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园》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静园 作者: 我见青云 简介: 周攒是个普通外语系学生,而郁孟平则是膏粱子弟,两人在一起,难免让外人想到那两个字。 事实并非如此,可有时候周攒也难以分辨:确实因为郁孟平,她这只乡下来的卑微小麻雀飞上了枝头。 后来,郁孟平迷上了饲鸟生活。 他教她字正腔圆地发音,也教她怎么盛气凌人,更教她如何偏偏骄纵。 只是郁孟平万万没想到,到最后他把这只小麻雀教得比自己还要没心没肺。 离开的时候,头也不回一脚蹬了他。 周攒远赴英伦求学,回望雨雾中茫茫一片,想起初见郁孟平的时候。 那是孟春之际,她刚被前男友嫌穷劈腿,站在路边等车,身形稍显落寞。 郁孟平开着车在她面前停下,车窗缓缓而落:“周小姐,回学校?” 这么久了,周攒还记得露出的那张五官深邃的脸,招桃花的多情眼染了玩世不恭的笑,像朵郁金香。 可惜,这么多年来,到底是放浪不经的。 周攒走的那天,京城下了很大的雨。 郁孟平躲在梨园听戏。 有人来告诉他,飞机起飞了。 郁孟平不回答,看着台上满座衣冠,水袖轻抛,漫不经心。 忽听得花啼婉转的戏词:“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是他的写照,亦是老天爷一番教训。 郁孟平的心脏猛地一缩,想起白玉兰似的周攒。 周攒没想到的是这个多情又寡情的男人会主动来英国找她。 郁孟平紧紧抱着她,身上是冰雪的清冷,他骂她是中山狼,没良心。 还问她,想不想他。 周攒哭得泪如梨花带雨,那颗心终究是落了地。 郁孟平听见她说:“常记先生好。” 静园原先有株上百年的老玉兰,开花的时候,宛若霜雪,错出檐墙。 后来,如周攒所愿,玉兰树下栽满了郁金香,得她照拂。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因缘巧合,而是有意为之。 年龄差7岁 京城有名花花公子X贫穷漂亮英法双修女主 SC(不要问为什么花花公子还C,因为作者本人目前喜欢写C,二婚题材除外,也不保证以后不会写非C,会标明) 女主一开始不是通透人设,她是理想主义到现实主义的转变,有自己的事业成长线。男主刚好相反,后期会变成一点恋爱脑。 “他教我收余恨......”取自京戏《锁麟囊》 攒+(cuan,第二声)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业界精英 励志人生 时代新风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攒郁孟平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静园无此声 立意:总要分开才懂得珍惜 第1章 一朵郁金香 二月末,京城的天气肃冷。 周攒侧坐在靠车门的位置,眼睛紧张地盯着糊满灰尘的出租车窗外,一路上从清静的学校开过满街的灯红酒绿,又恢复清净,位置是越来越偏了。 京城很大,之前周攒一直待在学校,没怎么出来玩过,更何况现在是深夜,不得不防备。 司机从后视镜瞟了一眼,“姑娘,您别紧张啊,打您一上车行车记录就发公司账上,现在是文明社会,谁还敢在天子脚下犯法?” “我闺女就比您小两岁,现在读高二呢,”司机见多了警觉性很高的乘客,并不反感,只是夜间开车,不聊会儿天怕出事,“她一直想考你们学校的外交专业,请问儿好考吗?” 他还记得周攒上车的地方,听他女儿说是所有外语学生梦想的最高学府。 然而周攒是保送生,并没有参加高考,她觉得陌生人之间不该长篇累牍,两瓣肉嘟嘟的嘴唇上下一碰,干巴巴地挤出“还好”两个字。 “姑娘,您来这地方做什么?这儿边都还没开发呢,倍儿偏僻。”车内的导航仪一直提醒司机仔细辨路。 “来找我男朋友,他在这儿等我。”周攒说。 “怎么来这种地方。” 司机咕哝,以为小姑娘还是防备着自己呢,说完这一句也不继续了,好在目的地已经不远,再开了五六分钟,在一座并不起眼的建筑前停下。 然而周攒说的并不是假话,快9点的时候,她已经洗漱好准备上床睡觉,接到孙照佳的电话,说是喝酒喝醉了,让她来接人。 周攒付好钱后准备下车,司机又多嘴问:“这地儿可不好打车,天气预报说要下雪,要不要我等您一会儿?” “可能有些事要耽搁,就不麻烦师傅了,谢谢您。” “得嘞。” 好话说尽,师傅脚踩油门,带起股冷风,周攒穿着紧身牛仔裤,一截雪白纤细的脚腕裸/露在外,有些冷。 孙照佳是周攒的高中同学,高考结束的时候,两人才挑破心意。 杭城人填大学不爱往北方走,周攒又无意中得知他报考了京城的大学,正好就在她学校对面,她以为这是种命中注定的偶然,孙照佳告白后,两人顺其自然成了男女朋友。 从在一起到现在,只不过才七个月。 周攒是英法双修,孙照佳是学计算机的,课业繁重,过完大一的寒假,两人各自回了学校,细细算来,上次见面还是在机场,他们有段时间没见了。 因此,孙照佳大晚上打电话让周攒来接的时候,除了懊恼,但一想到能见到他,周攒心里头也是高兴的。 但也有些疑惑,按照孙照佳的品性,不该来“四分之三”会所,而且还喝醉了。 周攒到了会所门口,给孙照佳打电话。 孙照佳是有些醉了,说话含含糊糊,报了个房间名,让她直接上来。 周攒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由得发怵,竟然连入口也找不到,花了点时间才进去,并且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到了8824号房间,就在三楼楼梯口处。 四分之三不是简单的酒吧蹦迪场所,隐秘性很好,没有一丝醉生梦死的声音从门缝里漏出来,周攒站在走廊上,阒静无声。 她穿着白色宽松的高领毛衣,外面是一件长款黑色羽绒服,瘦瘦条条的,打扮很是乖巧。 会所里有些热,周攒拉了拉领子,想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来见孙照佳,她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才把外套脱了,把羽绒服对半折挂在手上,然后敲了敲门。 “孙照......” 她以为自己给孙照佳打过电话,他会在门边守着,门开后,名字喊到一半,周攒发现认错了人。 “我找人,找......” “知道,孙照佳嘛。”面前穿着印满Baliciaga英文T的年轻男人挂着不怀好意的笑,朝后大声喊孙照佳的名字,有种末日狂欢的激动。 也不知道是不是周攒错觉,包房里先是吵得人耳朵疼的电子音,在男人喊了一声后,忽然安静,随后就是沸腾潮水般的喧闹。 急切的脚步声涌来,周攒的心在冷夜里忽地一悸,她下意识想逃。 不过得把孙照佳带走,并且三令五申让他下次不准再来这种地方。 周攒硬着头皮在一众人前看到孙照佳的模样,显然是错愕不已:他穿着超大版型的黑色T恤,印着夸张的涂鸦印花,裤子是层叠链条长裤。 松松垮垮,抽着电子烟,很像三里屯街拍潮男形象,与往日里文文气气的孙照佳大相径庭。 在周攒还没开口的时候,旁边走出一个女人,手腕,脖子上挂满了各种银制品,只裹了抹胸,她挂在孙照佳身上,指着周攒问,“照佳,她是谁啊?” “前...前女友。” “前女友还来这里找你?你不乖哦。”女人仰着头戳了戳他的脸,“想让我不三不四地做你女朋友?她要是找我麻烦怎么办?” 这是对孙照佳的最后通牒。 周围都是爱玩爱闹的主,不介意看戏,而且这种将别人碾压在脚下的戏让他们兴奋。 “她穿得好土哦,怎么还会有人这种打扮啊。” “F大的学生是不是只知道苦读书?小镇做题家那种?” “学霸嘛不就是这种。” “孙照佳,你行不行啊,不行就别给雨欣姐添乱,多得是有人要追。” “对啊,你不和前女友恩断义绝,怎么体现对我们雨欣的爱嘛。” 周攒感觉自己像是被脱光了站在众人前,无数双眼睛审视着自己的隐私。 她以为今晚只是简单地来接孙照佳回学校,然后明天她给孙照佳买生日蛋糕过生日,未曾想到门后等待她的是有预谋的羞辱,到现在她哪里还不知道:孙照佳早就劈腿,喊她来不过是 满足众人的恶趣味,是追求雨欣的投名状。 她起初有些懵,而后藏在心底嶙峋一角的潘多拉魔盒打开,被她刻意遗忘的耻辱感争先恐后地涌出来,顿时将她从头到脚罩住。 这让周攒无端地想起小学时候,过年前,债主纷纷上她家讨要债务的情景。 小周攒被妈妈护在身后,脚趾害怕地抓地往后缩,使劲缩,恨不得隐身才好。 周攒猛吸一口气,转身想走,就被之前的英文T男人挡住:“妹妹,干嘛着急着走,说两句又不是什么大事,别放心上。” “你们闹够没有?”周攒憋着满肚子羞辱,她真想据理力争,她真想愤怒,但是她清醒地明白现在的自己孤立无援,一旦她声音响了,生气了,其他人更加要笑话她,把她当疯子看。 “孙照佳,快点,你还是不是男人,磨磨唧唧的。”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催促着,众人的视线投向孙照佳。 “要是不想说,可以不说。我就知道你们这些男人说爱我,也就嘴巴图个爽快。”白雨欣失落地娇嗔。 也许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孙照佳犹豫,过了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周攒,我当时追你真没想到你这么好追,也没想到你会答应,其实在一起没几天我就后悔了,而且你也不给睡。我是上了大学遇见白雨欣,才明白什么是真爱,你以后别来纠缠我,看见你就烦。” “哇哦!” “牛逼我孙哥!” “牛逼哇牛逼!” “没想到F大的女生这么容易上手,easy girl嘛不是。” “不是你喊我来接你?谁纠缠你了。”她为自己辩护。 然而没人在意真相,他们只想看自己想看的。 周攒被人踩中痛处,手脚冰冷,浑身发抖,这是对她人格的侮辱。她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绝不让自己矮人一等。 但她的心脏空敞敞,任由冷风叫嚣。 也许事情发展都在意料之中,爽过后其他人又回到包房里,开始下一轮狂欢。 “早点来陪我。”白雨欣对孙照佳恋恋不舍。 走廊又归于寂静,留下周攒和孙照佳,但孙照佳留下来并不是为了道歉,他是清理余下战场。 他和白雨欣早就在去年圣诞节的时候开始联系,她父母是京城本地人,有体面的工作,算不上数一数二的有钱人,但供白雨欣小富二代的优渥生活还是绰绰有余。 无论如何,都比周攒有钱。 孙照佳其实也不想和周攒闹得这么难堪,奈何白雨欣玩得极端,如果没有这一茬让她开心,估计也追不到她。 孙照佳低着头不敢看周攒,他稍微一动,身上的链子咣当咣当响。 面对周攒,他很烦躁,急于摆脱,他舔了舔唇:“我其实早就想和你说分手了,但没想好怎么说,你也别觉得我这是出轨,根本就不是。你人好,站在雨欣的角度替她想一下,谁会愿意背上小三的名号?” “这样说清楚也很好,不是么?” 心是不是越撕扯越麻木? 越□□越坚硬? 周攒眼睛干涩得要滴出血来,耳朵嗡嗡的,听孙照佳说话像是在听笑话。 当初她怎么就看上这么个东西。 周攒稳定身型,往前走两步,孙照佳不得不正视她。 和周攒在一起几个月,他很清楚周攒是品性很不错的人,如果家里条件再好点,孙照佳真会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但品性好在金钱面前又算什么? 孙照佳暗淡渺小,仅剩的教养让他自惭形秽得低头,“我们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分手不能体面点么?” “体面?你做出这种事还想要体面?”周攒轻讽。 “那你想怎样?别想玩报复,雨欣家里有人,信不信弄死你。” 回答他的是甩在他右脸上的三个巴掌,在长而空荡的走廊上清脆且响亮。 孙照佳没想到乖巧文静的周攒会这么用力地打他,右脸迅速泛红,火辣辣地疼。 周攒攥紧手心,声音如寒冰冷脆:“分手就分手,难道我还会挽留你?什么本来早就想和我提,硬拖到现在,无非就是没找到下家。拿我来当你的垫脚石,孙照佳,你少恶心人。” 被周攒一语道破,孙照佳彻底不装了,而且打也被打了,算是让周攒出过气。 “要这么想随你。” 轻飘飘丢下这句话,孙照佳头也不回地开门进入包厢,门落锁的那刹那,他心理负担全然落地,愧疚心已荡然无存,心安理得地迎接震天响的音乐,和白雨欣。 而门外的周攒,活生生地吞下满肚子委屈,下嘴唇被咬出一道血痕。 本来是该马上掉头走的。 但她气愤,委屈,羞愤,不甘心...... 她长久地钉在原地,无助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叮———” 金属块从楼梯上稀稀落落地往下滚,周攒听到声音慢慢地转过身,抬头往上看。 满目碎光下,银色的金属在空中划出圆润的弧度一直滚落到她脚边。 ———是只打火机。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楼梯口处站了个西装革履的挺拔男人,面容英俊,脸上挂着略带歉意的笑。 他似乎要说什么,还没开口,周攒瞪了他一眼,连忙跑着下楼去。 盛着漫天碎星的眼眸在她一瞪的瞬间,那张坚韧的鹅蛋脸上终于滚落两滴泪,郁孟平看着发怔,嘴角的笑意也跟着消逝。 他起步下楼要去捡打火机。 忽听得楼上有人喊他:“二哥,怎么还在这?要不留下来得了。” 郁孟平也没料到刚出来就碰上一群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尴尬地处在那从头到尾,结结实实地看了场好戏。 Dupont的打火机握在手心里发凉,郁孟平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他回道:“不了,下次吧。” 往日郁孟平都要待到两三点才回去,他们看出他今天莫名揣着烦躁,也不强求。 周攒从会所出来的时候,果然如司机所料,这地方位置偏,她等了十几分钟,没见到出租车的影子。 目光所及之处,附近停着的都是豪车。 他们大概率是不需要打车回去的。 周攒觉得自己真是蠢死了。 好好地在寝室里不待,白白送上门让人家羞辱。 之前从学校打车过来,花了不少钱,现在还这么晚,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公交车。 在周攒以往的人生中,从没有夜不归宿过。 眼眶发潮,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掏出手机准备查回去的路线。 可是手机一点也不听使唤,内存小,卡机情况严重,周攒每操作一步,就要等四五秒,在她耐心耗尽的时候,电量跳出来显示只剩下20%。 都不够她回学校。 在陌生的环境下,周攒更加恐慌。 郁孟平将车从地下停车场开出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这一幕:穿着白色高领毛衣的小姑娘,小半张脸缩在宽松的高领里,盘靓条顺,低头间披在身后的长发游到前胸,再抬头时眼底有着急的光。 她像是枝积素凝华的玉兰,不枝不蔓,立意高洁。 那帮小屁孩还说土,郁孟平笑了笑,分明是他们没有格调,不会欣赏。 郁孟平将车子缓缓开到她面前,停下,车窗半落,露出张温致雅意的脸:“回F校么?要不要送你?” 第2章 两朵郁金香 停在周攒面前的是辆黑色奔驰。 当面前的男人说F校的时候,周攒清楚他在楼梯上目睹了整场丢人的经过。 她对他有浓厚的戒备。 郁孟平看出来了,紧接着说:“无意间听到。” 他把手机递出窗口,打消她疑虑,“姜致年认识么?你要不相信,打电话给他。” 姜致年是F大的翻译系主任,周攒这学期正好有一门英文笔译课由他教授,才上两节。 眼底的潮湿退去,周攒凝眉:“你们是什么关系?” 声音如玉质冷彻。 她还是不相信他。 郁孟平跳过了这个问题,把手机收回来,玩味地问:“你打算怎么回去?坐公交车么?” 四分之三会所前就有公交车站,若是愿意在这等上段时间,或许能幸运地等到夜间公交车,但如果这期间碰上孙照佳他们呢? 还要继续接受明晃晃的羞辱么? 夜间的朔风愈发寒冷,刮着周攒纤细脚踝的细皮嫩肉,她在冷风中站太久,脚已经冻住,而车内的暖风从半降的车窗口汩汩不断地涌出来。 是如此的温暖。 诚如郁孟平所说,难道她还要坐公交车回去么? 面前的男人帮她打开了副驾驶,目光笃定地看向她。 周攒咬唇,把心一横,轻声说:“谢谢。” 一路上无话。 周攒像之前在出租车上那样,侧靠着车门,扒着窗户边沿盯着外头的路边景色。 这是她没有安全感的表现,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动物逃生状态。 直到安全地开到学校,进入校门,她才惊觉自己误会了好人。 轿车快要开到生活区入口的时候,周攒让他停车。 她解下安全带,不在状态地下了车,连道了两声感谢,只是她浑浑噩噩,连郁孟平的“客气”二字也没听见。 郁孟平看着白色的身影越来越远,车厢里留下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走了一会儿,周攒恍惚地回到寝室,她走路静悄悄,温热的手指附上门把,里头的声音一丝不差地漏进她耳朵里。 一间四人寝,有一个室友开学三个星期了也没回校,周攒出来后,只剩下两个京城本地姑娘。 “周攒今晚还回不回来了?我们要不要留门?”李琳问。 “都发生这种事还回来干什么?你没看到孙照佳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么?说是找到新女友了。”王一诺回答。 “所以我才问你呢,我们要不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要安慰她?不过我真得很好奇,周攒这么晚过去是不是捉/奸?”李琳激动。 “嗐,谁知道呢,上学期她男朋友请我们吃饭的时候我就觉得这男的不靠谱。她之前不是还准备给她男朋友生日礼物嘛?真是太上杆子,太廉价了。”王一诺酸溜溜地说。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们会不会说得太过分了?”李琳犹豫。 “那不是还没回来嘛,我们就私底下说说。” 温热的手渐渐失了温度,周攒心底彻底结了冰,她转身出了寝室。 大学里结交不到什么要好的朋友,以前的朋友基本都还在江南,体会不了周攒只身一人在京城飘荡的心,骤然间发生这样的事,周攒憋着委屈,可谁也不能说。 离开了寝室,她又能去哪里? 眼泪不自觉流下来,面颊冰凉。 寝室楼外是大雾弥漫,周攒觉得面前是一片旷野,她找不到自己的路。 她漫无目的从另外一条路要出校门,学校规定不让大一的新生夜间出去,保安粗犷的嗓音吼了她两句。 让周攒不要影响他们工作。 周攒懵懵地又往回走,快到食堂门口的时候,猛然间回头发现那辆低调的黑色奔驰还停在那里。 她停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终于把刚才那个男人划分为普通朋友一类,她听从内心的使唤走过去,却发现车里没人。 真是太没用了,她现在连校门都出不去,周攒怀疑自己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让人踩在脚下摩擦。 她快心碎了。 眼圈发红,单薄的双肩一抖一抖的。 “怎么还在这里?” 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攒转过身,望见刚才的男人站在教师公寓入口处,身影在雾气中影影绰绰,玉立长身,矜贵又懒散。 “可不可以送我出校门?”玉质的声音染了沙哑,她无助地问。 黑色的轿车又很快驶出校园,不知道开了多久,郁孟平把车子滑向路边停住。 淅淅沥沥的小粒子砸在车窗上,车内黄莹剔透。 周攒以为他要放自己下去,她晕晕乎乎地低头道谢,刚要打开车门的时候,车门立时锁住。 她转身看向他,两瞳悲悲切切的眼睛湿漉漉,像是被泡在水里,那张鹅蛋脸上布满泪水,莹莹一片润泽的光。 郁孟平才知道原来小姑娘一路忍着,虽然没有发出声音,却早已泪如雨下。 看来从四分之三会所回学校的路上也是强忍着。 不过,哭哭也好,有些情绪是该发泄的。 “这里很安静,不会有人来。”郁孟平从车座里摸出一包纸巾放在她面前的车架上。 随后拿走西装外套,从善如流地开门下车,留给周攒个人空间。 周攒看着男人的背影走向街对面的便利店,这是这场事故以来,她接收到的唯一善意。 右手捏着纸巾的塑料胶膜,越来越紧。 周攒在陌生的城市里获得陌生人馈赠于她的空间,在这一刻,她得到释放,得到熨帖,有如山洪溃堤。 她的初恋好似花骨朵,未绽放前已由紧凑的骨朵内一半的雄蕊自焚而亡,在人前被羞辱,枯萎得相当惨烈。 而周攒也在这场惨烈的事故中明白:爱情,并不像她十五六岁时候想象的像栀子花似的纯白。 哪个美,那个丑,哪个有钱,哪个寒酸,人人都在或明或暗地比较,心里跟个明镜似的。 而网络上电视上甚至大人口口相传地谁谁又出轨了,谁谁又劈腿了,在那时候的理想主义者周攒看来是自己从未亲眼见过的都市传说,然而有一天,都市传说咣当一下砸在脑袋上,周攒直接被砸懵了。 双手罩着脸颊,泪水从指缝间溜走。 郁孟平从便利店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身前自动感应门打开,空灵的嗓音:“欢迎光临。” 他听见身侧的收银员惊愕地喊:“下雪了,没想到真的下雪了。” 郁孟平抬眼望向半空,黑洞洞的天空幕布下,洋洋洒洒地落着粉雪,灰白的毫芒,他随后从店里走入街边。 挺翘的鼻尖上立即落了几滴雪粒子,像白糖似的,冰冰凉凉,几秒后就融化了。郁孟平后知后觉地一般轻声叹道:“下雪了。” 目光从虚空的夜幕垂落向不远处的黑色轿车里,小姑娘似乎也发现下雪了,不再埋头哭,怔怔地望向挡风玻璃前,哭累后的肩头,一耸一耸的。 一朵玉兰乍然从枝头坠下。 郁孟平这才发现他把车停在玉兰树下。 现在还算孟春,玉兰开得稀稀疏疏。 此刻天地辽阔,一街黄澄澄的路灯,像是立着的燃烧火柴。 雪静默了城市的喧嚣。 郁孟平忽然想起了一个女人,她明亮,生气,鲜活,温柔,可她却像白灰中的最后一点微红的火,湮灭在这样下着雪的春夜里。 那个女人死了有些年头了。 郁孟平已经想不起来距离今天是第几个年头。 如果当初有人帮帮她是不是就不同了? 真心总归不该被耻笑。 郁孟平心里想,叹出一团白气。 总算明白了今日的憋闷如何而来。 他在街边等了有一会儿,看到车里的人渐渐平复下来,郁孟平紧了紧手中的袋子走了过去。 周攒是被开门声惊动的,她像是小兔子猛然侧过头,看到是郁孟平,才撤走了全身的刺起的盔甲。 她眼睛哭得泛红,是一种疲惫状态下的殷红。 在她的注视下,郁孟平坐上车,把手中的袋子一股脑地塞到周攒怀里:“趁还热着,暖暖身子。” 