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花与加湿器》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玫瑰花与加湿器 作者: 云织 文案: 干涸纪元,攻是这世界上唯一的加湿器。 玫瑰花受唯有在加湿器攻身边才能娇艳欲滴 于是大家惊奇地发现,高冷的小玫瑰池寂,竟然开始了花式倒贴! “薄阎是我最敬佩的演员,他无疑是华语界影坛的骄傲。” “我的下一部戏要等薄阎有档期了再拍,等十年也要等。” “最理想型的男人?当然是薄阎,除了他谁能当得起理想型三个字。” 薄阎:???他是谁? 薄阎:他好像喜欢我…… 薄阎:这也太特么可爱了,缺水吗?给你要再晚一点给你都给你。 水资源匮乏背景,玫瑰花美人受x人间加湿器攻,童话风甜文。 攻是高智慧外星生命,可以将泛滥的资源转换成稀缺的资源,所以能充当加湿器,受以为是加湿器精~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池寂,薄阎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来自星星的加湿器 立意:节约水资源 第1章 第三悬臂末端的蓝星,以覆盖星球表面百分之七十的海洋而得名。奇幻瑰丽的色泽从宇宙大爆炸伊始就飘荡闪烁,最终沉淀为一片汪洋恣肆的深宝蓝,像是镶嵌在深黑天鹅绒里的一颗蓝宝石。 即使在无尽庞大的宇宙图景中,也是一幅足以让人见之难忘的景色了。 一个黑色的飞行物独立出现在蓝星所在的恒星系边缘,它的形状是一个严谨规整的正球体,内部严整有序,属于某个高维度文明。 飞行物停住了,已经不存在实体形态的外星生命,飞行物的主人,用他们的语言和他母星的朋友进行着远程会话。 “我到过这里……这里曾经是一片海洋。”年轻的旅行者遗憾地说。 飞行物遥遥朝向那颗曾经是蓝色的星球,现在它表面一半的面积已经变成了赤土色。 “那不可能。” “严谨的说,应该是你的母亲到过这里。你今年才四百六十岁。”朋友说,“这是你的第一次星际旅行,你的成年礼。那颗星球变成这鬼样大概要几十亿年。” 旅行者沉默了,他拿出望远镜对着星球看了很久。 “如果你想走近看看的话。”朋友叮嘱,“别把能源用尽——这里这么偏僻,公共航班隔四百年才有一趟。” “我知道了。”旅行者说。 飞行物消失在真空里,隐去了行踪。 几分钟后,黑色球体无声无息降落在星球表面。飞行物立刻对它降落的这片土地展开了测试,飞速呈现出近百年的变迁—— 这颗物资丰富的宜居星球上的水已经逃逸了50%以上,原本居住在这片星球的主要群体——人类,已经在温和的末世浩劫中发生了变异,其中大部分生存下来的寿命较长的物种都混合了耐旱型植物的基因。人们对于同类时不时抖抖叶子,去太阳底下进行光合作用已经见怪不怪。 年轻的外星生命注视着传来的检测分析报告,任由算法帮他构建合适的生命外形。 男,188公分,黑发黑眼,东亚原生物种。 身份,学生。 年龄,二十一岁——这个星球惯用的“成年”时间。 雾气渺渺,一个裸身的成年男子图像显现在空气中,外星人并不理解所谓的“高大”和“英俊”,它只是从庞大信息库里识别出来这些褒义的词汇,然后根据算法合成出这样一张符合人类喜好的脸,并给主人随机生成了一个名字。 薄阎。 飞行物闪烁了两下,思维触角碰了碰主人。 “有人来了。”助理提醒他。 空气中的成像消失了。 - 赤土、裸岩、黄沙。 正是正午,光线强烈,干旱燥热的风裹着细细的砂砾席卷这片安静的荒漠。 连枯死的树根都不剩,更没有生命存活。 视线的边缘,是凸起连绵的沙丘,日头的眩光拢着风沙,一圈圈扩散。 池寂拖着他在干涸的水源边捡到的人类小孩,艰难地踩上沙丘的顶端,这周围百里之内是找不到新鲜的水了。 他低下头看看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孩子,皮肤下是隐隐的淡绿色血管,还有呼吸。 “会出现在这片区域的幼崽,肯定有一点植物血统。好吧,但愿你是仙人掌或者芦荟什么的……”提前来取景却误入地图没有标注区域的倒霉导演嘟囔着,从口袋里掏摸出最后一板水胶囊,2x7一板十四颗,抠的只剩最后两颗了。 池寂肉疼地抠出一颗胶囊,小心塞进人类小孩口中,让他靠着一座废弃石碑的背面休息。 无色的高浓缩水胶囊一碰到人类温暖的口腔便化成清泉,滋润着快要消失的生命,一颗大约能供给一个人24小时的需水量。 池寂注视着孩子的脸,确认他的呼吸逐渐平稳,松了口气,把只剩最后一颗胶囊的铝箔板也塞到他胸口。 “希望你命大,否则我就亏大了。”池寂仰头看着天,似乎在琢磨往哪个方位走,站在那定了好一会。 他并不知道,有人好奇地在一旁注视着他。 他又瘦又高,穿着长袖长裤,连脸也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和额头,是地球成年男性的体型,这双黑眼睛却透着与外形不相称的稚气。 池寂惆怅地重新迈开步子,他要趁体内水分还没蒸发殆尽,赶紧找到新的水源。 薄阎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 缠绕在人类脖子上的麻布方巾**旱的风吹散了一角,露出一片嫩绿的小叶子。 柔软的,湿润的,接触到凌厉的风,瞬间耷下了脑袋。 池寂站住,手忙脚乱将自己裹裹好。 日头逐渐偏西,空气的温度却并没有下降,他的腿开始发软,脑袋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晕的。 再找不到水,他可能真的要死了。 太阳完全落山的时候,池寂走不动了。 漆黑的夜幕笼罩着四周,沙漠的夜空很澄澈,月亮升起来了。 月光把满地的砂砾照得像银子一样,风让银子的表面流淌着,仿佛是一滩浅浅的水洼。 池寂盯着那个萦绕着雾气的“水洼”,已经混沌的大脑指挥着身体放松下来,他张开嘴,舒出一口气,也带走了体内最后一点水汽。 薄阎顿住脚步,他跟了一路的人类突然不见了,平滑的土银色砂砾被风吹着一路向前荡去。 正前方,人类消失的地方,多了一点绿色。 那是一丛幼嫩的新芽。 失去控制回归本体的池寂,意识也暂时消失了。 作为花精,他还只是一棵小玫瑰,本来就不善储存水分,身形也未抽条,一丛绿了吧唧的叶子中间,唯一的花苞紧紧地抱着,深绿的花萼里,只透露出一丁点可怜的红色。 小小的植物在风沙里瑟瑟发抖,叶尖没有生气地耷拉着,淡白色的细小光晕从叶面向外逸出,消散在空气里。 笼罩着植物表面的光纱越来越黯淡,叶片竭力向花苞拢去,但一阵强风袭来,吹散了小玫瑰无谓的挣扎。一片叶子终于被打落下来,在地面滚了两圈,风盛着它欲向远方飞去。 一只手按在地面上,无声地拢住那片叶子。 薄阎碾了碾指尖,温厚柔润的触感,叶面细腻的脉络比这具人类身躯新生的皮肤还要柔软,随后仿佛有自我意识般抗拒地缩成一团。 小外星人的母星上没有植物,也没有人类。小外星人刚刚出来游历,见到了这颗存在于母亲记忆里的星球,然后在这颗星球上,捡到了一片叶子。 飞行物提醒地闪烁了两下。 -他快要死了。 -您想做些什么吗? 薄阎半跪在上风口,身躯挡住肆虐的风沙,他将叶子揣进风衣的内袋,手掌插入沙中。 粗糙的砂石慢慢融化了,它们转化成无形的能量,又重新转化为质量,内里的结构永久性改变。 那双手周遭,渐渐出现了一泓清泉。在沙漠中,在如今的蓝星上,没有这样的泉水,它清透见底,纯质透明,没有一丝杂质。它是最纯粹的水,不是从其他的地方流淌出来,而是凭空诞生出来的,生命之源。 玫瑰委顿的根系在水里绽开,放缓的画面像一支奇妙的舞。 可是花苞仍然恹恹地耷拉着脑袋。 -这个品种似乎需要整株浸泡在水里,才能恢复健康。 薄阎便停下了收回手的动作,他注视着玫瑰,玫瑰在水中微微旋转,泉水越淌越多,最终形成了一片明亮的湖泊。 在湖泊的中央,玫瑰舒展着茎叶,深绿的叶片在月光下生机勃勃,花苞抬起了头,优美的花形初见端倪。 该走了。 薄阎最后看了一眼他的玫瑰,带走了他的第一片落下的叶子。 …… 池寂醒来的时候,躺在一片广袤的湖泊里。 他惊骇地坐起来,耳边是哗啦啦的水声,衣料全部浸透,袖子,衣角,湿哒哒地往下滴水。 放眼望去,水面一直伸展到视线尽头,连风都温柔了不少,恬静地吹起淡淡的涟漪。如果不是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他都没法相信自己是在沙漠里行走了一周。 池寂检视自己,本体奢侈地在湖中浸泡了一夜,已经吸饱了水,缺损的一片叶子断面也已经长出了新芽,但他还是很懊恼。 这是他失去的第一片叶子。 第2章 “有人帮助了你吗?” 漆黑的房间里,接受治疗的患者坐姿并不安稳,双手握拳,上身前倾,眼睛长期盯着前方左右移动的亮点,已经因为极度的疲劳泛起泪光。 “我想是……有的。”他艰难地回忆着,“在昏过去之前,我并没有看见水源。” “他的模样?你能记起来他的样子吗?” 紧盯屏幕的狭长双眼中映出一串从右向左移动的光,那天所有的回忆一一闪过,失去动力的汽车,磁场混乱的沙漠,昏过去的小孩,和月光下银色的雾气。 “不能。”他喃喃,对再次想起那种濒死的感觉本能抗拒,“我为什么非得要反复回忆这些?” 医生沉默片刻,一直保持平静的声音有了变化:“针对你严重威胁正常生活的饥渴症,这是唯一的治疗方式。如果你实在无法脱敏……就忘了它。” 病人姓名:池寂 年龄:22岁 病名:心理**症(*注:3级,最高级) 症状:极度渴水,镇压量4a浓度(暂) 病因:未明(*疑:详见加密资料####) 处理:催眠,特定记忆覆盖,长期回访 · 咣——! 铜制的闹钟反复震动也没有得到主人注意,终于不满地从床头柜上跌下,发出一声巨响。 这声响宛如拉开了噪声的序曲,紧接着是小区里菜场的嘈杂声,幼儿园早操的音乐声,以隔壁一声“砰”的开门声作为分隔符,换成三百六十度环绕的搬家声。 床上裹成一堆的被子里艰难地伸出了一只极漂亮的手,摸索到枕边不知何时开始响的手机,抓到被子里。 “喂……” 青年疲倦的声音透着没有睡好的沙哑,那把独特的嗓音极为迷人,又因为绝少开口而让人执念更深。 打去电话的经纪人手一顿,完蛋,他忘记关免提了。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一半欣喜,一半谴责。欣喜的是,大清早就能听到池崽的绝美少年音,提神醒脑神清气爽省掉一杯泡咖啡的水。谴责的是,老刘竟然把没睡醒的池崽生生吵醒了! 说时迟,那时快,刘望春一把抓起手机蹿到阳台上,关紧双层玻璃门,隔绝了众围观者失望的叹息声。 “今天起得有点晚啊。”老刘竖着耳朵,听到青年在那边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唔。” 就这么随意一个短音也像在撩拨人,要不是他老人家功力深厚受刺激过多,恐怕也要像团队那些小年轻们一样失血过多。 池寂把手机贴着耳朵,外面太吵,他又缩回了被子里。老刘跟他说行程安排,他安静听着,偶尔应一两声。 “今天晚上的活动千万别迟到。”老刘说,“就是那么巧,夏清晚上的MK新店剪彩跟你同一个商场同一层,嘿,这不就是对面打擂么? 你下午有安排么?虽然是不需要彩排的站台,却是公益性质,早点去,别被拿住话柄。” “中午要给小也送行。”池寂翻着消息列表,“三点能结束,距离不远,活动七点半开始,放心。” 老刘忍不住揉了揉耳朵,听池寂一口气说这么多个字,他这把老骨头也不免有点发飘。 真是太熬人了。 “我的哥哥哎,你还是别开口了。” “。” “哎哎先别挂!”老刘喊住他道,“还有个事,你那楼十楼以上都是咱公司包下的,以往顶楼不是只住了你一人么?今天有个新人住过去,他经纪人跟咱们有资源置换……” “知道,听见了。”池寂郁卒地说。 他清醒的差不多了,拿起床头柜上的水一饮而尽,踢了被子翻身下床,眼睛在屋子里搜寻趁手的东西,漫不经心地内心排演现在去砸门的后果。大清早五点就开始搬家,叮叮当当吵得他反复做梦,他倒要看看是哪位实绩彪炳的未来天王,做事这么任性? 五分钟后,穿好衣服的池寂拿了一叠粗饼干、小面包和白奶块,站在自家门口。 池寂想着可能的名单,耳朵支棱着,分辨屋里传出来的对话声。 很年轻啊。 池寂靠在门上,往嘴里丢了颗奶块,肆意根据声线在大脑里描绘对方的轮廓。应该是个刚毕业的学生,成没成年还不一定呢,不过能在没什么名气的时候就住在这里,不是有背景就是能力出众,大概很被看好吧。 屋里说话声渐渐近了,池寂稍一顿,还没来得及挺直腰,两个搬家工人一前一后出来,看见对面的他,轻轻吃了一惊。 池寂没有开口,他神色天生是有些冷的,冰雪般的皮肤下隐隐印着淡红,侧脸还有被枕头压出来的印子。 大明星啊。 虽然常出入这小区,也没少见过明星,两位工人还是忍不住有些肃然。 明星和明星也是有区别的,有些明星是因为能力而出名,有些是因为外貌,但即便是外貌好,也有气质上的微妙差别。 池寂是那种,明明才华出众,却还是让人更注意他外貌的明星。他是天生的耀眼,明星中的明星,无论走到哪里,都让人第一眼看到。 池寂站直了身子,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盘子,正想问问他们要不要吃点早饭,却听见了那个年轻的陌生声音。 “你要进来坐坐吗?” 再抬起头来时,两位搬家工人已经不见了,敞开的门后,只有一位高个子青年站着,并专注地看着他。 见他抬起头来,便补上一句自我介绍:“我是薄阎。” 只看一眼,池寂就知道为什么他可以刚进公司就住在这里。 薄阎有一张符合全体人类审美的面孔,一副符合男女老幼审美的身材,包括他的声线,甚至是动作和眼神,都是可以用完美无缺四个字来形容。 这很奇怪,池寂心想,世界上没有人是完美的,何况男性的美再盛也很难超越女性,他却会下意识选择完美这个词,形容一个初次见面的男性。 池寂停下来思考的时候,嘴里含着的那颗奶块就失了舌尖的搅动,干巴巴顶着上颚。 “不了。”他说,意识到自己出来看热闹被人抓了个现行,清了清嗓子,将盘子托了托,“你要不要来点?” 多么和睦和谐友好的邻里互动,池寂心想。他原本好像是想砸门来着。 对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脸上,仿佛是在打量。 “谢谢。”新人上前两步,从门框里踏出来,站到池寂一米左右的距离前。远看只觉得他很高,站近了,身高带来的压迫感便让人有些不适。 池寂自己已经挺高了,不习惯抬头看人,下意识便想向后退半步,只是他原本侧倚着门背,现在站直了,脚后跟一动便磕上门槛。 但——并没有摔跤。 池寂有一秒困惑,他缓缓低下头,注视着对方从自己盘子里拿走一片小饼干。 “请等一下。”薄阎深深看他一眼,飞快地返回房间,似乎是要拿点什么给他做回礼。 。 薄阎站在他那空荡荡的厨房里,英俊的年轻人看上去十分无助。 他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回礼的。外星人不吃饭,他什么吃的也没有。 -需要我为您准备一些吗? 机械助理适时为主人分忧解难。 薄阎果断地拒绝。 他刚来时对什么都新鲜,还兴致勃勃品尝过助理殷勤推销的松饼,硌得他不得不换了一颗牙。 空气里浮现出一个朴素的盘子,和池寂刚刚端在手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薄阎小心地把小饼干放到盘子里,搁在最醒目的置物架上,充当观赏品。 就在池寂快要失去耐心,转身进家去时,那人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透明的桶,里面是满满一桶水。 池寂:? “对不起,我只有这个了。”薄阎抱歉地说,注目着眼前神情迷惑的可爱生灵,想起什么,收回将桶递给他的手,“——我帮你拿进去。” -太重了。 他想起在小玫瑰在风里瑟瑟发抖的茎叶。 薄阎上前一步,池寂只得侧身让过。 他非常迷惑,为什么这家伙只是从他这里拿了一块平平无奇的小饼干,却要回赠他一桶珍贵的水,表情还十分歉疚,仿佛占了自己多大便宜一样。 新邻居擦肩而过时,斜倚门框的青年只是感受到一丝熟悉而陌生的焦渴,他没有把这感觉放在心上。 大理石墙面反射出一个少年的影子,染成淡金色的碎发散散拢住侧脸,深粉的唇紧抿。 -他很渴。 机械助理尽职尽责地向主人反应它的观察结果。 -但是他在忍耐。 “什么是忍耐?” -就是人们想做一件事而不做一件事。 “为什么?” -这……只有做出行为选择的生物自己能给你答案,主人。 这些生物个体的情绪太过复杂,高智慧的外星AI不甘示弱地强行运算了二十秒,吐出一段凌乱的数据流,选择了自动关机。 助理去自闭了,薄阎得自己搞懂这个问题。 他把礼物放好,回到青年身边时,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有一些问题,直接询问,人们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虽然可以修改他们的记忆,但薄阎仍然不愿意这样。他不希望自己的花儿觉得他是个奇怪的生物。 相比起为什么,只要让他不再那么难受就够了。 池寂回过神,薄阎正空着手,站在一步之遥端详着他。 薄阎的眼睛是深黑色的,有一种无机质的光泽,客厅的百叶窗被风吹得摆起来,光线落到他脸上,晃得厉害。池寂望过去,觉得这人不说话动作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他虽然是完美的,却像是一尊蜡像,一个精美的摆件,和环境融为一体。 池寂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忽然察觉空气仿佛变得温柔而湿润。 /雨的腥气 和泥土的芬芳/ “那么,再见了。”邻居向他微微颔首,低了点头,才得以顺利通过门框。 池寂恍若未闻,这是他少有的失态时刻,他转身顺势带上门,倚靠在门框上深呼吸,抓住门把的手轻轻攥住。 他一直不肯纵容自己沉进享乐的深渊,是以时时警醒自己远离高纯度的水源。 但是,刚刚这种温暖的感觉并不是陷阱,那是只存在于潜意识中的,当他还是一颗种子时的记忆——如春天,如故土,如雨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2 23:15:49~2020-10-24 22:4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白罗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5884135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织田作老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织田作老婆 25瓶;养生快乐 20瓶;顏貳、b宰 10瓶;在下读者 6瓶;小菊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他表现得好像认识我一样。”池寂对朋友说。 林君也不以为然,看池寂杯子空的,有点诧异,挥手又给他叫了一杯水:“谁都认识你,你们公司的新人更不在话下了,请你正视自己的名气。” 他们坐在只有吧台能看到的隐秘卡座,服务生把一杯水放在池寂面前,他手边已经放了三个这样的空杯子。 “你今天好像特别渴。”林君也有些担心,“到底有没有定期去做检查?” 池寂道:“上礼拜才去的,一切正常。” 他毕业时,曾经在一次旅行过后,患上了严重的饥渴症。 先是渴水,接着无法离开水,最后普通的水无法满足他。 当时病因未明,最后莫名其妙地就好了,医生只告诉他,要远离高纯度水源,以免重新引起反应。 最开始意识到星球上的水越来越少时,人们陷入恐慌,然而很多年过去,水越来越少,相对适应了新世代的一些人却开始对节约不满了。 富裕的人开始重新追求享乐,当越来越多的水源地划成了私产,普通人还在怨声载道公共水厂的饮用水质量越来越差,有钱人已经重新过上了水洗阳光浴、温泉度假的生活,甚至用宝贵的水资源来冲洗别墅前的台阶。 池寂岔开话题,问起林君也工作调动的事。 “你非去C城不可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林君也笑着朝他眨了眨眼睛。 C城是巨枫集团的老巢,那里没有法律,枫家人就是法律。那是一个专为富人提供非法服务的巨型财团,势力早已渗透到各行各业,在他们的实权面前,政府只剩了一个躯壳。 林君也是记者,他这次去C城工作,是冒了大风险去“卧底”的。 “我很担心你的安全。”池寂真心实意地说。 “其实……”林君也迟疑,他余光扫着墙上的小屏幕,上面正在播放一支公益广告,池寂的脸一出来,店铺里爆发出一阵兴奋的叫声。 “你成为蓝星节水大使以后,巨枫集团的纯利润下降了50%,再也没有普通人被洗脑为了显示身份去购买价格高昂的高纯度净化水,他们生产的高能水胶囊堆在仓库里卖不出去,高层正在着急上火,我敢打赌……” “——小池,你的情况,比我危险得多。” 池寂沉默片刻,含混地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隔着衣服,轻轻碰了碰胸口的怀表。 那颗水晶表盘上只有一道刻线,在普通表盘应该显示着12点的位置,写着两个字“成年”。 林君也看他的动作,微微色变:“还有多久?” “不知道。”池寂道,“在那之前,我要尽自己的一份责任。” · 机场。 池寂戴了顶毛线帽,挡住他为了拍戏染得太显眼的金毛,手插在兜里,潇洒一抬颌,和转身朝他挥手的林君也道别。 为了不被认出来,他穿了宽松的外套,戴上护腰,整个人比人们熟悉的池寂粗了一倍,不看脸就连最死忠的粉丝也认不出来。 摸摸喉咙,年轻人的眉眼耷拉下来,四下望望,朝饮水售卖机走去。 他今天的确有些奇怪。 从早上和那个男人擦肩而过开始,身体里好像就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叫嚣着破土而出。 购买饮水需要身份识别,池寂摘下帽子和黑框眼镜,机器有些卡,等待的过程中,周围突然燥热喧哗起来。 池寂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被认出来了,转头却看见黑压压的人群朝一个方向涌去。 “夏清!清清——” “清清晚上活动加油——” “清清你是最棒的!” 伴随着突然沸腾的人群,十二个保镖前后开道,那些保镖都是人高马大的,挡得中间被护着的明星根本看不到脸,只能看到人缝中漏出来的衣角、裤腿儿。 前排的粉丝被挤得手脚发软,仍然压着声音扯着嗓子喊话,努力突破防锁欲把手上的礼物递过去。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偶像最是平易近人,一定会回应他们的。 夏清的两个助理开始帮忙收礼物,被粉丝的指甲划伤了也只是面无表情。 夏清一路带着温和笑容,语气温柔安抚粉丝: “谢谢你们。” “嗯,我会加油的。” 气氛正好,却忽听一个尖利的声音激越而突兀。 “夏清,你为什么要代言反人类产品!” 夏清的脚步顿住了,笑容不变,只是未达眼底,侧身朝被保镖一左一右强硬锁住的女生看去。 那女生并未挣扎,她外套只来得及脱掉一半,露出了胸口“抵制失德偶像夏清”的字样。 人群一下子静了,粉丝反应过来,便一片喧腾,为偶像被扣上这么一顶帽子而愤怒。 “你凭什么说清清失德!” “丑八怪,你才反人类,清清代言的是高档奢侈品!” 夏清朝保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放开女孩,并和颜悦色解释道:“你冤枉我了,我的代言都是正当代言,全部合法注册在案,有什么疑问你可以和我的经纪人沟通。” 女孩裤腿里探头的几枝细嫩的竹叶被保镖不动声色地拖出来踩断,她痛得哀叫一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见她站不住往下倒,周边夏清的粉丝如避瘟疫一般退开,地面材质坚硬,眼看就要听见女生头骨和地面磕出的重击声。 夏清脸色沉了沉,担心媒体乱写,保镖笑道:“她自己摔倒的,碰瓷罢了。” 再说人这么多,谁说得清是故意无意,他们一点大动作都没有,看监控都不怕。 青色的树液从被踩断的伤口往外流,白色的地面上斑驳痕迹令人心惊,女生难受地喘着气,面前却出现了一只手。 一只年轻修长的手,异常的白,分明的骨节和指尖呈清浅的粉,没半分不匀净,只看这手,就可以想见主人的风姿。 池寂顿了半秒,见她呆滞没反应,就干脆直接将人架了起来。 女孩呆呆的看着他。 周围粉丝见这处动静,眉头皱起。 “什么啊,原来有同伙啊。” “组团来给清清搞事添堵的吧?好恶心哦。” 夏清暗暗冷笑一声,不再理会,朝前走去。 女生眼睛还是红的,被池寂搀扶着,低低道了声谢。 机场的工作人员终于挤了过来,从池寂手里接过摔倒的女生,对伤口进行了冷冻处理。 女生打了个哆嗦,看着退后一步的池寂,终于认出了他来:“你是……你是……!” 青年伸出一根食指,在下唇上碰了碰。女生紧紧抿住嘴,眼里慢慢生出了光。 她话虽止住,已经走出一段路的夏清却是不经意偏过了头,打量了两眼正要收回视线,却看到那人胸口挂着的怀表。 夏清一阵疑惑,身后的助理抱着一堆礼物差点撞上他。 助理艰难止住步:“老板?” 池寂收回扶女生的手,插回兜里。身后的饮水售卖机终于发出咔一声轻响,他也刚好渴得不行,蹲下身去拿那颗果冻包装的饮用水,哪知这台机器年久失修,处处是坑…… 水咕噜咕噜滚进了拐角的缝隙里。 池寂只得将手臂伸进去摸索。 注意力全集中在指尖的青年忽略了身后的骚动,粉丝也同样茫然地看着本已经走远的夏清又折回来,站定在那个不知名的路人甲身侧。 “这人谁啊?认识?” “不可能吧。” “哥哥理他干嘛?” “蹲着好没气质哦,邋里邋遢小家子气的,哥哥站在旁边完全是王子啊,差太多了吧。” 周围议论纷纷。 夏清站在旁边,看了池寂几秒,主动道:“小池师兄!” “卧槽!什么鬼!” “清清叫他什么,我这是幻听了?” “小池……师兄……池寂??” “我勒个去,这是池寂????” 在场的全是满头问号,粉丝也都陷在懵逼里难以回神。 池寂缓缓抬起头,看见夏清一脸笑的站在一边,顿时无语。他手臂还卡在取水口里,整个人呈一个艰难曲折的姿势贴在地上,以至于不得不仰着头才能看见对他说话的人。 居高临下的夏清笑得花儿似的,不知道的大概率以为他是他乡遇故知,真的特别惊喜,恨不得上来给池寂一个爱的拥抱。 池寂这么仰起头,一张脸便暴露了出来,周遭跟得紧的粉丝看清了,一阵哗然。 “真的是池寂!” “天,他出街怎么穿成这幅样子……” “真可怜,是真的糊了吧,出来连个助理都没有,还得自己可怜巴巴地买东西……” “听说他代言都掉光了惹,凄凄惨惨。本来还挺同情他的,看这个腰,真是偶像失格吧?身材怎么变这样了?” “难怪拍戏一点路透都没有,捂得死紧,怕掉粉呢。” “过气流量不如狗……” 夏清耳力很好,那些贬低池寂的议论声听到耳里,纵使再会装也忍不住心花怒放,笑容倒是显得真心了很多。 “小池师兄是不是遇到麻烦了。”他扫一眼池寂和售卖机暗暗较劲的胳膊,情真意切道,“需要师弟帮忙吗?” 池寂对着夏清这副关怀模样,满心的槽吐不出来——不是他不想说话,实在是太渴了。 他张了张嘴,夏清心一紧,顿时有些怂。 夏清对池寂声音的杀伤力印象深刻,虽然江湖上一直都有池寂开口杀的传说,但他演的剧都是配音,人又低调,极少出席活动,大部分人并没亲耳听过。 池寂状态好的时候,他只要站在那里就能吸粉。 状态不好的时候,说两句话也能吸粉…… 就在夏清紧张之时,池寂的手指终于扣住了那颗水,顿时松了口气,将东西从里面拿了出来,站起身。 池寂一起身,便比夏清高了一截,对于这种不用仰视他人的视角,池寂大感放松,面上露出宽慰的笑容。 夏清朝后退了一步。 夏清的粉丝“清流”们更是如临大敌。 “我去,我们清清好心问他要不要帮忙,他居然不答话?高冷了不起啊!” “不光不理人,还露出这种嘲讽的笑容,气死我了,他以为他是谁啊!” “个子高了不起啊!” “长得好看了不起啊!” “还不是没有我们清清火!” 对于“清流”们的人身攻击,池寂皱了皱眉,觉得这种场合实在是吵闹。 既然已经被认了出来,他也懒得再伪装,机场里开着暖气,穿这么多实在是很热。池寂撕开包装,让清凉的水划过喉管,把毛线帽摘下来握在手里。 众人一时噤声。 池寂略低了点头,修长的指尖掐住拉链扣,“呲啦”一声干脆拉到底,顺手脱下厚重宽松的廓形夹克,露出底下一身劲装。 迷彩工装裤十分宽松,和廓形夹克搭配使人看上去十分臃肿,但池寂把外套脱掉后,整个清瘦的身形便显露了出来。他里面是一件白色短袖,衣料极软,贴着上臂包裹着薄薄的一层,越发显得身形纤薄。 黑色的整体护腰原本把衣服里面撑得满满当当,脱去外套才知多有欺骗性,极厚的护腰体积简直和防弹背心差不多,中间那些为了透气的镂空可以清晰的看出被包裹住的腰有多么细——少年整个人都是清瘦而挺拔的,随意立在那里便如松如竹,浅金色的碎发汗湿,明亮而耀眼。 相较之下,旁边夏清那一身仙气飘飘极为“爱豆”的衣饰,原本还觉得他精致独特,与素人确实差别很大,但和随便一脱就成这副效果的池寂一比,瞬间黯然失色,不再值得注目了。 第4章 “他居然染了金发……” “金发怪好看的哎……” “住嘴,你哪边的啊!” 粉丝里总是不缺颜狗,前线拍图拍着拍着换爱豆的事从来不新鲜,有那么几个当场便沉不住气地倒戈了。 夏清面色很难看,他盯着神态自然的池寂,邪火慢慢蹿了上来。 夏清和池寂本就是前后脚出道,池寂红的早些,夏清近一年才起来,靠低价抢了不少代言。粉丝有新鲜感,正是追得最打鸡血的时候,为了树个靶子打,自然就盯上了池寂。 偏生池寂人低调,要找他的黑点,还真难找。人长得好看,戏演得也一直在进步,甚至还有艺术追求,整个人除了不爱营业简直没有别的缺点。他的粉丝也粉随蒸煮,特别佛系,成天评也不控,数据也不做,就躺在沙发上舔颜。 凭正主和粉丝都这么着,还是一路压着夏清,夏清的粉丝可不得越来越疯癫。 夏清掐住忍不住发痒的指头,想着自己的使命,堆出一脸灿烂笑容,对池寂道:“小池师兄有着珍贵的玫瑰基因,需水量想来和我也差不多了,这么一点怎么能解渴呢。” 周遭粉丝稍稍缓过一口气,有些得意起来。是了,池寂的玫瑰基因再少见,又怎么比得上他们夏清的莲花基因呢。 玫瑰需水,莲花可是长在水里头,整株泡在水里才能生存的! 他们清清就是天生的富贵命,本来这个品种注定活不长久,在第一次开花前便会死去。偏偏在夏清成年之前,巨枫集团改进了高度提纯技术,生产出了高纯水。夏清就是一直在使用这些产品,不仅活得好好的,还越来越漂亮,本来只能混个龙套的普通颜值,短短数年,已经成为大制作偶像剧男主的有力竞争者了。 更幸运的是,只要他一直使用高纯水胶囊,颜值就能一直提升。这怎么能不让粉丝心花怒放,直呼“搞到紫微星了”! 夏清说这话,正是要提醒他的粉丝,自己拥有的体质才是最珍惜、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不要轻易爬墙,顺便讽刺一句池寂,明明缺水缺得要死,还偏要挺着不用高纯水,美其名曰不环保,其实就是想给自己操人设罢了。 他才不信,这么有钱的池寂私底下也会那么克制自律。只要是尝过那种滋味,怎么能忍得住? 看脸色就知道池寂现在一定渴极了,这说明那种街边随意能买到的水,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池寂不知道夏清那些弯弯绕绕,他只觉得这里热得难受,对方有一点倒是猜对了,他真的很渴。 “再会。”池寂淡淡地说,他朝夏清颔首,作为最基本的礼貌。无视离得近那些因为突然听到他的原因而倒抽一口气的路人,转过身。 “等等。”夏清急急赶上来,他刚有一个主意,连自己粉丝管不住眼睛一路跟着池寂都管不了了。 “小池师兄,这个送你吧。” 池寂猝不及防回过头,夏清笑吟吟朝他摊开掌心,上面赫然躺着一板淡蓝色的珠子。 超高能爆珠!周遭议论的嗡嗡声一下子变得响亮,虽然不认得,但可以猜得到,这应该是只有代言人能拿到的、巨枫集团研制的最新产品。他们推上市的二代高能水胶囊销量愈渐走低,开发第三代是必然之势,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见到试验品。 这东西一出,夏清的粉丝简直乐疯了:多少人做梦想要都得不到的东西,还没有正式面市,夏清就已经能拿到了。不仅能拿到,还能随便大方送人,一出手就是一板! 巨枫霸霸真宠! 池寂演再多戏又如何,还不是只能搞搞公益,谁不知道,那都是拿不到高奢代言的人才走的路线…… 夏清顾不上别的,紧紧盯着池寂的表情,见池寂几乎是瞬间凝固了眼神,几乎笑出声来。 看吧,他果然感兴趣。 池寂注视着夏清手里的东西,他知道,林君也这次去C城,各种冒险,自然有很多目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拿到这东西。 他们都以为还在实验室里,万万没想到居然已经出了成品。 而这成品,现在就在夏清手里。 如果他现在接过来的话…… 夏清的笑意渐渐扩大。 远处有扇大门打开,吹进来一丝凉风,池寂闭了闭眼,刚刚会产生那个念头,不单单是理性的。 他喉咙已经因为干渴而感到腥甜,心脏开始疼痛。 他渴望着——夏清拿在手里的——那个他明知道对方为什么给自己的东西。 恍然不知为何,今早模糊的梦境里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如果不能……那就忘记” “远离高纯度的水源” 那是警告,池寂舔了舔唇。他的目光透露着兴奋,但他并不知道。 “不需要。” 池寂冷然地说,看见夏清耸了耸肩,无所谓地作势收回了手:“既然如此……” 夏清向后退了一步,似笑非笑道:“师兄保重了。” * “怎么回事?你怎么就在机场和那玩意儿对上了?”池寂一上车,经纪人火急火燎地把手机一撂,手一挥,后座的两个人拿出检测设备,对着他们的艺人就是一通扫描。 池寂见惯了这阵仗,闭上眼,长长的睫毛覆盖住下眼睑,疲倦道:“送朋友,撞上了。” “就这么巧。”老刘叹了口气,“本来你们今晚打擂台的事,网上就议论纷纷的,下午这一出戏唱的,更是热度居高不下。” 池寂顿了顿,轻笑问:“热度高不好么?” 他先前说话还只是有点哑,到这句直接是疼了,赶忙接过助理手里的大号保温杯,大口地灌起水来。 刘望春这才注意到自家艺人奇异的嗓音,不由侧目,扫了眼少年俊朗的侧脸,大惊失色。 “你的脸……” 池寂有些茫然地扫过去,看见老刘完全变色的面孔,便下意识去看后视镜里的自己。 素来冰白中透着一丝玫瑰色的脸颊,变得暗黄没有光泽,像一枝搁在瓶子里忘记放水的白蔷薇。 /枯萎/ 池寂脑海中晃过这个可怕的词,他明明将整杯水都喝下去了,怎么会这样? 不行,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 “开快点!”老刘拽着司机嚷道。 本应直接驶向场馆的车掉了个头,朝医院驶去。 “怎么就没多带点水……”助理懊悔得想撞墙,把包都翻遍了,只找出几颗水胶囊。 在普通人缺水濒死时,一颗水胶囊就能救命,可池寂是玫瑰,他需要的分量即使在医院,也需要层层打报告才能申请上。 刘望春焦虑不已,不停地打电话,向上报告,再向上报告。 众人关心的视线扫在脸上,池寂尽管感觉很不好,还是睁开眼睛,叹道:“没到那份上,别搞得好像我快死了好不好……” 濒死的经历他有过一次,和这差远了。 刘望春赶紧道:“你先别说话。” 助理看了眼后视镜,突然惊恐,转头朝后看了一眼,手猛然攥紧车座。 “老大!”他哇哇叫道。 “别大惊小怪的——” 助理眼神慌张:“有、有车在后——” 他话音未落,车身猛地一晃,搁在车前的海珠装饰品、音乐盒重重砸下来,所有人身体猛向**斜,前座被安全带勒紧,后座几个人哐哐挤到一起,一声“啪”的脆响,是脑袋撞到车窗的声音。 司机又急又怒又怕,习惯性猛打方向盘,车子在路上险些横过来,正要停车却发现那辆车又一次向他们撞过来——刚才的减速竟然是为了拉开距离加速! “草tm的,在搞什么东西!”刘望春狂骂之下,司机略微清醒过来,狠踩油门,车子在冲出绿化带之前终于掉正头,朝前方一路狂奔驶去。 “快打报警电话!”刘望春催助理,一面看向池寂,眼神变得恐惧:少年洁白的额头上,一缕鲜血汨汨地往外冒,鲜红的颜色被黯淡肤色衬得格外惊心。 几片叶子自动钻了出来,中央还是柔软的淡绿,边缘已经焦黄卷起,伸展着贴在伤口边缘,努力按着止血。 “我没事。”池寂哑着声音,低低道,“皮外伤。” 去他娘的皮外伤,刘望春气疯了,这可是掉根头发老板都要扣他奖金的人,全公司上下捧着的!一下子出这么多事,他心里又怕又气,望着后面和那辆车的距离,急吼吼问助理:“打通没有?” “打、打不通!”助理哭丧着脸道,“没信号,车上没信号……” 突然间,那辆车撞了出来,而每个人都没有信号。 车上一时沉寂得可怕,只有转速表飙到极限的可怕声响,和每个人沉重的呼吸。 他们原本要开往市区,中途因为池寂的症状转去医院,图快选了一条人迹罕至的新修路。正因如此,得以能够狂飙车速,也正因如此,路上连个能报警的人都看不见。 池寂的呼吸越来越浅,他撑起眼皮瞭了一眼后视镜,锲而不舍想撞死他们的,是一辆灰色的改装雪铁龙,外表毫不起眼,势如疯狗。 车上隐约可见不止一人。 “对不起。”池寂突然说。 其他人一愣:“说什么?” “一定是冲着我来的,却连累你们。”池寂垂下视线,望着自己胸口的怀表,认真道,“顶多再撞三次,大家都会没命。把车门打开吧,我跳下去,你们直接开去警局报警。” “开什么玩笑。”说话的却是暴躁的司机,“我们的任务是保护你!” “没事的。”池寂坚决道,“我不会在成年之前死掉的。” 刘望春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怀表,眉心一跳,正要说什么,又是一次剧烈的碰撞。 “车身损毁80%……车窗损毁100%……” “啪嚓” 车窗几乎是同一刻全部碎裂。 “再撞一次就要炸了。”池寂咬牙坐直,四面风灌进来,吹得他贴薄的白T鼓起,他用看不清的速度将先前摘下的护腰扣上,上身伏低,左膝压在车座上,一手从车窗探出去按住车门扣锁。 刘望春想要拉住他:“别做傻事!” 但池寂已经拉开了车门,回头朝司机说了一句什么,头也不回地跳出了车外。 车门大开着,撞着车身发出哐哐的声响。后面那辆悍猛的雪铁龙正要加速撞上去,追击者却是一愣。 被勒令袭击的目标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道路中央。 · 和池寂居住的屋子布局一模一样的公司顶层套间里,薄阎随意穿着一件轻薄的外套,手里捏着一本蓝星20世纪出版的武侠小说,看得津津有味。 忽而,他心口烫了一下。 薄阎放下书,从内侧的衣兜里茫然地拣出一片柔嫩的叶子。 叶片长期挨着小外星人,如今依然像是刚掉落下来一样,鲜嫩的绿,柔软过新生的肌肤,丝丝的脉络就像生命在其间流动。 这脆弱的叶片躺在他掌心,边缘焦急地向中间卷着。 薄阎注目片刻,指尖搓了搓,将叶片放回去。 下一刻,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第5章 下午四时,室外寒风凛冽,宽阔的八车道路两旁仍有着种植行道树的遗迹,但行道树已是历史,只剩下光秃秃的地面和零星枯黄的草皮。 灰冷的地面折射出黯淡的阳光,古老的斑马线斑驳不清,站在其间的少年垂着头,茂密的枝叶在他周身四散,一根细嫩的青枝横亘于马路之间。 雪铁龙突然减速,驾驶者耳机里传来夏清的嘲笑:“就他还想当英雄呢,这么弱保护得了谁。给我碾死他。” “可是枫少爷没有说要杀他。” “枫少爷只是心软罢了。”那声音说,“责任我负,现在动手。” 司机耸肩表示服从,随手扔了刚喝完的可乐罐。可乐罐咕噜咕噜滚了几圈,从副驾驶的车座滚到车里铺的绒毯上,宿命般卡在了刹车片下。 雪铁龙倒车,再倒车,接着,轰隆隆的引擎声盖过了风声,朝少年全速冲撞过去。 最后快撞上的时候,池寂猛地抬起头,或许在危险达到临界值时,人的感官会变得更加清楚。 池寂看见陌生的驾驶者假惺惺地摊手,表示爱莫能助,用口型对他说:“永别了。” 他还以冷笑。 下一秒,眼前的景象让驾驶者惊呆了。 少年手掌按在怀表上,古老的蔷薇花纹磨破了指尖,鲜血滴答、滴答缓缓落在地上。 心口那把小锁,忽而无声地轻轻晃了一下。 而他周围青绿的植物,赫然在一瞬间暴涨,将整条路堵得严严实实。各式各样的虚影幻化,那不止是玫瑰,而像是一整座伊甸园。 池寂闭上眼睛,所有的叶片都因为危险的临近梭梭瑟缩抖动,切断——灼烧——。疼痛。无法不恐惧,即使知道不会那么容易死掉,对疼痛和死亡的恐惧仍在,他害怕—— 但他不愿逃。 驾驶着雪铁龙欲撞上去的蒙面者为这奇景震慑,胆怯由心而生,哆嗦着想去踩刹车。 但是为什么,怎么也踩不下去? 司机疯了一样狠踩刹车,恐惧地叫出声:“啊啊啊!!” “咣——” 剧烈的撞击声,火焰冲天。 车里,掀翻落在车顶上的无线电耳机里,兀自不断传来催促的询问。 “喂喂,怎么样了,他死了没?马上给我回话——” 道路上,只有一辆翻倒在地的车子,零件碎片炸得半条街都是,火光将斑马线映得通红。 车轮朝天空转,胶皮被烧化滴落,道上空荡荡不见一个人,细长柔韧的青枝或许是着了火,迅速地化为灰烬?不然怎么解释方才茂盛的植物园,一瞬就完全消失? 半个身子被碾碎、卡在驾驶座的人满头鲜血,倒悬在车里,剧烈的震荡让他短时昏迷,又在耳机不断的催促声里恢复了意识。 “喂!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你他人死了没??” 驾驶者勉强地睁开眼睛,倒过来的视线被血糊成一片鲜红,他看着四下,一阵凉气腾起来。 “没了。”他喃喃道,“不……在哪……到底是……” 闭上眼的一瞬,本应撞上那具柔软的肢体,但却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极速的冲击力让车子直接倒飞起来,再从半空中重重坠下去。 血液还在飞速流失,体温急速下降,视线逐渐模糊,他却不肯闭上眼睛,不甘心地四处寻找着。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明明马上就要成功了,却会—— 在彻底断了呼吸的前一秒,他终于看到,在视线的尽头,有一个陌生的身影,似乎感应到他的不甘,转身。 他用最后的力气看清楚了,却再也没有机会得到解答,在敬畏和惶惑中闭上了眼睛。 “喂,喂!”夏清还在不断催问。 但再也没有声音回答。 · “下午四时十四分,我市x街道修整路段发生一起严重车祸,造成一人当场死亡,死者为一辆虚假牌照灰色雪铁龙驾驶员,目前死者身份不明,现场没有发现其他人员和车辆,车祸原因尚在调查中……” 浴缸里全身赤-裸的少年,手臂自然地拥着胸口,笔直的长腿屈起,侧身安静地蜷缩着,沉睡中仍蹙着的眉慢慢恢复平常。 池寂整个身体浸泡在水中,柔软的浅金色头发在水中缓缓荡漾,像漂浮在水面上的落瓣。 干枯的发梢、暗淡的肤色、起皮的唇珠,都在水中慢慢愈合如初,变得鲜嫩饱满。 夕照从百叶窗外浸透进来,融化的金子在他冰白的脊背上流淌。 池寂缓缓睁开眼睛,哗一声从水里站起来,刹那碎金散落,清凉的水珠爬过他胸口、小腿,重又落回一池水中。 少年低头看看那放满水的、直径两米的浴缸,又看看自己**的身体。 是自己家。 可是是谁把他从那里救出来,还完好无损地运回自己家,脱光衣服塞进浴缸里,再放满一池水的? 池寂慢慢缩回水中,仰起脸,详细地观察四周。 浴室没有第二个人,浴池边的石台上整齐叠放着干净的衣物, 浴室墙面上整面的玻璃镜,映出清爽的、刚刚奢侈地、久违地整个浸在水中的自己。 镜子里的那个人,看起来像个在美好时代长大的温室花朵,没有心事,不必忧虑。 池寂把衣服穿好,脚踩着池边的石台,从低于地面的浴缸中迈出来,水珠点点坠在深色的地面上。 他站在镜子,微微愣神,抬手轻轻碰了碰在车窗上磕破的额角。 现在,那儿光洁干净,没有伤口,没有血迹。先前被追车的险状,就像是一场噩梦。 客厅的电视似乎开着,逐渐恢复的五感让他听清了新闻主播略急促的播报: “据目击者称,遇险车辆曾主动撞击一辆白色轿车。该路段监控录像因不明原因全部损毁,请被撞击的白色轿车车主尽快联系警方提供线索……” 所以不是梦,一切都发生过。 池寂抬手拉开浴室的门,大踏步走向客厅。 ——没有人,整个房间里只有被风卷起的白色纱帘,和静静开着的电视机。 他的手机、换下来的衣服、怀表,在茶几上一字型摆开。衣服甚至是洗过然后烘干的,叠得像刚买回来一样整齐。 池寂盯着烘干叠好的衣服,也是这个时候,他想起来,自己家和99.9%的居民一样,使用的是国家统一供水系统。而那个系统,每户每天的配给仅仅够一家人饮用。 平常的洗刷,人们都已经习惯用干洗清洁仪解决。如果要洗澡和洗衣服,必须自购价格高昂的桶装水。 也就是说,这个救了他的人,无端出现在无人的街道上,准确地把他送回了自己家,开门——这个倒是好说,他身上总有钥匙。 这个人把他脱光了塞进浴缸,并运来了满满一池的水,然后打开了电视机,算好他会在差不多醒来的时间听到新闻,还把他的衣服洗好叠好了? 手机上全是未接来电,池寂给老刘回了电话,得知对方刚在警局做完笔录。 “小池,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刘望春疲惫的声音瞬间充满喜意,连连说着,“你现在在哪?晚上活动我已经通知主办方了,临时找了人顶上,你先好好休息。这事,一定找出是谁搞的鬼。” 池寂看着电视,调了一个台,换到娱乐频道。却是在播报夏清今晚活动的消息,只字未提他遇袭的事。 只有下面不起眼地滚过一行字:“即时消息:池寂因状态欠佳拒绝与夏清同台,NWWP将唱空城计……” 池寂额角的青筋不易察觉地抽动一下。 “找了谁?” 刘望春微愣,很快答道:“NWWP只有你一个大使,而且给他们站台就无缘巨枫财团所有的商务,所以……” “所以是谁?” “……”老刘老老实实坦白,“薄阎。” 池寂缓缓地“啊”了一声。 他垂眸,依次扫过茶几上的衣服和怀表,有怀疑一闪而过。 “他一个新人。”池寂反问道,“怎么撑得起场子?你告诉主办方,我会准时到的。” · 池寂站在薄阎家门口,戴着黑色的宽檐帽,大口罩加墨镜,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身上却穿得板正秀雅:特地为公益活动准备的四件套,白衬衫起底,西装马甲扣子扣整,衬衫同色领带上缀着一枚红宝石,手上拎着装着深蓝色西装外套的纸袋。 池寂跺了跺脚,抬手欲敲门,门却被拉开了,就好像对方透过那扇门、看到了他要来一样。 他的手停在空中,有一时错愕。 仿佛早知来意,薄阎无机质深黑的眸垂下来看他,一只手还放在胸口,正握着领带的一边,尚未系好那个结。 薄阎一身墨色西装,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也没在任何时装周亮相过,可是剪裁无一处不合体,质地精良,不输给任何意大利老工匠传统手作。 同样的四件套,池寂若是雅正,薄阎便有些荷尔蒙散发过度了。他的完美轮廓在这种最能凸显男人身形的剪裁下,发挥得淋漓尽致。 果然早上那收敛到极致的存在感,只是种手段罢了。 池寂退后一步。 “既然你也准备好了,我们就走吧。”池寂点点右手腕上的表盘,朗声道,“时间很紧,迟到可不好。” 刚醒来时他声音还沙哑,这会儿仍然带了一点脆弱的颗粒感,仿佛感冒刚刚好。 他自己不以为意,至少外貌恢复了九成,晚上少说话就是了。 薄阎站在门口,视线从少年蔷薇色的脸颊缓缓下移,手指搭在领带结上——他不知什么时候将它系好了,整齐而一丝不苟,连最苛刻的强迫症也会拍手叫好。 池寂见他不回话,正有点烦躁,还想出言催促,那人向前一步踏了出来,随手关上门。 “走吧。” 经历了下午的惊魂一刻,公司如临大敌,派了四五辆车来接人。 池寂在中间那辆车后座坐下,公司原本给他安排了三个保镖,一个坐副驾,两个坐后座,把他夹在中间。 池寂看着前面薄阎的背影,朝正准备坐进来的保镖摇了摇头,探出头去对前面喊:“喂!” 薄阎应声回过头,池寂朝他勾勾手指,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晚上活动七点半开始,最晚八点到场。这会儿距离开场还有四十五分钟,即使不会堵车,也要尽全力开才行。 池寂一直看着保镖那一侧的车窗,城市没有纪录片里那么繁华,热闹的商店街冷清了许多,但霓虹灯却分外明亮,冷色的炫光照得整条中心大街一片通明。 街边好几个巨幅广告牌,最好的位置都是夏清。他代言了巨枫集团旗下好些奢侈品。 好些工人正围着一张新换上去的海报忙碌,挂了一半的海报上,依旧是夏清,照片里的他亲吻着一颗蓝色的水胶囊,笑颜极盛。 新广告,新产品,就是下午他塞到池寂手里的高纯度水胶囊。 “远离高纯度的水源” 警告再次在池寂心头一闪而过,他心念一动,拿起装在口袋里的怀表。 看清之后,脸色微微变了。 常年卡在“9”不动的指针,就在他低头看的时候,轻轻跳了一小格,指向了“9”和“10”之间。 “嗞——” 是一直不声不响的薄阎掀了掀按钮,关紧开着一线通风的车窗。 车窗关紧,前后座之间有隔板,后半就形成一个密闭的小空间。 池寂啪地合上怀表,蹭蹭塞回包的最底层,仿佛这样就能当做不存在似的。 第6章 活动快开始,商场里外全是人。 “啊啊啊啊清清我爱你!” “池寂哥哥我们支持你!” 池寂和夏清两个人还没出现,粉丝已经剑拔弩张地快要打起来了。 “这怎么回事?”真正的纯路人灵魂发问。 “你不知道吗?今晚池寂和夏清要对面打擂台,夏清代言的水胶囊出新产品了,池寂却在他对面号召节约用水,你说这戏值不值得看?” “哇真的吗,那还真是对面拆台哈……” 两拨阵营,池寂粉丝占了商场里面各层栏杆的大半江山,夏清粉丝则坚决占住出入口,各式应援高挂,场面上谁也不输谁。 “是夏清的车!”不知是谁眼尖发出一声惊呼,夏清粉丝一拥而上,挤得完全失序。 这其实是很危险的,司机骂了句脏话,夏清一边在墨镜后不耐烦地拧眉,一边降下车窗,微笑着朝粉丝挥手。 “你们辛苦了!” “感谢支持哦。” “晚上一起加油哦~” 驶进地下车库,夏清回头嫉恨地看着池寂的粉丝群,低声道:“还真是命大。” “死了一回还强撑着要来,真蠢啊。”他侧耳听了听,冷笑道,“连经纪人都对你没信心,池寂,你这回完了。” 手机外放的,是他派去的人发来的一段偷录音频。 “薄阎只是个新人,撑不起场子,池哥说他去,您为什么还不高兴?” “……你是不是傻,没看见小池下午什么状态?缺水成那个样子,不去顶多被骂两天,去了,不是上赶着给姓夏的当陪衬吗?” 夏清愉快地笑起来,拿出镜子仔细照了照,镜子里的自己满满的胶原蛋白,皮肤水润嘭弹。他看了又看,得意地自语道:“亲爱的小池师兄,我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的。” · “哎。” 刘望春守在活动现场,第一百零一遍叹气。 “怎么了?”主办方对接的人听说池寂还是要来,正高兴得不行,却见刘望春一直愁眉苦脸,疑惑不已。 “没什么,没什么。” 老刘哄走主办方,继续愁眉苦脸。 他当然不能对他们说,小池今晚状态极差,很有可能得蒙着脸上台啊! “来了来了!” 池寂一行人好几辆车,非常显眼,老远就被粉丝发现,随即场外再次被点燃了。 “借过借过借过。”刘望春挤过商场路人,小跑到地下停车场出口等着。 夏清拿起手机,刷新池寂的检索页面,很快看到新的照片。 图上,从车库出来的池寂戴着帽子口罩,捂得严严实实,似乎生怕露出一点,让粉丝幻想破灭。 夏清松了口气。 他身后的经纪人瞟了一眼屏幕,指了指池寂身后:“你不要光盯着池寂,他旁边这个新人资质也很好,如果让他抢风头的话,今天我们就是失败。” 夏清满不在乎道:“除了池寂,谁都别想当我的对手,就一个新人,能抢什么风头?” 他隔空在池寂脸上划了一个“×”,不怀好意地笑道:“不想露脸?我偏不让你如愿。” 刘望春遥遥看见自己公司两个气质出众的艺人迎面走来,第一反应是:真tm帅。 两个人都是可以拉去当男模的身材,池寂不用说,薄阎平常不显山不露水,这穿正装一亮相登时让人眼前一亮。人群中看去,视线根本无法从这两人身上移开。 第二反应是:太遗憾了。 池寂下车前扣好了西装外套的扣子,深蓝色的超质感布料衬得他丰神俊朗,浅金色的头发临时喷成了黑色,越发显得肌肤如冰砌玉雕。少年平常还嫌身材纤薄,这一套里头衬衣马甲撑起了厚度,成熟里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色气。 他一个人就足够吸睛了,旁边还加上一个薄阎,这幅画面简直是杰作。 刘望春看得想流泪——多好的带出新人打出知名度双赢的节奏啊!他们这场热度本来应该上天的,夏清被这么一比算个啥! 池寂在刘望春面前停了停,有些莫名地看着呆滞状态的对方,边说话边继续大步往前走。 “你愣着干什么,马上就要开场了。” 这把清亮的嗓音一出,在场人都呆了片刻,池寂反应过来,自己也怔了下。 他在水里泡了一个小时都还哑着,怎么这会就好了? 缕缕怀疑往外冒,池寂偷偷觑了一眼薄阎,那人神态自然,不,不如说他一直都是状态。 这才奇怪。 刘望春步履沉重地跟上去,池寂在前,薄阎在后,刘望春小跑着跟在旁边,池寂准确地听见了经纪人的碎碎念声: “太可惜了,太可惜了……为什么偏偏是今天,状态不行,会被夏清买多少拉踩通稿……我得通知公司做好准备……” 池寂一头雾水,侧目而视,正见经纪人拿出手机,边走路边鸡血打字。 “喂。” 池寂正想说什么叫“状态不行”,自己分明状态好得很,刘望春又回过头来说:“小池,听哥的,你等会戴着这个出场。”他不知从哪变出来一个精致的面具。 池寂:“……” 池寂皱眉问:“为什么啊?” “增加神秘感,给粉丝惊喜啊。” “只会是惊吓好吧。” 池寂不肯领情,走得更快了,刘望春在后面尔康手叫道:“小池,俗话说韬光养晦忍辱负重我们不计较一时的输赢——” 池寂忍无可忍,一把摘掉墨镜掀了口罩,蹭地转过头,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望春看着池寂的脸,张大的嘴没法合上,要说的话全卡了壳,立马转移阵线矢口否认:“不,我什么也没说。” 池寂怀疑地看他一眼,重新把口罩戴好,他戴口罩是为了保持喉咙湿润,墨镜倒是没那么重要,转手递给了助理。 “女士们先生们,巨枫集团旗下卓越水生活科技有限公司的新品宣传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今晚我们的集团代言人夏清也将到场站台宣传……” 商场一层的放大播报声在电梯里也听得见,几个保镖和助理也忍不住抬了一下头,池寂却是置若罔闻,眼神都没有变化。 夏清坐在监控室里,看着电梯里缓缓上升的池寂一行人,吩咐道:“拦住他,我要看看他现在到底什么样子。” “……不好意思,我们需要检查证件。” 电梯门打开,入口处,池寂被工作人员拦下了。以往这种商场内的活动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检查,他没有随身带证件的习惯,于是转头询问助理。 助理也被这要求弄得愣了一下,蹲在地上埋头翻了半天包才翻出来。 工作人员拿着池寂的证件,看了眼池寂,客气地说:“池先生方便把口罩摘下来吗,我们需要核对是否本人。” 这要求就更莫名其妙了,老刘上前,正想问到底怎么回事,池寂却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索性很干脆地抬手,食指勾住勒住耳后的细带,顺手将口罩扔进了垃圾桶。 “这样可以了吗?”他清脆的声音说,容色极盛——几名工作人员被这容颜所摄,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薄阎一直垂手站在池寂身后,说来奇怪,他身量又高,外貌又好,打扮也正式得体,却仍然没什么存在感。明明就在眼前,但即使是池寂挡住脸的时候,别人依然看不到身边的他。 -他有点生气。 机械助理根据面部微表情解析。 “为什么?” -那几个人不怀好意。 没有存在感的英俊男子忽然掀起眼皮,认真将几个工作人员打量了一遍。 他看不出他们是否怀有好意,只是短短一瞬,便从这些脸上解析出兴奋、愉悦、幸福……的情绪。 幸福? -玫瑰是一种美丽的植物,的确能唤醒大脑分泌相应的激素,刺激神经中枢,产生愉悦、幸福的感觉。 美丽、愉悦、幸福。 薄阎望望小玫瑰摘下口罩后,耳根留下的淡淡蔷薇色的印记,那儿,一枚小小的花苞似乎感应到他的视线,从衣领里偷偷探出一点,又倏地缩回去。 工作人员讷讷地走开,有两位还红着脸回望,被叉腰的老刘给瞪了回去。 要掀开帘子出去了,已经能听到外面震撼的人声,池寂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又职业病地侧身检视着薄阎,视线从对方深墨色的领口移到下巴,下意识一抬眸,撞见一抹淡笑。 池寂相当意外,这是他头一次看见这个神秘的家伙流露出直白的情绪。 “你笑什么?” “没什么。”薄阎答道。 池寂莫名地收回视线,目视前方道:“本想叫你不要紧张,既然能笑出来,我就不担心了。” 工作人员将门帘掀开,外面是光亮与尖叫,池寂目不斜视,踏前一步。 薄阎意外地有种类似心虚的情绪,收拢了目光,手掌轻轻压了压胸口。 -恭喜,您学会撒谎了。 机械助理欣慰地用思维触角鼓了鼓掌。 “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薄阎轻轻叹了口气。 第7章 原本应该已经出场的夏清,还待在监控室里,失态地看着屏幕。 经纪人催了三次,暴躁道:“你再不出去,就等着被写耍大牌吧。” 夏清咬牙,不安道:“把化妆师叫来。” 外面是一阵盖过一阵的惊呼,他可以想得到,池寂的出场有多拉风。说不定,还有自己的粉丝夹杂在其中,也为他而惊艳瞩目了。 不行,现在这个样子,他是赢不过的,他绝不甘心就这样出去给池寂当陪衬。 经纪人气急败坏道:“本来他妥妥比你晚出场,非要拖这么一会,把早出场的优势都弄没了。” 夏清叫道:“住口!