” 水枫初面对着她的施压并不畏惧,仍似笑非笑道:“是我。” 杨羡鱼攥紧右手,忍住一拳捶上去的冲动,深吸一口气,也笑起来,只不过那笑容一看便让人脊背生寒:“前辈这是何意?” “有些话,待你到了地方,我自会将它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但现在不行。” 水枫初定定瞧着她,笑意突然微敛:“我如今只能告诫你,天命难违,你注定成仙,而一旦成仙,纵然你再怎么放不下那个孩子,可到了时间,你就会来天界,无法继续弥留人界。” “不行,”杨羡鱼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摇头:“我不能走,我还没有把他救回来。”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水枫初撂下这么一句话,而后从怀中摸出一个玉扳指来,递给她:“此物可以聚魂,但只有半月之功效,若你真想救他的命,还需要去一趟梵若山,此外,这也算是他当初回答出我那三个问题的奖赏吧……” 语毕,化为袅袅青烟,消失在原地。 杨羡鱼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对虚空喊了一声“多谢前辈”。 她紧紧握住那枚扳指,骤然睁开双目。神识紧缩,眼前的一切崩塌,消散,回归现实。 方圆百里,地裂山崩,入目皆是雷劈过的痕迹,好在并没有什么人伤亡。而狄云丹三人就在不远处,一个个被雷击中,浑身焦黑冒烟,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看她的眼神尤其恐惧,似乎压根就没想过她居然能够完好无损地从天雷中活下来。 他们好像在万丈金光里看见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看到他们还活着,杨羡鱼略略有些惊讶,看来这三人也不是那么废物。 不过她不知道,眼前三人在天雷劈下来的时候就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甚至把毕生的保命灵器都给用上了,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 “你们……”杨羡鱼动了动唇,刚要说话,三人立即拖着残躯起身,急急惶惶,狼狈遁逃,唯恐被她追上。 杨羡鱼见此,顿觉无趣。 这三人眼下伤势极重,若没有个一年半载,想要恢复怕是痴人说梦。 她懒得与三人再纠缠,毕竟时间不等人,再者,魔界的事情,她不好多插手,还是交给萧清明处理吧。 再次看见那个坐落在荒郊野岭,孤零零的茅草屋时,杨羡鱼好似在沙漠里行走了三天三夜的旅人,终于找到一汪清泉可以畅快痛饮。 她将手放在门上,正欲推门,忽然听到屋内传来阵阵细语,细听之下,好似在嚷着什么“不行,若是被杨姑娘知道了,准得杀了我们”。 这是什么意思?这几人难道背着她正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眉头陡然一皱,把门“哐”地一声推开。 四道身影映入眼帘,见她推门进来,皆是一愣。 司寒忙迎上去:“杨姑娘,你终于回来了!” “你们在做什么……”话音未落,杨羡鱼看清屋内场景,呆了一呆。 张扬的大红色着实刺目,喜庆中还带着一丝俗气,而薛汐汐拿着一件红衣,正在萧清明身上比划。 渡尘站在旁边,满脸一言难尽,手捏佛珠不断低喃“阿弥陀佛,真是罪过”。 唯有阎厌,一脸淡漠,抱臂蹲在门边角落里,一眨不眨地看向薛汐汐和萧清明,似在守门,但眼底的好奇根本难以掩饰。 杨羡鱼把几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大步走过去,“薛汐,你在做甚?” 猝不及防听到自己本来的名字,仿佛梦回被他爹揪着耳朵骂的时候,薛汐汐身体一抖,忙把手里的东西藏到背后,支吾道:“没,没啥。” 杨羡鱼危险地眯起眼睛,“我都看到了,你手中那是喜服吧?” “我……这……”薛汐汐冷汗直冒,连带着话也说不利索。 “杨姑娘!”司寒急忙打圆场:“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相信姑娘必定会成仙,凯旋归来,可谁知薛汐汐他怕你成仙之后便抛下尊上,便,便准备了这些东西,说什么也要促成你和尊上的美事,这样你们就是道侣了,你就不会把尊上抛下了……我们也劝过他,毕竟尊上如今还未醒来,若是胡乱移动,伤到尊上的身体可如何是好。” 薛汐汐本就擅长各种伪装,身上带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并不奇怪,虽说竟然连喜服都有,确实把她惊到了。 “司寒!!!谁让你多嘴的!”薛汐汐边指着司寒骂了一句,边去偷偷观察杨羡鱼的脸色,生怕她生气。 “杨姑娘你听我说,我不是不信任你……” 杨羡鱼定定地看着床上的人,又瞧了一眼薛汐汐藏在背后,露出一角的喜服,脸上没什么表情,令人看不穿她心中所想。 就在众人忐忑不安的神情中,杨羡鱼上前一步,薛汐汐脸色一变,捂住头大叫起来:“你,你别杀我啊!!!” — 白雾从四面八方涌起,包裹住萧清明,浸润了他的发梢与肌肤。 他抬手在雾里挥了挥,不见五指……这样的白雾令他回想起去梵若山的那天。 泛白的天空犹有点点星辰,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伴随着晨钟暮鼓,微凉薄雾,拾级而上,他在那座青瓦红砖的古刹里遇到了老僧。 “萧公子。” 老僧年逾古稀,慈眉善目,双眼眯成一条细缝,让人怀疑他能否看清前路。 萧清明恭恭敬敬地朝对方行了一礼,温声道:“善逝法师。” 老僧乐呵呵地笑了一声,“阿弥陀佛,多年未见,不知公子如今过得可还好?” “幼时家破人亡,少年痛失所爱,而如今……” 他慢慢抬起双手,望向掌心,眼神闪烁,轻嘲了一声:“人不人,魔不魔,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精致的眉眼间掠过一丝淡淡的疲倦,以及对自身的厌恶。 老僧将一切尽收眼底,却并未忽略藏在那神情之下,他眼底的一小簇微光,又笑道:“纵然过得再苦,可也有甘,不是么?” 萧清明抬起眼帘,像是想起了什么,良久,展颜绽开一个温柔的笑:“是,她就要从古战场回来了。” 老僧并未追问他口中的“她”是谁,只是淡淡微笑着,继而又道:“令堂所留下的东西,就在庙内,请公子随贫僧来。” 他颔首应下。然而彼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紧接着会遇到水枫初,也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那一丝甘甜,到头来也不过如稍纵即逝的烟花,只能拥有短短一瞬罢了。 眼前的白雾愈发浓起来。 萧清明恍惚地想着,他不是早已经死了么?死在他的阿鱼手中,魂飞魄散,再无复生之可能,可如今他这又是在哪里? 他在迷雾中摸索前行,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雾渐渐散了不少,与此同时,有几道声音好似隔着云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这是什么?” 略带嫌弃的嗓音,彻骨的熟悉,令他的心脏瞬间颤动起来,越跳越快。 他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还能听到阿鱼的声音? “这……”回答她的那人忽然压低了声音:“就是,就是当初在浮玉峰上,姑娘你喝的那个……” “春……” 剩下一个字眼仿佛卡在了嗓子眼里,怎么也吐不出来,憋到最后,只剩恼羞成怒的呵斥:“你弄这玩意儿是要给谁喝?你家尊上身子还未好,喝了这药怕是瞬间归西,又或者,难不成……你是要给我喝?” “哎!姑娘说这话可就不好听了,你不是治好了尊上的内外伤么,如今尊上除了修为全无,身体可还是好好的呢!” “你这笨蛋!他……他如今丢了修为,如果此时双修,我的力量恐怕他承受不住。”话到后半句,已然有些沮丧。 “有道理……那这可怎么办!” “你若是担心我会抛弃他,那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仙,我可以不成,但这人,我要定了!” “呜呜,姑娘和尊上伉俪情深,不离不弃,我好感动!” 一声笑骂传来:“滚!” 不成仙? 萧清明心中慌乱了一瞬,那怎么可以,难道她真的为了救自己,放弃了成仙? 醒来的欲望越来越急迫,与此同时,他看到白雾之后出现了一丝光亮。 他向着光亮奔去,终于在某刻,抓住了那丝光亮。 “哎哎哎!杨姑娘!你快转身看看!尊上刚刚好像动了!” 杨羡鱼瞳孔一缩,忙转过身,刚好捕捉到床榻上的人眼睫轻颤,挣扎着睁开双眼,又蹙眉阖上,似乎对外界的光亮有些不适。 她疾步走过去,将温热的手覆在那双黑眸上,嗓音颤抖:“好了,现在睁开吧,待你适应,我再慢慢把手移开。” 闻言,掌心下传来一阵细微的触动,宛若蝴蝶翕动翅膀,欲要飞走。 “把司寒他们喊来。”杨羡鱼看向薛汐汐:“顺便叫侍女做些粥送过来。” “是!” 脚步声越来越远,薛汐汐离开时,还顺带把门给两人掩上了。 杨羡鱼感受着手掌下萧清明忽闪忽闪的眼睫,心中一片柔软。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移开手,与那双清亮深邃的黑色眸子对视。 第89章 药 我爱你 阴郁的戾气和冷漠荡然无存, 褪去那层魔尊的身份,床榻上的人也只剩下犹如幼兽般的柔软与脆弱。 杨羡鱼看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她,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笑意蕴藉。 是她的小清明没错了。 萧清明眸光隐约闪烁, 薄唇动了动。 不过未等他说话, 一碗清水便抵到了他的唇边。 “喝点水。”杨羡鱼道。 她伸出一手, 隔着如墨色倾泻于床的青丝,扶上萧清明的肩头, 将他微微扶起。 动作间,她俯身与萧清明相错, 温热的呼吸如同微风,悉数洒落在锁骨与颈窝, 引得掌心之下的人身子一颤, 变得有些僵硬。 杨羡鱼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等萧清明喝了点水, 唇色变得红润起来,她才将碗放置一旁, 重新坐在床沿, 定定地望向萧清明。 “我回来了。” 她一字一句道:“所有的一切,我都想起来了。” 萧清明怔愣了一瞬,眼神随即氤氲起温柔,与此同时, 还有一丝化不开的难过。 “阿鱼, 你成仙了吗?” 杨羡鱼听着他喑哑的声音,以及开口第一句就是在关心她是否成仙,长长叹了一声,一面看他, 一面摇头唏嘘道: “没有,这可怎么办呢?让你白白牺牲了那么多。” 萧清明慢慢睁大眼睛,眉宇蹙起:“怎会?水……”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立即打住话茬,闭口不言。 杨羡鱼的嘴角微微压下,但又很快扬起来,她像是没有听到那个字,继续道:“可能是我自己不想成仙,于是便没能成仙吧。” 萧清明急忙追问,一脸紧张:“为何不想?” 杨羡鱼眉眼弯了弯,忽然抬手去扯他那张绝色的脸,直到那张脸晕染上两抹红霞,一路延伸至圆润的耳垂,才笑道: “放着这么个可人儿在这里,自己跑去当神仙,也太无趣了吧。” 萧清明再度一愣,显然难以想象自己会得到这个答案。 所以杨羡鱼真的为了他,放弃了成仙? 杨羡鱼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暗叹一声,又道:“成不了仙,我就留在人间,陪你一生,可好?” 清亮的声音裹挟着他根本没有办法拒绝的诱惑,娓娓传来。什么成仙,什么拥有天下,这世上所有一切,都不如她一句“陪你一生”,更具有诱惑力。 像是怕他拒绝,杨羡鱼又道:“就算是你拒绝我也已经晚了,你这一身喜服是我给你换的,等你好一点,我就拉你起来拜堂,反正你一身修为都没了,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她故作轻松地将最后一句说出来,但心境远不如明面上那么轻松。从天才沦为废人,无法再修仙,更遑论修魔,每每想到这一点,她还是会为萧清明心疼。 可正如她所想,萧清明对此没有任何感觉,面上就连一丝可惜也无,仿佛修为这种东西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点缀,反而更在意她话中的“拜堂”。 萧清明垂首看了眼自己,醒来时他的心神都在杨羡鱼身上,并未注意自己穿了什么,现在再看,果真穿着一件大红喜服,不过像是刚换上去没多久,连衣褶都并未抚平,衣带系得歪歪扭扭,无端端令他想起杨羡鱼的字,二者简直如出一辙。 可“拜堂”一事,又是怎么回事? 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杨羡鱼笑吟吟道:“这馊主意可还是你那群''忠心耿耿''的魔将们提出来的,他们已经将你卖给我了,加之你现在身子虚弱,手无缚鸡之力,所以就算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你就乖乖跟我成亲吧!” 她说着,挑起萧清明的下巴,眼神轻佻暧昧,反复流连在那张俊美的脸上,越看越喜欢,最终停留在那双潋滟的眸子上。她从眸中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倒映,只有她一个人。 “等成了亲,你就只属于我一人,谁再敢将美人送到你床上,我就将那人千刀万剐……” 这副霸道又凶恶的模样任谁来看,都觉得好像她才是那个无恶不作的魔尊,而萧清明只是一朵被她强掳来的,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唯有萧清明知道,杨羡鱼是在向他表明心迹。他虽然已无修为,看不出杨羡鱼究竟有没有成仙,可刚刚那些话,依他对她的了解,静下心来细细想想,她必然是已经成了仙的。 只是为了让他能够安心和她在一起,所以才说自己没有成仙。 而纵然是成了仙,他沦为废人,她也要和他在一起,这是不是说明……他在她心里的地位,早就超越了她的道,成为了她最重要的人? 思及此,萧清明就忍不住心中微动,抬眼看向杨羡鱼: “阿鱼……” “嗯?”杨羡鱼眨眨眼:“你说?” 他小心翼翼道:“我爱你。” 杨羡鱼瞳孔一缩,差点心肺骤停。 她从未感受过萧清明如此直接的表白,霎时脑子一热,脱口而出: “我也爱你!!!” 说完,顿觉口干舌燥,起身端起桌上一碗不知被谁倒好的清水便喝了,喝完,又返回去,就看见萧清明斜斜倚靠在床头,笑意清浅而温柔,红衣衬得那张本就绝代风华的容颜更盛,不由喉头一滚,不知为何,才喝过一碗水,却更觉得口渴了。 “阿鱼,”萧清明拍拍身边的床铺,抿唇轻笑一声,意思不言而喻。 杨羡鱼忍住踹了鞋子与他同躺一张床的冲动,强装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行,你身体还没好。” 萧清明怔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笑意里有丝丝揶揄:“我只是觉得你照顾我会不会太累,想让你上来休息休息……” “瞎说,”杨羡鱼一眼看破他,道:“你就是在诱惑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萧清明闻言,笑得更欢了,白皙的脸上红晕不减,倒是驱散了刚醒来时病恹恹的感觉。 杨羡鱼瞧着瞧着,心口处跳得越来越快了。 她感觉自己的脸上不知为何非常之烫,犹如被火焚烧,大有种想要折回去再喝一桶水的冲动。 恰在此时,薛汐汐回来了。 他端着一碗粥,叩门三声后推门而入,一进来看见杨羡鱼,忽然双眼瞪得像铜铃: “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把药给喝了!你不是说不喝的吗?” 第90章 解释 你注定会成仙 经他这么一提醒, 杨羡鱼才恍然想起来,她刚刚喝的那水,好像是薛汐汐端来的, 她不小心误喝了。 杨羡鱼:“……” “杨姑娘你这脸也太红了吧!”薛汐汐一脸震惊, 看了看她, 又看了看萧清明, 踟蹰道:“我,我是不是来得不凑巧, 司寒他们也正在赶来的路上,我这就去把他们撵回去!” “不必了, ”杨羡鱼捏了捏眉心:“我用灵力将那碗药化开就没事了。” “哦……” 没想到她居然在这一副药上栽了两次跟头,简直是太蠢了! 不过回想起第一次喝药时的情景…… 她转身看向萧清明, 萧清明恰好也向她投来目光, 视线相撞, 一瞬间, 两人都知道对方想到了什么。 “咳……”萧清明掩唇低咳了一声,眼中含笑。 “……” 杨羡鱼恶狠狠地剜了薛汐汐一眼, 夺过他手中的粥, 大剌剌往萧清明床边一坐,将粥递给他:“你还敢笑?!这粥你自己喝吧,我可不喂了!” 萧清明瞧着那碗粥,歪了歪脑袋, 可怜巴巴道:“我错了, 我再也不笑你了。” 杨羡鱼这才不情不愿地将粥挖起一勺,吹凉了去喂他。 门再度被推开,乌泱泱进来几个人,如旋风一般席卷而至, 奔向床沿。 “尊上——!!!” 司寒抽了抽鼻子,伏在萧清明身边,“您终于醒了!” 不大的屋子霎时变得热闹起来,每张脸上都写满了对他的关心,言溢于表,萧清明恍惚了一下,心中如暖流淌过,熨帖不已。 他一一扫视过这些脸:“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尊上福大命大,绝不会死的!”薛汐汐道。 “姬无涯呢?” 他发现人堆里少了一张脸。 薛汐汐他们罕见地沉默下来,许久,才开口道:“从洛城出来后,镇东王他们叛乱,大哥为了救您,已经死了。” 萧清明也沉默下来。 正如他渡杨羡鱼成仙,凡事要成功,都必须付出代价,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有人用死换了他的生,那么他就一定要背负着那人的期望活下去。 就好像很多年前在洛城时,他差点就想要随杨羡鱼一起去了,可这条命是她给的,那么除了她,其他人谁也拿不走,就连他自己也是。他会遵循她的期望,好好活在世上,直到她回来。 或许姬无涯也是如此,但在姬无涯看来,萧清明给了他比生还要珍贵的东西,所以他愿意以死去报答。 “除此以外,我沉睡的这段时间,可还发生了其他的事情。” 司寒默默偷瞥杨羡鱼:“其他的事,杨姑娘都会告诉您的。” 自打杨羡鱼成仙之后,便一路带着他们杀回了魔界,停留在他的氏族里,也就是魔族西部,因为眼下萧清明还未醒来,一切事宜便只能由他暂管,然而杨羡鱼硬要插手其中,凡事都要亲自过问。魔界之事,让一个修仙之人来管,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杨羡鱼察觉到他这幽怨的小眼神,料到他在想什么,笑道:“怎么,我来做你们的魔尊不好吗?毕竟这天地间现在可是属我最强了。” “……” “好了,不开玩笑了,言归正传,”杨羡鱼道:“我会插手,那是因为你们魔族里出现了叛徒,与修仙界的人私下里勾结,我不信任这里任何人,是担心有对方的眼线,万一一个不慎,打草惊蛇怎么办!” 司寒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思忖道:“那姑娘可知道叛徒是谁?难不成就是……” 杨羡鱼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道:“没错,除了你,其余三族的首领皆是叛徒,顺着这条线索,我想反过来寻找修仙界之中的叛徒,然而并不好找……我还在追查。” 她可是记得在洛城的时候,萧清明因为这厮把叛徒之名挡了下来,为众人所骂,可实则叛徒另有其人,对方甚至相当狡猾,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以至于过了这么久,她对对方的身份还是毫无头绪。 她看了眼萧清明手上的玉扳指,心下暗暗盘算,还剩下十三天了。 “如今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去梵若山。” “不,是先成亲!”薛汐汐嚷道。 杨羡鱼一愣,随后顺着他的话笑道:“是是是,去梵若山之前成个亲也不是不可以。” “为什么要去梵若山?”萧清明心中一跳。 “你现在能醒来,多亏了手上的玉扳指,”杨羡鱼指了指他的手:“但想要彻底恢复,还得去梵若山一趟,那梵若山里有什么?相信你比我更加清楚才对。” 眼见瞒不过她,萧清明叹息一声:“山中有梵若寺,寺中有萧氏一族的秘境入口。秘境之中……有水枫初所留下来的真传。” “原来你家的秘境在梵若山啊!”杨羡鱼目露惊讶,怪不得当年世间遍寻不见。 “对。我很早以前说过,我娘是在梵若山里生下的我,那是为了能将我的血设为开启秘境的钥匙。原本我是不知道的,直到后来我收到了从梵若山中寄来的一封信,那封信是我娘于怀我时所写,交给善逝法师,留待我弱冠时才给了我,其中便提到了此事。” 萧清明顿了顿,又继续道:“阿鱼,你也见到了水前辈,对吗?” “那哪里是什么水前辈啊,教你以死来换取我的成仙,这是正儿八经的成仙之法吗?”杨羡鱼义愤填膺道:“要不是他给我了扳指,教我如何救你,我还以为他原本就没安好心呢,想着就算是上天入地,我也得将他杀了。” 萧清明摇头:“之所以用此种方法,是因为这世间已经无人能够成仙了,当然,除了你,因为你是唯一一个符合条件的人。”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你注定会成仙。仙魔大战后少有人能拥有你这般强大的天赋与意志力,你只是缺少了一个成仙的契机,而当今的修仙界已无法带给你这个契机,那么我只好亲手为你创造一个出来。” 第91章 表白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如果创造的代价是让你去死, 那么这种契机,不要也罢。”杨羡鱼眼波深沉,直直地望向萧清明:“我活了两世, 每一世都与你有关。恢复记忆后, 我曾仔细思考过, 为什么老天爷要让我拥有第二世……是为了让你渡我成仙吗?不, 我倒觉得为了让我和某个小倒霉鬼相遇,好让我从他那里得到比成仙更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他的爱。” 她深吸了一口气:“你如今不再需要成为我的剑,也不用再压抑着自己, 萧清明,早在洛城的时候, 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如果不是喜欢你, 我怎么可能会为你而死。所以你也不必再怀疑我对你的爱, 除此以外……早在前世,我可能就已经对你起色心了。” 萧清明愣愣地看着她。 “我要怎么才能向你证明, 你比成仙更重要呢?”杨羡鱼挠挠脸:“我……” “不用再说了。”萧清明轻叹一声, 抓住她的手,将她往自己的怀中带。他的力气并不大,与其说是他抓着杨羡鱼,倒不如说是杨羡鱼自愿随着他的力度, 埋进他怀中。 指尖相触所传来的温度, 难得不再冰冷,而是同她一样温暖。 正当时,杨羡鱼睁大眼睛,看着萧清明那张俊美无双的脸慢慢充斥满视野, 俯下身无比虔诚地吻上了她的唇,辗转厮磨,动作轻柔。 她呆了一下,与那双潋滟无边的眸子近在咫尺,就连长长的眼睫都看得一清二楚。 温软的舌尖划过唇腔与贝齿,引起阵阵酥麻之感,细腻的呼吸纠缠,而萧清明眼中所蕴含的爱意更是要把她溺毙在里面,宛若醇香的美酒,芬芳四溢,直教人沉醉其中不愿意醒来。 指腹隔着薄薄的衣料轻点脊椎骨,犹如奏起笙乐时不断移动的指法,轻拢慢捻,所及之处激荡起肌肤的一片颤栗,杨羡鱼腰肢一软,差点就要化在萧清明的怀里。 正想怒瞪他一眼,又恰好撞见他眼底浮现的绵密笑意,盈盈如水,有几丝戏谑。 眉梢眼角皆是动人的风情和诱惑,杨羡鱼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一时间看呆了,直到下唇被轻轻啃了一口,才恍然回神。 她瞧见萧清明眼里有些许愠怒,仿佛在说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能走神??? 司寒已经麻了。 他的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好往身边三人的方向看。 渡尘倒是一脸平静,低眉敛目的,不过细看之下才知道,他的眼睛更本就没睁开!只是外表装作一副悲天悯人,无欲无求的模样! 司寒暗自里腹诽了一句“太能装了”,又去看其他两人。 而薛汐汐和阎厌的反应就很离谱,这两人的眼睛都快要黏到他家尊上和杨羡鱼的身上去了! 薛汐汐的口中还在嘀咕着“嘶,想不到尊上的技法不错啊”,诸如此类他一点也不想听到的东西,阎厌则是难掩一脸好奇,似乎萧清明会的东西他都想要学一学,充斥着旺盛而强烈的效仿欲望。 司寒忍了又忍,到底是把“你能不能学一些好的”这句话咽下去了,毕竟总不能叫兄弟跟他一起打光棍吧。 良久,两人终于分开,萧清明凑近怀中之人的耳边,低低笑道: “以后你多亲我几下,就是最好的证明了。” 杨羡鱼此刻早已是云里雾里,盯着他润泽而微肿的唇瓣愣愣点头,实则压根就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片刻,她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开始觉得羞赧。 倒不是羞赧于萧清明的话,而是周围这几个人实在是过分显眼了,简直就像是又大又亮的太阳,眼睛就差没长到他们两人的身上了,想不注意到都难。 “看什么看!”杨羡鱼愠怒:“没见过爱人之间耳鬓厮磨?” 几人面面相觑:“还真没见过。” “……” “算了,本小姐大度,”杨羡鱼决定不跟他们计较,转脸去看萧清明:“时间紧迫,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准备成亲的诸多事宜,只好委屈一下你,先跟我拜个堂,随后我们就立即启程去梵若山,等回来再筹办婚事。” “好。”萧清明颔首,温声道:“我都听阿鱼的。”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满堂灯笼挂,红烛轻摇曳,瞧着格外喜庆,纵然一室里只有六个人,竟倒也不觉冷清。 两道绯红身影出现在门外,步步朝正中央偌大的“囍”字走去。 对于如此潦草的拜堂,其实杨羡鱼心中是有些愧疚的,她总觉得,自己应该把天底下最好的都给萧清明,不过来日方长,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好好待她的小清明。 思及此,她偷偷掀起盖头,瞟了一眼身边的人。 视线从棱角分明的额骨,一路滑向轮廓优美的下颌,再落到红衣上…… 真好看啊,她心道,比起玄衣,红衣分明才更能衬出眼前之人的秀美。 察觉到她的视线,萧清明微微侧首,歪头看她,唇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杨羡鱼忍不住低声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 “为什么你会喜欢上我呢?” 莫非是因为她是第一个对萧清明好的人? 萧清明闻言,扬起眉梢:“好端端的,怎地忽然想起来问这个?” 杨羡鱼撇嘴:“只是忽然想到上一世你对我爱搭不理的,没想到今生居然……” 她的目光落在两人牵着的绣球上,不言而喻。 前世的萧清明就是个冷漠残酷的大魔头,很难想象他会喜欢上什么人。按理来说,萧清明的身边应当是不缺女人的,然而事实却是,她从来没有听说萧清明和什么女人纠缠不休,并传出各种各样的八卦来。 以至于她甚至一度认为萧清明修魔修得魔怔了,满脑子都是提升修为以及和上官陵决战。 不过如果真是这样,当初他被上官陵打飞的时候,就应该有所反应,比如稳住身形,重新折回去和上官陵决战。可他并没有,在未受重伤的情况下,他还是直直地朝她撞了过来,大有一种“自寻死路”的感觉…… 若她所猜想的是事实,前世的萧清明又为什么不想活了呢? “其实关于你口中的前世之事,我也曾想过。” 萧清明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只是我和你所想的问题不同……我在想,如果早知道你在那棵树上嗑小瓜子,恐怕我早就在半途自爆金丹了,好过拉你一起去死。 我虽无前世记忆,可就算与你素未相识,正邪对立,在见到你的时候,我也一定会被你吸引……正如阿鱼你对我,你不是说,早在前世就对我起了色心?” “说来惭愧,”杨羡鱼咧嘴一笑:“我那时觉得你受伤的模样煞是好看,让我有种想要欺负你的冲动,不过现在嘛,我怎么舍得让你受伤呢。” 萧清明不知想起了什么,眸子一弯,略带促狭,然而口中却故作可怜巴巴道:“我现在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阿鱼想怎么欺负我,我都无力反抗,只能乖乖听话。” 又来了又来了,杨羡鱼心道,这人又开始勾引她了,可偏偏她就吃这套。 她松开牵着绣球的一只手,悄悄去抓萧清明的手,然而还没碰到,就被反抓了个正着,不仅被紧紧包裹住,还被捏了捏。 “我早就想问了,你如今这手怎么变得暖起来了?先前明明一直都是冰凉的。” “和魔气有关。”萧清明直视前方,“魔族体温本就低于常人,现在我既不是修仙之人,也不是魔族,手自然不像之前那样冰冷。” “成为凡人也没什么不好。”杨羡鱼轻声道:“有时我反而很羡慕那些无忧无虑的凡人,不必肩负起天下重任,而且能够和心爱之人共赏风花雪月。” 她停下脚步,和萧清明一同停在大大的“囍”字前,耳畔是薛汐汐等人热闹的欢笑声。 “只是要让阿鱼见到我满头青丝化为白雪的模样了,那时的我,说不定会变得很丑,美人尚且害怕迟暮,众芳亦担忧芜秽,待到年老色衰,阿鱼依旧容颜如初,我又该用什么才能留住你呢。” 他的声音低低的,混迹在其他人的声音中几不可闻,像是呢喃细语。 修士的寿命比普通人要多得多,而成仙之后更是几乎与天地同寿。杨羡鱼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以萧清明的现状,已经不再适合修炼,百年之后,终归沦为一捧黄土。 然而想过归想过,她从来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因为对她而言,如果萧清明不在了,那么她也就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不如随他一起同入地底,大梦一场。 “我会一直陪着你,生同衾,死同穴。” 第92章 法号渡尘 “普渡尘世,是个极好的法号…… 渡尘还记得第一次在梵若山里遇见萧清明的时候。 那时他不过是寺中的一名扫地僧。 善逝法师是他的师傅, 也是梵若寺里的方丈,而他则是善逝捡来的一名小小遗孤。 至于为什么会当个的扫地僧,而不是和其他师兄弟一同在大殿上诵经打坐, 是因为梵若寺里经文百卷, 佛法道义, 他少时就已经烂熟于胸, 只是终究无法大彻大悟。 就好似一碗清水,水面已达碗边, 形成了最饱满且最完美的状态,可同时这又是一个无法逾越的瓶颈, 因为无法再加进去任何一滴水。 渡尘觉得自己就像这碗水,他找不到任何方法来超越碗边, 达到碗外的境界。 学无可学, 善逝便只好让他去打扫寺庙。 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 可潜力却是无穷的, 渡尘并不甘心止步于此,却又找不到任何方法打破瓶颈, 只能在山中蹉跎岁月。 直到有一天, 他在后院中清扫落叶时,偶然撞见了一个玄衣青年。 那青年容姿堪比谪仙,一身优雅贵气,很明显不是寺庙中人, 不过观其神情淡然, 步伐闲适,想必也不是什么贸然闯入者,大概是师傅的客人。 “请问去风雨亭的路该怎么走?” 原来是迷路了。 他所问的风雨亭乃是梵若寺内一个清净无人的凉亭,位置最高, 可俯瞰整个梵若山。 渡尘停下来,给他指了个方向。 “多谢。”玄衣青年顿了顿,又道:“不知小师傅法号……” 渡尘摇头:“贫僧并无法号。” 闻言,玄衣青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兴味:“我听闻梵若山中的僧人都有法号,为何小师傅却没有?” 这话问得有些唐突,不过不知为何,渡尘并没有感到不适。 他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实诚回答道:“其实是贫僧自觉配不上师傅起的法号。” 玄衣青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长眉微挑:“不知善逝法师给小师傅起的法号是什么?” 他并未追问青年为何会知道他的师傅是善逝,不过也不重要。 “渡尘。” “渡尘……”玄衣青年沉吟道:“普渡尘世,是个极好的法号。” 说着,又抬眸看向他:“不知是哪里配不上?” 渡尘双手合十,垂目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无法彻悟,又遑论如何能够普渡尘世。” 玄衣青年淡淡地笑了一下,“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要渡世,那么就得先入世,你为什么不自己入红尘去看一看呢,以身体会佛法,无论生与死。” 渡尘微微一愣。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道,或许你的道并不在梵若山。” 