周攒没有低头看,光凭腿上的重量也知道袋子里有不少饮料。 “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每样都买了一瓶,慢慢喝。”他说得随意,不在乎这点小钱。 周攒哭累了,好不容易从浆团似的思绪中抽出点清明:“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 “我在这里下车就好,不用再送我回学校。” 现在这个点回去要记录在案,而且她也不想回去。 郁孟平没有理会,在周攒开门走的时候,直接将车门锁了。 他问:“这么晚了准备睡哪?” “酒店总是有的。”周攒不好意思说。 “怎么找?随便找?” 周攒不说话。 “去我那儿吧,你今天必须要在柔软的床上舒舒服服睡上一觉,第二天才会觉得是崭新的一天,如果从硬邦邦的床上醒来,你会觉得那些人说的是对的,但其实并不是,你值得拥有美好的生活。”郁孟平温柔地安抚她。 他说得很有道理,受伤后需要温暖的巢穴休养生息。周攒却从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像是黑暗的前方忽然有人点亮橘色的火焰,只是...... 什么叫去我那儿呢? 周攒捏了捏塑料袋子,委婉地拒绝:“我自己......可以找一间......” 郁孟平微讽地一笑:“我对刚失恋的小孩不感兴趣。” 周攒一下子被噎着。 郁孟平说的去我那儿并不是他家,他把车子开到酒店门口便下车,把钥匙丢给了走上来的门童。 他绅士般地带着周攒进了穹顶挑高的大厅,周攒也是在这时候知道他的姓氏。 有个中年男人面容和蔼地迎上来,亲切地喊他郁先生,告诉他,他的东西已经送到房间。 他像是这儿的熟人,从容自度地介绍周攒:“刘经理,今晚另开一间房给我朋友。” 眼睛里闪过转瞬即逝的错愕,刘经理似乎没有想到郁孟平会这样说,他看了一眼周攒,笑道:“没问题,郁先生。” 就这样,周攒和郁孟平住起了隔壁。以至于很多年以后周攒回想起这件事还是有些莫名其妙。 而彼时是2014年二月末。 屋内灯光如昼,一门之隔的屋外,还是春雪甚盛。 那时候Uber还未进入国内市场,大家的生活还没有与网络支付紧密捆绑。 iPhone5还未发行许久,而周攒的手机是华为的G510,是她妈妈在她高考结束时带她买的第一部 智能机。 第3章 三朵郁金香 周攒是第二天醒来下楼要去归还房卡的时候,才看到房卡上印着丽思卡尔顿的标志,是个高级酒店和度假村的品牌。 她知道这个牌子还多亏了本地的两个室友,当初她刚进寝室没多久,就听室友说高考完结束就被爸妈带去海南玩,住的就是丽思卡尔顿,只一晚,不敢长住。 周攒把房卡给前台的时候,要付昨晚的房费,前台小姐笑说已经把房费挂在郁先生名下,无需另付。 周攒坚持,两人相持不下,前台小姐只好把大堂刘经理请来。 刘经理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不动声色地将周攒扫了一眼,心下了然,便周到地说:“请稍等,我马上让人安排。” “昨天是酒店活动日,正好有折扣,一共是2050元,请问是刷卡还是现金?” 周攒稍微松了口气,价钱还算在预期之内。 “刷卡。”她笑说。 经理动作迅速地刷卡,双手把卡还给周攒,露出标准的笑容询问:“请问昨天您睡得还满意么?有什么服务需要我们提升么?” 诚如郁孟平说的,像周攒昨晚的状态需要睡个好觉。 她昨天回房间先是泡了个澡,之后在洁白柔软的床上一觉睡到大天亮,早上起来的时候心情已经不那么糟糕了。 至少,不像昨天那样糟糕透顶。 而且,她浑身舒畅。 周攒说:“我很满意。” “那就好。” 周攒忽然问:“有纸笔么?” 前台小姐眼疾手快地取了纸笔给她,周攒在纸上涂涂写写,几秒过后,交给刘经理:“麻烦您帮我给郁先生。” 刘经理低头看了一眼,笑说:“一定,周小姐。” 郁孟平大约是下午2点才从房间出来,睡过了中饭时间,他的作息向来混乱,没个定准。 洗漱的时候,又猛然想起昨晚似乎带了个姑娘回来。 昨天夜里,刘经理给开的房间就在他隔壁。 郁孟平踩着酒店拖鞋来到隔壁,想问问她吃过饭没有,手举起还未落下,厚重的房间门就从里头打开,里头站着一脸懵的保洁人员。 “有什么事么?郁先生?”保洁阿姨问。 郁孟平收回手,眉毛微挑,“里头的人呢?” “走了,我们都是等客人走了才进来打扫的。” “嗯。”郁孟平淡淡应道,便要转身走。 “郁先生——” 郁孟平听见有人喊他,站定不动,眯了眼,才发现是刘经理。 刘经理忙快走了几步,见着郁孟平走进房间,他也跟着进来。 唰地一下,窗帘忽然向两边打开,房间里亮堂了一些。 只是昨夜才刚下雪,天气预报说最近连着两天的阴天,天空灰沉沉,并不明亮。 郁孟平身上还只穿了件白色薄衬衫。 “这几天天冷,郁先生还得多穿点,别不小心感冒了。” 郁孟平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又坐回沙发上:“有什么事么?” “哎呀,瞧我这记性。”刘经理这才从口袋里拿出张便签,交给郁孟平:“周小姐让我转交给您的。” 周小姐? 郁孟平斜靠在松硬的沙发上,顶头的灯光晃眼,他不得不眯着眼睛看着举过头顶的便签。 灰蓝色的便签纸上正写着周攒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说是学校有急事,得早点回去。而她出门的时候郁孟平房间外头还挂着“请勿打扰”的门牌,接着就是对昨晚郁孟平的侠义之举感谢一二。 端端正正的字体,看着就是未经世故的。 原来她叫周攒。 好似西湖寒碧,冷月无声,并未在郁孟平心中点起涟漪。 侠义之举,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侠义之举,郁孟平嘴角是冷漠的淡笑。 “对了,周小姐还另付了房费,是酒店打了两折的,郁先生,这怎么弄?” 周攒昨天住的房间是行政套房,她给的钱还差点才够上酒店普通大床房。 当然这打折是刘经理有意为之。 郁孟平愣了一下,把便签丢在桌上,说:“那就收着吧。” 随后卷起沙发边的外套穿上,又要赴下一场饭局。 半开的窗户外是上下辽阔,虚室生白,一股冷风嗖嗖溜进来,吹落桌上的便签。 周攒和郁孟平的再次相遇是在一个多月以后的事情了。 她给他留了电话号码,无非是“小学生思维”。想着人家一滴水的恩情,自当涌泉相报。可惜人家并没给她机会,手机上从不见有陌生号码打进来。 周攒以为两人就这样了,她连他叫什么都不清楚,只知道人家喊他郁先生。 京城多大啊,陌生人的偶遇已是上天眷顾,又怎么奢侈再相遇呢。 可偏偏老天注定让她和郁孟平纠缠不清。 那是四月裂锦的一天。 学校这天来了个大人物,姓孟,多年前是F大普通莘莘学子中的一员,现已如今是上头说话举重若轻的一位,是新闻上的常客。 万千繁事缠身,特地拨冗来学校讲座是卖了老校长的面子。 因此,不光学校里学语言的学弟学妹们激动,就连外头也来了不少各界人士代表,新闻媒体,纷纷求着英文系的同学帮忙占个座,没有正经座位,半个台阶也行。 大有能当场听得孟女士当面教诲,不枉此生的意思。 是以万年被人踩的英文系学子这两天在校园里昂首阔步,横着走路,面上颇为风光。 周攒托了英法双修中一半英文系的福,得以有半个位置,不过等她一进大礼堂,还是被黑压压的人头吃了一惊。 时不时有预设的闪光灯亮起,说是银河也不为过,周攒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屁股刚沾上座位,抬眼就见到穿着旗袍的蔡彤彤小跑进来,双眼微红,见到周攒就像是见到了亲人。 她捧着周攒的手心碎的说:“周攒,你这次不帮真的就要出人命了,你代替我去迎宾好不好?我中午可能吃坏肚子了,拉得我腿软,呜呜呜呜呜,你真的打算见死不救么?” 蔡彤彤是周攒另外一个室友,刚进大学就进了学校礼仪队,对接学校举办的各种活动。 为了这次演讲,学校特意优中选优,在一众出挑的萝卜青菜中选了十根最水灵灵的红萝卜,作为此次的接待人员。 谁料想,蔡彤彤这根红萝卜不堪大用,出师不利。 “为什么不给你们部长打电话求救?”周攒不太想穿高跟鞋。 “哼,谁不知道我们部长和余小小关系好,当初余小小没选上还拉着部长暗地里说我坏话,我要是打电话给部长,不正是合了她心意,我才不要。” “肥水不流外人田,学校还给发400块的津贴,你帮我,我就把钱转给你。好不好嘛,周攒攒~” 就这样,周攒没有禁住400块的补贴诱惑,李代桃僵,做了半天的接待人员。 也是在这一天,周攒和郁孟平又见面了。 她远远就瞧见郁孟平走过来,从虚晃的影子化成细致的模样,正好由她领着去大礼堂。 那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也瞧见她了,对周攒笑笑。 却也并不走快过来。 明明就两三分钟的路程,仿佛被他走成了连绵不绝地四季。 这时正好有人斜插进来,礼貌地问周攒:“你好,请问大礼堂怎么走?”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周攒叹了口气,有懊恼有侥幸。 周攒说:“我带您过去。” 郁孟平则是由另外的人领过去。 两人正好一前一后。 周攒的身材十分有料,某宝几十块钱买来的廉价旗袍遮不住她一身凹凸有致的曲线,偏偏又是四肢纤细修长,把头发盘在脑后,露出截牛奶似的颈子。 在一众红萝卜里也是亮眼的存在。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过来。 别人求也求不来的身材,偏偏小姑娘家羞臊,嫌弃自己胸大屁股翘,异于常人,还没从容地接受自己优秀的女性特征。 她总觉得身后有人在看自己,周攒不大自在地环过左手压住身后的裙子。 像个民国时代的老学究似的。 她听见郁孟平闷笑两声,没来由地懊恼。 身旁的人也没什么异常,只是频频问周攒孟女士来了没有,与会人员有哪些。 她的脚比蔡彤彤小半码,一心不能二用,周攒既要注意脚下,又要回答对方的问题,上楼梯的时候,鞋跟没踩住,差点摔下来。 幸好郁孟平快了半步,将她捞住,才堪堪没有丢脸。 “走路的时候还说话?” 周攒面红耳热,从他怀里跳出来:“谢谢,下次一定注意。” “啊呀,小同学,真是对不住,怪我一直和你讲话,你没事吧。” 周攒摇摇头。 “郁先生,没想到你也过来。”周攒领着来的男人似乎想起什么,恍然大悟说,“也是应该,应该啊。” 郁孟平有些记不起来面前的男人。 “中科国际的黄兴。”那男人大方介绍自己。 “记起来了,黄总嘛。” 他说得意兴阑珊。 显然是句谎话。 大礼堂的入口就在不远处,不再用人领着进去,周攒就这样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地进去,像是唱戏似的。 她不太自在地摸了摸后背上的肉,好像郁孟平刚才扶助她的异样还在。 要是时间还够,周攒肯定先去厕所把衣服换了再来大礼堂听讲座。 可惜所剩时间不多,她刚从后门慢慢走来,就看见前门晃过老校长的灰白身影。 孟女士已经来了,大礼堂掌声雷动,周攒赶忙跑回位子上,坐下后不由得跟着鼓掌。 “周攒,怎么现在才来。”她身边坐着蔡彤彤,怪她来得太迟。 “还问我?” “哼。”蔡彤彤撅嘴。 “不是说拉肚子?吃药了么?”周攒低声问。 “拜托,可是孟春兰女士诶,除非我死,否则我爬都要爬过来。” 正待周攒再说几句,蔡彤彤忙打住,“不说了不说了,我女神要讲话了。” 平日里天天逃课的学生摇身一变竟成了老师都要称赞一句的乖学生了。 周攒被蔡彤彤气笑。 她也跟着看过去。 红色的讲台席上,孟春兰穿着白色套装,胸前戴着珍珠项链,画着淡妆,得体又优雅,眼角眉梢的细纹更添了风韵,举手投足间的淡定从容是她这几十年来最好的见证。 周攒自然而然也被她风趣的演讲带入,要不是脚后跟的疼痛提醒着她,周攒也能专心致志。 高跟鞋一旦买得不合脚,很容易磨出水泡,就这么一会儿时间,周攒想自己脚后跟起码有个水泡。 弯下腰,正要检查的时候,目光就瞥见了走廊边上的郁孟平,他和周攒一样,正好坐在过道口。 她是真的没想到郁孟平会坐在她旁边。 和其他专心致志的人不同,郁孟平有些懒懒散散,像是有人逼着他来的,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对台上讲的东西充耳不闻。 这么严肃认真的场合,有些人为了能来甚至不惜站着,还有些好学者拿出录音笔记录。 唯他,对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神情恹恹的。 周攒借着余光打量他,深目削颊,浓眉阔额,只半边脸,一线的天光好像黛色山峦的连绵起伏,端庄大气。 光坐着就是一身的贵气,不容忽视,仿佛他不是来听讲座的,而是众人来看他玩手机,偶尔有几个瞬间,周攒又觉得这人邪性,有些吊儿郎当,难以定义。 “周攒,我觉得你旁边那个人好帅啊。” 忽然,蔡彤彤不知道什么时候游到她身上,悄悄地对着周攒耳朵说。 啪嗒一声,像是说进她心里,周攒一下子没拿稳手机,手机就这样掉在桌上,在寂空空的一方天地里显得刺耳突兀。 周攒瞬间就察觉到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余光正好也瞥见郁孟平投过来好奇的目光。 “能不能好好听讲。”前排的女生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周攒一眼,好似恨铁不成钢的高中班主任。 “对不住。”周攒像是做了亏心事地道歉。 第4章 四朵郁金香 一直到演讲结束,周攒都挺直着脊背,不敢有丝毫懈怠,比任何人看上去都是优等生的模样。 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其实演讲只听得七七八八,余下的那两三分都在眼角余光里。 郁孟平懒懒散散地玩了会儿手机,到演讲快结束的时候竟然闭上眼睛假寐。 周攒几乎可以断定,他是有意如此,这样一来,正好杜绝从四面八方涌来攀谈的各界领导。 那几位领导只好相视一笑,自讨没趣。 最后又去别处找乐子。 脚边放着一袋子还未换上的衣服,周攒安静地坐在那儿,感受着人/流如织,如潮水退去,裸/露出大礼堂的闷红本色,她并不急着走。 渐渐地,有种电影大结局落幕后,空荡荡的寂寥。 周攒的手机跳出来条微信。 蔡彤彤:【周攒你在哪儿?不是说好去吃烤肉的么?你快点!!】 周攒并没有立即回复,而是把手机调静音,当作没看见。她继续坐在那儿,好像守着郁孟平睡觉。 直到大礼堂门口的光线爬上前排红木桌面上,郁孟平还没有醒过来,周攒才下定决心拎起脚边的袋子出去。 细细的鞋跟踩在地板上,路过郁孟平的时候,周攒正大光明地看了他一眼,男人后脑勺点在椅背上,双目紧阖,薄唇轻抿。 最是云淡风轻的闲适样。 她不是影院的客人,是郁孟平的同路人。 大约十几分钟后,周攒在厕所换回衣服,打定主意让蔡彤彤她们先去烤肉店,自己又折返了大礼堂。 她不过是来看看他醒了没有,时值傍晚,可不要让打扫的同学为难才好。要是他醒了,她还得多谢他上回帮忙。 可等她步履匆匆小跑过去的时候,偌大的大礼堂只剩下分散在四处的几个做打扫的学生。 而原先郁孟平坐着的位子,早就空无一人。 周攒走过去,那张桌子上放着透明的铭牌,里头的红纸上用楷书打印着他的名字。 周攒也是在这时候才知道他叫什么。 郁孟平。 现在谁名字里还嵌一个平字?像是八/九十年代流行的老头名似的,倒是与他给周攒留下的印象相仿。 沉静时温温,撩拨时荡荡。 有大二的同学过来收铭牌,见周攒挡在路上盯着那块铭牌,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同学,有什么事么?” 周攒这才回过神,摇摇头,转身要走。 余光却见到郁孟平的铭牌被随意地丢进筐里,与其他人混为一谈,红色得刺目,周攒转回身,露出讨好的笑:“学长,这个给我吧。” 而与此同时,郁孟平站在大礼堂建筑外不远处,像是在等人,他仰头看着这一切:小姑娘披着长发兴冲冲地跑进礼堂,几秒过后,又从中出来,稚气未脱的脸上不知为何稍显失落。 霞横玉兰树梢,宽松的白毛衣外套在金色的晚风里光茸茸,她整个人都有种浪漫电影里的柔光感。 与灿烂辉煌的白玉兰相得益彰。 F大的玉兰还真是开得盛,目睹这一切的郁孟平忽然这样想。 周攒站在二楼靠着护栏往外望的时候,是没有指望还能见到他的。 却无意间四目相对的时候,紧捏着红色铭牌的右手忽然一紧,立即将红色纸张捏得皱皱巴巴,尖锐的棱角硌着她柔嫩的掌心。 他周围很吵闹,都是来来往往、结伴出行的人,只有他独身一人站在树下。 玉兰花开得热闹灿烂,显得郁孟平更加可怜了。 郁孟平笃定地笑着,朝她挥挥手。 周攒再三犹豫之下,还是下楼,朝他走去。 京城到了四月温度攀升,直逼夏日,周攒也是在后来几年漂泊的日子里明白:京城是没有春日的。 周攒走到郁孟平身边闻到若有似无地烟味,他刚才在树底下抽烟。 “怎么还在这儿?”周攒问。 郁孟平有些热,袖子都卷上去两折:“你们学校太大,等我睡醒出来不认识路了。” “我正好要出去,我送你。”周攒说,彼时的她还很天真,那点雀跃没隐藏好。 郁孟平忽地一笑:“行,还得谢谢你。” 两人朝大门口走,周攒略略走在前头。 “应该是我谢你,”她总算把这件事说出口,“上回那件事。” “原来是这样......” “什么?”郁孟平说得糊里糊涂,周攒仔细听着也听不懂,怕真让他觉得自己不近人情,忙问。 “我以为上次太狼狈,你不想和我说话。” “为什么这么说?”她从来都不是好面子的人,即便那晚有些丢脸,却也不会不记得这份情。 “要是愿意,刚才怎么不和我说话,连走了都不叫醒我,真是无情。” 郁孟平忽然看向她,眼里促狭地笑,让周攒立马否认:“瞎说,我明明给你留电话了,也没见你打电话给我。” “原来是气这个,这好办。”他把手机拿出来,按了几下,一会儿,周攒的手机响了。 手机正好在周攒手上,震得她手麻。 郁孟平看过来,瞟了一眼:“这就是我号码。” “一件小事,你刚才在楼上怎么还哭?”他揶揄,“号码也拿到了,总该笑一下?” 一路盛开的玉兰树下,周攒真是白得发光。 “谁哭了?”周攒懊恼,小声反驳。 郁孟平光明正大地笑着望着她,像是无声地解说。 “谁要你的号码了,我又没说要你号码。”说得她好像稀罕似的。 “那我主动给你行不行?” 周攒为自己辩护:“要号码干嘛?” “当然是联系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郁孟平就走到前面一点,周攒本想辩驳,抬起头时正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眼睛,忽然觉得手中的手机千斤重。 周攒忽然恍惚,像郁孟平这样的男人,是不是向来都是女人主动找他? 接下去的一路,郁孟平似乎对枝叶离披的玉兰花很感兴趣,问了周攒不少问题。 周攒一一解答,并且告诉他长得最盛的玉兰花当属教师楼前那一株,年头最久。 郁孟平仰着头看花,淡淡道:“是嘛?” “你要是今天不急,我现在带你去看?” 郁孟平看过来的时候,周攒忽然紧张。 然而,有道声音打断了他们。 周攒看过去,见到姜致年从小门朝他们走过来,他戴着副黑框眼镜,穿着不怎么讲究,很有知识分子的清骨。 周攒礼貌地向他问好。 姜致年是记不得有她这么个学生,点过头后看向郁孟平。 两人显然是认识,郁孟平喊他致年叔。 “怎么还在这闲晃?”姜致年好奇的目光在两人间游走。 这时候轮不到周攒说话,郁孟平说:“迷路了,正好碰上有人带路。” 姜致年了然地点头,随后啧地一声骂他:“你从小在F大长大,居然还能迷路?!” “瞧您说的,都多久没来了。”郁孟平看了一眼周攒,笑说。 “你妈妈答应了老校长这学期要来上两节课,估计有你受的了。” 郁孟平笑笑,没说话。 姜致年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别让你妈妈久等了,快过去吧。” 周攒没跟郁孟平说上一句话,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跨过小门,坐上了校门外停在那儿低调的黑色奔驰。 开门间,里头坐着位优雅的中年女人,白色套装,耳尖的珍珠璀璨,正是下午演讲的孟女士。 孟春兰,郁孟平,她早该想到的。 这天晚上还发生了件事,以至于很多年后周攒想起来觉得要是没有这件事,她和郁孟平多半是没有后续。 大礼堂发生的事就当她苦读生涯中的浓墨重擦的一笔。 可偏偏所有一切都将她往命中的路上引。 那天她忙完学校里的事情,匆匆坐公交车去学校附近的商场找蔡彤彤他们。 周攒帮了蔡彤彤小忙,蔡彤彤就要请她吃饭,除了周攒以外,还有寝室里两个本地京市姑娘和班里其它一些男男女女。 蔡彤彤家境小康,不缺钱花,几个人吃了烤肉后又说要去唱歌,几瓶高浓度的啤酒下肚,蔡彤彤有点晕晕乎乎。 如果说周攒有些天真,那蔡彤彤无疑就是天真的大号傻子。 喝醉了的蔡彤彤抱住周攒的手哭号:“周攒攒,你知道在学校里我最喜欢谁么?我最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周攒翻着手机,任她贴着自己,偶尔敷衍地应两句。 “谁让我们都是同一个高中出来的呢,天高皇帝远,我们只能相依为命,真是命苦啊~” “你看看你,学习成绩好,保送生,上学期还他妈拿了年级第一,长得吧,还清心寡欲,小模小样的。” 手机卡了两秒,周攒才有空回她:“你在骂谁呢?” “谁骂你,我是觉得你长得像天仙,天仙知道么?偏偏孙照佳这狗东西出/轨/劈/腿,傍上个本地富婆尾巴都翘上天去了,天天在朋友圈秀恩爱,恶心死我了,呜呜呜呜呜......” 乍然听到孙照佳的名字,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那天晚上周攒就拉黑删除了孙照佳的联系方式。 现在听来也只是指尖微顿,对这个人已经没有情绪起伏,他都做出这样的事,难道还要周攒留在原地等他不成。 周攒不是这样的人。 “还提他干什么。”她平静地说。 “对对对,不提这种拜金男,我就是心疼你,知道么,周攒攒,要不是我寒假摔了一跤,摔得我坐骨神经痛,迟来学校一个月,不然我......”蔡彤彤卡壳了。 “不然你帮我打他一顿?”周攒笑问。 “嘻嘻。”蔡彤彤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打人犯法,我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周攒脸上笑容渐失,除了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外,他们都清楚白雨欣在这两所学校间名号大,不好惹,之前还在她爸妈的庇护下,开车进学校把一学生撞进了医院,最后赔了点钱,也就草草了事。 蔡彤彤说:“我是说要给你介绍男朋友,找个比孙照佳更帅的,更有钱的。” “我看今天下午坐在你过道边上的那男的就很不错。”