我说找化妆师来——” 化妆师踉踉跄跄跑进来,可是捏着粉扑半晌找不到一个能补的地方,惶惑道:“您的妆容很完美……” 夏清脸冷的可怕,化妆师吓得不敢说话。 经纪人看不下去了,把人挥手赶了出去,压低声音道:“你哪次是靠化妆艳压的,不都是嗑药?你这都猜不到,池寂状态很差,短时间突然变得这么好,还能是因为什么?”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参观我们蓝星节水计划的展台。活动即将开始,敬请关注……” 商场七层,每一层的玻璃栏杆边都挤满了人,办活动的一楼更是水泄不通。 偌大的商场,南北两头各搭了临时的展台,南边的蓝星节水计划展示的是触目惊心的干涸与从前美丽的蓝色星球的艺术作品,北边巨枫卓越水生活科技展示的自然是他们的历代产品。 活动已经开始了,两边的台柱子都还没登场,观察形势,还是北边人多——巨枫给了一个当天购买八八折的优惠促销,购买新品还能享受折上折,这自然是比纯粹的展示照片要吸引人得多。 节水计划的主持人举着喇叭呼吁人们不要离去,但并没什么用。只有池寂的死忠粉一直守在附近,还热情地给路人科普: “看看这组照片,是池寂自己去沙漠拍的呢。虽然几座城市还能维持饮水系统,外面大部分干涸的地区早就是无人带了。明年会怎样谁都不知道……” 但年轻的学生们生活优渥,对这些没什么感触,只对池寂和夏清什么时候出来站台感兴趣——他们是逛街路上才知道有活动,纯粹跑来凑热闹的。 愁得不行的主持人得到导演示意,得知池寂终于到门口了,瞬间抖擞了精神,振奋地拿起喇叭: “女士们先生们,终于,终于——一起倒数五个数,欢迎我们的蓝星节水大使——池寂!” “五,四,三,二……一!” 开场后慢慢温下来的场子一下子就被炒热了,路人甚至比粉丝还想看这位稀罕的小玫瑰明星真人,一个劲朝前挤。保安维持秩序,被挤得快要断气,这还不算,楼上那些想挤到栏杆前往下看的才叫危险…… 主持人赶紧说:“请大家不要挤!可以看我们的大屏幕……” 他这话说得及时。大屏幕是一直垂挂在商场正中央的,不管在哪个位置都能看到。此前一直在放节水标语,被大家给忽略了。 主要是镜头也一顿好找,才从人群中找到池寂。 屏幕晃了一阵雪花点,终于将现场焦点显示清楚。 密密匝匝的人群之间,保镖不得不手拉手给隔出来一条得以通行的路。他们挺注意的,决不推搡,只尽量用身体挡着那些想看得更清楚的人。 池寂粉丝捂住了嘴,藏住那一声到嗓子眼的嚎啕——天啦,他们的小玫瑰穿正装竟然这么有气场,真的是长大了吧? “巨枫娱乐多半有点病,放什么虚假消息,说小池因状态欠佳拒绝活动,转眼就被打脸。” “还担心小池身体不舒服勉强自己赴约呢,结果他状态这么好!” “呜呜呜本亲妈心动了,想亲亲我崽!” “深蓝色太有范啦!还有这个喷黑的头毛,真是乖得不行。” 池寂无意间看到了镜头,些微勾唇指了一指,无声地说了句“晚上好”。没有话筒,他的声音自不可能被捕捉,但口型清晰,人人都认了出来,配上那随意的一指,很多人都不禁感觉呼吸一滞。 “他不是在跟我打招呼吧?”一个夏清粉丝呆滞问。 “你在想屁吃。”同担干脆拿手幅鄙视地砸了一下她的头。 “他长得真是……特别好看……” 他身后的薄阎也得到了不少关注。 “那是同公司师弟?” “小池竟然也到了带新人的时候,不可思议呀……” “这师弟的资质也太强,公司老板祖坟冒青烟了吧。” “我看夏清要悔断肠子搞这个同天打擂,不作死就不会死呢。” 美貌是一种资本,但不同等级的美貌能换到的待遇天差地别。到了这两人的程度,可以算是登峰造极。 几乎是出镜后的一分钟内,多数人便已经心折。情势逆转,卓越水生活科技柜台前排得老长的队伍一哄而散,80%的人都涌到了南面,将蓝星节水计划的展台团团围住。 池寂在主持人的采访下,稍微讲了讲自己作为蓝星节水大使的心路历程,他不背稿,也不说场面话,说的都是自己真正思考过、经历过的东西,不知不觉间就让人听进去。 主持人离他太近,近距离听他的声音,脑袋快有点晕了,一句“接下来我们给大家抽奖”都说不清楚。 薄阎始终站在旁边,充当一个完美的摆件。他手上的话筒就没举起来过,跟个装饰一样,全程一言不发,神情专注地旁听。 “新人有点萌。他怎么能静得让人完全注意不到他啊?明明长得这么帅。” “大概怕抢戏……?这毕竟是池寂的台子,他就是个赠品,怕粉丝有意见吧。” 大概主持人终于过意不去,把话题转到了一句话没说过的薄阎身上。 “请问薄阎,你对蓝星这些年越来越快的气候变化有什么感想?就和小池一样随便聊两句。” 池寂也有点兴趣地歪了歪头,他还真想知道,这个神秘少语的家伙会怎么回答。 会不会又是一句:“就那样?” 薄阎一顿。 -您需要帮忙检索“蓝星气候变化感想”关键词吗? 机械助理总是这么善解主人意。 “不必。”薄阎心想,“这个问题,我会回答。” 他拿起话筒,令人意外的是竟然娓娓而谈,声音低沉徐缓,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之意。 薄阎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个小孩,小时候离开了蓝星,一直在太空中做星际旅行。他的旅途很长,因为他知道自己生命有限,想尽可能看更多的地方。也知道,这样的旅行,一生只可能有一次。” “中间有段时间,他迷失了方向。小孩很害怕,非常努力地修理自己的飞船,为了完整修好它又去了很多星系寻找材料。那段时间,他路过了很多星星,有一些星星和他的那颗很像,可是都不是家。其中有一颗形状像极了,可惜颜色却是赤土色的,为了节省燃料,早日修好飞船回家,小孩便没有在那里停留。” 薄阎说到这里的时候,很多人都安静下来了。 “等到小孩修好飞船,他仍然很年轻,但他已经长大了。小孩心里隐隐已经知道,因为时间流速不等,他就算回到家,也见不到家人了。” “但他仍然要回到蓝星,他已经厌倦了天空中的亿万颗星星,他觉得曾经觉得美丽的其他星星都没什么区别,只有他的家,是唯一不同的。” “他迫不及待地用向导仪定位到了家的位置,可是却吓了一跳,眼泪夺眶而出。原来在他的遥遥旅途中,他曾经早已路经那里,只是他却没有认出他的星星。” 薄阎视线轻轻划过池寂听得入神的脸,现场一片出奇的静。 “如果他当时停下来着陆,就会发现,那颗赤土色的星星就是曾经的蓝星。” 他沉吟几秒,低声道:“我的故事讲完了。” 整个活动现场的气氛已经有些改变了,主持人自己也被影响到,但他毕竟是专业的,迅速地说了个相关的冷笑话让气氛显得不那么沉重。 底下慢慢有人小声议论,探究的视线开始投射到薄阎身上,他们感到好奇。 “故事倒是不错,就是突然开始讲故事有点意外。” “很少有这样的偶像吧?他学什么专业的……” “听着听着都难过了,光声音就这么有感染力,可以去做声优。” 然而无论人们怎么议论,薄阎在回答了这个问题后,又回到了沉默是金的状态。 接下来的环节,池寂要作为节水大使,和滨海大区节水组织总干事一起,为新一年的活动主题揭牌。 这是今晚活动最高潮的部分,池寂所在的南面,人们挤得满满当当,媒体摄影也争先往前争更好的位置。相对而言,北面原本应该更热闹的水胶囊新品展示会冷清得可怕。 饶是惯会做场面的夏清,也掩不住脸色的难看。他出场时底下只有死忠零星的欢呼,观众根本不往这边看,全挤到池寂那边去了。 “下面有请我们的全球节水大使池寂先生……” 池寂站在节水组织的高层中间,眼眸清亮,笑容真心,总干事满面慈爱地跟他说话,他微微歪着头听着,时不时点一下头。其他成员也都带笑看着池寂,简直不知道怎么喜欢他才好。礼仪小姐为他递上摆放着剪刀的托盘,池寂伸手接过来,礼貌地道了声谢。 夏清攥了一下掌心,皮笑肉不笑地应付着自家站台主持的竭力鼓动,冷着眼神不易察觉地对站在后台侧面对他打手势的经纪人点了点头。 池寂的剪刀正要碰到彩带时,底下突然有个声音大喊:“池寂是个骗子,他自己都使用高纯水,有什么资格为节水组织代言!” “池寂骗子,骗子池寂!” 就像一颗炸弹丢到人群里,原本兴致勃勃拍照的人们纷纷面露茫然,探头寻找说话的人。可是不止一个声音在喊,又隐没在人群中,无法准确地找到。 底下人议论纷纷,会场气氛大变。池寂手里拿着剪刀,那一刀却是剪不下去了。 薄阎站在后台侧面,看见池寂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 于是薄阎狭长清冷的眸,也跟着眯了一下。 “他在害怕吗?” -是的。 第8章 池寂握紧小金剪,脑中浮现很多念头。 这种没有任何来由的指责,站在池寂旁边的领导第一反应就是污蔑。 他们非常信任池寂,这个年轻人无偿地帮助他们扩大声势,在世界范围都贡献了强大的影响力。 总干事没有任何怀疑,开玩笑地询问池寂:“小池肯定没有用过,对吧?” 他们根本都没想去核实,剪刀仍在彩带上,准备等一个肯定的答案就继续这个典礼。至于是谁在陷害池寂,让工作人员去查监控,一定能找到源头。 可是池寂却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反应让台上台下都迷茫了,唯有夏清心头一喜。 而池寂想着他的怀表,水晶表盘上那道唯一的刻线,唯一的指针就在短短一小时内,从9跳到了9和10之间。 今天下午,他昏睡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医生给的建议是远离高纯度的水源,那么,下午他接触过高纯度的水源了吗? 那岂不就是说…… 他可能确确实实的,违约了。 一直不说话的池寂令人担心,刘望春焦急地恨不得冲上去替他说明。小池根本不可能使用高纯水,因为医嘱不可使用,这么充分的理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小池,到底在犹豫什么? -“不要怕。” 场内都是窃窃私语,池寂感觉无数或支持或不解或探寻的目光扫在脸上,有好意的有恶意的。 侧方后台和舞台中间有一定的距离,现场如此吵闹,这句话又说的这么轻,他应该听不清才对。 然而,这声音却像是情人的呓语,像直接附在他耳边说一般。 池寂忍不住侧转身子,尽量不易察觉地朝侧面看去,在那儿,悄无声息站着的薄阎对他轻轻颔首,口型微动。于是池寂又一次听到那个声音,但就站在薄阎旁边的刘望春却完全没察觉。 -“你没有用过。” 大屏幕正好给了池寂一个特写,少年长睫扑闪,彷如惊弓之鸟,深色的瞳子缓缓放大,那是一个满满疑问的神情。 传、传音入密? 是新进化出的高级异能,还是这个家伙其实是…… 什么东西变成的,大、妖、精? —— 池寂刚发芽时,听他们家三爷说过妖精的故事。 三爷是棵名贵的牡丹,可惜生错了年代,只能每天靠打吊瓶拖延着日子。 池寂发芽的时候,已经很少有小花出世,他们玫瑰园里,其他的小朋友早就被三爷念叨烦了,只有他初生懵懂,又不能出去,乐意捧着亮晶晶的叶子听三爷讲故事。 三爷说起大妖精的时候,总是羡慕得掉叶子。 “小池池啊,千万不要和大妖精做朋友。”三爷咂着营养液,脸因为难吃皱成一团,“他们能活很久很久,因为活得久,心眼特别多,而且特别厉害,你招架不来的。” 三爷惆怅地摸了摸手上的针眼,尤其着重提醒:“特别是不能谈恋爱,生殖隔离懂不?害……不过你还小,还小,也不用懂这些。” 池寂懵懂点点头,他从小就被告知,对玫瑰园里的生灵来说,最可怕的一道坎是成年。成年会变得强大,但成年的玫瑰无法在这个世代生存,只能去南极地底的冰冻箱长期休眠。 三爷说,如今的蓝星,只有没有生命的物体才能顺利地成为大妖精。那个概率是非常非常低的,不过并非不存在。 “原本长在你旁边的霸王花就跟个空气净化器精跑了。”三爷忧郁地长叹一口气,“可怜的小霸,不知道在外面过得还好吗……” 池寂牢牢记着三爷的每个故事。或许是在还是种子的时候受过伤,池寂长得特别慢,其他花儿都说这是他的幸运,长得慢一点,成年就晚一点。 每次睡着再醒来,玫瑰园里的植物就会减少很多。坚持得最久的三爷说,他们都是去休眠了。 每株花儿都是抹着眼泪走的,四叔叔离开的时候池寂醒着,他看到本来还有很多时间的四婶婶拎着小包昂首跟丈夫一起走了,说是休眠舱设定同样的时间,醒来的时候就可以作伴。 那时三爷很少见的沉默不语,他手臂上挂吊瓶的时间越来越长,说话也越来越吃力,池寂隐约听说了,这样硬撑着不去南极,是要承受很大的痛苦的。 为何三爷宁可这么痛也要忍着呢? 三爷喃喃说:“小池池,你真傻。说是休眠,其实……” 他还是没把残忍的部分说给小花听,但小花自己猜到了真相。其实很简单,能供玫瑰园里的植物成年并舒适生存的世界,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最后一次见到三爷,他第一次手臂上没有吊瓶,兴高采烈地朝从梦中被唤醒的池寂招手。 “小池池,我走啦。下一次你醒的时候,就见不到我啦。” 池寂不能动,只能笨拙地摇摆着仅有两片的叶子,想把一片叶子交给三爷。他知道,三爷是很怕寂寞的,而这一走,就只有再也醒不来的孤独梦境了。 三爷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正色道:“傻池池,叶子要给你命中注定的人,可不是三爷爷我。” “你再睡几年,应该就能出去玩玩啦。我们长得最慢的傻池池,肯定会拥有很多快乐时光的。” 三爷离开玫瑰园之前还不忘回头,恐吓般教育他:“叶子千万不能给大妖精哦,听到没!” 池寂慢悠悠地点了点叶子,风吹进玫瑰园,他探头望了望四周,那些曾经漫山漫谷的玫瑰,已经只剩他自己了。 —— 池寂心念转动之间,底下起哄声变得越发响亮。 夏清在对面台上,主持人一脸慌乱地叫了他几次,他才回过神来,笑的得意,这时才有了几分神采。 从池寂的反应来看,他一定是如自己所料,用了自己偷偷塞在他口袋里的高纯水。 高纯水使用过后,三个月内都有痕迹残留,用测试仪一测,就知道是不是用过。 他朝侧面看去,经纪人已经不在那里了。他显然是去做了什么安排。 夏清冲主持人心情很好地笑了一下,整了整坐姿,看着提词器答了几个问题,心思却早就飞到了对面。 ——他等着看好戏。 “你说你没用过,你敢当场接受检查吗?” 这声音刺耳,语气挖苦,一下子就被捕捉到。众人朝他看去,那人也不躲,挑衅地仰视着池寂,嗤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别想瞒过去。高纯水使用过后三个月内是有残留可以验出来的,虽然我没有那种机器,但对面就是科技公司的展台,他们那边一定有。” 他话音没落,旁边就有人附和:“对呀,去那边借一台就是了。巨枫那么大的公司,他们的检测产品肯定可靠的。大明星,你不会是不敢吧?” 众人都是一愣,看向池寂的眼光带了几分同情——这些捣乱的人如此有组织有气候,连检测都准备好了,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 毫无证据就说他是骗子,现在又借机踩池寂抬对面的台子,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来历,还是因为后台够硬,根本不怕被人知道? 不过,也有些拎不清的人,被三言两语带了节奏,也跟着这些人怀疑起池寂来:他们说的太肯定了,如果不是有证据,不怕被打脸吗?再说了,池寂就是没有第一时间否认啊。 池寂身边那些领导都看不下去了,他们互相看了几眼,一位女士对池寂说:“我们先把剪彩完成,不用担心,我们都相信你的。” 池寂冲她抱歉一笑,又看了眼薄阎,见对方再次肯定的点头,越发确定下午一定就是他。 他心下稍微安定,问主持人要了话筒,冷着脸地对底下那带头喊话的淡声说:“你没有凭据,就当众指责我,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没做过,你们就涉嫌侵犯名誉权和诽谤,需要负刑事责任的?” 那几人一愣,似是没想到他会正面回应,又似是被他的嗓音所摄,一时说不出话来。 “场内有很多摄像头,你们说的话都会被记录下来,作为起诉的凭证。”池寂声音认真而严格,“另外,我愿意接受检测,但不是因为你们的无理要求,而是作为节水大使,我乐于向所有人证明,‘使用高纯水才能拥有幸福生活’是虚假广告。” 他的话掷地有声,声音响彻整个会场,引起了全部人的注目。连对面台上的夏清,都猛然坐直,失态地差点将椅子扶手用力掰下来。 “荒唐!这简直是公开叫板……”夏清这边,水生活科技公司的小领导脸色通红,口水四溅地反驳,“这般没有体统,空口污蔑人……” 他忘了自己拿着话筒,声音虽然没有池寂的响亮,也是被周围人都听到了。明事理的路人都鄙视地看着他,谁都能看出来,是水生活这边派人空口污蔑池寂在先,再说了,他们卖的就是智商税,还是浪费资源的智商税,根本就是反人类的行为。 小领导左右看看,见没人支持他,脸涨得更红了,被事态发展气得不行。 他是真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突然去攻击池寂——确实不是他干的。只是现在颜面扫地,只能把账记在反过来回应的池寂身上,恨的牙痒。 夏清扫他一眼,倒是慢慢冷静下来,放开椅子扶手,按住麦克风,仍旧目视前方,低声说:“检测仪有的吧?” 小领导彻底顿住,他脑子不笨,夏清一开口,他就明白了,这事多半是夏清安排的。 夏清是巨枫集团的代言人,据说跟枫家人也是说得上话的,而他只是子公司的一个小头目。所以就算他心里憋气,嫌夏清这事干的鲁莽傻缺,也只能恭恭敬敬地回答:“有的,在四展台。” 而在对面,池寂对集体怔住的人们漫不经心轻笑一声,朗声说:“但我只接受第三方机构的检测结果,以免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动手脚。” 他一身深蓝西装、雅致风流,胸口的红宝石别样瑰丽,深黑的发乌黑的眸,笑容深深,几许调皮,几许讽刺。他言笑晏晏,动听的声音引人心悸,却暗藏机锋,叫人不敢轻视。 也是这时候,那些被他迷惑了、或者讨厌他的人们才会意识到,他是玫瑰,而玫瑰有刺。即使平常表现得再慵懒不争,骨子里终究热烈似火,被逼急了还会用刺扎人呢。 舞台侧方,薄阎深黑色的眼中闪过一抹骄傲与新奇。他想,他并不了解他的玫瑰。 他又想,但是以后会的。 第9章 池寂话音一落,夏清表情就变沉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池寂突然这么有底气,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池寂这样当众反驳了回去,并表示愿意接受检查,至少能有效的暂时制止谣言扩散。就算买了通稿大书特书此事,所有人关注的点都会是池寂的事后检查结果,而不是“池寂是个骗子”这个被带的节奏了。 小池师兄……你还真是不像表面上那么天真。 不过,事后检查的话,这剪彩仪式,你是继续还是放弃呢? 想到这里,夏清又悬起心来,紧盯着屏幕上池寂的脸。 池寂却也是在赌。 如果薄阎真是下午救了他的人,并且愿意帮忙,他应该有这个能力。 一个能够感应遥远的危险、瞬间移动、不用高纯水也能将他治愈的疑似成年大妖精的人物…… 池寂沉住气,他不知道薄阎能不能读他的思想,只能尽量暗示。 “我想,商场隔壁的双子写字楼,就有好几家独立科技公司拥有检测能力。”池寂善意地说着,不忘幽他一默,“虽然这确实是个不太实用的项目,但它刚好挺简单的。” 底下果然传来一阵阵笑声,台上的人也被他逗乐了,只有水生活科技公司展台那边的人一脸尴尬。 “双子写字楼?独立科技公司?”刘望春在后台抓耳挠腮,拿着手机一筹莫展,在好几个外卖app上搜寻但根本没有这类服务。地图上倒是找到了几家科技公司,但一家家打电话问也是根本来不及。 “薄阎,你听说过吗?哪家公司有这……”刘望春抬起头来,“人呢?” 一直站在旁边的薄阎,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求助,概率99.5%。 薄阎看着助理在千分之一秒内列出的十五种解决方案,不禁给予了高度表扬。 助理自豪地闪了闪灯。 不过一分钟时间,两名瘦高个的科技人员身穿公司制服,拎着金属工具箱,小跑着穿过人群。 “刚好在楼上做测量工作,听到广播声就过来了。”更瘦的那个抹了把汗,喘气道,“我们是佑民科技公司的。” 检验过身份,两名科技人员拿出仪器,其实非常简单,对着吹气就行了。 池寂乖巧配合,低头张开嘴,含住那根测试用的锥管,梳上去的黑发落了一缕下来,搭在脸颊一侧,腻腻的有些痒。 这时候池寂这边围了好几个人,刘望春不放心,也从后台出去了,那几位节水组织高层都在旁边关心地看着他。 “吹满一分钟,亮黄灯是使用过,保持绿灯是没有使用过。”一名科技人员向主持人说明,这个规则很快被字幕打到屏幕上。 说实在的,这会儿场地内早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各个app上开了手机直播,官方也在实时更新现场状态,嗅觉灵敏的娱乐媒体更不用说,争先恐后地报道,一下子把热度托了上去。 而现场,其他人可能不清楚,巨枫子公司的人却很清楚,这种检测仪,如果摄入过,在一接触的时候就会瞬间亮黄灯,所谓的一分钟只是个幌子罢了。 池寂含住测试管后,看到指示灯仍是绿色,夏清忍不住跺了一下脚,再也掩不住失态。 这怎么可能! 等到30秒的时候,绿灯仍然稳稳没有任何变化。 夏清派去的那些人见势不好,都打算偷溜。旁边同情池寂的路人识破意图,不屑至极,自发将他们堵在人群中。 “干了坏事就想跑?没那么容易。”有人对他们冷嘲热讽。 50秒……55秒……60秒。 从始至终,绿灯闪都没有闪一下。 科技公司的两名科技人员出具了检验结果的书面证明,并且在主持人的鼓舞下,磕磕绊绊地拿起话筒,认证了池寂三个月内都没有接触使用过高纯水。 池寂的粉丝终于彻底松了口气,随即涌上来的是满心愤怒和委屈——池寂出于本心,无偿做公益,还要被人指责污蔑,凭什么? 夏清使用高纯水,并以此为人设受到追捧,被粉丝捧为小公主。池寂做节水公益,自己没有收益,还要被夏清粉丝嘲讽是“接不到代言”“土包子”“立人设”,有什么道理可言! 今天的事,更是把他们愤懑的情绪推到风口浪尖。社交网络上,池寂自己对今晚活动的宣传、池寂工作室的宣传通通被抡上热门前列。而原本占据了很多热门的夏清,因为今天夏清状态奇差表现诡异,反而脱了不少粉丝,甚至有几个脑子清醒了当场回踩。 刘望春反应最快,立刻把书面的检查证明拍下来发了宣传,瞬间点燃了网络。 网友纷纷同情池寂,觉得对面也太无耻了。 【池寂惨。不过就是个商场随便谁都能买的东西,怎么被这帮无赖质疑出了犯罪的架势,而且还是污蔑!】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句话原样奉还给那帮诽谤的家伙,等着被告上法庭吧。】 【是对面在搞鬼吧?说的就是你夏清,今晚的表情明显心里有鬼,丢人啊!】 【对夏清失望脱粉,他以前受了池寂多少照顾,嘴上假惺惺感恩实际上落井下石,人品好差。】 【看了直播,池寂也太好看了,声音也好听,偏偏人品还好,这样的人才是真偶像,转粉池寂!】 刘望春看着唰唰增长是平常几十倍的评论乐得不行,对夏清的被骂也是幸灾乐祸,心里暗骂活该。 科技公司的人已经收拾好东西被护送着离开,现场被重新整理过,拖延了不少时间的剪彩仪式要继续了。只不过这次,对面,水生活科技公司那边展台已经空落落一个人都没有,台上台下都是空空如也。 相对应的是池寂面前被围的水泄不通,摄像机闪光灯咔咔闪,粉丝扯着嗓子喊: “小池小池,我们爱你!” “永远挺你支持你!!” “宝宝今天好帅!宝宝妈妈爱你!” 池寂站在中央,一边认真对着彩带比划着下剪刀,一边听到粉丝乱喊很想笑,先保持着矜持,等仪式结束,空中飞下来彩带,才朝粉丝轻轻地笑了。 “夭寿——宝宝竟然不装酷了——妈妈的心脏不好——” “救命啊崽笑得甜化我,他真的好不容易呜呜呜!” 剪完彩,池寂和节水组织的干事们一一握手。他出了些汗,脸颊亮晶晶的,那缕不听话的头发捋上去又垂落下来,只得再一次用小指夹到耳后。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掌心宽大,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连淡白色的手腕上,微微凸起的青筋,都是好看的。 那只漂亮的手掌中托着一枚纯黑色的发夹,朴素简单的细夹,夹尾处有一颗小小的银珠。 池寂抬眸看了看手掌的主人,他靠近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春天雨水的气息又来了。 一天之内感受到了两次,绝不是错觉,舒适的,温柔的,充沛的水汽。 仪式要结束,他们也可以离开了。刘望春到处找薄阎,一转头却看到他就在台上,感到非常意外。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他嘀咕道。 池寂伸手,从薄阎手里拿走那枚发卡,对方皮肤温度清凉,指尖与掌心一触即分。 很难描述那一刻的骨酥绵麻,池寂身体一软,匆匆后退半步,却被没铺平的地毯绊了一下。 底下的粉丝小声惊呼,幸见那位低调陌生的师弟反应极快,迅速托住池寂后背,不至摔倒。 池寂后背绷直,他恍惚间明白了这种感觉。 骨缝里丝丝绵绵的痒痛,就像发芽时用力钻出种皮,是于细雨中苏醒,努力向上生长。 心口金色的小锁,猝不及防被撞得“呛”地一晃。 池寂飞快地站直,不着痕迹地离远了一些,抵着胸口低低吸了口气:“你……” 少年垂眸不看自己,低着头把发夹别在耳后,侧对着他,悄无声息退了两步,回避到经纪人身后。 不知为什么,这个动作让薄阎感到失落。 -这是一个提防的姿势。在信息量严重不对等的情况下,人类很难信任一个陌生人。 机械助理及时为他注释。 “我让他不舒服了?” 助理古怪地沉默了几秒。 -也、也不能这么说。 “我不明白。” -甜到八分以上就会带有苦味,过度的愉悦也总是伴随着轻微的痛苦,而蓝星生灵的躯体太过脆弱,基本很难分辨出那个差别…… 薄阎脸上显示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活动已经结束,人们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慢慢疏散,池寂和主持人交谈两句,又与其他工作人员道了别。 老刘在旁边招招手,叫他过来,等人群疏散再一起离开。池寂点头,无意识在舞台上寻找,发现薄阎仍站在先前扶他的那个位置,微低着头,左手扶在右手手腕上,对周遭动静置若罔闻。 他第一秒竟然觉得违和,因为对方看起来像是在苦恼。 布景和摆件不会流露出情绪,只有人才会。池寂这一刻心弦绷紧,相当地不是滋味。 他为什么要排斥一个救了自己的人,仅仅是因为三爷的话,担心他是传说中的成年精怪吗?但是薄阎分明没有恶意,而且还……好像,有一点点可怜。 耳后的碎发被夹得很紧,那一块头皮胀胀的,连带着一小片皮肤都微微发热。池寂抬手摸了摸,触到那颗细小的圆珠,清凉的金属硬邦邦的,让指腹轻轻凹下去。 他正在想要不要叫薄阎过来,他还没叫过他的名字呢。又觉得琢磨这个本身就怪怪的,叫别人大名又有什么的? 于是就在他张口欲说话时,薄阎及时地看了过来,就像知道他在想着他的事一样,向他微微一笑。 池寂目瞪口呆。他想,真见鬼,他怎么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说起来,这是第一次看到他笑吧。 真的好像机器人,连笑起来都像。 薄阎端详着不远处看过来的小玫瑰,少年迎着他的视线鼓了鼓脸颊,用口型夸张地说:“谢谢你。” 然后若无其事地指了指侧方,特别自然地掏出一只新的口罩戴上,转身朝老刘的位置走去。 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偷偷回头看他,见他迈动步子跟上来才收回视线。 薄阎看着他的后颈摇晃的椭圆叶片的尖尖,看着他耳后晕染开的蔷薇色,看着他乌黑发间小银珠微微的闪光。 青年紧皱的眉宇,慢慢舒展开。 “喔……” 拍池寂的好些妹子们一不小心,将这一幕也拍了下来。本想删掉,看了几眼却又舍不得了。 照片上,英俊的年轻人专注望着前方,唇边弧度自然上扬,让人觉得他是看见什么可爱可贵的事物,因此连冷峻的轮廓都罩上一层温柔的滤镜。 先前只觉得完美而不可接近、天生吸引又拒人千里之外。像冰冷器具、万年古剑、一具青铜像、活过来的大卫。然而这时,他变得不那么“非人”。 活动结束,粉丝团建聚餐,互相换看照片,翻到这里。 池寂粉丝惊叹着下了结论——“这孩子一定有前途。” 又不禁好奇。 “他那时,到底是看着什么这么温柔啊?” 第10章 答案很快就找到了。几个用拍立得的姑娘把几十张同一时刻不同角度拍的图摆了一桌,顺着师弟的目光手持量尺划线,精准定位到了池寂的后脑勺。 “哇哦……” “自己人,是自己人吧?” 她们相互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对薄阎的判断从客气的“这孩子有前途”快速推进到了真诚的祝福—— “你买方便面必有调料包!” “你打蛋必是双黄。” “你吸粉必无私生。” “你唱歌必不车祸现场。” 姑娘们飞快地把薄阎划到了同一阵营。 池寂出道几年,没有一点绯闻,俨然一个八卦绝缘体。 他没有拍过偶像剧,因此也没有bgcp粉,私下也没有跟任何人被拍到过同框。但他这么一个顶流放在这里,再绯闻绝缘也挡不住路人想嗑cp的心——这些人对他们嗑的对象是没有感情的,也不是粉丝,但却偏偏喜欢戴上滤镜拉郎。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只要他们相信“是真的”,就能在他们的滤镜下变成真的,然后…… 然后就很容易演变成辱骂“不给他们糖嗑”的那一方。 最离谱的是什么呢?是他们给池寂选的这个拉郎对象,就是池粉最讨厌的夏清。 池寂粉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纷纷慢慢的悟了。 “姐妹,与其让那些没脑子的墙头草拉着我家边嗑边踩,不如亲手培养一个自己家的cp。” “姐妹,以前不是我池身边找不到跟他相配的嘛,你们看这个薄阎,是不是就很合适。” “姐妹,这190的大长腿,这完美的身材和颜,这看着我池柔情似水的眼神,还有这天降神迹一般不抢风头的隐形体质……简直是送上门的金花啊!” 一位粉头激情握拳,她苦“金花”夏清cp粉已久,奈何cp粉都自称“路人”,天然具有优势。而这个新冒出来的师弟和夏清那厮一比,简直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姐妹,你确定他是花?” 其余参与了这场“薄池cp扶持大会1.0版本”的姑娘都愣了,默默低头又看了一遍薄阎的照片。 ……这货不是金瓜? 不是金瓜她们把家里的绝版周边卖了! 唯独只有这位粉头直接自信:“害,我池面前,再瓜都会变成花!” 姐妹们面面相觑,几番欲言又止。 他们最后还是在第一个cp培养计划上签了字,代价是粉头终于少数服从多数,含泪把抬头的池薄改成了薄池。 · 回去的车上,池寂换了一身宽松的休闲服,缩在角落里恹恹斜躺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玩自己手指头。 这一天内经历了好几次风波,老刘不愿意打扰他,刻意不提起下午,也不议论晚上,想让他在车上就眯一会,回去好好休息,第二天再说去警局做个笔录,调查撞车的真相。 池寂却完全没有要睡的意思,他一个人斜在车后座,空间宽敞,仍不够他活跃的,伸伸胳膊伸伸腿,翻来覆去,没一刻安分。 老刘都被他传染得焦躁,忧心忡忡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池寂长出一口气,颓然坐起来:“哪儿都不舒服。” 老刘安慰他说:“刚刚也去医院查过了,没事,你就是太累了,休息休息就好。” 池寂不受鼓舞,垂着头,一节一节地掰手指。 声音清脆,一声一声往司机和副驾的耳朵里钻,老刘无法,见他不睡,终于问起下午那会究竟怎么脱险的。 “有人救了我。” “谁?” “我怎么知道。”池寂闷闷道,“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家里了。” 池寂望着前面开道的那辆车,隐隐还能看到一点后座青年的轮廓,烦恼地叹了口气。 载着池寂和薄阎的两辆车几乎同时停在楼下。 池寂下车时,老刘不放心地问:“一个人可以吧?” 池寂点点头,满脑子迷思低头进了楼。到了电梯前,薄阎先一步按了电梯,他看了看池寂,大概是想请他先进去。 池寂不着痕迹地瞄了眼另一部电梯,竟然是维修中。他可不想爬三十多层楼梯,只得硬着头皮和薄阎乘同一部电梯。 数字缓缓上升,池寂盯着亮着的电梯按钮,不看薄阎问:“下午是你吗?” 这问题没头没脑,不过对于当事人并不难理解。池寂感到薄阎的视线投在自己背后,他侧了侧脸,望向电梯墙壁镜子上映出来的影子,于是二人的视线在镜子里交汇了。 薄阎的目光仍然是平静的,如果让池寂去形容,它像是波澜不惊的深海——深海的确是黑色的。 目光相接,过了大约三五秒,薄阎瞳孔那一层深墨色突然漾开,仿佛一点水墨化在整池清水中,一瞬不见。 取代他的眼眸的,是清晰的画面。 池寂看到了那条八车道的荒芜马路,路两旁光秃秃的树根、青苔,也看到了路中央的自己。 阳光冰冷,照在古老的斑马线上,灰色的雪铁龙虚假的临时牌照冷冷反光,轰鸣的引擎声,还有自己身边突然暴涨,塞满整条路的绿色虚影…… 是下午的事故现场。 从上帝视角看到车向“自己”撞过来,就算明知道是过去的影像,依然不会愉快。池寂下意识想上前,却感到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明明感受不到用力,却让他不能动弹分毫。 “别怕。”那个声音宽慰说,“你看,没事的。” 司机惊恐地踩刹车,但刹车失灵,眼看车头就要撞上无限的绿色虚影,但——没有碰到。 在碰到“自己”之前,它已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刹那间翻车、倒覆、爆炸、燃烧……碎片满天飞。 热浪像透明的蝴蝶一样惊散,但一切都被挡在那堵墙外。 毫厘之隔以外,那绿色的伊甸园,连一片叶子都没有灼伤。 他看到“自己”被藤蔓托到半空中,掌心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魔法中断,绿色的虚影从边缘开始消失。 而半空中的他即将坠落时,被突然闪现在虚空中的身影接住了—— 那个人显然并不擅长搬运一个人,手足无措得很,池寂在他手里像一只被命运扼住后颈皮的小咪。 然后眼前再一次如水波涣散,画面切换到了自己家,闭上眼睛昏睡过去的“自己”被他放进空荡荡的浴池里,然后…… 然后?? 池寂愣住了。 “叮咚——” 他猛然从薄阎的意识中抽离出来。电梯门开了。 那并不是能立刻反应过来的,不知过了多久,十秒还是二十秒?池寂仍然僵立在那里,眼睛无聚焦地望着镜子。 等他意识清醒过来,薄阎仍站在他身后一米处,那是电梯的角落,对方保持着他那种静物画一般的存在感,迷一般的深瞳望着池寂。 少年眼神纯稚中透着一丝惊惶,垂在两侧的手指渐渐捏紧,淡粉的指尖压得苍白。 薄阎望去,仍然是那朵在沙漠的风里流失水分,叶片紧紧抱着花萼,瑟瑟发抖的小玫瑰。 薄阎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按住左手腕的右手抬起,半路却又不明白自己是想做什么,抬起的手迷茫地停在半空。 -您是想要抚摸他吗? 薄阎望着少年逃跑一般消失的背影。 “他害怕我。”英俊的青年犹豫道,“而我为什么会想抚摸他?” -肢体接触是人类表达爱意的举动,但并不属于我们的星球。主人,您觉得自己现在是蓝星人吗? 这是机械助理能提出的最高等级的问题了,“您觉得”,是一个主观题而非客观论证题。亦即是,薄阎可以对这个问题作答,但答案对助理没有意义。既不能判断正伪,也不能给出建议。 至少在今晚,薄阎没能对自己给出答案。 · 池寂飞速冲回家,心跳声非常响地锁上了门——尽管他大致猜到这门锁不锁都拦不住他的邻居。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啊,他出来的时候才想起两个人都没有按开门键,电梯居然停在这一楼整整一分钟门都没有合上! 不不不,这些和对方让他看到的画面相比都还不够震撼。 池寂扔下钥匙手机,飞快跑到浴室,那些水还在那儿,满满当当一浴池。 就是在这儿。池寂蹲下去,手指碰了碰浴池的边缘。薄阎就是把手按在浴池底部,然后水珠就像直接从空气中生成一样,叮叮当当落在浴池里,慢慢没过他的脚踝,他的膝盖,他的肩膀。 这个过程太过惊骇,以至于薄阎把他衣服脱了这件事,他都没有想到需要去计较了。 薄阎,到底是什么?就算是大妖精,也很难自如地生出水来,何况还是这么多。 池寂冥思苦想,把三爷那些故事在脑子里翻了个底掉天。 他记得霸王花和……空气净化器精的故事。空气净化器精,顾名思义,就是能净化被污染了的空气的妖精。如果单纯只是净化空气也罢了,成精之后,能力自然大幅增强,连人体都能净化。 因此,空气净化器精都是很厉害的医生。 霸王花去了大城市上学,结果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奄奄一息。就在那时,她结识了在人间当医生的空气净化器精,很快便坠入了爱河。 用三爷的话说,那个大妖精别有用心,专门蒙骗这种涉世未深的小花精,霸王花被他勾得死心塌地,都不跟家里联系了。 后来霸王花怎么样了,空气净化器精到底有没有好好对她,三爷也不知道。用三爷的话说,如果不是另有所图,大妖怪不会对一只小妖精特别好。 或许他有怪癖……比如想把珍惜植物做成标本什么的。 当晚池寂便做了一场怪梦,梦见自己站在芳香博物馆中间,博物馆摆着各式各样的香氛,其中大部分里面都添加了玫瑰精油。 博物馆馆长滔滔不绝地向他科普:玫瑰精油有护肤美白、安魂定神等多种卓越的功效,堪称精油之王。 池寂听得心慌,赶紧把叶子朝里拢拢,敷衍着说我不买我不需要。 馆长转着精明的眼神打量着他,看得他不寒而栗,找了个借口说还有通告要跑赶紧告辞。馆长从眼镜上方看着他桀桀怪笑:“冷冻库里的原材料正好用完啦,不想新鲜材料就送上门来了,真是好运气捏……” 池寂赶忙转身就跑,结果前面突然开了一扇门,一个长条的影子挡在他面前。 馆长声音突然变得亢奋无比:“教主,就是这朵花,几百年一遇的上好材料,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了捏!” 教主?池寂慌忙中一眼扫去,来人神色冷然,容颜清俊,身形完美,赫然竟是薄阎。 池寂带着一颗绝望的心慌不择路地跑,亢奋的“薄阎”手里咔嚓咔嚓挥舞着一把巨大的剪刀跟在后面追,刀风欻欻咔下来他后脑勺好几绺头毛。 薄阎不停只顾追他,馆长跟在后面一边捡毛一边啧啧感叹:“多好的材料,可以卖个好价钱~!” 好在梦里天不绝人之路,池寂慌乱中推开一扇死沉死沉的门,反锁上,暂时脱离了危险。 站在门边上还能听到门外头馆长的抱怨声和薄阎沉默不语吭哧吭哧磨剪刀之声。 池寂喘着气,红着眼睛朝搓搓在冻麻了的手指,然后才反应过来这里面开足了冷气。 是——冷冻库! ……小玫瑰绝望,小玫瑰委屈。 他呆滞着眼神搓着手指,哈了两口气,摸黑转了一圈,忽然蹭到开关,“啪”一声屋里亮起了灯。 池寂看着四周惊呆了。 足有上千平的房间里全都是透明的箱子装着的各种植物,无数个品种,有的横七竖八堆着,有的仔细小心分门别类放着,还有的被做成了标本。 池寂呆呆望着最中间三只最大的玻璃柜,它们看上去像竖着的棺材。 左边和中间那只空着,右边里面冻着一朵栩栩如生但绝对已经死了的花朵标本。 那是一朵很大的花,奇特的暗黑色花瓣上有许多华丽的花纹,看到就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走近些,池寂看到上面写着——“小霸。霸王花,2222年2月22日。” 池寂在梦中想起了三爷重复的故事,难道这就是那朵传说中被空气净化器精骗走的小霸?? 被……做成了标本??? 另有所图、另有所图、另有所图…… 池寂冻得无法思考,蹲在角落缩成一团,耳边隐隐还能听到馆长的聒噪声和撞门声。 他已经没得逃了,无精打采地蜷缩着,一部分叶子漏出来,被冷气冻成暗沉的暗绿色。 “咣——” 门还是开了,馆长亢奋地要先进来,结果被薄阎不耐烦地一剪刀戳跑了。“薄阎”把巨大的剪刀扛在肩上,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池寂害怕地朝后躲着,还是绝望地被对方高大的身影所笼罩。 “薄、薄阎,别、那个、……” 薄阎阴沉着脸在他面前蹲下来,拎起他的左手腕,阴沉地拿剪刀比划了一下。 阴……阴沉。 这个表情不太正常吧?不过梦里的自己也不太正常就是…… 池寂正胡思乱想,看薄阎举起了剪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嚓嚓……” 细碎的声响响起,却没有感到疼痛降临。 池寂没出息地哭了一会,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薄阎正阴沉地托着他手腕,认真地用那把巨大的剪刀。 给他。 剪指甲。 第11章 早上五点,屋子里已经有了些光,晨光沉默地一点点在床上扩散开,直到将饱受噩梦折磨的少年笼罩其中。 池寂“腾”地从梦中惊坐起,回神半分钟终于判断出来这是个梦,长出一口气。 没出息,没出息。 做个梦怎么能这么怕呢?现实中死到临头也没哭过,梦里竟然被一把剪刀吓哭了。 池寂摸了摸眼角残留的泪痕,颇感丢人,起来用高速干洗仪洗了个澡,拆了一板新的水胶囊,咽了一颗下去。 不好吃。 助理上门来送日程表的时候,池寂正在吃早饭。 “这边是上个月预定好的整整半年的日程,还有几个新发来的剧本,请过目。关于日程,刘sir说如果你心情不愉快,可以删去一部分。” 池寂咬着一颗干巴巴的奶块,伸手接了过来,顺便问:“你早饭吃没?没吃一起吃吧。” 助理看着池寂脸上表情,两道漂亮的眉恹恹耷拉着,显然是难吃得令人心疼。 “不了不了。”助理迅速拒绝,然后端看着池寂脸色,小心问,“还是不舒服吗?” 池寂摇头,不欲多言。助理面露忧色,还是放下东西走了。 助理一关上门,池寂就丢下叉子,软趴趴伏在了桌上。他伸直手臂,一直到扳住桌子对面的边缘,指骨用力到泛白。脸贴住冰凉的桌面,胸腹也紧压着桌子,小腿反过来别住椅子腿。 最后除了小肚子悬空,其他地方都能贴则贴,紧紧攀着冰凉的非生命体,用力对抗。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一点骨头缝里酸软的痛痒。 那是生长痛。 池寂在昨晚便想通了,在故土的玫瑰园,湿润的泥土里,贪婪的汲取着冰凉的湿意,攀援着养料向上生长的疼痛。种子裂开种皮的疼痛,茎条拔节丝丝绵绵的痒。 只是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长大过了,早已经忘记了这种感觉。 池寂口干舌燥。他已经吞下了以往一整天分量的水胶囊,可是不够,还是不够。忍过那一阵强烈的不适,他调整着呼吸坐起来,伸手够到抽屉里,想再拆一盒新的,却摸到一个触感不同的物件,让他顷刻间警惕起来。 池寂把那样东西放到桌上,瞪大了眼睛。 淡蓝色的珠子,一板六颗,是绝不应该出现在他这里的东西。 超高能爆珠…… 昨天……夏清。 池寂关于昨天下午的记忆,全是从薄阎给他看的影像中得来。那些影像并不是连续的,肯定有一部分,薄阎认为不重要,就略过去了。 他垂眸望着拉开的抽屉,里面端正地散放着墨镜、口罩、钥匙,还有他昨天下午在机场自动售卖机买的水胶囊的空壳。 当时急着离开,没有找垃圾桶,就随手揣在了兜里。 池寂揉了揉眉心,唇角涌上一抹讽刺。夏清真是时时刻刻不忘引诱他,以他和枫家人的手段,搞不好根本就看过自己的病历,知道医生叫他“远离高纯水”。 却也好,正中他下怀。 林君也去了C城以后,难以直接取得联系。池寂翻出一本电话本,找到林君也上司的号码,用虚拟号拨了过去。 “有样东西,想给你看看。” 对方迟疑了一会,匆匆交代了一个时间地点。 “博物馆?”池寂吃了一惊。 那人声音沉闷,把地址时间又重复了一遍,便匆匆挂上电话。 池寂两指夹着那片“超高能爆珠”,举到阳光下眯起眼睛看,枫家出品的最高档的、还未上市的奢侈品,果然单从外观上看也是无懈可击。宝石一般透彻明亮的水滴形珠子,雨花石一样温润的边缘,淡蓝色光华流转,有一种绝妙的吸引力。 这东西,真是魔魅。 一直有种传闻,超高能爆珠的原料,抽取自地心的远古地下湖。那是蓝星最后的希望,任何势力都不能将之私有,甚至只是传说中存在的东西,都不能证明为真。 就像月亮,没有一个财团甚至国家有资格将它买卖。所以即便是权势显赫的枫家,也不敢明面上宣传其来历。却胆大包天,私底下放出一些风和影子,引人们去猜测宣传,以挽救自家近年频频下滑的财报。 “叮铃铃……” 屋檐下风铃被晨风吹得哗啦哗啦响,又是一个响晴天,B市已经不知多久没有下雨了。 全封闭的阳台上,用红砖稚拙地围了一块地方,堆着些干燥的泥土。表面已经干成了颗粒状,掺杂着细细的沙子,边缘撒着黑色的陶粒。 朝光将超高能爆珠染成蓝紫色,仔细看仿佛有水光在里头晃动,就像苍白的墙壁上,水杯反射上去晃动的浮影。 池寂抿唇,干渴的感觉永远无法习惯,他盯着珠子,几乎难以将视线从上面移开。 “叮咚——” 响亮的门铃声救星一般响起,池寂猛然清醒,反手将那板珠子丢回抽屉里,关紧。 他呼哧呼哧喘气,心有余悸。 这东西绝对、绝对有问题。 池寂把眼睛贴近猫眼,看到的是一个戴着绒线帽、穿着黑色卫衣和破洞牛仔裤的青年。这番时髦模样让他几乎认不出对方来,愣了好半晌才小心地开了一线门,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来,迟疑道:“有事吗?” 薄阎还挎着一个纯色的小腰包,整个人像刚大一大二的学生似的,这幅样子实在让人生不出反感来,配上完美的外表,简直好感蹭蹭往外冒。 这家伙,怎么突然在打扮上开窍了。 薄阎垂眸,少年昨晚喷黑的头发又恢复成了浅金,穿着棉麻的居家服,他似乎喜欢这种薄的像是旧衣服一样的质地,柔软料子松松的从肩上挂下来,歪着头露出左边一半锁骨。 即使不涂任何东西,他的唇色总是明媚的,是紧紧抱着叶子,含苞待放的粉玫瑰。 池寂仍保持着那个露出一双眼睛的姿势,手指攥着门边。他不应该把救命恩人拒之门外,但也不应该对一个突然出现不知意图的人毫无防备,其实心里也正矛盾。 二人视线相对,薄阎并没有要质问为什么不让他进去的意思,深黑的眼眸里,似乎隐藏着什么情绪。 池寂忽然想起昨夜的梦,似乎也是他这么害怕,不想让薄阎进来。不过梦的结局却是……那样。 他突然就偷偷地很想笑。 纯稚的少年不知想起什么,防备的神情一下子变得生动,不安一扫而空,眼睛虚虚望着他,神气的葡萄眼里盛满了笑意。 他似乎还想崩住神情,要抽不抽地抿了抿嘴角,只是业已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 薄阎新奇地看着仅仅露出0.05秒的小虎牙,少年冷白色的皮肤上染上淡淡玫瑰色,微微懊恼道:“你再不说有什么事,我可要换衣服出门了。” “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今天画风与昨天截然不同的邻居终于开口,向他扬了扬手上的文件夹。 池寂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眼封面,非常熟悉。 可不是熟悉?那个图案分明是他新专辑的封面。 池寂愣住。 五分钟后,薄阎正直地端坐在池寂客厅的沙发上,姿势板正,如同上 第一节 课的小学生。 池寂手持电话,向老刘持续轰炸。 “你怎么会让他来演我新专辑的MV?” 即便是带着浓浓的不满,年轻偶像的嗓音还是在办公室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众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早餐早茶咖啡牛奶,带着深深的陶醉向经纪人投来嫉妒的眼神。 “池崽的早安电话!” “真羡慕老刘。” “迷人~醉死在这样的声音里了……” 刘望春憋屈地再次携手机出逃,心想自己怎么又忘了关免提以及这哪里能算是早安电话,推开再锁上阳台的门,一气呵成。 “那个,带带新人嘛,何况是这么有资质的新人,哈哈哈哈……” 听着池寂话里那么大的气性,刘望春还挺纳闷的。这孩子以前除了自己钻牛角尖搞他的原创剧本的时候,对公司的安排从来没有异议。他也不在乎专辑MV这种东西,都是交给团队去决定。 池寂瞟一眼薄阎,把吐槽的话还是咽了下去,也悄摸摸挪到阳台上,拉上门,才压低声说:“他说自己从来没演过任何东西,我问他学校专业,居然是古代文学研究?你告诉我,公司到底是怎么把他招进来的!” “模特,是模特啦。他自己投的简历,本来是年龄不符合练习生,专业不符合演员部,百分百刷下去的。但你知道,人家硬件条件好嘛,策划部老大瞄到他照片眼睛都直了,连夜给老板打报告,为了招他专门给开了一个模特部,也算是开了先河了。” 老刘啧啧解释了一遍,又安抚池寂道:“演MV用不着多少演技,再说了,那些大导演不还是喜欢新人白纸一张?你不是也做过导演,没准你能从这张白纸上看出点潜力来呢?” 一提到导演这茬,池寂就哑火了。 他蹲下去,空着的那只手提起旁边铁皮桶,哗啦把半桶水全倒到红砖砌的花盆里。昨天薄阎放的那一浴池水一直没动在那放着,用来浇土,倒是正好。 干成颗粒状的表层土吸饱了水,很快渗到底层,陶粒也变得湿润,哑黑色的表面摸一下能沁出水珠。沙状的泥土很快就变得像刚从地底迁出来一般,看得池寂愣了神。 这可仅仅只是半桶水而已呀,以往他隔几周才肯奢侈一把,用上一桶水浇浇土,久违得变为本体进去松快松快筋骨。 根本不可能达成这个效果,何况还这么快。 池寂眼巴巴地看着土,好想现在就变回花形来体验体验,可是……他看了眼客厅里薄阎,那家伙终于换了个坐姿,不是,他好像是站起来了,抬头望着电视墙最上面那格的置物架,而那里好像放着的是…… 池寂吸了口气,飞快窜起来拉开阳台门。 “小池,要是你真不喜欢他演,咱就换。不过我还是要申明,他的型真的很适合……” 经纪人还在苦口婆心劝说,池寂匆匆甩下一句回头再说,把手机揣回兜里。 “你在看什么?”池寂快速瞟了眼柜子,特别希望对方没有看见——玫瑰园的照片,他也只有那么一张,覆过来放在柜子最上面一格,想起来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薄阎的反应显然不是没看见,他指着那一格,询问道:“这些碟片能借我看看吗?” “不——”池寂下意识驳斥到一半,反应过来,愣了愣,“碟片?” 他抬起头,顺着薄阎的视线看去,是的,他想起来,那张照片下面压着的,确实都是碟片,他自己拍的碟片。 只不过,他从未想过会有人想借去看。 “你要看那个做什么?”池寂视线游移,不解道,“我拍的这些,都很没意思的。” 他大学其实学的是编导专业,志愿也是成为导演,然而拍出来的东西不仅频受冷遇,还被骂得很惨。 没办法,他缺钱,很缺钱,最后只能放弃了做导演,走到闪光灯下。 “我想看。”薄阎低声说。 俊美的青年微微向下垂着头,令人意外的,宛如雕琢的五官因为请求而生动。 他那样提出一个请求的时候,基本上很难有人能拒绝。 池寂只好说:“你等我一下。” 东西放在最上面靠墙,稍微差一点能够到。池寂拖来一个四脚凳,蹬了拖鞋踩上去。 抱住那装着碟片的亚克力盒子,池寂皱眉。又开始痛了,从踮起的脚尖开始,一层一层向上蔓延。 少年额角滴落透明的汗珠。 -您最好是扶住他。 在助理出言提醒之前,薄阎已经稳稳握住池寂抬起的手腕,另只手动作敏捷地将人从矮凳上抱了下来。 他接过池寂手里的盒子,放在矮些的柜子上,又自然而然地伸手,拭去那滴悬在颊边的汗珠。 动作轻柔,亲昵如情人。 AI助理再次吐出一段凌乱的数据流,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忍不住向它伟大的主人表示了崇敬。 -是让您扶住,不是抱住。 -不过算了,恭喜您,都学会抢答了。 -不愧是您! 第12章 池寂感觉到腰间微凉的触感,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刚刚身体里绵绵麻麻的痛倒是消失了。 但取而代之的另一种滋味也不好受——很难说他更喜欢哪一种,固然没人会喜欢痛,至少痛只需要忍着就行了。接触到薄阎产生的这种奇异的酸软感觉,比起“痛”更多的是“糟糕”。 他掐自己手掌心,薄阎的体温明明是偏低的,腰上被他扶住的地方却滚烫烧灼着,真是糟糕透了。 “请……请放手。” 他的声音因为闷在衣服里而难以听清。 机械助理表示不敢说话。 薄阎也不敢说话,他余光向下,目光所及处,只有池寂赤粉一片的后颈。 小玫瑰松垮的家居服皱巴巴的,领口扯得更开了,瘦削的背脊上,两片蝴蝶骨盈盈欲飞。 薄阎默默地说:“是……放开了的。” 池寂:? 真的吗,他不信。 池寂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正想指控“如果你放手了我怎么还能感觉到你”,下一秒,两人姿势映入眼帘。 薄阎机械地平伸着胳膊,连眼睛都闭得紧紧的,脸上竟然能看出一点紧张。 是自己手臂圈着人家胸口,藤蔓绕树似的黏着不肯放。 池寂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 · “这年头很少有人对我们博物馆感兴趣了。”馆长殷勤地跟在池寂身后,试图向他讲解每一样物品的来历。 “谢谢,但是我真的不需要……” 他对昨晚的梦还有点心理障碍,何况这个馆长长得和他梦里也太像了。池寂对这些有年代的物品和其他年轻人一样没兴趣,如果不是因为交接的要求,才不会来呢。 池寂漫无目的地转了转,从家具展览馆走到了电器陈列室,一眼就看到一台年代颇久远的空气净化器。 说起来,空气这些年倒是变好了不少。毕竟人们都混合了一些植物基因,没事就做做光合作用什么的。 空气净化器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归宿也就成了博物馆。 因为空气净化器精的故事,池寂在这展台逗留了一会,但他怎么看都觉得,无法想象这些沉默的无机物变成人形,和人类一起生存的模样。 手机震了一下,是约见的那位先生说正在赶来,请他稍等。池寂把手机揣回去,百无聊赖地又打量了一遍周围,视线在一个展台前顿住了。 加湿器。 “流行年代2000-今。受水资源急剧减少影响,加湿器由于过度奢侈,早已退出了平民的生活舞台,但在富豪和权贵家中尚有一席之地。如今,普通人家的小孩已经对它毫无概念。” 那儿展览了至少有上百款加湿器,这种小家电从工业角度看毫无技术含量,因此古代的众厂家热爱从外形上下功夫。什么方的圆的都不在话下,还有茶壶形状的,几何形状的,和星象仪二合一的…… 不过,不管是什么智商税,只要有人敢卖,就有人敢买。池寂甚至看到了一个号称由黑曜石和陨石做成的加湿器,其简介上写着: “由于原材料极为稀少,本品限量一件。传说中,本品中使用的陨石富含宇宙能量,有着神奇的功效。本品曾在2105年全球拍卖市场竞拍出十亿五千万的高价,真品辗转不知所踪。本馆展品为其3D打印复制品。” 十亿五千万,陨石做成的加湿器,好家伙。这可真是艺高人胆大,池寂就想问,如果这陨石真有什么神奇的宇宙能量功效,干嘛要拿来做一台加湿器呢? 这简直比前面食品馆展览的小罐茶还要智商税了,关键还真有人买,也是厉害。 池寂抱着让我康康的心情欣赏了一遍这台加湿器,还别说,十亿五千万的加湿器至少在外形上堪称完美无缺。 号称为陨石的原材料构成了作为主要器身的底托,形状是标准完美的正四面体,明明是光滑的表面,却纯黑而完全不反光——这是写在介绍资料里的,实际上这台复制品由于材料不同,做的再精美也还是有些微反光的。 陨石构成的正四面体,有两条棱、一个面有天生缺损。据说那是陨石坠落时产生的缺损,包括内部用来装水的空间也是原本就有。制作加湿器的匠人没有对陨石本身做任何改动,只用产自赤道的纯正黑曜石填补了缺损,那些黑曜石叠加排列,看似随意,成品却很有艺术感。 池寂看了一会,他不得不承认,这样东西的确让人很有购买的欲望。就算只是拿来当一个雕塑,一个摆件,也是相当值得欣赏、愿意摆在家中、让人心旷神怡的。 他心中一动。 等等,像雕塑,精美的摆件。完美无缺的外表。纯黑色、无机质的特征。 薄阎给他的初印象,就是如此。 池寂看看陨石做成的、价值拾亿伍仟万的加湿器,又看看远处对比之下,朴素得惊人的空气净化器。 不禁陷入沉思,并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已知空气净化器精成精后还有净化的能力,这能力还能增长拓展,那么,加湿器精……??? “天王盖地虎。” 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他的思绪,池寂警觉回头,是一位身穿破旧衣服、神色疲惫的中年社畜。 对方见他回头,朝他比划了一个电话的手势,他们在电话里是约好了接头暗号没错。 “领导一米五。”池寂抽了抽嘴角,以棒读语气说出这一点都不帅气的暗号。 那人便诚恳地向他伸出手,借着握手的机会,池寂把超高能爆珠塞进对方手心里。 那人颇为激动,向他耳语道:“我代表组织感谢您的贡献。” 池寂有点哭笑不得,这行事作风太隆重了,他很不适应。 对方来的匆匆去也匆匆,池寂也拒绝了馆长追上来推销季票,开车离开了。 他一路上脑子里盘旋着薄阎是否就是加湿器精的念头,索性检索了关于陨石和宇宙能量的条目。 或许陨石真的能够促成无机物进化? 各式各样的解说太过繁杂,池寂理不出头绪,不过他觉得,如果薄阎真的是加湿器成精,那么百分之百就是拍出拾亿伍仟万的这只。 · “池先生,您的身体健康得可以去参加奥运会了。”医生说,“没有任何器质性的病变,如果您真的觉得疼痛,很有可能是神经性的疼痛,需要进一步的检查。但这个问题会很难解决。” “痛只是一方面。”