玄衣青年负手而立,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落于其身,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渡尘,随我一起下山吧。” “你……叫什么名字?” “我?”玄衣青年撩起眼皮子,那双幽深的黑眸转瞬间沦为猩红,宛若沉沉血海:“我叫萧清明。” 对方似乎在将完整的自己展现给他看,让他自己考虑清楚再做抉择,要不要一同离开。 渡尘沉默下来。萧清明确实言之有理,也许离开了梵若山,他才能跳出如囹圄般困住他的碗。 “好,贫僧随你下山。”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得知,是他师傅善逝请求萧清明拉他一把,助他寻找到属于自己的道。 此外,他还跟随萧清明,进入了萧家秘境。知晓了有关于萧清明的一切,甚至包括助杨羡鱼成仙的计划。 原本波澜不惊的心境忽然产生了丝丝涟漪,莫大的好奇心涌上来,令他分外想要见证这一计划的实现,更想要在萧清明身上,窥见天机的痕迹,好使他顿悟成佛。 下山后,他遇见了薛汐汐等人。 所有人都像是众星拱月般围绕在萧清明身边,他们的经历,也都和自己类似,同样身处困顿,毫无出路。这种感觉更让渡尘觉得,他选对了人。 不,也许不是他选择萧清明,而是萧清明选择了他。 他和薛汐汐等人一样,萧清明不过是朝他们伸出了一只手,他们却因此而得救。 可对于萧清明而言,能救他的,就只有杨羡鱼。 渡尘并不懂什么是人世间的情爱,当然,他特殊的身份也不允许他懂。只是在桃树下看到那个明艳而生动的红衣女子时,他忽然就觉得,也许有些人只是单单存在于这世上,不用去做什么拯救苍生的壮举,对他人而言,即是一种拯救。 他能够敏锐地察觉到身边萧清明的变化,那个死气沉沉的玄衣青年似乎晃了晃身形,有种枯木重生之感。 直到洛城那一晚,死气才重新回到萧清明身上。 他所修的修罗道令他早就看惯了生死,无论何人死在自己面前,也不会有任何波动。他曾误以为,那就是佛的慈悲,可待萧清明死时,心头涌上的悲伤与惋惜之感,方才令他醒悟过来,什么才是真正的慈悲。 他离佛更近了一步。 杨羡鱼已经成了真仙。 薛汐汐等人也找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道。 只有萧清明一个人,沦为寻常凡人。 不知道可还有人记得,曾经离九霄最近的那个人是谁,不是魔界里人人叹惋的魔尊,也不是修仙界里人人喊打的叛徒,而是萧清明。 “渡尘?你没事吧?怎么在发呆?” 一只不大的手在渡尘眼前挥了挥,拉扯回他的思绪。 “没事,”渡尘看了一眼薛汐汐,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千年古刹,面上浮现出一丝怀念之色来:“只是许久没有回梵若寺了,如今再见,勾起了往昔的一些回忆罢了。” “哦,梵若寺也算是你的家,离家的游子想家了,这是必然的。”薛汐汐摇头晃脑地接话。 渡尘道:“那你呢?你想家吗?” “我……我当然是……”薛汐汐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摇摇头,“不想。” 渡尘并未揭穿他,抬眼看向前方一高一矮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目不斜视,“有空便回去看看吧,说不定有人在等你回家。” 薛汐汐眼神闪了闪,又恢复成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又不是尊上,对影成双,永远都有人在等着自己。” 渡尘张了张口:“你明知贫僧说的不是这个……” “哎,我知道,”薛汐汐摆摆手:“等尊上的事情先解决了,我再回去。你瞅瞅尊上现在那副弱不禁风的身体,我怎么放心的下呢。” “……” “阿弥陀佛,等去了秘境,说不定一切就都会了结了。” 薛汐汐叹了一口气:“但愿如此。” 第93章 秘境 有人进来过了? 进入幻境之前, 杨羡鱼见到了萧清明口中的善逝法师。 此人已有一百五十多岁,可乍一眼看上去,却像是再普通不过的老人, 亲切且毫无架子, 甚至给她一种错觉, 他应当笑眯眯地坐在藤椅上看着满堂子孙玩闹, 而非穿着朴素的袈裟,敲着木鱼在佛前跪拜。 “善逝法师。”她向老和尚行了一礼, 抬起眼好奇地打量对方。 “阿弥陀佛,贫僧等候两位已久。”善逝慢悠悠道, 他的嗓音虽有些沙哑,但却中气十足, 精神矍铄。 他的视线越过杨羡鱼, 望向了她身后的萧清明, 眯起眼睛细细的端详了一番, 才道: “今见萧公子无恙,贫僧也终于能够放下心来了。” “多谢法师关心。”萧清明穿着一袭颜色清淡的素白布衣, 青丝松垮地挽在脑后, 颇像镇子上年轻的教书先生,只是气质如云间皎月,雪山雾凇,超凡脱俗。 杨羡鱼挽着萧清明, 也是一身简单布衣, 绯红如花,头微微靠在他的肩膀处,像极了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善逝小幅度颔首,望着两人笑了笑, 神色和蔼道:“虽经百苦,两位仍能坚定本心,长相厮守,实在难得。” 杨羡鱼狡黠一笑:“当然了,我对我家相公的心意,正如法师你对佛祖的心意,虽九死其犹未悔。” 善逝一愣,随即朗声笑起来:“看杨姑娘心中所向往的道,已经在姑娘身边了。” 杨羡鱼挑起眉:“你倒是知道得清楚,不过你的道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就是块冷冰冰的大石头,我的道能跑会跳的,抱起来还软软的。” 她将目光转向身边之人,歪了歪脑袋,红唇微扬:“你说是吧?小清明~” 萧清明哑然失笑,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善逝低吟了一句“阿弥陀佛”,双手合十道:“石像乃具象化之物,真正的佛,在贫僧心里。” 言毕,他又移开了视线,停驻在渡尘的身上: “渡尘,你此次下山,可有收获?” 渡尘上前一步,垂首跪下,“弟子已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 “甚好。”善逝点头。他看得出渡尘满身杀戮与血腥之气,然而眼神坦荡笃定,一身佛法修为比去时要更甚,想来是收获匪浅。 他并不去过问渡尘经历了什么,也没有去问他所修的是什么道,一切因果自有定数,全看个人造化。 “请诸位虽贫僧来吧。”善逝道:“秘境就在我佛身后。” 古刹的大雄宝殿之中,有一尊三丈高的佛像,善逝走到佛像之后,抬手在佛像上细细摸索了会儿,忽地蹙起眉头。 “萧公子……”善逝回身唤道。 萧清明走上前,询问道:“怎么了?” 善逝示意他去看自己的手掌所放的地方。 萧清明定睛看了会,倏地眉头蹙起,低低地说了一声“不好。” 他与善逝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有人进去过了。” 杨羡鱼凑上来看了一眼,只能看到平整光滑的佛身,也不知这两人是怎么看出来,不过这不重要,或许他们自有自己的方法,眼下最重要的是,除了他们,还有谁会进去? 一个答案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呼之欲出。 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难不成是姜景初?” 仔细回想一下,似乎也只有这一种可能性了,除萧清明以外,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萧家秘境的就只剩下姜景初了。 “是他。”萧清明微微颔首,眼底闪过一道寒芒,冰冷至极:“但是萧家秘境,只有用萧家人的血才能开启,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 “阿弥陀佛,此人贫僧有些印象。”善逝道:“十几年前,他就曾来过梵若山。梵若山本不许外人随意进入,但他那会已经偷偷闯了进来,被贫僧发现,贫僧并不能对他做些什么,只得勒令他立即离开。 孰料他借口天色已晚,恳求贫僧能够收留他一晚,允诺第二日便自行离开。贫僧无奈,只能答应下来,可就在当天晚上,他却突然消失了……再出现时,他的双腿已废,浑身重伤,还是从佛像后爬出来。想来就是去过了秘境。贫僧好心救下他,不久,山门外就出现了一批人,扬言要来接他们的世子姜景初,随后便将他抬下了山。” “他最近又来了?”杨羡鱼拧了拧眉,睨了善逝一眼:“你们梵若山的防守好松,怎么随便什么人都能混进来。” “此人实力不俗,且能够找到隐藏秘境入口,足以证明其不是愚笨之人,能够进来第一次,便会寻到方法进来第二次。” 杨羡鱼道:“能够看出他是多久以前进了秘境的吗。” “此处贫僧极少派人来打扫,恐被弟子破坏了机关,观此处所落的灰尘,恐怕就在最近几天,不出三日。” “先进去吧,”萧清明道:“时不我待,随后再作商榷。” 杨羡鱼点点头。 萧清明咬破指尖,按在佛像的某处,几乎下一瞬,一道暗门在众人面前缓缓开启,露出漆黑的洞口。 洞口处有一堵透明的墙,犹如水镜,波动了几后逐渐消失。 “开了。”萧清明侧身向善逝作了一揖:“就麻烦善逝法师在洞口处等着我们了,好做个接应,也防止再有人从此处进入。” “阿弥陀佛,萧公子放心。” 一行人进入秘境。越往其中行,两侧洞壁上仿佛有所感应,骤然亮起一根根蜡烛,只是烛火颜色偏蓝,风过不熄,烛芯也燃得极慢,似乎能够烧很久。 杨羡鱼一眼就看出这两面墙上都是价值千金的人鱼烛,每根都能燃千百年以上,可见萧家祖辈是多有钱。 而且恐怕不仅有钱,还很有实力,否则也不会有水枫初所遗留下来的传承。 不过萧家秘境里有水枫初的传承,这也真够怪的,难不成萧清明还是水枫初的后代不成? 杨羡鱼看够了那些人鱼烛,三步并作两步,赶上萧清明,问道: “话说,当初在洛城,你是怎么看出屠了萧家满门的真正凶手是姜景初的?” 萧清明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道:“凌霄花。” 第94章 那不是谣言 进入秘境 又是凌霄花? 杨羡鱼挑眉, 以眼神作询。 萧清明解释道:“从一开始,我的方向就错了。是谁说凌霄花所制的香只有女人才能用?再者,凌霄花所含的攀附他人之意, 并不适用于公孙兰, 因为她本就已经是洛城的城主了, 何须再攀附他人? 而真正需要攀附他人而生的, 另有其人。我在洛城时曾细细调查过城主殿上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姜羿、公孙兰、姜景初与姜景语这四人。 姜羿虽为公孙兰的傀儡, 也早已与公孙兰貌合神离,可只要没有和其他女人生下孩子, 这城主之位,他尽可以踏实地坐下去。 唯有一个人……毫无实权, 身体残缺, 表面风光地活着, 实则苟延残喘。” “你是说姜景初?”杨羡鱼了然, 目光闪烁了几下,又产生了新的疑惑:“可我并没有见他依附于谁啊?再怎么说, 他也是城主的嫡长子, 公孙兰又是他的生母,肯定对他千好万好……” “他所依附之人,正是他的弟弟——姜景语。”萧清明淡淡道:“如果公孙兰真的待他好,就不会把曾经属于他的''世子''之位剥夺, 给姜景语了。你看到的那些''好'', 不过是一种补偿罢了。” 他这么一解释,杨羡鱼忽然有种茅塞顿开之感,不过…… “我看姜景初和姜景语这兄弟二人关系极好,这也算是依附, 而非兄弟之情?” 萧清明轻轻瞥了她一眼:“这得看姜景初对这城主之位的欲望重不重了,但据我所知,他心中仍有不甘。不然也不会千方百计地想要寻找雾隐兽了,那雾隐兽可以化作世间万物,包括人,如果让雾隐兽变为他的模样,他再进行夺舍,那么就可以重新拥有一具完好无损的身体了。” “原来他要雾隐兽是作这个用处啊!”杨羡鱼醍醐灌顶,霎时间拨得云开见月明。 “是。他目前的身体状况确实堪忧,甚至药石无医,寻常人在知道自己无可救药后,十几年下来早就放弃了,可他仍旧不依不挠,一定要将身体恢复如初。再者他弟弟姜景语,是他从小一手带大的,难说没有像他母亲对姜羿的做法一样,把姜景语当做听话傀儡培养。两手准备,若不能拥有身体,那么便像凌霄花一样攀附在姜景语身上,总归每一招都是奔着城主之位而去。” “原来如此。”杨羡鱼道:“此人好深的城府。” 她顿了顿,又迟疑道:“可是我总有种感觉,姜景语……他似乎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说完,她发现萧清明竟也点了点头,幽蓝的烛火将他的脸照得晦暗不明。 “如果真是这样,恐怕我们将遇上的敌人并非一个,而是两个。” ……什么意思? 她刚想追问,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惊得几人纷纷加快了步伐,朝尽头奔过去。 路至尽头,柳暗花明,杨羡鱼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入目皆是各种稀罕而珍贵的灵草,狂野生长,有的甚至长到一人多高,茂密且繁杂,填满整个巨大的地底岩洞。 除此以外,她看见有两三名修士被粗壮地藤蔓缠绕住身体,卷起悬在半空,那藤蔓正在不断收紧,三人被挤压得面色青紫,口吐鲜血,一副即将命不久矣的模样。 杨羡鱼眼疾手快,足尖一点跃到半空,灵力化剑斩断了那几根藤蔓,让薛汐汐等人配合着把三人接了下来。 萧清明上前把了把脉,舒了一口气,看向杨羡鱼:“还好,能救活。” 他从怀中拿出一瓶丹药,喂三人服了下去。做完这一切,眼神慢慢游移到三人的手背上,凝固住不动了。 杨羡鱼瞧他这一脸凝重的神情,好奇凑过来,在三人的手背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印记,花纹相同,但是颜色有红有黑。 “这不是……”她瞳孔一缩,立即看向萧清明。 萧清明颔首,薄唇吐出几个字:“清宴阁的印记。” “果然是姜景初!”杨羡鱼的眉头蹙得更狠了:“可这印记究竟是做什么用?” 萧清明一抬下颌,“等他们清醒过来,问一问自可知晓缘由。” “我可不喜欢等太久,”杨羡鱼冷哼一声,抬手注入将灵力注入其中一名看上去伤势较轻的修士。她的动作毫不怜惜,灵力又强大又猛烈,三下五除二,一顿操作猛如虎,疼得那人再度惨叫了一声,不过转瞬气色就好了许多,看样子连受损的内脏都被恢复了不少。 她见那人清醒过来,抬手一把抓对方的前襟,凶神恶煞道:“快说!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姜景初又在哪里?” 那名修士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见一张美艳无比,却又凶如厉鬼的脸,顿时吓得一哆嗦,忙鬼叫道:“别!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杨羡鱼顿时恼了,正要发作,被萧清明拦了下来。 他放柔了声音,然而却不是冲着那名修士,而是在安抚杨羡鱼:“阿鱼,稍安勿躁,让我来。” 说罢,瞬间收敛了笑容,与那名修士对视,脸上浮现出熟悉的狠戾和阴鸷,仿佛那个凶恶残暴的魔尊又回来了,眼神凝着万年不化的寒冰,对视一眼就令人遍体生寒。 他眯起狭长的眸子,眼底闪过一丝危险,冷声威胁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然本尊就把你的头砍下来丢去喂狗。” 杨羡鱼:“……” 这不比她还要凶? 那修士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两股战战,流下一股暖意。 几乎同时,萧清明一把将杨羡鱼抱在怀中,离那名修士远了些,脸上有几分嫌弃。 他低呵一声:“拿剑来!” 身后的薛汐汐十分有眼色,立即递过去一把剑。 “别杀我别杀我!说!我什么都说!”那修士看见剑,吓得魂都没了,连连大喊告饶,匍匐在地上朝萧清明不断磕头。 萧清明这才缓和了神色,垂首在杨羡鱼耳边低低道:“怎么样阿鱼!我是不是很厉害?” 温热的呼吸尽数洒落在颈侧,杨羡鱼侧首,就看见一双宛若黑曜石般亮晶晶的眸子,眨巴眨巴地还带着笑意。萧清明整个人就像只摇着尾巴的大狗,在向她要表扬。 “我家相公当然厉害!”她忍不住勾唇,笑着回了一句。 地上的修士晃了晃神,等冷静下来,忽然发现面前这两人似乎有点眼熟。 “你,你们……”修士指着亲昵的两人,结结巴巴道:“你们不是萧清明和杨羡鱼吗?” 杨羡鱼看着他,黛眉高高挑起:“怎么?” 修士硬着头皮道:“现在外面的谣言都说……你身为正派人士,却和萧清明那个魔头在一起了!” “哦,”杨羡鱼转了转眼珠子,歪头笑道:“这样可不好,看来我得澄清一下了……” 她一字一句道:“那不是谣言,我就是和萧清明在一起了。” 第95章 棺椁 一对有情人? 那修士看着杨羡鱼, 实在是想不明白,她堂堂杨家大小姐,大好的前途, 为什么执意要和萧清明这种魔头厮混在一起, 难道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不过迫于她的淫威, 以及她身边那位, 又不敢说些什么。 “废话少说,把你知道都说出来!” 修士磕磕绊绊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哎哎哎杨姑娘你先别动手!我所言句句为实, 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原本在清宴阁中, 只因阁主要见我们,可等到去了, 我才发现清宴阁的阁主就是姜家大公子姜景初, 至于见到他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我通通都不记得了, 再醒来时便已经到达了这里。” “这是个什么理?”杨羡鱼道。 她看了萧清明一眼, 见他正垂眸凝视着那人手上的印记,眼神晦暗不明,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在失去意识前, 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奇怪的事情?”修士忖度了会,迟疑道:“有是有,但我觉得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亮起自己的手,示意手背上的红色印记:“当时这里莫名其妙地变得很烫。” 萧清明眼底划过一丝了然, 缓缓道:“我想我大概知道了。” 他接着道:“和我们当初猜测的一样, 这的确是个符印。姜景初大抵是网罗了不少符修,令他们将符箓中能令人听话的那种咒法刻在印章上,然后印在每个进入清宴阁的人手上,化为己用, 成为自己最听话的傀儡。这些人平时仍像正常人一样行动,可每当符印催动,就会失去意识,任其差遣。” “不过这个符印应该只在姜景初附近才会生效。”杨羡鱼道:“你看他们这不还是清醒过来了?” 萧清明接着她的话继续道:“阿鱼说得有道理。他们应该是被困在这里,被姜景初抛弃了。” 而至于为什么会被抛弃……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眼前如同森林般茂密幽深的各种灵草植被,如果就这么大剌剌走进去,怕是会迷路,好像只能用飞的。 “御剑飞过去吧。”杨羡鱼摸着下巴道。 “阿鱼忘了我们刚进来时,他们三人是什么状态了吗?”萧清明抬眼看她。 “……被藤蔓绑住吊在半空。”杨羡鱼颇为不耐地“啧”了一声:“以我的实力倒是不怕,我甚至可以抱着你过去。” 不过剩下的人……她环顾了一圈身后,视线在薛汐汐等人脸上扫过。 “姑娘不用担心我们!”薛汐汐拍拍胸脯:“这点小花小草,能奈我何!” “好,”杨羡鱼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她转身,直接抱起萧清明:“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猝不及防被抱起的萧清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了,萧清明有些无奈的同时,竟然开始觉得习惯了。 飞至半空,果然不出所料,地面上那些灵植好似长了眼睛一般,延伸出条条粗壮的藤蔓,朝半空中的几人袭击过去。 杨羡鱼轻巧躲过,愣是没让一片叶子沾上萧清明的衣角。 她身后的薛汐汐等人躲得吃力,四人本就不会驱使灵力,更别说御剑了,用的还是杨羡鱼从储物戒指的某个角落里扒拉出来的飞行灵器,勉强载着四人,笨拙又缓慢。 四人费了好大的力气击碎那些从四面八方不断攻击而来藤蔓,这才能护着灵器往前飞。 “到了。”杨羡鱼足尖落地,候着三人的时候问萧清明道:“你家这秘境为什么养这些稀奇古怪的灵植?而且这些都是用什么养的?我瞧着比外面的灵植大了十倍不止,你说若是我们走时多摘一些,拿出去会不会能卖个好价钱?” “人血。”萧清明掀起眼皮子,淡淡地说道:“真正上好的灵植药草,都是以人血供养的。我祖上会医术,养这些东西不足为奇。” “人血?”杨羡鱼打了个激灵,“谁的血?莫不成你家祖上是个杀人如麻的大能?” 萧清明无奈道:“也不是谁的血都可以……像这种须得用修为高深的修士之血来供养,应该出自一人之手,而且无需太多,只要几滴就可以了。我看这里的灵植纵使千百年来无人供养,依旧长势极好,恐怕也和这里充沛的灵力有关。” “确实。” 这秘境里光是残留下来的灵力就堪比好几个灵矿产生的灵力总和,如果在此处修炼,恐怕也是事半功倍。 除此以外,杨羡鱼总觉得这里的灵力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并不凌冽,细腻而温和地缓缓流动,就像是萧清明身上的味道,柔和清新极了,还伴随着淡淡的药香,使人忍不住想要多闻,而闻着闻着,就会上瘾。 “……阿鱼,你趴在我胸口做甚?” 杨羡鱼恍然回神,低头看了一眼,她的爪子正放在萧清明的胸膛上,整个人恨不得埋在萧清明怀里,而萧清明垂下头看着她,俊美的脸近在咫尺,一脸不明所以。 “咳,就是觉得你身上香。”杨羡鱼慢腾腾把头抬起来,以拳抵唇,低咳几声,寻思着不知为何只要萧清明在身边,她就总是不自觉想往他身上凑。 爪爪下温热的胸腔似乎震动了几下,头顶传来一阵低沉悦耳的笑声。 一双分明有力的手蓦然拥住她,那股淡香一下子环绕包裹住杨羡鱼,她狠狠吸了几口。 “真有那么好闻吗?”萧清明挑眉。 杨羡鱼疯狂点头,幸福的眼泪简直快要从嘴角流下来:“美人不愧是美人,就连身上都是香喷喷的。” “……那以后你可以多抱抱我,这样就可以染上我身上的香味了。”萧清明笑吟吟道。 “好主意!” 萧清明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沉醉在他身上香味的杨羡鱼,眼神暗了暗。其实要论真正的温香软玉……某人似乎压根就没意识到自己有多诱人。 薛汐汐一下来,就看见腻歪的两个人,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复杂。他转头冲着司寒道:“我觉得我们还不如被藤蔓抓住吊在半空呢。” 司寒也看见了两人,对他们这种样子早已经见怪不怪了,麻木道:“我已经习惯了。” “什么?!” 司寒幽幽道:“等我回去,也要找一个娘子。” “叛徒!”薛汐汐大怒:“人阎厌都没有娘子呢!” 阎厌抬起一张冷漠的小脸,眼神里微微透着疑惑,仿佛在说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司寒嗤笑一声:“我才不管你们呢,成天看着尊上和杨姑娘在我面前卿卿我我,你们都不觉得寂寞吗?!我才不要跟你们这群大老爷们待在一起!都跟着变臭了!” “你他娘的还是不是兄弟了!”薛汐汐瞪圆了眼睛骂道:“务必给我也找一个!” 司寒鄙夷地瞅了他一眼:“先把你这身女装换下来吧,你这整得比女人还要漂亮,有哪个女人会看上你?” “你懂什么,”薛汐汐呸了一声:“我这叫打入内部,想要拥有女人,必须得先成为女人!” 司寒:“?” 走过了长满灵植的岩洞,紧接着又是密道,不过这次的密道并非一条往前的直线,而是多了很多分岔口,在萧清明的带领下,几人拐了许多弯,这才又来到了一扇石门前。 杨羡鱼仰头去看门上镂空雕刻的花纹,好像是一男一女,接近辅首衔环处,两者双手交握在一起,彼此脸朝着脸,颇有种含情脉脉对视的感觉在里面。 这让杨羡鱼不禁想到了牛郎织女,这石门上刻画的分明就是一对有情人,只是不知道和这秘境的主人之间有什么关系。 “可恶啊!就连这门上的画雕都是成双入对的!”薛汐汐含泪抹眼睛:“老司,我们四个,哦不,不算上和尚,我们三个还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司寒:“可闭嘴吧你!” 杨羡鱼道:“这秘境的主人,难道是这对有情人里的其中一个?” 萧清明细细观摩门上的两人,反问道:“为何不能是两个人呢?” “两个人?” “是啊,”萧清明蓦地转过头来,眼中似有万种柔情:“如果真的是一对相爱之人,榖则同室,死则同穴,又遑论这区区秘境。” 他像是在说秘境中的那双人,可又像是在说他和杨羡鱼。 杨羡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说得对。牛郎织女都能在一起,又凭什么要被万事万物所束缚?纵然是死,只要是和你一起,我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不过我不会让你死,我们都不会死,我要你长命百岁,与天同寿。我要把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她向来说到做到。 萧清明将手放在衔环上,并不动作,反而抬眸去看杨羡鱼。杨羡鱼默契地会意,也将手放在衔环上,两人一起将门打开。 又是一处福地洞天,山水仙境,漫山遍野都开着各色的花儿,坡上还有一间小屋。 “这是秘境?”先惊叹出声的是薛汐汐:“秘境不都是各种宝藏秘籍,灵丹法器么?怎么这里就一间小屋啊?” 司寒乜了他一眼:“其实大能们所创的秘境起先并不是留给后人的,而是想要在里面封存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且大都是些自己珍惜之物。因为一旦飞升成仙,这些身外之物就都没什么用了。不如找个地方封存起来。想必这秘境的主人所珍惜的东西,就是这些了吧。” “啧,”薛汐汐摆手:“我不懂,我只想要大宝贝。” “好家伙,”杨羡鱼张望了一下:“这秘境的主人倒也真是……豪迈,这怕是直接将一整个山头平移过来了。” 她指了指天上颇有点诡异的日月交辉,万千星辰,“而且还耗费如此巨大的精力创造了日月星辰,看来是喜欢极了这里。我说……其中一人不会是水枫初吧?” 毕竟水枫初的传承就在这里,很难不让人将他和秘境主人联想在一起。 萧清明眸光闪了闪,眼底掠过一丝不知名的笑意:“这倒不是,说来话长了……我们先赶路吧,我在路上同阿鱼说。” 萧清明毕竟是来过秘境的人,轻车熟路地进入小屋,找到屋中一个木头雕刻的乌龟,对杨羡鱼道:“阿鱼,借你灵力一用。” 杨羡鱼好奇地盯着那只栩栩如生的小王八,顺着萧清明话把灵力输进去,眼前的场景瞬间就变了。 几人再次回到熟悉而又冗长的密道里,仿佛刚刚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场梦,他们压根就没走出去过。 “水前辈有一缕分神在这秘境里。”萧清明的声音回响在暗道里,犹带回音: “不过此处并非是他的秘境,而是他一位挚友的秘境。” “哦?莫非是他那位挚友拜托水枫初坐镇自己的秘境?” 毕竟水枫初也是修仙界的祖师爷,声名在外不说,实力也是最强的。 “非也。”萧清明的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他的挚友是萧家的祖上,乃是一位不知名的奇女子,她创这个秘境,并没有要放水前辈进来的意思,毕竟这是她与她心爱之人的秘境,是水前辈偷偷摸摸私底下混进来的,还留下了传承和一缕分神。” “他为何要这么做?”杨羡鱼蹙眉,表示不理解。 萧清明唇边噙着的笑意更甚,甚至还有一丝嘲笑的意味在其中:“因为……他心悦那位女前辈。” 杨羡鱼恍然大悟,旋即也觉得颇为好笑:“因为自己心爱的女子和他人在一起了,他心有不甘,所以硬要在两人的秘境里塞入自己的分神是吗?真是有够幼稚的。” “人面对''情''之一字,很难不幼稚,不依赖,不显露。或许在水前辈看来,用这样的方式守着自己心爱之人的秘境,也算是圆了自己无法和对方长相厮守的夙愿了。” 杨羡鱼冷嗤一声:“我觉得那位女前辈若是知道了这件事,铁定要把水枫初赶出去,这脸皮也太厚了!” 萧清明笑着颔首:“确实。” 一行人走到尽头,抵达了一间金碧辉煌的墓室,其中珍奇异宝与灵石之多,堆成了好几座小山,另有灵器丹药,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而墓室正中央,放着两口水晶棺椁,镶嵌珍珠宝石,美轮美奂,五光十色,散发出来的光芒堪比夜明珠。 因为棺椁是被密封上的,只能隐约看清其中有两件精致的喜服,以及凤冠首饰等物。 “棺椁里没人。”杨羡鱼只瞅了一眼,就已经断定出来了。 “那二位说不定已经成仙,去九霄上逍遥快活去了。”薛汐汐看着满室的宝贝,两眼放光,目露垂涎,根本挪不开视线,“既然这宝贝他们也用不到了,倒不如就给我们……” 他说着,就想去摸那些宝贝,然而伸至半途,就被萧清明拍了下来。 “嗷!”薛汐汐吃痛地叫唤一声,捂住手哭唧唧道:“尊上你干嘛打我!” 萧清明淡漠地看了他一眼,面朝棺椁前方的地面抬起下颌,示意薛汐汐去看。 薛汐汐凑上去,只见一行并不是那么好看的字,有大有小,如是写道: “满室宝物,皆由吾寻遍天下,搜罗而来,献给吾爱,敢擅自私动者,给老娘死!” 除此以外,这行字的旁边还被人加上了一行清隽的小字,一笔一划,风骨如竹: “多谢吾妻,但比起宝物,还是更想要你。” 薛汐汐不知为何,感觉口中十分之酸。他撇了撇嘴,一脸失魂落魄地回到几人中。 司寒安慰他道:“不要太难过了,比起宝物,还是咱们的小命比较重要。” 孰料薛汐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下子变得坚定起来,“我以后也要找这样的娘子,有钱!阔气!” 司寒眼皮子跳了跳:“那如果她其貌不扬呢?又或者上了年纪?” “我是那种只注重外表的人吗?!”薛汐汐柳眉倒竖,瞪他一眼。 司寒皮笑肉不笑地讥讽了他一句:“你确实不注重外表,你只注重人有没有钱。” “你放屁!”薛汐汐道:“我还注重她肯不肯为我花钱!” 杨羡鱼被这几人聒噪的拌嘴吵得肉疼,回头呵斥了一声,几人立马乖乖闭嘴。 她低声问萧清明道:“接下来该怎么走?” 萧清明指向地面:“两口棺椁之间的地上有暗门,我们进去时小心些。” “好。” “这秘境非常大,有无数个福地洞天,我们如今走的这一条路算是近路,也是最安全的路,一路上有许多机关都在我上次来时被触发销毁。” 杨羡鱼闻言,脸上不免浮现出担忧:“上次你来这里时,可有受伤?” “受了一点小伤,无碍。”他的语气十分轻描淡写,末了,又道:“都已经过去了。” 回想起在洛城时他受了伤也不愿意动用灵力治疗,只是咬着牙默默忍痛的样子,起先杨羡鱼还非常不理解,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她当初在洛城郊外用灵魂所化的灵力治愈了萧清明的身体后,那些灵力都被他好好呵护了起来,置于丹田中最安全的地方,若非必要,不然萧清明不会动用,因为他知道,那些都是她的灵魂本源。 直到后来萧清明自杀,将原本属于她的灵力连同她所失去的记忆一并还给了她。 这是萧清明对她的爱。而她对于萧清明的爱,则是那股灵力在萧清明身体中时,一旦察觉到他受了伤,就会不顾任何阻拦,拼命去治疗他。 而且这一世的自己虽然没有前世记忆,但总归都是她,两道灵魂自然有所感应,也因此才会失忆的情况下依然忍不住被萧清明所吸引,并且喜欢上他。 根据萧清明所言,进入暗门之后,再下一层,就是水枫初所在的地方了,也是整个秘境的核心位置,同时,一行人也终于发现了姜景初的势力。 第96章 水枫初 天道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 人影憧憧, 寂静无声地停在地底宫殿之中,正中央有一个圆形祭坛,祭坛上矗立着一座高大的雕像。 杨羡鱼眼尖, 甫一进来便看到了祭坛上某个熟悉的身影, 独坐轮椅, 面朝雕像。 “可算让我找着人了。”她大刀阔斧地撸起袖子, 看这架势好像要去大干一场。 “阿鱼,”萧清明抓住她的手腕:“等一等。” “等什么?”杨羡鱼蹙眉:“我直接把他杀了, 省得再整出幺蛾子。” 她看着萧清明,蓦然变得有些急躁, 眼底杀气陡生:“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再耽误了。” 说着, 抬步就要冲出去。而在她发出动静的刹那, 前方的人群猛地回头, 麻木的脸上一双双漆黑的眼珠紧盯住她, 像是一具具死尸,可怖又诡异。 听到动静, 姜景初缓缓推动轮椅转身。 “两位, 好久不见了。” 他似乎对杨羡鱼的到来毫不意外,那张苍白削瘦的脸上布满阴沉: “我等你们很久了。” 他就在祭坛中央,被自己操控的修士所包围,形成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 与杨羡鱼遥遥相望。 “等我?等我来给你收尸啊?”杨羡鱼道:“就算要死你也不选个好地方, 这可是人家的秘境诶,岂容你的尸体将这里玷污?” 姜景初瞬间拉下脸:“杨姑娘,在下劝你还是好好说话。” “我这人一向见人说人话,见鬼嘛, 那自然只说鬼话咯。” “你就逞这一时口舌之快吧,”姜景初冷笑一声,犀利而怨毒的眼神落在萧清明身上,像吐着信子的毒蛇,缠绕住萧清明:“再拖下去,我倒是担心你身边的萧公子还有命活吗?” 