她幽幽说了句,甜腻的酒香吹得她起鸡皮疙瘩。 周攒恰好在翻通话记录,见到傍晚未接来电那一栏的号码,耳根子发红,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心里窝着烦躁。 她把蔡彤彤扶到沙发另一边,起身借口说要去上厕所。 KTV的卫生间终于让周攒耳根子清净,她只喝了半瓶啤酒,脚步发软,怔怔地看着郁孟平的号码。 他是个危险又迷人的男人。 周攒很清楚,犹豫着还是删掉了他的号码。 她不想现在回去包厢,百无聊赖地刷了朋友圈,一溜眼全是朋友美食,国内外著名景点打卡,周攒给以往几个玩得不错的朋友点了赞,便退出来。 之后点开微博头像。 她不怎么用微博,注册这个账号还是高考毕业的时候,应几个同学的要求,相互关注来着,之后就没再动过。 刚一刷新,孙照佳的最新微博就跳出来。 sunzzzzz:谢谢老婆大人的克罗心情侣手链,生日这一天,和旧时光告别,人生迈向新阶层@白白喵喵欣,我永远爱你。 照片上孙照佳不再穿着晚风一吹就膨起的白衬衫,而是奢侈品缠身,他和白雨欣拥吻,再看一眼时间,是周攒被劈腿的那晚。 周攒猛然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已经没有心痛,反而颇为好笑,笑自己识人不清,怎么就没看出他从头到脚是个虚伪的东西。 周攒以为他会愧疚,然而并没有,孙照佳迫不及待地想上一个新的阶层,他把周攒当破烂的垃圾,恨不得早点蹬掉。 上一个阶层真的这么有魔力么? 能让人毫无愧疚心么? 周攒后脑勺抵在白瓷砖上,春日的凉气孜孜地传上来。 周攒在春夜里打了个寒战。 第5章 五朵郁金香 周攒第二天下午的时候给郁孟平打了电话,那时候她刚从图书馆走回寝室的路上,路过教学楼。 她在图书馆背了两百个法语单词,做了一小时的法语精听,顺便摘录了政府工作报告的英法词汇,几乎花了她四五个小时。 她脑袋所剩的空间几乎被英法单词挤满,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冲动地拨了号码。 周攒觉得这种时候她不应该是清醒的。 那边很快接了电话,不需要周攒自报家门,郁孟平轻声笑说:“喂,周攒。” 叮叮咚咚的下课铃声在这时候响起,学生到了周五最后一节课,如同被关了许久的猛兽,脱笼后一下子涌出来。 周攒逆流而上,她忽然心惊肉跳。 “我现在在教学楼外面,请稍等。” 小姑娘没来由地一句话,郁孟平在去高尔夫球场的路上,电话里兵荒马乱,有些吵,他烦躁地捏了捏眉骨。 昨晚那些人又是玩到三四点,郁孟平快五点的时候才回到酒店,醒来没多久又被叫出去打高尔夫。 终于安静了,周攒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她的声音清冷又认真:“那天住酒店的时候好像把mp3落在那儿了......” 郁孟平抬头看天上的云,好像有阵风吹过,把原本严丝密缝的云吹散了,几线天光漏下来,他忽然觉得很有趣。 “我在寝室里找了几天也没找到,刚买不久,就是里头的音频资料独一份。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问问前台......算了......前台总不会欺负我一个小姑娘吧。” 她想来想去还是打算自己找前台。 “别呀,”郁孟平嘴角噙着笑劝她,“前台就会欺负你这样的大学生,对了,我忽然想起来那天你走后,前台是跟我说过好像有个东西,我以为是别人呢,就没管。” “这样吧,我帮你问问。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我总得给人家描述一下。” 周攒无意识地折了一片花坛里的月季花树叶,一折,汁水溢出。 “我到时候发你照片到手机上,可以么?” “也好。” 周攒听到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多嘴问了一句:“我没打扰你休息吧?” “没有。”郁孟平笑,绕着球杆看了一圈,“我正没事干,你什么时候来酒店拿?” 所有的事情都朝着周攒希望的进展,顺利得难以想象。 “看你什么有空。”她喏喏地开口,以为总得过几天才能去拿。 然而,周攒想错了,郁孟平在电话里说现在,现在就可以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在郁孟平说完这句后,周攒的脑海里竟然无端跳出了个英文单词:premeditated,蓄谋已久的。 这像是一场两人蓄谋已久的约会,说不清是谁推动的。 要是郁孟平没有故意给她号码,要是周攒没有背法语单词背到晕头转向,然后打电话给他...... 静默了一会儿,周攒听见自己陌生的嗓音说:“好,我等会儿就过来。” 把手机收回袋里的时候,她闻到满手的树叶香,清新又微微发苦。 郁孟平因为打电话站在原地,落前面的人一大截。那些人挥手让他赶快过来。 郁孟平挂了电话,嘴边是满足的笑。他压了压头上的帽子,大着点声音喊:“今天就到这儿,你们玩吧。” 那边有人疑惑地咕哝一句:“二哥怎么回事儿?” 随后又问:“那你去哪儿?” “当然是找乐子去。”郁孟平说完也不再管他们,坐上观光车走了。 “找乐子?找乐子也不带我,真是的。不玩了,我也跟二哥去。”长着娃娃脸的男人说道。 又有人马上拦下他,挑眉道:“你瞎凑什么热闹。” 距离周攒来丽思卡尔顿已经过去一个多月,那时候她淡定从容地来去,也不曾留意酒店大堂的装饰。 现如今她细细看着大堂里金碧辉煌的陈设,映着仿古的装修,却是局促不安的,她没那么镇定。 直到站在电梯里,她才发现上楼需要刷房卡,她没有郁孟平房间的房卡。 她连忙低头撤出来,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映着中西合璧,新式国风的穹顶装修。她感觉似乎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她很快被人叫住,转回身才看到是上次的刘经理。 “周小姐,郁先生让我在这里等您,请往这走。” 刘经理领着周攒往电梯处走,电梯开后,贴心地站在外面替她刷卡,“郁先生等您很久了。” 也许是亏心人做亏心事,周攒总觉得刘经理的话意味深长,等她抬头要去深究的时候,电梯门就此阖上,周攒陷入小小的四方天地里,进退维谷。 她站在长廊最里头的套房门口,厚重的地毯吸走了周攒的脚步声,几秒过后,她迟疑地敲开了门。 那天在周攒的记忆里很混乱,她很努力去回想自己的状态,却也总是模糊一片,倒是对郁孟平的举动记得一清二楚,大概是这件事做的是她有生以来最大胆的一次。 尽管后来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周攒记得自己好像是个木偶,她敲了门,郁孟平把门打开,他穿着白领的淡蓝色衬衫,看到周攒,眼睛亮澄澄。 邀请她进来。 周攒把怀里的花给他:“郁金香,附近的花店买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你走过来的?” “没有。”她不好意思说自己在酒店外面徘徊许久,而且她觉得郁孟平给她的感觉是郁金香。 她买的是明黄色,本来想买紫色的,但店主说只有这种。 “谢谢,很漂亮。”他随手插进客厅里的花瓶里。 花瓶是玻璃透明的那种,他的房间是套房。 做完这一切,周攒拘谨起来,手足无措,她既不想坐着,也不敢乱看,站在窗户边上往外瞧风景。 就像江南的四月是连绵不绝的雨季,京城偶尔也会下雨。 她来见郁孟平是个雨天。 郁孟平像是见老朋友,十分游刃有余:“来的时候冷么?” “还好。”她特意打扮了一番,穿着纱裙,外面是薄开衫外套。 只是这两个字又将郁孟平挑起的话头堵死,周攒在待人接物方面还很生涩,她抬眼去看郁孟平的时候两双眼湿漉漉的无辜。 郁孟平像是找到个新鲜玩意,对她很包容:“晚上我还有个局......” “我来的不是时候,是不是。”周攒说。 其实她是有丝生气的,明明是他让她这个时候来,结果自己晚上还有局,那她来算什么? 不过也只是来取了mp3而已,倒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如果她说其它话,显得她很刻意。 “我拿了东西就走......”她忽然走动起来,有点像无头苍蝇。 郁孟平走近一点,拉住她的手,鼻间轻笑:“怎么会,你都不知道你来了我多开心。好不容易抓住你,我可不能让你就这么走了,还得求你陪我去酒会。” “你愿意么?” 微凉的腕间像是被什么热烫的东西灼了一般,他离得这么近,周攒才发现郁孟平的睫毛很长,眼睛明瑟,形状很漂亮,他认真诚挚地征求周攒意见。 周攒听见自己挣扎了一秒,便点头同意。 她本来就是来找乐子的。 周攒身上的衣服当然不适合酒会现场,郁孟平只是和周攒说自己得先去商场拿件外套,酒店里没有合适的衣服。 以此为借口,顺便带着周攒买小礼服。 在这种事上,他总是贴心又绅士,让身边的女伴感到惬意。 一开始店员给周攒拿了好几条裙子,白的,粉色,黄的,周攒都不太满意,这些裙子穿在她身上,不是太幼稚就是太俗气,浪费她一副好身材。 但她毕竟从没进过奢侈品店,面对SA的目光,周攒不知道如何开口拒绝。 拒绝好像是有权者的特例,底下的人自卑惯了,为了人家的好脸色,即使不喜欢也难开口。 “怎么选这几条?”郁孟平走过来略有嫌弃地说。 他早就在男装区选了件碳色的侧边单扣西装外套,出落矜贵,周攒看过去的时候只得在心里感慨一句:这个牌子的衣服真是衬他。 周攒选不好裙子,郁孟平压下眉毛:“没有喜欢的?我们换家店。” 此话一出,真真是急死SA,好大一笔业绩呢。 SA忙道:“郁先生真会开玩笑,我们选的入不了这位小姐的眼,郁先生亲自挑的未必如此了。” 这是给郁孟平戴高帽呢。 周攒本想说自己选就行,结果郁孟平真的认真挑起来,她才不说话。一会儿,SA就把郁孟平看上的裙子送到周攒手里,让她去试穿。 那是条修身的抹胸吊带小黑裙,细而长的肩带绑在后背,举手投足间,她薄瘦的肩胛骨像是翩跹而去的蝴蝶,在后背投下浅浅的影子。 郁孟平坐在试衣间外沙发上喝咖啡,听到动静,偏头去看,嘴边漾着笑。 周攒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双手在背后交叉,目光不敢与他接触。 “我的眼光不差,”郁孟平站起来朝她走去,周攒胸前薄薄的皮肤跟牛奶泼出来似的,他忽然觉得太空了,吩咐道:“再去拿根珍珠项链来。” 和珍珠项链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对粉白的海水珍珠耳钉,郁孟平亲自为她戴上。 他们靠得这么近,周攒的鼻尖几乎都要挨着他的素色西装,她闻到郁孟平身上淡淡的苦艾味道。 甘辛,甘辛。 她已经尽力控制自己了,但耳根子还是如火一般的发烫沸腾,但愿他不会发现才好。 “我这样扎进去不会弄疼你吧?” 郁孟平轻声问,声音潺潺动听,周攒心思不在这上头,啊地一声,便要去看他。 被郁孟平轻声一喝:“别动,要是扎出血怎么办?” “不会弄疼的。”她回答。 “那耳垂子怎么这么红?” 周攒怔住,余光透过碳色衣袖凌空偷瞟,捕捉到他眼里的促狭。 所以...还是被发现了么...... 我那思之如狂的心跳。 那天的酒会大概是什么样,周攒已经忘了。 她只记得自己穿着吊带小黑裙,长发挽在脑后,用十几颗圆润饱满的珍珠发卡扣住,黑云碎发流动间露出小巧耳垂上的珍珠,玲珑可爱。 她眉如翠羽,肤如白雪,在灯光下,光彩动人,珠光宝气。 连她自己路过光可鉴人的电梯时,都忍不住偷眼看去。 她是骨相美人,平时在学校不怎么打扮,偶尔走在路上也会招人目光,可如今盛装出席,目光更盛了。 一进到会场,周攒就不自在,这么多注视下,她不能自如,显得束手束脚。 她原先只是住在狭小池塘的一尾金鱼,她游阿游,见到豁然开朗的蓝色大海,她误入浮华。 郁孟平挂着从容的笑,低头看她脸上的红云,凑在她耳边说低声说:“自信点,周攒,你那么漂亮。” 周攒满脸羞涩,眼里闪着蠢蠢欲动的光:“我怕。” “怕什么呢,周攒,”郁孟平从侍者托盘中端起两杯香槟,拿了一杯给她,“有我给你撑腰。” 他像情人的呢喃,明目张胆地告诉她今晚很漂亮,她不需要扭捏,有他给她撑腰。 在今晚腾腾如沸的夜里,她只需要像朵玉兰尽情的绽放和享受。 周攒喝尽了杯中金色的液体,那样赤诚的看向郁孟平,眼里璨如繁星。 郁孟平的手扣在她腰间,向别人介绍他的女伴。 周攒渐渐自如起来。 他们在那待到很晚才离开,郁孟平开车送她回学校。 周攒在晚会上喝了几杯香槟,虽然度数不高,但周攒不胜酒力,她已经有些微醺。 酒酽春浓。 刚下车,梨花雨细,春寒料峭。 周攒冻了激灵,这个时候在户外穿吊带裙还太早。 很快,她就感受到温暖,郁孟平脱了西装外套搭在她肩上,还带着体温,抵制了寒冷春风。 学校快要到锁门时间,校园的廊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他们慢慢走着,周攒哒哒地高跟鞋声音闷响。 她一路上都在笑,身上带点香甜的酒香,这是她从未有过的轻松自由。 郁孟平替她打着伞。 她有时候偏头看他,不禁感慨郁孟平真是个贴心的绅士,于是眼睛弯成月牙儿。 地面上湿漉漉,映着橙黄的路灯,橘色的光斑处碎琼乱玉般地散落一地玉兰花瓣,像极了元日雪花。 她推开遮挡在头顶的伞,仰头向上看,原来高耸的玉兰花不知什么时候被春雨打落。 “好可惜,玉兰花期就要过去了。”周攒不免有些难过。 “还会有凌霄,海棠,合欢花......”郁孟平说。 “可那些都不是玉兰,不是么?”周攒反驳。 却听得郁孟平和缓的声音说:“确实,它们都没有我身边这朵玉兰开得艳。” 周攒转过头,看到的是昆山片玉般的郁孟平,他眉眼平和,漆黑的桃花眼里映着璀璨的周攒。 周攒双颊绯红。 作者有话说: 这里的开车是指有司机开车,老郁没有酒后驾车。 老郁,好绝一男的。 第6章 六朵郁金香 那次见面,本应该是取回MP3,竟然变成莫名其妙地陪郁孟平去晚宴。这东西还是第二次见面,在车上的时候,郁孟平想起来才给她。 那次在学校,周攒给他打完第一通电话就加了他的微信,然后在某宝上找到mp3的购物记录,发了图片给他。 这是周攒上大学的时候,班主任会要求学生每天做听力,精听和泛听是学语言类的学生必修课,更遑论像周攒这样英法双修。 那时候的智能手机远没有很发达,储存量很小,苹果公司引以为豪宣传的内存也才128G,周攒那只破手机更小了。 要是还下载很多音频,手机卡得跟块砖头似的。 她只好在开学的时候上网买了只mp3,对于那时候的她来说有点小贵,300多呢。 这只mp3很小巧,白色的。 “前台那回给我,被我不小心弄丢了,你不会生气吧?” 郁孟平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很抱歉,请求她原谅。 周攒笑着摇摇头,她拎着小袋子回到寝室,室友各忙各的,根本不在意她去哪儿,或者都以为她在图书馆待着。 她打开包装,长按开关,浅蓝色的屏幕滚动着开机的动画,周攒看了看,又按灭,拉开抽屉。 里头躺着的是和她手上一模一样的,两人心知肚明的mp3。 她又怎么会生气呢。 她反而应该开心。 手上的mp3随手丢进去。 他们就这样不明不楚地开始约会。 其实也算不上约会,就像第一次的时候,她作为女伴参加酒会,她继续以这样的身份伴在他身边,这种应酬对郁孟平来说太多了。 大多时候他总需要身边有个年轻漂亮女人,来装点门面。 周攒就是这样的漂亮女人。 他们约好时间,周攒日常打扮去丽思卡尔顿找他,郁孟平会提前在酒店里备好晚礼服,或者直接去奢侈品商场里买。 他眼光向来不错,每条裙子,不管红丝绒,墨绿长裙,还是纤尘不染的白绸缎;不管是颜色侬丽还是清新淡雅,都很衬周攒,腰都掐得很细。 大约一个礼拜一回,时间大多是周末,基本上都是郁孟平给她打的电话,用后来的周攒话说,往往都是女人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之后哪能次次都这样? 不过周攒也不是回回都应的,如果室友都在她就不会出去。 理由也是光明正大地给,从不拐弯抹角:“我今晚还得和室友做小组作业。” 郁孟平也是好脾气,好像知道她在为难什么,反而问她:“那你这周什么时候有时间?吃饭的时间总有吧?” 他说完,电话里是是无尽的沉默,她思量一会儿说:“周四晚上我不用上晚自习。” “好,我过来接你。” 两人一口应下。 于是,周攒会穿上她新买的连衣裙等他来接。 像这样不用去酒会的普通晚上,他们真的只是简单地吃个饭。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 周攒会偶尔拣几件学校有趣的事和他分享,郁孟平很知趣,说话情商很高,往往说进她心坎里,而不是随便敷衍。 一来一往,郁孟平也会说一些好玩的,但他有时候说话总会凝视着虚空,让周攒觉得坐在他身边,正陪着他吃饭的是不是自己并不重要。 他只需要个倾听对象,而周攒符合了他对这一对象的所有要求。 这些好玩的事也都不是私事,只是话题延伸,不得不提到一两句他家里情况的时候,周攒会自动的转移话题。 也许是因为那天知道孟春兰是他母亲之后,周攒总不太愿意靠近这些。 她清楚郁孟平家庭条件。 这让说到一半的郁孟平微微回过神,看着周攒平静低头吃菜,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每次吃饭的钱并不都是郁孟平埋单,有一回周攒借口上厕所的时候先把账单付了。 等到郁孟平结账的时候,有些错愕不已。他是头回碰到请女方吃饭,让女方付钱的。 周攒笑说:“郁孟平,你知道我这些年零零碎碎攒下来的奖学金有多少嘛?” 郁孟平此时是个捧场的观众,说了个数,周攒摇摇头,他只好笑说:“实在是猜不出。” 周攒很骄傲,西餐厅昏幽的灯光也掩不住她脸上的光彩:“小十万吧。” 那神气劲儿,跟自己赚了几百几千万似的。 那小十万的的数字,是她从小到大优等生的见证。 此时,郁孟平揉了揉她脑袋:“那谢谢请我吃饭了。” 这样的神气劲维持不到一秒,她很快被打回原形,羞涩地咕哝一句:“好说,你不也请我吃饭了。” 她单方面地把郁孟平划在朋友那一栏,好像他们是平等的,不是攀附的。 只是后来,周攒付账的机会越来越少,郁孟平带她去的地方,他都是VIP的熟客,点完餐,餐厅就自动地从他卡上划走账单。 就像是辛德瑞拉里的教母,郁孟平稍微施展魔法,周攒穿着日常的衣服进入,而从另一扇门出来的她就是一席华服。 到了夜里十二点,魔法失效,周攒又要变成灰不溜秋的灰姑娘。 她每次都要赶在门禁前回学校,有时候还差五六分钟,周攒生怕迟到就在后座坐立不安,漆黑的夜色里,把司机搞得也有些焦躁。 唯独郁孟平闲适慵懒,揉着周攒的手,似笑不笑地试探:“怕什么呢,周攒。” 他在酒店的房间这么大,总有个位子给她留着。 司机正好紧赶慢赶地停在学校门口,周攒抽出手,眼里盛着笑意盈盈,她连自己都没发现,她在郁孟平面前越来越大胆。 “我在怕十二点的钟声一过,我又要变成灰姑娘。” 南瓜马车是假的,水晶鞋是假的,就连王子也是假的。 在她下车的时候,郁孟平拉住他的手,目光灼灼:“下周六来接你?” 周攒脱开,说得矜持:“我可是很难约的,郁孟平。” 遇见郁孟平是件顶高兴的事。 和学校里其它外地学生对京城有种莫名的崇拜不同,其实周攒说不上有多喜欢这个地方。 可认识了郁孟平之后,她原本灰暗的,普通的的生活被点燃。 一念清净,烈焰成池。 她开始期待起生活。 第7章 七朵郁金香 郁孟平给周攒的感觉像是一袭华丽的锦袍,上面用金线绣满了繁复的图案,让人向往,但同时,他又是密不透风,形单影只的。 周攒以为他身边没什么人。 直到有一次不太正式的宴会上,她见到了一个。 郁孟平带她去宴会的时候,总会先逛一圈,认识几个人,不是商界,就是学术圈,有时候娱乐圈也有。 能够认识这些人,还得多亏了蔡彤彤爱刷微博,她总能找到奇奇怪怪的八卦。 郁孟平并不怎么介绍周攒,只是告知双方的名字,周攒报之一笑,在这种方面,她还不太应付得来。 等到郁孟平要谈正事了,他温柔地附在她耳边说:“如果无聊了,自己去玩玩,我一会儿过来找你。” 好像多为她着想似的,不过周攒也确实不爱听他们讲话,一旦说起生意上的事,周攒觉得郁孟平老了七八岁不止。 要不是那张轮廓英挺的脸撑着,她都嫌弃他年纪大。 一般这种时候,周攒就爱去料理台待着。 像郁孟平这样身边带女伴的男人不少,很多都是女朋友或者妻子,也有几个秘书。 当男人们聊正经事的时候,女人们则站在一旁,谁也不搭理谁,默默地形成透明的鄙视链。 妻子看不上女朋友,女朋友看不上小秘,小秘又看不上周攒这样的。 两三次下来,周攒也被鄙视累了。 她也不是硬爱凑热闹的,只好吃东西自娱自乐,幸好,郁孟平每次带她去的宴会,准备的食物都很可口。 这回的宴会不太正式,很多人都带小孩子来,周攒走去甜品区的时候,那边已经围着一圈穿着西装,小裙子的小屁孩。 叽叽喳喳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身边没跟着大人。 周攒不太喜欢小孩,她也不怎么招小孩喜欢,正打算拿几个甜品去边上坐着的时候,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孩好像在躲捉迷藏,玩玩闹闹的时候不小心踩在周攒脚趾头上。 重重地一脚,周攒差点叫出声来。 就像忽然间小拇指被门夹住,灵魂升天。 大脚趾立即被踩出血斑。 那是个冷酷的小屁孩,穿着白色西装套装,估计是被家里宠坏了,看了周攒脚趾一眼,拍拍手:“红了红了,真好玩。” 之后见同伴追上来,小屁孩当着周攒的面直接跑了,连句道歉也没有。 刚刚遭受飞来横祸的周攒:...... 周攒只好走去坐台稍微检查了一下,幸好皮没破,只出现了血斑。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郁孟平,还在和几个人聊天,没注意到她这边。 周攒忍了忍,先去甜品区拿两份甜品再说。 甜品区码了整整齐齐的小蛋糕,不太有人碰,女人嫌弃热量太高,男人不爱吃,只有几个小孩乖乖地坐在边上吃。 她爱吃稍微带点酸的甜品,周攒一眼看中了最里头的百香果口味的。 正要去拿的时候,有人扯了扯周攒的裙子,用霸道的口吻命令她:“喂,帮我拿这个蛋糕。” 周攒低头一看,这小霸总不就是刚才踩她的那小屁孩嘛,这可不就巧了。 更巧的是,顺着小霸总的手指看去,原来小霸总也想要百香果蛋糕。 周攒那张乖顺的白净鹅蛋脸上对着小屁孩微微笑,她长臂一伸,拿起蛋糕:“你要这个?” 好像热心的大姐姐,忽然微笑的程度加深,让小屁孩毛骨悚然。 他点点头,就要去接的时候,周攒直接当着他的面,冷酷地咬了一口:“不给!” 那小孩似乎从没见过还有这样无赖的大人,以往他身边的保姆司机哪个不是对他百依百顺。 他瞪着眼,指着周攒,竟然呜呜哭起来,说要去找家长告状。 周攒觉得有意思极了。 就你有家长? 她也要去找郁孟平告状呢。 于是周攒贴着小孩脑门打了个崩,以示嚣张,在小屁孩家长来之前,赶紧跑去郁孟平身边。 “......江家那边被你这么一搞,气都气死了......” “我也没好到哪去,这不给老爷子撤了职,跑到这儿逍遥来了。”郁孟平淡笑说。 周攒过来的时候正好听了一耳朵。 站在对面的那人比郁孟平大了几岁,见周攒过来,便开了个玩笑就走了。 郁孟平转身:“怎么过来了?东西不好吃?还是无聊了?” 周攒开始告状:“哼,有个小孩欺负我,你看我的脚,痛都痛死了。” 郁孟平低头看,大脚趾那边确实有几点紫色,心疼地说:“等回去帮你揉揉。” “谁要你揉了,反正我被人欺负你也不管,一来这种地方就光顾着自己。” 话里话外颇为不满意,且带着酸气。 郁孟平帮她把留出一截的耳饰戳进去点,免得掉了。 他戳穿周攒:“我刚还看见你把那小孩弄哭了,就这点志气,带你来就是让你和小孩打架的?” 刚才章士炎和他说话,郁孟平不太爱听,正想要找周攒呢,这随便一看,正好瞧见了周攒欺负小孩的全过程。 这要是说出来给周攒听,周攒还不得气死,骂郁孟平什么破眼睛,她被小孩欺负没看见,自己好不容易报仇的凶径居然就这么被瞧见了。 所以,郁孟平选择不说,把周攒糊弄过去。 周攒嗔怪:“谁让我无聊呢。” “真无聊了?”郁孟平问。 周攒点点头。 随即,就见到郁孟平目光在不远处搜寻一会儿,然后朝半空中招了招手。 “那我给你找个伴儿。”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周攒见到了齐硕和耿宪。 周攒没想到郁孟平说找个人陪她竟然如此之快。 就好像小时候看的奇幻动画片,会魔法的主角打了个响指,他想要的东西就出现在眼前。 齐硕和耿宪就是这样凭空出现在周攒面前。 “哟哟,我就说二哥最近都不带我们玩干什么去了,原来有美女陪在身边呢。” “我都在那边张望多久了,二哥看见了也不叫我,现在终于舍得给我们介绍介绍了。” 面前两个年轻男人一唱一和,有些夸张,周攒都想躲到郁孟平身后去。 “谁让你自己跑到这里,别贫嘴,”郁孟平介绍,“周攒。” “齐硕。” “耿宪。” 两人分别报上名字,都比郁孟平看上去年轻点,只是两人像是三天三夜都没睡过觉,刚从酒池肉林里捞出来一样。 特别是那个叫耿宪的,萎靡得只剩下一副骷髅架子在那撑着,看着周攒是疏离的笑。 齐硕要热情许多,简直就是个自来熟。 “正常点,别吓坏人。”郁孟平悠悠道。 “吓坏谁?我哪里有吓人。”齐硕不忿。 “吓坏我们家周攒,是要赔的。”郁孟平低头笑,将周攒往前推一点。 聚光灯投照在她身上,然而周攒的全副心思都在郁孟平那一句“我们家周攒”。 就好像念小学的时候,小孩子在刚下发的书本上歪七扭八地写上自己名字,让书本归属自己。 而她属于郁孟平。 周攒吟吟反驳:“我哪有胆子那么小。” 郁孟平笑而不语。 “听到没有,人家周攒不但不怕,还喜欢我们呢。不是我说,怎么带小姑娘来这种养老院合家欢聚会,要不考虑一下,加入我们,我们带你去玩。”齐硕不要命地挖墙脚。 周攒好奇:“你要带我去哪儿玩?” 齐硕指了指楼上:“要不是想来看看你,我才不舍得走呢。” 周攒倒是想见识见识,她转头看向郁孟平,一脸期待。 郁孟平摩挲着她的肩头:“不是说这里无聊么,去玩玩。” 听得郁孟平这么一说,齐硕立即牵住她的手往外走,周攒都没反应过来,她犹疑不定地转过头望向郁孟平。 他穿着纯黑的西装,单手拿着窄小的香槟杯,他对周攒微微扬头,让她去,目光中却多有寂寥。 让周攒有种想留下来陪着他的冲动。 但她还是走了。 按下最顶楼,电梯很快一路向上。 出了电梯,迎接周攒的是另一个光怪陆离的浮华世界。 她也终于懂了齐硕为什么说刚才的宴会是养老院合家欢,出现在周攒眼前的是某个奢侈品酒会现场,已经进行到一半,前半场是晚餐时间,后半场已经进入到蹦迪现场。 齐硕一路带着周攒走到会场中心,踢掉原本坐在沙发上热吻的一对情侣,坐上去。 耿宪晃悠悠地走到他们对面,一屁股坐到两个女人各半边大腿上。 齐硕对周攒照顾有加,又是拿酒又是仔细交代的,周攒看了一圈,不少漂亮女人在她入座后便抱有微词,面色不善。 齐硕喊服务生拿酒和骰子过来,轻声问周攒:“梭/哈会玩么?” 周攒有点窘迫:“只会打牌。” “没事啊,”齐硕忽然笑了,“只会打牌多好,我教你玩梭/哈,很简单的。” 周攒全然抱着玩一玩的心态,正要点头答应,也不知道从哪里走过来穿着贴满闪钻的流苏裙女人,周攒一下子认出来是前段时间热播古偶剧中的女四号,演男主的小师妹。 那女人盯了周攒一会儿,红艳艳的嘴皮子吐出酸话:“这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了?” 齐硕看了她一眼,没搭理,继续和周攒讲规则,顺便招呼人围过来一起陪周攒玩。 “齐硕,你有种啊。”那女人笑骂。 “别废话,没看到我身边有人?”齐硕耐心不多,有点烦了。 “没眼色的东西,”耿宪这时候冷不丁插/话,拍了拍身边的女人,让出个位子来,他招呼,“过来这边坐,齐硕有没有种我不知道,但我有种。” 耿宪讲了个黄色冷笑话,周攒连嘴角都不想扯一下,有人哄闹起来,那小演员也在这哄闹声中愤愤地走向耿宪。 有人接着齐硕的话往下问:“咱们齐硕身边的又是什么人?这么宝贝?” 齐硕啐了他一口:“也是你配管的事?玩不玩?废话这么多,不玩拉倒,别影响美女心情,美女玩得不高兴了,我二哥也就不高兴。” 听齐硕把郁孟平搬出来,大家也正经起来:“玩玩玩,怎么不玩,既然是游戏,总得有个惩罚,输了怎么办?” “脱衣服...脱衣服...” “脱你妈,能不能有点素质,”齐硕一脚踢过去。 周攒噗嗤一声笑,被逗乐。 “喝酒吧,谁输了就喝酒。” 说完,顿时有人围上来。 这些人喝的都是各种酒乱混,齐硕给周攒下镇心剂:“放心,我替你喝。” 这下好了,坐在周攒对面的女演员射来的目光更像飞刀。 周攒赶鸭子上架,其实齐硕已经事先给她讲了遍规则,但他自己也记不住,说到后来便大手一挥:“随便玩吧,这酒还能把我喝死还是怎么的?” 事实证明,喝酒喝多了确实会有喝死的兆头,周攒□□的运气不太好,玩了十来把,齐硕已经喝了十几杯。 他怨念道:“周攒,咱们是不是也得悠着点?” 他头上戴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虎头帽,那张娃娃脸更显幼态,很好玩的样子 “未成年还是少喝点酒好。”周攒蔫坏地提醒。 “得,我还是让二哥来。” 周攒渐渐掌握规则后,运气倒是越来越好,不用齐硕喝酒了,把之前输的都赢回来,倒是耿宪和小演员喝了不少。 齐硕开始手痒,从周攒手里拿过骰子,头也不回地说:“去看会儿猛男秀休息休息,我替你玩两把。” 周攒不贪赌,还给他,正纳闷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猛男秀,结果就听到台上男主持人夸张地抖着声音说:“现在就请出大家最受欢迎的猛男哥哥来给我们表演。” 场下的一阵阵欢呼将纸醉金迷的夜晚推向高/潮。 周攒拿了杯香槟看得不亦乐乎。她的目光在齐硕和猛男秀之间不断切换。 齐硕粉白的脸映着交织的色彩,一团绿,一团金,一团红。 他大笑,气愤,难过,又喜又悲。 他那么年轻,又那么年老。 周攒看着他,从位子上起来,跟着三三两两的女人像只花蝴蝶飞入舞池。 还真是千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 第8章 八朵郁金香 周攒玩累了,想和齐硕说一声自己要去休息,可转身看到舞池里人潮汹涌,已经不见齐硕踪迹,周攒打消了念头,独自走到安静点的天台边。 她从侍者托盘上要了一杯鸡尾酒。 天台边是幽幽看不清面孔的灯光,适合年轻男女谈谈情,说说爱,氛围很好。 周攒撑在栏杆上。 看着即使到了深夜里,依旧是绚烂的霓虹灯的城市上空,连天上的鳞鳞夕云也瞧得一清二楚,只是可惜没有月亮。 所有人都在挥洒廉价的青春,不知疲倦,周攒有种自己是时间掌控者的错觉。 晚风猎猎,她转过身,回想今晚到底喝了几杯酒。 每次出来的玩的时候,她给自己规定不能超过三杯的量,但跟在齐硕身边,这条规定自动作废。 她有点想走了,犹豫间看见郁孟平朝她走过来,似是一路在寻她。 这个男人总是有种说不出的好看,经历了时间的沉淀,经霜弥茂。 他是沉寂轻佻的,他像是冬天落满隐隐青山的雪,或者秋天无声的凛凛寒风,总之与燥热的春夏格格不入。 穿过喧闹的人群,煌煌的灯火,他走得很安静,只是眼角眉梢有点嘲弄。 他没有齐硕那样放纵笙歌,但周攒清楚郁孟平也绝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周遭的音乐和人都淡下去。 周攒看得出神,随着郁孟平走近,心跳猛得漏了一拍,她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手。 郁孟平压了压眉头,忽然伸手把周攒扯到身边,“看什么这么出神,有人要撞上来都不知道。” 他扯的力道颇重,周攒鼻尖撞在他胸膛上,都撞出眼泪了,偏头看向旁边,原来坐在她身边的有对情侣闹别扭:女生要走,男生在那拉拉扯扯。 再仰起头来时鼻尖红红的,胸脯满涨得难受。 也许是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周攒觉得郁孟平这人不仅不算坏,而且很迷人,又或者受了当天酒会的气氛影响,周攒笑:“在看你呢。” “我有什么好看的。”他哂笑一声,顺势拿走周攒手里的酒杯,那杯鸡尾酒又快被她喝完了。 郁孟平随手放在台子上。 她的脸贴在他胸口,能听见郁孟平的心跳声,是那么的平稳,不像她的。 “你很好看你不知道么?”好看到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珍贵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周攒双眼迷蒙着泪,已然是微醺的状态。 “傻。”郁孟平轻骂,唇边溢着笑,带着周攒往里走,在屋檐下停住。 那边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慵懒的蓝调。 “齐硕带你好玩么?”他问。 “好玩。” 周攒不知道为什么很开心,眼睛亮亮的,而且看谁都是笑的,一副很好说话的烂好人样子。 她胆子也大了,双手环着郁孟平的腰,跟着音乐慢慢摇晃,“刚才还有猛男秀。他们跳舞太难看了,像螃蟹。” “就这么好玩啊?”郁孟平诱哄,将她被风吹乱的鬓边发挽到耳边。 “也没有,你不在呢,有什么好玩的。”很轻佻的话,她说出口的时候,心跳如擂鼓。 郁孟平发现周攒的口红边缘蹭出线了,丽丽靡烟,他拿小指背帮她擦干净。 温热的,柔嫩的触感。 他定定地望着她,眼底温柔。 映着柔亮的室内灯光,两人的剪影越靠越近。 可就在最后一秒的时候,周攒忽然偏过头,唇线彼此交错。 狂乱的心跳也就在此时慢下来,周攒忽然想起些不好的往事。 郁孟平嘴边的笑意更盛,多少有些放荡,他右手抬起周攒的小巴,让她不得不正视自己。 周攒无地自容,郁孟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温柔地细致地帮她擦唇角。 他似乎知道周攒在怕什么。 他说道:“周攒,如果真心让你太累,为什么不试试逢场作戏?” 漫不经心,又如同玉石琤琮。 擦完后,起风了。 郁孟平将她抱进怀里,为她遮风挡雨,像是哄她似地揉揉她脑袋。 他的胸膛很温暖,鼻尖是微苦的苦艾香气,周攒却觉得有些冷。 直到离开天台的酒会,周攒也未置一词。 第9章 九朵郁金香 周攒是后来才知道他们走后没多久,天台就下起了雨,齐硕和耿宪淋成落汤鸡。 郁孟平告诉她的时候,多少带点孩子气的侥幸。 那次一别,周攒和郁孟平有段时间没见过。 原因无它,两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周攒即将要迎来期中考,与期末考并到总成绩中,她不得不正视。 英法两门的单词,有的她忙。 至于郁孟平,周攒偶尔在读书室背单词背到头晕眼花,朝玻璃窗户看过去的时候也会想到这个人,这个人只和她说要忙点生意上的事。 至于究竟是什么事,周攒不问,郁孟平也乐得不说。 不像她,她的生活无非围绕着书本课堂打转,简单明了的就像一本儿童图画书摊在郁孟平眼前。 但郁孟平会在微信上给她发自己在干什么,算是变相的报备,周攒对这种算不上多受用,只当是枯燥乏味的背书生活中的一点调剂。 至于郁孟平为什么要发给她,周攒并不想深究。 一旦深究,事情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那天,要考法综,包括周攒在内的英法专业学生都在走廊背单词。 给她们上法综课的是个博士生,姓尹,毕业于巴黎高等师范学院。 从时尚之都回来,顾名思义身上穿戴都要比周攒的英文专业老师洋气很多,人送封号“小尹洋帅哥”。 因为任教没多久,小尹洋上课要比一般老师都要热情幽默。 聆听完帅哥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的第一节 课后,蔡彤彤抱着周攒问:“你说,就一颗穷酸文科青椒,哪来的钱买牌子货?难道说我们文科咸鱼翻身了?” 然而,小尹洋上课有趣归有趣,但考起试来是最严格的。这次期中考不仅要考法综2的内容,就连上学期法综1也没放过。 周攒为了准备这次考试,在读书亭熬了个大夜,从读书亭出来后匆匆去食堂买了个包子当早饭,现在看着书本上标注的单词有些昏昏欲睡。 正好,郁孟平发了条微信给她,周攒点开一看,是他的早餐,西式的,三明治,煎蛋,火腿,还算简单。 但和周攒的包子比起来,简直就是资本家和贫下中农的强烈对比。 真是有够恶劣的。 他告诉周攒,自己开会开得低血糖,得吃点东西补补。 然而距离他告诉周攒自己要开会也才不过十几分钟。 就知道他是个玩世不恭,不干正经事的。周攒撇了撇嘴,在手机上打字,打算为社会主义当家人教训一下资本家。 蔡彤彤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跳出来,抱着绿皮的法语综合教程书,凄凄惨惨地假哭:“不是吧,周攒,在这种危机时刻你居然还有心思聊微信,是哪个帅哥给我看看?” 一阵惶恐,周攒连忙按灭了微信,举到头顶:“没有,你可别乱说。有时间和我聊天,还不如多背几个单词。” 她说得平静,似乎一点也不担忧,蔡彤彤惊讶地问:“你该不会是把法综1,法综2的单词都背了吧?” 周攒不置可否,走到边上去继续给郁孟平回消息。 蔡彤彤指着她骂:“你不是人。” 走廊尽头走来了小尹洋,把一刀试卷拍得邦邦响:“别看了,别看了,同学们,你们也别抱怨我考法综1的知识点,你们以后都是国家的栋梁,这才只是个小考验。” 众人一阵哀嚎:“还没开始考呢,老师,让我们再看看,临阵磨枪,不光也快。” 小尹洋哼笑:“不知道同学们有没有听过另一句,临时抱佛脚,越抱越蹩脚。别叫了,快进去。” 周攒在进教室前,和郁孟平说了一声,以防等会儿她没能及时回复,郁孟平淡淡地回了句知道了。 书本和手机都放在教室外面,蔡彤彤昨天晚上还在打游戏,现在她慌里慌张走在前面,周攒跟在后头。 教室门口有点挤,周攒被人推了一把,和蔡彤彤撞在一起,蔡彤彤转身接住她。 “对不起。”后头有个水灵灵的女孩子轻声细语地说着抱歉。 周攒回过头,看了一眼,刚想说没关系,蔡彤彤便有些责备道:“看着点嘛,陈灵灿。摔倒了怎么办。” 陈灵灿脸上的笑容钝涩,再说了句抱歉便面无表情往里走。 将近两个小时的考试,小尹洋收好卷子,说了句可以走了,周攒他们才离开。 教室里立刻沸腾起来。 蔡彤彤气得骂人,对小尹洋的祖宗骂了句不恭敬的话:“说好考法综1,结果就两个考点?耍我呢。” 周攒笑笑。 蔡彤彤问她去不去食堂吃中饭,她摆摆手,熬了一个大夜,忙着回寝室补觉。 周攒很快回了寝室,脱了衣服就要睡去,但在睡着之前,凭借着最后的意志,看了眼微信,郁孟平什么消息也没发。 她在郁郁的情绪中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天已经黑了。寝室里黑湿湿的,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周攒估摸着现在大概是晚上七八点。 她摸过枕头边上的手机,黑暗中刺眼的光线让她从眼角流出两滴泪。 屏幕上显示着今天是星期五,周攒忙着考试,连日子怎么过的都忘了。 蔡彤彤在微信上说自己去北戴河玩,让周攒准备好某经济论坛中翻英词组,她周日下午回来可以借她的看看。 并且告诉周攒,桌子上有帮她带来的饭团,让她趁热吃。 可这消息已经是7小时前,想来那饭团已经冷了。 她和郁孟平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法综考试之前。 周攒从床上下来,开了灯,面对静悄悄的寝室和冷掉的饭团,她腾起无限悲戚。 齐硕的电话恰好就在这个时候打过来,周攒没有他的号码,起初还以为是什么诈骗电话,好在齐硕直接自报家门。 “周攒,上次你和二哥走了都不和我打声招呼,也太不够意思了。今天过来玩,热闹热闹。” 周攒第一次碰到这么自来熟的,她和齐硕连朋友都算不上,顶多是见过一面,他直接打电话邀请周攒去玩。 齐硕像是知道周攒在犹豫什么,“二哥也在,不然我怎么弄到你的号码,要你的号码还花了我老鼻子劲儿。” “悄悄跟你说,二哥心情不太好。” 周攒盯着地面,笑说:“他心情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逗他笑的?” “啧......这话讲的,我都没法接,反正你来了二哥就高兴。”手机里传来轻飘飘的音乐声,好像有人喊齐硕,他声音也飘渺起来,“我现在有点急事,手机给二哥,你一定要来,攒攒。” 周攒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见郁孟平的声音低低缓缓地传过来:“过来玩么?” 周攒犹豫不决,左手抠着衣服上的纽扣,她听见郁孟平换了种说法:“过来吧,老待在学校,别考傻了。” 是一种确定的想让周攒来的语气。 她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破土而生。 “别一个人过来,我让老宋过去接你,地方不好找。” 周攒想想,还是点头答应。 总比一个人待在冷清清的房间好。 坐上郁孟平常坐的那辆车,周攒很快到了会所,由人领着到了包厢。 这家会所周攒并不陌生,名字叫四分之二,与那晚的四分之三只差了个字,两家会所的装修风格都差不多,隆重的低调,但是包厢里却是陌生的。 周攒刚走进去,喧笑声有些静默,她好像小红帽第一次进入森林,身上红艳艳的衣服与绿色格格不入。 但郁孟平带着她去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晚会,周攒已经适应了。 郁孟平在打牌,他看了周攒一眼,招呼她过来,同桌的齐硕更是夸张,亲自到了门口把她迎到郁孟平身边坐定。 郁孟平眉毛也没掀,问她:“会打牌么?” 周攒点点头。 他就直接把手上的那副牌给周攒。 “这盘你自己不打,让我打?输了怎么办?”周攒问。 郁孟平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输了就输了,赢了算你的。” 他问周攒要喝什么。 周攒不爱喝酒精浓度高的,活活给自己找罪受,特意说道:“我要喝甜的。” 其它第一次见周攒的人,看到她使唤郁孟平,不由得多留意了一些。 每个男人身边多多少少挂着一两个女的,郁孟平周围干干净净,倒不是没人不愿意去,而是不敢去。 对于这些探究的目光,周攒都视而不见,接过郁孟平给她倒的气泡酒喝了一口,又还给他,让他帮忙拿着。 她看了眼手上的牌,比其他三人剩下的还要多,耿宪只剩下五张了,一轮过后,眼见马上要赢。 郁孟平坐在边上看她打牌,在他说不要有压力,随便打的时候,周攒已经挽回局势,胜利的天平向她倾斜。 周攒赢了这幅牌。也是在赢了之后才知道他们赌得有多大,暗自庆幸没有输。 “我们攒攒就是聪明,继续打。耿宪今天从二哥那赢了不少钱,你可得赢回来,我请吃大餐。”齐硕笑说。 牌桌上活络开来,不少人说着奉承话,郁孟平只是笑笑。周攒能感觉出来他今天异于平常的沉默。 她时不时打量他,郁孟平则轻佻地捏捏她脖子:“齐硕还说要请你吃饭,好好打,我也跟着蹭点。” 周攒乖巧地点头,说好。 坐在耿宪身边的女人有点不乐意了,嘟着嘴对耿宪说些讨巧的话:“我们输了怎么办呀?” 耿宪毫不在意,眼睛幽幽的,“输了正好,少给你买个包。” 那女人哼了一声。 周攒不会玩□□,但纸牌玩得很好,她玩了几局,就没有输的,到手的钱也越来越多,让齐硕惊叹。 周攒把钱给郁孟平,郁孟平按住她的手,“给你的,放好。” 那些钱几乎抵得上小城市房子一半首付了,她嫌这些钱有够烫手的。 郁孟平的手机响起,和周攒说了声就去外面打电话。钱也赢得越来越多,周攒觉得没意思,手上这幅牌输了,就找了借口不打了。 立马有人补上她的空缺。 齐硕让人拿了个果盘给她,不然就是他招待不周,唯恐二哥说他。 于是周攒一个人坐在黏黏糊糊的包厢里,吃着大果盘,显得傻气十足。 刚才郁孟平给她倒的甜酒,周攒没注意喝多了,又吃多了果盘,要去卫生间解决一下。 大概是卫生间那边比较安静,周攒走过去的时候碰到了郁孟平,他背对着周攒打电话,没看到她。 郁孟平似乎心情不太好,敷衍地应付着电话里的人。 “老爷子在哪家医院?” “难道我还能不去?” “怎么又说江家的事,我都让老爷子流放了,眼不见为净的,还要我怎么样?” “知道我不高兴,您还老提?” 这些话跟长了翅膀似的,不由自主地飞到周攒耳朵里,她不道德地听了一会儿,没听出什么事,索性转身去了另外一边的卫生间,免得到时候尴尬。 周攒从卫生间回来,包厢比她离开之前要更加喧闹。 齐硕牌也不打了,混在一群人前唱歌,而刚才坐在耿宪边上的女生软软地靠在耿宪身上,两人耳鬓厮磨。 扫了一圈,周攒没在人群中找到郁孟平。一阵潮风吹来,她的脖子凉凉的,周攒转头,在风来的方向见到了郁孟平。 会所外面是蓝阴阴的夜空,高耸的建筑成了墨色剪影,明月当空照,郁孟平斜倚在铁架栏杆上,白玉似的脖颈下解了两粒扣子,眉眼间凝着忧郁,寒灯煌煌。 郁孟平捏着威士忌酒杯,抬头看见周攒,朝她招手,让她过来。 周攒走过去,想起自己刚才不小心听到的墙角,料他现在心情不怎么好。 “怎么不过去?”她问。 郁孟平摇摇头,揽过周攒的身子,两人看着街边夜色,不说话。 周攒被困在四角之一处,后背贴在他胸膛上,春末初夏的季节,即使连京城也有了夏虫的嘶鸣,在他们单辟出来的一块阳台下很是明显。 郁孟平太过沉默,周攒悬着颗心,她转过身子,与他面对面。 郁孟平衬衫领角没有归整好,别了进去,周攒看见了,让他弯下腰,郁孟平倒是很配合。 白皙纤弱的手穿梭在黑色衬衫之间,周攒有时候会不小心碰到他脖子上的肉,温凉柔软。 其实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亲密举动,但有种几十年夫妻间的默契。 晚风微微吹来,吹散黑发,耳垂上的金色耳环时不时露出来,熠熠生辉。 