池寂声音暗哑,“我这两天突然间特别容易渴……” 他说话间又拆了一颗水胶囊,医生抬起一边眉毛,在笔记本上唰唰写字。 “就是这两天吗?那你记不记得,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渴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池寂微微晃神,发生了什么?其实再清楚不过了,昨天早上,薄阎突然搬到隔壁。 他和他说了话,然后就…… 但是,关于妖精、关于成年的这些事,可以对医生说吗? 医生似乎看出他的顾虑,合上笔记本宽慰他说:“再过两个月,林医生就回来了,他毕竟对你的情况更了解,一定更能帮到你。” 说话间朝柜子最上方的卷宗努努嘴。 那些是需要长期治疗的病人的病历。池寂望过去,想起来,自己的资料似乎也在其中——毕业那阵子,他很住了一段时间的院。 林医生也是唯一一个了解他身份的医生。 池寂想了想,问:“我可以看看当时的病历吗?” 五分钟后,他的手指停在泛黄的病历某一页上,指尖反复划过那一行字。 催眠。 是了,他想起来,林医生对他进行过催眠,目的是忘记一段痛苦的经历。 那段经历就是他当初的病因,可是现在,他的病又犯了,却不记得第一次是为什么生病了。 “对不起,没有诊断结果没法给你申请药物。”医生忧虑道,“现在对这方面管控得特别严,高浓度药用水剂需要审批很久才能申请到,有一些病人没办法,都自己高价买高纯水来治病——但你知道,那只能产生缓解症状的错觉,是饮鸩止渴。” 池寂最后抱着一堆OTC的普通2a浓度水剂出了医院门,一边开车一边想对策。 仅仅为了缓解饥渴,他可以买一块水源地,或是退圈去水边住疗养院。 又或者等林医生回来,正常治疗,打处方药申请,等审批下来靠4a水剂镇压身体的渴。 一个很长的红灯,车自动停住,池寂从衣领里扯出他不离身的怀表,水晶表盘上,或许是心理原因,他总感觉唯一的指针又朝“10”进了一点点。 这就是催命符,是他生命的倒计时。 他心里很清楚,这一次的饥渴不只是心因性的,那是因为他的身体再次开始快速成长,需水量随之大增。 林医生也治不好。即便一直用高浓度水剂来镇压饥渴,他只是感觉不到渴,实际上还是会痛苦的。 池寂知道,其实,无论是哪一个办法,只要他最终会走向成年,结果都一样。 他回到家,把怀里那一堆东西随手一丢,又踩上上午没有搬走的矮脚凳,取下那张相片。 他的玫瑰园,他的家人,他的朋友。 阳光,雨露,清晨。 池寂轻轻地擦了擦相框上的灰尘,手机收到新短信,“叮”响了一声。 池寂懒得看,出声让它转为语音播放。 “【吉祥银行】您尾号0909的借记卡支付月付款5,000,000元,余额59,909,455元。扣款单位:南极冬眠舱责任有限公司。” “什么嘛,又是扣款通知。”池寂不大在意地嘀咕了一声,把相框重新面朝下放好,仰头吨吨吨灌了一升水,拎起早上助理拿来的那一堆剧本,挺直脊背走到阳台上。 他端来好几把椅子,把剧本竖着放在椅子上。正午已过,阳光不暖不烫,照在他全封闭的阳台上。 他推开天顶的一线窗,让光线直落在红砖砌成的简易花盆上,注目时高兴地发现,泥土看上去还像早上刚浇完水后一样湿润。 对面的花盆里种了两株灰扑扑的仙人掌——当然,是纯植物,也是如今唯一还能被普通家庭种植的盆栽了。它们很耐旱,池寂很少浇水。眼下看着桶里水还剩一点底,便提桶倒了进去。 第13章 水甫一冲下去,仙人掌表面的灰尘自然被冲掉,灰绿色变成了鲜亮的深绿色。这个水量并不大,表面干裂的泥土很快贪婪地将它吸了个精光,池寂抱着种植业研究的态度观察了一阵,突然发觉仙人掌的叶片……在动。 他悚然一下,接着意识到,它们不是在动,而是在长。 长满针叶的叶片,原本是萎缩地无精打采地伫立着,现在,晦暗变得鲜亮,连厚度都增加了。从最接近吸饱了水的泥土的底部开始,向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 连针叶,看上去都像在动一样。 池寂呆呆地看着生长的仙人掌,它们生长的同时也在吸取着泥土里的水分,大概到泥土干成正常状态时,就不再长了。 从搬回家就没有长过的小仙人掌,一株顶端在短短几分钟里长出来两个小球,颜色鲜嫩可爱。 另一株,竟然开出了一朵小黄花。 池寂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花瓣虽然很小很小,但却很明亮鲜艳,触手还是湿润的。 他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刚开好的花了。 池寂握紧了拳。仙人掌长得很好,是因为今天浇下去的水。很显然——是因为薄阎。 即便三爷再三说过要小心大妖精,他也没有办法讨厌薄阎,甚至反而讨厌不得不处处提防他的自己。 池寂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的花盆边,翻开剧本的第一页。 挂在屋檐下的风铃哗啦哗啦地响。 一边的花盆里是两株彼此依偎的仙人掌,另一边的花盆里是一棵幼嫩的植物。柔嫩的新绿叶片簇拥着唯一的花苞,翠绿的花萼仍然紧紧闭合着,粉嫩的花瓣里,一丝一丝聚起来的深红,仿佛有生命力一般四溢着微光。 微风拂过,花儿也像不堪承受一样,随风微微摇动。它那么脆弱多汁,让人胆战心惊,生怕风再大一点,茎叶就要随风折断了。 然而,风似乎听他调遣,正在风铃声中,一页一页乖巧地代替他翻书呢。 · 薄阎小心地将池寂借给他的碟片从亚克力盒子中一张张取出来,端正地码放在茶几上。 即使在这颗星球旅居了很多日子,他还是觉得蓝星人的发明很新奇:他们的艺术往往不能一瞬间就阅读完毕,就算阅读完,也难以理解。 他想了解他的玫瑰,但玫瑰似乎并不想让他了解。 那么,他想先读完这些艺术,或许从它们之中,能看到池寂的一个影子。 碟片一共有八张,池寂的导演署名为“池”,其中只有最近的一张是在他毕业后拍摄的。那时候他作为演员、歌手、偶像,已经备受追捧,但这部由他拍摄的电影却无人欣赏。 -他很高傲呢,不愿意借名声让人们关注他的作品。 “我想他只是诚实。”薄阎答道。 -呃,我记得,昨天您还说您听不懂“撒谎”。 薄阎大概是没听见,拿起按时间顺序排列最早的那张,空气出慢慢浮现出屏幕和播放机。 ——如果池寂昨天关注了搬家就会意识到,薄阎家其实一件家用电器都没有。 第一部 影片是池寂大一的期末作业,题为《童年》。摇摇晃晃的画面从一个踢毽子的小孩开始,接下来却飞快地切换到一座大山,山泉,静谧的树枝。 水中的鱼儿,月亮,炊烟。慢慢炊烟消失,镜头里也没有了工业的痕迹,“砰”地一声巨响,屏幕被明亮的火流淹没——火山喷发。 草履虫。苔藓。 海洋。 接着镜头极速下坠,从熔岩一路到坚硬的岩石,再到一片混沌。 混沌,混沌,混沌。 长达一分钟的混沌之后,镜头重新拉远,从地底升至海平面,再到达一座座山峰的高度…… -您需要帮忙搜索“池影片解析”吗? 薄阎目露诧异:“我看得懂。” 机械助理羡慕地闪了闪灯,它即使拥有最强大的思维库,也永远不可能看“懂”所谓的艺术。这一点上,生命体拥有比非生命体永恒的优势。 但它也想理解主人到底在想什么,于是悄悄地自行搜索了建议的关键词。 值得惊讶的是,尽管池寂拍的电影几乎没人看,关于拍摄者的讨论却有不少。主流观点普遍批判他不懂装懂,拍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故作玄虚。 亦有少数人高度肯定了他的画面,却挖苦他应该转行当摄影师,或许早红了。 没有人知道,这个默默拍着受冷遇的片子的小导演,就是红了好几年的偶像小生池寂。 薄阎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看这些片子,外星人不用吃饭,不用睡觉,不得不说这对于追剧来说有很大的优势。 助理在旁边安静地自我更新。 一直到傍晚,被薄阎唤醒。 “我要把这些碟片扫成高能级信息束,上传到星网。” 英俊的青年表情严肃。 助理内觑一眼,见到主人打开了三十面屏幕,上面全是对池寂作品的差评。 薄阎自言自语道:“这里的观众不欣赏他的作品,不代表其他的观众也不喜欢。” 好作品值得拥有能够欣赏的观众。 不得不说,他的这个思维方式是正确的,这就是蓝星人常说的“墙内开花墙外香”吧。 但是把墙外的范围直接拓展到星系际的,那还是比较少见。 -好的,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任务。同时建议您休息一下,连续十个小时集中精力,还是会造成精神疲乏。 薄阎颔首,柔软的夜风穿过窗户,拂过他空荡荡的走廊。他走到阳台上,俯瞰蓝星人的城市。 从地面到天际线,新能源汽灯散射如幻梦,耸入云端的双子塔仿佛能直达天外。 这座城市一年比一年安静,路上的车灯交织不成星河,而天上的星星却一年比一年明亮,仿佛是天与地在缓慢地交换。 蓝星人仅以星球3c级的文明发达程度,创造出恢弘的城市和优美的艺术,不可谓不壮观。 青年扫视了一圈地面,又仰头看看深黑色的天幕,终于将视线凝在隔壁阳台上。 助理闪了闪灯。 “怎么了?”薄阎蹲下去托着腮,望着隔壁的小仙人掌的隔壁花盆里的小玫瑰,忍不住又溺爱地浇了点水。 -发表作品需要注册星网ID,注册ID需要本人许可,提供照片和身份信息…… 薄阎却是点了点胸口,从口袋里掏出那片叶子。 助理闭嘴惊艳,于是围着叶子小心翼翼地摄取了生物标识。顶楼风大,薄阎将柔嫩的叶片托在掌中,另一只手遮在上方。 隔壁的玫瑰花,在花盆里睡着了。或许在沉睡中感受着,清凉的水珠浇注在根系附近,于是瑟缩着抖抖叶片儿。 梦里,一只温柔的手掌抚过叶片上水色的脉络,于是植物便伸展着花茎,将花苞向他轻轻地低了。 是个好梦呢。 · “请再描述一遍当时的情况。” 警局里,前来补做笔录的池寂第四次重复了他所经历的——当然是抹去了薄阎给他看的那部分。 而负责调查的人也是第四次露出了苦笑,那路段的监控录像全部损坏了,公司车辆的行车记录仪虽然能证明池寂前半段说的基本属实,但后半段连唯一幸存的当事人自己都说得云里雾里,还没法证实……这根本就是一桩无头公案嘛。 “不好意思,我插一句嘴——”一位看上去气质不太像警察的警察举起了手,池寂向他看去,对方冲他咧唇一笑。 “池先生,你并没有什么战斗力,车上还有专业的保安,那时候你为什么要主动下车呢?” 这儿是问题的关键,池寂知道无法避而不答,然而真相又确实是他不愿说出的。 他深色的眼珠向左偏去:“对方的目标最有可能是我,我不想连累我的经纪人。而且当时情况危急,继续呆在车上同样危险。” 那提问的警察似乎不太信服,还想追问,但面前人的脸色突然难看了起来,连着咳了几声,咳音干涩,闻声都觉得痛苦。 做笔录的两人起初不在意,抬头看吓了一跳:池寂刚刚还活泛鲜亮的面颊一下子变得苍白黯淡,闭着眼睛,漆黑的睫毛沁出湿意,一副受不得折磨的病美人模样。 “怎么回事?”一般出现这种情况就是什么病症急性发作,要叫医生的。 池寂捂着嘴摇了摇头,又咳了两声,声音沙哑道:“缺水罢了,我们继续吧。” 他声音小的像没开外放隔几米听电话似的,冰白的面颊因痛苦染上一层不健康的枯玫瑰色,令人见之惊心。 两位警察欲言又止,对视一眼,纷纷不忍心了。人家本来就是受害者,又生着病,该问的都问几遍了,干什么追着不放呢。 刘望春不安地在外面眼巴巴等待,好容易盼着池寂出来,却是见他面色苍白,连站立都有些晃,忙将人扶住。 “快送去医院吧,他说是缺水可是给他吃了一片急救药也不起作用,最好再详细做个检查。”警察不放心地叮嘱道,“至于他记忆缺失那一段,还是很有疑点,你们也是心大,就这么也不让人歇歇接着工作,谁能保证他那会没受点内伤什么的?” 刘望春无言以对,他们确实做了很全面的体检,但是什么也检查不出来。 他连连点头说是:“我这就带他去医院。” 池寂还虚弱地回过头,气若游丝道:“警察同志,案件的情况……” “你放心。”警察看着他发红的眼圈自己鼻子也不知怎么的跟着酸了起来,铿锵道,“我们会努力在死者身份和毁损车辆信息上找到线索,池先生回去好好休息,有消息一定及时通知你,如果你想起什么,要及时跟警方联络。” “一定的。”池寂边咳边说。 刘望春心急火燎地把人送上车,叫司机往医院开,对池寂道:“哎哟我的祖宗,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 池寂放下一直隔着口罩捂着嘴的手,喘息道:“惯例发作罢了,不用去医院,过了那个路口左转回家。” 刘望春急道:“那怎么行,得治啊。刚刚他们给你吃的什么药,有点用不?” 急性脱水,抢救药当然是5a水剂。想到这里,池寂手竟然有点发抖。 “有点。”他慢慢说,“有……一点。” 5a水剂已经是具有最高疗效的治疗药了,理论上一般人就算急性脱水,也只会使用4a水剂。警察细心,因为他是玫瑰花的缘故直接拿来了5a水剂,可效果却还是不尽人意。 这基本上可以宣告他的病在医院无法得到治疗。 刘望春忧心忡忡,终于还是拗不过池寂,让车子往回开。 “……你不要灰心,未必没有办法。”刘望春安慰池寂道,“当时救了你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或许他有办法呢。” 刘望春越说越觉得自己这思路对,惋惜道:“可惜你不记得他是谁——啊对了,不然再试试催眠?” 池寂不知怎么,听到“催眠”二字便下意识觉得反感。 他装作不舒服的样子靠在车座上闭目养神,哑着嗓子岔开话题:“送来的剧本我看了,只有汪编那本好,抽个时间谈一下。” 刘望春听得很不是滋味,劝道:“你真不要好好休息一下?” 池寂这工作狂的表现,简直展露了一种要钱不要命的气势。 池寂睁开一只眼睛,反问道:“那你替我付每个月500万的账单吗?” 经纪人嘴张的老大,又缓缓闭上。 他安静地停止了劝说。 池寂有亲人生病需要长期支付冬眠仓费用这事,还是有几个人知道的,也包括他。但是每个月五百万! 快下车的时候,刘望春还在低头用计算器敲算,池寂到底有多少个亲人睡在冬眠仓里。好家伙,就算是顶级艺人如池寂,这些年挣的钱也就勉强够支出的。 还是纯消费,不是投资。 池寂小睡了一会,刚刚迷糊着醒过来,就听老刘带着强烈的同情安抚他:“行,我这边一切听你的。包括MV男主演的人选,你不是不想要薄阎吗?公司那边我去说,你想换谁,尽管说,凡是说得上名字的我都尽可能给你请来。还有这次的专辑,我们不清水卖了,至少发六版本,再附赠18种小卡,给你搞个销售额新世纪纪录出来你看怎么样?” 老刘怜爱地看着刚刚苏醒、脸上还带着一道口罩压出来的印痕的艺人,唏嘘不已。 “幸好一向是你自己作词作曲,分成能分大头。你这么缺钱咋不早说呢?早知道我给你接代言就不那么挑了,也接点没名气代言费高的……” 听自己的经纪人这么为自己着想的絮絮叨叨,池寂有点感动,犹豫片刻,还是没告诉他“其实他们玫瑰园这么多年攒了挺多钱的,就算没有自己再坚持个二百年也是没有问题”。 只不过,肉眼可见的,这个世代就算再过二百年,对家族谱系里的人们而言也还是不适合生存的世代。所以,他还是得努力多挣钱,把那个失去希望的日子向后推久一点,再久一点。 顺便…… 池寂转了转睡僵硬的脖子,大脑适时回溯捕捉到老刘长篇大论最前面提到的那个信息点。 /MV男主演的人选,你不是不想要薄阎吗?/ “到了。”司机说。 一阵带着清新气味的风穿过两面开着的车窗,池寂下意识抬起头,顺着风来的方向看向了自己和隔壁的阳台。 他五感强,遥遥便捕捉到,顶楼阳台那儿站着的便是薄阎。而他身边,一墙之隔的,是自己的阳台,星星点点的开盛了的仙人掌小黄花在冲他摇晃花瓣。 刘望春拿着手机给公司项目部的经理发信息,换掉薄阎只是个小事,连电话都不用打一个。公司有的是资源,犯不着为了方便让池寂不快。 他正噼里啪啦打着字,刚编辑完发出去,那经理一听是池寂自己想换人,答应得挺爽快。 刘望春放下心来,收起手机,却听到旁边恢复轻快的声音。 小玫瑰七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用一种瞬间顿悟想通的语气道:“嗯,但是我现在又想要了。” 第14章 “为什么又想要他演了?”刘望春傻眼。 “当然是有原因……”池寂不太想解释,反正也解释不清。难道要告诉别人,薄阎有99.9%的可能性是一台加湿器成的精? 他轻飘飘结束了这个话题:“我看他挺有资质,能红,就这么简单。” 刘望春只好又拿出手机,再给那经理发了条信息:不好意思,就当我刚刚没说。 对方秒回了三个大大的问号。 “话虽如此……”刘望春摇头,朝已经一只脚迈下车的池寂道,“你还是要多小心,警方调查的结果还没出来,敌在暗咱在明,想害你的人随时可能再行动。” 池寂不回头,背对着朝他摇了摇手。 “咔嚓。” 极细微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池寂顿了顿,犹豫地转了一下头,只看见公司的车还停在原地,车窗摇下来——老刘这段时间都目送他上楼。 见那几人都没有异状,池寂扫视周围,也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他耸耸肩,不再多想,转身上楼了。 一分钟后,确认他到家,公司的车开走。 又五分钟后,隐藏在停车场角落视线死角里的一辆不起眼的白色面包车缓缓滑出车位,慢吞吞地开走了。 · 站在他门口的少年神色略微憔悴,怀里抱着一份文件,黑色缎料的外套袖口宽大,素色的褶皱里藏着雪白一段皓腕。 他敲开了门也不说话,只安静站在那儿,黑色的眼珠微微向上睨,似要把邻居探究一个遍。 薄阎迟疑问:“要进来坐坐吗?” 池寂也不答,只当他是邀请,并不客气地拖着身后的东西便踏入了家门——薄阎忙侧身给他让路,擦肩之时,注意到那居然是一只巨大的行李箱。 池寂站定在薄阎家客厅中央,旁若无人地四下望了望。房间很空,除了一只沙发、一只茶几、一把椅子,便只有原本配套的柜子和书桌了。 “坐、坐。”他的神秘邻居竟有些局促。池寂沉思着在薄阎“请”他的位置坐下来,意外的是并没像正常的情况那样坐实,而是在接触到沙发后继续往下一栽,狠狠地陷进去。 他略显狼狈地伸手,抓住唯一可抓住的那人,同时条件反射地从袖口里咻咻飞出来几片叶子。 “咳咳……”池寂惊得咳了两声,这沙发不会也成精了吧。 薄阎垂眸,注视着少年匆匆缩回手,松手的同时柔软的叶片轻轻划过他的掌心。 痒。 为什么人类会有“痒”这种感觉? -痒是最轻微的痛。 助理解释时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薄阎这位擅长十万个为什么的好学生从善如流问:那痛又是为什么呢? -…… 池寂的声音将助理从死机的危机中暂时拯救。 “这沙发。”少年好容易坐定,心有余悸地看看左右,胸口微微起伏,“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它是一种新型材料。”薄阎安抚地递给他一杯茶,“刚刚没有调节好,现在你感觉如何?” 池寂顿时感觉科学了很多,他定定神,摸了摸沙发表面,意识到它并不是填充物外面包裹着织物或皮革,而是整体一块。适应过后,便将身体完好地包裹着,每一处都严丝合缝。 “不错。”池寂镇定道。 薄阎目光飘向被少年攒在手里弄出褶痕的纸张,池寂心里一松,把薄阎给他的茶杯轻轻往桌上一磕,严肃地将文件倒转过来递给薄阎。 “我邀请你来拍摄我新专辑主打歌的MV。”池寂道,“这是MV剧情的本子,你可以先看看,再决定要不要接受。” 实际上薄阎并没有拒绝的理由,池寂的流量全公司,不,全娱乐圈谁不想蹭,影帝都想请他拍电影,何况一个新人。 池寂虽然有胸有百分之九十的成竹,面上神态却并不如此。在薄阎接过剧本缓慢翻页的时候,他便捧着那只淡青色的茶碗,很小心地执起碗盖,一点一点吹着热烫的水汽,用余光十分仔细地观察着薄阎的神色。 他看得很专注呢,池寂想。 对哦,虽然是加湿器精,但大学学的竟然是古代文化艺术,是个爱好文学的加湿器精。 池寂的目光落到茶几下面,顿住。是了,他还借了我拍的那些片子来看。 池寂的把握上升到了百分之九十五。 走神一会再看时,水已经不再冒热气了。池寂诧异地想,怎么这么快吗,这天气温度还挺高。 薄阎看完MV剧本,再抬起头来,池寂正低头试探着水温。少年自己都不知道,他原来习惯这样,深粉色的舌尖小猫一样先探出来,碰一碰水面,再放心地小口啜饮。 接着薄阎听到了机械助理嗡嗡的紧急报警声。 -警报,您的心率有失常的预兆。 -正在为您载入“蓝星人类心脏救护指南”……载入完成。机械学习中……完成。正在为您检查…… 池寂纳罕地发现薄阎的脸色变奇怪了。 “你怎么了?” 薄阎按住剧本,僵硬地笑了一下:“被剧情感动了。” -……您知道什么是感动吗? 薄阎上大学期间,为他作了无数次弊最后勉强靠自己拿到毕业证书的小助理不禁质问。 池寂于是把握上升到了百分之九十九,他舒展了眉,决定要趁热打铁,蹲下身拖过那只过大的行李箱。 薄阎知道里面是什么,但他不知道池寂想干什么。他就是一直没问出来,憋得有点难受。 见池寂动手,当即也专注地朝行李箱看去。 池寂按下开启,箱盖自动打开,里面是很多个环保纸袋,打着商家的logo。 这些是…… -衣服。 我当然知道。 池寂蹲下去,仔细地把纸袋拆掉,将叠好的新衣服重新整理好放回行李箱。 “这些给你啦,你可以试试,如果不合适,我请他们拿回去改。” 他干净的手指拂过那些或粗糙或丝滑的衣料,娴熟地分门别类重新放好,抬眼冲薄阎浅笑道:“这些都是给MV男主准备的衣服,你可以自己搭配。还有这个。” 池寂从箱子底下掀出来一个盒子,想起价格,略微肉痛地对着薄阎打开:“这个也是道具,送……送给你!” 衣服公司报销,但这个钻石领饰,是他自己掏钱买的。 但人家救他一命,现在又有求于人,送一份大礼多少有点必要。 “送给我?”薄阎如没听清般重复了一遍,“你送我的?” 池寂刚想旁敲侧击聊聊这东西多贵,一眼望去,却见薄阎黑曜石一般无机质的深眸里闪过璀璨光彩,雕塑一般不近人情的五官也变得生动。 他一下子就说不出别的话,来破坏这难得而充满感动的气氛了。 原来他收到礼物会这么高兴啊……这样池寂自己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嗯,作为礼物。” “礼物。”薄阎小心翼翼捧着那个盒子,看看那只被雕刻得超小的明亮矿石,开心之余又产生一丝怜惜。 他知道这个矿石在蓝星卖得超贵,可是制作起来实在太简单了,如果小玫瑰喜欢的话…… 心疼他花的钱。 -您的心率又在奇怪地波动了! 助理不安地说明着。 薄阎不理它,把礼物托在掌心,真诚地说:“谢谢。” 池寂顿了顿:“不用客气。” ……所以这是同意了的意思吧?这是百分之一百同意的意思吧? 池寂瞅一瞅薄阎掌心亮闪闪的镶嵌着钻石的领饰,又瞅一瞅对方熠熠生辉的眼睛,脸上有点发烧。 他赶紧又喝了口水。确实——待在薄阎身边的时候,干渴的反应全部不见了。 不愧是加湿器精! 反正都是药丸,与其痛苦地走向毁灭,还不如舒舒服服的。 那之前就赖着薄阎,顺便拼命赚钱,就算薄阎真有什么企图,被做成标本他也认了。 “谢谢。”薄阎坚持着又说了一遍,然后他珍重地把礼物放好,深看了池寂一眼,“或许,你喜欢钻石吗?” 这个问题有点突兀,池寂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毕竟他刚送人家一个钻石,说自己不喜欢可不太好。 接下来发生的事实在超出他的预期。薄阎听了他的回答,便让他伸出手,掌心朝上。 “这是回礼。”薄阎礼貌地说。 池寂垂眸,接着眼睛瞪大了。 他的掌中,于空气中缓缓生成一枚鸡蛋大小的粉色圆钻,它看上去似乎有一万零八百个面,每一个截面都极其光滑,呈现一种协整的固体态,整体看是雾蒙蒙的,而稍微动一下就有光芒闪烁其上,璀璨无比。 沉甸甸的,愣的这一会手都酸了。 “……”池寂震惊了,“这……这……” 是他孤陋寡闻了吗。加湿器还有这项功能呢?! 他一时不知该先回绝这么珍贵的礼物,还是先问这到底是个什么原理。 “为什么……你能做到这样?”他最终问。 薄阎似乎垂眸看了一下他,他无机质的眸中似乎闪过一些类似“情绪”的东西。 池寂身体紧绷,有些警惕地望住对方。 有一些妖精是不喜欢别人对他们身份刨根问底的,老实说池寂自己也不喜欢。 他清清嗓子:“如果你不想说的话——” “不是。”薄阎很快道,“只是你很难理解。” 的确很难相信,池寂眼神惊异地望着薄阎的掌心,为自己所看到的屏住了呼吸。 从“无”生成的粉钻几乎没有任何停滞的,在他手中无限改变着形态,从圆形的硬矿石变成柔软的手帕,又变成曾经别在池寂鬓角的发夹,变成铅笔,一支变成三支,变成一瓶透明塑料瓶装的维生素片,变成子弹,变成书本,最后变成一滴有形无色的水珠,最后完全消散于无形。 池寂只在科幻电影中看到过这样的场景,主角开发了100%的大脑变成了神,不再拥有肉身而又无处不在。 这么说来,薄阎拥有的非人感的确也挺接近于“神”的。 “我大概能……理解……一点。”池寂喃喃道。 他以为薄阎是极端不科学的存在。但其实他应该是相反的……极端科学的存在?? 第15章 “我是来蓝星旅行的。”长途旅客缓缓向池寂诉说,“我的家乡距离此地很遥远,那里罕有生命,也罕有思维。” 宝石星球,池寂瞄一眼还捧在手里全球最大粉钻,咽了咽喉咙,下意识胡思乱想。 比如,罕有生命不寂寞吗? “宇宙中充斥着许多生命体,通过星网,我能够与他们交谈。我在星网上有很多朋友。即将成年的时候,母亲告诉我应该上路去旅行。”小外星人认真说。 他的人类形体显现出的气质是偏成熟的,在说起母星时,看起来才像一名刚刚毕业不久的少年。 “为什么,旅行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吗?”池寂按着信息量过大快炸的心脏小心翼翼地当好捧哏。 “母亲说,只有在旅行中可以找到‘意义’。我们的‘寿命’很长,只要母星还在,星球上新生的生命就不会消亡。如果没有‘意义’,过于漫长的生命就像无期的酷刑一样……痛苦。” 对于这些抽象的概念,把母星的语言翻译成蓝星语言不是那么容易,助理的思维触角高速闪烁着,从无数个近义词中提取最相近的那个,薄阎极少使用这些词汇,因此言语带了几分生涩。 池寂了然,他瞟向窗外,脑内划过自己毕业旅行时的场景。布哈提的雪顶长廊,辛格默的大旋涡,索罗的人类古迹,位于山顶的维罗索宫殿前长长的石梯,他仍然记得一清二楚。唯独有一段节点,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原来薄阎是旅行到此的。寻找“意义”,这个说法之于外星人而言真的很浪漫。 “那么,你找到了么?” 薄阎摇了摇头,他终于在小玫瑰面前流露出了一丝真实的苦恼:“那太难了,我还不能够理解。” 母亲旅行时尚未有他,他只得到部分属于母亲的记忆。母亲是何时寻找到“意义”,又是何时回到故土,归于平静的生活,他一无所知。 池寂出神地盯着薄阎看,他想真奇怪,他原本觉得薄阎给他的感觉很“非人”,而现在,薄阎真的告诉他“他不是人”了,反而觉得他人类的外表怎么看都看不出违和感。 或许原本他“过于完美了”。但他原来也能露出接近于失落的表情,打破了这种完美,反而熟悉、亲近。 “好!”池寂双手合十道,“那么我来帮你找。” 薄阎望去,少年正看住他莞尔一笑,颜色鲜妍,毫不在意地向与陌生人不遑多让的自己承诺:“不知道你会在这一站停留多久,至少当你在我们的星球上时,让我来当你的旅伴,你的‘导游’。” 池寂放下了关于“大妖怪”的种种心结,是如此郑重地承诺着,他并不确定能做到什么程度,但—— 寻找“意义”这种事,当导演的不是最拿手了吗! * “旅行拍摄?” “嗯。”池寂顺手翻着风景册,那是路上被个发传单的塞的,看得津津有味,“弗朗斯山,丹峡,格尔钦科湖。这三个地方我看都不错,你喜欢哪里?” 他反手把册子递给了薄阎。 “可以倒是可以……”刘望春坐在对面沙发,挠挠头,看着对面两个人总觉得哪里不对。 拍摄MV,池寂这个级别的艺人当然有决定权,问题是他是个特别怕麻烦的人,别说要求出外景了,好几次恨不得直接让动画公司做个二次元版本,自己都不用出镜。 所以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刘望春眼睛在池寂面上打转,因为几乎天天见面,他反而不像粉丝那样能轻易察觉池寂的一点点变化。是这样有心去观察,才发现…… 自家艺人似乎比前一天皮肤更好了一点,平常早起会因为没睡好浮肿的脸颊也收紧了一点,脸更小,颜色更鲜活。 特别是时常因为忘记喝水变成枯玫瑰色的双唇,呈现出一种娇嫩的艳色,就像……玫瑰刚被浇灌过似的。 刘望春不敢继续自己的观察,顺势把目光移到旁边的薄阎身上,停留了片刻。 薄阎是公司高层一眼看中的人,他初见也觉得这人生得极好,但不知为何,除非有事必须和他交流,就特别容易把这个人遗忘。 或者说,忽略。 要在某个特殊的时间节点,因为某事提醒,才会恍然闪过念头:这种资质的人,单身高都能在人群中一眼看见,怎么会是隐形体质呢? 但没过一会,一些杂事涌上心头,又会把这个想法彻底忘了。就好像……被遗忘是薄阎的一种特殊能力似的。 此刻,刘望春的小眼睛在自家艺人和薄阎之间来回转了好几圈,终于想通是什么地方让他觉得不对劲了。 “你们俩。”刘望春颇为诧异道,“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距离,是的,是距离的问题。 安全的社交距离至少要留一臂宽,池寂更是不喜接触,别说不熟悉的人,位置宽松时就是跟林君也坐一并排,都要隔一个座位。 而现在,池寂仰靠在沙发背上,信手翻着那本花花绿绿的旅行宣传册,薄阎本来坐得很正,被池寂询问到喜欢哪里,便顺理成章地凑过去看了一眼,肩膀便轻轻碰了碰。 神态自然的。 池寂似乎睨了对方一眼,并未说什么,只是将膝盖收了一些,避免和薄阎的撞上。 本来刘望春都要做好接收池寂嫌弃脸的准备了,但这个反应……似乎接受度挺高? 两人有些旁若无人,看似在讨论旅游地点,却也不能指责他们工作时间摸鱼,毕竟那很可能在决定拍摄地点。 听了刘望春的话,两人齐齐抬起头来。 薄阎脸被池寂柔软的发梢轻轻刷过,心唬的一跳,忙端起杯子掩饰。 -您的这个条件反射非常接近人类了。 助理赞赏道。 薄阎不动声色把小助理往口袋深处压了压。 助理也不恼,顺手撸了把一直待在那里的,柔软的叶子。 池寂没有想到老刘会这么说,他也不大在意,只是随口道:“这有什么可惊讶的。” 没有否认呢。 只是接着,他脸上就划过一丝古怪,转头看了看薄阎。 “你刚刚碰我叶子了吗?” 薄阎保持姿势不变,无辜地摇了摇头。 ……外星人应该不会骗人吧。 “叩叩”几声敲门声。 “进~” 小助理推开门,端着托盘进来,在每人面前放了一杯水。 艺人的小型会议一般是不会准备水的,池寂是个例外,他是公司的摇钱树,又最容易缺水。 今天送水的助理其实来晚了,他有点不安地看了眼池寂,倒不是怕他发火什么的,主要是内疚。 池寂上镜时总是保持着完美的状态,但公司里稍微熟一点的人几乎都见过他缺水难受的样子,黯淡的肤色和干燥起皮的嘴唇是标配,连眼神都会不复平常光彩,尽管他总是反过来安慰别人一般保持着淡淡的笑意,然而笑容也掩饰不住疲倦。 谁知这一眼他看得呆了一呆。 “怎么了?”池寂翻着书页奇怪地抬头,正撞上助理懵逼的视线,只见对方的脸色在几秒之内飞速涨红了。 “没、没事!”助理立刻站直,以还有几位艺人在等他送水为由飞快地跑了,心脏怦怦跳得飞快—— 为什么会这么好看啊! 近距离看简直必杀有没有! 明明送水送晚了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好的状态啊啊啊啊! 而且他居然还开口说话了,这心脏哪受得了? “他怎么了。”池寂莫名其妙看着助理的背影,刘望春轻咳一声没说话。 倒是薄阎少见地沉吟片刻,指出了关键:“他的脸刚刚变得很红,可能是——” 他停下来听助理贴心棒读“会导致人类面色发红的几种主要疾病”,将后面的话说完,“可能是高血压、需要提醒他去医院看看吗?” 池寂:“……” 刘望春没忍住笑了出来,看着薄阎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挺有幽默感。” 薄阎虽然不明就里,还是谦虚道:“谢谢。” 池寂扫了眼经纪人,暗想老刘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曾经管一个高度智慧的外星生物叫“你小子”。怎么说呢,就还挺难得一经历。 水放在桌上,老刘是芦荟基因,口渴的概率比池寂低多了,但今儿一早上开始忙,到现在坐下来都没顾上喝水,忙拿起来干了。 注意到池寂没动,十分奇怪:“你不渴吗?” 池寂理所当然道:“不渴啊。” ……怪了。老刘又顺便看了眼薄阎,对方的水也是放在桌上一口没动。 老刘:“……你也不渴吗?” 薄阎道:“不渴。” 说着还把自己那杯水往老刘那边推了推,十分尊老爱幼地示意着您喝。 池寂见状,心想自己这杯也不能浪费,放久了可就蒸发了。于是亦是有样学样,把水杯也往前推了推,朝老刘扬了扬下巴,示意这是你的了。 老刘崩溃。 “我,芦荟,水浇多了会烂根的!” 第16章 最终去哪儿拍摄还是由池寂一个人拍板决定的,这是因为薄阎被问到更喜欢哪里的表现就跟第一次相亲的钢铁直男似的,脸上罕见地露出迷茫的微笑:“听你的。” 池寂便选择了格尔钦科湖。 接下来的几天便是准备出发。期间还有几个工作,凡是能露脸的,池寂都拉上薄阎一起。 出发前最后一个工作,是新专辑的宣传综艺。一档吃吃喝喝的轻松访谈综艺,每期会有几组嘉宾,录制时间不长。 “所谓‘意义’,总要多做一些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才能找到。你会想进娱乐圈,应该也是因为这个吧?”电梯前,池寂瞥了一眼保持着落于他半步后,静默得毫无存在感的英俊青年,继续说,“其实刚开始做演员我也有这种感觉,每一段戏都是体验不同人的人生。多一点体验就多一点找到‘意义’的可能,对吧?” 这是池寂确信对方身份后慢慢想通的。不止如此,他还想通了薄阎为什么选的专业是古代文学研究:薄阎母星的科技文明程度和蓝星目前有的就不是一个层级。倒是古文,对于爱好发掘各类艺术文化的外星人来说大概非常有价值吧。 过了一会,等他开始觉得有些奇怪时,薄阎才低声道:“也许。” 顿了顿,对方似乎又想起什么,道:“有件事,等晚上……” “叮——”电梯门开了。 “呀。” 池寂看着从电梯走出来,被众保镖围在中央的人,默默在墨镜后面翻了个白眼。 夏清施施然站着,将墨镜往下拉了拉,从上方颇带趣味地打量着——却不是看池寂,而是看他身边的那个人。 “小池师兄,这位就是你大力提携的薄师弟呀?”夏清像是头一次注意到薄阎,上下将人细细研究了一遍,眼神从不以为意慢慢变成不可思议,却带着止不住的酸意咬牙,“……也不怎么样嘛。” 他那种眼神池寂是领教过的,X光一样非常不舒服。 出于蓝星人对外星人的人道主义关怀,池寂果断将薄阎挡在了身后,并毫不犹豫地反驳:“他不怎么样,难道你很怎么样?” 夏清被戳中心事,胸口起伏几下,想起自己的目的,用力吸气轻佻道:“小池师兄的眼光一向不怎么好,不然当初也不会不留我。现在,我如何,你又如何?” 说话的功夫,他不引人注意地转了转食指上的戒指,朝向薄阎的方位。 池寂睁大一双明亮惊人的眸子,诧异道:“你怎么还是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呢。” 比起夏清刻意尖酸的语调,池寂平和多了,但语言的伤害程度可能还要更甚。夏清脸上的笑意僵硬了,几不可闻地轻声道:“bi——” 然而第一个字音还没有成型,夏清惊恐地发现他发不出声音,他徒劳地蠕动着嘴唇,伸手捂住嗓子,剧烈地咳嗽着。 “你——”这个音还能发出来,而接下来的,凡是他能想到的肮脏的,侮辱的词汇,全都消失在了嘴边,越是恼恨越是无法出声。 “叮——”是池寂等的这边电梯到了。 夏清的注意力全被这个插曲吸引了过去,他狂怒地望着池寂,池寂却只是纳闷地看着他,仿佛不懂他为什么突然抓狂却又死活不说话。 看他要上电梯,夏清下意识往前一步,想阻止他离开:“把话说清楚,你为什么能——” 这句他倒是说了出来,然而声如在砂纸上刮擦,听得他恐怖无比。 一只手,一只完美的手突兀地出现在那里,将失去理智的夏清和池寂分隔开。 修长的,像是雕塑一般的手指,皮肤却是泛着淡白光泽,触之极冷,似玉非玉。 那两个人进电梯后转身站定,夏清仍愣在那里,视线从池寂脸上缓缓转移到旁边那个人身上。 总是隐形的,让人注意不到的能力,使他即使再三提醒自己,也还是下意识忽略掉那个人。 不是池寂。池寂不可能活着拥有这种能力,而他的表情也分明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薄阎……玩笑一般的猜测竟然是真的! 他要把打探的结果带回去,让枫家人、让枫少重新信任他。夏清握紧拳,志得意满地看向左手食指,随后笑容突然消失—— “戒指。”他难以置信地捂住手指四下寻找,“我的戒指呢?” · “莫名其妙。”电梯里,池寂松了松领口,纳闷总结道。 夏清虽然一直在找麻烦,以前也没有这么疯。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监控室里,几个人正打牌打得不亦乐乎,谁都没有注意到,正中央D3号电梯里的监控画面悄悄变成了一片雪花。 “他是坏人。”薄阎道。 “对!你以后在圈里也要离这种人远点,成天歪门邪道的。”池寂吐槽道,然后才察觉薄阎那句话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他询问地看向薄阎,发现对方正玩弄着一个戒指,金属质的戒指在他指尖仿佛流动的液体一样被随意拈来捏去,没几下,从里面取出一个极微小的芯片。 池寂十分欣赏这种表演,直到他看到芯片的显像——拍的不是他而是薄阎,并且,那不只是单纯的摄像头而已。这是一个高精尖的扫描仪,一看就是巨枫老巢的实验室出品,被探测的对象暴露的不只是外观,而是全部蓝星科技可探知的生物信息。 不过,就算他们真的拿到了这个也没有用,池寂紧皱的眉松开稍许。显像显示的仍然是薄阎这个“人”的生物信息,甚至不如他自己被探测会显示出来的反常。 “他们怎么会盯上你?”池寂错愕而不可思议地,因为担心而反手握住薄阎的手腕。 薄阎摇摇头。 “我在他身上留了点东西。”薄阎深瞳注视着池寂黑白分明的眸子,那里面分明映着一点让他动容的东西,可却无法用仪器分析那是什么。薄阎深深地记住池寂的目光,不知该怎么表达安慰。 -基于你们现在的亲密程度,您可以选择握手、拍肩,安慰程度20%。 20%也太低了。 -那么您可以试着摸摸他的发顶,基于二位现在的关系测算,此举有50%概率成功,50%概率失败。成功的话,安慰程度50%,失败的话,他将跳起来爆锤您的头。 50%也…… -说起来您不可以更贪心了!拥抱的安慰程度是80%,但成功率只有5%,失败的话他将彻底远离您的生活。考虑到您对他的关注程度,在下十分万分地不推荐您越级挑战呢。 薄阎:。 电梯的楼层读数缓缓往上跳,比正常速度慢上一倍,池寂并未注意。他仍担心地握着薄阎的手腕,对他的话很是担心:“你放了什么?和他一样的东西吗?” “……不,更好。”薄阎一边答,一边试探着抬起了手掌,先着落于青年的发顶,谨慎地捋过后脑,又在即将触到后颈前再次抬起,再一次刷过那个柔软的发顶。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接触。池寂停滞在原地片刻,瞪视着微微俯瞰他的薄阎,表情微僵。 薄阎满心紧张,紧张到手心出汗,坚持,小外星人想,至少他还有50%的成功率。 于是他掌心轻柔,再一次亲昵地抚过小玫瑰的发梢。 他怎么敢的呀。 抚摸第一遍时,池寂气恼地想。 好像……有点舒服的。 第二遍时他想。 薄阎的眼睛真好看。 第三遍时,池寂不自在地动了动脑袋,眼睛亮晶晶地扫过薄阎的脸,小声说:“可以了……” 也适可而止一点啊。 第17章 薄阎于是猜到自己成功了,终于放松下来,无声地松开手,收起了投影,将那个芯片碾碎在指尖。 池寂眨了眨眼,视线及处,芯片和戒指的金属残渣一起,变成了一股升腾的热熔气,消散在电梯里,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与此同时,监控室里,电梯间的监控画面从雪花点变回了正常影像。 “叮——” 池寂看着最后那缕烟消散的时候,电梯正好到了电视台55层,他们要录节目的录影厅所在层。 一开门,匆匆乘vip电梯上来的夏清便堵在门口,脸臭的前所未有。 他眼睛一点一点打量过两人,表情却慢慢地裂开了。 没有,怎么会没有? “我的戒指呢?”擦肩而过时,夏清忍不住低声质问。 薄阎仿佛没有听见,池寂则“好心”地扔下一句: “怎么,丢东西了?记得报警啊。” 夏清瞪着二人背影,深吸气,半晌才吐出一口长气。 跟着他的两米壮汉保镖自告奋勇道:“肯定是他俩拿的,不然就来硬的。” “有个家伙不好对付,回去再说。”夏清低头,拿出一板还未上市的超高能爆珠,又拆出一颗纳入口中,半晌那喉咙撕裂的感觉才稍好一些。 保镖提醒道:“您已经连续服用了两颗了。” 夏清哪里不晓得,还没正式上市的东西不能保证没有副作用,可他现在却实在顾不得了。如果没享受过,也许还苦得,然而近年来养尊处优的生活,却让他完全没有了忍受干渴的意志力。 “哪就那么倒霉了?” 他不耐烦地说,注意到保镖眼里一丝异样,这才又缓缓换回了平常安抚人心的语气:“行,还是你考虑得周到,我不用了。” 说着把东西揣回兜里,带着人满脸晦气地回去了。 · “我有点后悔……” “为啥?” 录制综艺遭遇夏清的当晚,池寂窝在薄阎家沙发前的毯子上陪他看电视,闻言抬头,发现电视上在放几个世纪前的经典小品集。 池寂有点想笑,他无意识地抿了一下唇,然后吵吵嚷嚷的热闹声音静止了。 薄阎家的电视虽然名字叫电视,但是不耗电,自然也不需要遥控器。总之他把小品暂停了,然后探询地看向池寂。 是的,探询,池寂已经能从他波澜不惊的眸子里解读出不少词汇了。 “不应该太高调地和你同进同出的,竟然让夏清关注到了你。”池寂向后把脑袋搁在沙发边缘,向上倒过来仰看着,顺便慵懒地拉伸着有些僵硬的脖子,薄阎在他视线中呈现出倒过来的形状。 “我知道他是坏人。”薄阎沉吟,“不过算不上危险。” 他是如实以告,但也是安慰,下意识的。 池寂瞥他一眼,轻松道:“那是,你厉害嘛。” 他虽这样说,心里却并没放下,夏清的背后是巨枫,那个庞大的集团到底掌握了多少势力呢,才能与政府分庭抗礼,公然对立。 正因为这么重要,小也才会以身涉险,去C城老巢调查巨枫的隐秘。 最重要的是,巨枫的科研很发达,和居于南极洲开发出冬眠仓的那家公司并称为两大巨头。如果知道有薄阎这么一个超越现有科学的存在,一定会变成他们的目标的。 “还是要小心。”池寂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有些困倦,闭着眼睛慢慢说。 电视里仍播着热热闹闹的小品,只是底下穿插过一两条时事新闻,薄阎垂眸,目光扫过池寂淡白色的手腕,几乎透明的皮肤下是血管叶脉般的经络。 池寂手腕内侧有一颗血红色的小痣,镶在雪白的皮肤上,像某种有寓意的图案。薄阎意识到自己在盯着它看的时候,已经不自觉看了许久。 池寂给自己按摩完,仍保持着那个仰头的姿势,睁开眼便撞上了薄阎放空的视线。 “你也想试试么?”池寂问。 薄阎没有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眼保健操啊,眼保健操。”池寂兴致勃勃地献宝,教薄阎把手放在对应的穴位上,“不管本体是什么,人形看这么久电视眼睛都会累吧?这可是人类小学生都会的东西,你从大学开始上的,没学过吧?” 穴位算是薄阎的知识盲区,他确实像第一次接触眼保健操的小学生一样,手根本放不对地方。 看到薄阎这样少见的状态,池寂抿了抿唇压住笑意。 笨蛋外星人。 听到了池寂冷不防的心声,薄阎顿了顿,默默要求助理—— -播放《眼保健操2322版教学视频》。 -即将为您播放。 接着电视就从热闹的小品合集跳到了教育频道,没错,教育频道正在播放眼保健操的教学视频,画中四名小学生系着蓝领巾坐得端端正正,伴随着音乐明快的节奏,“一、二、三、四……” 薄阎就很想让助理回去关禁闭升级。 池寂诧异地看了眼电视,心想这么巧,点头道:“看他们做会更标准……” 他视线顺便扫过底端突然划过的新闻播报。 “由于取水成本高启,城镇居民供水价格将于下周起同比上涨50%。本次水价上涨经过多轮讨论已经通过最终决议……” 池寂愣了愣。 “又涨价?”他低声道。 半年前就调价过一次20%……这一点都不正常。 抬头看了一眼薄阎,他始终坐得板正,对于任何事都不发表意见,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大概会觉得是个特别正直谨慎的人吧。 “之前很多年水价是很稳定的,今年连涨两次,一定是背后有利益链,我才不相信是用水成本太高呢。” 池寂随口解释给薄阎听,他知道对方未必感兴趣,但有个人在这里,不知为何,池寂就是很想把心里想的说出来。 他孤单太久了,一直一个人独居,后来甚至经常自言自语。这几天几乎天天和薄阎待在一块,精神似乎也慢慢变得放松,飞快地习惯了有另一个人陪伴的感觉。 薄阎垂眸注视着他,脸上并没有写着“愿闻其详”,但也并没有写着“不感兴趣”。他就这样,似乎只是一贯地平和地在看着自己而已。 这种安稳让池寂莫名安心。 池寂愤愤换了台,调回岁月静好就是挺吵的付费小品频道,继续道:“就算成本真的提高了,那也不是不可抗力,而是一些腌臜恶心的交易。巨枫垄断的所谓‘高端水’,在生产过程中水资源损耗率达到70%,越高端的产品损耗率越高,这种生产根本就不应该通过审批……。但议会却允许他们生产并且不断把新勘探到的水源地卖给私有企业,甚至卖给富人家族个人。” 他吸了口气,慢慢低声道:“是啊,几百年前,也有人卖‘贵族水’。可那时候,还不会因为缺少水源,每天都有人渴死……” 适应环境活下来的生物,也时刻处在担忧受怕中。 池寂的尾音低落而绵延。 他的情绪总是很满涨,不表达时就会去猜测,表达时就会被代入他的情绪当中。对于薄阎这种还在学做人的小外星人而言,池寂是个感情富人,浓烈的好恶和摆在明面上的感情色彩之鲜明,就像一只熟透了的石榴,饱满的石榴籽水嘭嘭地将表皮涨裂了,显露出剔透而鲜妍的内里来。 他不开心。 池寂背靠着沙发边缘,垂着头。这个姿势让小玫瑰露出白雪一样的后颈,颈后那块凸起的骨尤其明显,使原本就纤瘦的脖子看起来像快要折断一样。 几支细嫩的翠茎试探着探出来,柔软的叶子似乎能感应到空气中薄阎不同的磁场,张牙舞爪地向他摇了摇。 叶片跟薄阎打完招呼,又笨拙地向上爬了爬,绕过池寂纤细的颈项,温柔地触碰他的脸庞。 仿佛在给予一个,一片叶子力所能及的拥抱。 “笨笨。”池寂捉住自己的叶子,他随口叫着自己对叶片的爱称,自言自语,“不要随便出来,等明天早上我会好好晒太阳的。” 叶片在他脸上触了触,不大情愿地往回缩,一支茎竿悄悄摩挲过薄阎的膝盖,小外星人眯了迷眼睛,有些痒。 回过神前,他已经不由自主地伸指圈住了那来不及缩回去的细枝。 玫瑰花枝,恰好是尖尖上的一条,每日光照时长不够,颜色浅浅。 一只仅仅能看得出一个结状的花苞,不知什么时候长出来,不知再过多少年岁才会绽放。 薄阎的手指和花枝几乎同温,拇指与食指成圈,虚虚将枝叶拢在里面,其实没有什么控制度。叶片若警惕,早已“嗖”地一声飞快缩回去,还要报复拿刺扎人家的手,非让他皱眉捧着手在灯下挑半天不可。 也是知道这样,池寂才在感觉叶片被人握住时飞快回了头——那感觉就像动物被踩了尾巴一样。 “喂,你当心被扎哦……”这提醒却在看到画面时被咽下。 薄阎拇指指尖缓缓地抚过叶子边缘的软刺,手腕时而蹭到还只是一个结的花苞,手法简直专业,不然不能解释池寂一瞬间想要炸叶子的冲动。 池寂张了张嘴,又闭上。又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忘了自己本来想说什么,看着薄阎的动作,冰白的脸颊逐渐变得绯红—— 虽然是不知道哪一年才会开的花苞,那也是花苞。是花苞,就不可以随便乱碰的。 他们玫瑰,是很要脸的。 第18章 第一片叶子不知所踪,池寂就已经很失落了。 现在摸叶子也就算了,玫瑰花苞,是可以随便碰的吗? 他抗议地伸出手,虚虚在花苞上方一护,想顺手将自己的叶子揪出来,看着薄阎失落的眼神默默顿住。 “……如果想要的话给你好了。” 池寂没办法地揪住叶尾,扫了眼对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反正我有很多啊。” 而且,也不是第一片了,薄阎想要一个的话,给他就是了。 池寂意念一动,薄阎还没来得及阻止,那片刚刚还被他轻轻抚摸的嫩叶,就落到了他的掌中。 “……” “你这是什么眼神啊?”池寂愣了下,接触薄阎以来,虽然渐渐读出了几种情绪,但都是淡淡的,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薄阎的眼神这么动摇。 薄阎屏息看着池寂逐渐缩回领口的,被截断末梢的花枝,断口十分平整,淡淡的青白色,一点青色汁液在他还没捕捉完全时就消散了。 “……不疼吗。”他失措地问。 薄阎很年轻,他的声音也很年轻。但是看到那一点点伤口,开口时就略低哑了些,本有的清亮少年音变得沉沉的、囔囔的。 “叶子而已,不疼的啦。” 要是花茎被折断,那自然是很疼很疼的。 池寂没有看到薄阎把叶子收到了哪里。他远道而来的朋友俯下身,轻轻揽住他的肩。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就算不疼也不要。” 接触这件事,或许也像药剂一样,第一次有奇效,时间久了就会产生耐受性。 于是根据需要,剂量可以逐渐加大,从碰一下就不自在,逐渐变成无所谓,再变成一种习惯。 池寂还记得,初次和薄阎擦肩而过时被一瞬满足的干渴,或许那像经过了旱季寸寸龟裂的土地被浇上第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寸寸弥合,寸寸刺痛。 之后点点滴滴,某时某刻,逐渐让沙化的土壤恢复了生机,也提高了储水能力。 他不会再痛,而是愈渐感觉温暖和舒适,生出留恋。 “该睡觉了。”池寂慢慢伸了个懒腰,看了眼电视上的时间说,“明天还要飞D市。” -旅途劳顿奔波,而且你们这次没有买到相邻座位的头等舱。 助理及时提醒了薄阎。 池寂起身,懒洋洋道了声晚安,拎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准备回家。 然后他发现薄阎跟着他走到了门口。 “呃……”池寂踏出门槛,不确定地又回头道了声,“晚安?” 薄阎点点头,目送池寂打开对面的门,侧身换鞋,又转过来向他摇了摇手。 池寂踩着拖鞋定了闹钟,啪嗒一下栽进自己的柔软大床中,满足地叹了口气。 白天晒足了阳光的被子好香。 一定能做个好梦。 “就是好像忘了点什么……忘了点什么呢?”他在梦中呓语着翻了个身。 月光静悄悄铺了半边床。 小玫瑰的睡衣宽松,茎叶在夜深无人时都探出来活动,抖擞着从袖管等处向外延伸。 在薄阎身边吸饱了水的叶片舒展着,温驯地贴在麻质的床单上。 不多时,不放心的认养者还是决定来看看。 明明没有风,满床梦幻般的叶片却像被风拂过一样晃动起来,在深蓝的床单上织出一片淡绿色的深海。 清浅的香气经由人类身体的构造传入感知,薄阎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恍然间仿佛看到了确定没有见过的景象。 漫山遍野的玫瑰,火海一般艳丽,淡淡馨香随着风吹到很远的地方。 -我不能没有他。 薄阎毫无理由地想到。 薄阎很爱他的小玫瑰,但他不知道爱是什么。 -如果您还打算陪他睡一会的话,我推荐您使用这几款床垫…… 不懂情调的助理适时地出来打断了文艺的氛围,将星网上流行的几种针对碳基生物的床上用品投影在了白墙上,花海忽然一秒变成了网上购物。 薄阎:。 他随便照着一个弄了张床出来,不发一言地躺了上去,不忘对已经睡着的池寂说声晚安。 助理察数据关指标,给薄阎的心情指数打了一个低分,不过实在是没明白为什么。 两张床,隔着一点点距离,不耽误偷偷伸展的茎叶悄摸摸攀过床缘,攀过缝隙,心满意足地把柔软的末梢卷在薄阎的小手指上。 薄阎只需要很短的睡眠,他自然比池寂先醒。 坐起来之后,感觉指尖被什么轻轻扯了一下,低头一看,叶片乖巧地缠在手指上。 花茎有一点拉力微微扯着,顺着拉力的方向,是睡着之后咕噜咕噜翻到跟前的池寂均匀起伏的胸脯。他睡得相当熟,乱飞的呆毛愣是糊下来盖住半张脸,拉高的薄被底下只露出光洁的半边额头。 薄阎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 -有点像戒指。 助理对着他的手点评道。 薄阎顿了顿,把助理拎起来拍照。 存档。 池寂很美,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是玲珑剔透的,他的叶子当然也同样。 初见时那么孱弱可怜亦不掩漂亮,现在就更是了,趁着天亮起来的一丝丝光得意地在薄阎面前三百六十度展示着自己。 薄阎礼貌地点了个赞,倒是助理看得比较认真,用专业的方式提出了它的建议。 -形状完美,但色泽不够健康。 并委婉提醒薄阎晒太阳是植物护理的重要步骤。 薄阎的母星所在的星系有两颗恒星,他们的星球上,没有背阳面,他也从来没有考虑过晒太阳的问题。 薄阎沉思片刻,打开星网登上购物频道,搜索花盆,然后将各式各样的候选花盆投影在刚刚选床的墙上。 叶片本不在意,看清花盆后忽然兴奋起来,哗啦哗啦一阵抖擞,薄阎赶紧去看池寂的脸。 应该不会醒吧。 -醒了。 助理莫得感情地作出判断。 睡眼惺忪的小玫瑰揉着眼睛坐起来,被子从肩上慢慢往下滑,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 眨一下眼,视线慢慢清晰。 眨两下眼,晃晃脑袋,甩起耷拉着的刘海。 眨三下眼,看见了投影在墙上的花盆。 他的叶子从他醒来就老老实实不响了,此刻池寂看到花盆的反应是慢半拍的,但是或许是星网销量爆款就是不一样,还没清醒过来的玫瑰竟然也抬着眼睛认真打量过去。 薄阎试探着抬起手,指着:“这个?” 池寂挑剔地仰着下巴看了看,不太满意。 薄阎的手换了个方向。 “这个?” 池寂浅浅打了个哈欠,迷蒙的眼睛眼看又要合上。 “这个……” 池寂太困了,一手抓住他的手,啪嗒一下又倒回被子里去了。 最后薄阎也没能给池寂换成盆,而是被迫一起迷迷糊糊又睡了个回笼觉。 第19章 “亲爱的小朋友,你是想要这个金花盆呢?还是这个银花盆呢?还是这个平平无奇的铜花盆呢?” 梦里的“小朋友”仰望着那打扮亲切的“河神”,眼睛亮闪闪的还蓄着一汪泪。 “我只要我的瓷花盆!” 河神懵逼地看了看小孩,为难地摊手:“但是我没有你的瓷花盆啊。” 小孩嘴一扁要哭,河神慌神了,把手里的金银铜铁噼里啪啦往水里一抛,埋头在他仿佛藏着一个宇宙的袍子里一通狂找。 一边碎碎念:“在哪在哪,瓷花盆在哪在哪……这个真没有啊!” 小孩定住,看着努力翻找的河神突然不想哭了,在松软的河床边上蹲了下来,托腮看着河神不说话。 河神最后自言自语道:“实在不行只能拿这个凑合了。”他掏出一个乌漆嘛黑还发着亮光的不知什么玩意儿,朝岸上的小孩丢过来。小孩呆了呆,伸手去接—— 池寂醒了。 他纳闷想着怎么又做怪梦,抖抖叶子,感觉有什么不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变回了本体,正蹲在他家阳台上花盆里呢。 不对,还不对,不是他那个红砖砌的花盆,而是一个没见过的黑色的盆,简圆形,无花纹,外观朴实但一看就感觉十分不寻常。 ……? 玫瑰花探头四周看看,发觉自己这个盆是被放在一把椅子上,可以轻易看到室外的景色。天色还很早,东方泛着轻红色的朝霞,霞光斜斜照在椅子上,将整个花盆笼罩其中。 清晨的明亮让池寂觉得很舒服,茎叶伸展着摇摇晃晃,然后就看见了角落里盛放的仙人掌花。 泥土深黑湿润,刚浇过水……不,正在被浇水。 虽然已有预料,但看到薄阎正手持一把小小花洒,专心致志给这盆仙人掌浇水,池寂还是在心里哼了一声。 他漫不经心地想,仙人掌一周浇一次水不就够了。 仙人球花精神抖擞,碎小的嫩黄色十分鲜艳,看得池寂心中一动,竟是有些羡慕。 他寂寞地晃晃自己几枚少得可怜的花苞,仍然只有第一朵生出了形状,其余的都还是小小的花结。那一支骨朵儿比之几年前长大了一些,但仍然紧闭着,半点没有要开的迹象。 他知道自己早早晚晚是会开花的,可是那也就是他该睡进冬眠仓的时候了。这么一想他又不羡慕了,开花什么的,还是自由比较重要。 正出神,感觉身体晃了一晃,池寂一看,是薄阎给他的花盆换了个位置。 动的也不多,就挪了五厘米而已。 薄阎轻轻动了动唇,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池寂仔细一听,他是在说: “……需要十个小时那么多啊。” 在说什么呢。 -全光照植物,每日需保证十个小时以上阳光直射,99%的植物都是全光照植物。 助理念着植物科普大全,薄阎看着玫瑰叶片色泽偏浅的经络心痛地摇了摇头,盯着花盆又挪了挪。 池寂严阵以待,他就想看看薄阎跑到他家到底想干什么,又是换盆又是浇水的。 结果半小时过去了,薄阎一直就蹲在他旁边,默默地隔一会挪一下花盆。 池寂看得枝条都僵了,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开,赫然发现原本投在窗台上的一段影子,已经被光照取代了。 而自己的花盆却……一直笼罩在光照中? 所以他是在,手动让玫瑰变成向日葵么…… 池寂恍然后又是感动又是想笑。 “好了……出发前尽可能多晒一会。”半个小时到了,薄阎舒出一口气,下一秒已经回去了。 “神出鬼没的家伙。”池寂评价道。 对薄阎随意进出他家这件事,池寂并生不起气来。既是因为知道薄阎没有恶意,也是因为,对于一个几乎无所不能的存在,显然有意见也没有什么用。 池寂又晒了会太阳,隐隐听到隔壁些微碰撞的声音,猜是薄阎在收拾行李了。 玫瑰于是收拢枝条,也起身去拾掇各式物件,除了基本的衣物以外,还顺手塞了几本书,打算闲暇时给薄阎看看。 公司车来接,池寂将行李箱推到门口,想了想,又折回阳台去。 “咔嚓” 他拍下了仙人掌鲜艳抖擞的小黄花,然后拎起了薄阎的花盆,连着土一起塞进了密封袋,带上了飞机。 · @池寂:[图]难得风景。[出发][出发] 仙人掌是这个年代唯一能在城市开花的植物,但要它开花也是很不容易的,而且花期短暂,花朵又黯淡又小,像池寂晒的这张这样鲜艳大朵的,实在罕见。 粉丝纷纷在底下贴了自己家仙人掌的花,惊叹于池寂这张图上的花形之完美,就像历史书里的一样。 池寂的发的动态半小时内必上首页,他拍的这朵花又确实是难得的漂亮,不一会儿就已经有好几个植物科普博主转发了。粉丝又玩起了老梗,带着“转发这朵传说级的仙人掌花你将好运连连”转了起来,很多路人也兴起纷纷转发。池寂人还没到机场,动态已经娱乐圈人人皆知。 这本来就是粉丝团建,路人看好玩加入而已,但天天不theone池寂不舒服斯基的夏清粉丝还是飞快地酸了。 【发朵花hhhhh,怎么不发自拍,是不是也知道自己状态反复横跳拿不出手啊?】 【据说今天机场去了108个站姐,过半个小时要是还没图出来,就说明池寂状态根本拿不出手:)】 【没关系,我请人代拍了,特地拜托他拍丑一点的,不会让姐妹们失望的。】 【他本来就没巅峰能打……】 夏清粉丝在Q群里敲出这句时,还是有些心虚的,毕竟就算池寂不在巅峰,夏清越来越好看,客观来说,也还是没池寂好看。 【今天毕竟是公开行程,万一他嗑了呢。看之前一周的“反复横跳”,就知道多不正常。】 夏清粉丝说的“反复横跳”,是他们最新创造出来黑池寂的词,缘由是最近一周池寂几乎天天被人目击,而诡异的是,每次状态都是天差地别。 周三被拍,《池寂现身警局门口,神态憔悴脸色苍白,兜帽墨镜仍显疲态》 周五被拍,《池寂杂志拍摄,笑容超绝元气,同粉丝打招呼状态良好》 周六被拍,《池寂独自驱车超市购物,黑超遮面难掩憔悴》 周日被拍,《池寂再担导演,将多地辗转拍摄MV,街头偶遇后粉丝惊呼绮丽大美人》 …… 一来二去,五天之内对池寂露面状态的形容竟反复反复又反复,这可不就是反复横跳吗! 偶像的颜值状态总是饱受关注,就算池寂再低调也避免不了。状态起伏正常,但一周之内这样变来变去,还真是前所未有。如果不是每次都有配图,读者就要怀疑这几家娱乐刊物的权威性了。 夏清粉丝回顾了一下新闻,心头稍定。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按照池寂露面好一次坏一次的规律,这次必然是状态奇差,不怕清清在其他处做活动买的生图热搜被压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夏清粉丝买代拍拍池寂丑图的言论被截图到了池寂粉丝面前,好家伙,108个站姐本来是夏清粉丝随口编来虐自家粉的,愣是把池寂家气得,原本懒得出门的本地小姐姐纷纷妆都不化戴个口罩就开车出了门,扛着相机势要和捣乱的一决高下。 - 一小时后,机场。 池寂的公开行程很少,之前一周多次被狗仔目击和粉丝偶遇,已经上了不少报道,但肯定是不及公开行程的曝光高。拍摄MV的工作人员一行已经登机,池寂这边来的晚一些,助理拉着行李车走在前面,等候已久的粉丝眼睛贼尖,老远就注意到了。 “大家注意,等会只在哥哥经过的时候喊注意安全,不要吵闹不要挤。” 几个大粉再次强调了一遍。 今天带相机来的特别多,但拍照的粉丝心里其实都捏了把汗,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定要拍出好看的照片,实在不行只能狠狠修图了,谁也不要再把状态不好的图放出去,惹小池挨嘲讽。” 毕竟之前传开的图,不少都是粉丝拍的,本来只想彼此感叹哥哥可怜可爱,哪知就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的去,反过来黑池寂。 今天的助理是两人份的助理,又是多日行程加拍摄,行李比较多。粉丝朝后面张望的视线被行李挡住,但有人拿着长焦镜头呢,从缝里看啊看,至少看到了今日着装。 “嘶哈嘶哈,池池今天穿的丝绸衬衫!救命了,这贴身垂坠的布料把身材勾得好好啊——” 第一个看到的站姐成功把所有人都馋到了,大家严阵以待举起相机,等两个助理分开写拉出拍照空间那就是一通狂怼—— “咔咔咔咔咔咔” “咔咔咔咔咔咔” 有两百人送机,就有至少一百台相机,还全挤在前排。 一开始还只是为了先抢拍几张,等一个个的看清相机里的脸,那就是根本停不下来。 颤抖的手,激动的心,一个个要不是没精力分心,此刻机场里就只剩下尖叫。 【救命啊啊啊啊让我舔舔舔舔prprprpr】 【宝贝好好看呜呜呜呜呜呜】 【是至今没见过的漂亮宝贝,答应妈妈把这个状态持续下去好吗,憔悴的样子就太心疼了哇】 【哥哥发状态说难得风景,评论全在配合夸花,不应该夸一夸我们小池人比花娇吗???】 【我们池池本来就是花,是漂酿玫瑰^_^】 于是这阵势愣是把抬手准备打招呼的池寂本人也看愣了。 “我都打招呼了,怎么我的粉丝都不带理我的,全在忙着看相机……” 他就,不是很懂哇。 第20章 这一天,只有夏清粉丝受伤的世界达成了。半小时后,她没有收到代拍传来的丑照,对方把钱全退给了她,然后表示无法欺骗自己的良心。 【把一个普通人拍美还能抓角度,把一个无懈可击大美人拍丑是不可能的,这钱我赚不了。】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代拍还发了几张拍到的图给她。 夏清粉丝本想反驳,看着图渐渐失语了。 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美貌是通杀的,好感滤镜能整容从来都有奇效,甚至很多人会因为滤镜指丑为美,认美作丑。 但每一个世代,总有一个较为普世的标准,来框定人们对外貌所能激起的幻想的评判。 比如饥荒的年代,人们便觉得长胖些才是过得好,又比如浮华躁动的时代,其代表便是以性。感著称的明星。 在干涸纪元,“水灵灵”这样一个并不特别的描述便是对美人的至高赞赏,对皮相的看中远高于骨相,所以人们对于明星的状态要求往往比本身外貌条件还要苛刻。 夏清这一两年起声势,敢对标池寂,就是因为他是巨枫的代言人,一直以来用着最好的保养品滋养着,是以他无时无刻露面都在个人的最佳状态。 池寂相对而言就没有那么“偶像派”,他不会时时刻刻打扮得如同下一秒就要去走T台,加上明明是需水植物的玫瑰却不肯用高纯水,状态是比夏清要差一成的。 然而这次…… 他仍然简素,却完完全全就是在时代的取向上蹦迪。 池寂的生图能打那是很正常的,但这次走机场的美貌不仅震撼粉圈,而且直接变成了热点话题。 连日来媒体轮番轰炸发酵下,池寂关注度再创新高,不过此次,他的资料不仅出现在了各大商家的广告PPT中,还被呈放在了几张不同寻常的办公桌上。 C城,巨枫集团核心所在地。 都城,首相即将卸任,换届选举中目前最有希望的接班人办公室。 还有西部四镇,正在为选举四处筹款的、草根出身的候选人的小破屋里。 …… MV拍摄辗转三地取景,最后一处是西北荒漠地带唯一拥有十万级人口的飞沙市。 拍摄临近尾声,工作组的众人都有了空闲,心思也都有些飞了。池寂自己也有安排,便大方给所有人放了假。 这里白天很长,日照比南方近海的都市区不知强烈多少倍,除了城镇中心就全是黄沙,好在城外种了厚厚密密的耐旱防风林,否则根本无法正常生活。 薄阎锁好房门出来,从二楼窗户向外看了一眼,招待所底下是几个小孩在水泥地上踢毽子,彩色的鸟羽鲜艳非常,在灰扑扑的背景里跃动着。 他们动作矫健而灵活,毽子在几人之间传来传去,几乎不让它落地。 不远处的石凳上蹲着一个男孩,他比这几个看起来还要小,又黑又瘦,看着这群孩子发呆。 薄阎只看了一眼,正要转身下楼去,视线里猝不及防闯入一道瘦高的身影,穿着灰布银线做的当地服饰,薄绸做的围巾遮住头脸,只露出一双黑色眼睛。 他也是灰色的,明明应当与这样的背景融为一体,可不知为什么,他一出现,画框就没有比他更鲜亮的事物了。 池寂换好衣服在楼底下等着薄阎,看着那些小孩踢毽子发了一会儿呆,见旁边石凳上坐的小孩儿一直一个人,便起了兴上去搭话。 “你怎么不跟他们一块玩儿?”池寂朝那群大孩子努努嘴,这群小孩儿都是附近的住户,天天就这些地方玩着,彼此应该都认识。落单的孩子看着其他人的眼里分明是渴望的光。 那小孩儿呆呆看着池寂,怯怯道:“我,不会玩。” 池寂瞥他一眼,笑笑:“很简单啊!玩着玩着就会了。” 小孩却仍是摇摇头,慢慢说着:“他们,不带我玩。嫌我,笨。” “是吗。”池寂摸摸下巴,他又看着那五六个小孩踢了一轮,毽子传递得飞快,但除了传来传去,似乎就没有别的了。 “你们这不太好玩儿啊!” 池寂说的是当地话,发音十分蹩脚,但吐字很清,明亮嗓音里掐着一汪独有的甜,饶是小孩子还不懂分辨什么是声音的审美,也不免齐齐停下了动作。 带头的是个理着和尚头的半大小子,他警惕地看着这个气质特别的外乡人,粗声道:“你是谁,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的事儿啊。”池寂还是那番懒洋洋的调,只是一双眼睛笑眯眯的,“只是我恰巧会个更好玩的。” 他脚尖一勾,轻巧弹起地上一枚深色的石子,脚面上随意颠了两下,然后看稍用力一踢,石子向上扬到空中,敏捷地原地转了一圈,用脚底托住。 几个小孩起先还不以为然,看他做来的确比他们的更有意思,不禁都有些心生向往。 这动作并不复杂,胜在由他做来轻盈好看,池寂又做了几个简单的花式,手指拈住石子,朝小孩们脸上看看,笑道:“如果是用毽子,还可以做出更有趣的花式来。” 他没有主动向他们借,看着小孩脸上动摇神色,手指背在身后把玩那枚石子,两指夹着晃来晃去,只等着他们自己开口。 “我们……” “我想……” 有两个女孩几乎同时说话,池寂笑眯眯看着他们:“好呀,我教你们玩。” 那个带头的和尚头男孩还是警惕地看着他,粗声粗气问:“你要什么?” 池寂好奇地看着他:“我要什么?” “大人不会好心到没事陪我们玩,你肯定是想要我们做什么对吧。”和尚头男孩不屑地说,“如果你也是要我们投票的话,那你来晚了!我们这里的人已经说好都把票投给胡先生。” “投票?” 虽然对小孩这么早熟,又这么防备外乡人有些意外,池寂还是保持着挑眉笑着的神情,心里暗暗记下了他的话,不以为意摆摆手:“那你想错了,我只要你们带他一起玩。” 他指向一直向这边张望的小男孩,他还蹲在石凳上,没想到大家会齐刷刷回过头看他,一脸羡慕的神色还来不及收起。 “他啊。”有个戴头带的男孩满不在乎地说,“是大人叫我们少跟他玩的,他家都不肯支持胡先生,都是怪人。” 池寂实在是忍不住问了:“你们说的胡先生是什么人?” “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和尚头男孩说,“他是我们这里的名人,我爸爸说,有了他以后我们就会有出息。” “他很厉害!”一个女孩子神往地说,“胡先生会找水源,湖沙镇的密云湖就是他找到的!而且他既不帮坏人,也不帮坏政府,他也不要钱,是个大好人!” “好了,不要说那么多。”和尚头男孩看着池寂,向他晃晃手里的毽子,语气已经放松,“只是带他玩一会没问题,你来教我们吧。” 池寂正思索他们说的话,一个好人,不帮坏人,不帮政府,不要钱,但是要投票?参选?这本身就是个相悖的命题啊。 很快就会知道了,是说下个月开始的三年一次的大选吗? “坏人”说的又是谁? 闻言他才微微一笑,摇了摇手指道:“不是一会儿,要学就要一直带他玩,不许欺负他。” 而一个女孩却叫了一声,看着他说:“啊,你的毽子好漂亮啊!” 池寂一愣,下意识低头看去,这才发觉自己指尖夹着的那块石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支毽子。主体是柔顺洁净的黑羽毛,细细的羽杆周围带着明亮的蓝色淡闪,不像是染上去的,而是天然生成,在傍晚明亮的天色里熠熠然。如果说孩子们的彩羽毽子是环境光里最显眼的亮色,他手里这只就浑然不似属于这个世界。 “原来你有毽子啊,那你先自己踢给我们看看咯。”和尚头松了口气,把手里的毽子又收了回去。他好不容易才攒够钱买了一个,还怕给大人踢坏了呢。 池寂藏在薄绸丝巾下的嘴角不禁弯了一弯,他向二楼挑挑眉,薄阎一定躲在哪里偷偷看他逗小孩玩。他这么干的时候又不知会想着什么呢?不现身却悄悄地把石头变成毽子,真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池寂把关于胡先生的诸多疑问暂时放下,朝怯生生下了石凳的小孩招招手,脚尖一点,挽了个漂亮的花式,周边小孩都看呆了。 二楼窗台边,助理还在尽职尽责地给薄阎寻找有关花式踢毽子的相关资料,浑然没发现自己已经被主人给静音了。薄阎挽起袖子,胳膊肘撑在窗框上,用一个很人类的姿势托着下巴静静看着池寂秀技术。 傍晚九点,西部的天空还是亮的,离他们约好的八点半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而薄阎还在专注地看着夕照下小玫瑰跃动的身影——他,和毽子,以及那些吵吵嚷嚷的小孩子,身影渐渐融到了一块去,在小外星人的心里刻上了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第21章 等天差不多要黑的时候,那六七个小孩都至少做出了一个花式,池寂看了看表,拍了拍手说:“今天就到这啦,我还有事,你们也早点回家哦。” “啊……可我还想玩。” 孩子们纷纷发出失望的叹息。 “哥哥你明天还来吗?”小女孩眼巴巴看着池寂问。 “我明天不在这。”池寂笑道,“三天后,我还会回到这里住一天,到时候晚上这个时间,如果你们还在,我就再陪你们玩。” “好!” “为什么是三天后呀……” “因为哥哥明后天有事哦。”池寂还没说话,一个陌生的声音插进来,这群小孩纷纷仰起头去看他。 池寂微怔,侧目回头,薄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身后,神态平静地看着那些小孩,音调里不知怎么的,带着一点和池寂相似的懒洋洋。 他也穿着和池寂同色的当地民俗服饰——是助理听池寂要求一把买的,只不过同样的装束穿在薄阎这种极品的男模身材上,和池寂的感觉又不一样了些。 池寂是瘦,衣带扎紧,显得更加潇洒利落。薄阎则是松松挽了个结,风吹起他的衣角,倒是有一番古代武侠小说里大侠的仁义风范。 池寂看着他搭在脖子上的围巾,目光移到他脸上,心下一跳,忙条件反射地伸手帮他把围巾细细掩上了,如自己一般当头巾一样绕过,并遮住下半张脸。 之后又退后一步,打量,满意地点点头。 薄阎轻轻瞥眼看他,目光落在池寂在自己颈间的穿绕的手指。 那群小孩这会倒是像会了“察言观色”,全都一声不响的,眼神悄悄的在两人之间来回。 “咳嗯。”还是为首的那孩子壮了胆,“你又是谁啊?” 这个问题似乎把薄阎问倒了,他沉吟片刻,然后答得很严谨:“我是哥哥的旅伴。” -旅伴,也可以说是伴侣的一种。 突然冒头的机械助理说。 -伴侣是什么? -同在一起生活、工作或旅行的人。 那确实,薄阎默默在心里点了点头。 “所以你们是来旅行的咯。”已经熟了的小孩七嘴八舌地问。 “哥哥,你们去过密云湖吗?” “还没有。”池寂笑答,实际上他们也不是真的来旅游的,只是拍摄之余有闲暇顺便逛逛罢了,密云湖听这边的人说的比较多,其实在外面并没有什么名气,他也没有规划一定要去那里。 这次旅行拍摄是存了多让薄阎看看蓝星不同风景的想法,不过飞沙市并不在他选择的景点之中呢。 不过他没有扫小朋友兴的爱好,就顺嘴问了:“那里好玩儿么?” “可美了!” “有好多小鸟儿!” “还有很多很多说不上名字的小花,可漂亮了。” “我们的毽子就是用那儿的花染的!” 小姑娘骄傲地举着毽子,然后看了看池寂的,又小声说:“不过,还是哥哥的毽子更漂亮。” 池寂闻言瞟了薄阎一眼,那人一脸正直地回视他。 “哥哥你的毽子是在哪买的,我也想要。” “我家有很多不一样的,可以拿两个跟你换!” 池寂苦笑道:“我这毽子可不是买的……”他指指薄阎,立马把他出卖了,“是这位哥哥送的,不然你们问问他还有没有?” 小孩立刻诚实地把火热又盼望的目光投向了薄阎。 人类小孩儿的眼睛黑的极黑,白的极白,还没沾染什么复杂的念想,站齐一排眼巴巴地看着他。 薄阎茫然看池寂。 池寂正拈石子儿一样拈着薄阎给他变的毽子,见他看自己,便转头冲他笑一下。 池寂的脸被薄绸严严实实捂住,唯有一双弯弯的眉眼,仰头看薄阎时,映着薄阎,黑下去的天色,和远方地平线升起的星。 “好了,我会帮你们争取的。”池寂伸手拖住薄阎胳膊,干脆道,“这几天我就好好帮你们讨好他好不好?争取让他心情愉快,三天之后我给你们带回来。” 这话一出,小孩们那叫一个立场迅速倒戈。 “那哥哥你要对大哥哥好一点哦。” “三天以后我一定在这里等你们!” 池寂看时候不早,拉着薄阎往街上走的时候,小朋友都依依不舍地跟在后面目送。 只有和尚头小孩还是拉不下脸,站在一边踢着石子儿不说话。 最开始蹲石凳的那个孩子瞅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出神,拔足追了上去。 池寂回过头,小孩跑近,喘着气说:“您,您真的,还会回来。” 他点点头,看小家伙的模样不由有点爱怜,蹲下去摸摸他的头:“平常有人欺负你吗?不要怕,要反抗。等你长大变得很强,就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 小孩有点怔,他低头轻声说:“哥哥在,没人欺负我的。只是,哥哥打工,受伤了,在医院,我一个人。” 池寂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两盒水胶囊,温和放在小孩手里:“这是一点小东西,就当我去看望了你哥哥。哥哥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他不知怎么,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小孩很有眼缘,而且看起来家境不好。两盒水胶囊,足够普通三口之家省下一个半月的高昂水费,或许可以减轻一点负担。 他蹲下之后比小孩还要矮一点,小孩呆呆看着他,目光从池寂薄绸掩映下秀挺的鼻梁落到他收回搭在膝盖的手上,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红痣,鲜艳异常。 九点半之后,西部的月亮终于升起来了,照亮了飞沙市并不宽阔的街道。 池寂一手还惯性拉着薄阎,另一只手拇指拨弄着手上的毽子毛,望着远处目光放空安静地想事。薄阎被他拖着走着,也在心潮澎湃地想事。 -您到底在心花怒放个什么。 薄阎不客气地叫助理闭嘴:AI不要随意使用成语。 夜晚的飞沙市路上人不多,车更少,又没有人行道,两人走着走着就离路边远了些,忽听一阵轰隆轰隆的引擎声,有几辆两轮机动车并行飞驰而来,看到行人也没半点减速的意思。 池寂原本走在外侧,心思没在路上,被响声激得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往里稍稍,忘了自己本来就拉着薄阎,和人几乎是挨着走,一让就撞上对方墙一样的身体。 薄阎侧身,干脆用身体把池寂挡在里侧,身后车灯大亮,几辆车显然都注意到他们,天黑看去还以为是一对儿小情侣在亲热,开在最前头的那个青年干脆呼哨一声吹了个响亮的流氓哨。 “艳福不浅~老兄!~” 薄阎个子太高,池寂又被他护在怀里,只露个被薄绸遮住的发顶在外面,伏着头姿势俨然像被吓到了一样,确实看不出其实是个男孩子。 从右侧来离他们最近的那个更野,干脆从车上抻头过去,心痒痒想看清被抱在怀里安慰的“小女友”什么模样,却只看到回头的男性冷淡的眼睛。 薄阎瞪人还是第一次,谈不上多擅长,也不知道自己够不够凶,毕竟也没来得及看视频学习。 不过看那青年脸色煞白开出去几百米还没回神哐嗤一下连撞好几个路障差点摔车来看……应该是还不错吧。 池寂回过神抬起头,看到的是薄阎回头时扭过去的下巴,不得不说这张脸是真好,完美得挑不出一点错处。 就这种死亡角度,池寂都想拿手机给他拍下来。他倒没有觉得姿势有什么问题,退开些把毽子揣回兜里,瞥一眼远去的车道:“哪里都少不了飙车党。” 还吹流氓哨,好无聊。 月光悄悄,两人并肩的影子斜长,池寂从那些凌乱的思绪中抽回,心情很好地道:“我带你去吃一家很好吃的面,老刘和小也都吃过,都说可好吃了……” 第22章 西街口,面店堂子,生意热闹红火,老板和三两个伙计进进出出的忙,门口摆了十来张桌子,几乎都坐满了。 池寂挑了张角落的桌子,薄阎审慎地坐下,不多时池寂发觉人人都在看他们。 “你坐随便点。”池寂看着薄阎过分规矩的坐姿哭笑不得道,“这样太引人注意了,就当在自己家的沙发上就行。” 薄阎闻言努力把挺得笔直的腰杆放松了些,学着池寂的样子擦擦桌面,把胳膊肘拄在边缘,托腮和池寂并头看写在墙上的菜单。 看着他们不说话的众人这才收回了视线,重新各自说起话来。 “你以前没来过路边摊吧。”池寂眯着眼说,“我知道你不用吃饭,不过还是可以尝尝味道,等会儿我给你拌一小碗,看看你能不能吃辣,怎么样?” 来蓝星中州旅行一圈,怎么可以不尝尝美食。万一薄阎人生的意义就是吃遍各种美味的食物呢?那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嘛。 -辣的本质是一种舌尖上的痛觉,能够激发食欲,带来酣畅淋漓的感受。 这听上去还挺有吸引力的,薄阎便稳声说了句好。池寂笑道:“每当我去点菜不知道点什么的时候,就点第一排第一个。每一家的招牌不一定是最好吃的,但一定是最不容易踩雷的。” 伙计把两人点的面端上来,两碗卤肉汤面,价格是普通拌面的几倍,汤另算,卤肉是送的却带劲,装在盖碗里,盖着红油浇头,撒着特制香料,全凭客人心意添。 “你先喝口汤。” 池寂对薄阎示意汤很烫要吹一吹,又要了两个碟子,拿了桌上的醋、酱、辣椒一通兑,拿勺子拌匀,放一碟在薄阎面前。 “吃两口不加料的,再吃一口加料的,看看更喜欢哪个?” 薄阎喝汤时表情还无所畏惧,等拌过了辣椒油的面送到口中,一种极为新奇的神色从他面上浮起。 “这是——”他呛了一下,在池寂的示意下喝了口汤,垂眸目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碟子里红通通的辣椒,迅速通过视觉检测了它的化学方程式。 -效果惊人。 如果可以,希望能在母星上种植改良品种,薄阎如是想。 -您的母星没有土壤。 助理适时提醒。 薄阎遗憾地移开了视线,对上池寂充满笑意的眼神,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池寂掏出手机对着他拍了一张照片,慢条斯理道:“这可真是珍惜的画面。” 伙计端着盘子在桌与桌之间穿梭,看见薄阎的样子不由驻足:“先生,您需要来点冰水吗?” 薄阎还是第一次被如此询问,他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对,但看池寂低头抿唇的样子,心中一动,果断向池寂摊开了手。 “让我看看。” 照片里的薄阎额头到腮边都是通红一片,如果薄阎不是外星人,池寂大概要以为他是过敏了赶紧送去看医生。 “但是你还是不会出汗……”池寂看着薄阎的额头和鼻尖,好奇地用手背碰了碰,几乎是烫的,“真的没问题吗?” “……。” 薄阎并非不能出汗,只是经常忘记散热罢了,池寂一提醒才想起来。 池寂这之后便安静下来,不声不响地把面吃完了,再一看,薄阎面没吃多少,辣椒碟倒是空了一半。 “你喜欢啊?”池寂眼睛一亮,来了精神,“这个简单,明天在湖沙镇可以买点辣椒种子,我们回去种呀。” 薄阎刚要点头,隔壁桌的人回头了,是个本地大哥,声音豪迈得很:“你们是外地人吧?这辣椒只有我们湖沙镇能种出来,种子带回去也没有用的。” 池寂吃完就又将下半脸掩起来了,闻言好奇道:“为什么?浇水就能种出来吧?” 虽说水金贵,但是小康人家多半还是会养一点绿植的,只不过还是养仙人掌的居多,其他植物比较少罢了。 他说话变了一点嗓音,听是听不出来是谁,但还是撞得听者微微一凛,好些人听到都朝这边转头看热闹了。 用这样的声音,问直白一点也没人会生气,那大哥哈哈一笑:“你们外地人不知道,我们这的辣椒,是湖沙镇的水才能养出来的!你带到南方去,就算你有私人湖泊,也照样没辙!” 湖沙镇,又是湖沙镇。池寂不动声色问:“湖沙镇的水,和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吗?” 这就奇了怪了,同样是水,分子式都一样,能有什么不同呢。如果是所含矿物质等元素的不同,也可通过直接给土壤添加化学制剂达成一样的效果。最重要的是,如果湖沙镇的水有这样的效果,这个地方早就应该声名远扬,而不是只在当地有名。 大哥哈哈哈还想说,却被旁边人按住了。对着池寂颇有歉意地说:“他喝多了,就爱跟外地游客闲扯,别在意。湖沙镇就是水质好一点,因为是刚发现没两年的水域,城也是新城,污染少,别的也没什么!” 池寂淡淡“哦”了一声,自然是察觉他们有不想说的话,这个讳莫如深法怎么跟那些小孩一样。 他装作没多想,又跟他们闲扯了两句,顺便问了卖辣椒种子的地方,便拉着薄阎起身回去了。 · 湖沙镇虽说是隶属于飞沙市,实际上距离市域有整整六个小时的车程,路上全是荒漠黄沙,半点绿色也无,只有一条公路通行。 不过这条路上过的车辆倒是不少,池寂就靠着对着窗外数车来缓解视觉疲劳,他穿着当地防风沙日晒的外套,露在外面的额头、面颊还抹了些黑粉,和大巴车上早起赶去湖沙镇的当地居民完美地混在了一起。 漫漫黄尘路,风大又不能开窗,空调制冷效果差,车厢里闷得昏昏沉沉,好些人都靠着椅背睡着了。 这个点从湖沙镇过来的都是货车,池寂眯着眼睛努力辨认,大多是蔬菜。 湖沙镇有在荒漠地带罕见的水域,出产农产品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个数量。蔬菜在这个年代是非常金贵的货品,大部分人家都是用制剂来补充维生素和纤维。宝贵的公共水源首先要用来保证民众的饮用水,因此每个地方只允许少量的蔬菜种植。 可是短短二十分钟,已经有四辆满载蔬菜的大货车开往飞沙市,这还只是一天的运量,从这点来推算,湖沙镇的水域面积已经不是“水库”级别,而是一个应该拥有姓名的淡水湖泊了。 他看着窗外沉吟着下意识咬住下唇,被旁边薄阎戳屏幕的声音吸引回头——那是镶在车座后的电子报纸,薄阎正在盯着本地头条看。 正是池寂抢着提前半天拍完MV,特地要带薄阎来湖沙镇“观光”的缘由。 那是一张排版欠了美工五百万的海报,当中印了一个身材五短、蓄着短须的中年男子,正对着观众挥手致意,不过由于尊容憨厚,倒显得有几分喜感。 上下各缀一排黑体黑字,写着时间、地点、演讲人姓名,欢迎父老乡亲到场。 池寂点点那个姓名,对薄阎无声用口型念:胡、先、生。 他一没出声而没露脸,也不知道薄阎是怎么听懂的,表示明了地点了点头。 胡先生大名胡明水,顾名思义,就是他姓胡又很懂水的意思。确实,在当地人口中,他先是成功打出了两口井,又测算出现在湖沙镇的所在地极可能有水源,之后果然成功发现了今天的星月湖,这才建起了后来给西部四镇带来极大发展的湖沙镇。 也难怪他在西部荒漠区的住民心中地位如此之高。 池寂看看四周,虽然基本都睡了,但也保不齐有人只是闭目养神。他不想自己说的话被其他人听见起疑心——毕竟今天大清早赶班车来湖沙镇的都是冲胡先生的演讲来的。 池寂不多想,向下捉住薄阎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的左手,快速在他手心上写字。 “你听过议员演说吗?” 薄阎掌心平而宽,池寂指尖划过对方虎口下那片时,能清楚地感觉到随着他动作起伏的表面。温热的,柔软的,属于人类的肌肤,哪一点也不像来自遥远星球的异生物。 薄阎平缓地低头看去,掌心池寂划过的位置像是生物微电流一般轻轻地痒。可是动作停下时,电流却还在继续,噼——啪…… -没有。 池寂很快听到薄阎的回答,看着薄阎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他捂嘴打了个哈欠。 “等下如果很无聊,我们就中途偷偷溜出去。去看看星月湖怎么样?” 薄阎几乎没有对他的提议表示过反驳,见他头开始一点一点的,就要撞在车窗上时,手比脑子快地挡在了那颗脑袋和玻璃之间。 他随即放心下来,打算就这么举着手直到池寂睡醒,然而睡着的小玫瑰被他一揽,重心就变了,顺着胳膊滋溜一下反向滑向了薄阎肩头。 -呃…… 这下可好,助理惜字如金地发出警告: -据大数据测算,您和他的亲密度距离“揽入怀中”、“相拥入眠”还差得很远。 -请您务必在他睡醒前解除目前的僵持状态,否则他醒来很有可能条件反射地爆锤您的头。 助理话音刚落,只见池寂动作间扯开了一点的领口鬼鬼祟祟爬出来一根细细的茎条。 细叶嫩枝,绿了吧唧,兴冲冲朝薄阎晃晃叶子,随即末梢亲亲热热地“啪叽”。 梅开二度,缠在了薄阎无名指上。 薄阎:…… 助理:-…… 好家伙,这下连AI都无话可说了。 第23章 机械助理因为自己的大数据测算失误陷入了自闭, 它拒绝对话,自动闭麦升级去了。 薄阎倒是对助理的提醒深以为然,然而他能怎么办呢?他都不敢动。池寂如此倚靠着他, 那感觉就像冰冷的金属躯壳被孱弱而富有生命力的枝条团团缠住, 如果动弹的话, 它要么被连根拔起,要么会被切割成碎末。 于是他不敢动。 公路上天天来往的都是些大货车, 路面不少破损,开到中间路段,隔一阵子就猛颠一下,把先睡着的乘客都颠醒了。 长途大巴坐起来和舒适就没什么关联, 睡着了感觉不到,醒来之后那叫一个不爽,口干舌燥不说, 重重又颠一下,颠得骨头疼。 “师傅, 开稳当点不行?” “你这内脏都给我颠出来了你这……” 好几个人面有菜色,怨声载道之下, 卖票的早有准备,大着嗓门喊车座底下有袋子,要吐吐里面, 别吐车上。 常坐这趟车的人就很淡定,有的掏出颗水胶囊含着,有的早早把袋子抻开该吐就吐。 各种嘈杂动静之中, 只有池寂好似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还在安然入眠中。 薄阎岿然不动,这个小空间仿佛与世隔绝, 车的颠簸动能无法穿透能量场,池寂枕在薄阎胸口,那之下规律安然的心跳声,如同一只在做简谐运动的摇篮。 卖票的探头看看,没人大声抗议了,正待坐回去继续嗑瓜子,眼一瞟,注意到前排那俩靠一块黏黏糊糊的小年轻,不禁摇了摇头。 现在的后生哟。 薄阎是无法读懂碳基生物的思想的,但助理可以用大数据检索给他一些备选项。 -摇头:50%不赞同。皱眉:30%有伤风化。叹息:20%羡慕年轻人的美好爱情。结论:对方误会您与他是恋爱关系。 那误会可太大了,薄阎想。 然后看看池寂额头上出的汗,顺手把空调调低了几度。 池寂做了个梦,梦里他醒来站在水中央,四面是一望无际的水面,天空是很淡很淡的蓝色,一片浓云飘在正上方,他就站在那云在水中的投影里。 水里没有水草,没有鱼虾,可见度极高的水底,是他赤-裸着的双足,脚趾动一动,圆砾的细沙漂浮起来,却又很快沉回原处。 下一秒,他好像又站在了水边,眼前是岸,回头向湖心看去,水面开始雾气萦绕,看不真切。 有什么东西搔着脚踝游了过去,他垂眸看去,是一株细细的水草,轻轻地在水底飘摇。 再踩前一步,似乎踩到了贝壳? 这是梦到了哪里,池寂迷迷糊糊地想。格尔钦科湖?没有这样清澈。城市的海滩边?哪有什么海滩,海平面下降之后,大陆边缘都是悬崖峭壁。至于城市的水域,早就被层层保护,普通市民根本无法一睹真容,更不要说这么惬意地踩在湖中。 “哗……” “哗——” 那像是风吹过林叶的声音,池寂脑子逐渐清醒,眼睛一点一点睁开,刚发觉姿势好像有点不对,耳边就传来响亮的喇叭声: “终点站星月湖体育馆到了,终点站星月湖体育馆到了,请所有乘客下车,请所有乘客下车。” “到了?”池寂意外地朝窗外看去,赫然是一座小型体育馆,金属外墙在西部的烈日下反射着灼灼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场馆外围了不少人,有人手里拿着有画像的小旗,上面画着政治人物的肖像,不仔细看还以为追星呢。 被刺得下意识一闭眼的池寂转过头,先和一脸正直的薄阎对视了一眼,然后一错眼,对上了售票人十分……复杂的眼神。 “两个男娃娃……”售票的嘀嘀咕咕,先前看姿势没注意,这一近了打量,妥妥的两个男娃,还都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 池寂还没明白他为什么神情复杂,就被售票员不客气地“请”下了车:“终点到了啊,你们要也是来听演讲的,喏,前面就是。要是去湖边玩儿……” 他还没说完,人已经被他送到车门口。大巴车台子很高,池寂轻巧跳下去,视线已经淹没在一片金光灿烂中。 接着薄阎也下了车,他看到池寂呆呆站在前方几步,一动不动,开口想问,却听身后售票员一边慢悠悠下车来一边说完:“……喏,对面就是。” 他是还在做梦吗,还是突然从梦里来到了这里,为什么眼前的一切和梦那么相似。 湖边离场馆几百米,大概就是宽阔马路加半条街的距离。体育馆前面种的是飞沙市也惯见两人高的仙人掌,过了公路往水那边去,没有明显的道路,全是绿色的草丛。黄绿色叫不上名字的树木片片丛生期间,一直围绕到湖边,将至宝般的水源团团围住。 距离有这么远,头顶甚至有水鸟懒洋洋飞过,它们姿态那么潇洒,似乎生来从未感觉过愁苦。 水域远看并没有他在路上想象的那样广,或许站在水边会感觉不同。可是,它却那么生机勃勃,远甚于名声大噪的格尔钦科湖——那儿虽然美丽,且是内陆最大的淡水湖,但它非常非常安静,性格是冷漠的。 “池……?” 池寂侧了侧身,薄阎目光担忧地看着他。 “嗯?”他从唇边哼出一声,慢慢把手插回兜里,转身向体育馆走去。 薄阎也学着他的姿势,两人慢慢往场馆入口走,不时有车停在路边,下来零星几个或满车子人,打听着方向朝这边来。 有人拿着印着胡明水头像的旗子免费给人发,发旗子还不算,顺带附赠一瓶水。那可是稀罕物,路边看热闹的冲着发水也过来拿,嘱咐说旗子不能丢掉,便揣在口袋里,把旗面垂在外面正好给人看。于是广场上到路边上下的车上,到处是这位的脸,有排面得很。 “总有种既视感。” 池寂自言自语般说完这话,感觉薄阎似乎看了他一眼。 前面发东西的人迎了上来,热情地问:“是来听胡先生演说的吗?” 池寂看一眼落后一步的薄阎,薄阎沉思片刻,助理立刻给他回放了此工作者跟其他支持者打招呼的画面。 薄阎依葫芦画瓢,伸手握住工作者,用力上下摇了一下,一脸深沉:“不顶不是西部人。” 那人吸了口气,感动得反握住薄阎的手:“不顶不是西部人!” ……然后被反震力挫得手腕发麻。 目送着那两位即便盖着宽筒子当地服饰也不掩绝好身材的青年走远,他心里充满幸福,仿佛明天就能看到老胡草根逆袭,当选首相。 池寂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把旗面塞进了口袋里,只留根杆子在外头。 “学挺像啊。”池寂真心实意地佩服道。 “还可以。”薄阎谦虚。 池寂停止了琢磨别的,先研究拿到的这瓶水。水自然是小包装,比超市常卖的120ml还要小一点。外包装是一层朴素的玻璃纸,当地的牌子,也没有什么设计感可言。 瓶盖是塑封锡纸,他很轻易地撕开,低头嗅了嗅,水……当然没有气味。 池寂看一眼薄阎,这个人丝毫不像他那样好奇这瓶水,倒是比较好奇广场上那个发传单的迪士尼风格玩偶……只能说不愧是外星人,关注点就是不一样。 他慢慢抿了口水,尝在嘴里除了一点淡淡的矿物质味并没有别的不同。 不过,其他人似乎并不是这样想的。他看看前后,很多人正在喝水,但表情比他就要夸张多了。跟嗑水胶囊完全不一样,那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倒像是在…… 他眼前突然浮现出夏清的脸。曾经两人还是师兄弟的时候,粉丝送给池寂的高能水胶囊,池寂不要,正好夏清也有礼物要退回去,就让他帮着一起给。 那晚他临上台前回去找一个东西,却撞见夏清在化妆间里一边化妆,一边漫不经心拆开包装——池寂应援色的包装——熟练地将高能水胶囊拆出来,含进嘴里。 他脸上显示出一种淡淡迷离的喜悦,眼神也变得亮的惊人,化妆师看一眼他手上的空包装,没好气道:“你要用这个早说,色号都选黑了。” “一开始是没想好嘛。”夏清不在意地说。 “你不是说帮我还回去的吗?”池寂半点没给他面子,拿了东西抄手旁边站下,扔下这句话就走,留下夏清骇得站起来,连连解释。 很像啊,就很像。池寂垂眸看手上平平无奇的瓶子。照理说高能水胶囊是浓缩过后才有那个效果的,液态的水怎么办得到呢? 还有,为什么自己也喝了水,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薄阎似乎对那个大熊很感兴趣,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几次。看到第四次的时候池寂终于幽幽道:“不然回去之后带你去迪士尼博物馆吧?” 迪士尼乐园是早就没有了,专题博物馆还是有的。话说这个年头,最多的可能就是各式各样的博物馆了,总有小学生会被组织去参观学习。 “不然给你买一个也行。”池寂道,“你送我毽子,我送你这个。” 这话说出口,池寂意识到什么,薄阎如果想要什么东西,随时可以拥有,又何须他送呢。 不过这家伙感兴趣的东西真的好幼稚啊……唔,不愧是很年轻的外星人,谁知道他的年纪在他们外星算几岁?未成年? 池寂心里突然就涌上了一点属于年上的责任感。 然后他摸了摸胸口坠着的怀表,这才想起来,似乎,好像,大概,某种意义上……他也还差那么一点呢。 第24章 体育馆内的位置是混排的, 靠近主席台的位置挤了一批政客的拥簇,他们有位置也不坐,都拥在一起, 听胡明水的“幕僚”之类的人提前在那里搞气氛。 “现任内阁对资本操纵水价视而不见!我们急需一位英明的、真正为群众考虑的新首相!” “高高在上的富人不可能理解我们的需求!阶级永远存在!我们必须击败以巨枫集团为代表的资本家的阴谋!” “幕僚”越说底下的人越激动, 一个工人着装的中年男人跟着就带头喊起来:“拒绝提高水价!拒绝水域私有!” “拒绝提高水价!拒绝水域私有!” “蛀虫滚出内阁!让我们的人当首相!” 这些应当是激进分子了, 他们身后空出了几排位置,再往后则陆续有人落座。体育馆虽然不大, 座位却可容纳几千人,后排还是很空的。 池寂在后排无人处找了个位置坐,两只手卷成望远镜筒,看清后轻轻哇了一声道:“好热闹啊。” 事实证明, 在那种氛围里,人很容易被调动起来。一来会来听演说的本来就都是当地人,胡明水植根西部, 在这里人缘不要太好。二来虽然幕僚说得悬浮笼统,但中心思想总结起来就是“为富不仁”, 要把内阁那些蛀坏了的人赶下去。 这种直白的说法很容易引起共鸣,在胡明水出来之前, 场子还是很成功的热起来了。 薄阎看着主席台,那儿悬挂着比室外更大的人物像,和发布的电子广告一模一样, 非常的……土且憨。 他沉思着检索了这次大选民意调查靠前的几位候选人,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胡明水赫然排在第九位,虽然不算风生水起, 但也是大为令人意外了。 毕竟,资料显示他之前并没有从政,是一两个月前才决定参选的。 池寂感受到薄阎的莫名, 目光探询,薄阎便给他看光屏上的资料。 民意排在前两位的还是两大党的候选人,两位身后分别坐拥鲸平系和巨枫系两大财团的支持,实力雄厚。之后则是一些中小党派,毕竟常年参选,选情资料、页面也是非常专业精英的。 而胡明水的页面放在其中就显得非常格格不入,草台班子既视感。 民意调查是实名制的网络投票,在正式大选之前都可以投,其票数是实时变动的。池寂看了一下,胡明水的票数涨得比前面几个都快。 “他看起来是挺不靠谱的。”池寂说。不过显然也有自己的优势——此人至少在飞沙市为代表的西部地区很有威望。 薄阎冷冽的声音淡淡道:“他半小时前就到了,而且那个人。”他指了指台上。 此时后面陆陆续续人也多了起来,即便他们坐在角落,也有人蹭着膝盖过去嘴里说着“借过”,而他要说的话原是不适合给别人听见。 池寂踮了踮脚尖拉长膝盖与前座靠背的距离,注意到过去的是一对年轻入时的学生,下意识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向上拉了拉面罩。薄阎的气息附向他耳垂时,青年便不自觉抽动了一下膝盖。 “——他刚刚在幕布后与人交谈时,提到了你的名字。” 池寂诧异地转头看他,还分心一点出来关心地想,薄阎或许是在人群中太久,也习惯了蓝星人说悄悄话的方式?这么想不免好笑,可再想到他说的话,却又很难笑出来。 “或许只是巧合。”宽大的袍子底下,池寂拉过薄阎不知所措的左手飞速灵敏地写。那一笔一划跳舞一样飞过薄阎的掌肉,池寂写了这几个字顿了一下,刚想再写“这种场合提到我不太……”可能…… “太”字写到那一捺,池寂的指尖划过薄阎薄薄的腕骨,他还没来得及抬起手点下那一点,一直安分由他戳画的手掌忽然翻过来扣住了他。 池寂心脏“突”地跳了一下,保持着这个姿势微微侧过,入目是薄阎冷峻如山的侧面线条。接着,那完美的脸绷紧了下巴,朝台上几不可查轻微一点。 池寂顺着看去,目光投到台上时,耳边晚半拍响起了响亮热烈的叫好声。 ……这欢呼就,也挺接地气的。 与此同时,薄阎也放开了他的手。池寂注意力被微笑着走上主席台正中,扬手向观众席打招呼的胡明水吸引了过去。 薄阎搓了一下手指,漠然掀了下眼皮,看着主席台的表情十分……虚无。当然,在外人看来,这应该是他一贯的表情。 “谢谢,谢谢大家。”胡明水反复致意,直到幕僚起身再三呼吁,那热闹得跟菜市场一样的噪音才渐渐弱下去,他得以开始自己今天的演说。 池寂想,这位在这里果然十分地受欢迎啊。 不过他倒是领略到了此人的风格,演说和竞选页面、宣传统一,就是十足的接地气,用词全是常用口语,一点生僻词没有,你听他讲话就跟和隔壁家的二儿子白话一样。这种风格对于基层民众来说,确实比文绉绉的官腔舒服很多。 至于承诺在任期间水价不涨这种话,就不用听了,每个人竞选刚开始都是这么说的。 可是,依然有人信。有人买单,他们就会不断地编造这种谎言。 “……我晓得,你们还是怕。你们怕我今天说水不涨价!上了任,马上就涨,是啵?” 就好像猜到他这么想一样,胡明水突然提高了声音,旁边激动的脖子通红的中坚们早热血沸腾,听到他问,高声答得很齐:“相信大水!” 就,称呼他们要捧上去的议员为“大水”……嗯,这也很接地气。 连薄阎都默默感慨。 但这一声声中气十足的呐喊还是很具有感染力,为胡明水的表态效果做出了很好的铺垫。 在一番听起来十分实在,但内容也和其他政客差不多的保证之后,全场的热情都被激发了起来。 “相信大水!” “相信咱水哥!” “胡先生说的咱信!” 两片叶子不着痕迹地从池寂衣领子里面冒出来,默默地贴在耳朵上,阻断了过多的噪音。 接下来就是更直白的环节。 “投票!投票!投票!” 不仅来现场的投票,这场演说也是在地面电视台实时直播的,至少周围七八个市都能收到。之后应该也会剪辑好放在选情网页上。 这个人好厉害啊……池寂视线扫过全场,瞟了眼薄阎随手搁在前面座椅后面的光屏,胡明水的得票涨疯了,支持率已经无限接近第八名,估计演说没散完场就得反超。 除了支持率稳稳领先的前两名,后面这些人的选举对策人员应该都盯着实时支持率焦心吧? 说起来,胡明水能在当地这么受欢迎,好像是因为,湖沙镇的宝湖就是他发现的。 池寂盯着光屏思考,忘了自己此时的动作神情在别人看来可能很诡异。旁边坐的那对青年学生没有那些中年人那么热血,虽然也刚投完票,看起来还比较冷静,看看旁边的池寂不禁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池寂没在意,薄阎可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你不觉得他有点奇怪?低头盯着椅子看干嘛,不像来听演说的。” “没什么吧,他先前一直在听啊。就是无聊了在放空吧。” “看起来是本地人,却不怎么喜欢胡先生?” “本来就不一定要喜欢啊,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标准吧。要我不是你非要我投胡先生我就投梁思实了啊。” “切,他鲸平系的,那么烂你也选啊?” “至少不是巨枫系的,再说了,咱们再支持胡先生他也不可能超到前两位的,还不是他们二人转。要我说就应该把票投给梁思实,反正谁上台都一样烂,首相要看四年,他至少比向金秋好看呢!” 妹子一通分析之下,青年似乎也有点动摇,不过她说到好看,男友就不以为然了,或许还有点吃醋:“得了吧,那长头长脸还好看,也就矮子里面拔将军。” “那不然咧?要是纯看脸选我就选池寂了。” 虽是压低声议论人,到后面就没那么在意声量了,“池寂”两个字更是咬的十分清楚,以至于放空中的池寂听到自己的名字自然而然地转头了。 他前面也没听清,就听到名字有些茫然,还以为是薄阎叫自己,这么一看之下,面前的女生先是被当事人发现了心虚闭麦,接着看着他的眼睛话音微顿,然后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池池池池池——” 她男友也看了过来,妹子和池寂对视两秒,均是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 池寂因为这样也能被认出来而膝盖僵直,妹子看着池寂万般惊恐的眼神掐着自己的大腿急中生智:“池寂怎么可能会去参选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用力把自己腿掐红了,然后小心地收回视线,手搁腿上,淑女地看着前方,恬静而淡然。 淡然到她男友一头雾水,拧开瓶盖送水到唇边小心伺候,生怕自己哪里不小心得罪了她:“……你没事吧?” 池寂默默坐直了。也目视前方,陷入在线下被粉丝认出来了的脚趾抠地。 女生虽然下定决心不打扰池寂,但脑子里不天马行空奇想是不可能的,想想看他确实最近在西部取景拍摄MV,出现在这里好像也不是很离谱……特么还是很离谱啊!取景难道取到了演说现场——这也没可能进行拍摄啊…… 那就是个人行程吧个人行程。但是好像他不是一个人的,先前几次瞄到在跟他右边那位帅哥咬耳朵来着…… 右边那位帅哥。 帅哥??? MV男主,帅哥,存在感极低。 共同上了很多娱乐新闻,被自家大力扶持的那位cp对象,是吗…… 妹子僵在那里不敢看,又怕打扰,又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偏偏她男友还不断找她麻烦,一会问要不要喝水一会问等下要不要去看电影,她只得保持着微笑转头想让男友闭嘴。 结果就看到“帅哥”微微低头,唇几乎压住了池寂耳朵边缘,不知在说着什么。 是碰到了还是没碰到,是压住了还是……妹子用力呼吸,感觉快不能思考了。 而池寂“浑身僵硬”,“脸红害羞低头”。 苍天啊,大地啊。 妹子睁大了眼睛,看我目击了什么! 薄池,私密双人行程,亲密互动,这是约会吧约会! …… 池寂的确僵硬,他坐太久了,下半身都有些麻。 也的确脸红,因为人太多呼吸不畅。 低头是因为薄阎又拉住了他的手。 “他们在聊天,又提到你的名字了。”薄阎单纯地判断道,“或许是你的粉丝。” 池寂这才把视线从薄阎的手上移到台上,刚刚结束,那两个人一边向支持者致意一边交谈。会场太嘈杂,估计他们身边的人都听不清在说什么吧。 “我才不信。”池寂嗤道。哪有人结束这种演讲会谈起偶像的,要么是真的同名同姓,要么是同音字。“你不用关注这个了。”池寂很小幅度的动着嘴唇,“我们先走吧,一会可能很难走。” 他们几乎同时站起来,膝盖贴着前座和不肯起身的人的身体擦过,薄阎起身后放开了池寂的手。两人一先一后走过人群,转身将从小门出去时,池寂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妹子果然在看他,只是看见他又好像做错事一样心虚地缩了缩肩膀。 池寂向她比了个赞,感谢不戳穿之恩。 走到偏空的走廊上后,还能听到场馆里人声鼎沸,池寂深吸了口气,总觉得里面人多的那种憋闷还淤在胸中。 薄阎不知道在想什么,抄手闷头往前走,手想插兜,左手却碰到了兜里的旗杆,只得收回来垂在外面。 “喂!” 他顿住,还未及回头,便感觉左胳膊轻轻一坠,侧眼,是池寂日光下白得像冰雪般的手指。——只记得给脸涂黑粉,手是漏网之鱼。 指节屈起影子,他的衣褶,薄阎垂眸,心脏重重,砰咚砰咚跳起来。 然后他听到池寂轻轻抱怨的甜声:“哎,闷死了,你借我用一下。” 第25章 所谓“借用”, 自然是借薄阎的体质,畅快地呼吸几口。 别说,这个人身边就像水氧充足的一套高等生态环境, 虽说只是站在旁边就能受用, 但接触自然效率更高。 池寂上手得十分自然, 薄阎却是十分地不自然,从场馆走廊到室外蓝天下不过半分钟, 他垂着的那只手保持半握愣是没动过。池寂呼吸是均匀了,薄阎…… -您目前的状态无法在真空中生存,麻烦您记得呼吸好吗? 走到户外,池寂便放开手, 他将空了的水瓶放进特殊的回收装置,从兜里取出地图,背身在阴处眯眼看了看。 “星月湖周围有公园, 似乎还有采摘主题的农家乐——这好厉害,居然都没有什么宣传, 有点可惜了。”他看了看手机,“我们需要赶三点的车, 现在还有半个小时可以逛逛。” 可惜没有时间看种植园了,池寂还真想亲眼看看让湖沙镇兴旺起来的万亩良田,一定很壮观吧。 薄阎明明听到了, 却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说好。池寂收起地图,边走边略带兴味地看着薄阎黑色的后脑勺——这家伙,是在发呆? 薄阎竟然会发呆, 这比他会上天,入地,抢银行都要奇怪。 而薄阎似乎背后长眼睛的, 过马路前紧张地回头看他一眼,正撞上池寂漾着笑意与好奇的一瞥。 薄阎不禁轻轻攥了一下拳头。 池寂推测,薄阎的发呆大概率是被胡明水长长的演说弄得怀疑人生了,说不定这本质单纯的家伙现在在思考什么政治问题呢。而攥拳头嘛,可能是……义愤填膺? 而实际上—— -自然的身体接触是人类对亲密的表达。 -充满鼓励的眼神是希望您主动。 -得不到回应的接触会让人失望乃至于退缩。 -所以在下非常地建议您立刻拖住他的手,否则过了这个村可能就没了这个店了呢! -啥?为什么要抓住机会?害,您这些天在睡前脑内阅读《红楼梦》、《牡丹亭》,难道是睡不着觉试图催眠?那您应该阅读《瓦尔登湖》才对。 -当然,大数据推算结果您仍有50%被甩开摔一巴掌的可能。但在下认为,应该是云计算出错了。不信您试试,毕竟数据认为他目前肯定不会与您绝交,最多也就被摔一巴掌? 池寂注意到薄阎看自己的眼神慢慢变得可怜巴巴且无助,他一下子就心软了,人家一只小外星人来到地球,帮了自己这么多忙,怎么能不好好尽地主之谊,看见他有烦恼而不帮助解决? “怎么了呀。”池寂看看马路上远处没有来车,一边拉着薄阎过马路,一边耐心地开导孩子,“有烦恼呢我们就要说出来,你不说谁知道呀?是不是想什么问题想复杂了,不要钻牛角尖啊,那样会把自己绕进去的……” 不过薄阎大概不明白什么叫“钻牛角尖”吧。池寂想着又举了个例子:“也就是说,如果实在找不到答案,不如跟着感觉走,想太多没用的。” 薄阎低声问:“如果感觉错了呢?” “那至少能排除一个错误答案啊。”池寂答得很快,马路对面是松软的湿沙,鞋尖踩起来会黏在脚面上,好在再走前几步就是草坪了。他在湿土地上蹭掉鞋面的细沙,眼睛看着地面,视线边缘,薄阎原本站在几步远处,走过来扶住他。 “嗯?你好细心。”池寂其实并不会失去平衡,但还是放松地抓住他的手,开玩笑道,“反正也是体验,干脆谈个恋爱怎样?会有很多人喜欢你这样的。” 池寂站好,本应自然地松开,但薄阎没有立刻放手。他望向薄阎神情,微怔。 “……是啊。”池寂想到什么,是说给薄阎听,又有点像自言自语,“还是不谈的好,你当我没说。” 拐过一片密集的深黄色树林,星月湖神秘的面纱就对游人揭开。它袅袅婷婷,婉约又迷人,湖面上罩着氤氲的水汽,烈日在这里都失去了炙烤的威力。 池寂深吸一口气,越靠近湖边,水汽就越浓郁,他的本性在此,水汽于他便是灵气,望着越近便越显茫茫的宽广水面,似乎将刚刚的谈话尽数忘了。 “真美啊。”他喃喃地说。 身处湖边的公园,如果不是回头在树木的缝隙里眯眼哈能看见黄沙的踪影,观光客是完全无法相信这是一座沙漠中的森林。树影摇曳,小鸟在头顶蹿跳,细听甚至能听到雏鸟在高高的巢穴中幼弱娇气的鸣叫声。脚底是黑色的湿土,落叶不清理,直落入土里,空气中有淡淡的腐殖质的气息。如果在几百年前,人类恐怕并不会多喜欢这个味道,但于今天而言,混合了植物基因的人都会生理性地为之欢喜,因为那意味着丰富的养分和足够的湿润。 生存的条件,其实很简单。 池寂站在水边,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片美丽的湖泊,亲切的感觉让他心跳变得缓慢,他深呼吸着闭上眼睛,于是那种亲切感变得更深。 似乎也有过那么一个夜晚,在黑暗之中,只有他自己,被水吞没,包裹……在水中修复,沉眠…… 再睁开眼睛,他看到薄阎在水边的大石块上蹲下,修长的手指轻轻触摸岩石上的青苔。 红色的岩石本应是一块沙漠中随处可见的裸岩,对面远离湖泊的区域就比比皆是,然而它却泡在水中,似乎生来就在这里,表面长满了淡绿色的青苔,显示着一种容易忽略的不协调。 池寂望着薄阎轻轻挨过苔藓的指尖,不知怎么想起了自己阳台上的仙人掌。那个早晨,薄阎一定给仙人掌浇过水,淡黄色的花才会开得那么灿烂。 这家伙似乎对植物就有一种天生的怜爱,池寂站旁边淡淡看着,冷不丁道:“它天天泡在水里就不用你照顾了吧?” 薄阎闻言抬眼看他,水汽寥寥,把沙漠的天空都映得淡了几分,在这淡色的背景里,池寂秀丽的轮廓清晰,他站在那里,仿佛整个湖泊的灵气都是从他身上铺散开来的。 灵气的汇聚点看他不作声撇了撇唇,勉为其难地递给他一只手:“起来吧,很滑的,你别摔下去了。” 其实薄阎怎么可能滑倒,池寂说出口才觉得不对,便边收回手边打着哈哈:“我开玩笑的……” 薄阎却动作更快地已经伸手抓住了他,这动作配合不上的结果就是池寂自己失去了平衡,结果一头栽倒在薄阎胸口。 他有着人类的躯干、人类的体温,池寂柔软的耳朵被压折在薄阎胸膛上,撞得有点头晕,对自己也是有点无语。但更无语的是,远处突然一个骑自行车的袖标管理员摇摇晃晃单手骑车单手提着喇叭对这边喊起来了: “禁止下水!禁止离水太近!禁止垂钓!禁止谈恋爱!” ……草。 禁止那些也就罢了,为啥禁止谈恋爱啊! 池寂槽到一半发觉不对。 您老敏感执法是对的,可为啥要冲他们喊禁止恋爱啊! 这会快到饭点,水边人不多,可毕竟演说刚结束,森林里面还是来了零散游客的。听大喇叭这么一喊,统统往他们这边行注目礼。 要命了,不怕被袖章抓,就怕被围观社死。池寂也顾不上别的了,拉起薄阎脚底生风,果断道:“跑!” 起初是他拉着薄阎跑,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了薄阎拉着他,从水边一路跑回车站,池寂晕晕乎乎、迷迷蒙蒙,脑子里只有跑路一个念头,身体却莫名地很是亢奋,觉得一点也不累。 不累,是跑得太慢吗? 池寂不知道,他们身后众游客目瞪口呆,看着他俩的背影面面相觑。 “是什么新型的混合基因吗?” “……再厉害的植物也不会跑步。” “怕是飞行基因吧,视觉上插双翅膀就能飞喽。” “……蒲公英?” “……” 他们猜测归猜测,只有那自行车骑得歪歪扭扭的管理员伸着手朝那二人的方向声嘶力竭:“别跑——你们是哪个单位的——交罚款——登记——” · 当晚九点,他们还是顺利赶回了飞沙市的招待所,没有错过和小孩们的约会。薄阎路上就准备好了答应送他们的毽子,车快到飞沙市那阵,其他人都睡着了,池寂屈膝撑着下巴看着他弄,完事好好地收在一个车站买的布织小包里。 小孩似乎早早就在那儿等着他们,看太阳渐渐落了还没来,一个个耷拉着头,不抱什么希望似的。及至看到他们来,纷纷亮了眼睛,比第一次见面乖多了,排成排朝他们打招呼。 池寂笑着走近,却发觉那个蹲石凳的小小孩没有在。 “阿越呢?”他问带头的和尚头男孩。 “他有事,不过他说明天会想办法来。”男孩答道,有些犹豫地看着他们,“你们明天……” 池寂之前说的是,只有今天有空的呀。 “明天不行了。”池寂遗憾地说,他看着薄阎,薄阎蹲在地上,打开那个小布包,一个个把毽子送给那些排好队的小孩。 “明天早上要回去。”薄阎应他声说。 每个拿走毽子的小孩都腼腆地对他说谢谢,一个小女孩看着最后剩下的两个毽子犹豫了。 两个都是蓝色,可她看见伙伴有人拿到了红色的,她也想要红色。 薄阎看她快哭出来的神情,微微垂眸,手重新伸进布包里摸了摸,淡定地拿出来,轻轻“咦”了一声。 “原来还有一个。”薄阎将红色的毽子也托在手上,认真道,“你想要哪一个?” “哇?”小姑娘抿嘴惊奇,飞快拿走了红色那个,“谢谢哥哥……” “那剩下这两个,就帮忙给阿越好不好?”池寂弯腰合十拜托小女孩,眉眼弯弯,“就说是给他和他哥哥的,祝他哥哥早日康复呀。” “好!” 女孩答应得响亮,和尚头粗声道:“你放心,我们以后也会带他玩的。” 但是他一定更希望能再见到你。小孩们离开后忍不住回头,看着两个哥哥走进楼里的背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十分失落。 “以后就见不到了吧?” “阿越可惜了,他今天也没见到。” “为什么不告诉哥哥阿越很想见他?也许他们可以晚一点走呢。” “大人的事,是比我们重要的,阿越肯定也不希望影响他们啊。”带头的男孩收回视线,吆喝着大家伙过了马路散了散了,各自回家。 阿越和妈妈一起守在医院里,哥哥病床边。听阿妈说,哥哥这次感冒被拖成了肺炎,严重的,阿妈必须在医院照顾哥哥,所以自己也不能乱跑。 明天,或许明天,哥哥就能出院了。 躺在床上的少年睁开眼睛,看到弟弟小小一个人趴在床尾,他挣扎着自己坐起来,小孩被他惊动,睁眼坐过来:“哥哥!” 少年摸摸弟弟的头,只关心:“这两天有人欺负你吗?” 弟弟用力摇摇头:“没有的,而且他们对我好多了。有个漂亮的哥哥……” 他把遇到的大好人向哥哥形容了几遍,又想起什么,把书包倒过来,给他看池寂送他的水胶囊。 少年听着他慢慢说,伸手把那两板水胶囊举到眼前,看着看不知想到什么,眼神突然变了。 “我本来要还回去的。”阿越说,“哥哥说过不可随意拿别人的东西……可是大哥哥说是探望你的,希望你好起来……” 少年用力扣住铜版纸,捏得哗啦作响,郑重神情问:“大哥哥长什么样子?” 第26章 弟弟摇摇头:“他一直挡住脸的。” “眼睛呢?嗯, 其他特征呢?”哥哥追问道,看着弟弟不知所措的样子,吸了口气放平语气直接问, “我贴墙上的海报, 你也天天看, 你觉得和他像吗?” 弟弟茫然片刻,不明晰的记忆渐渐串起来, 眨了眨眼睛。 像吗?大哥哥有一双同样,不,比海报里的人更漂亮的眼睛。 还有他的手腕上,也和海报里一样有一颗痣, 只是颜色更加鲜艳。 会那么巧吗? 听了弟弟的陈述,哥哥没有再说话,他慢慢靠回枕头上, 看着那一板水胶囊出神。 会是他吗? “那个人住哪?”哥哥道,“等我出院, 我们去谢谢他。” “招待所……”弟弟说着声音有点低落,“不过, 他说明早就会回去了。” 哥哥闭着眼睛歇了一会,忽然扶着床沿坐起身来,坚定地说:“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哥!” · “喂?” 月亮出来不久, 招待所前面的空地被照得亮堂堂的,一辆车站来接人的小巴车停在当口,两边行李舱门拉开, 围着车的摄制组的人正依次把行李箱往上面搬。 池寂坐在之前小孩蹲的那个石凳上面打电话,一手按着鼻梁揉了揉,答复老刘他已经带着全组一起下来了, 车票、机票都已经改签,顺利的话明天中午就能到家。 老刘长舒一口气,却语速很快道:“你来不及回家换衣服了,我们已经在机场旁边定了个房,下机后你只有半个小时洗澡换衣服,然后直接去冰涯议事厅。” 饶是池寂知道上面那些人不是他们轻易惹得起的,也没办法在突然得知改行程时保持得多么淡定,坐在那儿举着手机,眼睛望着上下行李的车,揪着还塞在口袋里的毽子毛不说话。 可这也不能怪老刘,这种活动全娱乐圈没有哪个艺人敢推辞。从今晚第一个电话开始,池寂听着老刘在那边着急上火又低声下气,就已经决定好了配合到底。 薄阎拖着他的行李箱走到车边,他的行李比其他人都少,只有一只15寸的迷你登机箱,令人十分怀疑他是怎么把两周的换洗衣物装进去的。 开车的师傅是当地人,一人高马大的光头汉子,十分仗义地在舱门边儿守着,谁要是搬不动行李他就上去帮把手。多数人的行李箱虽然大,但都塞的是衣服,唯独最后几个装器材的箱子那叫一个死沉死沉,俩瘦巴巴的工作人员满头大汗把箱子弄到车前头,看见师傅便目露求救信号。 “麻烦搭把手。” “好嘞。”师傅答得麻溜,动作更麻溜。他哪知道箱子里装着什么,只当跟前边那么多差不多重,结果一提溜一使劲愣是没拽住,眼看那口装着昂贵器材的行李箱就要砸在地上—— 薄阎伸出一根指头,从侧边将将勾住把手,那只箱子就止住了坠势,四个轮子好险停在了离地面一厘米的位置,一动不动。 师傅一愣,他自然是感觉到了箱子太沉他没搂住,那势头怎么能给人一根手指头就能止住呢?这人得是举重冠军吧?抱着敬畏和好奇他看向了伸手的薄阎,然后表情默默地裂开了。 小白脸,是小白脸吧。 薄阎自然是不懂师傅那复杂的神情的,他视线移到那几个工作人员脸上,看见他们纷纷双手捂嘴,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薄阎顿了一下,有点踌躇。他余光扫到池寂收起了手机站起来,片刻后垂眸看向身边剩下的几口箱子,索性一手一个,利索地全塞进了舱内,然后点头致意,便转身上了车。 几个人在底下面面相觑了几秒,纷纷内心感叹,只见过助理给明星搬箱子的,没见过明星给助理搬箱子的;更离谱的是,他居然搬得动! 池寂看了眼时间准备上车,见那几个人还在挤眉弄眼,不禁多问了一句:“怎么了?” 于是有人说出了薄阎的壮举,感慨道:“没想到薄先生看起来高冷,实际上热心又能干啊。” 池寂听有人夸薄阎便觉得高兴,面上故意不显,却要轻描淡写地接一句:“他哪儿高冷了?明明就只有高,没有冷。” 池寂上了车,司机身后那个连座是给他留的,以往他旁边都会空着,但现在多出了一个薄阎。 薄阎正捧着一本书埋头苦读,池寂懒得瞟,知道多半又是奥斯汀写的哪本古代西方名著。这家伙最近似乎热爱言情小说,不过他总是对书名进行习惯性篡改,比如除了池寂以外的人去看封面,就会看到薄阎正在阅读《国家地理——失落的一百年精选》。 见池寂上来,薄阎动了动膝盖,让他进去坐靠窗的位置。他没有抬头看,但继续阅读了几页书后,忽然低低问:“你心情不好吗?” 池寂“嗯”了一声,目光没有目的地看着窗外,车缓缓驶出招待所的院子,开到夜晚无人的大街上,飞沙市颇为陈旧的建筑在黑暗中向两边倒退而过。 他不愿参加那些政治性太强的活动,尤其不愿被卷入接下来旷日持久的首相竞选中。 “你知道得是越来越多了……”池寂散漫地哼哼。 薄阎竟然能察觉到他的心情,这又是一个不小的进步。池寂抿了抿唇,看着车窗上薄阎完美的侧影,心里划过一丝不着痕迹的涩意,轻声道:“不过我的心情,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说的有一些话,我听不懂。”薄阎答复地很直接,合上书页,转头来看他,“不过我的直觉对那句话表示反对。” 他们通过车窗的玻璃反光对视,池寂眨眨眼:“你不看了?” “早就看完了。”薄阎摸摸书。 “没看懂?”池寂挑眉。 “很难理解。”薄阎道。 “行叭。”池寂靠回椅背上,准备就招待所到机场的一小时车程小眠片刻,睡着之前他对薄阎说,“俗话说得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接下来很忙,暂时不能陪你行万里路了,你多看点书,也是挺好的。” · “我想找一下住在这里的……”哥哥一下子卡了壳,他看向弟弟,弟弟却也摇摇头,这才想起根本没问那位大哥哥叫什么名字。 前台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个孩子,大的那个明明是热天却戴着顶御寒的毡帽,外套底下还露出蓝白条的病服,看着便让人警惕。小孩子他倒是面熟,常在院子里眼巴巴看别家小孩玩儿的,就是这几天没出现。 “找谁啊?”他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 哥哥一咬牙,抬头嚯地道:“找池先生,池先生住在这里吗?” 来之前他借护士的手机上网搜过,确定那个人真的来了这里拍摄,对那个渺茫的猜测便多了几分肯定。 前台皱了皱眉,表情更加警惕起来:“你认识池先生?” 哥哥一推弟弟,他猜或许有人看到过弟弟和那个人说话。“我弟弟认识他。我们知道他明天要走了,想对他道谢,谢谢他教我弟弟踢毽子。” 听他说的不似作伪,前台不再多猜,瞄一眼那小孩,懒散摇摇头说:“你们来的不巧咯,他们一个小时之前就走了,听说是赶夜里回南边的飞机。现在应该已经登机了吧?” “什么?” 戴着厚毡帽的少年站在满是星子的天空底下,走几步便仰头看一下,小孩在前面扯着他,有些焦急地叫:“哥哥,哥哥,走快些,妈妈急。” “我知道。”少年安抚地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眼睛仍不时搜寻着天空,“哥哥只是想谢谢……他。” “他救过我。” 弟弟吸了吸鼻子,用力点点头,突然听到什么声音仰起头。 “在那里!” 他惊喜地摇着哥哥的手。 两个人仰头看着匀速划过天空的机翼,它升的很高了,地面上听不见尾流的嗡嗡声,四下一片静谧安宁。尾翼上的红色指示灯明灭闪烁,巨翼的飞鸟穿梭在星云之间。 少年紧紧握住弟弟,从仰着头睁大的眼眶里缓缓滑下两滴泪来。 “总有一天……我会当面感谢他的!” …… 临时改签,只有头等舱有空座。反正是公司报销,池寂一点不心疼地给全组工作人员买了头等舱,舒适的环境总算驱散了一点不爽。 飞机慢慢离开跑道,池寂朝下面看去,黑夜中的飞沙市一点不像他生活的繁华都市,看不见几个能从霓虹灯辨认形状的建筑。 来的时候也是黑夜,走的时候也是黑夜,要是白天就好了……想知道从空中俯瞰无边的荒漠是什么样子的? /你真的,没见过么?/ 池寂心中一动。 第27章 池寂没来由地垂眸, 在戴上眼罩前最后看了眼窗外,那儿是飞沙市零星一点的灯火和周围无边的黑。 他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 次日,午后, 两点。 冰涯议会厅。 身穿全套正装、头发梳得齐整、喷染全黑的池寂挺直脊背, 他坐在第二排正中, 位置几乎正对着两台摄影机,不知道什么时候镜头就会拍到自己。 哎……所以说这种场合最烦人。 他手紧紧握住笔, 不时在笔记本上写一两个字,当领导鼓励地看过来时便目露纯良专注,直到对方满意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就根本不说人话,还不能分心走神! 轮得领导喝水时, 他也抽空和旁边的同行交流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顺带瞄了瞄对方的笔记本,看到各自每个字都是字但放到一起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的笔记内容, 俱是好笑。 这场是谈什么青年文艺发展方向,主办方是文化部, 而且听风向,接下来他们还要办很多场类似的活动。 在场的大部分都是熟面孔, 毕竟娱乐圈有姓名的人就那么多,好在池寂看过,没有夏清。 不过这种场合, 就算夏清在,也没法捣乱吧。 池寂喝了口水,看了眼时间, 才堪堪三点。怎么,才过去一个小时?他觉得简直已经过去两年了。 “啪啪啪啪啪” 哎,思绪还没转回来, 大家突然又鼓起掌来,池寂默默掐了把自己的大腿,赶走瞌睡虫,面上飞快浮现出微笑,也跟着加入到政治正确的海洋中。 回家前他和今天碰上的关系还不错的几个同行吃了个饭。两周一直在旅途中,论吃食总是有些乏味,是以开始上菜之后,池寂压根没打算说话,只竖起耳朵听其他几个聊天,自己默默地消灭着面前的食物。 “哎终于结束了。可把我憋死了。说不来还不行!”私下是个话痨的向影帝嘴和池寂一样没闲着,不过池寂是来吃饭,他是来说话的。“我看了看自己那行程表,不行了,过几天我就要开始装病。跟这些人打交道多了会短寿你们信不,短寿!” “那你别来啊。”河小宛刚涂上中午才洗掉的指甲油,正晃着手指晾凉呢,旁边她男朋友秦源夹了块锅包肉冲她“啊”,她便张嘴,一口嗷呜咬掉食物,边嚼吧嚼吧边怼影帝。 “那不敢。”跟池寂一样沉闷用餐的一位当红抬起头,擦了擦嘴,慢条斯理道,“向哥也是说说而已。” 河小宛吹吹指甲,感兴趣地抬起一边眉毛:“哦,这次跟以前那些有什么不同吗?” 向影帝叹了口气,滔滔不绝道:“那当然不同,那可太不同了。不信你问小池,你看他以前这种政治任务的场子他来过没来过没?你自己想想见没见过他吧。连小池都扛不住地来了,可见这次的背后人物不能得罪吧?” 还未卸任的现任首相无根无基,也没有培植党羽的习惯,然而这让他后期独力难支,失去了对内阁的控制力。 目前虽然正式选举还没开始,但首相早已因病入院,各项事务均由现任议长梁崇主持。 而这个梁崇,是在民意投票中一直处于首位的鲸平系代言人,梁思实的伯父。 向影帝这话一出,几个人不由都去看埋头吃饭的池寂。只见在座最年轻的这位已经在吃最后的甜点了,舀一勺软滑弹牙的布丁,含着勺子正发呆呢。 看着几个人都望着自己,池寂咽下布丁,声音还有些含混不清:“都看我干嘛?吃饭啊。” 河小宛看着他神情满足容光焕发的脸沉思,倒是把先说的话题暂忘了,正想问问池寂最近都做的哪家的护理,一听他清甜软糯的声音差点栽倒,蹭蹭抽出茶杯里的餐巾捂住鼻血: “我的祖宗,你这又是去哪进修了,怎么这么甜的?求求你,下面说话先提醒一下,考虑考虑我们好么?” 另外三位虽然都是男性,反应不会像河小宛这么大,却也一下子醒了神。 池寂只好喝了口水,也拿餐巾掩着嘴,让声音变得沉闷一些:“……什么进修,我说话就这样。” 河小宛大力摇头:“不不不,不不不,我记得的,不信上网找一段听听。” 她果真打开了一段池寂曾经接受采访的视频,池寂侧耳听了听,确实有点不一样。 “直接听跟录下来再放出来不一样很正常。”他没太在意。 “不是说开会的事么。”他把话题拉了回来,“你们别光注意哪些人来了,也注意一下哪些人没来。” 几个人对视一眼,河小宛果断道:“夏清。他平常最爱凑热闹, 他不来,说明跟他不是一个派系。” “看样子果然还是为了大选啊。”秦源感叹道,“两边都会拉人造势的吧?逼我们选边站?下次如果巨枫选的人也发出邀请,你们是去还是不去?” “我两个都不想选。”池寂道。 “但你今天来了。”河小宛说。 “我有亲人在南极冬眠仓。”池寂道。 几人对视一眼。 鲸平财团,是冬眠专利的持有者,南极冬眠舱公司是其旗下的子公司。他们和巨枫同样是依仗高科技垄断,从全世界敛财的巨型企业,富可敌国。 “明白了。”河小宛道,“这样来说的话,小池是没得选的。”她转头,“老向也是?” “我家有遗传病。”向话痨难得平静,“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自己就发作了,冬眠技术是唯一的指望,无论如何不能得罪。” 那位当红小生似有了悟。“难怪今天来的人这么多……” 谁能保证,自己不会生病?就算不在意自己,谁又能保证家人不会得什么现有条件治不好的病? “要这么说的话,梁思实不是稳赢了?” “巨枫也是很有家底的。”向影帝说,“他们的人选向金秋比梁思实会做人,老练。梁思实还嫩了点。” 秦源道:“我们也不是表达支持,其实我们都跟小池一样,哪边都不想站。我们更像是被绑架了,没办法,表个态。但你投票投谁谁管得着?” 几人闭麦沉思,池寂喝了口水,道:“其实,投谁都一样。” 人在那个位置,就会被挟持着做差不多的事情——或许本人都不情愿那样。 何况这些候选人,看似身家清白,其实每个人背后都有势力支持。 “不过,我在西部倒是遇见一个比较泥石流的候选人……” 池寂把胡明水演说的情况说了,秦源动作快,随手把实时投票的网页点开,几个人凑过去一看。 “不错啊,小池说他演说那天还是第九,这都不声不响挤到离第六只差一点了。” 众人咋舌,要知道大选前的阶段基本就定型了,可不是那么好超的。要不然梁思实和向金秋也不会只盯着对方的团队下手,今天你爆我欺压贫民,明天我爆你出性丑闻。 看了看他那确实十分贫穷的选情页面,秦源直乐呵:“真行,还挺有意思,要是保持这样下去,到大选我就把票投给他得了。反正前二二人转,选谁都是出卖良心。” “说不定人人都跟你这么想,然后这人就逆袭了呢?”河小宛反问。 “逆袭也就逆袭到第三。” 池寂轻轻叹了口气,喃喃:“想起还有这么多场会要开,我头疼死了。” “你不是刚从外地回来?吃完饭早点回家歇着吧。”向影帝终于想起年纪大一点,当下很有大哥范地开始安排,“森泽,你俩住得近,等下你负责送小池回家啊。” 他对那和池寂年龄相近的当红小生说。 池寂和森泽也还算熟,他们俩和向垒是拍一部戏认识的。公司那栋给员工住的楼,旁边有一栋一模一样的。 而那一栋都是森泽他们家的。 土豪罢了。酒店门口,向影帝自个开车先走了,秦源河小宛两口子上了车回头给池寂送飞吻。池寂无语地招了招手,转头就看见森泽从停车场倒出一辆通体明黄色,招摇得不得了的性能怪兽。 好家伙,池寂远远看到停车场满满当当,偏偏他前后左右四个车位都是空的。 “你们富二代都喜欢这种的吗?”池寂一言难尽地咧了咧嘴。 “也不是,其实我比较喜欢……你喜欢哪种?”森泽伸手开了副驾的车门,一手搭在车门上挺拽模拽样地抬头看池寂。 年轻,当红,当然是挺好看的。他摆这副架势也是挺好看的。相信如果有粉丝在旁边的话,一定很给面子的捂嘴尖叫。 然而他想送的那位小玫瑰站在他一千八百万的车前,十分淡定——这很正常,毕竟池寂自己也收入不菲。池寂的目光慢慢从车上移到他脸上,森泽此刻竟然感到一丝紧张…… 然后池寂看向了他身后,唇角这才弯起来,一直恹恹的眉目缓缓变得生动。 小玫瑰启唇道:“我喜欢那种的。” 森泽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停满豪车的酒店前,一位拥有符合所有东方人类审美的大帅哥正骑着一辆气势磅礴的带座二八大杠,笔笔直地朝他停车的方向驶来,然后划了一个标准的曲线圆停在了他车旁边。 “哟。”池寂抬手打招呼。 “哟。”帅哥依葫芦画瓢举举手。 森泽感觉自己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看着池寂绕过他的车头,骑到那辆自行车后座上。 “我这是……标准四合一混合动力……”森泽喃喃,“通体碳架钢合金……限量款……” 他看着那辆上上上上世纪出产,杠上还画着颗红星,一看就是从博物馆复刻出来的“复、古、老、爷、车”。 听着池寂满意地夸奖薄阎:“不愧是你,这把就属于没体验过,你果然很有天分!” 不……等等。哪门子的天分这是?还有这人谁啊?森泽盯着那帅哥的脸,手上不动声色翻着手机,一对,立刻危机感爆棚。 薄阎,果然是薄阎。就是那个最近在网络上和池寂一起被炒得腥风血雨的MV新人男主,传说中这两个人关系十分暧昧,常常同进同出,且池寂只要和此人同框就会有状态提升50%的高端buff! 联想到新人一进圈就被池寂钦点拍MV,星途不要太顺——瞬间就让人脑补一堆夜光剧本。 森泽还在恍惚,只听耳边池寂声音,不知是不是滤镜原因,似乎比吃饭时还要更加清甜软脆: “森泽我们走啦,下次见哦。” “下次……” 森泽的手刚恍惚地抬起来,就听池寂又道: “不对,短时间内还是不要见面的好,反正最近见面肯定都是开会。” “……” 第28章 “走了。”帅哥长腿一点, 骑着二八大杠载着池寂悠悠地骑走了。 坐在豪车里的森泽遥望二人背影,一直目送到他们消失在自己视野里,都没从冲击里走出来。 森泽看着那摇摇晃晃的老爷两轮, 又看看自己这辆豪华顶配四轮, 按启动键的手, 微微颤抖。 · 住处离饭店很有一段距离,二人自然不可能真骑着车回家去, 事实上只是骑着车到了薄阎租车的中央公园,骑车晃了一圈,然后把车还给了看车的老头儿。 骑着自行车在本世纪的繁华都市转悠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高楼还是那个高楼,耸入云霄;霓虹还是那个霓虹, 红绿灯也照常亮着,唯独路上的行人少之又少。关闭的街区,早早闭门的商场, 大城市的人口只有巅峰期的二十分之一。 池寂安静地坐在后座,两手撑在后方, 仰头看两侧看不到尖顶的高楼,风从耳边温柔拂过。这些建筑是城市鼎盛期所建, 当时的人们乐观地预测不久后城市人口将会倍增,房价上涨,物价和收入都会画出一条没有终点的上升曲线…… 但现在, 它们几乎都空着。只有寂寞的灯还在原地闪烁,上达天听,空中楼阁。 “薄阎。”池寂漫无目的道, “今天的日程超级无聊,幸好你没去。不然你会烦死的。” “不过你知道什么叫烦吗?” “要不然你想办法把自己加进名单里。”他突然有了兴致,“比我们听的老胡的演说无聊多了, 老胡好歹还有语气变化呢。” “算了。”他又说,“你上过大学的,大学很多课也跟这个差不多,就不烦你了。” 池寂就这样时而突发奇想,然后又光速将念头pass。他也没有认真地征求薄阎的意见,只是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对方说话罢了。 中央公园很小,和其他道路不同,这里的小路两旁真的栽着行道树。尽管是耐旱的品种,为了保持苍绿,也得每天按时浇水。很多人就为了这点水天天写信给市政厅,抗议奢侈浪费行为。 与此同时,这里的房价全市第一贵。 “我上大学的时候经常来这里。”池寂捡起一块石子儿,对着说是湖实际上只有四个喷泉那么大的水面打了个水漂,他指指身后那片湿润的草坪,“和我老家有点像。” 或许是开一下午会加上吃饭的时候被限制了开口,现在对着薄阎他表达的欲望特别强烈,三言两语勾画出了记忆中玫瑰园的样子。 “……最开始我们家有很多人的,我还在冬眠,懒懒笨笨的,有时一阵风吹过来,能听到好多人的声音,嘈杂……很热闹。后来,我不用等风来也能听得到声音,但四周却越来越安静了,很用力也听不到……记不清多少年,反正有一天醒来,就只剩我自己了。” 薄阎望着他,池寂的脸上有一种他不能具名的情绪,或许因为不是那么典型,大数据也无法分析出来。 但他的心也随之轻轻地坠着,被一根弦牵动淡淡的胀,在助理给出可行性意见之前,他已经下意识地抬起手,落在小玫瑰淡红色的脸颊上。 轻轻一抹。 像是想将那个表情从他脸上抹去。 池寂茫然看着他,似乎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薄阎做出的这个举动,人类的感情教科书上恐怕不会写,AI也不能识别。 “后来呢?”薄阎问。 “后来……”池寂慢慢说,“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你呢?”他问薄阎,“给我说说你的星球吧。” “我可以让你看到。”薄阎说。 池寂目光变得明亮非常,他看向薄阎眼里,那双无机质的深瞳里带着不具名的情绪,再一次在微光之后锁住了他的视线。在那儿,时空被缩小到毫厘的尺度,他的感知被一同卷入薄阎的视界。 只是一毫秒。 感知回到自己的身体,池寂睁眼,捂住胸口,大口地喘气,视界里满目的琳琅慢慢被现实取代,却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 “你看清了?” 池寂动了动唇,轻轻点了点头。薄阎就在他视线里,可是看过那颗死寂的星球之后,他开始怀疑,眼前的薄阎,真的不是一个人,而是那种甚至无法称之为生物的存在吗? “有点……”他吸了口气,“超出想象。” 他想象着薄阎躺在那一片片云母状瑰丽的矿石中,他说他有母亲,但他并不是由母亲孕育出来的。他生下来便有思想有记忆,和自己一样不得动弹,他被矿脉滋养,正如自己被土地滋养,他在即将成年之际踏上旅途,也正如自己一样。 但是薄阎啊,是有未来的。他会找到他要的意义,然后结束恼人的生长痛,踏上归途,去度过他丰富而漫长的岁月。 池寂握住胸前的怀表,冰凉的金属花纹硌着他的掌心,他已经有很久没敢打开来看了,手腕上的红痣越来越鲜艳,同样预示着他拥有的时间不多。 “薄阎……”池寂轻声问,“你那次是怎么带我回去的?求你,可不可以再做一次。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两人站在公园不断散发着湿气的小小水面旁边,池子里的水原本在迅速地蒸干,全靠几个水龙头断续注入维持着薄薄一层。如果管理员此刻在旁边看着,他会茫然地发现那两人站在旁边时,池水渐渐漫上了池壁,一直到满。 晚餐之后,公园游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看见立在池边的身影,凛然一惊,努力将尖叫捂在喉咙里,用力拉扯着小姐妹的衣袖叫她去看。 但当小姐妹听她惊声转过头去时,被指示的方向已经空无一人了。 · “薄阎,你带我去哪?”池寂以为很快会到自己家里,但显然不是。薄阎握着他的手,带他穿过一条长廊,长廊两旁是潺潺水流声。 “我曾听到你说梦话。”薄阎一直牵着他,在黯淡的光线中,他的背影拢着柔和的光,“我带你看了我的家,因此也想来你家看看。别放开我的手。” 池寂下意识抓得紧了些,然后他意识到这长廊或许是类似动画特效过场的东西,尽头有光。或许那一头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通过这条长廊,池寂突然很害怕会迷路。潜意识在说必须紧紧地跟着薄阎,决不可和他走散,否则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感受着那只手收紧,薄阎轻轻用拇指擦过他的手背,他们静默地走到光亮的出口,池寂被光线刺得眯了一下眼睛。 池寂的双脚再次接触到了土地,熟悉的感觉让他心头突突一跳。 他睁开眼睛。 玫瑰园在高山上。山顶光秃秃的,亮晃晃的。那儿本来有两棵很高大的,亲亲热热的树。风一吹呀,都是尘土。山坡上,曾经漫山遍野的,已变成了黑色的裸露的地面。曾经从山顶蜿蜒流淌下去的泉水,已经连痕迹也寻不得。玫瑰园的旧址上,只有几根倒地朽烂的圆木,荆棘一般将入口标出。 池寂看了一会儿,心口漫上后觉的苦意。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亲眼看到如斯破败,还是无法不受到冲击。 “别难过。”他的手仍被握着,那个人似乎无所不能,低声叫他不要忧愁,“告诉我它原本的样子,我帮你恢复原状。” 池寂摇了摇头,不知怎么竟有些想笑,薄阎会安慰人他早就知道了,可是这还是他第一次说“别难过”。 “我跟你说带我回家,说的可不是这儿。有人气儿的地方才是家,你费老半天劲把这里修整好了,难道你跟我在这儿住么?我们歇会儿就回去吧,接下来还有好多事做呢。”池寂轻松地说着,他目光淡然扫过整座山脉,荒凉与记忆中的热闹重叠,然后轻轻闭了闭眼,让自己回到现实。 再睁开时,对上薄阎探究的视线,这个突兀出现在他身边的家伙,从来不吝给予他关注。 “不过薄阎,你人真好。”池寂深呼吸,这山上风干燥又夹着尘沙,只有薄阎身边的气流仍然如常。旋转的湿润暖流顺着相握的手掌传递到他周身,仿佛整个人被另一个人的气息包裹。 又是恍如情人的错觉。 第29章 池寂新专辑开宣传试听会那天, 他破天荒喝了点酒。 酒是豪华盛宴上才会有的奢品,试听会上照理是不会准备的。但这次主办的酒店与池寂公司合作十分紧密,日子又离公司五十年庆典相近, 酒店便赠送了一瓶珍贵的红粉香槟, 预祝池寂的新专辑畅销长红。 那瓶酒当着池寂的面被开瓶, 作为主人公的他只好接过酒杯,向稳稳托举着酒瓶的侍者用食指和拇指细细比划:“一点, 就一点。” 于是大号的红酒杯里,就盛着那么一丁点儿的粉色酒液,池寂两指捏着酒杯,朝旁边始终低调的MV男主晃了晃。 薄阎手里亦拿着酒杯, 不同的是不懂得拒绝的他被侍者趁机倒了满满四分之三,不得不手稳稳托着才不至淌出来。 侍者给他倒酒的时候,许多粉丝看得笑出了声, 纷纷心道果然是个没心眼的,这样的人在小池身边才比较放心。 “干杯。” 既然手里有酒, 池寂便索性说出了那句常常用于鼓劲儿、但如今似乎鲜少再有人使用的话。 “干杯!” 在场的粉丝——幸运的被抽取而来的试听者们,也都用手势比出了不存在的酒杯, 遥遥和年轻的歌手相碰。 “酒的滋味如何?” 四周黑下来,投屏开始播放MV,来此的听众都聚精会神看着屏幕, 而屏幕中的主角却在用眼神示意。 薄阎自然地执起池寂的手,在其掌心写了三个字。 厅内虽然灯都关了,但他们两人坐在第一排, MV的光正打在面上身上,如果有镜头拍,一定能拍得清晰。 是以薄阎的动作让池寂吃了一惊, 一种微弱的做贼心虚感使他下意识侧了侧头,余光没有瞄到摄影师,却和旁边老刘对视得严严实实。 老刘脸上仿佛写了四个字:从实招来。 而这时他也读完了薄阎写的三个字,没想到那家伙会给出如此细致、概括又精准的形容词,扑哧一下便笑出来。 老刘的表情也因此变得更加丰富多彩了。 池寂默默严肃地偏回脸去。 …… “说,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试听会后一个半小时就是另一场任务行程,池寂一出酒店就上了公司车,几辆车护送着飞快朝银色大厅驶去。 宽敞的车内,老刘坐在副驾驶上闷头给后面的池寂发消息,生怕他无视,催命一般一条接一条。 他老早就觉得这俩人不对劲了……先不说礼貌交际距离的问题,这池寂一个人的行程那家伙为什么也要跟来啊! 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是刻意没多想,现在回想简直了! 池寂一只手还被薄阎牵着,另一只手非常理直气壮地打字回复老刘:“想什么呢,这不就纯洁的革命友谊吗。” 多纯洁啊,说到底一只玫瑰花精和一只外星人能发生点什么?物种隔离,以及生殖隔离好不。 而且严格来说,这还都种族意义上未成年呢,你瞎想也要注意点社会影响。 老刘彻底无语了,他收起手机望了一会天,还是忍不住重新打开浏览器,翻出他搜索到的一些内容,蹭蹭蹭给池寂发过去。 然后池寂和薄阎的手机同时响了一声。 两人同时低头看向手机,看着老刘发的内容,薄阎不禁有些困惑,池寂则是猛地坐直,倾身拉了一下老刘。 “怎么了?” “快快快快撤回。”池寂无语道,“你发那玩意到群里干嘛??” 老刘:??? 草。 他低头疯狂一顿操作,然而即便撤回,群里也已经有人看到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发了个坏笑的表情然后意识到不对飞快撤回,有比较正直地发了个迷惑的问号。 这边好歹是控制住了,池寂无奈地靠回去,心想老刘这家伙没事上什么网,网上当然编排什么的都有。 偶像应该离粉丝的生活远一点! 薄阎双手捧着手机,那只已经Plus+型号的手机换别人或许确实要双手操作,而他两手捧着手机却显得有几分虔诚和乖巧——池寂一瞥他,便是一顿。 这家伙脸红什么啊! 话说薄阎脸红过吗?难道是先前喝的酒延迟上头了?? “别看了。”他不想让前面的司机和经纪人听到,低声凑过薄阎旁边,伸手把那页面关了。 再看薄阎,池寂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果然刚刚看到的脸红应该只是错觉,人家表情镇定从容,和往常一样。 车子一路开,快到目的地的时候,老刘还是直白提醒道:“小池,下车的时候可能有人蹲点,你和薄阎最近同框的次数太多了,为了影响考虑,让薄阎先下车吧。” 池寂是不愿的,但他张了张嘴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司机已经挑了个地方把车停下,而薄阎握了握他的手。 “等会见。”他向池寂眨了眨眼,没有再逗留,很快地推开车门下去。 “……” 池寂透过车窗看着薄阎的身影落入人群之中,那感觉很奇怪,就像拼命从河流中辨认一滴水。或许薄阎就是拥有让人无法注意他的buff,但池寂却想试试看破除这种buff。 老刘却是开心了,他开始絮叨池寂,看啊,人家一个新人都比你会考虑事。还有,你就算好不容易交个朋友也太腻歪了,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 池寂懒得应,支着下巴玩了一局消消乐。 排队换通行证的时候果然又碰到了向影帝和森泽,这种政治性的场合,大家都以微笑代替了寒暄,池寂向他们点头致意,交换了一个苦笑的眼神。 枯燥的一下午又要开始了昂。 话痨忍得比其他人更要辛苦,池寂看着坐在前面的向影帝,无言地注意到他每隔四十五秒就要换一只手拿笔。并且他拿笔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像想要转笔又强行忍住。而自己旁边坐着的女演员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默默地在笔记本上划着正字——记录向老师换手的次数。 基本上一次会议的内容在第一次休息之前就都讲完了,池寂的精神也松懈下来,喝完水就低落地撑着头坐着,也不和人互动,省得被相机重点捕捉。 会议重新开始之后,池寂彻底陷入入定的状态,就是看上去很认真,实际上脑子在放空。反正这种会议又不会抽人起来回答问题……会有的问答都是事先对答好的好嘛。 于是他视线飘忽,时而看向主席台上每一句话都不知道在讲啥的某位议员家属,时而看向前方众位前辈的后脑勺。 当他再一次看向主席台的时候,坐姿猛地一顿,差点把笔掉到了地上。 薄……薄薄薄薄薄阎!他怎么会在主席台上? 池寂完全没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微微张嘴、显得惊愕的表情竟然很好地取悦了讲话的领导。领导鼓励地向他微微点头致意。 池寂的心脏狂跳,脑子在空白的状态好一会,以至于无法思考。他傻傻地注视着薄阎在装饰着苍鹰和荆棘的主席台上徘徊了两圈,而讲话的几位领导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什么时候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薄阎似乎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便下了主席台向这边走过来。他绕过池寂对面那些贴着墙的座椅,池寂用力咽着唾沫,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再盯着看。 镜头随时会记录着的。 他隐隐猜到什么,但那一点也没有抚平他心中的紧张,薄阎胆子太大了!如果撞到人怎么办?这里可是……他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来? 就算其他人看不见,万一有红外探测仪呢?万一镜头是热成像的呢! 池寂心怦怦跳着,他低头看笔记本,猜想着薄阎此刻走到了哪里。正在他装作不经意地抬头看,痕迹轻微地扭了扭脖子的时候,他的顶心被人用指节轻轻点了一下。 池寂瞬间坐直,一动不动。 这家伙站在自己身后…… 刺激,真刺激,这会议瞬间一点不枯燥了啊.jpg 他正想装作若无其事,握着笔的手背上却覆上一层温度,熟悉的触感…… 池寂再也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一只无形的手按在他脑后,轻轻向下按了按,让他低头看笔记本,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手,操纵着那支印着“xx会议专用”的黑色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流畅如打印的字体: 待。会。见 池寂感受着手被带着一点点施力,这写字的方式透露着主人的从容。 他看着字微微恍然。 那家伙下车前说的“待会见”,还以为说的是开完会见的意思,没想到啊没想到。 你们外星人真会玩! 第30章 他们开会的地方虽然是个大厅, 但座椅排得却很紧,每个人和左右相邻距离不远,就像上学同桌那样一抬肘就能碰到。 池寂心痒痒的, 特别想回头看看, 可是他却只能面带好好学生般的微笑, 目不斜视地看着主席台。 手指保持着握笔的姿势,时不时沙沙写几个字, 旁边的女演员诧异看他一眼,眼里闪现着佩服的光。 太认真了,要么笔记借我抄下? 而实际上,他笔记本上写的内容如下: -你怎么敢的呀。 -放心, 他们看不到。 -看不到难道也碰不到么! -小心一点就行。 其实也碰不到,薄阎想。 但他看着池寂绷紧的坐姿,垂眸看字时微微凸起的颈骨, 白皙的皮肤因为紧张透着淡淡的红,不知怎么就想逗他一逗。 池寂心仍跳得很快, 他在本子上打了三个感叹号,没有再理薄阎了, 看着向影帝的后脑勺生闷气。 这家伙真的就没半点危机感嘛,就算你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孤身一人, 在我们蓝星上是很有可能被抓去做实验的。 他故意放下笔,想着冷他一会儿,不一会儿就看见薄阎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晃到中间桌子圈起来的空地中, 十分悠闲地,逛街一样探头观赏着每个受邀而来的人的笔记。 ……池寂更加坐不住了,他想不去注意薄阎, 因为这样更引人注意,可是又没办法不屡屡向那个行踪不定的人影投去一瞥。 向影帝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笔记本被掀起一页,片刻后又盖回原位,思绪陷入深深的恍惚。 这室内也没有穿堂风啊……空调吹的?空调在头顶上呢。刮得是上下风不成? 池寂悬着的心在看到他如此嚣张之后反而放下来了,薄阎并不是鲁莽的人,他这样放肆,大概是仗着自己百分百不会被发现。为他担心,倒好像自己多在意他似的。 说着不担心,但看到自己放一旁的笔默默动起来了的时候,池寂瞳孔还是倏地放大,然后急急一把拿起笔。 这家伙在搞啥。 -我帮你记笔记。 -= =……不需要…… 合着一个个看过去是因为这?又不是真在上学还要检查作业…… 带着池寂手指移动的那双手握了握他,虽然薄阎没有说话,但池寂还是莫名其妙地从他身上读到了一丝委屈。 这家伙。 没办法,谁让池寂是个心软的人呢,他默默地勉为其难地提笔写了两个字,然后想了想,整个人向前挪了挪。 -好吧,就是你别乱跑了,跟我一起坐好了。 -^_^ 轻轻握着他手的家伙高兴地在下面画了一个笑脸,随即池寂感到坐垫后部陷了陷,而他的后背几乎无处可逃地贴上一具坚实的躯体。 分明的温度让池寂两颊做烧。失策了——真是失策,这种椅子坐两个人他刚刚是怎么想的? 池寂先是试图把背挺直,在两个人中间拉出一道空隙,然而他马上就感觉温热的吐息拂扰着自己的侧颈,不禁缩了缩脖子。 于是就变成了他微微弓背低头,一副专心写字的模样,而薄阎握着他的手,整个人贴在他身后,好似教描红的小孩从一二三四写起。 可哪儿又能像无知的幼儿一样心无旁骛。 这种颇为难堪的状态,使池寂心里生出一点抗拒的情绪,然而这又是他自己发出的邀请,于是只能自顾生气。 就在他努力放空的时候,那只手带着他的手抬起来,笔头敲了一下他的额角。 “……” 他低头一看,薄阎左手点着本上刚写的字: -晚饭吃什么? -随便。 -今天不和人聚餐了? -不。 -那等会一起回家。 -好。 薄阎盯着池寂草书一般的字体,不能更简略的回答,默默召出了助理。 薄阎:他是不是生气了? -首先恭喜您,您的敏锐程度上升了许多。其次很遗憾,您又猜错了。 助理铿锵有力地回答。 薄阎茫然。 -重新整合后的云计算模块的解读结果是——他产生了一种名称接近“害羞”的情绪。人们有这种情绪波动时,脸颊有20%概率会自然充血,同时一定几率出现多巴胺分泌上升、心跳加速、不敢直视特定个体等现象。 -这种现象多半由超过对象心理承受力的亲密接触引起,若要缓解,只要迅速拉开距离即可。 -顺便说句,您在两个小时之前也产生过类似的情绪。 池寂冷冷淡淡地写完给薄阎的回话,就感觉那人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放开了他的手。 这是又要起来晃悠么?池寂一懵,还没反应过来,就下意识按住那只还搁在桌面上的左手。 被握着和握着别人是不一样的感觉,薄阎的手比他大出一圈,指骨清晰分明,薄薄皮肤下凸起的青筋很明显。池寂一按,仿佛按住另个人的脉搏,在他掌心突突一跳,连带着自己的心脏也跟着跳了一下。 池寂抿唇,还拿着笔的手轻轻写下一行: -干嘛啦?别起来乱晃,你不怕,我还怕呢。 然后他似听到浅浅笑音,一直玩儿似的非要写字的人终于肯出声。 “别怕。” 薄阎答应道:“我不起来,就在这里陪你。” 池寂张了张嘴,刚下意识要反驳我没有要你陪啊,发觉自己不能说话。待要写下来,又觉得这对话哪哪都透着股矫情,没意思得很。只能默默放开手不说话。 薄阎真就信守承诺,保持着这个姿势陪他一直坐到散会,最后池寂起身的时候腰都僵了,还得在散场时某领导夸他全程挺直腰板精神抖擞并认真记笔记时保持微笑。 就很离谱。 虽然今天没有约聚餐,熟悉的几人仍然在停车场稍稍寒暄了几句,其中向影帝今天难得的不话痨了,一直在沉思着,并反复询问他们今天的空调风是不是很大。 池寂大致明白他在疑惑什么,深沉点头:“确实,空调太猛了,一点都不环保。” “猛吗?”坐在背风处的森泽一脸莫名,“那是我那边空调坏了?完全感觉不到风啊。” “或许吧。”池寂不置可否,他看着公司的车开过来,遥遥招了招手,转头对两人说,“我先走了啊,拜拜~” 待池寂潇洒地上了车,剩下两个自己开车来的人对视一眼,一边掏车钥匙朝停车位走去,一边交流起关于那位刚离开的朋友的话题来。 “小池这会开的,以往刚散场时比我们还奄奄一息,蔫哒哒的看着心疼得不行,今儿怎么跟刚浇灌过似的?” “就是……我都没敢在他面前说。”森泽摸摸鼻子,垂头丧气道,“您这么说是褒扬后辈,我这么说相当于骚扰了。” 向哥瞥他一眼,嗤道:“你也是不争气,上次不给你创造了机会么,怎么,怂了,没把握住?” 森泽一提上次便是一脸血:“您说呢……”他满面心有余悸,掏手机搜了张图,给向影帝看了一眼。 向垒本来没在意,看完之后却来了兴致,停下细细瞧了几秒:“这不拍小池MV的那个新人么!这模样……” 他看看照片,又看看森泽,不得不承认:“啊,那你是比不上。” 森泽崩溃叫道:“也不必这么直接吧!” 他是个点到为止的人,不会在明知没希望的情况下死缠烂打,薄阎把池寂接走的那次就已经没多余念头了。但到底那点雄性之间比拼的劲头还会作祟,心里暗暗不服气,盼着哪天真在什么场合遇上,能够一较高下。 却见他向哥在沉思:“小池莫不是真谈上了吧……” “很有可能啊。”森泽分析道,“恋爱使人变漂亮,小池最近状态好得出奇,好些厂商求着他接广告呢。” “他接了吗?” “好像是拍了不少……” 两人在岔口分道扬镳,各自找各自的爱车。 “这孩子是缺钱了?”向垒自言自语。 怎么又是恋爱传闻,又是接广告,又是更加引人注目……种种迹象累积在一起,就好像——时间不多了一样。 对池寂的秘密也稍稍了解一点的向垒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对,他开着车转出中心区,打开车载,给更了解池寂的一个朋友拨去电话。 那电话却始终没有接通。 · 池寂很忙。他忙着工作,忙着宣传新专,忙着跑这些无法推脱的政治行程……他本想对薄阎说抱歉,原本答应做你的旅伴,却始终不能成行,然而每每想要开口,却又被竟然在身后抱着他睡着了的薄阎气得收了回去。 回想一下,说是没时间陪他,其实这家伙每天都在他身边。他好像分外有耐心,除了偶尔看看小说,似乎就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做,愿意围着池寂转悠。除了新专辑他们的宣传是要一起的,其余的几乎都是池寂的私人行程,而薄阎也被公司安排了一些模特拍摄,不知他是怎么有空到总能刚下了公司的车,转眼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池寂眼前。 池寂拍摄广告时,薄阎就在一旁窗台上坐着看书。偶尔池寂向那个方向一瞥,也不是总能得到眼神的回应。但无论回应也好,不回应也罢,看到那个人在那里就会心安。 而他听那些无聊的报告会时,薄阎总是开场过一会才走进来,并不给他任何安排机会地直接走到他身后来。起初池寂还想要强行一个人霸占座椅,在薄阎试图将旁边的同学搬走半米之后他终于妥协,习惯性地让出半边坐席。 单坐在一起还罢了,大概会议实在太枯燥,薄阎后来也受不了了,经常听到一半就犯困。 然后他一困,就索性扔了笔抱着池寂睡觉…… 头一次,那颗脑袋重重搁在自己肩上,池寂慌了一下,又不敢动,后来听到均匀呼吸,才猜到他应该是睡着了。 他有些好笑,刚刚放松了些,感到忽然缠在腰间的力道又是呼吸一滞。 睡觉就睡觉,为什么要抱着他睡啦! …… 池寂捏着笔,百无聊赖,笔尖无节奏地在纸页上一点一点,突然感觉那颗倚在自己侧旁一点一点的脑袋又一次沉了下来,耷拉在自己肩上。 又来了,又来了。他叹了口气,奋力在自己没法动弹之前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麻木地等着薄阎的胳膊牢牢地圈住自己。 就,习惯的力量就是这么强大。 银色大厅里,发言人或激昂澎湃,或枯燥平板的叙说声,旁边人低低的翻书喝水声,空调工作的低赫兹噪音声,那些声音都变成黑白色。在所有的黑白中,看不见的少年抱着他的玫瑰昏昏睡去,心满意足地梦见他的星星。 第31章 “邀请?” 池寂早上在阳台上晒太阳, 突然家门连续被几趟不同的人物敲响,依次交给他三封请帖。 池寂看着摆在桌上的三张帖子,却是三份中秋赏菊庆典的邀约。 庆典只有一个, 帖子却有三份。庆典全程直播, 每次明星都是镜头捕捉的重点, 只要去了就一定躲不过。 不但躲不过,还会被拿来大做文章。经过这段时间的争夺互爆, 梁思实和向金秋的支持率已经只差0.6个百分点,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瞬间改变选举风向。 而那第三封帖子,却是胡明水送来的。这位现在已经闷声发大财升到了老三的位置,让部分中坚党派的支持者大跌眼镜。 池寂沉思之后, 收起帖子,找到了刚泡好茶的薄阎,神色凝重地说:“我有一个请求。” 翌日, 池寂病倒了。他的症状十分严重,传到对其助阵势在必得的梁思实耳中, 着实吃惊不小: “怎么好端端的人就病得起不来了了?” 这些政客都恨不得长七个心窍,当然不会轻易就相信池寂是病倒了。两天内, 那上门送请帖的几波人又各自上了一趟医院,亲眼看见池寂脸色惨白,插着呼吸机只能睁眼闭眼。 只是医院对池寂到底得了什么病却是讳莫如深, 只说可能很危险,需要再观察至少一个月。 一个月,直接连大选计票日都过了。 大部分人看过确认后, 便当任务完成。向金秋正陪着十万分小心恭敬伺候上首那位先生,手机响了一下。 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头皮冒汗,对面前比自己小一轮、威势却远胜于自己的男人陪着笑脸:“少爷, 一时忘记……”说着想偷偷按下关机键。 那男人本来在慢条斯理用青瓷茶具洗着茶,眼也不抬,却翻了翻眼皮道:“接啊。” 命令句的口吻带着强烈的威胁感,向金秋恍惚着打了个突,这才反应过来,说了声是,不敢怠慢地伏着身子听了两声。 那人本是绝不会直接插手竞选事务的,然而安静的环境里也不知被他听到了什么漏音,道:“放出来听。” 向金秋不敢怠慢,打开外放,下属对池寂病情的描述就这样传到了那人耳朵里。 那人听了“情况不好,病因未明”这样的话,伸手招了招,向金秋立刻催下属发视频过来。 池寂困难地睁着眼睛,眼神空空,神色似极痛苦。病房里除了拍摄的几人空无一人,医生护士早敢怒不敢言地被打发走了。 视频放完,那人眼里怀疑神色才稍稍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轻描淡写地嘲弄:“一场生死大病,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他看着暂停画面上池寂垂在床边苍白色的手,唇角扬起一个病态的笑容。 向金秋后背发凉,听见那位用令人恐惧的温柔口吻说:“既然已经没有价值,不如挑个日子移栽到我的花园里吧。” 病房里,吸氧机上的时数分秒不差地走着,面罩下面的人看起来容颜衰微。那些“探病”的人离开后,医生进来看了看,没说什么就走了,只有放在一旁桌上的礼物安静地正对着床。 负责监视病房的人打了个盹醒来,忙朝显示屏看去,病房里仍然静悄悄的,和刚开始一样。 他不禁松了口气。 五分钟前—— 池寂垂在床边苍白无力的手似无意的动了动,碰到空气中一样物体,熟悉的触感让他放心地抓紧了。 一直就坐在床头边沉静地看着那些人进进出出的薄阎立刻反握住他的,俯身掀掉多余的氧气面罩,把他身上叮叮当当的管子全部拔掉,扶着池寂坐起来。池寂似乎呛到了,响亮地咳嗽了几声,而声音在空荡荡的病房内却像被吸引海绵一样吸掉。 就在薄阎动作的同时,监视器的画面有零秒几不可见的水纹样晃动,随后恢复到如常状态。实际上,那边的人看到的是之前的画面回放。 此刻这间病房里,仿佛被下了一个麻瓜驱逐咒,每个走到门口的医生护士乃至所有人都会感到自己有要紧的事并离开,只留下池寂和薄阎两人在里面…… 上网,学习,看电影。 吃饭,睡觉,打游戏。 “我要保持这个状态到31号。”池寂满意地宣布,“早就该这样了,就不必去开那些无趣的会议。” “其实……”薄阎欲言又止。 池寂咬着苹果向他扬了扬眉。 他并没有感到无趣,薄阎心想。 十天后。 老刘照例带着助理来探望池寂,却在门口突然记起家里水龙头没关,吓得差点尿裤子,当场就飞奔回去了,把带来的礼物交给助理嘱托他送到,自己稍后回来。助理前脚满口答应,后脚走到病房门口,忽然忆起自己前女友似乎今天生孩子,泪眼汪汪的就走了。 十五分钟后,想起家里有老人在家,打电话回去发现并无此事的老刘又飞奔回来,在门口发现礼物一袋。这次薄阎把那个类似麻瓜驱逐咒的效果解除了,老刘终于得以顺利踏入病房。 池寂已经重新在床上躺好,各项生理体征有薄阎作弊,调整得像模像样。老刘一看便觉凄苦无比,心疼得忘了坐下,就搁旁边长吁短叹。 池寂慢慢睁开眼,一副刚被吵醒的样子,吃力地说:“你……怎么来了……” 老刘看他那样,便想按铃找医生,口里抱怨着:“咱不是请了专业看护吗,看护人呢?怎么这么不爱岗敬业。” 不爱岗敬业但24小时在旁的看护薄阎本人轻轻叹了口气。 池寂无奈地伸手按住他:“不用,我已经好多了。” “少骗人,要是好多了医生能不让你回去。”老刘终于拉了个凳子坐,“我早就觉得你身体有问题没查出来,算啦,你也别管外面洪水滔天,好好把身体养好。” “外面怎么了。”池寂说着还虚弱地朝外瞥眼看了看。 其实他知道老刘在说的事。 “哎,那两个后面的势力都疯了,昨天姓梁那位失足从楼上掉了下来,有幸捡回一条命,但竞选是肯定不成了。眼看另外那位要捡现成的,今天早上他在演说时突发失心疯,对着大庭广众脱裤子……” 老刘声音压得低低,边说边摇头,直觉匪夷所思:“从没听说他有那毛病,不是中药就是中邪了。这两边斗的,倒是把个听都没听过的家伙送了上去——” 池寂配合地震撼地睁大眼睛,似乎闻所未闻:“怎么会……这样……” “总之这回剧情峰回路转的。”老刘啧道,“谁说的定呢,那俩不会放过彼此,难道就会放过别人?” 他看一看池寂的脸色,敛了声:“不说了,随他们去,你别想事知道不,好好治疗到时候健健康康出院。” 老刘呆不久就被医生往外赶了,他艰难地回头道:“看护也不知道去哪了,还有那个哥们,这几天来没来看过你?” 池寂寻思他说的是薄阎,一边被薄阎握着手腕控制心跳呼吸,一边闭上眼睛坚定地摇了摇头。 薄阎:…… 老刘看见十分生气啊,这池寂最用心交的一个朋友,平时走到哪都不忘带着,怎么人一生病就不见了呢?什么人啊。 他说着边走边掏手机,就想以大前辈的口吻盘问盘问薄阎这孩子最近干啥了。 刚关上病房门,薄阎手机屏亮了。虽然其他人看不到,池寂本人惊了一下,他的心电图就重重一跳。 唬得医生护士纷纷围上前查看,薄阎只得给他们腾出床头的位置。 · 次日,池寂的病房又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对象。 薄阎当时临时走开有事,池寂正躺着养神,突然门前一阵喧哗,安静下来后,门被推开,一个体型宽胖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身后带了好几个人,似乎都想跟他进来,被他抬手拒绝了。跟着一起进来的是医生,医生带着这人进来后随意给他看了看数据,对那人耳语了几句,态度很是尊敬。 池寂闭着眼睛听声音,辨认出了来人是谁。 胡明水,他住院前几日一直请人来“看望”池寂,一直失望而归,没想到竟然不肯死心亲自杀过来了。 池寂一边听他们低声说话,一边暗暗觉得荒唐。他不过是一个明星罢了,真的有必要为了一点声势,让竞选者亲自跑来确认死活? 他装作被吵醒慢慢睁开眼,双目寥寥地落在面前那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者身上。胡明水看到他睁眼便露出惊喜笑容,医生则识时务地退了出去。 池寂想起湖沙镇演讲时,薄阎说胡明水和他的助手不止一次提到“池寂”的名字,他以为是同名同姓,现在看来还真是指的自己…… 他几眼看过去,不过是几天时间,胡明水和他在飞沙市看到的那个“憨厚”的演说者,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他虽然仍然穿着朴实的蓝衬衣,领带系歪,但他对周围人的态度、周围人对他的态度都很不一样了…… 或许这就是一匹黑马和准胜选人的区别。但无论如何,池寂是不喜欢这种区别待遇的。 望着这位“朴实”“无害”的大叔,他十分希望薄阎现在就回来、给屋子重新下那个麻瓜驱逐咒……不是,反正是差不多的东西。 然而薄阎毕竟不是真的会心灵感应,而胡明水又有长谈的架势,池寂想装晕,没有薄阎配合一检查就露馅,只得保持镇定听胡明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小池啊,你先把身体养好,过两天庆典,你能去就去,去不了叔也不勉强。” 怎么还自称上叔了,这套近乎也太熟练了吧? “只是千万有一件事要拜托你。”胡明水想握住池寂的手表达诚挚,好在池寂一只手打着点滴,另一只手及时压在了被子下面才及时脱困。 他还真挺想知道胡明水到底要他做什么的。 胡明水遗憾地看着池寂把手收回被子里,沉声道:“想请你竞选新议员,当新内阁的宣传大臣!” 池寂:“……” 幸好嘴里没含着水,不然他能当场将胡明水送走。 被雷的,外焦里嫩。 池寂起先想到的最多就是要他为胡明水的竞选部门当个大使什么的,要说为什么这么必要,可能是胡明水的支持者人群画像年龄偏大,想要年轻人的支持…… 可是竞选新议员??当宣传大臣?? 池寂幽幽地说:“胡先生,我只是一个文娱工作者,很热爱自己的工作,没有辞职去竞选的打算。” 首先,他不打算竞选议员。第二,胡明水这还没当上首相呢,就考虑组阁了。第三…… 池寂想开个玩笑缓解气氛:“您看,我要是参选,干嘛不直接竞选首相呢?” 胡明水看着他,神情突然变了,嘴张开好半天才合拢。 与此同时,病房的门没人推自动打开了,门口吹来一阵冷风。 池寂觉得气氛不太对,难道他这个玩笑开得不好?本来就是,胡明水让他去选内阁大臣,不也是在开玩笑嘛…… 胡明水却凝重地看着他:“你……那……最好是……不……嗯。” 他嚯地起身,擦了把汗,突然想起十万火急的事情:“不好意思,我在中心大厅还有一场直播,改日再来看你。” 他走得太急在门口踉跄了一下,还不忘回头叮嘱:“我的建议,你一定要多考……” 已走到池寂床边的薄阎默默把类麻瓜驱逐咒……等级调到了最高档,胡明水面色一变,猛地把门关上,然后门口响起了七七八八剧烈的脚步声,夹杂着人们挤成一团、互相踩脚的卧槽声。那很像是挤在门口的胡明水团队集体尿急,飞奔去楼底下抢厕所。 留下病房里池寂和薄阎相顾无言。 第32章 “是我们在湖沙镇见过的那个人。”薄阎说。 “那家伙的支持率一骑绝尘了, 直接叫他首相先生吧。”池寂随手翻着网页,在投票页面停顿了一下。 后天就是庆典了,原本三足鼎立的局面变成了一人独大, 胡明水必定春风得意。庆典之后一周, 就是正式投票开始的日子, 而现在,民意调查中, 他遥遥领先…… 每个候选人的选情页面,上面都罗列了该候选人的口号和主要政见。胡明水的页面更直白,只用鲜艳刺眼的红色大字打出了他的三个承诺: 在任期间水价绝不上涨。 坚决和大财团垄断斗争到底。 以及—— 他会贡献出自己勘探水源的能力,将由他发现的、法案规定可以私有的七级以下水域也全部上交国库, 和普通民众一样,过购买商品水的日子。 早期为了激起民众找水的热情,确有法案规定, 第一个找到水源的人有权拥有该水域十年经营使用权。后来法案逐渐完善,将水源修改为七级以下水源, 即普通鱼塘大小的水域。 池寂看着这一条,想到西部人说湖沙镇的湖就是胡明水发现的, 所以整个飞沙市都对他非常感激。 他的第三个承诺确实给他拉了很多好感,就好比一个人承诺将捐出所有的金矿免费分给所有人。 但是世界上真的有这么无私的人吗? “您是否确定将意向票投给[胡明水]?注:本投票并非正式选票,为官方意向统计投票。” 池寂碰了下屏幕, 手指在“确定”上迟疑片刻,还是右移点击了“取消”。 他察觉到薄阎的目光,手一挥关掉页面, 道:“虽然很没有道理,可我就是觉得他不像好人。” 他以为薄阎会问“为什么”,但薄阎却十分有同感般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池寂感兴趣地反问道:“你为什么觉得?” 薄阎道:“你厌烦他。” 平板板正的语气, 肯定句。池寂以为这是个开头,但薄阎只说了这一句,就继续低头翻他的小说了。 薄阎的词汇量见长,看小说功不可没。池寂等了一会,发觉薄阎没再有动静,意识到他的意思是,“也觉得胡明水不是好人”仅仅是因为“池寂厌烦他”。 池寂深深看他一眼——这家伙果然很讲义气。 -他又在偷看您了。 助理“如实”地转述道。 薄阎的耳朵薛定谔地红了——之所以说是薛定谔的红,是因为他在某天修改了系统,将自己的心跳呼吸乃至毛细血管膨胀等各项基本体征稳定在了极小的变动状态。 也就是说,他根本不会脸红。 但他此刻又确实地感到心间一阵摇荡,神经元的触角短时间内纷乱又迅速梳拢,为一个念头让步。 这是人类的……情感。 然后他听见池寂微微茫然的声音:“啊,薄阎,刚刚好像看到你耳朵红了一下。” “你看错了。”薄阎迅速道。 “我也是说……之前大夏天的你连汗都不出,现在天又不热,好端端的怎么会脸红。” 池寂耸耸肩,略过了这个话题。 好险,薄阎松了口气。 他还没做好准备面对人类的情感,他还需要……再学习一段时间。 -那您可要抓紧了,蓝星有一句话,叫做窗口不会永远向你打开。 助理肃然警告。 很快的……薄阎想。他固定每隔一分十五秒翻一次书页,但实际上文字并没有进入思绪中。 池寂在一旁换了个姿势,他打了个哈欠,让自己的腿伸展得更舒服。 接下来,只要静静等到庆典……大选结束,就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了吧? 池寂眯着眼睛在午后阳光照到的病床上打了个浅浅的盹,还没来得及做第二个梦,就被手机震动声惊醒。 薄阎不在房间里,但应该还在附近,他留下的磁场还在。池寂定定神,捞住快滚到床下的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顿时清醒得像是头脑里猛地灌了一桶冰水。 ——是几个月没有消息的林君也。 “你还好吗?”接通电话,池寂急速问道,然后才反应过来,“……你回来了?” 林君也曾说过,卧底期间,他原来的手机号不会被使用。现在给他打电话,自然是结束了。 “嗯……” 林君也的声音透着疲惫,倒是比较平静,可见十分安全。