杨羡鱼敛起笑,声音慢慢变冷:“用不着你担心,他身边还有我在,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让他好好活着,但你可就不同了,你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你说说你有什么?城主之位?还是一具好的身体?就连说话,你都要仰视我,无法跟我平视,这辈子,怕是也只能屈居人下,再也站不起来了。” “骂得好!”薛汐汐大为解气,“我早就看这孙子不顺眼了!” 轮椅上的姜景初青筋爆出,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五指握拳朝扶手狠狠地砸下,想来是气得不轻。 杨羡鱼所言,字字句句,直戳要害,兵不血刃,杀人诛心。 他恶狠狠地盯着几人,赤红的双眼几乎快要从眼眶里突出来,眼底血丝密布。他咬紧后牙槽,声音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 “今日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杨羡鱼撩起眼皮子,反唇相讥:“哟,好恐怖的威胁,我好害怕啊~也不知是什么给了姜公子胆子,让你敢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将视线一一扫过那群傀儡,又落在姜景初脸上,带着鄙夷嗤笑道:“是这群傀儡呢,还是你自己的实力呢?” 她带着轻蔑与傲慢的话语一字一句砸在姜景初头上,直把他砸得头昏脑胀,气血翻涌,他闭上眼睛,深深喘了几口气,平息怒火。再睁开时,却转移了视线,直直望向萧清明,扬起一个恶劣的笑容: “萧公子,你可知道这秘境我是怎么进来的?” 说完抬起手示意,立即有被操控的修士捧着一个长颈玉壶跪在他身侧,那玉壶玲珑剔透,其中似乎装了些什么,黑红无比,随着姜景初的晃动缓缓流动,格外粘稠。 萧清明看见那玉壶,呼吸蓦地一滞,长睫颤动起来,墨眉紧蹙,眼中似有阴沉的暮霭翻涌。 杨羡鱼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气息变了,情绪也有很大的起伏。她并不知道那壶中装的是什么,刚想说“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却听见姜景初又咧嘴狞笑道: “当初屠你萧家满门时,我存了不少你们萧家人的血,便是用来开启这秘境的。就是在储存上耗费了不少功夫,诺,时至今日,这血也不新鲜了……但我还有许多,怎么样,要全部倒在你面前吗?为你重现当年萧府沦为血海时的景象,如何?” 每说一句,萧清明的眸色就阴沉一分,放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紧握成拳,微微颤抖,但他只是站在原地,紧盯姜景初,死死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你倒是真能忍,”姜景初眼里划过一丝嘲讽:“当初我杀你娘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忍耐的吧,眼睁睁看着你娘死在自己眼前,还要忍住不发出任何声音,何必这么辛苦呢?你应该跟萧家人一起死在我剑下,一家人也好早日团圆。” 他说完,接过那玉壶,直接将玉壶中的血倒在地上,朝萧清明露出一个残忍而讥诮的笑容:“萧公子,我敬你,用你萧家人的血……” 话音未落,杨羡鱼右手已然在虚空中抓起灵力所化的剑,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朝他冲了过去—— 她忘不了余光里萧清明毫无血色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形,心口处隐隐作痛,一股滔天的怒意直冲脑门,这一瞬间,她只想杀了姜景初,让那张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阿鱼!” 萧清明看着姜景初操控的傀儡修士将杨羡鱼团团围起来,脸上浮现出一抹担忧。那些修士都是被姜景初利用的无辜之人,杨羡鱼肯定不会伤害他们,可这一样一来,她也就处在了劣势。 “尊上放心,杨姑娘毕竟已经成了仙,这里所有人加在一起,都不是姑娘的对手。”司寒安慰他道:“若您实在不放心,就让薛汐汐在这里守着您,我们三人这就去帮助姑娘!” “好。”萧清明点点头。 三人刚加入战斗,就见杨羡鱼以雷霆万钧之势破开那群被操控的修士,如同一道闪电,劈至姜景初的面前。 泛着冷光的剑骤然高悬颅顶,然而比迎头劈下来的剑光更恐怖的,是那双如同看着死人般的凌厉凤眸。 果然,就算召集再多修士,也根本拦不住一个真仙。 这就是成仙之后的实力吗…… 在那一瞬间,姜景初心里涌上来的竟然不是沉浮在死亡边缘的恐惧,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 如果他能够拥有这种实力的话……别说洛城了,连整个天下都能被他收入囊中。 “杨姑娘!!!” 薛汐汐的呼喊声远远传来,急促又凄厉。 剑刃裹挟着森然剑气,堪堪停在姜景初的印堂上。 姜景初扬起头,状似疯魔般仰头大笑,那阵猖狂又得意的笑声回响在整个宫殿里,待笑够了,指着自己的头对杨羡鱼讥讽无比道: “砍啊?你为什么不继续往下砍了?” 杨羡鱼死死盯着姜景初的脸,目光阴沉得可怕。 她能够感受到,身后悄无声息地突然多出来一道气息,就停在萧清明身边。 姜景初甚至把头昂扬着往杨羡鱼的剑上递了递,面容狞恶,嘲弄道: “怎么了?杨姑娘不是想杀我吗?” 杨羡鱼面无表情地俯视他,将手中的剑一寸寸化为齑粉。 “放了他。” “听到没,景语,”姜景初慢悠悠越过她,望向萧清明所在的方向:“杨姑娘说,让我们放了萧公子。” 杨羡鱼转身,看清了那道气息的主人。 是姜景语。 薛汐汐不知何时已经被打趴在地上,而姜景语一脚踩上他的后背,同时挟持了萧清明,此刻剑就架在萧清明的脖子上。 他本不在这个宫殿之中的。想来是早就和姜景初算计好了时间,潜藏在外面某个地方,直到姜景初用言语刺激他们,逼迫他们朝他出手,才悄然溜进来,挟持了萧清明。 “杨姑娘,”姜景语抬眸笑了笑,然而那笑意根本不达眼底:“我等身为正派人士,怎能对魔族中人手下留情呢。” 司寒等人已经迅速赶回了萧清明身边,严阵以待,与姜景语对峙,然而又因为萧清明在他手上,不敢擅自行动,气氛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你究竟想做什么?”杨羡鱼寒声问道。 姜景初并不答话,给姜景语递了个眼色,对方立即点点头,带着萧清明一步步走向祭坛上。 动作之间,他不慎将剑划破了萧清明白皙的肌肤,留下一丝红线,引得杨羡鱼忍不住脸色一变,抬脚上前几步。 “哎呀,手抖了些,真是不好意思。”姜景语注意到了,朝杨羡鱼笑笑:“我忘了,如今的萧公子可是个修为尽废的废物,这身子骨比普通人还要弱些,在下自当小心翼翼对待。” 杨羡鱼几乎就要忍不住出手的冲动,然而在看到萧清明那双宛若深潭静水的眸子时,又缓了呼吸,逐渐平静下来。 等走上祭坛,姜景初方才开口道:“只有你们萧家人才能开启祭坛,将水枫初的那缕分神引出来,想必萧公子比我要更清楚,请吧。”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姜景语抓着萧清明,走向祭坛中央。 萧清明看了一眼祭坛,忽然回身看了一眼杨羡鱼。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缠,很快,萧清明便挪开了目光,旋即对姜景初道: “你想要成仙?” 他似乎并不畏惧姜景语的挟持,反而还能从容不迫地与其对话,那种淡然的态度简直和眼前一触即发的氛围格格不入,就好像面前这几人都要打架了,而他还在茶室里怡然自得地品茶。 姜景初倒也不反驳,不过看他的眼神开始有几分警惕起来。 “景语,你确定萧清明他已经修为全无了吗?” “自然,这是我在魔族中的眼线传给我的消息,不会有假,”姜景语道:“大哥,你可不要被他这副模样给骗了。” 姜景初心道我倒不是担心被萧清明给骗了,而是担心被你给骗了。 不过转念一想,姜景语可是比他操纵的那些修士还要听话,很快又打消了疑虑。 他从小养大的弟弟,在听到他能够寻找到成仙之法时比谁都开心,还自愿在他成仙之后,将城主之位让给他,凭借这一点,他才敢将他带入这秘境中。 不过很可惜的是,无论成仙与否,最终姜景语的命都会留在这里。 为了确保城主之位只属于他一人,他绝不会放任姜景语活着回去。 “普天之下何人不想成仙?拥有无穷无尽的寿命,拥有毁天灭地的实力?萧公子,换作你,难道不想长生不老,和你身边的杨姑娘一起厮守吗?” “想。”萧清明叹了一口气:“但我只想和她厮守,寿命长短与否,我并不在乎。再者,这世上能够成仙的只有阿鱼一人,就算你见到水枫初的分神,也无法成仙。” “不可能!我不信!”姜景初厉声打断他,“她杨羡鱼能成仙,我为何不能?!这世上能够有一人成仙,就会有千千万万人成仙!废话少说,你再不将水枫初唤出来,我第一个先杀了你!” 话音刚落,姜景语的剑又往前推进了几分。 “不准动他!”杨羡鱼沉声道。 萧清明小幅度地摇摇头,示意她不用担心。而后面朝祭坛中央那座巨大的雕像,呼唤道:“水前辈,若是戏看够了,就请出来吧。” “啧,还是你懂我。”带笑的声音骤然响起,落在所有人耳边。 姜景初看着雕像之中忽然走下来一道颀长的身影,凌然如风,儒雅高贵。 和杨羡鱼渡劫时所看到的分毫不差,水枫初依旧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举手投足间潇洒自然,修为亦是深不可测。明明他只是一道分神而已。 “晚辈拜见水前辈!”姜景初急忙作揖,眼中光芒闪烁。 然而水枫初却并不理他,而是挑眉看向杨羡鱼:“想救你男人?” 杨羡鱼迟疑着点点头,待看到他一副好整以暇正在等待着什么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 她咬牙切齿道:“想让我像后辈一样向你行礼?做梦!谁还不是个神仙了?!况且萧清明的账我还没有找你算呢!” “哈哈哈……”水枫初笑道:“你这性子,倒颇像我一位故人。”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的目光逐渐暗淡下来:“不过她已仙逝多年,不知如今身在何方。” 进入轮回之后,又是否还和她那位心爱之人在一起。 杨羡鱼观察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在说谁了,挑了挑眉:“想不到水前辈也有心仪的女子,我还以为……” “以为我成天只知道研究道法,想着怎么提升修为?”水枫初摆摆手:“那也太枯燥了……” “前辈!” 姜景初忍无可忍,压着被故意忽视的怒气,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不知晚辈是否能得到前辈的指点与传承。若您再这样忽视晚辈,无论是萧清明还是杨羡鱼,又或者您眼前的那些修士,怕是都会命丧于此,就算是您也无法阻拦。” 水枫初这才抬眼看他,然而却是一脸莫名其妙:“你这小娃娃是在威胁我?” 他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今天就算所有人都死在这里也和我无关,我想想天上那个修佛的秃驴是怎么说的来着,哦,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造化,就算是死了也是他们自己的命。” 姜景初万万没想到他会得到这种答案,他本以为水枫初会是那种无法视万物苍生在眼皮子底下死去的纯善之人,毕竟仙人不就应该是以苍生为己任,惩奸除恶的吗? 水枫初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想什么,“啧”了一声:“看来你们这一辈对修仙的误解还真是大,我等确实应以天下为己任,但那都是成仙之前的事情了,换句话说,历经百苦,才能换得这一个去上界的机会,去了上界,谁还会回来啊?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万千世界犹如九重宝塔,一层往上,复又一层。不止此处,其他小世界亦有无数疾苦之人,甚至成了仙也无法幸免,修炼永无止境,哪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自以为成了仙就可以高枕无忧,逍遥快活了?” 姜景初听懵了,讪讪道:“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成了仙还要去历经劫难,感受痛苦? “你们这些后生啊,”水枫初长长叹了一口气,“给出的答案没有一个让我满意的,哦……除了这位叫萧清明的小友。” 他连声叹道:“我问的三个问题,你都完美的回答上来了,可惜啊,天道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终究是没有让你成仙。” 第97章 背叛 我只要守护好我的少年 “前辈所言差矣, ”姜景语蓦然开口:“他萧清明能回答出那三个问题,您又怎知我们回答不出?” 水枫初闻言,抬了抬眼皮子, 勾起一边嘴角, 笑容玩味:“你这话的意思, 是不是想让我问你这三个问题啊?哎, 我偏不!我就是不问,谁管你是什么回答。” 几人一愣, 姜景语脸上升起红晕,咬紧下唇似有些愠怒。 “行了。”水枫初拢了拢衣袖, 斜倚在自己那尊雕像上:“也不知道是谁传出谣言,说这里有我的传承的, 我不过算是个为故人守墓的, 顺带听命天道, 前来指点萧小友, 渡这位杨姑娘成仙罢了。” “我不甘心!”姜景初低吼一声,指着杨羡鱼双目赤红:“凭为什么只有她能够成仙?!” 水枫初轻轻蹙起眉头, 显得有些不耐:“罢了, 今日就算给你解惑又如何,反正你也无法成仙。 这位杨姑娘,灵魂拥有两世记忆,两世修为, 早已触摸到成仙的壁垒。同时, 也符合了成仙的条件,那便是救苍生于水火,斩尽天下极恶之首,她不计前嫌在洛城救了你们, 又把身为魔尊的萧清明杀了,不成仙才有鬼了。” “他怎么知道我有两世记忆和修为?”杨羡鱼纳闷,小声对萧清明道。 “不是我说的,”萧清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杨羡鱼正欲说话,只听那厢姜景初又道:“可那不过是因为,萧清明喜欢她!心甘情愿被她所杀……” “是啊,那又怎么样,”水枫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她有萧清明心甘情愿为她而死,你有吗?” 姜景初忽然愣在原地。 “从头到尾,可有一人全心全意地爱着你,信任你,愿为你而死?”水枫初锐利的视线似要将他看穿:“你周遭之人,无不都是相互猜忌与利用,为了一己私欲罔顾人伦道德,若你坚持本心也就罢了,可你也沦为和他们一样,还不止你,如今整个修仙界的风气皆是如此腐朽败落,想成仙?痴人说梦。” “再来说说你自己吧,”水枫初抬了抬下颌,神情一派漠然:“十几年前你屠了萧氏一族满门,用沾染了萧家子孙鲜血的双手,打开萧家先祖留下秘境,我利用这秘境机关,将你双腿作废,以示警告,可你还不死心,这么多年后,又听到传闻说杨家小姑娘成了仙,欲念丛生,不惜驱使这么多无辜修士随你来此,提前给他们布下天罗地网,好以此胁迫萧小友,令我现身,还有我未明说的桩桩件件,罄竹难书,你告诉我,你究竟有哪一点配成仙?” 姜景初如遭雷劈,委顿在轮椅上,一副深遭打击的模样。 眼见威胁再无作用,姜景语松开了萧清明,忙回身去安抚姜景初:“大哥……” 与此同时,杨羡鱼快步上前,扶住了萧清明,抬眼去看水枫初: “多谢水前辈搭救。” “你终于肯叫我前辈啦,”水枫初撇撇嘴,“真以为我不知道,没当着我面的时候,你都叫我''水枫初''。” 杨羡鱼眨眨眼睛:“是嘛?那可能是前辈听错了吧。” “罢了。”水枫初懒散抱臂,歪着脑袋:“我也没做啥,所有的一切都被这位萧小友猜到了,就连我也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 “晚辈怎敢利用水前辈。”萧清明满脸都写着无辜,同时微微抬起头,乖顺地任由杨羡鱼为他治疗脖颈伤口,像一只听话的小猫咪。 “得了吧,你第一次来秘境的时候就发现我了,”水枫初忍不住道:“要不是看在你是她的后人,我才懒得救你。” 几人正说着话,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怒骂: “滚!” 伴随着一道沉闷的声响,杨羡鱼回首,只来得及看到姜景初抬手甩了姜景语一巴掌,姜景语被他打得摔在地上,缓缓捂住脸: “大哥,我们回去吧……既然你已经无法成仙了,还待在这里有何用?”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一定会成仙的!”