双颊微醺,眼睛濛濛地看过来,唇齿间有淡淡的果酒香。 周攒整理好后,右手滑落,被郁孟平轻轻牵住,她听到唇齿间有什么东西被咬碎。 声音很微小,并不大。 “在吃什么?”她仰着头问,有些好奇,刚才过来的时候除了杯酒,也没看到他拿了什么。 眼里浮着纯粹的,单纯地笑。 郁孟平喉咙轻微的发哑,好像有芦苇拂过。 他恶劣地咬得更大声了点。 “小气,一个人吃独食。”周攒说。 小巧的鼻子微微皱着,那双沉醉的眼里映着他整个人,仰着的小脸,从额头到下颚,流淌着东方式的韵致线条,像是古典画上的婀娜笔触。 真是看不够。 郁孟平忽然无声地笑起来,眼角勾上去,放开周攒的手,碾开吹落在她嘴唇上的发丝。 “这么想知道?自己尝尝不就行了。” 没给周攒任何反应的机会,郁孟平低下头,两唇贴住,他吻着周攒的嘴唇。 周攒瞬时间有些错愕,被迫接受这一冲击力,像是被盛夏的太阳晒红的海水涌上来,有些蒸人,随后这波海水退去,又涌上来一波,但却是冰冷的清凉。 是冰块,周攒这才反应过来郁孟平刚才是在吃冰块。 然而,周攒以为他还要继续停留的时候,郁孟平浅尝辄止,他抬起了脸。 周攒像是不小心掉入海水中被人救上岸边,两手捏着郁孟平的衬衫,脑袋靠在他胸膛上起伏不定,暗暗轻咳。 “怎么样?好吃么?”郁孟平轻轻地问。 他的胸膛发震,震得周攒晕头转向。 “我们离开这儿?”他在周攒耳边轻声询问。 周攒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十朵郁金香 唱歌唱得上头的齐硕好不容易从轰轰烈烈,缠绵悱恻的双人唱中回过神,还不知道这个新嫂嫂唱歌如何,他打算与周攒合唱一首张国荣版的《深情相拥》 结果找了一圈,别说是周攒了,连郁孟平也没个人影。 “诶,人呢,二哥他们去哪了?”他喝醉了,面色坨红,仍然不死心,想要打电话给郁孟平。 耿宪面上恨铁不成钢的浅笑,“你就歇歇吧,人早走了。” 齐硕啊地一声,在声色犬马的浮光里,也不知听没听见。 齐硕的四分之二会所离丽思卡尔顿有些距离,但今夜的月亮实在是亮得过分,晚风温柔,两人都想先走段路。 于是郁孟平让老宋先把车开走,等他们走累了直接打车回酒店。 是不是所有的城市只有市中心那块位置到了夜里还是华灯瑶瑶? 周攒被郁孟平牵着手在前面,这地方她从没来过,一边走一边看沿途景色这样想。 其实也不是什么好景色,都是一幢幢略微破旧的住楼区,有些年头了,从附近的过道上走过,一从从的栅栏里七歪八仰着自行车和电动车。 这个点基本上没行人,高跟鞋和皮鞋的声音异常清脆。 周攒收回心,侧头看了眼郁孟平,他低着头走路,看不清表情,但他沉默着总让周攒不大舒服。 似乎这股不舒服从会所里出来就扎了根的。 她随口问道:“为什么刚才那会所要叫四分之二?” “那地方齐硕开的,名字随便取的,”郁孟平看了她一眼,周攒面庞瓷静,有着江南女子的婉约,他今夜特别烦躁,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朝她晃了一晃,征问道:“抽根烟可以么?” 周攒点点头。 “他爸给的钱,让他做点行当。他平时吃吃喝喝,跟着别人瞎投资。本来就想开家会所玩玩,哪想到生意竟然还不错。” 咔嚓一声,银色的打火机擦亮,在夜里点起一朵橙色的花,很快有了烟火。 他凑近橙色花朵的刹那,棱角分明的脸庞也亮澄澄的。 周攒当时想,这个男人确实是长得漂亮有味道,连夹着香烟的骨节分明的手也更添魅力。 她原本并不喜欢男人抽烟,但郁孟平这样做她并不反感。 尽管如此,她并不快活,沉沉的一团黑,在心底骂自己双标。 “齐硕就觉得可能这名字吉利,就继续用,第二家店就叫四分之二,第三家店也就是四分之三。”两人继续往前走。 那家四分之三的会所就是两人初遇的地方,那天正好新开业,郁孟平被叫去捧场。 周攒走在前面,听完转身嗤笑:“傻子。” 郁孟平点点头,点评说:“确实。” 香烟其实就是挟在指尖,郁孟平不怎么抽,在白灰中亮起点灯火。 郁孟平问:“肚子饿不饿?想吃东西么?” 他下午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现在肚子空落落,但也不说是自己想吃,反而问周攒。 周攒忽然想起打完牌后,齐硕塞到她怀里的一大盆果盘,她都没吃几口就放在那,现在想想有点可惜。 于是脱口而出:“想吃哈密瓜,凤梨。” 郁孟平没想到她会说水果,以为周攒会说宵夜,略微发怔,随后点点头,说好。 其实只要一个电话,丽思卡尔顿酒店就能把水果和夜宵备好,但郁孟平在那住了段时间,再好的山珍海味也会吃厌。 脑子发抽似的,当下就要给周攒买水果。 捏着香烟屁股在垃圾桶盖上撵了撵,直到星火熄灭,他才丢进去。 “走吧,去买水果。” 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住宅区,周攒错愕:“去哪儿买?” “超市。” “现在几点了,知道么?超市都关门了。” 回应周攒的是凄凄惨惨的一声狗吠。 “那去哪儿买?”郁孟平问。 “今天不吃了,明天再说。”周攒说。 “不行,今晚一定要让你吃到。”他异常坚决,然后目光往半空中一看,怀疑地说:“这边我看着眼熟,附近好像就有个超市。” “你确定?真的知道我们走在哪里?” “知道,这边来过很多回了。”郁孟平率先走在前面,让周攒跟上。 “该不会是你前女友住在这吧,天天来这。” “瞎说,”郁孟平嘴角是浪荡的笑,“明明是齐硕前前女友。” 他嘴里有几句是真话? 不过周攒还是跟上,真是信了他的邪。 兜兜转转,到了最后,买水果变成了京城夜间大冒险。周攒认清现实,郁孟平是真的不认识这。 他在手机上输入水果店三个字,两个小小的人儿按照地图走,像小蚂蚁,在错综复杂的楼房之间游走。 周攒踩着高跟鞋有些累了,心口却是漫上了充盈的饱满的欢喜,她有时候侧脸看向郁孟平,会觉得这不是27岁的他,而是17岁的他。 青春年少的郁孟平为了一博美人笑,单骑红尘,不远千里,只为了两盒简单的哈密瓜和凤梨。 他面上有不合时宜的坚毅。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们找到一家营业到半夜的水果店。 只是这水果店也不是正经有店面的,是个流动摊贩,应该是为了方便小区里的人买点水果,在地下室门口随便支了个摊子,并在墙壁上挂了“小红水果店”的招牌。 他们与水果店只隔了条马路,这么近的距离,但很远,因为水果店在小区里面,他们隔着栅栏。 看样子水果店夫妻正在打烊,郁孟平喊了一声:“还卖水果么?” 周攒真的想让郁孟平别买了,明天吃也一样,而且这么一折腾,她早就不想吃了。 那胖胖的店家转身,嗓音疲惫:“你要买总卖的喽,要买点什么?” 郁孟平笑着让周攒在原地等他,身上走出了薄汗,他一面走,一面挽袖子。 隔着栅栏和店家说话,“凤梨,哈密瓜,再加一盒芒果。” “哈密瓜只有一整个大的,不能切半卖,不然我明天卖不了。” 乱通通走了一遭,卸了力,郁孟平心情好了不少:“那就整个卖给我。” “这么多吃得完么?”店家觉得可惜。 郁孟平转头看了眼周攒,肯定地点头:“你就切吧。” 周攒站在马路对面,到了后半夜,夜凉如水,毕竟是春意阑珊,站了一会儿,身上的暑气消了。 晚风吹来,除了冷,还有走了一路的疲惫。 不远处传来嬉闹的声音,周攒循声望去,等那两人走近了,她才发现是一对高中情侣。 笑声嘹亮,有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粗砺,但又十分矜持,似乎是初恋。 他们从周攒面前经过,又徐徐地走远一些,在一盏路灯下停住。 周攒回头,看向郁孟平,黑色的衬衫几乎融进夜色里,他低头检查着手心,刚才执意要找水果店的少年心性被凉风吹散,只余下白灰。 举手投足间又变成了周攒熟悉的那位郁孟平,懒懒散散,矜贵神秘,好像对什么都不上心。 那股生了根的不爽利又卷土重来。 眼角湿润润的。 郁孟平看过来,周攒连忙撇过头,恰好看到那对情侣,女生雀跃地在男生脸上啄了一口,男生微怔,见女生要走,急忙捉住她,两人靠得越来越近。 周攒终于忍不住,难受地哭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 周攒当时自己也不明白,是在很后来经历了很多事情,她才清楚:其实那时候她就喜欢上了郁孟平。 不为了什么,就为了大半夜人来疯,他穿着昂贵的西装和手工皮鞋,执意找水果店要给她买吃的。 偶尔几个时刻,她见到了郁孟平的青涩,坚韧,意气少年瞬间。 而那时在会所里,郁孟平将她迷得晕头转向,他吻她的时候,周攒没感觉到真心,那只是一种猎人技巧性的手段,好哄得鱼儿乖乖上钩。 周攒在为自己的心动不值。 这种心动昂贵,稀少,却从未好好被人珍惜。 但现在为她鞍前马后像少年似地买水果又是真真实实的郁孟平。 郁孟平付了款,原本以为可以轻松地从栅栏之间拿出来,但他买得太多,后来还是店家拿了根晾衣服的叉子越过栅栏给他。 郁孟平生平头回这么买东西。 他的吃吃喝喝向来都有人伺候。 他有些新奇,觉得好玩,可转身的时候却发现周攒在哭。 走近了,才发现周攒的眼睛和那嘴唇一样,浅浅地浮动着薄脆的红,像是刚酿的杨梅酒。 “怎么哭了?”郁孟平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耐心地给周攒擦眼泪。 周攒想自己真是胆子越来越大,挥开他的手,哽咽地问:“谁让你亲我的?我都没同意。” 郁孟平这样漫不经心的行为让她觉得轻佻,不正式,她不甘心,尽管她并不反对那浅浅的一吻。 原来是这样。 郁孟平觉得自己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了,竟然连周攒的小题大做,他都可以理解。 “那你想怎么样呢?周攒?”他哄着。 周攒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让郁孟平好好地认真地待她么? 他们这样的人眼里还有认真二字? 连接吻也是这样不经过同意,说上头就上头。 周攒觉得委屈,可又能怎样呢? 她擦了眼泪,抽噎着说:“反正就不能莫名其妙地......” 她话还没说完,忽地听见郁孟平低头问:“那我现在可以么?” “什么?” “亲你么?” 周攒憋了一会儿,忽然破涕而笑。 怎么会有人这样哄她? 周攒捶了他胸口,“不可以。” 郁孟平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很失落的样子。 周攒笑得更为明显了。 他单手虚虚地抱着她,压着眉头认真问:“周攒,要不要试一试?” 街道两旁间隔种着玉兰和海棠,玉兰经历了繁盛,现在只稀稀落落在枝头上留了几朵,但也是衰落的样子,那是这个春天最后的玉兰。 而海棠却是枝繁叶茂,花影重叠,压弯了枝头。不远处的天边是明月珠子,轻寒漠漠。 在枝头垂挂的春花底下,是灿烂的路灯和两人瘦高的身影。 郁孟平问周攒,要不要试一试。 试一试,在一起。 辛夷花落,海棠风起,朝雨一番新过。 周攒说:“好啊。” 作者有话说: 辛夷花落,海棠风起……引用清代诗人朱彝尊的《鹊桥仙》 第11章 十一朵郁金香 那天周攒回了学校。 幸好是周末,比平时的安寝时间要晚一些。郁孟平送她回来的时候,校门还没关。 两个本地室友回家,而爱热闹的蔡彤彤和朋友去了北戴河玩。 女生寝室的一楼楼梯口处立着落地穿衣镜,是让学生肃容整衣做的。 周攒路过的时候,脚步停了下来,她靠近,看了看自己,还真是张纯真无度,不经世事的脸,带着满脸的稚气和学生气。 她匆匆地跑回寝室,过了二十多分钟,又下楼来。 周攒扭着身子往后看,看镜中的自己。 光线暗沉沉的走廊,镜中却是一道倩丽身影,修身的黑色露背礼服,亮闪闪的水钻滚边,只靠着两根纤细的吊带挂在肩膀上,周攒侧身薄得像片纸。 脸上画着秾丽的妆容,头发微卷。 那点檀唇,还带着双十年华的青涩厚嘟嘟。 实在是和刚才的自己判若两人。 她慢慢喜欢上这样的自己:明艳的,清丽的,年轻的。 周攒摸了摸,嘴唇红热起来。 他们又接吻了,在郁孟平问她要不要试试看,在一起的时候。 郁孟平吻得很是温柔,照顾周攒的情绪,在她紧张不知道该如何呼吸的时候,慢慢渡气给她。 他环着周攒的腰,慢慢压下去,花影重重下的身影像是初一的下弦月。 直到现在,寂静的走廊里,她还能听见自己砰砰轰然的心跳声。 怎么所有人都在睡觉? 真是懊恼! 她现在想把喜悦分享给任何人,告诉别人自己有多高兴。 周攒在镜前欣赏自己的美貌,恨不得立刻下单给寝室的墙装满镜子,也不用大半夜来这照镜子,忽然听得一道惊恐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你是什么东西?大半夜站在这里干嘛?” 周攒转过身,看到宿舍阿姨睁大着眼睛,颤颤巍巍指着她:“你是鬼还是人啊,打扮成这样子?” 周攒开心地笑起来,不解释,在宿舍阿姨追上来细看之前,跑上楼逃之夭夭。 关上门,她贴着门靠着,窗外依旧是那轮明月,却渐渐西沉。 周攒想,自己这一辈子都能记得今晚,那人和月。 周攒晚上照镜子臭美似乎吓到了宿舍楼阿姨,以至于第二天阿姨在微信群里喊,到底是哪个女生半夜装神弄鬼,不好好睡觉。 结果没人认领。 这则消息越传越偏,说是红衣女鬼半夜索命,让阿姨最好去庙里拜拜菩萨,去去晦气的都有。 估计要成为每届女生宿舍楼半夜鬼怪谈资,成为F大未解之谜,名留千史。 周攒醒来刷手机,看到群里的这些消息,她躺在柔软的被子里,快要笑过气去。 蔡彤彤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周日下午六点,京城大堵车,比原先预计迟到了三个小时。 一回到寝室,就扒着周攒问校园女鬼事宜:“你们应该都听说了吧,我们这幢楼有女鬼。” 这件事在王一诺和李琳回寝室的时候已经畅谈了一波,周攒作为唯一的当事人已经泰然处之。 挥开她的手,把一叠翻译资料丢在蔡彤彤书桌,周攒说:“你们聊,我要出去一趟。” 周攒不理蔡彤彤,蔡彤彤转而投向李琳和王一诺,正好她俩还很有兴趣,见周攒打扮靓丽,背上包要出门,忙问:“你去哪儿?” “看电影。” “你已经把明天要考试的内容复习完了?”蔡彤彤追问。 然而周攒挥挥手,窈窕的背影越走越远。 “小心晚上回来碰到女鬼。”蔡彤彤遥遥问候一句,恨周攒这学霸居然已经复习完翻译资料。 “她和谁去看电影?”她走回座位上问其他两个人。 李琳摇摇头。 王一诺吃着切好的西瓜,冷不丁来上一句:“不过,她最近好像回来都挺晚。” 蔡彤彤闻言,盯着王一诺冷冷一笑。 周攒自然是和郁孟平去看电影。那天过后,她不仅闹出了校园笑话,和郁孟平的关系也更亲密一些。 他们除了一起去外面吃饭,参加各种大酌小宴,也会偶尔看电影。 周攒很喜欢看电影,早在年初,一些影视博主介绍了今年即将上映的国内外电影,她就标住了想要看的。 今天刚好有一部国内悬疑片上映,郁孟平答应陪她去看。 车子开到一半,耿宪打电话过来,前几天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一辆保时捷GT2RS,非要拉着郁孟平陪他去柔怀的场地练几把。 周攒侧着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郁孟平,想看他怎么会回答。 郁孟平直接说:“在开车,有什么事你和周攒说。” 然后把这个烫手山芋直接丢给周攒。 好像周攒现在已经是他的代言人,全权掌管他的时间。 “啊,原来二哥在陪嫂子呢,要不嫂子也受累跟着过来玩两把?”耿宪在电话里说。 这下轮到郁孟平戏谑地看好戏。 周攒愣住,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有点怵耿宪这个人,平时也只和齐硕说话比较多。 但她鬼机灵,学着郁孟平的赖皮劲儿:“他非要今天看电影,我都说不了他。” 耿宪仿佛听不懂拒绝,“啊呀,那就别搭理二哥了,这样吧,我让我朋友去接你,就让二哥一个人看电影去得了。” 周攒:...... 郁孟平这时候也开进了商场停车场,停好后,二话不说就把耿宪声音掐了。 他靠近周攒给她解安全带,右手有意无意地搭在她腿上轻轻摩挲。 疑惑地挑眉问:“我非要看电影?” 周攒的膝盖发痒,连忙把他臭手打开:“难道不是么?” 面上的表情是恃宠而骄。 “我怎么不知道我说过这话?那行,就算我说的,今天就不看了,直接回酒店。” “回酒店干嘛?” “你说呢?”郁孟平笑。 他把手伸过来,眼见着要闹她,周攒握住他骨瘦匀亭的手,忙讨饶:“错了错了,我错了行不行?” “攒攒,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晚了些?” 那浪荡不经的笑让周攒脸颊发烫,像是着急忙慌得喝下碗热汤。 “不和你说了,看电影都要迟到了。” 趁着郁孟平不注意,她仓皇失措地开车下门,像个兵败的逃兵。 而郁孟平看着她纤瘦的背影,露出矜持的笑,不紧不慢地地跟在后面问:“还说不说是我想看了?” 周攒才不理他。 离开场还有一分钟,他们才跑进去,错过了片头曲。 网上宣传这部剧是个紧张刺激的悬疑片,男主角因为演了部都市剧,成了当红炸子鸡,周攒当初在蔡彤彤电脑上瞥过一眼,还蛮喜欢的,哪知道看了一小段,才发现竟然是个捉/奸的文艺片。 简直是欺诈。 连带着男主角满身腱子肉在迷宫似的楼房里跑也毫无兴趣,周攒立即对男主角去了魅。 她竟然觉得男演员连郁孟平的一半帅气也没有。 余光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像这样的片子,周攒觉得没意思,更不用说郁孟平。 影院里有不少人,大概都是冲着男主角而来。黑漆漆的环境里,那张白皙的脸上映着琉璃般的光彩,睫毛很长,像把小扇子轻轻压着。 周攒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观察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她就光顾着哭了,哪里还注重这些细节。 她的嘴角不禁漾起笑。 他们之前这么遥远,一个京城人,一个杭城人。在认识他之前,周攒满脑子想的都是单词,翻译,口语,想应该如何多挣点钱。 她从未想过自己这一辈子会和郁孟平这样的人有所纠缠。 可现在,他们却实实在在地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甚至一起接吻。 他们在一起,靠得这般近。 周攒内心里涌起滔天巨浪的满足感。 郁孟平就在这时候睁开眼,浅浅的一汪水,将周攒痴迷的表情一眼收尽。 周攒微微惊愕,等她转过头假装没偷看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她被郁孟平勾住脖子往下揽在他唇边。 这人真的是死没正形儿。 勾下来一点也不急着,静静地打量周攒,之后微微扭头,在他耳边轻声说:“没有人看着。” 在周攒还在分辨他这话什么意思的时候,郁孟平才亲上来。 昏暗的角落里,两人隔着一扶手椅接吻。 “不是说好等会儿回去,给我讲剧情?看我干什么?”拉开点距离后,他轻声问。 周攒懊恼地拍他肩膀:“谁说看你了,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郁孟平笑意更盛,轻轻掐她颊边肉:“哟,真是长本事了。” 周攒睨他一眼。 这话说的,还不是你放任的。 周攒甜蜜蜜地笑,靠在他怀里看电影,懒得和他计较。 要是再说下去,这电影肯定是没法看了。 第12章 十二朵郁金香 电影结束后,是郁孟平送她回的寝室。 他是个体贴的情人,那段时间周攒学校忙,两人的约会场所基本都是她学校周边。 周攒学校周围娱乐设施不怎么好,没有市中心繁华,他倒也是每次约会都会过来,时间全听周攒安排,丝毫不嫌弃。 有时候两人在外头真是疯玩到很晚的时间,校门都关了。 周攒都要念叨他一阵:“都怪你,都说不玩了,不玩了,非要拉我去这么远的地方。” 郁孟平闷声轻笑,饱满的桃花眼拉长,露出几分不正经:“这怕什么?我还能少的了你住的地方?” “上次我隔壁的床住得还舒服么?要不我们还住那儿?”他说的是头回见面的事。 周攒说:“瞎说什么?我明天8点就有课,还是姜致年姜老师的课。” “那正好,我给他打电话,就说我女朋友要请假,请他老人家批准。” 气得周攒把包丢在郁孟平身上。 最后还是从教师公寓那边的门进去,郁孟平对这地驾轻就熟,对保安报上姜致年的名字,保安登记在册,就让他进去了。 他们F大向来都是以安保措施严格名冠全市,结果见到如此操作,周攒不得不心中感慨万千。 她揶揄:“平常没少干这种事吧?” 郁孟平不以为意:“谁大半夜来F大,这不没事找事。你信不信,我今天一来,明天致年叔就打电话给我妈。” 言外之意就是:要不是女朋友半夜要回F大,他至于兴师动众嘛? 周攒倒是有点愧疚:“你不早说,不然我今晚就住学校外面。” 郁孟平故意骄矜地轻轻哼了一声,大有“你早干嘛去了”之意。 把车停在教师公寓的出口,见周攒内疚不已,他那点小心思也按耐不住,整个人浑不吝:“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摸摸我就好了。” “摸哪儿?”周攒是真的一下子没有想到,有点懵。 郁孟平顶着她单纯无知的目光,不知羞耻地往下看,周攒也跟着往下看。 看到某处隐秘部位,轰地一下,周攒整个脸红得像颗番茄。 “色胚,下流,不要脸。”她骂出了这辈子最肮脏的话。 打骂他的时候,郁孟平倒是一点也不躲,他只是头一回如此紧张地握紧方向盘,手掌生汗,发麻,生怕将眼前鲜活生气惊走。 周攒明亮,耀眼,又纯真,像颗太阳,光影浮动间有淡淡的玉兰花香气,他已经很久没有认识这样的人了。 几乎将他身上的黑暗驱散,郁孟平在心底里暗自唾骂着无耻。 又觉得自己十分地幸运。 阳光明媚,他有点不太敢凝视着她,只微微低头笑。他笑起来让他像个十八九岁的愣头青,毫无往日矜贵沉稳的样子。 “谁在那边?”忽然听得有人喝令,声音从窗户外传进来,有些熟悉。 周攒还记得这是在教师公寓出口,多半是哪个老师。 那点传统的“不能被老师抓到谈恋爱”的羞耻心漫上来,老实巴交地周攒连忙伏下身子,掐了一把郁孟平的大腿:“快把灯关了。” 郁孟平听话地熄灯。 只是周攒好巧不巧,脑袋搁在他那个位置,黑暗的空间遐想容易滋生,周攒温热的呼吸喷洒。 郁孟平喉结滚动。 “周攒,你让我把灯关了,不就更说不清,瓜田李下了么?”郁孟平憋着气,食指绕着她的发丝打圈。 周攒这才意识到:“对哦,那你再打开。” 过了两秒,车顶灯又开了,郁孟平觉得自己活过来,他往车玻璃外一看,有个瘦高的身影看过来,没一会儿就走了。 周攒还压低着身子,担心问:“人走了么?” “没呢,站在那儿。”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站在那儿? 站在那儿干嘛? 周攒不敢有所动作,郁孟平低头看她,自有潺潺的笑声从上头落下来,周攒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姿势非常下/流。 “现在呢?”她又问。 “还没。” 真信了他就有鬼了,周攒试探地起身,望四周一看,车子周围早就没有人影。 再对上郁孟平含着笑意的脸,她就知道这个人不正经。 “我走了。”她收拾包,懊恼着开门就要走。 “不摸摸么?” 郁孟平死气白咧地缠上来问,被周攒猛地关上车门惊醒。 周攒没好气地骂他:“摸你个头。” 也不管郁孟平要说什么,一溜烟儿地往寝室跑。 郁孟平噗嗤一声,只好笑笑。 夜深人静,欢闹之后,车厢内只剩下残香。 他竟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周攒从图书馆边上的小路走,几乎是飞奔着回寝室,归心似箭,走楼梯的时候一个没注意,与对面的人撞个了满怀。 还是对方拉了她一把才稳住,不然早就从楼梯上滚下去。 “怎么这么不小心?”那道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上蔓延,和刚才在车上听到的一样。 周攒撞到对方的电脑上,撞得脑袋疼。不知是哪位热爱学习在图书馆待到如此晚的学霸。 她抬头,映入一双澄澄笑意的眼里,竟然是小尹洋。 “尹老师?这么晚了还学习呢?”周攒惊讶。 尹老师晃了晃电脑:“高校青椒任务重,你怎么从教师公寓这边过来?” 图书馆就在教师公寓和女生宿舍中间,尹老师要回去。 刚才小尹洋应该没有发现自己吧? 周攒警觉起来,她在上课的时候都是一副乖觉的三好学生模样,眯起眼睛笑了笑:“最近上课太辛苦,好不容易和朋友出去玩,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大门已经关了,只好求着教师公寓那边的保安叔叔让我进来。” 和郁孟平待久后,她扯起谎来也是有模有样的。 小尹洋眯着眼,居高临下地看了看她。 不待他再问,周攒主动告别:“那我就不耽误尹老师继续啃文献了。老师再见。” 就和老鼠见到猫一样,她一溜烟儿就跑了,小尹洋那句“夜深露重,早点回去休息”飘荡在空中。 他摇头笑笑,再次为我国外交人才的未来感到担忧。 第13章 十三朵郁金香 像这样有时候玩到很晚,不得已从教师公寓门口进来的事情,他们之后经常这样干,不过再也没有碰到过小尹洋。 周攒也从最开始的不好意思,渐渐和郁孟平一样,脸皮厚得像城墙。 那段时间,周攒气色总是很好,明亮舒展,像朵盛放的白玉兰。 就连蔡彤彤这个语文半吊子,也文邹邹地说她整个人气势往上走。 真是好巧不巧。 有好几次晚上回来,周攒下车的时候碰上也刚从后街回来的蔡彤彤。 蔡彤彤先看到她,轻拍她肩膀,扮鬼和她闹恶作剧。 走在前面的周攒胆子小,吓了一跳,看清楚来人后忙喝止,赌气不和她说话。 “还生气呢?说说,我们攒攒打扮得这么漂亮是从哪回来?刚才那个男人是谁?我看得一清二楚,劝你还是坦白从宽,老实交代。” 蔡彤彤比周攒还矮点,仗着气势勾着周攒肩膀,从后面看模样有些滑稽。 周攒被她身上的香烟气味熏得眼睛疼:“还说我,你身上怎么味道这么重?” “有么?”蔡彤彤穿着宽松的T恤,她拎着领口闻了闻,脸皱成一团:“在网吧刷了一天夜,你说能没味道么?” “那还不快回寝室洗澡。”周攒说。 “回去就洗。”蔡彤彤不太好意思地说,过了两秒,忽然意识到周攒在转移话题,质问道:“好啊,攒攒,你这是遮遮掩掩不想告诉我你男朋友是不是?” 是男朋友么? 周攒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她与郁孟平的关系,算正式定下了呢,或是没有。 除了那天晚上郁孟平问她要不要试着在一起之外,什么正式的仪式就没了,她就自然而然地跟着郁孟平了了。 周攒有过犹豫,但很快心里默许是男女朋友关系。 见她沉默,蔡彤彤感慨:“果然是恋爱啊,周攒,你恋爱之后变得好漂亮。” 周攒之前就是漂亮的,让人过目不忘的美,可沉浸在热恋中是另外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魅力。 全身心沉浸恋爱关系中,会让周攒冲动,幻想,奋不顾身。 有一回下午,周攒和蔡彤彤找了一间两人座的透明读书亭,抽察政/府工作报告英文版短语词组。 并不是蔡彤彤有多好学,而且她和周攒都报了翻译等级考试,恰好这周末考,她纯属于临时抱佛脚。 “经济实力跃上新台阶。”周攒说中文,蔡彤彤报英文。 “economic strength has reached a new high.”蔡彤彤从脑海里翻了半天,慢吞吞地说。 这个短语属于英文系学子必背词条,并不是蔡彤彤不知道,只是今天的天气好得过分,惠风和畅,那颗被关久了的心耐不住枯燥了。 “这种天气就应该和朋友到处走走,吃吃喝喝,还要读书干嘛,不仅苦不仅累,还要交学费!”她没样子地懒在椅子上,叹口气。 两人从吃完中饭就开始抽查背诵,到现在已经一个多小时,周攒知道蔡彤彤开始犯懒,A4纸上打满了英文字母,周攒低头看着不搭腔。 一把柔顺的黑发在肩头滑过。 “啊!想休息,等会儿背完,我要回寝室躺着。”蔡彤彤自言自语,忽然想起件事情,抱怨道,“啊,不行,小尹洋今晚还要补课。” 一大段空闲时间里,忽然插上堂课,像是白纸突然被甩上一滴墨,莫名让人讨厌。 周攒表示赞同,如果可以,她也想出去走走,反正她是不怕周末的考试。 “其他人在干嘛呢?”蔡彤彤怒吼,“我想出去玩!” 是啊,其他人在干嘛呢? 阳光爬到周攒捏着的纸上,字母跟蚂蚁似的纠结成一团,周攒根本看不进去书,她在想郁孟平在干嘛呢。 郁孟平有时候很忙,周攒学两门语言,口语和听力每天都得练,一天也不能落下,两人见面时间并不多,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三四天了。 因此一有空的时候,周攒就想去见郁孟平。 那为什么不是现在呢? 天气这么好,应该见面的。 不然浪费好天气。 唇边漾起笑意,在蔡彤彤给自己鼓气继续下一轮背书时,周攒猛地站起来,拍拍她:“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说完,卷起桌上的书就往外跑,留下一脸愣住,回不过神的蔡彤彤。 “你去哪里?”蔡彤彤急问。 “找郁孟平去。” 正好衣柜里还有上次参加晚宴的裙子,洗衣店打理好了送过来,周攒打算也一并带去。 学校周边稍微有点意思的地方,周攒已经玩厌了,她在微信上和郁孟平说了要过去,不让老宋来接,她要自己坐地铁去。 丽思卡尔顿一如既往的金碧辉煌。 她到的时候郁孟平斜倚在卧室的沙发上假寐,听到开门动静后微微抬起上半身,见是周攒,又躺回去。 周攒把手上的袋子搁在客厅茶几上,之后走进卧室,蹬掉脚上的鞋子,熟极而流地蟠进他怀里。郁孟平一把接住她。 这样的姿势两人好像已经做了很多次了。 房间里已经开了空调,风吹在裸/露的手臂上,略有些凉,郁孟平抱着她,这样的温度刚刚好。 房间里静谧,祥和,有风轻轻拂过。 她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才刚下午两点,那时候他还在公司,郁孟平回酒店比周攒早。他这班上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没见他正正经经坐过一天班。 他是没有事业心的。 咯吱咯吱的声音还在她脑袋上响。 周攒抬头:“怎么还在吃冰块?” 郁孟平枕在沙发上,右手微微扶着她,生怕她掉下去,眯着眼睛点点头。 周攒不再问,知道他吃冰块的时候就心烦。 “晚上吃什么?”郁孟平呢喃着问。 周攒在玩他的手,郁孟平的手很漂亮,不过分细,骨节分明,绕来绕去总让她想起江南水乡河道里的荇菜,随波逐流。 “菠萝咕咾肉吧。”她随口一说。 周攒有点想吃市区一家粤菜馆的菠萝咕咾肉,之前郁孟平带她去过一回,芡汁晶莹剔透,腴润而不见油,周攒吃过之后惊为天人。 练了一下午口语,嘴巴乏味,她又想起这酸甜味道。 郁孟平知道她好这一口,嗯了一声,随后好像才记起正经事:“怎么过来了?” 过来还需要理由么? 因为想见你,所以就过来了。 周攒不太喜欢他这问话的语气,像是胡同口遛弯的大爷随便逮着人问今天吃什么一样。 少了点男女之间的关切。 更何况,她身为女朋友,就不能来男朋友这边随便玩玩? 她有点生气地掐了他一把脸颊肉:“我就不能来找你玩儿?” “这就生气了?周四不是说好不见面嘛,随口问问的事,有什么好气的?” 郁孟平睁开眼,眼底酿着促狭的笑,掐了一把她脸上的肉。随后将周攒扶正,坐在他大腿上,与他面对面。 男女朋友是不能单独相处一间屋子的,一相处,准出事。 第14章 十四朵郁金香 周攒今天穿着法式米色宽松衬衫,棉麻的料子,胸前是密密麻麻像一排玉米粒似的扣子。 郁孟平一边剥扣子,一边认真地问:“玩什么?玩这个?” 扣子太紧太多,不好剥,他越剥,眉头拧得越紧,剥得没完没了,到最后生了气:“以后不准穿这件衣服,怎么这么多扣子。” 周攒窝在他肩头,笑得花枝乱颤。 “有那么好笑么?”郁孟平气不打一出来,又诱哄道:“要不别回去了?今晚就留这里。” 他声音低低悠悠的,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塞壬海妖,让周攒着迷,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就在她快要深陷其中的时候,郁孟平的手机猝然响起。 像是泡在温泉里忽然有冰凉的水兜头而下。 周攒侥幸,迅速恢复神智。顺势而为地摸出他手机,看了一眼,就丢给他:“家里电话。” 郁孟平没精打采地叹了口气,懒懒看了一眼,任它响着,可在铃声落下的最后一秒又接通了。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窝在他怀里的周攒一下子认出这是孟春兰的声音,不由得身子发僵。 郁孟平散漫地应付:“怎么了?妈。” 刚好这时房间的门铃响起,本来无事可做的周攒也要忙起来——应该是花店的花到了。 她过来的路上买了把花。花店刚到的花,很新鲜,还没有整理好,周攒先付了钱,让他们切好后再送到酒店。 来得真是及时,周攒从他怀里小心翼翼地起来,生怕布料摩擦发出奇怪的声音,让电话那头听见。可郁孟平呢,偏偏和她作对,死死压着她的肩膀不让她动。 唇角无声地牵起,他低头与周攒对视,那双桃花眼真是坏的很,蕴藏着笑意,他就是故意的! 门外的铃声又响了两下。 周攒眼里却惶恐不安起来,也不敢说话,既怕被孟春兰听见,又怕外头的人走了。 她抓着郁孟平的手,在虎口狠狠咬了一口。这并不是装腔作势地调情打趣,郁孟平一时不察,痛得他轻声闷哼。 周攒趁势得空溜走。 电话那头的人很敏锐:“出什么事了?你身边有人?” 周攒去开门,临走前瞪他一眼,郁孟平瘪了瘪嘴道:“没有。” 门外站着刘经理,亲自把花送到周攒手上。周攒买的是郁金香,她接过后,关上门,到客厅插花。 她每次来这里找郁孟平,都要给他带一束郁金香,黄的,白色,紫的...... 只要酒店旁边的花店卖什么颜色,她都会买。现在早已经不是郁金香的季节,但托帝都的福,哪里还买不到全球的物资。 周攒记起自己第一次买郁金香的时候,是她大着胆子来酒店找郁孟平。 那天下着雨,她从地铁口出来的时候有些失神,糊里糊涂地跟着人群往外走,等淋了几秒雨才晓得下雨了,连忙撑开伞遮雨。 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半小时,她站在度假型的酒店门口不敢进去,惹得保安朝她看了好几眼。 周攒打算先去周边逛逛,其实内心巴不得这一逛,好把时间错过,这样她就用不着再去见郁孟平。 毕竟用mp3做借口实在是够烂,明眼人一眼就看穿。 那时候的周攒,像是蚂蚁,站在在沾满蜂蜜水的蜘蛛网前。她知道蜂蜜水是甜津津的,但是她不敢涉足,也不敢见郁孟平。 也许是下雨天,路上行人很少,让周攒错生出全世界只有她一人的错觉。 她往左边街道走了一会儿,只是无心地一瞥,就看到映在磨砂透明玻璃窗口的明黄颜色,一格一格的,像是画家挤在画盘头的颜料。 那是明亮贵气的黄郁金香,花瓣沾着雨天的湿漉漉。 带束花去吧。 就当看望老朋友,好将自己的小心思遮一遮,漂亮些。 周攒停驻脚步,想了一会儿,随后毅然决然地推开了门。 开门的刹那,撞响了门檐上的风铃,铃铛乱响,里头的老板娘猛抬头,见到周攒抬手擦额头上的雨水,她面上是明晃晃地笑:“欢迎光临。” 那次买郁金香的时候正值开花季,什么花都有,老板娘推荐买这个,周攒也正有此意,她觉得郁孟平像是朵郁金香。 他是矜贵的,文雅的,却又神秘,有时候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周攒在那买了一回,两回,三回,次次都买,老板娘告诉她按照她的法子精心照料,每一捧花至少活三个礼拜。 可现实却是收花的人并没有好好对待,花插在那里,没人打理。 周攒每次来换花的时候那些花瓣枯萎,凋零,稍微一碰,枯枝败叶落了一茶几,甚至那瓶子里的水也好几天没换过。 今天也是如此。 郁孟平还在打电话,孟春兰似乎与他要长谈,他拧着眉头,不怎么放松,探着身子去夹冰桶里头的冰块吃。 他们很少谈及家庭,郁孟平最早的时候会和周攒说,意识到周攒有意避讳,他也就不说了,而周攒是从未主动提过杭城的家人。 郁孟平也没问过。 落到实处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微妙又淡薄。 因此周攒小声地处理着花瓶,尽量让自己隐形,不让郁孟平注意到自己。 但还是有断断续续的声音漏进来。 “听你致年叔说你最近老是半夜去F大?还用他名讳。” “嗯。”周攒背对着郁孟平,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就听到他声音松松软软的应着。 “都多大的人,还一天到晚不着调,要是有时间就去和江伯伯认个错,至于现在被老爷子冷落?” 周攒收拾茶几的动作越来越慢,不是故意的,而是郁孟平那边更有意思。 郁孟平有些烦,捏了捏眉骨:“那你还跟我提姜致年,一会儿致年叔,一会儿江伯伯的,你到底站哪头?” 电话那头的声音轻了,周攒听不清。他们换了个话题。 “今天回来吃饭,你爷爷刚从医院回来,一家人一起吃饭,不回来不像话。” 剪枝叶的手微微一顿,周攒静耳细听,想看郁孟平怎么说,他说好要陪她一起吃饭。 她听到郁孟平吊儿郎当的声音说不去。周攒哼笑。 但孟女士被她儿子气着了,没了新闻上运筹帷幄的云淡风轻,在电话那头说他。 “知道了,知道了,等会儿就回去。”万万是经不起一点念叨的。郁孟平心生烦躁,连着两声应道。 他眼角又微微上扬,带着点七八岁小男生的顽皮。刚才那句“不回去”显然也是胡诌,他没有想到要和周攒一起吃饭的事。 忽然听到一门之外的客厅有玻璃碎裂的声音,他抬起上半身,见到周攒弯着腰捡碎玻璃。 郁孟平不愿意听孟女士唠叨,敷衍道:“有事情,等会儿再说。” 挂了电话,赤着脚就走过来,见到周攒已经把大块的碎玻璃搁在茶几上,地上还有些小碎片。 他没有要去帮忙的意思。 上臂搁在沙发边一张古意盎然的摇椅上,一用力,上半身跟着摇椅晃动,空气里嘎吱嘎吱响。 他侧着脸看周攒。 忽然想起来本来说好要和周攒吃饭的事,现在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周攒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打扰你了吧?刚才手一滑,就掉在地板上了。” 郁孟平摇摇头,见周攒还要打扫,说道:“当心手,等会儿让人来扫就好。” 上下薄唇轻轻一碰,不太想说话,有些没精打采。 周攒想起来房间没有清扫工具,不得已放弃。看了眼茶几上的花:“怎么办,还有没有另外的花瓶,再不醒醒就要枯了。” 郁孟平绕过摇椅,仰躺到沙发上:“反正也是要枯的。” 说的周攒好像多此一举。 他从来都不喜欢花,第一次给他带花的时候,也只是客气地说谢谢。 是只有女人才会用花精心打扮自己的房间。 周攒的心不自觉往下坠了点,强撑着说:“谁说的,按照花店的方法,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有一天算一天。 她自顾打电话给前台让他们送花瓶上来, 郁孟平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心思不知飘到哪去,等周攒打完电话,目光撞上她湿润的眼睛,郁孟平心头一悸。 “肚子饿了么?要不现在去吃饭?”他问。 “现在才几点就去吃饭,再说了,陪我吃完饭,你还有肚子回家吃?” 周攒走过来,白皙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肚子,有些硬硬的,她知道他身材不错。 郁孟平抱着她,“谁说的,要不你也跟着我回去?” 说完,周攒微怔,其实不该讲到这个话题的。多没意思啊,像是在演戏。 周攒正要说什么,门铃又响起来。 郁孟平隔着裤子拍拍她屁股:“估计送花瓶上来了。” 周攒去开门,前台果然送了支水晶玻璃花瓶上来,是流行的网红款。 还是刘经理送来的。 周攒实在难为情:“不好意思,刘经理,麻烦你跑两趟。” 刘经理道:“应该的,郁先生是VIP客户,不用客气。” 周攒错愕。 拿进来后,她去卫生间加水,郁孟平去房间换衣服。 换到一半,郁孟平在卧室说:“我等会儿要回去,你今天如果想出去玩,我就让齐硕和耿宪带你。” 一个不注意,水龙头的水直冲下来,溅得周攒前胸的衬衫都湿了,又冰又凉。 她是为什么要来找郁孟平的呢。 她记得是想和他一起吃菠萝咕咾肉的。 又不是来和齐硕他们玩的。 周攒拧紧水龙头,大声道:“不用,我插好花就回去,明天满课。” 可就这样回去毕竟是不甘心的。 周攒捏了捏郁金香的厚叶子,把水瓶拿回客厅后,她走到卧室。 郁孟平换好了衬衫,背对着她正在扣扣子,周攒敲了敲门,喊了郁孟平的名字。 声音甜软娇嫩:“我身上这件衬衫其实不用解扣子,你知道怎么脱么?” 郁孟平回头。 周攒挑眉,“不知道?” 她慢慢撩开衣服的下摆,小蛮腰上的肉紧致细腻,像是撒了层珍珠粉,在傍晚的夕阳下透着诱人的粉嫩。 “就这样,学会了么?” “周攒,你故意的吧?”郁孟平无端升起邪火,要来抓她。 幸好周攒跑得快,笑着说:“什么故意不故意的,我这是在教你懂不懂?” 故意又怎么了? 她就是故意让他看不见自己的时候心痒难耐,抓耳挠腮,才好呢! 那天终归是郁孟平让老宋开车送她回学校,被周攒这么一闹,他都快赶不上家里聚餐时间。 周攒乘坐的轿车开走后,很快又有一辆黑色轿车开到郁孟平身边,这轿车比他的更低调,是辆沃尔沃S80。 左侧驾驶座的黑色玻璃降下来,露出张与郁孟平肖似的脸,只是那人不爱笑,总是严肃着脸。 “刚才坐你车走的女人是谁?”像是领导问下属的口吻。 郁孟平条件反射地从口袋里摸出包烟,没说关于周攒的。 另有道抱怨的女声从副驾驶传来:“孟平,你哥最近刚调任,忙得头大,你别理他,快上来。” 看见郁孟平手里的烟,笑说:“烟就别抽了,原原还在车上。” 听到妈妈点自己的名字,小朋友按下车窗,古灵精怪地喊郁孟平小叔叔,郁孟平笑着收起香烟,开了车门进来,捏了捏坐在安全椅上的原原。 原原开心地又喊了几声小叔叔。 原原小朋友上幼儿园中班,玩了一天的滑滑梯,有些精疲力尽,和自家小叔叔吵闹了一阵后,困得在安全座椅上睡了过去。 郁孟平看着她的肉嘟嘟,粉嫩嫩的睡颜,不禁莞尔一笑。 他大嫂章诗璇本来还想和郁孟平说几句话,转头见女儿睡着了,也不想打扰她,对着郁孟平笑了笑,又转回去。 开往大院的路上车辆不多,郁孟平降了一半的车窗,柔和的南风拂面,是他难得轻松自在的时光。 左手摸了摸右手,在虎口的位置摸到点异样。 他低头一看,是周攒刚才咬他的牙印,细细小小的一圈,还有一个尖锐的点,像是虎牙,不大但有些疼。 她是用了力度的。 郁孟平想起他压着周攒不让她乱动的时候,外面是急促的门铃声,周攒有些急,一气之下就咬了他一口。 再抬眼时,她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一点也不怕人,好像在说:“让你干坏事!” 郁孟平觉得周攒真是有意思极了。忽地一笑,鼻尖轻逸出笑声,没来由地快活高兴。 作者有话说: 不准说我短!!!!(严肃脸) 第15章 十五朵郁金香 周攒带着不知名的情绪,一路从酒店回学校。 傍晚回来的时候,正好遇上大堵车。 交错的红绿灯,大片的湿软的夕阳橘色烤得周攒面颊微烫,通行的时候,车子开得飞快,风吹迷了周攒的眼睛。 老宋的声音将周攒拉回现实,告诉她已经到学校了,按照之前的规矩,他把车停在离F大还有一站路的地方。 周攒道了声谢,随后下车,在远去的温热的车尾气中,周攒恍惚觉得,这已经是京城的夏天了。 朱樱春熟,素柰夏成。 这时候应该去吃菠萝咕咾肉的。 就算没有郁孟平,她也应该一个人去。 她实在是馋得慌。也好去去暑气。 棉麻的白衬衫贴在后背,她看向手臂,薄料子已经被汗水濡湿得有折痕了。 真是够恼人的,周攒心情一下子跌宕波动。 她想她把太多心思关注在郁孟平身上了,有些患得患失。 抬脚往宿舍楼走,没一会儿就碰上王一诺和李琳从后街回来,周攒不确定她们有没有看到自己从那辆车上下来,只笑着点点头,说两句客气话。 不过王一诺眼睛尖,她家里条件不差,就算远远看一眼,也能知道那辆车是什么牌子,哪款车型。 之后,落在周攒身上的目光也带点鄙夷。 三人一同回寝室,李琳没有察觉到王一诺和周攒萦绕着的尴尬气氛,一直和周攒说:“我们刚才在后街吃了很不错的韩式拌饭,有空的话,叫上蔡彤彤,到时候我们搞一个寝室聚会,一起去吃,怎么样?” 周攒刚要笑着说好啊,王一诺挽过李琳:“我看你还是省省吧,人家现在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哪里能吃这种平民食物。” 面对李琳的拈酸话,要是以前,周攒还会息事宁人,当作没听见。 可周攒忽然记起郁孟平对她说的:怕什么呢,周攒,左不过有我替你撑腰。 她本来心情就不怎么好。 才不要继续受气。 于是周攒清了清嗓子,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俯视着,那双眼睛泰然处之:“既然知道我变凤凰,你也有胆子在我面前阴阳怪气。” 如冰似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李琳看,王一诺没料到温吞好欺负的周攒锋芒毕露,她面子过不去,红得发臊。 李琳后知后觉了点,也在这个时候回过神,她平时和王一诺玩得多。 尴尬地在中间当假好人:“周攒,大家都是室友,关系别搞太僵。” 周攒嘴角勾起讽笑,对李琳说:“我先回寝室了,有机会再一起吃饭。” 明明是王一诺先把室友关系搞僵,可偏偏有人和稀泥,反怪周攒没顾及别人面子。 这世界还真是滑稽。 不过还好,这些事情她都不在意,她从没把她们当朋友。 只是...飞上枝头...是指她傍着郁孟平么? 周攒抬起头,见着刚下课的人群朝她涌来,势不可挡。 她若有所思。 