池寂放下心,对方却也着急地快速问道:“你怎么样?听说你病得很重……” 池寂愣了一下,无奈地声音虚弱下来道:“现在好点了,不过这消息好像没有向外公布啊……” 林君也语气缓下来一些:“你前阵子劳模一样,突然好多天不露脸,网上的猜测很多的。你是从来不看那些消息么。” 确实不看,池寂想——偶像要离粉丝的生活远一点么。 林君也道:“我什么时候能来看看你?” “想来就来咯,不过……”池寂压低声,他瞟了一眼为了让那些人放心,还放在原处的摄像机。虽然清楚薄阎还在附近,但他还是有些担心那些布置会不会突然失效什么的。 “喂?” 池寂装作电话中断,慢慢躺回床上,拿着手机在被子里单手打字发着短信——这种时候就很庆幸他这个复古机反面有传统机械九键。 【你等一下,等会我打回去。】 这个等会等的就是薄阎回来。门再次推开关上,池寂看见薄阎无意识地松了口气,随口问:“你去哪了?” -他真的好关心您,这份在意,您感受到了吗? 助理俨然感动极了。 薄阎当然感受到了,他温柔地看着一见他就猛地坐起来、表情倏然轻松许多的青年,想了一想。 那件事还是以后再说。 薄阎朝他举了举手里拎的小笼包,池寂前几天很爱吃这个,于是他回来时顺便买了点。 果然,池寂满脸写着高兴:“薄阎,你真好。” 又义气又好,出手大方话又少,肯听他瞎哔哔,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室友。 -他的表达是多么的直白,您应该要有所回应。 助理的语气甚至有些责备——薄阎有时候有点后悔给它升级,自从助理加载了蓝星高级语音包、根据蓝星大数据重新整理了运算方法之后,它就越来越有性格了。 但不得不说,助理说的还是有理。薄阎想了想,轻轻把手放在池寂肩上拍了拍。 又是这个,池寂垂眸盯着小笼包,掩盖掉眼中的悲痛之色。他一点也不喜欢吃这个,要不是因为第一次吃的时候薄阎眼睛亮晶晶的,他也不会为了不扫兴强行说好吃。要不是因为他说好吃,薄阎也不会总是买,导致他隔三差五就要装出一副热爱小笼包的样子。 -! “我喜欢……这样。”在助理的惊叹号催促下,薄阎鼓起勇气地表达道。 池寂顿了顿,感受着搭在肩膀上的重量和薄阎郑重的语气,哎,他果然是这么喜欢小笼包。 反正也不是说难吃,只是不喜欢而已……就不点破吧。 池寂无声吸了口气,缓缓回过头,看着薄阎诚挚道:“辛苦了,那你也多吃点。” 两人原本并肩坐着,他一回头,鼻尖差一点碰到。池寂感觉薄阎似乎躲了躲——躲什么?之前天天在会议厅里堂而皇之枕在他肩上睡觉的人,难道还会在意肢体接触么。 林君也看到短信便十分焦灼,担忧池寂被那些人盯上会怎么样,在一边等了好久,提心吊胆。他又不敢再打过去,就这么煎熬着过了十分钟。 “啊,我得给小也打电话。”池寂以自己胃口一般为由成功地哄骗着薄阎吃掉了大多数午餐,说着接通了电话,“小也,我这边是……” 他把监视的情况大致说了说,道:“你不用来看我,我已经好多了,主要是想避过这一阵。而且你不是刚从他们总部回来,还是不要太快露面谨慎一些好。” “你真的没事就好。”林君也放了点心,“其实……”他语气犹豫,说着截住了话头,似乎在掂量要不要说。 “嗯?” “没什么。”林君也语气变得轻松,然后猛地转移了话题,“话说他们都说你谈恋爱了是怎么回事?” “……”池寂被这个神转折惊得咳嗽了一声,“不是,你听谁说的?你知道我的情况的,我哪有空去谈恋爱啊。”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假,池寂特地提高了声调,话音未落忽听咔一声轻响,他下意识瞥一眼,却见薄阎手里的书翻得太用力撕破了个边。 薄阎立时皱着眉把书补好了,但表情显然是十分懊恼。 他可真爱这书啊……池寂莫名其妙地想着,听林君也调侃道:“好多人说呢,我还特地托知情的朋友打听了一下,人家也赞同的。” “赞同什么啊,肯定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绯闻。”池寂已经猜到是什么传闻了,那些人还真是够无聊的,网上传奇怪的新闻无可厚非,可圈里的人为什么也会信呢? 他瞥一眼薄阎,越发觉得不能让林君也误会了。以后他的两个好朋友肯定要见面的,要是林君也说些什么,薄阎多尴尬啊。 “你别误会啊,说我跟薄阎那些都是假的。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啦——” 薄阎攥着书不说话。 -特意提高音量,那是说给你的。口是心非什么的,不觉得很可爱吗? 是很可爱……薄阎想。但不管什么时候,他都觉得很可爱。 “——和你一样。”池寂解释清楚,着重强调,接着就听到林君也在那边酸得倒吸一口气。 “池寂你过分了啊,我跟你认识多久,你跟他才认识多久,他就跟我一样了?”林君也这才真的把正事暂时放下一会,啧声道,“本来是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自己交代了……” “别瞎说,他在我旁边呢,让人误会了多尴尬。”池寂正色强行把话题中断,说着顺便向薄阎看过去,发现此人也正看着他,神情却恍惚像在神游天外。 薄阎的表情真是越来越丰富了。 “你观察他那么仔细还敢说没事?”林君也叫道。 池寂这才发现他竟然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一时无言,却听林君也道:“算了,本来担心你身体没好不想你操心,既然你有力气谈恋爱肯定也有力气操心一下正事吧?给我一个合适的时间,我托人把东西给你。” 我真的没有谈恋爱,池寂努力想要辩解,但林君也既然还是说到了“正事”,他也不由得重视起来。 “那你晚上过来好了。”池寂道,“晚上,一般都比较安全。” 第33章 夜里林君也果然来了, 卧底几个月他瘦了很多,皮肤也晒黑了,脸部的皮肤比身上稍白一些, 穿着平常的休闲服, 跟他离开前没什么两样。 池寂下床给他开的门, 两人好久未见,门一关, 先互相打量了几眼,然后同时笑了。 “还不赖,我怕你卧床不起呢。” “你才是,我怕你三年之后又三年, 被组织器重了回不来呢。” 林君也看了一圈病房,注意到好几台维持生命状态的仪器,还不是不免担心:“真没事?” “好得很。”虽然不担心有人闯入, 池寂还是反手把门锁好,“是为了躲人才干脆多住一段时间的, 你放心。” 那边林君也已经看到了桌上的礼物袋,看到上面两大财团的标记, 脸色就变了。 “别怕。”池寂朝角落勾了勾手,“安在这房间里监视的装置已经改过了,他们只能看到重复的画面。而且都这个时候了, 那两边应该都顾不上盯着我了吧。” 林君也听到前面一句脸色稍霁,听了后面一句正有话要说,视线则顺着池寂的动作自然向角落看去, 想说的话顿时止住了。 “……他一直都在这吗?”林君也嘴角抽了抽,他进门就把整个病房看了一圈,连窗帘花色都注意到了, 愣是没看到角落里居然还坐着一个人。 “薄阎,这是林君也,我朋友。小也,这是薄阎——不过我想你在网上瞎搜时候应该已经看过了。” 薄阎站起来,向林君也伸出手:“你好。” 林君也心态复杂地和他握了握,眼睛十分仔细地向他上下打量,然后朝池寂挑了挑眉,用口型说:“我能理解你了。” 池寂知道他指的还是自己先前在电话里不小心说出口的那句话,扯扯嘴角,懒得理论。 坐下随便闲聊几句后,池寂问:“怎么样,还顺利吗?” 林君也顿了下。“当然。”他怕隔墙有耳,低声说,“拿到了证据。” “这部分是给你的。” 他从戴在脖子上的项链里拆出一个微型存储器。 池寂不能理解:“……给我?” “你看过就知道了。”林君也道,“这东西太重要,我不能托别的人给你,又不能太晚,就怕来不及了。” 特殊材质的金属落在掌心,由于太过轻微,几乎感觉不到存在。 “为什么……”池寂脑中转过一个念头,但又因为太过荒谬而甩了甩头。 “有一部分资料和你有关。”林君也却锤实了他的猜测,并忍不住朝薄阎瞟了一眼,见池寂毫无异议的样子,继续道,“……这说出来其实也无所谓吧?我走那天你遭遇的袭击,是夏清安排的。” “我从靠谱的途经知道这件事,但那次袭击直接参与的人已经全部被封口了,证据也被抹消。”林君也顿了顿,冷笑道,“不过,我们拿到了他所有经济犯罪的证据,包括他帮助巨枫洗-钱的证据,多次组织地下赌博的证据,数额足够他判终身监禁。” 池寂看着掌心那块金属,过往和夏清几度见面的画面在脑海掠过。他看了很久,忽然很轻地笑了声。 “原来是他。”池寂轻松道,“我还真没想到。” 他一直以为夏清只是嫉妒、恼恨、急功近利而对“不肯提携”的自己抱有恶意,没想到这恶意已经上升到了想要杀掉他的程度。 “我都不知道我做过什么,他会想去犯罪?”池寂戳了戳芯片,淡淡道,“你们会直接整合证据交给警方的吧……不过,我还是没明白为什么要给我一份?” 明明告诉他就行了的。 “啊……那个。”林君也稍稍语塞,池寂怀疑地看着他。 “其实是另一个事需要你帮忙……但有点难说,也不是难说……” 不能太晚,怕来不及。 池寂正在转着念头,冷不防手里的储存器掉在了床上,他低头去捡,另一只手却出现在视野里。 薄阎两指捏着微型储存器,又放回池寂手心,仿佛只是帮他捡起来一样。 但池寂看他眼神就知道,这家伙已经把内容全部读了一遍了。 薄阎没有就势在他熟悉的位置坐下,而是起身又回到了原位,把空间交给两个老友叙旧。 只是在起身的时候,手掌不经意按了一下丢在床上的键盘,开着机的电脑虚拟屏立刻亮了起来。 他这行为实在很刻意,但因为存在感低,林君也并没有感到什么奇怪——而且他的注意力全部被亮起的屏幕吸引过去了。 池寂中午跟林君也打完电话就没再动过电脑,页面还停留在上午看的选情页,胡明水的大头赫然挂在右上角,而他的民意调查又上升了1个百分点。 不管什么时候人们都喜欢新鲜玩意,胡明水的清奇画风对于大选来说就很新,很多人嘴里说着调查而已投着玩,但其实在这段时间宣传的狂轰滥炸之下,已经有不少抱着玩玩心态的人认真了。 或许大选也不过是一场大型偶像选秀罢了。 林君也专注看着那个投票页,问池寂:“你打算投他一票?” “早上差点投了,后来想想,还是不可信。”池寂懒懒地戳了一下页面,将那颗憨笑的大头叉掉,“我一开始也被他骗了……想想看,一个人完全没人支持怎么能拥有这么大的声量?而且那两个都出事了,怎么会偏偏放过了他?” 林君也一脸满意,拍拍池寂肩膀:“不愧是你,这个人比那两个还恶,他嘴里喊着打倒资本,做的却是相反的事。还记得他宣传里大书特书的星月湖吗?” 听到这个名字,池寂心一跳,他想起湖边那种熟悉的感觉,问道:“怎么,其实不是他发现的?” “不单单不是他发现的,而且那个湖的面积早就超过了七级,不应归他私人所有。他表面上将这么多年的开发权免费分给当地人,从而得到了一个死忠选区,实际上地图上显示的星月湖只有实际面积的二十分之一。” 这倒真是极其出人意料,池寂愣了会:“但是怎么做到……我到过那里,看上去确实是个七级水域啊。” 林君也冷笑:“因为那根本不是真正的星月湖。” 在林君也这里,池寂听到了一个和大众熟知完全不同版本的故事。 三年前,一个男孩在零星绿洲中和父母走散,十天后,昏迷的他在离公路一公里的位置被下车放风解手的旅客发现。他走失时没有带任何食水,即使是耐旱的仙人球基因,一个小男孩也不可能在没有补给的沙漠生存十天。 这趟车把孩子送到最近的医院,找了当地的儿童扶助机构就继续上路了,发现和救起男孩的旅客也随车离开,但有个人察觉到机会留了下来,这个人就是胡明水。 胡明水找齐了装备,一个人在男孩被发现的地点和他失踪的地点之间搜索,自然很轻易地被他找到了那片湖——那竟然是一个二级的水域,而且水质之优良不可思议。胡明水就像看到一座金矿却无法据为己有,不甘心地他找到最大的财团巨枫合作,验证他所言属实后,巨枫开启了十年来唯一一个S+计划。 1.男孩被发现的那条公路被宣布废弃。 2.巨枫斥巨资动用大量机械力,在数百里以外挖了如今的“星月湖”,将被发现的二级水域的水抽调部分过去。 3.胡明水宣扬自己找到了新水源地,“慷慨”公布将法律规定可以私有的七级水域使用权分给当地居民,在飞沙市外建立湖沙镇,笼络人心。 4.巨枫在原湖周围人为制造无人区,秘密建造工厂,开始了“高纯水”系列的商品化…… 林君也说的太急,喝了口水,平复下来道:“巨枫嫌生产普通水胶囊利润太少,早就有生产高纯水的想法,奈何找不到优质水源地。后来,他们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水源,但公有水域要优先满足基本饮用水,他们认为没办法低价拿到经营权,就干脆想了个暗度陈仓的主意……而且,这样的工程竟然也被他们瞒着政府,瞒着所有人干成了,真让人害怕。” 池寂听得也呆住了,他边听边想,好一会过去才幽幽道:“为了利益,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胡明水原来也是巨枫嫡系,他演技真好!” 如果不是直觉一直隐隐提醒他这人不是好人,他也会被骗到。 巨枫生产高纯水需要优质水源,百姓或许不知道,但政府那里一定得报备。如果巨枫不挖假的星月湖,就无法交代自己的原料来源。一个星月湖,一个湖沙镇,一箭双雕,既让巨枫得到了巨额利益,又让胡明水得到了人心。 “所以向金秋出事,自然是设计好的。但到底是对家设计还是自家设计,那就很难说了。”林君也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地评价道。 黑,真黑。 池寂打心底地感到厌恶,一个打着对抗资本旗号收拢人心的人,恰恰是资本的真正代言人,这个真相说出去估计大部分人都无法接受。 林君也把手放在他肩上,这次并没有轻拍,而是一种十分郑重的态度。 “我们收集了足够的证据,小池,我们现在需要你。” 第34章 “这挺难的……” 晚上, 医生和护士照例按照日程表来查房,手刚放在门把上就想起十万火急的事情,匆匆又离开。 病房里, 池寂和林君也用秘密频道连线“组织”, 花了大部分时间商议细节。 “现在时间紧急,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必须保证在这一次里传播给足够多的人。”林君也道。 “我能做的也很有限……” “有你至少能多几成胜算。”林君也神情有些不忍, “但这也是逼你赌上前途,对不起,小池……” 池寂曲着膝盖,十指交叉抵在下唇上, 眼睛望着屏幕上暂定的“计划”,笑了一下道:“你知道我的,对我来说本来就没有什么前途啊。” “反正时间不会久了——” 林君也唇动了动, 眼睛下意识就往池寂胸口扫了眼,怀表仍然好端端挂在那里, 它安安静静,精致漂亮, 因为池寂常年戴着它,在各大市场有不少甚可以假乱真的仿品。 但热衷于风潮的年轻男女们不知道,美丽的真相竟是一颗**。 其实这次池寂住院, 听说是查不出来毛病,林君也就自然认为是“成年”带来的影响,但他来之后发现池寂状态很正常, 又放松了心情。 但实际上还是他想的那样么? 池寂本未在意,他自己确实已经看透生死,但那话音落下之时, 他隐隐察觉到什么,视线一偏,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 林君也想说什么,然而却察觉到气氛不对,视线敏感地在两人之间徘徊一圈,明白了什么。 “原来你还没告诉他。” 池寂脑海中立刻浮现了很多种回应的语句,不告诉薄阎这件事……他也不是故意不告诉的,本来也不会认识一个很好的朋友不久时,对方没问起还要挑个时间主动跑去跟他说“嗨,猜不到吧,其实我快死了”这样的吧? 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薄阎忽然站起来。 单人病房就只有那么大,角落离床边距离不远,薄阎走过来的样子很有气势,池寂并拢的膝盖不安地动了一下。 林君也心里也有些毛毛的,总感觉薄阎这个人要么就毫无存在感,要么就充满危险性,还真是蛮极端的。 但薄阎什么都没说,他走近床边,蹲下去拿走了只装了个浅浅底的垃圾袋,低声交代了句我一会回来就走了。 林君也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说:“这应该没生气吧?” “我没见过他生气。”池寂道。 但也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就是了。 池寂的思维被这个插曲搅乱,他垂头下巴蹭了蹭膝盖,低声道:“我会跟他好好说的……”他顿了顿,摇头赶走多余的念头,“再说这个新闻发布会的事吧,肯定不能以真相为由。” “是啊,他们有钱能使鬼推磨,所有转播平台都认钱,我们能保的传统渠道传播力很弱。”林君也苦笑。 池寂想了想道:“那就不说是什么事,只说有非常重大的事要公布,越不说越能让人产生兴趣。” “是这样……” 林君也附和地点头点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神情略微古怪。 “不过,你又不说是什么事,又说很重要,大家会不会猜你是要结婚啊?” “你想的真多。”池寂满脸黑线。最可能的是猜他退圈好吧,不是重病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么,结婚?这脑洞也太大了。 林君也耸耸肩,他的打岔让气氛活泛了一会儿,但随即又回到沉郁的氛围里。 他一直坐在池寂对面,再确认了一遍流程后,再离去之前,他端详了一遍他的好友,面色只比平常稍苍白,不细看不见病容,容颜依旧美丽。 林君也忍不住倾身搂了搂好友,声音里止不住的担心:“小池,对不起,……我们再找找办法,不会没有办法的。三年前不是也?” 池寂本就被针对,再涉险做这件事,一定会被推到风口浪尖,成为巨枫疯狂报复的对象。 而他偏偏又这么虚弱,简直是一个等着人来打的靶子。 池寂被他突然一下吓了一跳,听明白他说什么后,声音反而充满轻松:“哎唷,我说你别这样好么,怪不好意思的啊。” 池寂知道他的抱歉和情绪复杂,无声叹了口气,反手撸了撸林君也的脑袋,将好友推开一点,拉出怀表。 “你走那天,我遇到袭击,让它见了一次血。”池寂垂眸看着表盘,漫声道,“这次不成啦……” 三个月来,他很少敢去查看,而表盘上唯一的指针的确如他所料,已经不声不响跳过了十、十一,指在最后一格中间的位置。 “但是没关系,我又没有得罪鲸平的老大,他们冬眠仓不至于不收我。”池寂调侃道,“到时候你可别哭啊,别倒下,还得你送我去南极呢。” 林君也吸了口气:“得了,我怕薄阎跟我没完,这事还是交给你小男朋友吧。” “……” “都说了不是男朋友了。” 林君也和薄阎在门口擦肩而过,他不由再次审视了一遍对方,但薄阎神情整肃,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端倪。 薄阎冲他点点头,进门反手将门关上。 池寂正在对着屏幕处理一些事,感觉薄阎进来,心里微微一怵。 “薄阎。”他也不想故作轻松了,拍拍旁边让他坐下,手上仍不停,先自顾说,“我在准备和公司解约的文件,还好签合同的时候就做了准备,处理起来不是很麻烦。” 他在说话,而薄阎看着他淡色的唇随着自己的靠近一点点变得红润,于是他握住池寂的手,希望这个过程更快一些。 池寂垂眸认真地看了一眼,笑着说:“好暖啊。” “为什么要解约?”薄阎想了想问。 “因为我快要搬去南极住了,又不能让他们去南极开个分公司。”池寂随口半开玩笑,将一系列文件保存在邮箱里,设置了一个月后的发出时间——一个月,他想,半格应该还能撑得住吧。 “为什么不能去南极开分公司。”薄阎在一些方面意想不到的执着。 “……因为南极没有人,做娱乐没有人看。”池寂道,“你不要再问为什么没有人,这样就像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是得不到结果的啦。” “是先有鸡。”薄阎看着他的眼睛非常确定地答道。 池寂无语地看了他一会,道:“你也学会活跃气氛了!我就不该担心——” 池寂稍稍放下心,于是把自己家族渊源又细说了一遍,重点是自己最多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成年,成年后这个世界他无法居住,只能将自己暂时冷冻这件事。 “……这边事情解决之后,我会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池寂最后道,“直到你厌倦,直到最后为止。” 他认认真真看着薄阎的眼睛,这是池寂一早就确定好的,薄阎给了他最后几个月以温柔,他一定会好好履行旅伴的职责。 但让他惊慌失措的是,透明的液体突然从薄阎美丽的眼睛里逸出来。薄阎似乎没有感觉,仍面色平静地看着他,脸上的水珠落到白色的被子上砸出几个深色的圆点。 “薄阎?”池寂小声叫他,眼神慌乱,薄阎眨了眨眼睛,奇怪的热流仍在不断地涌出来,他抬手擦了一下,看着手背上的湿痕,没有什么感觉。 -系统紊乱,您需要立刻休息。 -系统紊乱,将使您暂时脱离人类躯体。 -系统紊乱,脱离初始设置,警告,脱离初始设置,原因查找中—— 薄阎茫然说:“我很好。”然后——他就在池寂眼前闭上眼睛,罕见地上身倏地后仰,僵直地落到床铺上。 就像一只被突然关机的机器一样。 第35章 -系统故障, 正在将数据打包上传,故障排除中…… -网络连接失败,上传失败, 故障排除中…… 薄阎回到初始状态, 视觉朝向平摊在床上“薄阎”的躯体和因为震惊短暂失去反应能力的青年, 他的思维自动接入了浩荡的网络,但却在某处触摸到了无形的屏障。 池寂开始小声叫薄阎的名字, 他立刻意识到,如果薄阎出事,这间房子里所有的布置都会失效,在摇晃了对方两下后, 他跳下了床,先用黑色包装纸挡住摄像机,然后将房门紧紧反锁。 他见过薄阎的星球, 也见到了类似他的“本体”,人类的身体只是用来承载对方的容器, 叫医生来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还会引来难以想象的麻烦。 池寂回到床边, 手贴住薄阎的额头,触手很冷,他吸了口气, 慢慢将手指移到人中,确定薄阎的确已经没有了呼吸。 池寂向下握住薄阎的手腕,又轻轻按住他胸口。覆住那儿的时候似乎有所动静, 池寂心猛跳一下,但仔细确认过后还是失望了。 没有,没有心跳, 没有体温,薄阎还能回来吗? 池寂望向他的眼睛,薄阎仍然睁着眼睛,他的眼角还有湿痕,正在缓缓向下流淌。 流淌? 池寂眉心一跳,他猛地向前挪了挪,俯身近看……没错,薄阎深黑的瞳孔仍然如常,他的眼泪还在机械性地流出, 这具身体,失去了一切生命体征,却在不断地流出眼泪,就像出了什么故障一样。 他像想看出内里结构一样紧紧盯着薄阎水洗过的黑瞳,良久才缓缓直起身来,心有余悸般将曾试探过沉睡着心跳的手掌按在自己心脏上方。 “你在哪?”他用口型问。 或许这只是个恶作剧,刚刚他才调侃过薄阎会开玩笑了。又或者薄阎是生气他没有早点说出自己的秘密,想吓吓他。 不管怎么样,薄阎会回来的,他隐隐感觉,并且相信这种感觉。但当他反复擦掉薄阎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而碰到手背的温度始终冰凉时,他无法遏制地感到心慌。 -无法上传,星网连接受阻,原因不明。 -故障排除无法完成。 -故障排除无法…… 屏障无法透过,薄阎切断了思维链接,视觉重新写入,如水一般晃动的感受区里,是青年跪在“他”身边,不断地小声叫着那两个字,而他的手掌始终停留在“他”的额边,机械性地擦拭着那些仍不时掉落的水珠。 薄阎顿了顿,他自然地想抬手抚摸青年的发顶,但回应他的只有助理思维触角的闪烁。 -您还无法回去,在故障排除前,强行接入可能会造成数据受损。 “改写底层算法。” -无法连接星网,改写底层算法50%概率造成深度连接,下次出现故障将无法立刻脱离。是否确定改写? 无法连接星网是暂时的,可能是附近的某一片星云迎来了智慧生命爆发期,过量数据载入使星网暂时屏蔽了这片区域,很快就能修好。 薄阎的思维环绕着池寂,分散在他的周围,但池寂毫无所觉,他再次低声说了一遍那个名字,即使他知道这只是对方作为人类的名字。 薄阎轻轻绕着他转了一圈。 -改写已确定。正在改写中……改写完成。 薄阎数了三秒,很快他的视觉被挤压,熟悉的电子信息流通过神经触网,这次他只用了0.5秒适应低维度的视界。又一滴水珠淌下来,池寂习惯性伸手去擦,但他碰了个空。 一具冰凉的躯体突然坐起来,实在好容易吓人一大跳,也不怪池寂吃惊得险些掉下床去。薄阎也没有想到,他思维意识有那么须臾处于混沌区,而回到躯体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让他知道我还在”。 所以就不自觉用立刻坐起来证明还活着么…… 他想要捞住身体向后倾的池寂,但此刻敏捷度下降,还是迟了一点。于是池寂后仰着栽倒在了床褥上,伸手去拉他的薄阎也被动地覆了过去——好在在鼻尖即将撞上鼻尖之前,他终于稳住了身体。 飞快地再次做好病房安全性的全覆盖,在维度之间游离了一遍的薄阎赶紧起身,把后背差点撞上地板的池寂拉起来。 池寂呆呆看着他,慢慢道:“你没走。” 薄阎点了点头。 池寂吸了口气,他伸手摸了摸薄阎的额头,薄阎的体温和他相同。 他抬着手掌,而薄阎微微低下头。 “薄阎,如果你打算离开,请一定向我道别。”池寂微微垂眸,散落的发丝显得落寞,“即使我那时候已经睡在冬眠仓……也请给我留一封信。”虽然他没有什么可能再醒来。 薄阎轻轻叹了口气。这不像他过去会做的,但两人都没有意识到。 “所以说说吧,刚才发生了什么?”池寂从失措中逐渐恢复,他自然地将薄阎的沉默当做了默认,转而问他刚刚剧变的原因。 “出了点问题,我的意识被弹了出去。”薄阎按了按太阳穴,那里还有些许胀感,或许是改写算法造成的影响,等一下一定要联网进行重写。 池寂看着他有些担心,但薄阎太过轻描淡写,他也就没有深究。 “所以你会突然流眼泪吗?”池寂自语般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指腹,那儿还残留着一点潮湿。是薄阎的眼泪呀,刚刚只觉得恐慌,现在他又感觉有点新奇。他又问:“现在问题解决了?” “差不多吧。”薄阎不欲多谈,不过他已经十分熟练地掌握了人类的糊弄技巧,并在合适的时候进行了善意的糊弄。这的确是一门精深的哲学。 这一轮波折除了折腾池寂的心脏似乎也没有带来什么,夜深也该睡了,池寂因为受惊吸进了太多空气,侧躺在床上隔一会就忍不住地打一个嗝。 薄阎仍坐在角落,他撑着头闭着眼睛,试着再次连接星网,但显然小问题还没有被解决。 于是他断开星网,在池寂逐渐均匀下来的呼吸声中接入了蓝星网络,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理。 有一些事简单,有一些事不简单。薄阎做完简单的部分,开始琢磨那困难的部分。他只堪堪想了个开头,就被助理的邮件处理要求打断了。 -在星网断开前,您的母亲和友人分别发来了邮件。虽然现在不能联网,但作为特殊标记的联系人,建议您立刻开始撰写回信。 “……” 薄阎和友人时常保持通信,但母亲的来信让他稍稍惊奇。他将那信打开,内容十分简洁,只问他何时回来。 他们星球的成年旅行旅途可以很长很长,时间也是很长很长的。生活在珈蓝主星的母亲不会寂寞,问他何时回返,大概只是心血来潮。薄阎回答“还早”,但发信又发不出去……也不知有何意义。 他视线落回到已经睡着的池寂身上,下意识伸手按了按眼角。 第36章 海边的都城建成年代不远, 地标也是很新的。银色大厅对面的四层方形建筑,便是政府办公的主要场所,而两座建筑之间的平地, 就是大选前重要庆典的举办场所。 第二天早上便是庆典, 前一夜这一带灯火通明, 数百工人有序地来来回回搬动布置,是如今少有的热闹景象。 四方建筑内, 一间小会议室。 额头有着深深褶皱、拄着拐杖进来的是前任首相,他刚刚出院,明天的庆典,仍然以他为中心人物——在形式上是这样。 首相身边梳着典型地中海的是代理大臣, 进门他假惺惺扶了一把前首相,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甩开。 代理大臣并不在意,自然地在侧左方坐下。前首相郁郁看着长桌, 却没有立刻落座。 代理大臣劝道:“您腿脚不便,还是快坐下吧。” 前首相握住拐杖的手骨节因为用力变成青白色, 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后悻悻拉开侧右方第一把椅子。 代理大臣掩去眼中一抹得色, 稍后,视线若有若无看向空着的中央。 门又开了,这一次稍有嘈杂, 进来的是几位年轻的要员,几人有的故作镇定却难掩紧张,有的还算大方, 昂首阔步,而绷得过于紧的下颌线还是轻易地将情绪出卖。 这几人都十分谦逊恭敬,只是看到前首相坐在侧右一位时, 脸上诧异很难止住。 但那只是一瞬,随即众人便纷纷挑了末位落座,不再交谈,各怀心思。 并不大的会议室空间便只剩了一半。 又过五分钟,陆续有几位称得上肱骨的政府首脑单独抵达。这几位都十分寡言持重,只向熟悉的大臣点点头表示招呼,看到主座空出也毫不惊讶。而末座的年轻人中有几位不够沉稳的,看到自己的熟人便有些跃跃,只是他们的兴奋都没有得到回应。 最后还空出了两三个位置,而没有人知道全部的名单。 前首相一直闭目,手掌盘着光滑的杖头不住摩挲,仿佛周围的躁动都与他无干。 而他旁边那几位老油条,终于有人耐不住,看了一眼表。 “哼。”一位元老敲了敲桌边,周围顿时安静下来,他神色不耐,却是问旁边一直自得喝茶的代理大臣,“这到底是在等谁?” 在座都是收到了最高层的通知,而前首相虽然今天到场,但他已经很久不问政事,代理大臣应该知道的最清楚。 代理大臣悠悠道:“您何必着急,见了就知道了。” 合着他的话音,门再次被打开,进来的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二十来个荷枪实弹的、身材彪悍的男性,排成两行鱼贯而入,分列在会议桌两侧,一下子把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代理大臣一直悠然的面色微变,他身边的元老唰一下站起来,手下意识想去摸腰间的配枪,口中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但这一摸摸了个空。元老这才意识到,在进会议室之前,每个人都将任何多余的东西交了出去。 旁边有人不着痕迹地拉了一下他,他才面色灰败,缓缓坐下。 没人见过这场面,末座那些年轻的更是吓得气都不敢出,唯有前首相仿佛没有听见这阵动静一样,仍然闭着他的眼睛,只是口中无声地念了一句佛。 这二十来人与其说是保镖,不如说是军队。而他们站定之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才慢悠悠从门口晃了进来。 “是你!”离得最近的年轻要员脱口而出,面上显露出愤懑,随即转化为惊恐——一个家伙顶上了他的脑门。 于是没有人敢再开口。 进来的人胖墩墩,有一副一看就让人感觉可亲的憨厚长相,带着他近日来轰炸荧屏的温厚笑容,亲切地朝大家点了点头。 他朝动武的那位摆了摆手,对方即刻收了手。 “不要吓到年轻人嘛,这都是以后政府的栋梁。”来人不赞同地走过空出的道路,顺手拍了拍被指着脑门、还在眼神发直的那位倒霉蛋,安抚道,“不要紧张,是他太敏感了。” 倒霉蛋只觉得身下一凉,他尿在了裤子里。 前首相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着一步步走近的来人,但表情仍然没有什么波动。和他相对的是一直老谋深算的代理大臣,老狐狸望着这个人选如他所想、但出场太出乎意料的准新首相,脖子两侧的青筋不自觉地抽动。 和他想象中,好控制的,没有根基的傀儡……似乎没有一点相同。 想起自己向上面信誓旦旦的许诺,代理大臣的脸色如一开始就被镇住的元老一般,慢慢暗了下去。 眼看这些位高权重的、不可一世的、高高在上的政府大员被自己一个乡野村夫唬得两股战战,胡明水的脸上的笑容更憨厚了,他笑眯眯绕过背脊挺直的元老们,手掌不经意般摸过一个个椅背,直到碰到了一下前首相的后衣领。 所有人说不出话,愤懑、屈辱、恐惧、自保……种种情绪化作一种麻木的神色写在脸上。而胡明水也不在意,他不动声色地欣赏着,然后低调地绕到正前方,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并没有坐在主座上,而是站定在了主座侧后。 随后他双手交握,垂眉顺眼,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这一幕才是最让人意外。 代理大臣再也装不下去,眉头深深挤成一个川字,前首相神色也变得难看——这是更超出他想象的,无耻。 “这就是你们的打算?”前首相嘶哑地开口。 他一直不说话,以至于几乎被人们忘了,这一开口,仿佛才想起有这么个人在,纷纷找到主心骨一般无助地看过去。 只是被寄托以希望的人并不像他们期望的那样强硬,前首相在问出这一句后,虽然没有人拿家伙顶他后脑勺,他看着空出的主座,脸色还是像褪去的潮水一般灰下去。 对于前首相的问话,胡明水似乎斟酌了一下,打算回答,然而他还没有开口,前首相已经摇了摇头,口型道: “随你们去吧……” 已经没人管得了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步步到这个地步的,但当财力、武力、舆论都掌握在资本手里,他再想改变,也不过是慢慢成为那棋盘中的一部分。 胡明水懂事地笑笑感叹道:“谢谢您的支持,有了大家共同的努力,相信一定会给民众一个美好的未来的!” 他手一挥,身边人立刻递给他一个厚厚的文件夹,胡明水殷勤地展开文件夹,亲自将打印出来的文件一份份分发下去。他不把文件放在桌上,而是双手拿着,非要对方亲手接过去不可。离他最近的元老僵立片刻,胡明水扬了扬眉,代理大臣眉头抖动,从旁伸出手接过。 他这才眉开眼笑起来,接下来一路走去,无人敢于不接。 胡明水发完文件,回到首座,却仍然只是站在侧边,双手手掌按着桌子,在这严肃的四方大楼会议厅内,开始了他一如既往、激情澎湃的演讲。 “……这份文件,即是我们美好未来的开始。”胡明水在激昂澎湃后总结道。 室内一片寂静。 他看着不说话、但神情明显不对了的几个人,笑着看了一眼吊在顶端的摄像头。 胡明水最后循循道:“大家知道,我为什么不坐在这里吗?” 这恐怕是所有人最想知道的问题,但依然没有人敢正大光明抬头,生怕对上这个人的视线。 “因为啊,这个位置,是要给我们亲爱的主人的。”胡明水满意地扫视着安静听话的他的“新内阁”,这里有听话的,也有不听话的,但最后都会变成听话的。 “主人”一词让所有人茫然,或许……除了前首相。他再次紧紧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拒绝将要发生的一切。 胡明水看着困惑、迷茫、不解、隐藏着恼怒的众人,忽又安抚地抬高了两边的嘴角,憨厚地挠了挠头:“呀,大家这也听不懂吗?那是我说话习惯你们还没有了解。我们的主人吗?自然就是民众了。我的演讲,大家应该都听过的吧?我不是一直都在说,让普通民众有水吃,过好日子,是我毕生的追求嘛。” 他又看看仍然一脸面面相觑,一肚子问号却噤若寒蝉的“要员”们,似乎对今天的会议效果十分满意。 散会后,所有人在警卫的冷眼注视中软着腿离开会议室,胡明水关掉了所有的灯,站在窗边看了眼外面。 黑夜里路中间点点灯火,摆满地面的雍容的菊花反射着各色异光,遥看十分壮观。 摆在黑暗中的一台笔记本屏幕闪过雪花,然后猛地亮了起来,胡明水还在志得意满地看着菊花,倏地被这灯光唬了一跳,立刻转身蹿到了会议桌前,恭敬地俯首帖耳。 “主人……今天的会议过程……您看了?如何?” 视频那头的人长相十分平常,身材亦十分平常,并不丑陋,细看能称得上一句周正,却是十分路人,是那种丢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长相。即使是胡明水这等不敢恭维的容貌,也比这人多了几分亲切感。 但今天在一干政府大员面前逞尽威风的胡明水,却在这个怎么看怎么稀松平常的人的电子显像眼前头也不敢抬,细听下去,他说话的声音也和平常不同,显得小心、胆怯,还有几分期待。 那人似乎正专注于其他事物,胡明水垂立许久,脚趾都不敢动一下,直到脚底板都麻了,才等来“主人”向他掀了掀眼皮。 没有赞赏,过了几秒,淡淡道:“演过头就不像了。” 胡明水急急道:“我会注意的。”他定了定神,端详了这么久,心头一动,猜测主人今晚心情似乎不错,立刻逮准时机拍马屁: “小人那不是演的,小人对主人一片忠心,您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 “小人之所以能笼络人心,就是因为说的都是真话。只不过小人话里的美好未来,那都是为主人创造的,只要主人……” “我说胡老三。”对面终于正面瞧了他一眼,截断他的话,似笑非笑,“你这是谎撒多了自己都信了吧?你有脑子有表现,答应你的自然会给,但要是玩脱了……” “路人”的声音变得十分轻柔,听得人骨头缝里发毛。他最后几句话是看着胡明水的脸说的,但声音轻的只剩下口型,胡明水脸上肌肉神经质的弹跳,脸色变得比先前被他的人抵住脑袋的青年还要差。 “是,您放心。”他再也不敢多说,直到信号切断。背后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 胡明水脱力般撑着窗框,转过来再次盯着那些摆好的,满地的金黄。 “不会的。”他重重敲了一下窗框,脸上再次显出斗志昂扬来,“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怎么可能玩脱?就知道吓人……呵呵。” 想着即将到手的权势、金钱、力量,胡明水终于把枫少带来的恐怖威慑赶出了脑子,志得意满地走出了会议室。 * 医院,大门外。 挤满了记者举着相机话筒,还有各种遥控采访设备在空中飞,正常看病的人早就被挤到了三环外。 而这些记者还在往里冲。 “池寂先生!请问池寂先生是在这里住院对不对!” “请介绍一下池寂先生的病情!池寂先生是否要因病退出娱乐圈?” “突然宣布要开新闻发布会是否与生病有关?和大选抢关注度还能平分秋色,池寂的商业价值如此之高,公司方面是否会同意他解约?” 医院保安如临大敌全副武装地冲了出来,又被这群亢奋的记者挤了回去。 “人怎么会这么多?”池寂趴在窗户边上往下望,满心纳罕。本来觉得只声称要开发布会不会引起多少注意,还想花钱买几波营销,结果才刚刚放了点消息,媒体就跟疯了一样扑上来。 被先斩后奏的刘望春得知消息后魂不守舍,早狗仔一步飞速赶来守在床边,结果得知池寂病早好了是为了躲懒,差点没揪他耳朵。 不过薄阎在旁边看着,老刘不知怎么就有些怵,他今天一照面就觉得这家伙和以前有点不同,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同。于是老刘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讪讪道:“人当然多了,这连着几个月,风头都被大选抢去了,狗仔没饭吃都快失业了,你倒好,当先送人家一碗红烧肉,不扑上来把你舔个精光才怪。” 刘望春这个比喻很是形象,池寂想了想表示有道理。 “幸好。”池寂看了眼乖乖坐在旁边,只有他能看见的薄阎,自然道,“本来还想着要是引不起关注,就放点绯闻去吸引眼球的,这下不用了。” 其实放绯闻这点是林君也的意思,他似乎觉得只有让大众以为池寂和薄阎要出柜,才能最大程度的吸引眼球,为此他还瞒着池寂偷摸求了薄阎三分钟。 此时听到池寂提起,薄阎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色,池寂瞪着眼睛眨了眨又揉了揉,确信自己没看错。 “老刘——”他开口就喊,想让他来确认一下,又立刻止住,转而想起一事,认真道,“你还是快回去吧,我不用你在这里的。你不是还有很多事吗?我听说公司最近进了很多新人,其中有几个交给你带了的。” 刘望春盯着池寂,心头一口老血。人家的艺人经纪去带别人,艺人那都是依依不舍,怎么池寂好像巴不得他快去给别人干活一样? 老刘不开心,老刘委屈。 “你这小子,我是你经纪人,你天天在医院我没空来看你已经是不对了,这种风口浪尖还丢你一个人,那是多失责?”老刘气得想点烟,可又是在医院,只能摸摸烟盒,“还有,你开新闻发布会,想退圈,我不拦着你。但你是真的想退圈吗,不是受到了什么胁迫?” 两人毕竟合作很久了,就算不是什么交心的好友,也是很熟悉的。池寂以前从没表露过要退的意思,这怪病也已经自愈了,怎么会这么突然…… 池寂坐在床头,小腿架在床架上,回过头仰视着一脸担心的刘望春,半晌笑一下,慢吞吞道:“那不就是这次生病,生死关头想通了吗……” “赚再多钱,没命花也没意思啊。以后的时间很宝贵,我想自由地使用它……” 老刘盯着他,人在生过大病后想通,这很合理,但他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池寂伸了个懒腰,淡淡又看向窗外,背对着老刘道:“我现在就觉得我啊,挺不想见到你的,看到你我就觉得这么多年浪费了好多时间呢。老刘,我是把你当朋友的,你走吧,这件事不用你操心,我自己能解决。” “不就是开个发布会嘛。”他轻松地说。 老刘气笑了:“好,好。”小白眼狼,“想通”了,就看他烦了,人能变得这么快吗?合着他半夜被消息惊醒从隔壁市开车过来不是为了担心他,是来烦他的。 “我就不烦你了,等咱们合同正式结束,你想看到我我还不跟你吃饭呢。” 老刘气哼哼地推门出去了,池寂扁着嘴,半晌垮下了肩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不想给他知道,我为什么要开发布会。”池寂认真说。 薄阎道:“我知道。” “给他知道,他就变成知情人,他也可能会有危险的。老刘对我很好,我不能害他。” “我知道。” “但我也不想一直对他撒谎。”池寂吹了吹窗棂上一片纸屑,看着它飞起来,注视着楼下越来越热闹的场景。 “你不太会撒谎。”薄阎说。 “是哦,你都学会了,我还是不会。”池寂想了想笑了出来。 薄阎站起身,在窗边踱了几步,看着有些落寞的池寂,告诉他:“他没有离开。” 池寂怔了下,意识到他说的是谁:“老刘?” “在楼下,刚下到一楼,看到很多人想要找你,就没走。”薄阎顿了顿,“他在一楼候诊室坐下了,没走,也没上来。” 池寂吸了吸鼻子,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感冒了,怎么鼻塞呢。 “他心太好了。”池寂喃喃道,“薄阎,你想个法子让他走行吗?对了,别让狗仔发现他。” 薄阎摸了摸他的头。 池寂沉思道:“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诓他你没来看过我?要是他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这,肯定就不会慌忙跑过来。” “池寂,因为你很好,所以别人会想要对你好。”薄阎似乎极少直接叫他的名字,那两个字咬在他唇舌间,像清醒的一片雪一样。 池寂仰看他一眼,嘟嘟囔囔:“你又懂了。” 一楼,院外广场上,记者见冲关无望,不再继续向前。也到了八点,正式开门的时间,病人终于能顺利看病。 记者仍然围在附近不愿离去。保安终于松了口气,打算出来 一鼓作气将他们驱赶,然而外面忽然又冲过来一批狗仔: “池寂先生!池寂先生您和薄阎先生不日即将完婚的消息是真的吗?” “池寂先生,您真的打算在庆典当天宣布出柜吗?” “池寂先生,请问您是因为生了一场大病,生死关头突然大彻大悟,才想通了要和薄阎先生结婚的吗?” “池寂先生!您对您和薄阎先生的cp粉表示大选要弃权,‘反正本来也不想投,把寄选票的钱省下来给我cp当份子钱正好’有什么看法?” 保安呆在当地,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又来了一拨人,原本挤得蔫头耷脑蹲在原地休息的那拨狗仔突然原地起立: “什么??池寂先生是因为要和薄阎先生结婚才要退出演艺圈的??” “兄弟们!!冲啊!!!” 饿了几个月,突然看到了超大盆红烧肉的狗仔们眼冒绿光,一拨连着一拨,向医院大门吹起了总攻的号角。 保安:“啊,呃……” 保安(绝望地):“我还是报警吧。” 第37章 “怎么又来了这么多人?”池寂吃了一惊, 迅速低头看了眼实时热门,在看到那个新出现的热搜后彻底无语了。 #池寂新闻发布会# #池寂抢大选热度# #池寂退圈# 以及新上来的#池寂薄阎结婚#…… 薄阎食指按了一下耳垂,侧耳静听楼下狗仔们群情激昂的动静, 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之后, 不由稍稍有点脸红。 他回头看了一眼池寂, 却见对方正愤愤按着键盘给林君也发消息,指腹噼噼啪啪打出质问: “不是说热度够了的吗!!!” “说好能不炒这种热度就不炒的!!!” 那边很快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一串省略号过后,林君也发来一个白熊问号的表情包,隔着屏幕都能理解他多无语。 “不是我们买的啊……” 池寂一怔,那热搜空降五位, 怎么看都不是自然搜上去的,不是他们买的,总不可能是公司买的吧。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 平台为了流量故意搞的事…… 林君也又道:“不过你反应那么大干嘛,关于这个提案又不是没讨论过, 我还求了薄阎三分钟呢,他也同意了啊。你别告诉我是你不好意思啊。” 也是啊, 池寂慢慢收回放在键盘上的手,反正是免费的热度,不是正中下怀么。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薄阎, 轻轻道:“如果你不开心,我马上让公司辟谣。” 如果大家只是以为那是个退圈发布会,那甚至不算撒谎, 而随之而来的压力也只需要自己承担。而把薄阎扯进来,连带他也会有黑料了吧? 薄阎茫然:“为什么你觉得我不开心?” 池寂:“……?” 配合他炒cp完全是帮他的忙,对薄阎一点好处也没有, 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开心啊喂! 所以薄阎果然还是不够懂吗。池寂琢磨了一下觉得果然如此,林君也之前说三分钟薄阎就答应了一定是他没有把厉害关系说的清楚。于是池寂又详细解释了一遍“圈内不及时辟谣就是默认”“默认了引起关注到头却又不是会变成黑料”“薄阎还是一个新人有黑料不利于发展”。 “听懂了吗?”池寂耐着性子问。 薄阎点头。 池寂想他应该是懂了,手已经拿起手机调出公司公关部的号码,然而他舒出一口气的同时却也有了淡淡的失落。 只是还没来得及细究这失落是什么,刚刚拨通的电话却被薄阎挂掉。 池寂不解地抬头,薄阎看着他缓缓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池寂的嘴巴从抿成一条线慢慢变成一个o型。 八时二十分左右,警察赶到现场控制住了局势,不甘心的记者们一步三回头地被遣散了,保安终于能放松地喝口茶。 半小时前,坐在一楼长椅上的刘望春揉了揉眼睛,本想上楼再问问池寂到底怎么想的,到底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脑子里却突然浮现出十万火急的事情——家里的水龙头又没关,站起来就匆匆往外冲。 然而他发动了车子开了二公里上了高架,被早晨的风迎面拍了一会脸,终于想起不对劲来。 他早上压根就不是从家出来的!家里的水龙头怎么可能没关。 这可能要怪薄阎想借口不是很走心了。反正刘望春意识到这点之后,十万火急的心情立刻松了下来,正好路上堵车,他索性拿起手机看看现在热搜什么情况,池寂这小子还顶不顶得住。 结果就看到原本卡在五位的那个新热搜蹭一下跳到了第一位。 #池寂薄阎结婚# 老刘看着那个新热搜,血压蹭一下全上来了,深吸一口气就要打电话给公关部辟谣。造谣,这绝对是造谣!池寂病成那样那小子都没去看一眼的,也是个小没良心的,怎么就能结婚了呢! 池寂这边,他打给公关部的电话还没接通就被薄阎挂掉,但那边是看到了电话的,竟然很快又给他打了回来。 只是此时,池寂刚被薄阎那个意外的提议轰得有点懵,只听到了一句让他放心,公司会立刻进行辟谣,必要的话还可以给薄阎宣个其他假cp转移注意力。 “不要!”池寂脱口而出。 公关部总监温柔的笑容就突然僵硬在脸上,旁边的部员早就按照模板尽职尽责把辟谣公告写好了,按在鼠标上的手指都蓄满了为池寂被无端造谣而愤慨的力度,就等那边一声肯定答复,发出去为自家艺人平息谣言。 然而外放中却传来一句清脆的、斩钉截铁的“不要”。 一心向池寂的部员们都惊呆了。 总监更是一时间思维九拐十八弯,从池寂一句反对中发散到了奇怪的方向,猜测了无数个可能的“真相”,挂电话的手,微微颤抖。 “暂时不要理会这些传言。”总监甚至已经改变了用词,从“谣言”变成了“传言”,心下已经信了**分。 部员们惴惴交换着眼神,眼看着总监一脸怅然,也慢慢了然一二。 只是如果池寂说是真,那他们的态度就应该完全反过来,而不是完全的按兵不动吧? 总监抽着烟,听到这个建议也反应过来,恍然道:“是哦。” 不管池寂是不是真的铁了心要退圈,至少他现在还是圈里人,如果公布出柜,热度巨大的同时,也会吸来很多黑。而且他之前回护薄阎的每一次说辞,都会变成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大做文章的证据。 总监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部员的肩:“十分有道理。” 于是在老刘打电话过来要求立刻辟谣时,总监正忙着指挥公关部全体部员搜寻薄池cp粉的种种安利条,挑出最日人的那些偷摸加热度。 “什么……?不行啊。”总监遗憾道,“这谣不能辟。” 老刘一呆,大怒拍方向盘:“为何不能辟!” “因为是真的。” 老刘一愣,反应过来后更怒了:“你在开什么玩笑,他俩认识才仨月怎么可能是真的?” 总监却翻了个白眼,振振有词道:“我不禁怀疑了,您称职吗?您的艺人谈恋爱了您却毫不知情。刚刚可是池先生亲自打电话告诉我们不要辟谣,他作为一个顶级流量谈恋爱必然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这都不愿意告诉您,一定是你们的沟通出了问题。” 老刘被一通怼,然而怼他的一个字也没记住,就听见了一个池寂亲自说“不要辟谣”。 ……难道真的是真的?? 他不禁轰起一脚油门,s型弧线前进,然后……找地方下高架,转头往回开去。 · 池寂花了一分钟理清薄阎的意思。根据他的说法,如果结婚是真的,那么不就不存在撒谎了? “从逻辑上看,无懈可击。”池寂不得不承认。 但问题是这个结论不成立啊? “但我们不会结婚啊?”池寂又花了三分钟思考,怎么想怎么迷惑的,终于小心地提出最大的疑问。 而薄阎又听了一遍助理给他的解释。 -结婚,是一种蓝星法律上的约定,婚姻双方对对方负有责任,并且多数情况下将一同生活,养育子女,相伴终生。 “你看。”薄阎觉得这很合理,“在我的家乡,并没有这个名词。而在这里,你是唯一符合这些条件的人。” -结婚需要先求婚!求婚需要下跪!需要求婚戒指! 助理觉得主人的做法很不忍直视,然而在疯狂弹入这些信息后,它又识别出一个更残忍的真相……问题是它已经不大忍心告诉主人了。 -(有气无力的)求婚需要先谈恋爱…… 它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池寂被薄阎的那番言论震得失去思考能力。 这这这, ……你是唯一符合这些条件的人?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薄阎没有理会助理疯狂塞入的垃圾信息,他看着仍然张着唇看着自己的青年,整理着思绪斟酌道:“我愿意和你结婚。如果你也愿意,我们自然可以结婚。如果我们结婚了,这个——” 他指了指屏幕上飞速刷屏的热门,蓝星最大的社交网站,首页此刻充斥着他们的合照、p图和卡通形象。 “——就不是谣言。” · 这世界上有人用“我愿意和你结婚”来求婚的吗? 求了,但没完全求。 还是完全没求,但又完全求了? 大概是那么个意思。 AI的思维承受不了这么复杂的算理,助理哀叫一声,自主下线缩回角落清理冗余去了。 可惜池寂不能也这么做,他被薄阎那双深黑的瞳子盯着,看着这双眼睛久了总会不自觉地产生一些眩晕,于是他在这种眩晕中,缓缓地思考着。 薄阎的声音很动听,介于大提琴的奏鸣和指端划过天鹅绒的感觉之间,他一直这么觉得。薄阎总是思考很久才给出一个答案,最近这个时间缩短了一些,但他还是首次听到他如此平静地给出一个完整的提议。 不应该因为一个人的声音好听就觉得他的话有道理,尤其是这么错乱、这么迷惑的话。池寂定了定神,觉得自己一定是昏头了,为什么刚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是真的觉得薄阎说的没错? 不,前提是错的。前提不是自己是否愿意,而是薄阎称他愿意。他既然提到了某些条件,自然应该知道不是好朋友就可以结婚。 他突然想到之前对方突然失去生命体征,薄阎醒来时告诉他那是故障。或许正是因为故障? 他又忍不住担忧起来。 “薄阎。”池寂轻轻提醒道,“只有相爱的人才可以结婚,虽然你看了很多爱情小说,但……” 但你还不明白—— 他话音被对方一个动作打断。 薄阎垂眼,一直放在膝上的手掌翻转过来,上面放着两枚闪亮亮的戒指。 第38章 得承认, 刚开始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是真的十分惊愕。 不过一转念,池寂再怎么样也不会认为这是在求婚——突然讨论起结婚、还变出两枚戒指已经够诡异的了, 稍稍想一下就不难明白薄阎的意图。 “我知道了……”他扫了一下薄阎的掌心, 莞尔道, “你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咱们什么也不用做也不用解释, 都让他们误会去不就好了吗?” 他自可以什么也不说,让人们以为他要宣布的是结婚,然后开一个平平常常的退圈发布会,在发布会上披露阴谋。 只需要让薄阎作为公司成员也恰到好处的入镜, 再让镜头“不经意”地扫一下他们的无名指,自然会有人替他们圆上整个故事。 “不过,你连这都能想到, 真让我意外。” 薄阎微怔,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又在池寂从他手中拿起一枚戒指时稍稍愣神。 注意力轻微涣散冲淡了门口保留的禁制,老刘终于在怀疑家中有事前一把扭开了门。他没注意屋里还有其他人, 关上门就冲池寂道:“你怎么回事,竟然叫公关部不要辟谣?那小子一次都不来看你你还赶在退圈前给他送热度,他是救过你的命还是怎……?嘶——” 他理直气壮的质问在看到薄阎也在时一顿, 又在看清两人姿势动作后转为惊恐。 “……你别告诉我你俩是真要结婚啊?” 那会儿池寂不做他想,从薄阎手心拿了戒指就戴在了右手无名指上,那戒指不知是什么材质, 他也知道薄阎变出来的多半又是蓝星上没有的产物,于是也不多问。左右不过是件道具,陪他们演出这一场戏罢了。 但当戒指嵌在了他手上, 他自然也忍不住端详,那枚指环似乎能够自动调整大小,连温度也很快和他体温混同,虽然不起眼,却意外地合适。 “不错。”池寂满意道,视线从手上移开,自然地拿过薄阎掌心剩下的那枚,“你也试试?” 他猜薄阎未必知道要戴在哪只手上,于是自作主张帮他选定,拈着戒指仔细帮他试戴。 接下来便是老刘闯了进来、说了那番话。感到意外的两人茫然侧目,池寂左手还握着薄阎的手,还未收回的右手停在半空,那个角度又刚好对准窗户,银色的戒面反射出的眩光晃瞎了老刘的眼。 老刘在电话里大受震撼,却不想来到现场更受震撼。 他警惕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薄阎,本想替池寂好好责难这小子一通,却被刚刚看到的画面极大地削弱了战斗力。只能又转头盯着池寂,无声地催促他老实交代。 池寂不擅长撒谎,但更难解释清楚,只能无奈把手往身后一藏,含混道:“你觉得是怎样就是怎样吧!” 好家伙,老刘眼睛瞪圆了,他最先看他们俩就觉得不对,池寂一通解释,还安慰自己是想错了。 这段时间薄阎没出现,他还想,幸好他俩没事,不然遇到这种遇事就消失的男人不得伤心死。 结果现在……?好不容易接受了他俩真没事,突然直接快进到结婚了! 而他内心不满,愣是找不到一个立场可以合理地表示反对。毕竟他只是个经纪人,这家伙即将退圈……总之,不归他管。 老刘憋屈又没法,干脆自己坐下来顺了会气。池寂到底是担心加上心虚,十分殷勤地双手将医院配的小暖炉奉上,又用眼神示意薄阎快去倒杯茶。 老刘不客气地接过暖炉,一把子按在心口上,好一会才把气喘匀。 “你真想好了?”他叹一口气,看看自家艺人,又看看他选中的人,再看不爽也得承认两人并肩的样子实在美如画。如果不是这么突然,不是这些日子对薄阎累积了不满,他不会反应这么大。单论条件,真没有更配得上的了。 这场面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池寂发自内心地想。演员的本能作用下他乖乖地“嗯”了一声,很符合气氛,而且空气中的粉红泡泡似乎冒得更多了。 薄阎虽然反应要慢一点,但这种暧昧的氛围下他也不禁做出了符合情境的举动——在老刘犀利的目光扫向自己的时候,他立刻握住了池寂近在咫尺的手。 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十指交缠。 老刘顿时噎得哽了一下——怎么的呢,他变成来棒打鸳鸯的反派了? “干什么干什么,我还能把你们怎么样?”老刘叫道,斜了池寂一眼,无奈,“你自己能承担得了就随你去,也不知道想好了没有。” 