姜景初高高扬起手,脸上神情疯魔狂乱,“你懂什么!你竟敢拦着我成仙?!” 眼看那手即将落下,地上的姜景语从地面上骤然暴起,抓住了他的手,同时右手袖口中滑落一道银光,落在手掌里,随着他的动作,直直捅向姜景初的腹部。 “你……”姜景初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双眼缓缓睁大。 然而还不等说出第二个字,从腹部传来的绞痛就令他瞬间面无血色,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头冒出来,他颤抖着低头,只见姜景语的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刃处已经深深没入他的腹部。 这还不够,姜景语握着匕首,不断左右搅动,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五脏被搅得稀烂,顺着鲜血从腹部的伤口流了出来…… “大哥,”姜景语扬起一张如玉的面庞,缓缓勾起一个病态的笑容,眼神里隐约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疯狂:“我让你走,你怎么就是听不懂呢?” “我本不想在这群人面前杀了你的,”姜景语声音冰冷道:“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这若是传出去,你我还怎么维系表面上的兄友弟恭?母亲的名声也要被我们所拖累。” 他说着,开始更加疯狂地搅动匕首,往更姜景初的腹部更深处捅去,甚至整个手都要探进伤口里,不断有血顺着他的手腕低落,越来越多,在地上汇成一股如注血流。 姜景初此刻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了,只能拼了命去抓姜景语的手,就在刚才他还没能反应过来时,姜景语已经把他的丹田毁坏,甚至为了防止他再使用灵力,还将其中的金丹也一起毫不留情地搅碎。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个一向对他唯命是从,听之任之的姜景语,怎么会变得如此凶残毒辣…… 似乎看懂了他眼中的震惊和不可置信,姜景语朝他笑了笑,旋即猛地把匕首抽出来,鲜血霎时喷溅而出,有不少滴在了姜景语的脸上。 与此同时,萧清明牵着杨羡鱼的手,往后退了好几步。 姜景语抬起眼帘,冷冷地看着轮椅上的姜景初,从怀中掏出一抹方帕,细细地擦拭着双手。 杨羡鱼凑近萧清明,低声纳闷道:“你说他手上那么多血,那点小帕子能擦干净嘛?不得找条河洗洗?” 萧清明简直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阿鱼你的关注点怎么在这个地方?” 杨羡鱼嗤了一声:“那不然说什么,他俩兄弟之间的事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无论最终什么结局,都是这两人咎由自取而已。” “有些道理。”萧清明看了她一眼:“但是难道阿鱼不惊讶姜景语那副儒雅君子的面孔之下,竟是如今这副犹如恶鬼的模样吗?” 杨羡鱼笑了笑,回看他:“这有何惊讶,我过去也不曾知道,在魔尊萧清明那副杀人如麻,冷血如斯的面孔之下,实则是个温柔而善良的少年。正如世人不曾也无心去了解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懒得去管姜景语是个什么人,我只要守护好我的少年,就好。” 第98章 放弃 希望我们再也不见 “姜景语……”姜景初深深弓起身子, 捂住血流不止的腹部,身形不稳,从轮椅上摔下来, 匍匐于地。 他的双眼里充满了愤怒与恨意, 颤抖着伸出带血的手, 朝姜景语的脚抓去。姜景语不为所动, 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任他死死攀上自己的腿, 抬起半个身子: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 姜景语丢了带血的帕子,撩起衣摆, 将自己脚倏地抽出,踹开姜景初: “想问我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呵, 大哥,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不知道, 你迄今为止对我动过的那些心思吧?” 他脸上的神情与当初杨羡鱼初见他时完全不同, 阴寒刺骨,暮气沉沉, 全然没了那种儒雅贵公子的感觉, 仿佛此刻才是他的真正面目,而年纪轻轻能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心计和城府,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手也能如此狠毒,他和他兄长姜景初真不愧是一家人。 “从小你就待我极好, 事事以我为先, 旁人都道你我兄弟二人之间情谊深厚,甚至是当世楷模,可殊不知,你不过是想利用我爬上城主之位。可笑你那副虚伪的嘴脸, 有时候看久了,甚至连我自己都信了。不过……” 他的话音骤然变冷,嘲讽道:“我可不像你那么蠢笨。从儿时起,我就知道你接近我是带着什么目的,你眼里那个乖巧听话的姜景语,不过是我为你装出来的,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却没有看穿我的真面目,真是好叫人失望啊。” 他说着,一脚踩上姜景初残废的双腿,力气之大,甚至生生把姜景初的腿骨踩断,姜景初眼看自己的腿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扭曲变形,面色煞白,几乎就要两眼一翻昏过去。 姜景语冷笑一声,“我最是憎恨世人将你我放在一起比较,你有什么资格和我比?!你不过是个半身不遂的废物。若不是我背后魔族中的那些势力被杨羡鱼所挫,我还真没将你养的这些傀儡放在眼中……得多亏了你的愚蠢和贪婪,我刚派人放出一点杨羡鱼成仙的消息,你就迫不及待想要来秘境,甚至还同意带我来到此处,你想在这里杀了我,难道我就不想杀了你吗?” 听到这里,杨羡鱼终于明白了:“原来他就是修仙界里勾结魔族的那个叛徒!” 萧清明点点头:“其实仔细想来,我们在洛城里走的每一步,许多都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话虽如此,但一开始我还真没看出来,若不是他在穹顶之战上朝你出手,恐怕我会一直觉得他是个好人来着。” 她继续看过去,发现姜景语竟从袖中摸出一瓶不知道是什么的丹药,蹲下来捏住姜景初的下颚骨,咔哒一声将他的下巴卸了,然后把丹药尽数倒在他口中,再将下颚骨归位,粗暴地捂住他的嘴,直到他尽数咽下去。 “你暂时死不了,我也不会让你死,”姜景语慢条斯理起身,顿了顿,又道:“我还要你好好看着我是如何登上城主之位,将你一辈子踩在脚下呢。” “我悟了。”杨羡鱼瞧着面前的两人,忽然出声。 萧清明疑惑道:“嗯?” “我问你,你现在还想杀了姜景初为你全家报仇吗?” 萧清明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姜景初,沉声道:“或许,他现在这样比死更痛苦。” 杨羡鱼露出“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神情:“正如我所想,我大概清楚你前世为什么没有找到屠杀萧家的凶手了。想必不是没找到,而找到了之后,却觉得比起自己杀了他,还不如就让他像现在这样,饱受折磨,一辈子都无法实现自己的目的,那才是最痛苦的惩罚。” 在上一世,姜羿将洛城城主之位传给了姜景语,世人大都不知姜景初是何人,今世杨羡鱼知晓了他们之间的事情,才恍然惊觉真相原来是这样。 比起自己亲自手刃仇人,还不如就让他的亲兄弟折磨他,在那个他永远最想要却又永远得不到的位置,痛快地欣赏他被嫉妒与痛苦一点点逼疯。 前世的萧清明一定知道,姜景语比他更懂得如何折磨姜景初。 不作为,亦是有所作为。 “不好意思打断你们一下啊,”杨羡鱼笑眯眯开口。 姜景语缓缓抬起一张脸,冰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忽地,也朝她扬起一个笑,这笑容倒是有点当初他和杨羡鱼互道朋友时那种感觉了,不过杨羡鱼还是看得清楚,他的笑意里压根没有丝毫感情,这人纯粹就是表面会做人,内心冷血至极罢了。 他并未开口,眼神却示意杨羡鱼有话快说,别耽误时间。 “我就是想问一个问题,”杨羡鱼也不在意他的装模作样,“你如今已经把你的兄……咳,把姜景初废了,城主之位也非你莫属,你是否还想将我们赶尽杀绝?” “不瞒姑娘说,原本是想的,”姜景语看着她陡然凌冽,充满杀气的目光,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笑:“不过既然已经知道这世上除了姑娘,再没什么人能成仙,那我再与姑娘为敌也没什么意义了。我纵然野心勃勃,但只对自己能够触碰到的东西势在必得,人言道知足常乐,我还没蠢到不懂得放手,把时间一味浪费在追逐不可能的事情上面。” 杨羡鱼啧啧道:“难怪你能反杀姜景初,可能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参差吧。” “过奖。”姜景语逐渐敛了笑容,眸光不断变得深沉,徘徊她和萧清明之间:“只可惜,我原本还等着你们和姜景初两败俱伤,我好渔翁得利呢,但你成了仙之后果真与我们这些人犹隔天堑,我只好亲自动手了。” “知道就好,”杨羡鱼寒声道:“还想利用你姑奶奶我?下辈子也不一定!” 眼见他选择聪明的退让,甘居自己的城主之位,不再想往上爬,杨羡鱼也终于放下心来。 “希望我们再也不见。” 姜景语最后看了她一眼,一把提起地上姜景初的头发,将他拖拽住,走下祭坛。 姜景初满脸麻木,被扯住头发也不吭一声,却又时不时发出古怪而高昂的笑声,形似疯癫,暗红色的血迹随着姜景语的拖拽在地面上留下长长一道血痕,一路蜿蜒直正门。 而其余那些修士,也都随着两人的离开,浑浑噩噩迈动沉重的步伐,跟着离开。 直到姜景语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祭坛,杨羡鱼还微微有点恍惚,感觉自己像在做梦,她没想到这件事能够这么快就结束了。 姜景初和姜景语就这么被解决了???她一开始还真打算大干一场呢! 空气中弥漫着无言的沉默,良久,杨羡鱼转过身,搓着小手,对水枫初弯眉笑道: “水……前辈,您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事情呀?” 水枫初墨眉一挑,故意负手背过身去: “哦?我倒是不记得自己还有什么事情了,我看你们也没什么危险了,那我就先走啦。” 杨羡鱼的脸瞬间拉下来:“水枫初,你先前可是跟我答应好的。” 水枫初不矜不伐重新走到雕像旁,抱臂看着她,意味深长道:“你这副态度,想让我帮你救人,未免也太没有诚意了吧。”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杨羡鱼皱起眉。 水枫初转了转眼珠子,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你朝我撒撒娇,求求我,说不定我就会救你的小相公了呢。” 他看着杨羡鱼,眸底有丝温柔和兴趣稍纵即逝,似有在通过她在怀念某个人的感觉,这让萧清明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走上前,并肩站在杨羡鱼身边,勾起她的指尖。 杨羡鱼不明所以,但还是瞬间就回望他。 眼看那双漂亮的黑眸里只倒映出自己一个人,萧清明心中的不安稍稍减弱了些。 他道:“不救便不救吧。” “那怎么可以!”杨羡鱼两只手都抓住他,脸上神色慌张:“我不会让你死的!” 萧清明淡淡地笑着:“等我这唯一的萧家血脉死了,也不知水前辈多年以后若是遇到那位故人,是否还能抬得起头来。毕竟强进了她的秘境不说,连她的后人有难也不肯搭救,实在令人心寒……” 水枫初闻言,一下子就变得慌张起来,指着萧清明道:“好小子,你竟然敢用道德绑架我!你这就是威胁吧!赤/裸裸的威胁!” 萧清明平静地抬头:“是水前辈食言在先。” 水枫初咬了咬牙:“真是气死我了,亏我还算好了,你渡这个小姑娘成仙,我让这个小姑娘把你救活,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让你死,刚才那些不过是玩笑话,哼!!!” 萧清明面上笑意不变,嘴上却道:“倒是晚辈误会了前辈,不过此事关乎我的性命,我家阿鱼不太能开得玩笑,不知前辈为何要逗她。” 水枫初忿忿地看了他几眼,算是明白了。 萧清明虽然面上温柔谦和,但嘴上可是一点也不饶人,这分明就是看穿他有意调戏杨羡鱼,在宣示主权呢! 不过他的表现有那么明显么?还是萧清明太过敏锐了? 杨羡鱼倒是不太懂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她只在意水枫初究竟能不能救萧清明,不过听刚刚那段对话,他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萧清明死才对。 “你真是个可怕的男人。”水枫初细细打量着他,突然撂下这么一句: “虽然性子和她完全不同,但有一点却是一样的,那便是无论什么时候,都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和修为无关,那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一种本能,但凡有人敢碰你心爱的东西,就算是天道,你也敢弑。” 萧清明没有接话,只是定定地望着他。 “唉,罢了。”水枫初叹气:“不逗你们了,想救他自然容易,但是唯有一点,我希望杨姑娘你明白。他这一辈子,只能当个普通的凡人了,生老病死,他都会经历。” “无妨。”杨羡鱼不以为意:“我知道你的意思。等你救好他,我会废了我所有修为,跟他一起共白首。” 话音刚落,引起好几道惊呼: “不可!姑娘好不容易才成了仙。” 就连水枫初也难得严肃了神色,蹙起眉:“你可想清楚了?” 唯有萧清明,静静站在原地,一语不发,只是沉默地望着杨羡鱼。 “当然,我心意已决。”杨羡鱼无所谓地笑笑,侧首和萧清明对视,在那双清亮水润的黑眸里看到了灼灼华光,忍不住神色柔和,道: “你得看成仙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为了自己,自然会觉得可惜,但我成仙,都是为了萧清明,或者换句话,都是为了能和他在一起。现在成了仙就不能和他在一起了,你说我成这仙有个屁用。” “……我知道了。”半晌,水枫初才神色复杂地颔首,意有所指道:“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你们两人所追寻的大道还真是一样啊。好吧,我就用我这缕分神帮你们一把。” 说完,他便抬起两指,朝萧清明的心口处点去,金色的灵力顺着指尖流往萧清明的身体里,与此同时,水枫初的身影也越来越淡。 “既然你不愿成仙,想必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不,也不一定,也许很多年后,我会在九重天上看见一个年轻的红衣姑娘,挽着她心爱的少年谈笑风生……”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彻底消散在风中,无影无踪。 第99章 终章(一) 镜子 这天杨羡鱼收到一面镜子。 据送来的人, 也就是薛汐汐,说这面镜子是渡尘闭关前夕送来的。 镜子形状浑圆,边缘处以金玉相衔, 雕刻出精美绝伦的莲花纹路, 莲花花瓣以红色的宝石嵌入, 光彩夺目, 无端令杨羡鱼想起渡尘施展八苦幻境时,眼眸里那朵小小的莲花。 她对这面镜子爱不释手, 边细细端详摩挲,边问薛汐汐道:“渡尘他还好吗?” 薛汐汐道:“已经闭关八天了, 尚未出关。闭关前他托我把这镜子交给姑娘,还说如果顺利, 此次闭关之后, 他便能渡劫成佛, 如果不顺利, 也叫我们别去找他,生死有命, 不必在意。” 杨羡鱼点了点头, 又道:“司寒那边如何?” “这姑娘不必担心,您跟尊上虽然已经不在魔界了,但是这五年来我们仨把魔界打理得好好的,只要尊上想, 随时还能回来当魔尊。” “不必了, ”杨羡鱼垂眸笑了笑,“我相信你们。” 薛汐汐长叹一声,不同于五年前,那张稚嫩的娃娃脸已经逐渐染上了饱经风霜之感, 眉目里还带着稍许疲惫: “自从您和尊上隐居之后,这些年修仙界内斗得厉害,又没什么能担大任的人在,那位上官陵虽然天赋异禀,又成了苍澜宗掌门,可却痛恨极了魔族,一心只想着给自己的师尊报仇,好在他也算是个正人君子,并没有使些下流手段,亦或者与其他人拉帮结派,就想用自己的实力带领苍澜宗剿灭魔族。” 