王一诺恨恨地啐了一口:“给点颜色还真开起染坊了,不过就是个捞的,他们那种圈子就是图个新鲜,找个女大学生玩玩,看她还能风光几天。” 李琳扯了扯她衣袖,有些不耐烦:“好了,你也少说几句,她傍没傍男人和我们没关系。” 因为这点不愉快,寝室冰冻了好几天。 只是谁料想,王一诺的话一语成谶。 那天,齐硕打电话来,各种抱怨,各种愤愤不平。说是他和周攒好不容易才见了两回,每回都想和她叙叙旧,提升朋友感情,可周攒不是跟郁孟平跑了,就是找不到人。 这回他在后海包了夜店,私人性质,只请了圈里的朋友,让周攒无论如何都不要推脱,否则就亲自来F大抓人。 齐硕像是互联网时代的富二代,行事作风高调飞扬,夜夜笙歌,纵情欢场,字典里从没有内敛二字。 可他还年轻,刚大学毕业,还有大把的青春时光可以浪费。 郁孟平有时候嫌他和耿宪太吵,有些活动也不参加,用他的话说自己年纪大了,跟不上小年轻。 因此,周攒答应齐硕要求的时候,他无奈地压了压眉头:“要去就去吧。” 他们说好,周五的时候,郁孟平来学校接她。 他来的有些早了,驾轻就熟地把车开进约定好的停车场,周攒最后一节口译课上完,就能直接来找他。 在蹦迪之前,他们先去吃晚饭。 郁孟平看了一下手表,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周攒才下课。学校里的风景独好,坐在车里太闷,他下车,点了支香烟,靠在车门看风景。 前面是一片不小的水塘。 这么多年过去了,F大基础设施变动不少,唯独这块水塘还是在这儿。 “你就是周攒的男朋友?”忽然有道声音惊扰了平静。 郁孟平侧过脸看去,瞧见不远处有个女生仔细打量着他,有些没大没小。 “还真的是你,上次孟老师来学校演讲,你就是刚好坐在周攒边上那个?” 郁孟平不说话,右手边夹着的香烟袅袅而上。 “你是来等周攒的吧?”蔡彤彤问。 “她下课了么?” “我逃课了,没上这节课。”蔡彤彤摇摇头,还要再说什么,香烟正好顺风送到她站的地方,她呛了一口。 郁孟平把烟掐掉。 他很冷淡,又有点懒散,像是晒太阳的猫。绝非是可以聊天的对象,但郁孟平比绝大多数男大学生沉稳,不动声色。 蔡彤彤其实就是好奇周攒的男朋友长什么样,周攒掩盖得很好,没给别人看过郁孟平的照片。 她也只是有几回在夜里匆匆见过车牌号,今天恰好从后街逛回来,正好见到熟悉的车牌号,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就过来看看。 谁知道还真见到了。 蔡彤彤的心思单纯,像是永远停留在初高中时期,从没长大过。 见郁孟平不搭理自己,有些冷漠,她耸了耸肩,转身要走的时候轻声咕哝:“怪不得周攒昨天碰到孙照佳这么说。” “她说什么?”郁孟平灵敏地捕捉到那个名字,问。 其实昨晚发生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们几个寝室室友约好了去大学城后街吃韩式拌饭。 李琳尝过一次后,赞不绝口,一直在各个寝室游说。昨晚刚好在寝室里的人多,大家索性一起去吃晚饭,这样也可以多点一些菜。 一家不大不小的店面刚开不久,正在搞促销活动,除了她们寝室四人,店里几乎满座。 这家店是朝鲜族大妈开的,酿的一手地道的韩式清酒,咕咚咕咚几杯下去,蔡彤彤就喝倒了, 还是周攒扶着她去洗手间洗脸清醒才好点。 要不然真就吐在店里,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她们就是在这时候碰见了孙照佳,几个月没见,周攒已经认不出来这个人,他变化实在是过大,美食华服堆积得他比之前要虚胖一些。 两相对比之下,周攒这段时间真是光彩照人,自信不少,她对自己优越的女性曲线不再自卑,和郁孟平在一起后,打扮越来越有女人味。 她断断续续地从蔡彤彤耳朵里听过孙照佳的消息,无非就是他和白雨欣亲亲爱爱,给白雨欣又买包又买衣服的,在朋友圈微博秀恩爱。 5月20号的时候,孙照佳还发了给白雨欣买的一只二手vintage芬迪包包和日本原装公仔挂饰的照片,以纪念520。 白雨欣还在下面留言:【谢谢老公给我买包,以后每只包包都要挂上老公亲自买的挂件哦。】 周攒就当作笑话听了一耳朵。 在卫生间走廊外,孙照佳先喊住了周攒。 周攒看了一眼,没说话,扶着蔡彤彤就要走。 “这段时间你还好么?周攒。”孙照佳开口拦住她们。 那一刻终究是胜利的,激动的,将原先羞辱她的人踩在脚下的快乐,周攒背着他会心一笑。 “难道你看不出来么?”她稳住蔡彤彤说。 孙照佳这才认真观祥她一番:“你比以前漂亮很多。” 周攒当作客套话,直截了当地说:“你倒是比以前丑了。” 孙照佳愣住,苦笑着说:“你还在生气,埋怨我。” 蔡彤彤叙述着昨晚上的事,把话停在这里,抬头偷眼看去,不太敢说了。 郁孟平低头,折着衬衫袖子,面孔被阴影挡住,说话仍是轻柔缓和:“怎么不说了?周攒怎么回的?” 蔡彤彤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补救说:“我昨天喝醉了,还能记住什么?可能听错了。” 可惜补救不了什么。 郁孟平抬起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凝着锋利,厉声问:“说不说?” “周...周攒说,她没有生气,如果没有孙照佳,她...她也不会知道原来上了个阶层这么开心。” 蔡彤彤真是怕了郁孟平,本来想说点谎话糊弄过去,但顶着这么大的压力,肠子一直,原话就这么磕磕绊绊说出来。 郁孟平想:周攒应该不是这样吞吞吐吐说的,她该多么神气啊,面对前男友这样的垃圾,她肯定说得畅快。 他的目光落在那片水塘上,凝成实点,傍晚的夕阳直射而过,像块镜子,闪得他眼睛发疼。 校园最后一节课的铃声敲响。 周攒连忙收拾好东西,就跑来停车场找郁孟平。 她跑得很快,南风浓郁,吹起落至脚踝处的雪纺裙摆,流成道道残影。 到的时候,郁孟平仍旧在抽烟,他头顶是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林下漏着夕阳,白色衬衫光斑浮动。 周攒还未靠近,就闻到好大一股烟味,他平时只偶尔抽一两根。 周攒打了个小喷嚏:“怎么回事儿?抽这么多?” 郁孟平开了车空调,让她先进去,车窗关闭后,他单独一个人站在池塘边把剩下的半根烟抽完。 现在是吃饭时间,学生们急着去食堂吃饭,郁孟平看着他们骑自行车绕过他站着的水塘,于是终于意识到在校园这种场合抽烟不合适。 他走到边上把烟掐了,沉默地站在晚风里,直到身上的烟味淡了点才坐进车里。 周攒的心思很敏感,尽管坐在车里,那双敏锐的兔眼一直看着郁孟平,她察觉到这个男人今晚格外的沉默。 “发生什么事了?”她轻声问。 两人目光接触,郁孟平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另起话头:“我身上是不是烟味还是很重。” 周攒配合地凑近他,细嗅,然后做了个夸张的臭脸,用力地点头。 郁孟平脸上浮起点笑,推了推她脑袋:“把安全带系好,先回去换套衣服,再去吃饭。” 周攒一边低头摸索着安全扣,一边说好。全然没有注意郁孟平收起笑容后的那点凝视。 他们那天吃了利苑酒家,京城老牌粤菜馆,味道还算正宗。两人吃饭很多回,郁孟平知道她最爱吃菠萝咕咾肉。 周五时间,位子有些紧张,他们正好是包房的最后一间。 那天郁孟平胃口远没有平日的好,没怎么动,基本就是周攒送了几筷子。问他吃不吃,郁孟平摇头,只喝茶。 也许是天气太热,喝茶也喝不过瘾,只叫人拿冰块来吃,大概服务生也是头回听到这种要求,微愣后还是去后厨拿了食用冰块。 他坐在旁边很殷勤,给周攒夹菜添茶。 其实周攒那天肚子也饿扁了,上了一天的满课,但一上桌,也许是感受到了郁孟平的心情,连她也不怎么吃的下去。 白白浪费了一大桌菜。 中途齐硕还打电话过来问他们在哪,生怕周攒又跟着他二哥跑路溜了,恨不得亲自来接。 齐硕废话很多,说到后面,郁孟平直接把电话挂了,嫌弃他打扰他们吃饭。 那双桃花眼像月牙似的弯着,郁孟平夹了块菠萝到她嘴里,他问:“周攒,我对你好不好?” 真是超出了周攒的想象,郁孟平会问这样的问题。 她微微咬了一口菠萝,真是酸劲十足! 他怎么会对她不好呢,周攒统共就谈过两回恋爱,和孙照佳一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和郁孟平在一起的时间,就是得了老天爷青睐,周攒总觉得自己从灰姑娘变成了公主。 可见郁孟平对她很不错。 于是周攒点点头,露出傻乎乎的心满意足的笑。 再也没有人会有郁孟平对她这样好。 郁孟平听了后似乎心满意足,一直给她夹菠萝吃。 然而终究是镜花水月,黎云梦暖。 他们坐电梯去停车场,正好有人打电话给郁孟平,他让周攒先上车。 周攒坐到副驾驶,偏头一瞬不瞬地看着郁孟平打电话,在一起的时间对她来说很短暂,她不愿意浪费。 微信上齐硕发来条信息,继续问他们在哪儿,要是再不过来,他就要喊人来抓了。 周攒低头笑,简单地回复了他一句。收起手机,再看向郁孟平的时候,目光却凝滞在郁孟平的右手的铁盒。 郁孟平正单手从铁盒里抽出支香烟。 之后他把铁盒合上,放进口袋,又拿出打火机,把香烟点燃。 也就几秒的功夫,在不算昏暗的地下室,周攒还是看清了那只铁盒的样子,很小巧,折叠式的,上面花花绿绿的图案,一看就是女孩子才用的东西。 她之前也看过郁孟平抽烟,规规矩矩的香烟包装。 她从没送过郁孟平这种东西,郁孟平也不会幼稚到自己把香烟装进铁盒里。 车厢里空调冷气十足,周攒不禁意间打了个冷颤。 这寂寂的凉夜。 等周攒再看过去时,目光中的火渐渐冷却,凝上了怀疑。 第16章 十六朵郁金香 他们到的时候, 场子才刚刚热起来,郁孟平牵着周攒进去,声音震天响, 周攒下意识地皱眉,脚下的软垫让她有种踩在云端的不真实感。 很快就有人过来要和郁孟平谈话, 好像是生意上的事儿。 “想和我在一块么?”他附在周攒耳边问, 姿态亲昵,任谁看了都觉得两人亲密无间,天生一对。 自从吃完饭后, 周攒就有些赌气, 闷闷的,情绪不高。一路上没怎么和他说过话, 自然也不想和他待在一处。 周攒点了点他胸口, 勾着唇笑说:“我跟在你身边, 怕是影响郁先生行情。” 为了照顾她, 郁孟平是弯着腰和她说话的。周攒此话一出, 他直起身子, 轻压眉头, 俯视着周攒, 有些看不懂她。 大拇指摩挲着周攒手腕内侧,很柔软的肤质, 郁孟平只当她小孩子脾性发作。 况且,今晚他也没有什么好心情。 他朝着不远处的齐硕挥挥手, 让他过来。 这次是不凑近周攒耳边了, 拍拍她面庞, 沉声道:“先和齐硕玩一会儿, 少喝点酒, 等会儿事完了就过来找你。” 他把周攒交到齐硕手上,吩咐齐硕好生照看,像是把自己的孩子郑重地托付给别人。 但他没再看周攒,说完后,就跟着另外的一个男人走了。留给周攒的是玄铁一般冰冷的背影。 周攒就这样被齐硕领着往深处走。虽说是私人性质的夜店,但齐硕烂好人一个,什么朋友都交,场地里的人不少。 几乎是摩肩擦踵地挤过去,她也不躲躲,呆愣愣地像块木头。周攒是第一次来这种场所,齐硕看出来她多少有些抵触,就拉着她到二楼。 二楼是齐硕留给他们圈子里的人,安静不少。 讲话要清楚许多。 是个人都看得出周攒和郁孟平相互置气,但齐硕明显不是,他脑袋上顶着粉色的帽子,耳旁垂下长长的带子,很女相,他见着周攒就高兴。 周攒问他为什么在室内也戴帽子。 齐硕拉了拉自己衬衫下摆:“时尚懂不懂?这是一套,好不好看?” “而且,这个还会动。你等着。”他说着就拉了一下左手边的带子,帽子上的左耳就立起来。 拉一下右手边的,右耳也立起来,一上一下的,很好玩。 周攒笑着点头,这套粉色的装扮在齐硕身上有种奇异的漂亮。 “攒攒,今天我一定要和你说话聊天,谈谈人生,二哥也别想管我,我们两个一醉方休。” 周攒抿嘴笑,倚在二楼阑干往下指:“喏,你二哥想管也没空管。” 齐硕看下去,正瞧见和郁孟平说话时,那男人身边的两个女人总是假装不经意地偷看郁孟平,被发现后一副小女儿心态。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齐硕记起来:“哦,这不是之前追过二哥那两女的嘛,你放心,她们已经跟了钱老板了,还是二哥给牵的线。” “钱老板不介意?”周攒问完后,立马觉得自己越界了。 齐硕却神经大条:“不会啊,就玩玩嘛。” 周攒脸上的笑有片刻的凝滞,挂不住了。 那天周攒和齐硕到底是没有缘分畅谈人生。 有DJ来找齐硕,说是设备出了点问题,这可是大问题,整个热闹的场子都靠DJ撑着,齐硕必须去处理。 下楼前,他把周攒塞进最近的包厢里,让人家好好照顾她这个新人,不然郁孟平得把他的头扭下来。 包厢里烟雾缭绕,茶几上全是干冰,不知道干嘛用的,男男女女抱在一起啃,有两个男的吸水烟。 周攒坐在最角落,本该是一起沉沦的时刻,她融不进去,捏着杯鸡尾酒清醒地旁观。 一杯一杯地喝,早就超过了当初给自己规定的最多不过三杯的标准。 也不知道旁边的女人是不是故意的,抬手间要拿桌上的水果拼盘,动作大开大合,撞到了周攒,酒水撒了她一身。 那女人惊讶地捂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真不是故意的。” 道歉也只是随口说说,面上淌着媚笑,不见真诚的意思。 “萌萌,小心郁孟平找你算账。她现在可是人家身边的红人。”也不知道是谁凭空说了句酸话,拉着叫萌萌的人重新坐到沙发。 “我真是不小心的。”萌萌认真地笑说。 周攒坐在这里谁也不认识,抿着唇不说话。她身上穿的是条黑色亮片的短裙,没有口袋,哪里有可以擦拭的纸巾。 “我这有纸巾,给你。”有个瘦成竹竿的高挑女人坐到周攒身边,给她递纸巾。 周攒看了一眼,轻声道了句谢后接过,借着包厢里微弱的光擦衣服。 “我叫小美,是个模特。”她说。 周攒以礼相待,正要报上名字的时候,小美露出和善地笑:“我知道你,跟在郁孟平身边的那个嘛。” “圈子里都在传。” “传什么?”周攒疑惑。 “传你啊,郁孟平对女人很好,圈子里想跟着他的女人大把多的是,但他这个人很挑,不是谁都能搭上。” 周攒换了张纸巾,低着头,继续擦。 五彩斑斓的幻光浮在她脸上,她擦得越来越慢。 “他都怎么挑?”周攒听见自己问。 “不清楚,我也刚进圈子,应该就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不像其他男的,什么都要楷一把。” “他又怎么对女人好了?”周攒又问。 小美真的是刚进圈子的新人,对谁也不设防,说话就跟倒豆子似的往外倒:“给人铺路嘛,看有没有别的老板喜欢。” “那些女的不介意么?”周攒一字一字慢慢蹦。 “怎么会?”小美睁着本就铜铃似的大眼睛,觉得周攒问得莫名其妙。 她指了指萌萌:“就刚才撞你那女的,我听说原本也是想追郁孟平的,像她这样的人不但不介意,还很乐意。但没想到你捷足先登,相当于断了她的路。” 小美像是在解释萌萌刚才为什么要撞周攒。 她又继续说:“所以说郁孟平对女人好啊,连追他的人都会给人家铺路。听说就是因为太麻烦,郁孟平已经很久没来这种场合,私底下也就和几个要好的玩玩。” 周攒擦好后,重新端起一杯酒。 鸡尾酒杯的长颈膈着她的大拇指骨,蓝色的液体衬着她的脸也不正常的蓝盈盈的。 不可抗拒地深渊撕开了条裂缝,慢慢向外渗入黑暗。 周攒偏偏一身反骨地问:“你也想搭上他么?” 小美脸上的表情顿时错愕,但很快就恢复过来,不在意地耸耸肩:“我可不会和你抢,我现在有主了,李老板和别的男人不一样,是真心喜欢我的。” 听她的语气,小美也是真心喜欢那个老板。 周攒也真是无聊,问了句是谁。 小美指给周攒看,但软包上没了人:“可能上厕所去了。” 周攒点点头,她有点印象,谁让小美和她男朋友刚才就坐在她对面,抬头低头都能见到。 干冰的白烟越来越大,周攒不小心吸了两口,嗓子又干又疼,音乐声也震得她耳朵胀疼。 之前也不是没去过齐硕的场子,和今天的比起来,以前的纸醉金迷也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颓靡奢欲吞噬一切。 小美已经在和别人说话,刚才倒在身上的酒液发黏,周攒受不住,捡着个空隙溜到外面。 郁孟平还没谈完生意,也没来找她。 周攒无所事事。浓度再低的鸡尾酒喝多了也让人昏昏沉沉。 到了外面,总算是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她坐在长廊的圆凳上,地板两边设了冥蓝的灯带,幽幽光线下,周攒像条浮上岸的鱼,苟延残喘。 耳朵里还是嗡嗡的声音,周攒觉得自己可能幻听了,她有些不太正常,像是失重。 拿出手机来也不知道干什么,她盯着屏幕怔怔的,反正也不想主动联系郁孟平。 迎面走来晃晃荡荡的一个男人,他右手边拿着手机,手机的屏幕是亮的。 走到近处,周攒首先闻到的恶熏熏的酒味,也不知道灌了多少猫尿。接着这个男人对着她的手机就是一扫。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周攒恍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她认出来,这男人就是小美跟着的那个。小美刚不久还和她说这李老板和她差不多年纪,脾气还可以。 李老板醉眼朦胧地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没有扫到周攒的微信。 这是圈子里常用的手段:不管有没有另一半,只要男女双方看对眼了,两人就先后找借口上厕所,实则在过道的时候一个人亮出微信二维码,交叉相错的时候,另一个人一扫,两人不用说任何话留下把柄就加上微信。 只要微信加上,不管约什么都方便。 他忽然啧地一声,喷了周攒满脸酒气:“在这装什么清纯呢,看不上我?” 周攒后退一步,没听清:“你说什么?” 李老板会错意:“你不知道这个?” 他忽然想到什么,摇摇晃晃地笑起来:“也是,郁孟平看上的就是干净,不一样。要不跟了我?我肯定送礼物比他送得还要多。” “爱马仕,香奈儿,迪奥,你随便挑。” 周攒讽刺地笑出声来:“你是个什么东西?要是喝醉了就去厕所清醒一下。” 李老板嘿嘿两声,仗着喝醉酒就要对周攒动手动脚。周攒抿着唇,用尽力,抬起脚就往李老板命/根子处狠狠一踢,痛得李老板哀叫连连,引来了周围不少动静。 李老板半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大骂:“你以为你是谁?和那些女的不都一样出来卖的?你给我等着。” 周攒冷冷清清,像枝不屈不折的玉兰站在那儿,可她浑身气得发抖,正要再去踹上两脚的时候,她忽然被人从后头裹住。 那熟悉的苦艾香冲入鼻腔,温柔霸道,周攒被郁孟平揽在怀里,捂上耳朵。 她像是颗种子,穿越闷热的夏季,落入秋天冷肃的胸膛,而远处是遮不住的隐隐青山,她期待春日里辛香的郁金。 之后就是兵荒马乱。 在嘈嘈切切的杂声中,她听见有郁孟平沉着声音怒骂,有絮絮的吃瓜交头接耳声,有齐硕的抱歉声,还有女人的哭声。 她浑身颤抖不止,额上冒着冷汗。面对一个吃醉了酒的成年人,她终归是怕的。 周攒抬起头,下半张脸藏在郁孟平怀里,只露出一双干涩的,硬红的眼睛。 越过他的肩头,周攒瞧见小美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好像是让人推出来的,她无措,丢脸,嫌弃,委屈,愤怒又不甘...... 两个女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长久地,最终小美别过目光。 大约过了很久,她接过李老板,被人赶走了。 “在看什么呢?”郁孟平柔着声音问,他在哄周攒,侧了身看过去。 本来生了一下午的闷气,在这场事故中,他又软下心。 没听到回复,郁孟平揉了揉周攒脑袋,一遍一遍地说:“不怕了,不怕了。” 周攒闭上眼睛,重新埋入他怀里,压着翻涌的恶心感,轻嗅,全是苦艾的清冽味。 真是苦啊。 但他又这么温柔。 周攒心底叹气。 郁孟平抱着周攒从另一条通道走,人少。 她身上盖着郁孟平的西装外套,挡住了齐硕连连的抱歉声,她现在没有心思应对这些。 连郁孟平也只说以后再聊。 气得齐硕一下子踢掉了楼道边的消防器具,大骂:“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带这么个狗东西到我场子?诚心找我二哥晦气!” “以后别在京城让我见到这姓李的,什么人都敢碰!他也配!” 此话一出,夜店的热闹也降了不少。 郁孟平今晚没喝酒,把周攒抱上车后,贴心地给她系好安全带,开车带她回酒店。 身上盖着外套也抵不过车厢内的冷,周攒轻声说:“冷。” 郁孟平闷着声音,看了她一眼,随后把空调关了,半降了车窗。 远离了热闹场地,初夏的凉风习习,周攒终于放松下来。 长发飘飞,她也懒得理。 她侧过脸看向郁孟平。 郁孟平真是生有一副好皮囊,北方人的身架骨,高大却一点也不粗犷,偏偏眉骨清瘦温润,哪儿哪儿都秀气,时间带给他的是悒郁的神秘。这张脸细细看上一天哪儿够啊,是很值得推敲的。 周攒痴迷地看着这张脸想,真是舍不得。 可他这张妍皮下裹的会是痴情的骨头么?会和她在一起一辈子,珍重她么? 周攒的心顿时如潮水泛滥起来,酸得她不禁意闭上眼睛。那一刻,她感觉到眼底的潮湿。 好像刚才受到的惊吓,现在才哭出来。 回酒店的路上,他们吵了一架。 周攒问郁孟平,小美怎么办。 郁孟平觉得莫名其妙,他连小美是谁也不知道,是在周攒说小美是李老板的女朋友之后才知道有这么个人。 但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是不会记得这些不相干的小人物的。 他开着车,有些意兴索然地摇摇头:“不清楚,这样的人圈子里很多。” 夜晚的高速车辆不多,冷亮的月光肆无忌惮的洒在敞开胸骨的高速上,晚风有些凉。 周攒感觉脸上的粉底液瞬间干涩,吸走了水份,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皱纹遍布的干瘪瘪老太婆。 左手抠着安全带,护在胸前,胃里有什么东西反涌:“那...那个李老板呢?” 郁孟平分出心神,他出声安抚:“是不是吓到了?” “我没有,我没有被吓到。”这话倒是真的,周攒根本不怕李老板这种喝了二两就敢胡闹的东西。 她只是怕别的。 她望着街灯快速飞过,变成条条流萤:“我是认真地在问你,小美是不是还会和他在一起?” 郁孟平感觉到今晚的周攒很不一样:“齐硕那边会处理,和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 真的没关系么? 周攒想,她很有可能会是下一个小美。 “难道不应该替她再物色一个?从李老板换到金老板,赵老板,郁老板呢,郁老板有没有兴趣?” 在夜色中,她的声音也缥缈起来,像是别人的声音。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忽然大着胆子侧过头,直直对上郁孟平的眼睛,那双眼里有转瞬即逝的戾色。 