池寂想这场面莫名其妙变成小情侣在老父亲面前过关,竟然还有一丝温馨是怎么回事? 他眨眨眼把这奇葩的念头赶出去,一顿镇定的忽悠把老刘送走…… 老刘出门前还回头瞥了他们一眼,眼神欲言又止,池寂低头一看,两人手还牵着呢。 只是薄阎的体温和气息都太熟悉,习以为常到完全没在意。 薄阎垂眸,视线萦绕着两人戴着戒指的位置,池寂皮肤很白,戴冷银色好看,指根泛红。 他伸手轻轻调整了一下位置,食指和拇指指腹擦过池寂无名指两侧,将戒指戴正。 池寂察觉,便也下意识看向薄阎的指间,而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好像看到戒指自己歪了一下。 池寂囧囧有神地伸手给转了回来,然后他刚缩回手,戒指又倔强地转了回去。 池寂:…… 这次他知道不是他眼花了。 薄阎耳根隐隐泛红,板着脸自己伸手扳正了,然后和池寂的戒指碰了碰。 两只戒指之间竟然迸出一道幽蓝的火花,吓了池寂一跳。 “它能通感。”薄阎说。 池寂疑惑地看着薄阎碰了碰他那枚戒指的戒面,旋即他懂了他的意思——自己无名指的关节处似乎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 池寂随即跃跃欲试,他用力捏了一下自己那枚,然后看见薄阎脸上浮现一个可以称得上微笑的神情。 “有趣。”池寂认真评价道。 于是两个人在病房非常幼稚地消磨掉了下午剩下的时间,当晚,池寂在薄阎陪同下办了出院手续,医生忧心忡忡建议池先生“继续住院观察”,而池寂将脸隐藏在兜帽口罩下面,只露出一双憔悴而雪亮的眼睛,摇了摇头。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池寂低声道。 还守在医院门外的零星狗仔机警地发现了两人的踪影,顿时只有三成可信度的绯闻升到了七成,大为兴奋。池寂由薄阎陪同默默出院的消息又上了一波热门,可底下也有不少人在吹冷风: [大选期间大家都默默闭麦,他倒高调占了热搜前十,生个病出个柜比大选还重要?] [娱乐至死,几百年前都懂的道理现在小孩不懂了,我麻了。] [微妙+1,迟几天早几天差距很大嘛?就不能等大选结束、水叔胜选再来,好烦哦……] 民意调查目前已经关闭,胡明水遥遥领先,但往年民调领先、结果翻车的不在少数,时间离正选越近,他越感到精神无以言喻的紧张。 而偏偏此时,那位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将他召去自己的别馆,进门时他被蒙上眼睛,待那块黑布取下时,他看到地板下是填满整个屋宇的玻璃沙盘,天花板是整片夜空。 璀璨奢华,无所不用其极,再次感叹、艳羡、拜服枫家财力之巨后,胡明水被中间摆放的三只巨大水晶棺所吸引了。 左边和中间空着,右边那只里面陈列着一朵黑色巨花,灯光下,每一根脉络都栩栩如生。 “这是……” 他喃喃着忍不住走近,奇景蛊惑下俨然忘了身处哪里,然而伸出手才发现那只是投影,像是房间的主人欣赏中短暂有事离开了一会。 “好看吗?”冷淡的声音响起却不吝于炸雷,胡明水忙转头殷勤谄媚,而那人惯常地不理会,只看着投影中的三口冰棺,脸上露出残忍笑意。 “等不了多久,这里就能填满了。”枫少嗓音轻柔,却令人毛骨悚然,他不顾旁边惶惑的胡明水,又仔细看了一会黑色巨花舒展的、与第一次盛放时毫无二致的枝叶,挥手关掉了投影。 “大人,这次必定万无一失……”胡明水拍马屁的声音干得厉害。 “哦?”枫少淡淡道,“看来你是知道明天那场发布会要公布的是什么了?” 胡明水一愣,发布会……他忙道:“大人,那不过是戏子的名堂,与我们的大业无碍……” 他顿了顿,有些难堪:“那个戏子的支持,因为您曾提到,我亲自去争取过……但他冥顽不灵,怕是受到另一系的支持,无法争取过来。”他灵机一动,随即出了一身冷汗,“您的意思是他特地选在大选前的发布会……是为了支持另一系,与我们作对?” 但他百思不得其解:“可是,那一系的候选人已经退选……这个时间,他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了。” 枫少淡淡道:“原来你真蠢到这地步。” 胡明水不敢回话,但满心不服。他实在不明白一个池寂还能翻出什么天来? “枫平,你来跟这蠢材说清楚。”枫少朝身后黑暗中招了招手,没再理他,自顾负手走了几步,从来时的位置消失了。 胡明水听到枫平的名字,也不敢怠慢,躬身行礼:“平爷。” 那人极瘦小,从黑暗中走出,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长相讨喜无害,可所有知道这名字的人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第39章 枫平的语调一如他的名字, 平淡得如同背诵,胡明水毫不怀疑,他只是像一只播录机, 一字不差地将他叔叔的意思转述了一遍。 “叔叔说, 这发布会是能不让他开成就不让他开成, 不管他有没有阴谋,都是不稳定因素。” “这……”胡明水想, 要封住一个人的嘴,最简单的不就是让他变成个死人么?难道枫少是提点他,让他连夜找人…… “叔叔说,你们应该也会这样想, 怕你们下手太快,把他弄死了,这个人是要交给我们处理的。” 胡明水汗流浃背, 嘴缓缓闭上,他看到枫平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屑。 “叔叔没说, 但意思很明显,没想到你们笨到这都看不出来, 根本没想阻止。” 胡明水一个准首相,被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训得头都抬不起来,他垂眉顺眼, 不时应着“是、是”,心里疑团却越来越重。 重到他忘了自己不该多话,被允许退出来后忍不住开口:“小人斗胆问一句, 那池寂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低着头静立,好一会没得到回答,抬起头时, 意外看到枫平那张小孩的脸上,露出了类似思索的神态,十分违和。 “如果叔叔没有告诉过你,就说明你没有资格知道。” 胡明水差点将牙咬碎,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如果是枫少在这里,他只会淡淡说一句“不到时候告诉你”,而枫平却直接说了一句“没有资格”。 在枫家人眼里,除了姓枫的,都不能算人,只能当狗给他们卖命,还要感恩戴德给了自己这个机会。 胡明水努力克制着怒火,忍着忍着却反而释然,他恭敬地告退,任由眼睛被人蒙上黑布,唇边甚至露出笑容。 是的,他确实是条好狗。只要做狗能前程似锦,又干什么要时不时地想起自己是个人呢? 枫平也没入黑暗中,他无声无息移动到枫少的书房内,眼睛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男人道:“叔叔,既然要动手,为什么要一拖再拖?不如让我亲自去……” “还不到时候。”那人朝他勾了勾手,瞥了一眼挪到跟前、满脸不服的枫平,摸了摸侄子的头,“等大选结束,我会给你机会的。” 枫平忿忿道:“您嘴上说着不相信预言,可我看您还是在忌惮那个预言。难道您真的认为,池寂那个花精就能毁了枫家精心策划的一切?” 枫少神情一下子冷下来:“你该回去睡觉了。” “叔叔!” 没有再理会,他挥了挥手,枫平无可奈何地低头走了出去。 “预言……”男人踱步到窗边,按开厚重的自动帘,立刻传入浓重的花的沁香…… 每天路过此地的憔悴市民不会想到,寸草难生的城市里竟会有这样一片巨浪般的花海。水价再度上涨,市民每天想尽办法用尽水管中每一滴小流时,贯穿万顷花田的钢管架日夜不停地灌溉着这些除了观赏价值一无所有的花草,甚至水雾不间断地为所有南面的房间提供了晴天的彩虹。 · 发布会前一晚,一夜无事。 直到第二天下午出发,一切都不对了。 先是通往楼下的电梯死活上不来,一台更是显示“检修中”,而等得不耐烦准备走楼梯下去时,电梯却又上来了。 下楼便浪费了半个小时,司机倒是早早等在楼下,并且依然有两辆空车前后掩护。 等了两个红灯后,往常没有几辆车的非主干道上,不知为何堵起了长长的车流,一眼望不到头。 司机看导航,皱眉嘀咕:“邪门了,出门的时候不是显示道路畅通么?” 池寂探头看了眼,周围几公里全红,而高峰期理应拥堵的主干道却显示绿色,实在异常。林君也的消息弹过来,池寂看手机时,右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今天交通软件好像出了问题……不断有媒体说他们没法及时赶到,问我们能不能延迟开始。” “但是我们的渠道都谈好了,只有五点钟能拿到最多的推送……” 池寂看一眼坐在前车后排正中,薄阎沉默的后脑勺,对方似乎感应到他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 池寂捏了捏戒指,他倒是不担心自己会迟到,有薄阎在无论如何总有办法。但这突如其来的堵车,真的只是交通软件偶然出问题这么简单吗? 池寂比预定的时间只迟到了十五分钟,林君也见到他松了口气:“我刚刚一直在后悔,怎么没直接接你住到这家酒店来。” 他瞟了眼站在一旁,毫无存在感的另一人,很快眼尖地发现了戒指。 林君也脱口而出:“这个办法好……”他自然也认为是为了配合演戏,但转瞬想到不顺利的现状,又愁眉苦脸起来。 毕竟是池寂的退圈发布会,还疑似有劲爆消息宣布,几百家媒体争着要来,结果现在快开始了,场内却只坐满了两排,和预想差别极大。 池寂安慰他:“不要紧,直播才是大头,他们来不了就算了,为这个损失关注度不划算。” 林君也点头,他也是这么想,只是刚开始就远不如预期,总是感到不妙。 “我担心的是……” 池寂揉了揉突然又跳了起来的右眼皮,话只开了个口,突然一个工作人员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嘴里说:“出事了,出事了。” 那人把手机给他看,林君也面色重重一沉。 “怎么……”池寂心有不好的预感。 “有人在直播跳楼。”工作人员声音发干。 池寂明白了什么。“是个明星。” “是夏清。”林君也疲惫地说,他把手机还给工作人员,掏出自己的,打算再确认一遍直播平台的消息。然而他还没发出去,负责渠道的同伴已经打了电话过来,告诉他合作已经取消了。 池寂不可置信地盯着工作人员的手机屏幕,他自己的手机也在口袋里一个劲震动,不用看也知道就像眼前这只一样,各平台疯狂推送着夏清直播的消息。 夏清的直播不是他自己的直播……是许多群众聚集在楼下,有粉丝在对面楼看出是他紧急报警,然后在网上扩散,这事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几十分钟后,媒体陆续赶到现场,架起长焦镜头,这才有了高清画面。 手指上滑,连续多个推送都是夏清,而且画面各不相同,直到看到一个本来预定到场的媒体在附近拍出的高清画面,池寂不愿再看。 还是人吗?就算知道夏清手上有人命,他这场“跳楼直播”也多半是针对自己,依然对媒体如此不负责任的做法感到惊骇。 林君也靠在墙上,闭着眼睛脑子飞快转着,无解,这无解。 “发布会肯定没法现在开了。”林君也勉强道,“小池……我们……改时间吧。” 池寂按灭屏幕,他垂着眸子,无意识地转着手上的戒指。就算改期,夏清演这么一出,热度也被他抢完了,他们的宣传会被拖到无止境的阴谋论里去,其震撼效果大打折扣。 而大选将近,胡明水胜算在握,他如果不要脸死挺着不承认,加上媒体舆论齐齐堵嘴,还能让多少人看清他的真面目? “如果提前公布夏清的罪证……”池寂自言自语道,“……也不行,关键还是在渠道,在流量。” 这几百年来,都是舆论的时代,真相长在嘴上,谁声音大,谁就是对的。 要让更多人先看到他们的证据,先听到他们的声音。 “时间快到了。”林君也看着墙上的钟表喃喃,他吸了口气,拍了拍池寂的肩,“我去通知发布会推迟。” 池寂仍在苦想,竟没有听到他说话。无限直播……他想,如果真的有那种东西。但不会有的,那是现实中不可能的幻想…… 一直在旁边不声不响的薄阎拨弄了一下戒指,指了指大厅里已经在往外不住探头的记者,道:“该进去了。” 林君也没想到他这时候会说话,意外地瞥向他,解释道:“今天不开了……哎哎哎薄阎?” 池寂猛地从思绪中抬起头,就看到林君也想伸手拉住往里走的薄阎,但拉了个空——薄阎没有回头,没有转身,径直向主席台中央走上去了??? 第40章 厅内的媒体都坐不太住了, 猜想着池寂还不出现,是不是也被堵在了路上?这发布会还不知道开不开得成。有几家都已经开始收拾东西,想早点立场去赶夏清的热点了——当红明星突然直播自杀, 那才叫劲爆呢。 然而一直关着的门突然被推开, 躁动中的诸人齐齐抬头, 走进来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有人调试好了机器,却惴惴不知要不要拍, 直到那人径直走到了主席台上。 薄阎坐在主发言人的位置,随手掏出一个钟表,搁在台面上。底下阵阵骚动,有迅速进入状态开始拍摄的, 有窃窃私语的,更多的人开始向联系人确认发布会的流程。 “怎么是他啊,流程表里没有啊?” “不管怎么说这也算爆点, 不都传池寂退圈是因为要跟他结婚,总比单写个普普通通的退圈新闻稿有赚头。” “你还真信啊……” 结婚的传言毕竟太扯, 狗仔追归追,真信的没几个。 然而高清镜头一架, 薄阎手上的戒指就无所遁形了。发现了这个要素的记者们顿时目瞪口呆,交换着眼神: 你们看到了吗?那可是无名指…… 他以前有戴戒指的习惯吗?还真没印象。 难道真的是…… 林君也在外面瞪着眼睛,用口型问池寂:“他到底想干嘛?” “我也不知道。”池寂看着薄阎背影愣了几秒, 思绪中刚刚闪过一些什么,并未抓住,但隐隐有所感。 “这家伙怎么也添乱?”林君也无可奈何道。 “他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池寂回过神来, 很轻但很坚定地说。他转过身,一只手放在林君也肩上,“你相信我吗?” 林君也怔然, 迅速回应:“当然。” “我相信他。”池寂道。 他在林君也眼前摊开手掌:“把那个给我吧。” 林君也有一会没有说出话来,他望着好友的眼睛,半晌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们果然……”林君也似乎内心参悟了什么,无奈地笑了一下,掏出一直小心藏在身上的储存卡。 “我知道了。”他将东西递给池寂,并握了握他的手,低声鼓励道,“那你加油,大家都会好好等着看——” 待池寂也推开那扇大门,身影消失在门前,林君也看着紧闭的大门,轻轻道:“不管能不能成功,都要谢谢你,小池。” · 池寂走进来时相当镇定自若,并未意识到所有人视线呼啦啦都集中在了某一处——他的手指上。 事实上他现在只有表面平静,内心还是挺慌的,确实分心不到这上面去。 “嘶——”负责某平台直播的记者一不小心把自己吸气的声音也给录了进去,而他的角度自然也引导着各个小屏幕前观众的注意力——特地给了两人的戒指一个特写。 此时各平台热门全部被夏清占据了,回到后台的林君也坐到数据监测的屏幕前,无声叹息。 他们现在拥有的关注度,只有预定关注度的不到十分之一。 就是知道资本一旦知道他们揭露的意图,便会立刻开始封杀,所以才要趁其不备在第一时间让最多的人知道真相。但谁都没料到,他们什么都没透露,对方依然会提防到这个程度。 总得再争取争取……看着池寂走到台上,薄阎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站起身将主位让给了他。而池寂深吸一口气,握着储存卡的手按在桌上,戒指在手指上熠熠生辉。 而他手边是另一个人的手,同样修长匀称,骨节稍宽,肤色偏深一点,大小仿佛恰好适合将旁边那一只拢在手中。无名指上,同样款式,谁也不能忽视的戒指。 林君也扫了眼直播间满是“啊啊啊啊啊”的弹幕,当机立断:“买热搜!” 现成的爆点,不宣传白不宣传。不能让小池一番心意白费,多让一个人知道真相,就多一分希望。 然而负责联络的人打完电话却语气不安:“平台突然拒绝卖任何曝光给我们!” “操。”饶是一向文雅的林君也也不禁爆了粗口。 监测着直播数据的,不止林君也他们。 夏清选择“跳楼”的那栋楼几百米外,一座办公楼内,十九层。那是某网络传言最大发酵平台的办公场所,平常盛气凌人的某总此刻诚惶诚恐,面对着突然出现来者不善的人局促不已。 “我们收到大量实名举报,点名你们平台造谣传谣。” “公务人员”板着脸亮了证件,不耐烦道:“还愣着干什么,识相点儿,赶紧把热搜停了吧?” 热搜更新于是卡在了下午五点零五分。此时,池寂的新闻发布会开始不到五分钟,甚至没有摸到一个急上升末位。夏清的“跳楼直播”开始二十分钟,已经热搜前十占八,各大论坛、直播平台、门户网站全都换了头版头条,全网流量90%都导向了夏清的直播间…… 另一间宽大的办公室内,气氛紧张,比发布会后台先进得多的设备显示着数据流的监测结果。一面电子屏组成的墙壁被分成两半,各自显示着两个直播间的情况。中间是主要直播间的实时画面,旁边无数分支的屏幕是随机选取的观众手机选择的画面。此刻,90%的小屏幕都与夏清直播间的画面一致。 “这法子果然够狠。”另一面墙前手指翻飞监控其他数据的人感叹,那边的屏幕显示着电视下的滚动新闻、流量超过500m的各大论坛首页等等,旁边有一面墙显示着已经不动了的热搜。 枫平无声无息出现在房间门口,一个年轻人无意中侧目,吓得赶紧想站起来,却被冷冷瞥了一眼,顿时定在椅子上,几乎尿裤子。 “不用管我,我就是替叔叔来看看。”枫平说话跟正常未变声的小男孩无异,只是谁也不敢怠慢他,纷纷恭敬称是,然后顶着一脖子汗接着工作。 他立在直播间屏幕后看了一会儿,认为非常无趣,不明白叔叔为什么要对一个弱不禁风的花精如此重视。终于,在池寂直播间的覆盖率从5%下降到1%以后,他耸了耸肩,决定回去向叔叔汇报。 但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身后的年轻人忽然失声尖叫道:“怎么回事……?” 尖叫刺得鼓膜震动,枫平皱了皱眉,隐藏杀意地侧目一瞥。然而这一瞥,却让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景象。 · 发布会。 池寂用了几分钟简单说了退圈的事,这一点是发布会前就默认的,因此底下没有起什么波澜。直播间内,蹲守的粉丝却是仍然不想接受,一出场时cp粉刷的尖叫弹幕全被一片伤心的哭脸取代。 池寂没有说什么漂亮的言辞,坦承是身体原因,成片的哭泣又变成了满屏的担忧。 说到底粉丝是很纯粹的生物,时间久了后和偶像更像是朋友关系,“比起天天看到你,更希望你能幸福”。这些年气候恶劣,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休养淡出视线的明星更是不在少数,池寂的体质大家都知道,一旦接受了这个事实,就只剩下祝福。 说最后一句道别语时,池寂特意寻找着镜头,注目片刻,轻轻笑了。 “最后想跟粉丝说,不用担心我。” “这三年互相支持,我很幸运,我也爱你们。” 他看不到粉丝的留言,也不知道此刻有多少人在关注,但这句简单的告别他早就想过,哪怕只有一个人在看也要说的。 守在直播间的粉丝到这里真要眼泪决堤了,他们就害怕“再见”和“谢谢”,一直害怕一直害怕听到,而池寂没有说。 “我们也很幸运!” “退圈了也偶尔发发照片好么?让我们知道你还好” “请一定要好好的!” 而底下的媒体则有些意外了,池寂说“最后”?他刚刚是说了“最后”了是吧? 前排两个记者对视一眼面面相觑,都在想不会吧。这正式开始还不到十分钟呢,怎么就说起“最后”来了? 不,不对。 他们看着台上另外一个人。说起来池寂这发布会开得相当不正规,都没有个专业点的人陪着,就一个人上来了,他还是挺勇的。而薄阎既然在这里,他总要说点什么的吧? 池寂向粉丝告别之后,他沉默了一会儿,那枚储存卡正硌着他的掌心,他一个人看着空荡荡的大厅,只有高高的射灯正对着他,雪白的光圈在视线里凝出一圈晕轮。 然后记者知道了薄阎是为什么要上来了—— 池寂想,要说正事了。然而明明是要集中精神的时候,他的大脑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别的,还有薄阎,薄阎到底想的是…… 他停顿的时间实际上只有四、五秒,那之后右手手背上被温暖熟悉的触感覆住了。 他侧目,薄阎原本注视着他的指尖,这时也恰好向他看过来。 他们对视片刻,池寂感到放在桌上的手背被轻轻拍了拍,他知道,这是薄阎在表达鼓励。 于是池寂微笑了,他不动声色地转回来,这次对着所有人说:“今天请大家来是还有另一个重要的消息必须公开。” 底下停顿片刻,随即是闪光灯疯狂闪烁。 记者不管是拍视频的还是拍照片的还是直播的录音的——全都精神百倍了起来,而直播间蹲守的粉丝直接懵了。 “卧槽。” “我天。” “不是吧??” “妈妈!” 这唱的哪出啊——不会真的是他们疯狂yy却压根不敢信的那样吧? 底下气氛变化太大,压根没有办法忽略,而且距离又近,那些记者心里想的什么几乎全写在脸上了,八卦得很。 池寂一挑眉,这神情跟堵在医院门口喊你俩是不是一对一模一样,再回想起来刚刚自己和薄阎的举动,确实挺让人误会的。 他有些无奈,虽说是为了抢夺注意力,但要说大事之前引导错了期待可不好。 “请不要误会。”池寂不得不预先澄清一波,“我要公开的重要信息与我个人的感情生活没有关联,是关系到每一个人的……” 记者和蹲守的粉丝顿时怅然若失,啊,什么嘛,原来是与个人的感情生活没有关联,那…… 等一下,关系到每一个人?能有什么事这么严重? 后面那句话池寂说的语气很沉,咬字一字一顿,让直播间的气氛一点点变得凝重起来。 薄阎垂眸,扫了眼他搁在桌上的表,下午五点过十三分。 -执行编号71001号命令。 机械助理稍稍迟滞了0.04秒,才以正常的声音回复。 -编号71001号命令开始执行。 -正在连接全球网络…… -正在改写…… -命令执行中,请勿中断网络连接,请勿中断能源连接。 “当!” 在蓝星网络的神经元中,荡开了一声没有人类能听见的巨响。 这一刻,分散在全球各地大大小小的服务器都发出了警报,以至于很多居民都声称在家里听到了奇怪的波声,而考虑到他们与服务器的距离,那被考证是不可能的。这一天,也被称为“意外初日”。 守着池寂直播间的观众不知道、池寂本人不知道、在场的记者不知道。 而其他本国所有醒着的、没有隐居乡野的、精神正常的健康人全部在第一时间知道,发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 坐在家中打盹的退休母亲被声音吵醒,睁开眼睛发现关着的电视自动打开了。走在路上的大学生正欣赏着一副篮球明星的广告,电子屏突然变成了雪花点然后换成了另一幅图像。玩家正准备玩全息游戏观看进入画面时,画面突然变了。 “是关系到每一个人的……” “是关系到每一个人的……” 这个声音在这个国家的每个有着电子音像的角落被发出,飞沙市正踢毽子的四个小孩听到不远处的广播声疑惑地停了下来。 宽大的办公间,枫平正要离去,毛躁的青年惊叫一声,他带着戾气回头,怔住。 ——密密麻麻显示着无数手机屏幕的墙上,只剩下一个相同画面,连夏清的主直播画面也一起消失不见。而在那些同样的画面里,是他想要偷偷杀掉的花精先生,他神情端肃,一字一顿地说着什么。 枫平咽了咽唾沫,他下意识转过头,看向另一面墙,那里显示着已经在胁迫下静止的热搜榜。 在他看向那里的下一秒,榜单轻轻刷新了一下。 接着,热搜1-50,more51-70,急上升71-100,从上到下一百个数字,后面都只显示了一个关键词: #池寂直播# 第41章 那天池寂是最后一个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他克制住自己想去看薄阎表情的欲望, 而面对结束后堵在门口铺天盖地的话筒和闪光灯,池寂的神情和看到监测屏一瞬间被池寂的直播占满时的林君也一模一样。惊骇,倒也不用特地去演绎, 他和其他人一样毫无心理准备, 只是多了一个很可能正确的猜测方向。 “池先生, 请问你是如何拿到胡明水欺骗民众的证据?” “您是否也有心踏入政坛,您退圈是否为了将来复出参选做准备?” “你是否会对刚刚五分钟的全球数据劫持负责, 是谁帮你完成这个不可能任务?” 池寂举起一只手,他脸上的茫然之色稍稍淡去,示意他将一个一个回答。 “证据是由民间组织匿名提供给我,我只是做了一个传播者。”池寂平静道, “我终身不会从政,更不会参选。” “至于你们说的数据劫持……”他沉吟片刻,毫无头绪地摇了摇头, “我对此一无所知,这的确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池寂对镜头说:“虽然那五分钟的数据劫持这次对我们有利, 但存在这样的技术本身就很危险,那位幕后操纵的朋友, 我不知道你是谁,你是否在看。如果你能看到,请听我说, 一定更加谨慎,不要让高科技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我们怎么能确定你就不是撒谎?”一个记者声音尖锐地问道,“偏偏这么巧, 这人一定要在你直播的时候使用这项技术么?” 认出这是巨枫系的媒体,池寂冷冷道:“我只说我知道的事,至于那个人怎么想, 请你去问他吧!” 记者一噎,包括跟他同目的的一群人还想再追上来诘问,闪光灯晃得人一阵目眩。一直隐藏在池寂身后的一个男人突然往前站了一步,他把外套脱下来蒙在池寂脑袋上,手掌遮住他的眼睛。 薄阎扫着这群将周边围得空气都变粘滞的记者,只说了一句话:“让一让,他很累了。” 这是这个整个直播期间到现在都陪在池寂身边的人到现在说的第一句话。 池寂眼前开始冒星星冒月亮的时候,炫光变成了一片静默的黑暗,他闭上眼睛,听到薄阎叫那些人让开,手腕上有被握住的温度,心里突然变得很安定。 那些人大概是让出了一点空间,但还是不肯四散离去,薄阎抓着他,带着他从门口走到停在外面开不进来的车边,一路有些跌撞,似乎不断有人不甘心地挤过来,但没有一个人能够碰到池寂。 一直到车开出去一两分钟,那些喧哗终于不再在耳边回响,遮住他眼睛的手才放开。池寂眨了眨眼,适应光线的明暗,然后垂眼,望着自己还被薄阎抓着的手腕。 “怎么了?”他用眼神问道。 薄阎从漫无目的扫着窗外转回来与他对视,片刻后,他的声音传入池寂耳中: “人类,很危险。” 池寂失笑,薄阎从前只会下结论,比如夏清很危险,胡明水不像好人,而今天已经进化成“人类很危险”了。 “所以你也要保护好自己。”池寂莞尔道。他这话语气不像开玩笑,二人互相直视着,有些话不用说明——那件事只有可能是薄阎的手笔,而这是万万不可让人知道的。 却听薄阎道:“以后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 他好郑重,语气像焦虑的小动物,听得司机不由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一颗年迈的心都忍不住为小年轻纯情的爱恋感动了一下。 池寂一怔,脑子还没完全过,已经自然地小声道:“你怎么这么黏人。” 有时候嘴和脑子确实是不同步的,但很难说清那个不同步的理由,是受到冲击,还是害臊,又或者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口快一步,观感就完全变了。 譬如此刻,司机已经确信这是对小情侣在甜甜蜜蜜贴贴,而池寂却在为自己脱口而出的反应懊恼。 薄阎话里的焦虑实质上一种骨子里的温柔,这温柔在池寂的心思里翻搅出一股奇异的甜味,轻飘飘的,好一会儿才沉到底。然而等他咀嚼着那份滋味过去,自己已经不知何时反扣住薄阎的手,和他的严丝合缝的交握着。 是安慰,是在下意识地安慰吧,池寂安慰自己。薄阎做了那么多,明明是担心自己才说要跟着他,而自己居然脱口而出埋怨口吻的话,自然地找补安慰他不是很正常。 但……说不通啊还是。池寂趁拐弯的时候盯着两人交握的手。这安慰人需要抓成这个样子吗? 还戴着一样的戒指,拍下来发个社交媒体就跟直接官宣没有什么差别。 意识到这一点的池寂终于开始耳根发热,他想借个时机把手抽出来的吧,结果笑死,根本找不到时机。 风把他头发吹得遮住眼睛,他想顺势抽手去撩,薄阎打量着倾身过来,拿不知哪里变出来的小发夹夹住他侧发。 池寂:0-0 水放在手边,他想伸手去拿,心想开盖子总需要两只手吧,接着掌心就被薄阎蹭了蹭,高纯水突然就暖洋洋挥挥洒洒灌遍了他的全身,让人险些酥过去,哪里还想得起来要喝什么。 池寂:QwQ 怎么说呢,薄阎在有求必应这方面,就……很行。 · “下午五时艺人池寂在其宣布退圈的新闻发布会直播中,突然公布了大量在本次首相大选中支持率领先的候选人胡明水欺骗民众、与财团勾结、收受贿赂以及多项涉嫌犯罪的证据。该直播间由于一次影响全球的前所未有的数据劫持,被投射到了联网区域的所有娱乐性、商业性大屏、广播等信息流中,引起了极大反响。目前,胡明水的支持率已经跌至4%,基本告别胜选可能。同时,警方宣布将立案调查对胡明水的多项指控……” “下午五时四十分,在逃高科技罪犯黑桃P(化名)宣称对这次骇人听闻的数据劫持负责,他也是第一个自称对此次事件负责的个体。在他之后,又陆续有六名黑客宣称自己是负责人。截止新闻播出时,对谁是真正的劫持者仍未有公论。” 池寂把电视声音调小,抓出微波炉叮好的一份薯条,犒劳自己般往嘴里塞,顺便给薄阎也塞了一根。 “他们为什么要说是自己做的?”薄阎简直迷惑。 他本来还考虑着要尽快找一名科技型罪犯,用利益交换他站出来,这样人们才不会把焦点集中在异常事件上。没想到这个步骤都省了…… “每次发生什么大事都有很多这样的人呀,大概是为了名声吧。”池寂咬着薯条,声音有些不清晰,“这样不挺好。但是会这个真的会有很多人找,不行的,我得把薄阎藏藏好……”他最后那句是自言自语的嘀咕,但薄阎怎么会听不到呢。 薄阎不好意思地动了动。池寂在他身边坐下,一不在人前,几片小叶子就自觉自动地缠了过来,薄阎抚了抚凑过来的叶子。 电视继续播报:“艺人池寂也因此事受到了多方面的关注,有极端人士宣称近日将袭击……” “所以,你在车上那么紧张我,是担心有人会在路上做什么吗?”池寂转过头仰看薄阎道,“其实我相信不会,这么快他们就能反应过来。直播出现那么多困境,就是没有立刻下手的打算,不然他们不用多此一举,直接弄死我就可以了。” 薄阎低声道:“……不是在路上。是任何时候。”他顿了顿,“之前不想杀你,是不确定你打算做什么,自信你做不成。但现在做成了,已经不一样了。” “所以我要守着你。”一般人说这种话不是深情就是霸道,然而薄阎说得却很小可怜,“到确定安全为止……不要让我看不到你。” 第42章 池寂听得怔了怔, 扑哧笑了声,拍拍双手捧了小外星人的脸,声音暖暖:“哎呀, 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我还能去哪呀, 不是说了剩下的时间都陪你吗?打算好了陪你出去玩儿呢,趁我还走得动, 争取把还没去的地方都走一遍……” 薄阎的脸颊被他手掌压向中间,唇也翘起来一点,让这张成熟俊朗的脸显出一点从未有过的滑稽。薄阎仍然正直、温顺地看着他,甚至没有一点抗议的意思, 也没有试着将自己从他魔爪中抢救出来。 他只是看了他一会儿,默默地低下头,没有用什么力道地朝池寂的方向一点点倾过去。池寂的手还抚在他脸颊上, 就这样被带动着收回来。 小玫瑰深色的瞳孔缓缓放大,清澈的瞳中映出薄阎忧郁的神情。“怎么了?”他低声问, 然而距离太近了,带着淡淡玫瑰香的吐息散不出去, 萦绕在两人呼吸之间。 薄阎额头轻轻抵住他的,这个距离下,池寂什么也看不清, 但薄阎的情绪太重,他就这样靠近贴过来,仿佛能通过接触把情绪传递给他。 “没事的啊。”池寂也被感染得不安起来, 他低低重复了几遍,察觉到薄阎心跳声似乎终于平缓了一些,心间莫名传来一股甜蜜的酸胀。 他微微张口, 想开玩笑地说一声“这么紧张我啊”来中和气氛,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现在这样就好,这样就很好了。 · “叔叔,这次你不会再阻止我了吧?”会议厅里,巨枫核心高层的紧急会议刚刚结束,长桌前排只余下寥寥数人。 枫平面前的白色餐盘里摆着一只鲜艳饱满的苹果,十二岁的孩童指尖玩转着一柄小刀,百无聊赖地一下一下剁进苹果里。苹果不知被他戳了多少下,而表面看着仍然完好无损。 剩余的核心成员都看着中间面色阴郁的男人。 “啊。” 听到他平平淡淡地答了一声,并没有否定的意思,枫平终于露出了笑容。他收起指尖的小刃时,刀柄不经意在盘子上敲了一下,那只刚刚还完好的果实瞬间化成了一摊泥。 “我们还不知道帮他的人是谁。”比枫少稍年轻一点的男子斯文地说,“我们收集了‘无限广播’所有的残余数据,技术层面,我们做不到,南极同样做不到,至于那些黑客,已经抓到了七个,都在三分钟内就承认自己是在撒谎。” 枫少却是望着门口,眼睛里流过一抹残忍,淡淡扫了枫平一眼,枫平会意,下一秒,一柄极小的刀刃唰地弹将出去,咄地穿透门板,随即门口传来一声凄厉惨叫。 枫平几下蹿到门口,把徘徊在门外不肯走的不速之客拎了进来,那人虽瘦毕竟也是成年体型,他也毫不费力,按着后领子就提溜到了主座面前,看了一眼后不屑道:“怎么又是你,叔叔,这个人好烦啊。” 夏清捧着他被开了一个血洞的右手,痛得只想嚎叫,然而他一声也不敢出,只匍匐在枫少脚边不住颤抖。 他比从前憔悴了不知多少,这次鼓起勇气来找枫少可是嗑了不少药,眼见终于能找回从前几分风采,却被枫平一刀剁得前功尽弃。 风姿绰约的白莲花,变成了皱皱巴巴的腌咸菜。 夏清却不知自己现在的模样,他还渴望枫少能似往常一般怜惜他一二,枫家这些魔鬼里,就数掌权的枫少本人还有点常人的感情。 他怯懦地往前爬,试着向枫少伸出手,伸出那只受伤不停流血的手,用他惯例谄媚的腔调乞怜:“少爷……” 枫少看一眼那血窟窿,掌心周围已经变回了白色的莲花瓣,花瓣染了血,竟是将血液贪婪地吸收了进去。 他厌恶地偏过头,朝那个斯文的年轻男人努努嘴,那人耸肩,扔了个瓶子给夏清,滴溜溜在地上滚了几圈才滚到夏清脚边。 夏清忙不迭道了谢,把瓶子里的液体抹在右手的血洞上,的确有特效,伤口速速愈合。只是他哆哆嗦嗦之下,突然看清自己左手皮肤干涸枯槁模样,一时脸上血色尽褪,竟比受伤还要骇然。 “说吧,有什么事。”枫少语调倒是依然平静,夏清低下头,不敢让他看见自己现在的脸。 “薄阎,那个人是薄阎!”夏清一咬牙,再不敢磨蹭,把最要紧的说出来。 枫少皱起眉,和其余几人对视过后,淡淡重复:“薄阎?” “是他!一定是他!”夏清终于把自己之前曾怀疑那人,却被反制,之后一直怀恨在心,多次试图下手都找不到机会的事说了出来。 “我想到您可能在为此苦恼,就立刻赶了过来,没想到引起了您的误会……”夏清额头抵在地上,小心地掩饰着嗓音的沙哑难听,期望能因提供情报得到奖赏。 他怯怯地掏出储藏着所有关于薄阎资料的芯片,忍着痛双手捧高。 枫少身边的人接过芯片,起身去会议厅后的小间进行了检查,三分钟后,他面色难看地出来,对枫少耳语几句。 夏清一直俯身垂头,一动不敢动,他听见椅子滑动和脚步声,那些人全都离开了房间,去查看他提供的资料。只有枫平一直坐在对面,一双轻巧的小靴子磕击着地面,声音让他战栗。 夏清微微发着抖,又恐惧又期待。枫少一向赏罚分明,一旦成功,他将获得梦寐以求的奖赏…… · 出发去另一个大洲旅行的前一天,池寂早起揉着眼睛去阳台上晒太阳。 阳台连通着客厅和卧室,他背靠着窗无意向客厅看了一眼,发现薄阎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入定一样。 在他闭门不出,整理物品、名下财产的这几天,薄阎一直和他在一起。多数时候薄阎和平常一眼,或和他说说话,或做自己的事情,但偶尔他就会像这样,闭着眼睛却又不是睡觉,连有人靠近都察觉不到。 池寂有几次想问,没有问出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池寂看了一会儿,低头打开那个一直不离身的怀表。 还有一周?两周?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他回到卧室,将门窗关好,打开台灯,坐在书桌前,开始认认真真写一封信。 绿影婆娑,一片片叶子自觉地落在宽大的黑木桌面上,拼接成一张柔韧的绿色信纸。 茎条抽展,极细的深绿色纤维交织成墨,在纸上织出稚圆的文字。 薄阎,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和家人们在一起了。希望我们已经如愿完成了计划的旅程,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希望你一切都好。 我不知道有没有帮你找到你寻找的“意义”,可是在帮你寻找它的过程里,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意义”……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有更多的时间,多希望我们的旅途能更长一点。你带我看过你的家乡,但我还没有亲眼看过。你走过的路是很长很长的,我也想和你一起,看到更多的景色。 很开心,很开心,很开心。 我会一直想你。 池寂。 在深绿的墨自动织完最后一个符号之后,池寂看着静静躺在桌面上的信纸,伸手将它折成三折,然后深吸一口气,揪住悄摸摸往领口深处滑去的一根长枝,往外扯扯扯扯出深红色开了个口的可怜花苞,瞪着瑟瑟发抖的花蕾,口气不善:“勇敢点。” 他大义凛然地揪着花苞,逼迫它吐出一片花瓣来当封漆,就好像掉花瓣疼得不是他自己似的。 花苞可怜巴巴地缩了半天,终于不情不愿地掉了一片最外面的深红色花瓣,委屈地流出了半滴馥郁的花汁。 池寂食指拈着花瓣,轻轻摁在“信封”开口的地方,沾着绿墨安静了一会,在寄出时间那里写了一个“成年”。 放在桌边的怀表轻轻跳了一下,信缓缓消失在空气中,就像刚刚的一切是一场梦。 第43章 池寂写完信, 这才“嘶”地吸了口气,捂着掉了一片花瓣的花蕾哄了一会,花苞才委委屈屈地滑了回去。 客厅传来起身和走近的脚步声, 池寂赶紧把怀表收起来, 先薄阎一步把门拉开了。 薄阎于是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他垂眸低声解释:“我来看看你。” 这天天在一起,一会没见而已, 有什么好看的? 池寂抿唇,悄悄将染了玫瑰汁液的手指藏进口袋里:“还在家呢,你不必老是那么担心啦。” 一丝风穿过厅堂,在两人身边轻柔地打了个旋, 空气里氤着的玫瑰甜香忽而变得浓郁。 薄阎严严实实堵在面前,池寂轻咳一声:“该吃早饭了……” 薄阎没答也没挪开,视线下移, 停留在他胸口一处。池寂茫然低头看了看,却是拆台的花蕾自己钻了出来, 细嫩花枝迎风柔柔弱弱地摆动,敞开一道口子的深红色花瓣隐约可见层叠, 破损的那一片还特别招摇地积攒了两滴露水,欲落不落,好一副招人心疼的样子。 池寂:…… 招不招人心疼他是不知道, 反正看薄阎的样子,外星人是挺心疼的。薄阎盯着花苞,仿佛用尽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有伸手去安抚, 那眼神看得池寂都有点蔫了。 “疼吗?”薄阎拧着眉忧心忡忡,池寂一看就知道他大概率已经在查询植物护养智库。 “已经不疼了。”池寂默默向上扯了扯睡衣衣领。 毕竟人都要进冬眠仓了,就这么一点小事, 他自己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但薄阎就好像察觉不到这一点一样,仍然视他每天有没有晒够太阳、有没有浇够水为头等大事。 池寂藏在口袋里的指尖无意识地搓了搓,深吸一口气,抬头道:“薄阎,我们提前一天走吧。” 薄阎疑惑地扬了扬眉。 “反正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早一天走,就能多去一个地方。”池寂低声道,“我是认真的,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他缓缓抬手握紧胸前的怀表,金属的花纹嵌入掌心。 “好。”薄阎拢了拢他的发,仍用他奇异的令人平静的语调安慰他,“池寂,别怕。” 机场是两人记忆中都抵达过的地方。他们改变行程,于午后13:17停止售票前的最后一刻到达机场。头等舱永远有空位。 “祝两位先生旅途愉快。”空乘向两人致意,舱门缓缓关闭,飞机滑向高高的蓝天。 · “砰!” 枫平脚在办公桌边晃荡,模拟着飞机坠落的声音,旁边枫麟推了推眼镜,他刚刚介绍完这次猎杀池寂的全部的安排。 “坠楼和溺水都太明显,我们在选举中失利,不能再公然冒犯民意。因此除了刺杀之外,还是在交通中动手脚最便捷。” “我很期待炸飞机?”枫平眼睛亮亮地说。 “那班飞机上还有其他政要。”枫麟慢条斯理道,“我们的人——再加数百个随机挑选的幸运儿。那上面有医生,有学术界的大人物。区区一个池寂,怎么能怀疑是我们为了杀他呢?” 夏清在角落里,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却仍然掩不住颤抖。 “你怎么比我还兴奋啊。”枫平嘴咧向两边,无聊地一柄刀丢过去,正插在夏清两根指缝之间,刀柄兀自不住颤抖。 夏清嗫嚅着嘴动也不敢动,胆怯地瞟向枫少,含糊道:“少爷,但是薄阎……” 枫少全程沉思着看着方案表,没有表态,听他开口,淡淡看过去:“肯说了?” 夏清畏缩地笑了一下,枫平不耐烦道:“再卖关子就把你榨了。” 夏清惊惧道:“我只是……不确定……” 他不是不确定,他是想拿最后的筹码做交易。 枫少瞥了枫麟一眼,枫麟耸肩,丢给夏清一个火柴盒形状的硬质金属物。 “多谢枫少!多谢……”夏清喜不自胜,他万万没想到能拿到这样的奖赏——那是枫家人的承诺,持有这个,不论什么时候不会伤其性命。 夏清得到了保证,赶紧把东西收好,然后语速飞快道:“薄阎的弱点……就是……” 他说的得意,却没察觉周围人齐齐皱眉。枫平打了个哈欠,“你亏了”,他用口型对枫麟说。 枫麟摊了摊手。 “说完了?”夏清怔了一下,枫少神情竟是少有的和颜悦色,但反而让人更不安定。 “说……完了。”夏清吞了吞口水说。 “那就开始吧。”枫少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两点,距离池寂明天的飞机还有十四个小时。 “嗯……”夏清没有意识到这个“开始”指的是什么。他坐直了身体,见周围一片安静,而枫家的大人物们齐齐或无趣、或兴味地看向自己,不由暗暗恐惧起来。 等到他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 钟型的玻璃墙砰地从四面升起,奇异的烟雾麻痹四肢,他起先胳膊还能活动,握着那个金属盒子剧烈地叩击着透明的墙—— 但什么声音也传不出来。 很快他失去挣扎的力气,僵直在原地,枫少终于起身,踱步过去,躬身背手,眼里闪过愉悦的残忍。 玻璃盅里空气和水分1:1匀速抽离,十数秒过去夏清四肢末端已经显现出花形,迅速枯槁下去的眼眶中,一双眼珠还能动弹,他极度恐惧地张着嘴,转动的眼珠是不解、是绝望。 “你答应留我性命的……”他徒劳地转动着眼球。 枫少微微笑了,他怜惜地看着夏清逐渐变成莲花茎枝的双腿,眼里有着比看人类多百倍的温柔,他以哄劝的口吻道:“别怕,怕了就不好看了。” 又半分钟过去,夏清已经在盅中,一动也不能动了。他周身都已变成了莲花的茎叶,托长期使用高纯水的福,催熟了每一朵能开的花,雪白的花瓣硕大强健,怒张开来几乎填满了整个器皿。 枫麟点评道:“做人那么丑陋,做花却挺不赖嘛。” 枫平道:“叔叔,恭喜你的收藏柜只剩下最后一个空格。” “啪”紧紧攥在手中的金属盒掉落在了地上,盅内终于只剩下一朵白色莲花。 “搬到‘房间’去。”枫少道。 枫麟看了一场插曲,稍微分心,再低头看情报时,面色忽然变了。 “怎么会。”他紧锁眉道,“……他们已经上飞机了??” 查监控。调取从池寂家周边三公里内到机场每一条路的监控。通通一无所获。 枫平的刀子从负责守池寂家的那队人身上走了一遭,都抵死不认放跑了人:“连着几天,从那天他们回家开始,根本没有人出来……屋里也监视着,一切照常!” “确实是这样。”查监控的人满身冷汗,艰难道,“前一小时没有任何监控拍到了他们,他们就像是在13:17分凭空出现在了机场一样!” 枫少闭了闭眼,按住还想动手的枫平。 枫平眼里透出疯狂,他用眼神问叔叔:“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这样的能力?” 曾经是可能的,但是如今应该不可能。枫麟怔愣后说,难道他已经……? “不可能。”枫少道,“花精成年后如果不立刻急速冷冻,活不过十五分钟。飞机上可没有冬眠设备,飞往的还是水源更匮乏的西洲,更不用说飞行时间就超过两个小时。” “所以,不是他。”确实是另一个人。 “要对付的,是一个超出想象的敌人。” “无解。”枫少喃喃,上位者素来看不透的神情第一次显现出了裂缝。 两位长辈都没有再发话,似乎陷入了长久的思索。枫平看着上飞机前监控最后拍下的画面,攥紧了指间的刀锋。 · “你不觉得这一路有些太顺利了?”当地傍晚他们成功到达了西洲最著名的景区巨浪峡谷——一百公里外更著名的莺岛。 莺岛是一座浮岛,因此与本洲海岸线边峭壁似的“海滩”不同,它有着真正的沙滩。这样的风景全球也难找,又离居住区不远,因此游人络绎不绝。 浮岛上的物资——尤其是淡水贵的令人咋舌。不过这年代还能负担得起游玩的人本来就不差钱,倒也不至于舍不得这点。 池寂换上轻便的夏装,系带的织袍是下飞机后临时当地买的,和沙滩上跑的年轻男女们撞衫率高达80%。他倒是很享受这种溶于人海中的感觉,兴致勃勃咬着冰激凌踩着人字拖在沙滩上画圈。 薄阎漫步在他几米远的身后,手里捧着一个池寂强行塞给他的椰子,当地的椰子都是只有个壳,倒是像模像样也插个吸管,薄阎研究了一下,默默在里面灌满了椰树椰汁。 于是池寂问他的时候,他正咬着吸管尝试味道,抬起头正想说些什么,冷不防被前面几个女孩子拦住打断。 “哇帅哥,你这个在哪里买的?我们买到的为什么都不是真椰子啊!” “就是就是,我还以为这里的椰子就是这样,原来是碰到奸商……” 姑娘们喋喋不休,围着他不问到答案誓不罢休,薄阎愣在原地,一时呆滞。 完、全、不、习、惯。 池寂听到喧哗转头,看清后不禁笑起来,几个姑娘见薄阎不说话满脸无助,还以为他是语言不通,直到一个黑发黑眼戴着当地羽毛饰面罩的俊秀青年摇摇晃晃荡过来,笑盈盈拖住高个青年的手腕。 “没有喔,他把买的椰汁灌进去了而已。”池寂笑道,“新鲜椰子里也只有椰子水,没有椰汁呀。” 他的声音清凌凌一晃,妹子们瞬间听呆了,好在不是本洲的旅行团,并没有认出他来,只是看着俊秀青年落落大方握住高个青年的手,脸不知怎么就一个接一个的红了。 “呀,咱们赶紧散了吧,怪不好意思的。” “快快快,别打扰人家谈恋爱!” “蜜月,是度蜜月吧?啊啊啊我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嗑到了!” 第44章 海滨, 篝火。 莺岛的夜晚极长,越夜深便越冷,留岛的游客起先都兴致勃勃, 但到月升到中天已经扛不住, 纷纷坐着电车去岛中心的建筑区避风去了。 池寂靠坐在一把嘎吱嘎吱的躺椅上, 薄阎正在他前方三点钟方位十分感兴趣地看人烤海盐鸭蛋。路灯和篝火微弱的热力在海风中被稀释得可怜,池寂搓搓冰冷的指尖, 身后遥远处朦胧的边缘,是从近海的海平面远眺如山峰高耸的大陆架。 熟食的香气弥漫过来,池寂眯了眯眼睛,也起身凑了过去。篝火边那一圈围得密实, 他也不往里挤,就蹲在薄阎旁边,下巴搁在他肩上, 眼睛往里望。 薄阎感受他身上凉气,习惯性去握他的手, 把冰凉的手指攥在掌心轻轻捂了捂。他在篝火边呆久了,体温也偏高, 池寂本来不觉得冷,这一握倒是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你冷吗?”旁边一个大哥瞥见池寂鼻尖冻得发红,热心地想让位置给他, 池寂谢过笑着摇头。 “我最好还是……不要离火太近。”他说着侧过脸打了个喷嚏。 一件被火烤的暖烘烘的薄外套压在肩上,不用抬头也知道,薄阎一定又对衣服做了点什么处理。池寂一边鼻子塞住, 抱着不想感冒的心思抱紧了外套,耳边是薄阎安宁的声音:“我们也回去吧。” 两人一人拿一个刚从盐粒里扒拉出来的滚烫的蛋,沿着岸边有灯的小路朝住处走。海风迅猛地卷着湿沙擦过衣袍下裸露的小腿, 叶片向里缩去,不一会儿又探出来,几下啪啪啪拍掉池寂粘在脚踝的泥沙。 薄阎小腿微凉,他低眸一看,池寂的叶片拍完自己的沙,不忘贴心地扫过他的。见他看过来,还顺势贴过来亲亲热热地蹭了蹭手心,些微地痒。 一直到绕过石林看到聚集区的灯光,轻柔的触感还残留在掌心。 漫步良久,池寂身上逐渐暖和起来,他一路挑那些花纹古怪的大石块走,兴致勃勃地回头说“它们和画册上一模一样”。 薄阎望着他,池寂转过来的侧颜在月色下朦胧,他笑吟吟的眸子和灵巧的鼻尖却始终生动。 薄阎掌心微微出汗,他向前一步,和池寂站在同一块礁石上,几乎是无自觉地向对方伸出手。 池寂微怔。 薄阎移开眼,却是默不作声把摊平的手掌上下晃了晃,像在讨一件礼物。 池寂想到什么,垂下眸去,海浪拍打过的礁石上,清凉的水不时漫过赤着的脚背。他心思几转,不免有些闷闷,并未看到薄阎颈间慢慢染上的一层焦躁的红。 -您不好就这样子的,有话请直说好吗?不说人家又不知道你想干嘛…… 助理都看不下去了。 薄阎觉得有道理,正待一咬牙说出心声之时,空落落的掌心间却突然放上一件东西。 “确实,这个戴着挺容易让人误会的。”池寂叹道,“我怎么早没想到呢?喏,还给你,你也赶紧摘下来吧。” 薄阎呆了一呆,立刻斩钉截铁把手往身后一攥:“我不。” 看着池寂眨巴眨巴充满迷惑神情的眸子,薄阎又将手重新摊开,不由分说把戒指塞回池寂手心。 “我不是说这个。”薄阎微微懊恼,“戒指能帮我找到你,收好。”他顿了顿,想到池寂刚刚毫不犹豫摘下戒指的动作,淡淡苦涩,“……如果怕被误会,就带在身上,不要忘记。” 池寂“啊”了一声,却显出几分轻松的神色来,慢吞吞低头将戒指重新戴回手指上,声调里有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细碎愉快:“……既然这样,那我还是戴着,免得丢了嘛。” 薄阎稍稍松了口气,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迎面袭来一层凉意。 海风夹着细碎的水珠喷洒而来,二人俱是下意识侧目看去,心神齐齐一醒。 ——换气的蓝鲸浮出水面,于夜空下喷出长长的水柱。 沉沉夜幕里,一头又一头蓝鲸集体跃上海平面,画面壮美,正是旅游册上大肆书写却又遗憾地表示“上一次出现此情景已是五十年前”的鲸群聚集。莺岛靠近大陆架,海底深度早已不足以吸引鲸群活动。 深蓝穹庐下,从远处而来的群鲸像突兀浮现的一座座小岛,细白的水珠雨雾般飘摇,岛上的射灯穿过折射其间,弥漫的雾气中呈现出狭窄的彩虹。 池寂震撼得说不出话,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要是能拍下来就好了……可惜没有带相机。 “哇~运气也太好了吧!”同是半夜出来溜达的游客巧合地逛到了这里,看到五十年难遇的奇景惊喜不已,忙举起挂在胸前的相机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张。她身边的男友则带着一台更专业的设备,兴奋地立刻架起了简易支架拍摄。 池寂和薄阎并肩站在礁石上,张望着略微出神,腥咸的海风绕过身侧,直到鲸群身影渐渐尽数没入海中,那一片深色的海才恢复宁静,只有群星寂寂。 “我们回去吧。”池寂仍想着刚刚看见的,薄阎似乎同他一样被美景震慑了心魄,一直紧紧地望着,这才收回视线。 “回去吧。”薄阎也低声说。 他们的旅行时间匆促,在莺岛只有一天的停留时间,明日清晨就要离开了。 意外地拍下鲸群景象的那对情侣回到酒店,迫不及待地开始处理照片。两人都是小有名气的摄影师,有各自的人气主页,平常的点赞也能达到一两万,这次又赶上五十年未现的绝佳素材,热度很快就升到了前十,引发了极大的热议。 几乎与此同时,一架私人飞机降落在度假机场,飞机上只搭乘了一位乘客。他头戴一顶棉质小帽,只有十二岁,是一名虎头虎脑眼神相当纯真的小男孩。 ——枫平。 借用了人家的机场,便要过人家的出入安检,枫平走过时,一直平静的机器突兀尖锐鸣叫,引来深夜零星的旅客侧目而视。 但他们远远只能看到被诸多人高马大的保镖密密挡起来的人墙。 这荒郊野岭的机场不比大都市,都是出来玩的,没人想管闲事把命大上,纷纷缩了头权当没看见,匆匆走开了。而那个值班的年轻女性看着安检屏上,小孩全身上下各式危险品的形状和颜色,脸色白的可怕,哆嗦着想踩下报警仪,却不提防冷不丁被自己突然靠近的同事扭断了脖子。 “有任何麻烦,我们替您解决。”穿着机场工作服的男人操着本地口音把手心贴到左胸前,向那个外表人畜无害的小男孩做出一个枫家旁系表示臣服的姿势。 枫平低头转了一下指尖的小刀。“哦?”他用还未变声的童音说话,十分清脆,“帮我告诉明克斯叔叔,给他三个小时,找到一个人。” · 达尼·明克斯常驻这片边陲地带,安然享受他的大地主生活,从未想过此生会有直接接到主家命令的时候。三个小时找一个人看起来并不难,然而当他安排数百个下属加班看完所有监控影像后,涔涔冷汗不由从背后沁了出来。 这些影像中通通没有要找的那个人的影子——而如果找不到,他将付出失去一只手的代价。明克斯如梦初醒,火速发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没想到最后拯救他的却是两名网红。 “听——听说有一百万的酬劳——”网红是被穿西装如同普通上班族的下属请过来的,但没有想到库房般没有窗户的密闭房间里,全是荷枪实弹的黑衣人,当下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情侣摄影师把照片发到了网上,而一名负责网络监测的属下注意到了那照片角落里的两个侧影。秉着死马权当活马医的原则,不抱什么希望地联系到对方,没想到发去图像后对方竟表示确实见过这两人,还提供了一张更为清晰的照片。 明克斯和善地一笑,朝下属使了个眼色,一个黑色的手提箱被打开,里面灿烂的黄金立刻晃得网红直了眼睛。 一百万的酬劳不算出格,他们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寻仇,一时起了贪念出卖一下陌生人。见到事主看到这阵仗,自然害怕起来,而远超一百万价值的黄金却又吹得贪欲疯涨。 反正……落到这些人手里,不说也会被逼着说的,还不如拿钱走人。至于那两个陌生人,只能算他们倒霉了…… 五分钟后,得知二人住在哪一间酒店的明克斯将证人证词和照片证据发给了上面,情侣抱着黄金充满希望地问:“请问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当然可以。”明克斯通情达理道,“等找到他们,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明克斯请示是否要将那两人带回给上面处置,但接下来的命令却让他非常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个难眠的夜晚,起初一切平静无波,只是在洗完澡后,池寂手腕上的红痣突然热辣辣疼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疼痛引得太阳穴也不禁一阵跳痛,池寂把手腕浸入冷水,咬牙忍过一阵。 时间快到了……比他想的要早些。这趟旅行,或许终究不能完成。 池寂几乎是冷静地打开怀表看了一眼,不出意料地,唯一的指针已经在低速反复震颤着,在12点前的位置左右摇摆。这是危险的终极,是最后的提示——他应该现在就前往南极,尽管早已安排好所有事情,在入舱之前,还需要做一个全面检查。 但是…… 明天吧,至少到明天早上再说再见。 池寂推开浴室门,无声绕到套房客厅打开冰柜,取一块冷冻石贴在灼烧的红痣上,轻轻“嘶”了一声。 “在干涸的世界里盛开,是很痛很痛的,没有族人能够承受那种痛。” “那三爷爷呢?” 三爷爷面容皱了起来,吸着气苦兮兮道:“我最怕痛了。” 所以他最后还是没有撑下去。 池寂轻轻叹了口气,按着手腕回到起居室,薄阎正站在正中的水缸前,平视着那些不到小拇指长的金鱼。 也只有茫茫海上能够奢侈地用金鱼作为装饰。 “它们都沉在水底。”薄阎沉思着道。 池寂走过来,拿手指碰一碰水下的岩石,鱼儿没精打采地扭了一下,继续呆在原地休息。 “它们一向如此。”池寂耸肩,“听说能被养在缸中的只有淡水鱼,即使是在海上,也不可能频繁地给他们更换淡水。” 薄阎点了点头,视线穿过透明的鱼缸,落到对面同样低着头似乎专心研究着怎么让那几条鱼动起来的青年,透过淡绿色的水波,他秀美的面孔看起来也像是飘摇在水中。 “你在想什么?”他不禁问。 池寂怔了一下,抬起头隔着鱼缸看过来,他的眼珠倒映着点点水光,疑惑于是变得有些像脆弱。 他顿了片刻,轻轻笑起来:“没想什么——早点睡吧。” 说是早点睡,但手腕上时不时传来的刺痛实在让人很难睡着,池寂翻了个身,薄阎仍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闭目养神。——他从很多天前开始就不到床上去睡觉了,池寂知道薄阎是在守着自己,可是他并不是真的无机物,他也需要休眠。他很累了吧,一直这样下去,能坚持多久呢? 薄阎,池寂对着黑暗用口型说,很快,很快就要结束了。 他闭上眼睛,把泛着痛感的那一小块皮肤重重压在床角边缘,用痛遏制着痛,在心里默默想着自己沉眠之后,薄阎是否会继续巡游着自己还未看过的景色,眼圈因忍痛而泛红,意识一直在清醒与迟缓之间。 