杨羡鱼道:“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圆了他师尊的心愿了,想必苍澜宗在他手里,会变得更加强盛。” 薛汐汐苦笑一声:“苍澜宗变强了,苦的可就是我们魔族了。” 杨羡鱼拍了拍他的肩膀,挑眉笑道:“魔族彻底统一,阎厌实力疯涨,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唉,可我厌倦极了仙魔之战,最终受苦受累的还是无辜百姓。” “没有永远的太平,”杨羡鱼瞥了他一眼:“仙魔正如太极阴阳,阴阳相生相克,不死不休,纵然魔族不去伤害百姓,也会遭到修士的屠杀,而反过来亦是一样的。再者,就算是这天下太平无忧,也保不准什么时候又会诞生野心勃勃之人,妄图统治天下……欲望,执念,这都是纷争的根源。” 薛汐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默下来。他知道再询问下去也是无果,这是个无解的谜题。 杨羡鱼把镜子搁在梳妆台上,理了理鬓角青丝,挽袖开始整理起木屋来。 薛汐汐看她开始干起活来,环视了一圈不大的木屋,也帮着挽袖干活,边道:“尊上又出门了?” 杨羡鱼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不知道这次尊上又要给姑娘做什么山珍海味,也好给我尝尝鲜,”薛汐汐舔了舔唇,摸摸空荡荡的肚子:“我可是好不容易跟司寒和阎厌斗了大半天,才赢过他们,获得来看尊上的资格。” 闻言,杨羡鱼噗嗤笑出声,嗔怪道:“不至于吧,你们若想来,随时都可以。” 薛汐汐摇摇头,委委屈屈道:“有几次来得不妙,打扰了姑娘的兴致,惹恼了尊上,他便勒令我们必须来时告知一声,而且一次只能来一个,他可懒得做那么多人的饭。” 杨羡鱼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这能怪谁,你们先前每每来时我正与他卿卿我我……” “哪有,”薛汐汐打断她,幽怨道:“你们无时无刻不在卿卿我我,哪个时间来都一样。” “咳,”杨羡鱼脸一红,掩唇低咳了一声,正要转过脸,不知哪来的一束明亮似白昼的光,闪了她的眼。 杨羡鱼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时,视野里充斥着挥之不去的亮斑,她忍不住多眨了几下眼。 “杨姑娘,怎么了?”薛汐汐关切的声音传来。 “没事……”等缓和过来,杨羡鱼顺着刚刚被闪眼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正是她先前放在梳妆台上的镜子。 “这会儿阳光不强啊,又是在屋里……”杨羡鱼低声喃喃了一句。 不知为何,心底陡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令她忍不住凑上前去,抬起手,再度触碰上那面镜子。 “这真的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吗?” 薛汐汐挠挠头:“应该是吧?渡尘交给我时并未明说这镜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只说交给姑娘,姑娘自会知道。我路上也仔细查看过,感觉除了比普通的镜子更漂亮些,也没什么分别。” 杨羡鱼蹙起眉,凝神又端详了一遍镜子,确实如薛汐汐所说,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也许是她多想了。 杨羡鱼正欲收回目光,忽然又有寒芒折射入眼,这次她没有放过,迅速转脸捕捉,然而就在抬眼看清镜子的时候,忍不住瞳孔一缩。 原本只映出她一人的镜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团模糊不清的人形黑影,就站在她的背后。 起先她还以为是薛汐汐,可余光一扫,却发现薛汐汐站在她右侧的不远处,根本不在她身后。 薛汐汐迟疑道:“姑娘?” 杨羡鱼没有回应他,骤然转过身—— 身后空无一人。 她心中的异样感愈来愈重,再度回头去看镜子。 这一次的镜子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杨羡鱼沉下心,一步步走近,将镜子拿在手里。 刚刚那诡谲一幕让杨羡鱼觉得这镜子像邪物,可以她对渡尘的了解,对方是绝对不可能送不干净的东西过来的。 所以……难道这镜子还有别的用处?只是她没发现? 鬼使神差地,她抬手抚摸上镜面。 这不碰不要紧,甫一触碰,就好似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将她往镜中扯,根本无法抗拒。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杨羡鱼只来得及听到薛汐汐急促的呼喊声,并且顺便还在心里骂了一句: “渡尘我操你大爷!” …… 身体的轻盈之感,以及经脉中所含的充沛灵力几乎让杨羡鱼以为自己在做梦。 再加上…… 她从床上慢慢坐起来,打量了一眼屋中摆设,还有自己身边的侍女,穿着打扮,无一不告诉她,自己回到杨府中。 她心中奇怪,随手运转了一下灵力,慢慢找回五年前的手感,顺嘴问道:“小红,姑爷呢?” “姑爷?”名唤小红的侍女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眯了眼睛道:“姑爷今日去与那魔头萧清明决斗去了。小姐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您今日怎么忽然想起改口称呼啦,若是叫姑爷听见了,肯定心中欢喜。” 杨羡鱼扬起脸,面色古怪地看着她:“你口中的姑爷……是谁?” 小红眨眨眼,满脸困惑道:“小姐您在说什么?姑爷不是上官公子吗?” 果然!这一切都太不对劲了!! 暂且不提她废去的修为是怎么回来的,姑爷是上官陵?到底是她傻了还是这群侍女傻了?还有和萧清明决斗也是……这一切听着,怎么那么像上一世所发生的事情? 杨羡鱼果断翻身下床,自顾自拿起衣服穿好,边穿边又问道: “小红,本小姐今年多大了?” 小红更加困惑,但还是乖乖回答道:“回小姐,您今年二十有六了。” “嚯,好老。”杨羡鱼惊叹一声:“不对,二十六岁……” 这不就是上官陵和萧清明第九百九十九次决斗的那年吗? 萧清明自杀还把她撞死了来着。 按照小红的话来说,应该就发生在今天。 “不行,我得去拦着萧清明寻死。”杨羡鱼口中念念有词,匆匆打理好自己,抬脚就往门迈去。 她这副样子落在其他侍女眼里,简直就是神色异常又诡异,面面相觑之余又不敢拦她。 可等走到门口时,杨羡鱼抬起的脚却忽然慢了下来,最终停在地上。 原因无他,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重新运转起身体里庞大的灵力,感受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感,蓦地,有点困惑。 她为什么又重新回到了第一世呢?她不是已经死了,然后回到了萧清明的儿时,并且经历种种最终与他情定终生了吗? 还是说……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就只是她的一场梦? 正确的时间应该是当下才对,是她正要去围观上官陵和萧清明决斗的此时此刻? 她倚在门边细细想了须臾,才终于想起,似乎在来到这里时,自己触碰到渡尘给的镜子。眼前这一切,恐怕就是那面镜子所导致的。 所以……这是幻境吗?还是她真的回到了第一世? 忖度无果,这似乎是一个只有渡尘亲自出现才能解答的问题。 杨羡鱼摇摇头,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要去救萧清明。无论是不是幻境,她都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她改换一袭红衣,重新戴上斗笠面纱,和过去一样来到两人决斗的地方。 路过瓜子摊时,她的脚步顿了顿。 这一趟是来救人的,可不是来嗑瓜子的,克制点!杨羡鱼! 然而刚走出两三步,最终停了下来,头一扭,又重新站在瓜子摊前…… 熙熙攘攘的人堆围成一个圈,腾出圈中空旷的草地,随着一道利落的弧线划过天际,萧清明的身影直直飞了出去,人群骤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然而刚喝彩到一半,只见一绯红身影快如闪电,飞至半空,迅速逼近萧清明,抱起他就跑,几个呼吸间就没影了。 鉴于那身影实在是太快了,众人压根就没有看清,而上官陵也是愣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反应过来,转头一看,附近的五位魔将还在,也都是一脸呆滞,那么劫走萧清明的人是……? 他总觉得那身影有些眼熟,但匆匆一瞥,实在是没有看清,便走到五魔将面前,试探着问道: “刚刚那个……是你们派来的人?” 先回神的是司寒,倏地将脸转向他,上官陵甚至能感觉到他黑缎之下灼灼的目光。 司寒沉声道: “我还要问你呢,你莫非是因为打不过我家尊上,便派了什么人……” 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然而那意思不言而喻。 上官陵皱了皱眉:“不是我,我虽想胜过萧清明,却也懂得坦坦荡荡,问心无愧的赢,何至于用些不入流的手段。” 顿了顿,又喃喃道:“可如果不是你,也不是我,那……” 几人对视一眼,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忙朝着身影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杨羡鱼怀中横抱萧清明,从人堆里溜出来,心里美滋滋,简直乐开了花。 “你是谁?” 冰冷刺骨的视线停在那层薄薄的面纱上,似要将她看穿,狭长的红眸里闪过一丝危险。 杨羡鱼低头,看着那张俊美而精致的容颜,只是比起往日温柔,看她的眼神既陌生又冷漠,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这是魔尊时期的萧清明,那双红眼睛真是久违的熟悉。 她忍不住嘴一咧,傻笑出声: “我是你娘子。” 清脆的女子声音隔着面纱传来,笑音如黄莺啼啭,萧清明微微一怔,脑子忽然一片空白,好半晌才回了神,白皙的脸庞染上薄红,低低呵斥道: “胡闹!快放我下来。” “别乱动,”杨羡鱼将他抱得更紧了,同时脸上可怜兮兮地卖惨道:“我的力气只有这么大,你若是再乱动,我一不留神伤了腰怎么办?” “哼,关我何事。”萧清明冷下声音,但挣扎的动作却明显有减弱之势。 杨羡鱼注意到了,唇边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随着她的手臂收紧,萧清明的肘部蓦地碰到了某些柔软的地方,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什么,脸一下子变得通红,顿时更加老实了,一动也不敢动。 “刚刚接住你的时候,我就点了你的穴,这会儿你的魔气应该运转不了了,乖乖的别动,等到了地方,我就把你放下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萧清明蹙起眉。 被人以这种羞耻的姿势抱着,实在有损他的尊严,这女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又为什么要将他从决斗里劫走。 “去了你就知道了。” 等到了某个山清水秀之地,杨羡鱼才停下脚步,将萧清明放了下来。 某魔族甫一落地,便和她拉开了一段距离,玄衣蹁跹,衣袂猎猎,三千青丝散落张扬,划过那张倨傲而淡漠的脸。 “你到底是谁?” 杨羡鱼笑了笑,一把扯下面纱,朝他眨眨眼。 随着精致的容颜全部展现,萧清明的红瞳微微一缩,旋即注入进一丝戾气。 “是你。”他冷冷开口。 “哟,你认得我?”杨羡鱼背过双手,慢慢踱步靠近他。 然而她还未走近,就被萧清明发现,他抬起一手,手腕翻转,一股漆黑的魔气跃于掌心,似怪物般张牙舞爪,不断翻涌,看上去十分不善。 “你冲破了我点的穴?”杨羡鱼讶异道。 萧清明冷嗤一声,“你当本尊是废物?不知杨家小姐今日绑我来此处有何贵干?” “当然不是废物,”杨羡鱼步步逼近,似乎打心底认为他不会对自己出手,“我家小清明最厉害了。” 萧清明眼看着面前言笑晏晏的女子不断朝自己走来,不知怎地,就是没有办法对她出手。 明明……杨羡鱼是与他站在对立面的敌人。也许这一切都她用来迷惑自己的,好趁他松懈下来时,将他杀了。 不过他本来就要死,死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分别? 萧清明垂下眸子,收了魔气,就这样站在原地,等她不断靠近。 温热的指尖触碰到脸颊,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无端端竟令他有些眷恋。 可他嘴上仍冷嘲热讽道:“本尊之前倒是不知,杨小姐居然是这种人,也不知上官陵知道了会如何。” 杨羡鱼挑了挑眉,没搭理他的嘲讽,甚至踮起脚尖,脸颊微微相错,凑近萧清明的薄唇。 这一举动简直大胆又亲昵,萧清明慢慢睁大双眸,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他实在忍无可忍,后退了一步,同时抬手扶住杨羡鱼的肩,寒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杨羡鱼笑了笑,顺着他的动作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萧清明一惊,忙甩开她的手,冷冷道: “要杀要剐皆随你,但望杨小姐自重,勿要折辱本尊。” 这话杨羡鱼可就不爱听了,她撇了撇嘴,道: “咋?我调戏你就是折辱你?像本小姐这种大美人,别人求着我调戏我都懒得搭理呢,再说了,我记得你平时不是很喜欢我调戏你吗,虽然总是佯装生气,还会脸红,但调戏着调戏着,就变成你调戏我了……而且最后还调戏到床上去了。” 萧清明目瞪口呆。 这说的是他? “胡说八道!”他恼羞成怒,甚至忘了自称:“我什么时候调戏过你!” “好好好,没调戏过,那都是我乱说的。”杨羡鱼寻思着还是不能给他太大的刺激,毕竟这个时候的萧清明跟她八字还没一撇呢。 她话音一转,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不过你是不是想寻死?” 萧清明沉默了一瞬,才道:“关杨小姐何事。” “那不行,”杨羡鱼果断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的声音坚定有力,仿佛在郑重许下一个承诺。萧清明心中一动,下意识开口: “为何?” “因为我爱你啊。”她张口就来。 萧清明明显不信,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他跟这位杨家小姐虽有谋面,但从不来往,八竿子打不着,就算他不关注修仙界的传闻,可却也听说过,她和上官陵情深似海,早已许下婚约。 她说她爱他?真是说谎也不打草稿。 他忘不了初见她时,她的眼神,和自己一样冰冷,分明就想要他的命,现在却又装作和他熟稔无比,甚至心悦于他的样子,是真的拿他当傻子吗? 杨羡鱼知道他不信,慢悠悠道: “你别不信啊,我很早就喜欢你了,我虽然跟上官陵有婚约在身,但这不妨碍我喜欢你啊?” 萧清明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她还想边和另一个男人成亲,边和他…… 他莫名有点愤怒,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在想什么,慌忙停下来,不敢再接着想下去。 “而且婚约是可以解除的对不对?”杨羡鱼道:“这有什么关系。” 她再一次走近萧清明,伸手抚上他的脸:“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萧清明冷冷地盯着她,薄唇微动,吐出几个字:“不愿意。” 杨羡鱼叹了一口气:“唉,那没办法了。” 她开始调动身上灵力,看见她动作,萧清明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似乎觉得她劝说不成,终于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 那料杨羡鱼将自己的灵力捏了捏,捏成一个毛绒绒的光团,递给他,无奈道:“开心了吧?” 