直到不知何时,他突然从一阵重重的心悸之中睁开了眼,像是耳膜刚刚浸过水一样听不真切。他摇晃了一下脑袋,注意到四周仍是沉沉的黑暗,而床头的时钟刚刚指过三点。 这儿的白天很长,夜晚则是很短的,再过一小时便是天亮的时候。池寂不想再尝试躺下,他轻轻站起身,朝薄阎的方向看了一眼,对方撑着头没有反应,终于是睡熟了。 池寂动作极轻地走出睡房,因为早早决定一早走人,行李都没有翻乱,省了收拾的功夫。他掏出手机,看着订的从边陲飞往夏莉山谷的双人机票,看了看,将自己的那份取消掉,然后订了一张从嚟城转机向南极的机票。 然后他打开行程册,将薄阎接下来需要的所有机票和酒店订好……薄阎不一定会去。但是,如果他会去,至少现在做好这些会让他省去一些麻烦。而且,池寂就是希望现在,由自己来做好这些事。 做好这一切,池寂看了眼时间,只花去十分钟。才十分钟,天空已有了一丝丝微光,池寂走到起居室的落地窗边,望向遥遥海边,曙光将会从那里升起来,而他想和薄阎一起看朝霞。 他眯起眼睛,一直望到地面的尽头,在那儿,肉眼虽看不清晰,但可以想象到,是晨曦的海浪包裹着岛屿边缘一层层拍打。 “啪” 那是手机摔到地上的声音,池寂回过头,正打算去把手机捡起来,却感觉脚下的地面轻轻抖了一下,短暂地像是错觉。 而他还在怀疑那个错觉的时候,起居室正中鱼缸里平静的死水突然晃动了一下。 池寂紧紧盯着鱼缸,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从心里升起。而仿佛就是在佐证他的猜测,下一秒,尖锐的警报声猛地响了起来,传遍了整个岛屿。 薄阎太累了,他已经很多天没有真正休息过,他感到睡意侵袭,然后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他是被池寂晃醒的。池寂的脸距离他很近,他看起来头一次那么惶急,他的发梢落在他的胸前领口上,窗外的警报声还在一阵响过一阵,以至于近在咫尺依然听不见他的声音,只看得到口型一直重复: “岛要沉了。” “我们离开这。” 剧烈的声波里,池寂连自己说话的音都听不清,他顾不得再告诉薄阎发生了什么,将他拽起来一把拉开卧室的窗帘。 岛屿平坦,边缘低洼,中心微鼓,酒店群就建造在中心这小坡上,层数不高。然而这已经是岛上的制高点了,放眼望去,岛屿的面积已经比起昨夜缩小了八分之一,边缘环型的公路已经全部淹没在了海水之中,只有路灯斜斜探出,底部被淹没后,灯光在半夜里风息烛火般闪烁。 警报持续不断之下,酒店周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人群一部分疯狂地向外涌去,想要尽快逃离,一部分反而向顶楼爬去,因为那儿才是水会最后淹没的地方。 “怎么回事!”“腔室破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救生船在哪里??”“妈妈……” “别离开,穿上救生衣留在高处等救生船!”“那儿有架直升飞机!”“不止一架!” 池寂拉着薄阎到达顶楼时,那儿已经是一场大乱。原本在消防指引下稍微安定来一些、都到顶楼避难、静候救生船的人群因为岛西侧停机坪起飞的几架直升机嗡然乱套了。 “别去!那是私人的,他们不会管你们的……” 尽管被阻止,仍有很多人不顾一切地驱车朝那片停机坪开去。只是在他们好不容易看到目的地近在眼前,却看到最后留守的几架直升机舱门闭合,四叶螺旋桨搅起气流,显然是立刻就要起飞了。 人们疯狂地跳下车,有的直接上去扒住了机架,稍微理智一点的则祈求豪绅救走自己的孩子。然而,没有人听从他们的请求,直升机以极快的速度爬升,生怕摆脱不及般甩掉了他们。抓住机架的人恐惧地回头看着急速远离的地面——倏然变成深色恐怖的海平面。在那个距离摔下来,无论是地面还是海面都也…… 而腔室吃水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在赶回来的路上,海水已经淹没了岛屿四分之一的面积,海水如洪荒的猛兽跟在车后面追,车轮飞速转动,母亲捂着孩子的眼睛不让他回头。 酒店群占据的岛屿正中心,人们穿着橙黄色的救生衣,逐渐从激动惶恐中沉默下来。直升机已经远去了,而岛屿只有一半的面积露在海平面上,原本不算高的酒店群此刻变成了海上尖耸的山峦。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腔室的破损没有造成岛屿翻倒倾斜,否则他们连等待救援的机会都不会有。 从停机坪开回来的车停在楼下。酒店门早已经封闭,回来的人拍着门求管理员把门打开——但底楼的控制人员也已经早早去到顶楼避险了。 “救援船还有多久能到?”每次询问得到的都是“快了”,但就是没有人能给出一个肯定的时间。 接到最新消息,负责和救援船联系的莺岛旅游开发公司的工作人员内心是绝望的。 “救援船因为天气原因偏离了航向……”“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按照现在的速度。半小时,或许。但随时可能发生意——” 外。 “咣——” 在莺岛缓慢吃水下沉的这半小时,所有人的心也像被海水冲刷一样跟着缓慢地、静悄悄的沉下去。而最后这一分钟,却像按了快进键的电影,根本来不及看清剧情。 第45章 海上日出早, 又是低纬地区,人们从睡梦中被摇晃起来、四散奔逃的当口,太阳已经从只现一丝曙光, 到彻底跃到地平线以上。 可气氛却凝重如末日般恐怖——对这座岛上的游客来说, 的确就是末日。 池寂看到太阳的一刻, 心口像被重锤一样突突猛跳一下,面色苍白。他攥紧胸口的怀表, 知道就是现在了。 “薄阎。”他声音不大,在嘈杂人群中根本分辨不出,但薄阎的视线根本没有离开过他的脸。 “我带你离开这。”薄阎握住池寂的手,对方看起来极不舒服, 需要治疗。 池寂被他握住,目光扫过惊惶绝望的人群,面上流露出不忍, 低声喃了句什么。 “这么多人都会死……” 薄阎听见他说。 薄阎犹豫片刻,另一只手轻轻按在他肩上。 “不一定要死的。”岛屿下沉、人群惶恐, 薄阎手指轻轻拭去池寂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被蹭上的一点泥痕,对他说, “等我一下,我去看看。” “去哪里?”池寂茫然。 薄阎看向海面。 “底下。”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很快回来。” 薄阎承诺着,放开池寂的手,那一圈温暖迅速被吹得冰凉,池寂下意识抬手,覆住刚刚还留有对方温度的肌肤,看着对方突然消失的方位怔然。 他想得到薄阎可以随意离开,但从未想过对方竟可能拥有让岛屿停止下沉的能力。 然而,那又将付出什么代价? 他混沌的、因为忙乱和剧跳的心脏而不甚清明的思绪忽而想到,而人群在四周嚎哭,岛屿愈来愈向一侧倾斜,聚集在酒店天台满满的人惶恐地向高侧移动。 倾斜的角度立不住脚,便七手八脚抱住边缘的石墙,那些石墙低矮宽阔,绝非栏杆那样好攀援。大人一手拉住小孩,一手抱住石墙,即使如此也在边缘摇摇欲坠。 一些融合了植物基因的人奋力伸长自己的末梢,可耐旱植物往往缺乏弹性,刚直的枝干因用力绷得断裂,一时哀嚎声一片,灰色的石墙上留下一片片或乳白、或淡绿的汁液。 池寂头疼欲裂,脑中嗡然,他将手用力按在石墙边缘,晃了晃脑袋醒神,忽而感到有双手拽着自己的衣角。 “薄阎。”他脱口道,随后便意识到不对,垂眼看去,拉住他的是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 “大哥哥。”那孩子眼睛很大,一看便让人印象深刻,“我找不到爸爸妈妈了……啊!” 一个浪潮扑过来,失去稳定性的岛屿就像一只断裂的帆板,在吞噬一切的深海里摇晃。 剧烈的晃动,本已陷入大半的岛屿只剩这座酒店还在水面以上,而随着底端吃水更深,人们所在的这侧更是被高高翘起,霎时间“哧哧”声不断响起,承受不住的人绝望地惨叫着滑向另一侧,距离那渐渐吞掉岛屿的、深色的海水越来越近。 那个身体瘦弱的小男孩眼看便要摔倒,池寂条件反射地拽住了他的胳膊,小男孩被拽着反撞了下他的腰,硌住了石墙尖锐的边缘,疼得一个激灵。 池寂低低喘着气,他一手拉着那孩子,另一手紧紧贴在石墙被许多断裂的植物末梢汁液喷溅的背侧。玫瑰叶子已经在他不自知的时候长了出来,牢牢吸附在干燥的石墙上,柔软的表面微微颤抖。 小男孩怯怯抱着他的腰,带着哭腔道:“谢谢哥哥……” 池寂本会开口安慰他,可这生死一刻之间,他眼睛死死盯着波澜阵阵的海面,牵挂着孤身前往海下的那个人,突然感到后悔。 薄阎本来不用管这一切,是他要来旅行,他选择的这座岛,他表露出不忍心,于是薄阎跟他来,连人类感情都不懂的薄阎,为这里素昧平生的人们,去冒一个巨大的险。 而他甚至……还没有向他道别。 心口又一次沉闷的敲击,他不禁想捂住胸口,可却腾不出手。他面色一定很难看,否则不会连一个惊慌的小孩子都看得出,那孩子关切地问他:“哥哥,你心脏不舒服吗?要我帮你揉揉胸口吗?” 如果是平常的池寂,一定能反映过来,那完全不像一个受惊的孩童会说的话。 “不用……”他勉强地支住身体,几乎所有力量都用来攀住愈渐倾斜的石壁,声音极轻。 “大哥哥,你为什么不看我?”孩童童稚的声调里流泻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残忍,他显然没把拒绝听进去,小小的手掌抬起,轻轻贴在池寂心口的位置,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还侧目注视着海平面,神色疲惫的池寂,声音带着一丝古怪的愉快,“没关系,反正你快要死了。” 岛屿一寸一寸向海洋深处没去,无数人绝望的求救声中,朝霞仿佛比晚霞更加苍凉。落到天台另一侧的人们,脚踝已经接触到冰冷的海水,而来不及上楼的人已经化作海洋中一个个橙黄色的小点,连叫喊声都不再听得见,随波逐流,越冲越远。 心口的疼痛像一道闪电,又快又剧烈,剧痛使池寂混沌的神智陡然清醒。他视线慢慢落到那张笑得天真残忍的脸上,又缓缓垂落,看着自己被刀划开的胸口。 枫平指间夹着刀刃,在池寂的注视中,又愉快地捅了一次。血珠终于涌出来,像丛生的南天竹,流满了他收回的手掌,湿透了青年胸口的薄衫。 “别怪我呀,我的刀太薄太利,只捅一刀的话,即使抽出来你也不会流血。”枫平朝他展示自己得意的武器,有些遗憾道,“啊,卷边了——小池哥哥,你戴了什么好东西,竟然连我的刀都穿不透?” “反正你快死了,留着也没用,不如给我吧,回去交给叔叔,证明是我杀了你,好不好?” 池寂抬手捂住胸口,血液糊满了指缝,还在不断向外涌出。耳鸣使他听不清声音,他重重喘了口气,呼吸越来越困难,行凶者的脸分成两个,不行看不清,头越来越晕…… “直升机!”“那里有直升机——” “救救我,救救我啊……” “杀人啦,杀人啦……” 岛就要沉了。 一架突然出现的直升机,无数双瞪直了的眼,直升机越来越近,几乎是贴着水面飞,海里漂浮的橙色小点满怀希冀地伸手,然而它不予理睬,径直向海岛唯一还留在水面上的一点飞去。 直升机盘旋在上空,机舱里的人探头出来,焦急地寻找着枫平。 “把它给我吧?”枫平用打商量的口吻说,但手上却毫不客气,径自抓紧了刚刚便吸引了他注意的东西,金属的花纹沾染着温热的鲜血,竟然不是冰凉的,而有温度。那东西甫一握在手里边让他感到一丝畏惧,就好像吸食了人的血液,成了有生命的活物一般。 池寂口中只能发出“嗬嗬”的虚弱低喘声,他捂伤口的手松开,反抓住金属链。那动作没有一点力道,全凭执念支撑,见他竟然还有反抗的意识,枫平对那东西更有兴趣了。他用大了点力气,一边拽那金属链坠,一边将手指探进池寂的伤口,让血流得更快——没有那个怪人在身边,枫平丝毫不将一朵娇弱的玫瑰花放在眼里。 直升机正正悬停在二人上方,丢下无数人翘首以盼的绳索,同时带起的强劲的风将死死攀住石墙的许多人吹得攀附不住,竟直直向海面坠去。 “快点死吧。”枫平催他。 “您快上来!”眼看岛要彻底沉没,直升机上的明克斯不敢再耽搁,不顾尊卑地对枫平咆哮。 枫平一手抓住抛下的绳架,另一手仍不甘心地抓住链坠。直升机一接到他,立刻抬起、拉升,对海面上呜呼哀嚎的求救者不屑一顾,很快枫平被拉高,双腿悬在空中。 “好吧,这下只能拿到断的了——”然而手上的分量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池寂,那个濒死的人竟然仍拽着那链子,和他一起悬挂在直升机下! 海上的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深沉的海面被镀上一层炫目的金光,在这金光之中,面色苍白的池寂像从古墓中爬出来的幽魂,他双目幽幽看过来的时候,几乎没被什么东西吓过的枫平悚然间差点松了抓住绳架的手。 “还给我”染血的唇无声地吐出这三个字,鲜血仍不断从青年胸口涌出,大片大片坠落在无垠的海面上,随着波浪化开…… “做梦!”枫平讥讽,他向身侧扫了眼,另一架直升机也在附近盘旋,从打开的舱门那里伸出一只黑洞洞的枪口。 五发无声的子弹依次没入青年的后心,直接穿透他的胸膛,子弹带着血沫落入海水。 向上看的眼睛最后映出碧蓝的青天,哀鸣的心脏发出一声战栗的叹息,心跳和呼吸同时终止—— 感谢在2021-09-17 00:23:42~2021-12-24 21:0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江湖无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芒果 22瓶;桔柚桑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薄阎被包裹在幽蓝的水球中, 海面汹涌,海底下却是平静的。 他放松身躯,任自己坠落几公里深, 那儿的气压对于常人已可致命, 而他不佩戴任何潜水装备, 也丝毫不觉有异。 对他而言,十万公里和一厘米没有什么不同。 只有一处水流流速不同, 薄阎循着那小小的暗流旋涡,找到了腔室的破漏开口。 海水从破溃处灌进岛内,流速已经减慢,但浮岛沉没的趋势不可避免。 -检测出炸药残留…… 薄阎在那半人大小的破口处放入一个反向力场, 手指伴随思维在海水中划出一个算式。 一分钟。 -一分钟后,岛屿将停止下沉。 他与机械助理同时得到结论。 薄阎抬头仰望,深海里没有光线, 只有淡蓝色的水母时不时发出微弱的光。 一分钟后,岛屿的最高点将堪堪与海平面齐平。之后它会回升, 一点点回到原来的位置,可有些因此死去的人, 不会再回来。 在他长久的旅行中,也曾降落过许多个星球,他观察, 学习,研究,但他在这里停留, 感受……生活。这里的三年和过去的三百年一样多。 如果有一日离去,他会想念他的玫瑰。为什么他不能带着玫瑰一起走? 心口的叶子似乎感应到他的矛盾痛苦,懒懒在口袋里翻腾了下, 又安静下来。 薄阎本想等到一分钟后,但有什么催促着他立刻回到海面上去。于是他向后退,离开那一片旋涡,以一种能让常人全身血管碎裂的速度转而向上浮升。 几秒钟后,能见度升高,更多的光线稀释进海水。 薄阎上浮时仍在检视浮岛的表面,判断是否有没有注意到的破口,当他停下来检查一处松动时,手指叩击的动作忽地止住。 有什么东西缠绕在他手臂上,柔韧,婉转,熟悉。末梢的叶片在海水里随水浮游,肆意地舒展,透支着极盛的生命力。幼嫩的叶尖对他轻轻点头,像一个最后的、温柔的致意。 薄阎心口突然一阵无名的灼痛,蓦地抬头,不知何时水面已近在咫尺,倾泻的天光入眼,而海面不再是深蓝,而是一望无际的绿色。 作者有话要说:  池寂双瞳放大一点点坠入水面的景象,像慢放一样回荡在枫平脑海里,枫平眼中尚未来得及流露出愉悦,就听见上方直升机引擎传出不正常的轰鸣声。 “快扔下那东西!”明克斯惊恐间都忘了敬语,冲枫平歇斯底里地喊着。 枫平这才意识到,池寂坠海前脱手的金属链还攥在他手心,而那无生命的物体正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自行跟随他——将他,连带着整架直升机一起向海里拽去! 青年的身躯无声地没入海水。 半空中,不正常的重量使直升机转速急升,火星四溅,浓烟升腾。枫平被这异象惊得愣住,终于不甘心地松了手,链坠立时便如一滴水般落进了海中。 直升机恢复正常,明克斯松了一口气,急吼吼便嘱咐快些飞走。而被拖上来的枫平却仍不肯,他沉着脸盯着海水中那一人一物消失的地方,似乎还想把尸体打捞带走。 明克斯总觉得情况诡异,巴不得立刻飞回陆地,因而偷偷向驾驶员一个劲使眼色,嘴里劝说八风不动拿着望远镜向下望的枫平:“您的安全要紧——” 正说得口干舌燥,只见一直屏息凝望的枫平忽而肩膀颤了两下,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睛。 “怎么……”他喃喃着趴在舱口向下看,脸色惨白,“这不可能!” 明克斯下意识头伸出窗外,他没有设备,眼睛睁裂了也只能隐约看到海上漂浮着几点绿影。本以为肉眼无论如何看不到枫平所见异状,然而就在他准备错开眼时,一幅奇景在他眼前摊开,驻守几十年眼界丰富的地头蛇看到了生平未见的景象,一瞬间思维空白。 绿色从色泽最浓郁的一个点开始,倏然向四面八方无尽蔓延,顷刻间便遮盖了视线,在这片海域上织出了一片绿色的网。 天光泠泠,原本照射在身上带着热力的光都被衬成了冷调,层层叠叠繁复的绿堆积成一种厚实的釉色,由中心向四周减淡。 那中心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明克斯下意识朝枫平看了一眼,接着,一条柔韧的长枝绞住他的脖子,将人从座位上直接拉起,从窗口拖了出去—— 枫家这位年少的上位者就在他视线里头朝下栽了下去,快得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从高空无法调整姿势地掉进海里,和砸在平地上没有什么不同。枫平被勒住脖子的一瞬间,将手挤了进去,否则他还没摔死就已经窒息而死。 从高空坠亡是一个迅速又漫长的过程,实际上枫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但灵魂似乎还在半空冷嘲地看着他。看啊,这就是你瞧不起的柔弱的花,你就要死在他手上了,可还满意? 视线因缺氧和失重在零点几秒内变为一片漆黑,迅速接近的绿色海洋在视网膜上消失,然而——撞击到的不是岩石一样的海水,而是一团团柔软的,海藻一样的新叶。 接触到水面后,缠在他脖子上的杀人藤竟然放开了。一瞬间清新的气味混合着腥咸冲进他的嗅觉,高高在上判决无数人生死的枫平像一个溺水的旅人般狼狈,忙不迭去抓那些四散的枝蔓,然而一根根肆意伸展缠住那些落水者的枝条偏偏避开了他的每一寸肢体,每一次触碰都是徒劳。 缠住那些落水者…… 枫平被重击至昏聩的意识再次迷迷糊糊看到了一些轮廓,那像是走马灯,像是残影的画面,慢慢在他弥留的思维里连了起来。 池寂落水后,原本不见了踪影。可他心里并不安定,一直盯着海面,原本那岛已经快如愿的沉没,然而一个眨眼的瞬间,原本波浪汹涌、替他淹死所有见证者的海水突然平静下来。 那海面上,起了一些变化。 从他一直观察的位置,绿色的藤蔓、枝条、叶脉,突然从海底钻了出来,然后瞬间疯涨,蔓延向四面八方,一瞬间将整个海域铺满—— 岛屿已经落入海平面以下,在海水中苦苦支撑,无浮木可抱、与家人失散的落水者们,在绝望的挣扎中,忽然身边出现了一根……救命稻草。 不,那不是稻草。稻草是枯萎的,细弱的,无定的,是死亡前的泡沫。而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枝条,是柔韧的,实在的,强大的,足以拯救他们的。 第一个试探着握住它的成年人并没报以生的希望,只希冀能有一时的借力。然而,原本只有几缕、细嫩易折的脆弱茎叶却轰然在水中以一种不可知的速度铺陈开来,甚至在她意识一片空白的时候,将失散的孩子推回了她的身边。 枝条彻底伸展开来后,又分散出无数的分支,将每一个落水的人牢牢卷住。 繁盛的绿条在蓝色的海洋中,织出了一张巨大的安全网。几万被困岛上的普通人出了希冀有神灵保佑,并没有其他办法。然而在这一刻,神灵真的出现了。 枫平在望远镜中将一切看得清楚。 这需要什么样的能量,从来只崇拜强者,且认为自己足够强的枫家幼主,在那一瞬被力量所震慑,甚至忘了第一时间传回情报给叔叔。 他看着这样的情景,估算着整个枫家要投入多少的实力才能制造出同样的画面,最后越看越骇然。20%……50%……80%……不!就算将两倍的枫家投进去也不够! 他们能藏起一个足以改变一座城市、乃至整个西北命运的神湖,却永远制造不出这样的湖。哪怕将枫家网罗和威逼的所有异能者加在一起,也只能制造出相当于B级的异象。而眼前的景象,远远超过S级,超过了目前所能探知所有上限。 这样的,救了几万人的藤蔓,却将他杀死。 枫平最后恍惚的意识想的是,制造出不可知异象的到底是池寂的那个同伙……还是没有死去的池寂? 一切的思绪,只是沉下海的短短一瞬。最后他仍不甘心瞑目,仍睁大了眼要看向池寂落水的方向,可他已经不能视物,只剩下模糊色块的视网膜上,一堆噪点闪过,全绿的噪点中,似乎有一个是红色。 枫家总部,象征着每位高层的生命指示灯之一突然急闪,坐在椅中养神的枫家家主猛然睁开眼睛,看向指示盘,突然面色疾变。 “是枫平——”他旁边的老头子同样面色大变,脱口失声,“快派人增援,他在——” 事先并不知情的枫少在听到那个地点时,面色反而慢慢平复了,他看着颜色越来越暗的指示盘,在老头子厉色吩咐下去的时候,神色古怪地笑了出来。 “……”枫家最是杀人如麻的一任家主慢慢自言自语道,“我之前就知道。” 他突然神经质地哈哈大笑起来:“那个预言,那个预言是真的——那时候我就知道!枫平,枫平他是撞上了这个死期——” 听到“预言”二字,脸上肌肉直抽,急得将整个集团能动用的力量全抽去增援枫平的老者突然晃了晃,接着他诡异地沉静了下来。 “预言……你是说预言?那不可能。”老者试图说服家主,“我们枫家,我们枫家千年的根基……” “枫家会死在今年。”枫少冷酷地说,仿佛在宣判,对象正是自己。 两人一时品味着心里的震撼,眼睛看着那个越闪越慢的生命指示灯。 “晚了。”枫少慢慢地说,从来无情的上位者脸上,第一次有了长辈送别后辈的伤感。枫家的未来。 “完了。”老者苦笑着看着那在几分钟内就灭掉的灯,这个时间,他吩咐下去的所有异能者甚至还没集中完毕。 老者缓了许久,怒道:“枫平那边的人呢?没死光就快汇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要了枫平的命!” —— 遥远的海上。 明克斯不是不想复命,从枫平坠海的那瞬起,他的命就已经结束了。现在越早把事件始末告知枫家家主,他死得就越能痛快。 然而…… “飞不出这片海域!”驾驶员绝望咆哮道,“出不去,出不去,该死,撞鬼了……” 明克斯手中的所有联系手段都尝试过了,但他联系不上任何人。这架直升机仿佛与外界隔绝了,他拿起仅剩的一架望远镜向下看去,却看到了…… 那艘被他们干扰了信号的救援船。 “降落到船附近,我们劫持那艘船!” “下不去!”驾驶员吼道,“我们哪都去不了……” 海面上。 根据导航行驶,然而早就超过了时间仍然远远没看到海岛边缘的舰长放下望远镜。副手在他身边焦躁踱步。 “要么是导航坏了,要么是岛已经沉了。”负责瞭望的船员小心翼翼道。 “导航明明在正常工作。” 副手停下脚步,对船长道:“一定是岛已经沉了,我们来晚了。” 舰长犹豫着,他还是不敢相信。几万人在岛上,真就一起死光了?……全都随岛沉到了海底?一个能抱着点什么,漂到他们眼前的都没有? “应该就是这附近。”他吩咐救援船在周围搜寻,继续联系其他船队,得知他们也没有见到任何人,愈发迷惑了。 搜救了十来分钟后,舰长还在看导航仪,突然听见船员哎呦一声:“……要遭。” “发动机进水草了。” 正待派人检修,走到船边的副手啧啧称奇起来:“这是水草?我这辈子没见过这种草。依我看,分明就是水蛇……” 然而他下一刻就瞠目结舌起来:“老、老、老大!” 舰长走过去,立时便看见被副手称作“水蛇”的东西,那长条的缠住发动机的枝条状的东西,逐渐露出水面,而越露出水面,它就越长。 不是水草,也不是什么蛇,并不是弯弯曲曲,而是几乎笔直的长条——所有人都看清了它逐渐显现的样子,像一条锚绳,一端拴在船上,一端绵延向另一方…… 它还是活的,自动解开了对发动机的绞缠,转而挂在了船头的旗杆上。 “我怎么感觉……”副手呆呆道,“像是在给我们指路。” 舰长当机立断下了命令,救援船向被指引的方向加速驶去。 —— 薄阎指尖缠绕着那点柔软,他心头有一刻的恍惚,不知怎么就冒出了“道别”这个念头。 怎么可能是道别,池寂分明几十秒前还好端端握着他的手,正在等他回去。 心念斗转间,他已浮上海面,岛屿已沉没大半,但酒店天台还露着一个尖,分明正是他们先前站立的地方。 但。 他低下头,看到缠绕在他指尖的绿叶微微摇晃,而在周围,全是更深的、更深的绿色。落水的人被捕落其中,这张生命织成的网,救下了所有人。 都是枝条、藤蔓,或更粗的枝干都有。这让他想起了那一天,在公路上救回池寂的时候。 是池寂……发生了什么。 就算是,这一次他也能…… 薄阎脑中转着模糊而飞快的念头,他不需要去搜寻,顺着指尖的绿,便一路找到了世界的中央。 绿网本是越靠中心颜色越深,可来到那最中间位置时,方圆不到两米的天地,却是娇嫩的新绿。 和他指尖的叶子一模一样。 海风温和地吹拂着叶片,于是那一丛都颤抖起来,也像是在欢迎薄阎的到来。 你来啦…… 像是欢欣,又像是一声没有出口的轻叹。 可我却不能开口了。 薄阎垂落眸,他无法分辨心口的痛是贴身的,池寂的叶片在向他呼救,还是来自他不应该有感知的器官。 他一手轻抚着嫩叶,一手下意识探入怀中,想取出那片叶子,告诉池寂他们的初识,他曾经为他做过的事。他还可以再做一遍,是吧?他总是可以救他。 但探入怀中的指尖却取出来……一张绿色的信纸。 “薄阎,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和家人们在一起了。希望我们已经如愿完成了计划的旅程,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希望你一切都好。 我不知道有没有帮你找到你寻找的“意义”,可是在帮你寻找它的过程里,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意义”……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有更多的时间,多希望我们的旅途能更长一点。你带我看过你的家乡,但我还没有亲眼看过。你走过的路是很长很长的,我也想和你一起,看到更多的景色。 很开心,很开心,很开心。 我会一直想你。 池寂。 By 成年时” 薄阎涣散的思维聚拢,他怔怔捧着这张信纸,看着“开口”处粘合的,静静贴在那里的玫瑰花瓣。 是他认识的那朵蓓蕾,信封上贴着的,他仿佛能看到池寂偷偷写完信,苦着脸抱着花蕾揪自己。 初见时抱成紧紧一团的小花苞,刚刚开放了一些,就被主人揪下来珍贵的花瓣,就为……粘一个信封。 薄阎喉中若堵,他蹲下身,将手掌放在花丛中央。 随即茫然起来,沙漠中他是缺水濒死,可是在海洋中,他该如何做? 或许……降一场雨。 可他看看周围,被池寂拼死救起的无数普通人。一场大雨绝不是个好主意,会生气的吧。 叶片蹭了蹭他指尖。 那么,只降一场小范围的雨好了。 薄阎低下头,看着花丛中央,那唯一的,已是盛开状态的玫瑰。 深红的花瓣初初开放,还算不上肆意张扬,但美得很嚣张,只是仿佛感应他的视线,害羞一般抖了抖花瓣。 池寂从不离身的怀表失去了光泽,表面全是红锈,正瘫在那密密的叶丛中央。 薄阎动了动指尖,在他周遭,下了一场直径为两米的大雨。 没有受到任何污染,纯净的水流直接浇在玫瑰丛上,或许稍稍弥补了一些生气,可很快就渗进海水中消失不见。 但玫瑰花仍然高兴而虚弱地带着整丛花摇摆起来,薄阎似乎能看到池寂在对他不好意思地笑。 他蹲下身,手掌覆住中心被雨浇打得有些蔫巴的幼叶,注视着盛放的玫瑰,哑声道:“别怕……” 声音微微颤着。 海面遥远处,在地平线上,救援船队露出了一面桅杆。船越驶越近,终于盼到曙光的人们对视着,颤抖着,欣喜若狂地渴盼着,不由自主地感谢神灵。海天本是一线的浓蓝,但此刻却分成两色,深绿的中心处,所有人并不知晓,他们所感谢的神灵正在死去。 浓蓝抱着深绿,深绿中央的浅嫩玫瑰丛中,开了那么一朵小花,即使怒放也没有多大。可它 是深深浅浅的各色中唯一的红,轻轻在风中摇曳,仿佛一切的开端和结束。 —— * —— 纯白色的病房里,堆满了各式各样争奇斗艳的花朵。如果生活在几个月前的世界里,一定会惊奇是什么人能这样奢侈,收集培育了这么多珍惜的品种,竟然还敢采摘下来,又不风干保存?就这样堆在这里,是怎样的暴殄天物。 池寂就在这样的静默中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白色的天花板,他一怔,暗自想道:“是冬眠仓出故障了?要死要死,千万别是要命的故障。不过说起来,我还能坚持得到进冬眠仓,也是万幸……不过——” 还没等他“不过”出个所以然来,029号床病人突然醒来的消息就被病房外苦守的人们知道了。医生率先推开门涌进来,其他人被阻在外面,而池寂这个角度,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一个极具特色的鹰钩下巴。 他一呆,起初还不敢认,可那医生一开口他就认出来了。 “三爷爷??” 感谢在2021-12-24 21:02:10~2022-01-01 04:0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ney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三爷爷离开玫瑰园的时候, 池寂还是一丛小花,他知道自己再见到三爷爷,必然是在冬眠仓的联网梦境里。 于是他愣神间没忘悄悄伸手, 掐了自己一下。 嘶——这不是很痛吗! 不是梦。 池寂愣愣看着他三爷爷, 还和离开前一样, 关切而絮絮叨叨地对他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而他身后陌生的医生只好无奈地提醒:“储医生,病人需要确认体征。” “崽儿啊, 你受苦了啊。”三爷爷唏嘘不已地抹着眼泪,礼貌而不好意思地回头道,“醒来就没什么危险了,谢谢你们啊……” 医生还是例行给池寂做完了检查, 池寂还处在懵懂的状态,他能确定的是自己是在医院,而且是条件很好的那种医院, 大概整个院区都装了空气改造,否则不可能这么舒服。 仿佛是是……教科书里面描述的, 没有人见过的“田园星球”时代。 医生们气色也都相当好。 池寂仍乖乖躺着,偶尔撩着眼皮好奇看一眼给他检查的几位医生, 包括三爷爷在内,皮肤明亮,面色清润, 只是看他的眼神似乎有点……慈爱? 他以为自己看错,再看一眼,这次和给他抽血的医生对上了视线。 医生垂目看去, 见病床上的青年看着自己,神色迷茫不安,连忙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柔声安慰:“没事的,别紧张,一下就好。” 几位医生离开病房的时候,依然不忘回头看他,一位年轻的女医生给他检查时就眼中含泪,带上门时,池寂听见她声音响亮地擤着鼻涕。 只剩下三爷爷蹲在床边扒拉他的眼皮,池寂无奈道:“三爷爷,我没事,你快给我解释一下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是什么时间,他怎么到了这里,为什么没死。三爷爷为什么醒来还能安然活动,甚至外面他隐隐感觉到还有同族其他人的气息。还有…… 三爷爷看着孩子还在感慨万千,听他问起才回忆着给他说来,情绪也渐渐稳定。池寂听得出了神,各种画面逐渐在他脑海中连成段落,慢慢弄清楚他沉睡的几个月,一切事情是如何发展的。 当时他用大量鲜血激活了生命钟,他们一族在成年时刻都会爆发出强大的力量,而这些力量如果没有被使用掉,就会储存在生命钟里。 “你知道么,即使是在睡大觉,大伙儿的思维都能感应到你借用了生命钟的力量,而且一次性用了那么多,足够抽干你,吓得我们差点当时就醒了。” 三爷爷长吁短叹地抹了把虚汗,又道:“不过我们真正醒过来,是你出事那天一个礼拜之后的事。” 池寂心头微微一动。他突然觉得,三爷爷接下来要说的,和薄阎有关。 “那天正做噩梦呢——从你出事后,咱家全体都开始做噩梦,据控制部说系统数据都紊乱了。”三爷爷回忆道,“我正梦得精疲力尽的时候,想着要是能醒就好了,突然眼前一亮,眼皮子就能抬起来了。” “醒的不止我一个,舱门自动开了,我坐起来,发觉你二姑四婶大舅他们的舱盖一个接一个地打开。我们这片都是撑到最后冬眠的,没想到才睡十来年,就等到了这天。” 池寂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付费选择的是终身自动扣除,唤醒时间选择的是“气候恢复到四百年前”,族人全部自动醒来,那说明的是—— “但是怎么会?”池寂脱口问道。 “很多人跟我们一样醒过来,都是睡了许多年的人,醒来激动哇,第一时间连营养液都顾不上喝,全在恶补新闻。咱家人包了块场集体看电视,那电视上每个台都在放你呢,说着你爆发异能救了几万人的英勇事迹。”三爷爷赞许地向池寂竖起了大拇指。 “……一半在报道你,另一半都在报道你出事后那天起,全球各地的气候研究所都检测到了气候异动,几乎每一秒都是那什么,几何级数级别的剧变。”三爷爷高兴地扬起眉毛,“网友都说这事儿跟你有关,就连专家都承认说,气候恢复的时点和你撑到救援船接走所有人的时点一模一样。” 虽然不一定有必然的联系——可你,就是成了英雄。 被告知这点的池寂怔了,他依稀理解了那些医生看他的眼神,可—— “但我不是啊。”他轻声说。 正急着询问薄阎的下落,但接着门又被推开,一阵喧哗之后,池寂见到了消失多年的亲人们。 “医生说你没事……我们就想着进来看看你。”二叔二婶一家离得最近,后头是他大舅和大舅妈,堂哥表姐一大群人…… 他客厅里、架子最上方、摆的那张照片里的人们。此刻环绕在他身边,絮絮叨叨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分开后对池寂的想念,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欣慰和欣喜。 池寂心里涌着暖流,挨个和亲友们打着招呼。人实在太多了,病房里一时装不下,于是他们轮流进来,说完话便出去,门始终开着,这么轮换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将每个家人通通见过一遍。 池寂知道他们安好,自然放心。可他心始终悬着,时不时向门口看一眼,他总是期盼着,薄阎也在他们中间,或许下一个他就会走进来,平静地对他说“你醒了啊”。 可是没有,一直没有。 池寂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小,到最后,心里的忧虑慢慢衍生至灰心。 没有,三爷爷没有,其他人的话里也没有提到薄阎。为什么?薄阎真的没有来过吗?他去了哪里,自己沉睡的时间里,他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薄阎呢?”在最后几个人也问候过他,转身要离开之前,他终于急切地问出了口。 一时无人应他,但从表情来看,人们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只是反应有些奇怪。 池寂更感着急,他扯掉体征监测的设备,踉跄着想要下床去,如果问不出来,他就去查。薄阎身份是公开的,那么多人关注他,就算他突然消失…… 如果他真的想要消失的话。 什么都能做到的他,是可以做到的吧? 池寂手心沁出了汗,然而旁边的二姨一把扶住了他,声音清晰大着嗓门道:“哎你这孩子急什么,薄阎不一会儿就来了吗?他每天都在这呢,就下午这阵子会出去转转,让我们进来看你。” “薄阎他——”池寂还在焦虑,猛一下没听清她的意思,神情哀切道,“我见不到他真的不行的,他是我——” 声音戛然而止。 “你是说,他每天都在这?”池寂喉咙发干,用力捏了一下掌心,视线在亲人担心的脸上来回扫过。 “对啊。”二姨爽快地说,“你刚醒,先前都忙着关心你,忘了说了。我们看那孩子都很好呢,不过反正他过会就回来了,想让他自己跟你说……” 池寂不禁晃神,就在这时,门口那里让出一条路来,熟悉的脚步声渐近。然后他抬起眼,首先入目的是一捧淡黄色的仙人掌花。 “我们就先出去啦,你们小年轻自己聊哈。”包括三爷爷在内,众人各自退了出去,有几人离开时还自然地拍了拍薄阎的肩膀。而那个素来不太与人接触的、不太似人的青年,也并没有丝毫反感的样子。 看来是真的很熟了。 屋里只剩下两人,池寂抱膝坐在床沿,眼巴巴看着瞧他一眼,然后熟稔地走到窗边,给水瓶换上新鲜花束的薄阎,看他在屋子里自然地忙完,才走到自己身边。 对着他笑了笑。 池寂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紧张地在无意识发抖,他深呼吸,长长吐了一口气,这才发出仍然带着颤抖的声音:“你……你没事。” 薄阎安抚地伸手捋了捋他凌乱的头发,想了想,轻笑道:“也不能说是没事吧!” “但你还在这。”池寂“呼”地出了一声,眼睛仔细地巡视着薄阎周身,看得出来他瘦了,虽然过去了几个月,在别人眼里可能不明显,但池寂就像是眼睛闭上又睁开一样,看得别提多分明了。 “薄阎,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回看这几章,感觉又偏了,所以回头改下。 已买过的宝贝还是可以直接看的呀。 在断更很久之后,暂时这种单机写文的感觉还蛮轻松的。 暂时,是暂时。 还是想有人看我的文,有人喜欢我的文! 啥也不说了,继续写吧~~ ~ 感谢在2022-01-01 04:07:20~2022-01-06 01:4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给soft织毛衣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给soft织毛衣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薄阎陪池寂一起看了几个小时的电视, 把池寂昏迷的月余时间里错过的新闻尽量补齐。 “以枫家为首的四大财阀纷纷销声匿迹,枫家高层集体被判处死刑。” “从C城搜出海量犯罪证据的记者林勤(化名)受到网络的高度推崇,目前民间希望他出来竞选新任理事长的呼声极高。” 池寂瞪着屏幕, 虽然只有个剪影, 但那个人是……林君也没错吧? “小也出息了啊。”他喃喃道。 薄阎看了他一眼, 但笑不语。 池寂正想着见了林君也要揶揄他两句,就听新闻主播下一句话是:“……目前支持率仅次于尚处于昏迷中, 在莺岛海难中觉醒异能,凭借一人之力拯救3.2万人的池寂。” 池寂听傻了。 “我已经醒了……”他小声说,不知为什么感到很难为情,“不会吧, 我睡着的这几个月,电视上天天就这么播?” “不是的。”薄阎的话让他安心稍许,他安慰道:“一开始比这还要夸张许多……” ……所以说哪里会被安慰到啊! 这边在无声吐槽, 忽听一条旧闻里提到薄阎的名字,池寂赶忙将注意力转了回去。 “……值得一提的是, 将逃窜的枫家嫌犯抓住并押送到警局的,正是此前在莺岛海难中、指挥救援船高效率救援受难民众的薄阎先生。薄阎先生同样是一名超级异能者, 在救援结束后他立刻将昏迷的池寂先生送往医院,之后便配合警方调查海难真相,确认海难为恶势力枫氏集团刻意造成的人祸。之后祸首枫家高层集体出逃的消息传出……” 电视中的影像是薄阎接受采访的片段, 池寂注意到他脸上有伤痕,暗暗心惊,不禁侧目去看。 幸而没有留疤…… 他心下稍松, 薄阎的恢复力还在。可是,他竟然能被伤到…… 注意到他的视线,薄阎平淡地开口:“那个时候消耗比较大, 被得手了,不是很严重。” 他犹豫了下,又补充道:“你放心,他们被我打得更惨。” 池寂也不看电视了,就看他,半晌伸手在那个曾留下伤痕的位置轻轻按了一下。 触手是温热有弹性的,人类的肌肤。薄阎的眼睛闪了下,一片温和的光。 “你……”池寂犹豫道,“把整个气候都改变了,应该不只是‘消耗比较大’。” “嗯。”薄阎并没有要瞒他的意思,缓缓说出了实情。 池寂目光从专注凝视他,到逐渐被酸楚盈满,怔然间视线模糊。 “你……”他堵着喉咙说,“你……” 薄阎自另一颗星球而来,只有那颗星球拥有他所需要的燃料。这些燃料如今只剩下微不足道的一点,总量对比如一座核反应堆与一盒火柴。 薄阎现在,就只有一盒火柴。 也就是说,除了时有时无、用量有限的一点异能,薄阎与普通人无异。 他甚至没有混合基因,不能和他们一样活得更久,被困在了这具会生老病死的身体里,只有寻常的不过百年的寿命。 唯一的的希望,是等待从宇宙中传来的信号。可他已经与那个世界失联许久,而且每一次试图联系,都要划掉一根仅剩的火柴。 如果所有火柴用掉还没有得到讯息…… 薄阎必死无疑。 拥有亿万年长久历程的生命体,如今却要在一颗异乡的星球上,度过余生?领略过万千世界,站在高维俯瞰、探寻宇宙本源的智慧生物,能甘心被锁在一具血肉躯壳里,再也无法回到那辉煌的宇宙吗? 池寂无法忍受,他不知道薄阎能不能忍受,他不能忍受薄阎要过这样的生活。 “我记得,你是来修学旅行的。在你们的认知里,你比我还要小,是不是?”池寂茫然问。 “现在不是了……”薄阎试图解释他们对“年龄”的定义,并不取决于生命的长度,而在于体悟。 “听我说,我们习惯于长途旅行,不是热爱旅途本身,而是在找到自己感兴趣的那样东西。”薄阎的声音依然像初见一般平静,但其中又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你说过。”池寂咬牙抹掉眼角不争气的泪,努力听着薄阎说话。 “但你还是不明白。”薄阎温和地说,“当我找到这样东西,便可结束旅行。从此,无论身处宇宙中哪一角,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你会老会生病,人类的生命太短暂了,薄阎。”池寂把脸埋在膝盖里,要很用力地才能吐出清晰的字句,“你不想看我死,所以救我,可我也不能看你……”他始终不能说出那个字。 “我会陪你等,薄阎,你会等到的。”池寂终于擦掉所有的眼泪,他抬起头,眼睛是红的,最终却亮起了笑容。 他一字一句道:“好人会有好报,我们一起救了很多很多人,我们会等到一个好结局的。” 薄阎凝望着那个笑,不知怎的,他看到了玫瑰花开。 —— 莺岛事件起,全球气候复苏,一周后,气候恢复适宜状态,经济社会也随之迅速恢复发展。 三周后,莺岛事件罪犯全部伏法,案件公开审理,全球直播。 国内四大财阀的清算是一场持久战,预计将在一年后出最终结果。 莺岛事件三个月后,池寂醒来,全球欢庆,海难获救者纷纷录视频表达支持。 一周后,池寂出院。陪在他身边的仍然是薄阎,他们两位都成为了街头巷尾流传的神话主人公。 池寂仍然没有从政的意愿,他斥资买下新居,起初三个月和团聚的亲人住在一起,之后便单独搬了出去。 虽然仍算是公众人物,但由于退出了演艺圈,没有人能清楚地说出他的行踪。但时不时有人偶遇池寂,有时是在城市的商场,有时是在郊外的田园。 他总是和那个人同进同出,有人看到他们一起选新的家居。所有人都祝福他们。 林君也站到了台前,但他没有根基,不到半年就难以支撑。尽管民意仍然支持他,林君也还是在一场说不清的急病后主动辞去了职务。 他和池寂见面,经历过一切的两人还是像当年一样随意笑闹。林君也好奇问池寂是否不打算公开办婚礼,哪知那两人听了他的话还是闹了个大红脸,敢情外界以为的神仙伉俪双双纯情过度,到现在还没表白。 林君也立功了,他离开后不久,池寂和薄阎终于互相表白在一起了。 他们依旧过着平淡而幸福的日子,只是生活中多了一些要做的,两个人都很享受的工作罢了。 莺岛事件一年后,薄阎在池寂的陪伴下,在无人的山顶“划了第一根火柴”。池寂比薄阎紧张得多。没有成功。 他们继续旅行,在第二年途经最初相遇的地方,那里已经是最富庶的旅游区,二人福至心灵,在当地如当年旧地重游时一样,穿着当地的服装隐没进寻常人中,简单地举行了婚礼。 参加婚礼的除了池寂的亲友,还有当年他救过的那个小孩。他们还偷偷邀请了一起踢毽子的几个孩子,但要他们对自己的父母保密。 孩子们一直觉得自己遇到的是超级英雄,有幸见证了两位超级英雄的婚礼,荣幸极了开心极了。 孩子们祝他们早生贵子,这可真是孩子们的孩子话。 池寂偷笑,薄阎却陷入沉思。 “我们之间有生殖隔离。”薄阎沮丧地说。 池寂只得提醒他“就算没有,两个男人也生不了”。 薄阎更沮丧了。 第二年薄阎尝试联系母星依旧没有成功。 第二十年也没有。 那是倒数第二根火柴,池寂抱着他哭了很久,薄阎仍然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平静地反过来安慰他。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怎么会没有关系。”池寂眼睛通红,他看着薄阎逐渐染上风霜的脸,“他们偶遇的人发帖子都说你老了……” 薄阎莞尔:“我老了,你嫌我?” 他如今玩笑开得比谁都好了。 “我嫌你?”池寂看他恋人的目光永远如初爱时一般纯挚,他凑上去亲了一下,低声喃道,“我爱你。” 那年薄阎生了一场大病,不至于危及生命,但生活质量大受影响。池寂出入在跟前,如当年他守着自己一般寸步不离地守着,事事躬亲,不让人假手。他仍然年轻,身体吃得消,可是人都看得出来,池寂正一天一天地沉默下去。 他几乎是疯狂地期待着,又害怕着那一天的到来。 “去吧。”池寂静静地搀着薄阎下了索道,薄阎站定在他们每一年站驻的地方,池寂向他微笑。 他们吻别,如每一年一样。 第二十一次,最后一根火柴被划亮,但直到它熄灭,并没有异常发生。 池寂怔住,但这次他没有再哭了,虽然他每一次哭都是为薄阎。 因为那个每次反过来安慰他的人,需要他。 “没事的。”他第一时间上去抱住对方,“没事的,没事的,还有别的办法……会好的,薄阎我们回去。” 薄阎没有说话,只亲了亲他,又握紧他冰凉的手。 薄阎整个人都在抖。池寂深吸气,薄阎很害怕,我要保护他……他恍惚地想着,一直到下了山,等在山下的人怎么都担心地看着自己? 薄阎抖开大衣将他裹紧,回去的车上,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池寂听见自己牙关打颤,看向车窗反光,恍然明白过来,原来发抖的人是他自己。 两人在一起的第二十一年,池寂突然宣布复出。但他没有接任何影视工作,而是和那位,全世界皆知的他的爱人一起,参加了一些有曝光的活动。 有人猜测,他这么做是为了多留下一些两人的影视资料。谁都看得出来,池寂仍然和二十年前一样年轻,而薄阎看起来已经和他不是同一代人了。 有很多同时默默支持着他们俩的人,也共同参与了这场回忆的制造。 没有人去打扰他们,只是珍惜着他们互动的每一秒。薄阎擦去池寂唇角的面包屑。池寂为薄阎围上柔厚的有两人姓氏缩写的针织围巾。他们拖着手在广场喂鸽子,也小小地争吵谁又穿少了衣服果然受凉。挨训的多半是薄阎,可他会老老实实道歉,池寂又哪里舍得说他,话里话外分明全是关怀和爱。 愿他们长长久久,愿岁月肯给以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同样,已买可看。感谢在2022-01-06 01:49:02~2022-01-10 00:2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呼噜呼噜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池寂长久以来养成了抱着薄阎睡觉的好习惯。起初他是四肢都缠在对方身上, 可薄阎被他压得睡眠质量受了影响,后来便换成是薄阎揽着他睡,但睡梦里池寂也不忘缠几根枝条在他身上。 总归是这么多年安稳地过下来。 有薄阎在旁边, 池寂总是睡得很沉。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薄阎领着他潜水, 做示范给他看,他学了几次不得要领, 薄阎便搂着他带他向下沉。他们一起慢慢落入深海,池寂高兴地抬眼看薄阎,然而搂在腰间的手却突然松开了。 “薄阎。” “薄阎。” “!!” 池寂从梦中醒来,心跳砰砰急响。他看向身边, 床上是空的。他跳起来,开了大灯,在屋里激动地转了一圈, 连鞋也顾不上穿。 薄阎不在。薄阎不在。他走了。 准备了几十年的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池寂怔怔坐在床边, 捏着,转着指上的戒指。 指间很快传来同等力度的压感, 他轻轻松了一口气,然后微笑着落下泪来。 太好了,薄阎没事, 他只是,回家了。 | 形影不离了二十多年的人突然不见,许多人猜测, 但没人猜得到结果。比较合理的说法是薄阎独自养病去了,不愿拖累还风华正茂的池寂。不过没多少人认可这种说法,在大家看来, 池寂会想离开薄阎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然而独自出现时,池寂表现得十分正常,甚至比之前郁郁的状态更好,这一点却又似乎印证了拖累的猜测。 只有少数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有亲友对池寂道:“别逞强,想哭就哭。” 林君也是从不这样问的,他看得出来,池寂是真的心情挺好。 “我心里一直担心他不好,现在终于不必再担心了。”池寂笑着给仙人掌浇水,心情颇好地招待着朋友。 “你还真是乐观。”林君也看着他浇水,闲闲问道,“就不担心他不回来了?” 池寂顿了一下,又埋头松土,闷声道:“我每天都在做同一个准备啊。” “如果他不回来了,至少说明他过得很好,比和我在一起时还好。”池寂重重一铲翻出草根。 林君也愣了愣,叹为观止地竖起大拇指:“你厉害,你是圣人。” 池寂等林君也起身走开,才恶狠狠地又拿起铲子。 “他敢!”好好的土被铲得七零八落。 “什么嘛,怎么可能比跟我在一起还好。”池寂嘀咕道,又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忍不住又伸手捏了捏。 那边仍是会传来回应,只是慢了很多,担心这戒指的能量也会耗光,池寂不敢多用。 薄阎不回应他,他害怕,怕再也得不到回应。薄阎回应他,他也生气,气你既然能回应,又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才不会担心他不回来呢,那个家伙,带走了他的叶子和花啊。 日子如果一天天盼着度过,就会过得特别的慢。其实很早之前他们就聊过,如果薄阎离开,他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三百天,需要三百天。”薄阎不太开心。 那时他们刚刚确定关系,正是无话不聊,池寂手指梳理着薄阎短短的头发,正观察他发旋的走向,闻言惊喜:“才三百天?好耶!” 薄阎于是更不开心了。 “很久吧……” 他在这里拢共也就呆了几年,三百天觉得是很长很长的。 “我都怕你一走好多年,不是经常有电视剧里演的,外星人一来一回就是几百年么?”池寂满怀宽慰,十分释然,“我还想,好在我也能活很久,不然等你回来,都找不到我了。” 然而一转眼两人在一起二十年,他才等来那三百天,每天扳着手指头过日子。 “好长啊……” 薄阎说得没错,三百天,果然好长啊。 快到三百天的时候,池寂开始想一个问题。薄阎只说他过三百天回来,可没说他要怎么回来。 是突然降落到家门口? 掉落在一个随机位置? 还是能像他突然离开时一样,一个转身就站在眼前,对他说好久不见。 池寂想啊想,想来想去也没有答案,他只能在邻近三百天的时候,时刻注意着。 就好像一个和薄阎玩的游戏,他必须得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他回来才好,不是么? 池寂兴致勃勃,也因此五感敏锐过度,以至于有些草木皆兵。 去拍摄现场,他也时不时关注着那个可能出现的人,时而在别人注意不到的时候,听到异常便扫过眼去,却发现只是一个被踢翻的瓶子。 林君也自然不会在这种场合,但其他敏锐的人也能发现他的异状。毕竟到后来,他是有点反应过度,甚至会在无人的时候突然转身,脱口而出:“薄阎。” 又搞错了,池寂松下肩膀慢慢回神,有些懊恼。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三百天……好像已经过了。 他不敢再捏戒指,也不敢回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得到的回应。 如果失联的话。 薄阎是不是,真的回不来了。 · 又半年。 池寂“成年日”。 对于一颗种子而言,很难记住自己哪一天生日,所以他们不过生日,过的是“成年日”。 池寂的成年日,自然是莺岛海难那天。 每一年,有很多人在默默为他庆生。 池寂从某一天开始,就变得出奇地安静,他不再在任何公开场合出现,也不主动联系任何人。 林君也把他从闭关的状态拎出来,亲友办了一个小小的聚会,说是为他庆祝,实际连番来开导他。 池寂都应着,可他心思不在这,谁都看得出来。 林君也叹了口气:“你这家伙,一直逞什么能。”说是没关系,不回来也没关系,过得好就好了,实际上,薄阎一天不回来,他的心就一天不在自己身上。 池寂轻轻道:“我眼睛很酸。” “嗯?” “有点想哭。” “啊?哭,哭呗。”林君也有点没反应过来。 然后他就见识到了池寂哭得像个只有几岁的小孩,整个玫瑰园大家庭全部乱作一团,他大姨妈冲上去给孩子擦眼泪,几百岁的大爷当场开花逗小孩笑,剩下的急得满世界打电话找警察登寻人启事。 “造孽啊!”他三爷爷跺着脚悔不当初,“那小伙子当初好着呢,这也咋能把我们小池丢下呢?” “他没有!”池寂哭得够呛还不忘给薄阎说话,“他,呃,他可能,坐错车了,坐过站了呢。” “……”三爷爷叹气,“行行行,再给你找找去,等着呢。” 池寂也没有哭很久,他毕竟是个懂事的,自己难过并不想麻烦别人,不然也不会一直藏着掖着。 擦了眼泪,其他人各自散着说话,池寂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呆,想着要么把蛋糕切了吧,拎起餐刀。 突然,面前一直播着音乐视频的电视屏幕闪过满屏雪花点。 “怎么回事?”池寂低着头,感觉林君也嘀咕着瞥了眼电视,没在意,继续切蛋糕。 “本台记者讯,从奥康新斯戈壁发来报道,二十五分钟前,一块未能监测到的巨型陨石穿透大气层撞击地表!本次撞击带来的冲击波足够……所幸降落于无人带,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后续……还在持续观测中……” 池寂将切下的第一块蛋糕放在盘子里,听到这里时正好抬起头。 “从陨石坑附近拍下的影像……滋滋……滋滋哇……” 突然一阵干扰音,影像时而清晰时而混沌,池寂盯着那镜头远处的“陨石”,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指上多日没有动静的戒指似乎发起热来。 他茫然垂眸,正黯然自己怎么又胡乱联系起来。 “嗨。” 池寂怔怔看着覆在自己戴着戒指的手上的另一只手,慢慢的,视线一点点抬起,从熟悉的手到手臂,到肩膀,再到那张好久不见,仿佛初见一般的脸。 “好久不见。” 薄阎深色瞳中带着紧张,穿着打扮上看还有些狼狈,正沉着而又期待地看着他。 池寂掐了一下自己,然后镇定下来,“嗯”了声,仰起脸。 “三百天真的好长哦薄阎……” 他刚哭过的眼里还水漾漾的,一边向远道而来的恋人抱怨,一边紧紧反握住对方。 “我是说,欢迎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嗨亲爱的,如果你看到这里,我要说声谢谢。如果你是从一开始就看了这篇文,看到这里,我要说句抱歉,谢谢。 ——以下是一些个人的胡言乱语,怕被我雷到的宝宝可以退出去啦啾咪—— * * * 这篇文最开始是设了时间不小心发出来的,后来,不想留坑的我试图把它填起来,为此我准备了大纲,但你阅读时应当也能看出,我的心有余力不足。一个人写自己无力去写的东西,既会很慢,质量也难以保证。 我写了自己不擅长的东西,也不是错。但这篇不应该入v。由于我的随意,我强行入v了。同时,在早就想好的一个情节那里卡了太久,一直出于畏难情绪动不了笔,尽管最后也证明真要写也是能写出来的。 我写这段有话说的时候,真是如释重负。虽然这重负全是我自己给的吧!很久以前,有读者留言说,不理解为什么作者要把自己的文拖到没人看的程度。那是因为恐惧吧。我从一开始很喜欢看评论,到后来恐惧看评论,鼓起勇气看评论,这个心路历程还蛮有趣的。特别是上一本书因为换了梗,很多人打负分,我发现自己原来是受不了的。 就,挺奇怪的,我以前不在意负分这东西。可能是因为理由吧,因为换梗而打负分,或许这个理由是充分的。但我不是第一次换梗呀,之前为什么没有负分呢?或者是有但我没在意……? 我后来想通,也许不是因为外界因素,仅仅是因为人的状态。当人一往无前的时候,有人抨击也打击不到,当人自我怀疑的时候,只要有一点点质疑的声量就崩了。 我也是个承诺时常做不到的人,又因为做不到而降低自我评价,产生愧疚而更加想要逃避。想来想去,我最好就是做到不要再承诺。可“不再承诺”好像也是一种承诺……这不又无限套娃了吗? 那,就只说希望吧。希望能用充满能量的状态来生活、工作、写文,希望不辜负2022。 祝我们:好运,开心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