萧清明愣愣地接过灵力做的小圆球,看向她。 “看我做什么?你不就喜欢这个吗,因为我所以喜欢上这种形状的小东西,甚至让雾隐兽都得化作这种圆乎乎的模样。你若是开心了,就跟我走好不好?” 她的声音低低的,温柔中又带着恳求,唯有真正将他珍放在心中之人,才能做到如此低声下气。 萧清明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看她,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东西。 良久,他才神色复杂地问道:“你……究竟喜欢我哪里?” 见他终于开始相信自己所说的话,杨羡鱼心里一喜,道: “那可多了,不过为了防止你不信我,我就随口说一个好了,你还记得当年你唇枪舌剑战胜那帮老古董,回答出水枫初所提出的三个问题的时候吗?你的答案直到现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一问何为修仙,你答:修仙,即是要站在另一个更高的起点,而并非终点。如果只是奔着成仙长生不老而去,那就只会走向灭亡,而永生,即是灭亡。唯有终点是遥不可及的,若只将成仙当作下一段路途的起点,那便很好到达。 二问为何修仙,你答:为证我心中之道,人之本心即是道,我不为天下人,但为我自己。 三问如何修仙,你答:并非是将三千世界的灵力引入体内,而是将身体回归于三千世界,就当你我是一捧尘土,唯有与这天地万物融为一体,所有灵力才能皆为我所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一字不差,全背了下来。 杨羡鱼洋洋得意地看着他,好似在邀赏。 萧清明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沉默以对。但他心中已经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他没有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一个人会如此在意他。 从他在萧家的血海里活下来时,便一路踽踽独行至此,哪怕成为魔尊,可他依旧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从来没有一个人会靠近他,更别说爱了。 明明早已不再奢求这种虚无缥缈的存在,可突然有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对他说出这个字,他心中的第一反应不是想逃,也不是高兴,而是只想拼命抓住这个人。 她说她爱他,是吗?那么爱是什么样子,能给他看看吗? 哪怕一眼也好。 见他没有反应,杨羡鱼似乎有点失落,像只幼兽般耷拉下耳朵来,不过很快又摇起尾巴,兴冲冲对他道: “虽然但是!这是这一世你的答案,自从遇见我,你的第二个答案就变了!你说你修仙,是为了你心中的道,是为了你的本心,而你的本心,就是我!” 萧清明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但他垂眸看着杨羡鱼明艳的笑靥,竟没有立即否认,而是等她炫耀完,才淡声道: “你不是原本的杨羡鱼了,对吗?你口中的我,是另一个世界的我?” “你怎么知道?”杨羡鱼道:“另一个世界……也可以这么说吧,但总归都是你。” 萧清明眸光闪了闪。 都是他吗? 不,这个世界的他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拥有自己心爱之人。 “你既说了''这一世'',很明显,还有第二世,又或者第三世这种东西存在,可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属于这里。”他蓦地上前一步,逼近杨羡鱼,俯身盯住她:“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他的压迫感很强,但杨羡鱼并未觉得有什么危险。她甚至能看清萧清明半垂的长睫,和那双晶莹剔透的红色瞳孔。 “不,我还是原本的杨羡鱼,只是灵魂去别的世界溜了一圈,又回来了。”杨羡鱼道:“我就是摸了一把渡尘,诺,就是你的第五魔将给的镜子,然后就来了这里,遇见了你。” 她想了想,把一切都告诉了眼前的萧清明。 听完之后的萧清明目光沉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他忽然抓住杨羡鱼的手腕,指尖的冰冷凉得她一个激灵,看向萧清明:“你怎么这么主动了?” 萧清明看着她,蓦地,薄唇掀起了一个极淡的笑容,稍纵即逝,“你不是说早就与我成亲了?我与自己的娘子,为何不可肌肤相亲。” “……” 杨羡鱼“啧”了一声,笑起来,顺势挽住他的手臂,将身子贴近他:“当然可以,谁说不可以!” 手下萧清明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又很快放松下来。 “去哪?!”她扬起小脸,歪头笑道。 “去找渡尘。”萧清明言简意赅。 和渡尘相遇是在半路上,五个魔将加一个上官陵,一行六个人,面对姿态亲密的杨羡鱼和萧清明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薛汐汐结结巴巴开口:“上,上官那个谁,你头上有顶帽子,绿的。” 上官陵瞬间面色如土。但他还是保持了风度,张了张口,似要询问。 然还不等发声,阎厌的怒斥就打断了他: “你谁啊?为何抓着我家尊上不放!” “我?你眼瞎啊看不出来吗?当然是你家尊上的娘子啊,我想想啊,魔域尊主的妻子,你应该尊称她什么呢?” “放肆!”阎厌拔出刀:“我家尊上身体有疾,从不近女色!你到底是什么人,尊上你要是被威胁了就眨眨眼,属下这就去救您!” “……有疾?”萧清明咬着牙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 司寒见状不妙,生怕阎厌再说出什么话来,尤其是把他们也给抖出来就不妙了,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咳,尊上您肯定是听错了!” 萧清明阴冷的视线扫过五个人,“你们都是这么想我的?不近女色就是有疾?” “……” “这个我给你们保证,”杨羡鱼拍拍胸:“你家尊上绝对无疾。” 萧清明:“……” 几人暧昧的眼神立即在两人身上流连,而上官陵的脸色则霎时变得铁青。 “杨姑娘,你这是何意……你我有婚约在身,你怎可与其他男子有染?” “那一纸婚约便退了吧,你值得遇到更好的。”她语重心长道:“我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不值得。” 上官陵:“……” “渡尘。”萧清明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 眉眼精致,又带着几分邪气的和尚从几人里站出来,单膝跪在萧清明面前,目光平淡如水: “尊上。” “你可知一面镜子……” “不知道尊上说的是什么样的镜子。” 萧清明看了一眼杨羡鱼,杨羡鱼立即会意,接着道:“圆的,有这么大。”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金玉为边,雕莲花,以红宝石嵌入花瓣内。” 渡尘细细思索了一番,抬眼看她:“姑娘所说的,可是轮回镜。” 杨羡鱼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此乃梵若山的圣物之一,贫僧只闻师傅说过,此镜子可使人见到自己最想见之人的前世。” 杨羡鱼蹙起眉,这么说来,难道她来之前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个模糊身影,是萧清明? 她侧首瞥了一眼身边的人,又收回视线: “那这镜子可还有其他用处了?比如,让人回到上一世什么的?” “阿弥陀佛,贫僧只听闻过这面镜子,却并未接触过,无法为姑娘继续解惑了。” “好吧,”杨羡鱼点点头。 第100章 结(二)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萧清明以眼神示意她, 现在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了。”杨羡鱼摇摇头,陷入沉思。 众人便看她思着思着,从怀里摸出两包小瓜子, 蹲在地上嗑了起来。 然后, 萧清明撩起下摆, 也半蹲下来, 朝她伸出一只皙白如玉的手。 杨羡鱼瞬间会意,倒了一点瓜子给他。 陆陆续续地, 一群人都跟着蹲下来,纷纷朝杨羡鱼伸出手, 然后围成一圈面对面嗑瓜子。 杨羡鱼目光沉沉,两眼望着虚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萧清明则是在一旁看着她,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余剩下几个人, 面面相觑, 也不敢打扰两人,沉默地嗑着瓜子, 以眼神交流。 薛汐汐:“这两人什么时候好上的?” 司寒:“不知道啊, 没见尊上和这位杨姑娘有过往来啊。” 姬无涯:“这杨姑娘不是我这小师侄上官陵的未婚妻嘛。” 上官陵:“谁是你师侄!你这个苍澜宗的叛徒!” 阎厌:“果然,尊上的魅力之大,就连有夫之妇也要为之折服。” 渡尘:“阿弥陀佛,贫僧……想讨口水喝。” 等嗑完了瓜子, 杨羡鱼拍拍手上的残渣, 还是没想出个头绪来。 她总不能一辈子都留在这里吧,那边的萧清明还等着她回去呢。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腿,随着她起身, 其他几人也站起身。 萧清明蓦然开口:“你要走了吗?” 被那双红眸一错不错地盯着,杨羡鱼莫名生出点罪恶感来。 “不想我走?”杨羡鱼笑了笑。 萧清明看着她,眸色深沉:“如果你回不去……” 他话至一半,忽有一道声音远远传来,似在焦急呼唤: “阿鱼!” 杨羡鱼眼睛一亮,如风般穿过几人,朝喊她的那人跑过去。 众人定睛一瞧,却发现是一个布衣青年,手中还拿着菜刀,目光上移,落在脸上,惊觉他居然长得和萧清明一模一样,只是双眸漆黑,额间也并无堕魔之人的红纹,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呢。 杨羡鱼一把抱住来人,用头在对方怀里蹭了蹭,而那位萧清明明显松了一口气,扔了菜刀,抱紧她,神情温柔至极。 众人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萧清明,一时间愣了神,就连魔尊萧清明也是微微恍惚。 “你是怎么进来的?”等抱够了,杨羡鱼才抬起头,好奇问道。 “镜子。”萧清明叹了一口气:“我在这里找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辛苦啦,”杨羡鱼亲了亲他的脸,又道:“那你知道我们该怎么出去吗?” 萧清明点点头,“来之前我和薛汐汐翻阅了不少古籍,查清了这镜子的作用,我们只需再找一面普通的镜子照一下,便可以出去了。” “那就好……可是我又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萧清明想了想,“你在进来之前,有没有特别想见一个人,或者和薛汐汐提到了某个人,满脑子都是他。” 杨羡鱼:“你为什么不直接说自己的名字?” 萧清明低低地笑了一声,嗓音悦耳:“因为你太过想我,所以已经不仅仅局限于看到我的前世,甚至回到了我的前世,这就是你来这里的原因。” “原来如此。那我以后可得少照点镜子了。” “阿鱼,我们回家吧。” “等等,”杨羡鱼摇头,拉住他走到几人面前,尤其是魔尊萧清明的面前,顿了顿,介绍道: “这是你,前世的你,这也是你,这一世的你。” 两个萧清明面面相觑,一个玄衣尊贵,满身煞气缭绕,脸色阴沉,不苟言笑,一个麻布素衣,毫无修为,但是神情温柔,如春风般和煦。 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是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锋利起来。 就连素衣萧清明温柔的笑意里,都暗戳戳藏了刀子,空气中隐有火花与闪电碰撞,暗潮汹涌。 很显然,萧清明对萧清明,彼此都没什么好感。 杨羡鱼没想过他竟然会讨厌自己,硬着头皮插进两人之间,咳嗽一声: “相逢即是缘,来,打个招呼吧。” 素衣萧清明状似没有听到她的话,轻轻挽起她的手:“阿鱼,我们回家吧。” 另一边,魔尊萧清明也强硬地拉住她的手,脸色陡然变得阴沉,冷冷道: “你不是说过,你是我娘子?” 话音刚落,素衣萧清明的笑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说谁是你娘子?” 魔尊萧清明根本不怕他,一字一句道: “杨羡鱼。” 两人剑拔弩张,就快要打起来,杨羡鱼忙道:“停!别争了!” 她看向魔尊萧清明,抿了抿唇。 萧清明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要被抛弃了。 因为被抛弃过太多次,所以他对这种略带歉意的眼神几乎无师自通。 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果然,从一开始就不该对他从未拥有过的东西怀抱期望。 杨羡鱼看见他的笑,心里一疼,但还是温声道:“能不能告诉我,当时为什么要寻死?” “什么?!尊上您寻过死?什么时候?为何要寻死啊?!” 听见薛汐汐错愕的声音,杨羡鱼方才知道,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 萧清明定定地看着她,“因为这世上已经没有我活着的意义了。越是走到巅峰,我才越是知道,我永远都没有办法复活我的父母,他们的运气没有你那么好,能够重活一次。 除此以外,我也曾想过,身为魔族之首,是否要率领魔族一统天下。可这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就算是有通天的能耐,也抵不过时间的洪流,终究是芸芸众生里的蝼蚁罢了,命运一脚踩下去,连齑粉都不剩。 我将永远孤独而寂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身边空无一人,这让我……很害怕。” 因为继续活下去毫无意义,所以想要死去。 杨羡鱼心中抽痛,忍不住抬手抚上他疲惫的眉眼。 萧清明握紧她的手,深深闭上眼睛。 可恶,就没什么办法能够救下这一世的小清明吗?若是她走了,指不定哪天他又要寻死。 杨羡鱼拼命思考,突然福至心灵。她踮脚凑近萧清明,低声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然后退开几步,朝他笑起来: “那我走啦,回头见。” 她最后看了一眼身后之人,转身握住静静等待着她的萧清明的手,慢慢走向远方。 “尊上,您就这么放杨姑娘走啦?”薛汐汐看着两人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背影,心有不甘。 萧清明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我们还会再见的。” 回了木屋,萧清明才问道: “你都对他说了什么?他怎么乐成那副模样?” “啊?”杨羡鱼看着他略带不爽的表情,又想起临走时魔尊萧清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心道果然还是自己最懂自己,她都没看出来魔尊萧清明哪里开心了。 “我只是临走时突然想到,为什么你是整个人都进来了,而我却是附身在二十六岁的自己身上,后来才想起,我前世的魂魄来到了此世,恐怕前世的自己便只剩下了一个躯壳,如今回去,前世的魂魄便又回到了那个躯壳,不过记忆还是能保留下来的。 而这样一来,前世的你我不就刚好可以成一对了?所以临走时我对萧清明……也就是对你说,等我走后,你要记得去抢亲。” 萧清明愣了愣,随后笑着摇头:“你啊你,真是个小机灵鬼。” “那可不嘛,无论哪一世,我俩都得在一起。”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一下子抱紧了萧清明:“我不会再让你孤单一个人了。” “当然。”萧清明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有你。” 春去秋来,日复一日。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