郁孟平不说话,很快继续看着前面的路。 周攒知道自己越界了,触他逆鳞,惹他生气,但现在她的厌恶情绪到了极点,浑身长满尖刺。 车子扑通一下像是压过了小石块,胃里的恶心感终究是压不住,周攒捂着嘴说:“停车,我要下车。” 郁孟平生着闷气,在下一个路口,方向盘忽然猛地往左转,下了高速。 周攒一个不注意,脑袋磕在窗玻璃上,咚地一下,有些响。在郁孟平停好车后,她很快打开车门,下去,扶着路边的树,连带着在夜店的那股恶心都吐了出来。 这段时间和郁孟平交往下来,她见识了吃饭有美食,穿衣有华服,住行有豪车和高档酒店,人人对她温言笑语。 周攒几乎都要感慨,原来孙照佳口中的和她不同的阶级就是如此光鲜亮丽么? 好象又不是的,就在今晚的夜店,周攒无意间窥见了毫无尊严,毫无道德的暗潮汹涌。 那是光鲜亮丽的阴暗面。 与周攒过去秉持的观念截然不同,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郁孟平坐在车里,闭着眼睛,心里情绪复杂。他知道自己从下午开始就不对劲,也清楚不对劲的原因。 他一直压着火,可周攒今晚一直在引火自焚。骨节分明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 叩,叩,叩...... 有规律的金属音和着野虫的唧唧声,充盈于耳。 几分钟后,眼睛睁开。 郁孟平侧头看到周攒在月光下的身影,如绢如练,虽是佝偻着,但薄背挺直,像枝不败且笔直的白玉兰,永远洁白地长在枝头。 忽然有泥点子甩在她身上,让她不干净了,周攒痛苦地半支着身子在那儿吐。 他终究是压下了那股不对劲,郁孟平拿了瓶水下车,等她吐累了,他把水递给她。 周攒吐得天旋地转,软绵绵地接过,漱了好口水,才不让自己有恶心感,胃里火灼的疼。 她的眼圈和鼻尖是红的,郁孟平不忍心,揉了揉她脑袋刚才撞着的地方:“别闹了,好不好。酒店马上就要到了,回去好好休息。” 为什么郁孟平对这些脏事熟视无睹? 周攒拂开他的手,硬着脸,很不好说话的样子。 郁孟平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人,像他这样地位的,向来都是别人如履薄冰地捧着他,哪有他一直哄人的道理。 然而,即便压着火,他的姿态也是极其典雅风流的,慢条斯理地掏出烟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上。 两人距离近了,周攒清晰地看到那铁盒表面果然是两只童话版的小兔子,心中又是一哽。 郁孟平吸了一口。 很快,牛奶白的香烟飘散在风里。 郁孟懒懒散散地说:“太过单纯,就让人觉得无聊了,攒攒。” 他这样亲密地称呼她,可掀起眼皮来,射/出来目光是切实的冷漠。 “你以为那些女人都是因为爱情才在圈子里混的?”郁孟平轻声地讽笑,继续说:“她们跟着哪个男人都有一番计较,谁都不是傻子。” 周攒低下头,鼻尖有一两点的汗珠。 “所以我和那些女人也毫无差别,是不是?” 也是因为看中钱和你在一起? 周攒以为郁孟平会摇头否认,她一直这样盯着他,直到郁孟平脸上浮现起残忍的自嘲的笑。 他反问:“那么,攒攒,你和我在一起是为了什么呢?” “你来告诉我。” 他把主动权交到她手上,说出这个话的时候郁孟平觉得自己不太理智。 但周攒一直没给他答案。 郁孟平低头敛笑,没有看她:“难道是为和你前男友赌气?” 好像寂空空的长夜迟来的一记山寺晚钟,连余音都震得周攒发麻。 她猛地抬头,见到那轮明月不知何时滑向到他身后,照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得郁孟平整个人虚晃晃。 周攒闻到夜间周身的苦艾香越发苦涩。 “不...不是的。”她绝对不是因为和孙照佳赌气,还喜欢孙照佳才和郁孟平在一起。 不过如果没有孙照佳,她大概率也不会和郁孟平有联系。 孙照佳是一个契机,是一把开门的钥匙。 就像别人都以为她和郁孟平在一起是因为郁孟平有钱有权。 周攒百口莫辩。 郁孟平一直没抽香烟,直到那点红烫着手了,他惊醒,在南风中说:“回去吧。” 他率先走在前头。 周攒在夜里站了一会儿,跟上。 “我想回学校。”她望着他的背影说,声音轻得像阵叹息。 郁孟平送周攒回学校,各自沉默。 他们从酒吧回来的早,学校大校门还没有关,再加上是周五的原因,关门时间迟,他们到的时候,校门口时不时走过两三个人。 车子停在老位置,郁孟平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周攒,侧脸凛然得像面棱镜。 “谢谢。”周攒道了声谢,就和郁孟平在四分之三会所碰到她,送她回学校时候一样。 两人的关系又回到原点。 车座里只剩下郁孟平了,他转头看去,周攒在清亮的夜里越走越远,仿佛义无反顾,从没有回头看他。 周攒觉得自己像是在行尸走肉,只是机械地走着,那张鹅蛋脸牵不起任何表情。 她忽然站住,等了一会儿,然后回头,身后也没有了郁孟平那辆车的身影。 第17章 十七朵郁金香 周攒回到寝室, 打开门的刹那,迎接她的是无边的黑暗,和已经酝酿了一个冬天凉飕飕的冷风。 那糟糕的一天中, 唯一的幸运大概就是寝室里空无一人,其它室友在外各忙各的。 有单独的空间让她休憩。 周攒有时候会觉得冷漠点的室友关系也并不是全无好处。 睡觉的时间也不早了, 她一刻也没有停歇, 让自己忙碌起来。 只有这样才不会继续想着这件事。 宿舍洗漱间墙上粘着面镜子,周攒拖着疲惫的身子去洗澡的时候,镜子中一闪而过她的身影。 她顿住, 转头回身看镜中的自己。 顶灯幽茫, 镜子中的女人泠泠得像是山顶的一抔白雪,在微凛的冬末攀上枝头变成清绝的白玉兰。 可这白玉兰在摇曳的光与影中浓妆艳抹, 身姿曼丽, 于某天精变成一只艳鬼, 是聊斋中被人骗后, 向人寻仇的艳鬼。 对这个世界充满迷茫和怨念。 好在她才20岁, 年轻漂亮, 她还有大把的青春时光。 脸上的妆像是纹丝密合贴着的薄膜, 生硬浓艳, 周攒用力抓了一下,脸都抓红了, 可那层薄膜像是生了根,她擦也擦不掉。 她忽然想哭。 并不是因为委屈才哭, 是因为......她也说不清啊, 有很多原因。 之前在郁孟平面前忍着, 一到了无人之处忍不住了, 也没什么好忍的。 可真要哭了的时候她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她只是累得想早点休息, 好好地睡上一觉,把这一切忘了才好。 可惜那天她睡得很不踏实,有夏夜嗡嗡的蚊虫叮咬,她还梦见自己正在白灰的雾中爬梯子,一级一级地爬,刚从二楼爬到三楼的时候,忽然有人抓住她的脚腕。 周攒低头却看不清那人的脸。 那人尖笑着说:“你要往上爬?嘿嘿,下来陪我吧!” 脚上的力度一重,周攒猛地从梯子上被扯落,往下坠,不知道多久才能掉到地面。她彷徨又恐惧。 之后画面一转,她从梯子那到了灯光明亮的餐厅,酒店,高级会所。 她见到了各式各样的郁孟平,微笑的,走路的,沉着眉头的,背对着她的,但更多的是沉默的郁孟平。 他默默不言地盯着周攒,无声地说话。 看得周攒难受极了。但她无法近身。 一夜多梦,都是些细碎的梦幻的事情,断断续续醒过来几回,周攒听到下雨声,之后在半梦半醒间又睡过去。 吵架过后,谁也没有主动联系对方。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分手,周攒拿不定主意。 好像他们就没正经地在一起过。 又何来分手这一说。 那段时间她总是每天24小时待在学校,不是教学楼上课,就是去读书亭背书练翻译,看国际新闻。如果书读累了就回寝室稍微睡一下。 偶尔去学校后街补充点生活用品。 总之再也没有和郁孟平在一起的时候那样,一个星期出校玩几趟。 她又恢复成清心寡欲的尼姑学习生活。 然而,终归是去繁华的尘世走了一遭,心野了。再回归平淡的生活已没有了当初的平静。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由奢入俭难。 周攒也在与本地室友天天相处间,因为生活习惯的不同而导致难以磨合的龃龉。 只是还要继续相处三年时光,大家也就面子上还过得去。 下午还有节法语课,蔡彤彤一中午都没有回来,周攒收拾了上课需要的资料和课本早早地去了教学楼。 等她一走,王一诺使劲憋着的八卦目光终于从韩剧滑向李琳。 “喂,你发现没,周攒半个月都没有出去过了。” 李琳还在埋头写作业,不太感兴趣地哦了一声。 王一诺啧了一声,目光埋怨李琳竟然态度如此敷衍:“估计是和金主闹掰了,人家甩了她。” 李琳慢悠悠说:“应该不是金/主吧,男女朋友谈个恋爱,多正常。要是金/主的话,也从没见周攒拿回来名牌包,衣服啥的啊。” “那谁知道,反正她这恋爱谈得神龙不见尾,应该是心虚。” “上回我怎么说来着的,风光总是一时的。” “嗐,”李琳叹了口气,“不说了,我把avoir的动词变位又搞混了,再说下去,我这作业又得重写。” 像是被泼了盆冷水,王一诺的兴致也缺缺。她默默地在心里把李琳处在的闺蜜位置往外推了推,撇撇嘴,重重地按下暂停键,继续看韩剧。 正如王一诺和李琳说的,周攒和郁孟平的关系很难定义,让外人猜疑。 一个是京城某二代,有权有势,想要攀上他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成年人要是为了姿态漂亮,是赚不到钱,也得不到权。 而周攒在经历上太稚嫩,只是个普通清贫的女大学生,拿得出手的只有优异的学习成绩和那张漂亮脸蛋。 二十年岁来,得了父母和师长的庇佑,算得上顺遂。除了在孙照佳上栽了个不大不小的跟头。 以及,到目前为止,人生中做得最大胆的事情就得算上给郁孟平打那通电话,然后去酒店找他。 两人的差别太大,在外人眼里,即使是正当的关系也染上了别的颜色。 下午的法语课准时开讲。 讲台上的小尹洋在点评每个人中翻法的句子,周攒他们才学了不到一年的法语,连语法都很生涩,闹出不少笑话。 小尹洋的目光扫了一圈,轻轻落在窗边的周攒身上,留在耳边的碎发飘动,有金色的光泽。 他讲了个笑话,引得班里不少女生哈哈大笑。 周攒没多大动静,微抿了嘴唇,点开桌上的手机,屏幕上什么都没有,随后目光怔怔地看向窗外。 京城夏日的午后毒辣,毫不留情,绿荫树底下偶尔走过几个男生。 他们年轻,瘦高,青春,却都不是郁孟平。 那段时间,她总是心不在焉,上课也没有以往认真。 就连最神经大条的蔡彤彤都看出来了。蔡彤彤最近忙着学校社团的事情,除了睡觉,不怎么回寝室。 就连中午的时候也去学校大礼堂那排练,见到周攒单手支着脑袋发呆,就知道事情不妙。 可惜她来上课太晚,没有和周攒坐在一起,想说话也说不了。 她拿出手机给周攒发微信。谁知道周攒这人丧心病狂,上课的时候竟然没有关静音。 蔡彤彤本来还担心周攒发着呆,可能发现不了自己给她发了消息。 这下好了,在安静的教室里异常响起叮咚一声,别说是周攒,就连小尹洋也惊动了。 小尹洋站在上面,双手支撑在讲台桌上,袖子卷到小臂处,长背挺直,听到动静后微微仰头,看向周攒。 眉头微皱,目光中带着些许的关注。 周攒面颊发烫,依旧直直地回视过去,眸光微动略显无辜,像是被老师冤枉的乖学生。 这是周攒与老师多年打交道得出的经验,在这种时候是千万不能露怯,否则就坐实了上课搞小动作的骂名。 果然,小尹洋还是收回了目光,轻轻咳了咳嗓子:“我们继续讲下一句翻译。” 周攒才躲过一劫。 趁着小尹洋没时间关注她,周攒点开屏幕。 这段时间,她总是会查看手机,看看郁孟平有没有给她发消息。 如果他给她发了,她也好第一时间想想计策。 可惜,没有。 从来都没有。 屏幕上的只有蔡彤彤的微信,她在上面问:【你和郁孟平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 她也想知道怎么了。 毕竟还是上课时间,周攒没有回复,按灭了手机后,拿着笔,看着黑板上的知识点,装模作样地记笔记。 快要下课的时候,小尹洋还是布置了翻译作业。 只是今天有点特殊,小组作业由原先的两人一组变成三人一组,让班长今晚把分组名单给他,他再把翻译段落发到班级群邮箱。 小尹洋说:“这学期就快要结束,该背的书要抓紧了,各位同学。” 期中考试仿佛就在昨天,同学们刚经历了折磨人的复习月,没成想竟然这么快就要迎来期末考试了。 台下的学生哀鸿遍野。 小尹洋这么说就意味着这节课已经结束,周攒开始收拾书本,打算着去哪儿个角落窝着。 谁知,台上的小尹洋话锋一转,厉声道:“周攒,下课来办公室一趟。” 说完便率先走出教室。 只留下一脸大事不妙的周攒,而真正的罪魁祸首蔡彤彤早已逃之夭夭。 周攒还是磨磨蹭蹭地去了法语组办公室,低着头站在门口一脸抗拒地不太想进去。 最好是站着站着,尹老师就忘了这回事。到时候她就可以掉头走了。 眼睛左瞟瞟,右瞄瞄,周攒在右侧的白墙上见到了各位法语组教师的资料。 大概是小尹洋长得太过优越,一根青竹似的气质,周攒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照片。 平时小尹洋,小尹洋地叫惯了,周攒也是在这个时候正儿八紧地看到了小尹洋的全名——尹自牧。 她不禁想起那句“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不欺于心”这句话。 倒是与小尹洋平素的作风一致:上课虽风趣幽默,但私下里严肃认真。 “站在这儿干嘛?”忽然一道男声唤回了周攒的心思。 她立马转头,在门口看见了端着茶杯喝水的尹自牧。 “还不快进来。” “哦。”周攒硬着头皮进去。 法语组办公室只有尹自牧一个人,周攒原本还以为如果人多,尹自牧野不好太责罚她,她也可以浑水摸鱼。 尹自牧穿着淡青色的棉质衬衫,下摆齐齐扎进休闲裤里,侧身抬手放下茶杯的时候,还能露出一点缝隙。 “尹老师。”周攒喊他。 对于如何认错并且让老师满意,优秀学生必然是拥有自己的套路。关于这一点,周攒可以说是顺手拈来,个中翘楚。 首先,姿态要摆正,在老师开口前先认错。 “我错了。”周攒说。 尹自牧微微一愣,像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招数。随后端出像是从业十几年老教师的架子,沉声问:“错哪儿了?” 第二步,务必摆出一副后悔的深刻模样。 周攒双手背在身后,掐了一把自己腰间的肉。却也没料到自己腰上的肉这么不经掐,简直痛死,眼睛立刻蒙上了薄雾。 “不应该上课之前,没有把手机静音。影响上课进程,可是,尹老师,是别人发短信给我,我真的没有聊天。” 她抬头去看,发现尹自牧严肃地看着她。周攒又立刻低下头,心里埋怨他也太认真了。 都上大学了,看一眼手机也不是什么大错误吧。 恐怕尹自牧责怪的不止这件事,至于是什么事,周攒心里清楚。 果然,她听见尹自牧又问:“还有呢?” 周攒的学生姿态又低了:“还...还有就是最近上课经常性不在状态。” 她说得很是惭愧,却是事实。 “为什么会经常性不在状态?家里出事了?”尹自牧倒是很有耐心地引导,像是尽职尽责的高中老师,这样的老师在大学可真是不多。 只是至于什么原因..... 周攒面色发红窘迫:“没有什么大事,老师也别太担心。” 尹自牧这才发现自己有些越界,咳了咳嗓子:“这些问题既然你自己都清楚,那我也就不和你细说。周攒同学,你的成绩一直在系里名列前茅,希望你不要辜负了老师的期望。” “我们学校的学生毕业后可能从事各种职业,但也有职责引导学生往上走,为国家外交事业效力。你这样,让老师很担忧啊。”他语重心长地说。 周攒的脑袋更低了,她毕竟是个从小到大的好学生,没怎么经历过老师的严辞厉色。 被抓包上课心不在焉也是头一回。 周攒乖巧认真地认错:“知道了,老师。” 她以为认完错,尹自牧会让她走,谁知周攒脑袋上方传来隐隐的低笑声,她再一次抬头,不解地望过去。 尹自牧那双琥珀色的眼里透着狡黠的笑:“看来周同学很有觉悟,可惜老师喊你来的目的是想劳累你代做一个礼拜的班长,你们班班长家里有事请假了。” 周攒:...... “老师,其实这种小事可以微信上说,不需要劳师动众喊我来办公室。”她真没见过有人大喘气喘成这样!!!! 小尹洋又恢复成一脸严肃的表情。 周攒很没有骨气地认输:“其实我觉得线下面对面交流更能增进师生感情,促进学校融合,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我经过尹老师的谆谆教诲,更加后悔这两天没好好上课。” 尹自牧很满意地点头:“知道就好,不要枉费老师一番心意,也不知道这股滑头劲儿跟谁学的,出去吧。” 周攒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这股滑头劲儿是和谁学的呢,周攒想。 她虽然知道犯错后如何讨老师喜欢,但按照她以前的脾气是不屑做的。 大概是和郁孟平,这种吊儿郎当的性气只有他才有。 他们在一起几个月,她竟然也耳濡目染了。 刚好点心情,又莫名地往下坠。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收藏一下我的专栏和预收文哦~ 预收对我这种扑街来说很重要???? 涨十个,我明天就双更!!!扑街作者大言不惭留言…… 第18章 十八朵郁金香 很没有义气的蔡彤彤同学大概隔了一小时后才发了信息问周攒在哪儿, 周攒回复她后,蔡彤彤端着两杯冰酸奶来读书亭找她,负荆请罪。 她很狗腿地给周攒插好吸管, 双手奉上:“辛苦周攒攒同学挨训。” 周攒肃着张脸睇着她,没接。 蔡彤彤心尖颤抖, 低声询问:“小尹洋没怎么骂你吧。” 她和周攒同一个高中, 虽然不同班,但也经常在学校各大光荣榜,表扬名单上见过周攒的大名, 况且她两还拥有同一个语文老师, 周攒更是语文老师嘴中学生的楷模。 周攒把办公室发生的事笼统地讲了一遍,蔡彤彤放下心, 呼出口气。 “没想到小尹洋竟然还是个笑面虎, 笑里藏刀的老狐狸啊!”蔡彤彤感慨。 冰酸奶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拿在手上的时间长了, 冰得她手麻, 蔡彤彤有了底气, 一把放下冰酸奶, 嫌弃地说:“那你还伤心难过什么?” 周攒又冷冷地看她一眼:“蔡彤彤, 如果不想要脑子可以捐给想要的人。” 蔡彤彤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意思地嘿嘿干笑两声, 心虚地说:“还在为郁孟平的事难过啊,你说说都发生了什么, 或许我能解决。” 今天的天空并不是碧空如洗, 大面积的厚重的云分罗棋布, 时不时遮住日头, 不太爽利。 “你?”周攒点点她脑袋, “你都没谈过恋爱,你怎么知道解决方法。” 蔡彤彤安静了一会儿,随后没有底气地坦白交代:“其实,郁孟平那天来找你,我好像说错话了。” 刚遮住太阳的那朵云被风吹散,刺眼的阳光又落下来,照在周攒脸上,她不舒服地皱着眉看向蔡彤彤,在她疑惑的目光下,蔡彤彤一五一十,一字不差地交代。 说完了,如踩虎尾地觑着周攒,小心为自己解释一句:“我真不是故意的,那天就是想看看郁孟平长什么样,谁知道......” 谁知道那天看完郁孟平的长相,蔡彤彤刷新闻的时候就在八卦杂志上见到了同样一张脸。 早知道就不看了。 还捅出这么大的娄子。 见周攒沉默着不说话,把心一横:“不狡辩了,就是我的错,不该好奇心重,也不该多嘴,你打我骂我吧,只要你能出气就行。” 蔡彤彤眼睛紧紧闭上,把手伸出去,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她可真是稚气可爱,吵吵闹闹又毫无负担,不知人心险恶,好像那颗玲珑心还没来得及开窍。 像周攒,像还没有谈过恋爱的周攒。 真好啊! 是周攒这辈子再也无法拥有的纯真! 蔡彤彤说漏嘴的事情算是周攒的心结,她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对郁孟平心动的,或许是这段时间和郁孟平的朝夕相处中,又或许早在被孙照佳和白雨欣羞辱的那天,郁孟平无微不至的体贴照顾中。 那毕竟是她接受到的唯一的善意。 只是后来的事情发生得太快太多,几乎揉杂在一起,分不清楚。等到事后再条分缕析,难免让人觉得周攒是在利用郁孟平。 他们的关系本就是不稳定,岌岌可危的,即便没有蔡彤彤说漏嘴,他们这次吵架依旧会发生,因为并不只有一个原因。 周攒都清楚。 她细细打量着蔡彤彤,拿起另一杯酸奶重重地掼在她掌心,故作轻松地骂她:“好啊,原来奸细竟然是你。” “我就说那天郁孟平怎么知道孙照佳的事呢,我还以为他爱我爱得发疯,发狂,找人跟踪我,然后事无具靡地汇报我的行踪。” 蔡彤彤睁开眼,窗外有细碎的光漏下,周攒周身有种淡淡的金光围绕,她在笑,表情夸张,可那束光却照不散久郁之气。 手里的酸奶也变得沉甸甸的。 “周攒,咱谈恋爱可不兴搞发疯,发狂,搞跟踪这一套啊,违法的。”蔡彤彤谨慎地说。 周攒被她的傻样搞笑了:“我要是愿意也不行啊,人家郁孟平也不爱我,还爱我爱得发疯,发痴呢,白日做梦!” 似乎戳到了伤心处,周攒说着说着就掉金豆豆,掉得越来越急,掉在雪白的书本上立刻洇出一片湿。 “怎么哭了?”蔡彤彤手忙脚乱地找纸巾给她,“不是都怪我嘛,怎么还哭上了?要不我去和郁孟平说清楚,是我瞎说。” 读书亭有些类似于报刊亭,一个亭子里头坐两个人。 书亭外头是操场和小卖铺,天气不算太热,走在路上的学生不算少。 周攒接过,擦了擦眼泪,把李老板和小美的事情告诉了蔡彤彤。 蔡彤彤听完,义愤填膺地说:“我虽然没混过这个圈子,但八卦杂志经常有爆料,他们玩得很野,也很乱,根本就没有底线。” “什么海/天/盛/筵,大转盘,外/围啦……周攒,要不就算了吧,我们玩不过他们。”蔡彤彤把书桌拍得邦邦响。 掷地有声的一通发言,把周攒说得哭声戛然而止,看向蔡彤彤的时候,下眼睫毛上还挂着两珠泪,扑簌落下。 周攒哭得一塌糊涂,但又肯定地点头:“你说得对!那就算了。” “他也没什么好的,我年轻漂亮,前途光明,是党和人民的好学生,就这样吧!”她擦了擦眼泪。 蔡彤彤没想到周攒这么好劝,才说了两句话,她竟然同意要和郁孟平一到两断。 她有些懵,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就见到周攒拿起她那杯酸奶,好像哭得口渴了,猛吸一口,另起话头:“就这么一瓶酸奶就想让我原谅你,想得美。” 管它呢。 只要周攒不难过就好。 蔡彤彤迷迷糊糊中,跟着讷讷地点头,傻乎乎地说“那肯定的,周攒,你这学期的酸奶我都承包了。” “这学期都快结束了,你就是小气!” “那就下学期,不,你这辈子的酸奶都被我承包了!”蔡彤彤担心地问:“不是,那你怎么又哭了呢?” 刚停哭没两下,周攒又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因为...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真的喜欢郁孟平。 即使,他不是完美的,也没好到哪里去,可她就是喜欢这个人。 一想到要断掉,周攒根本控制不了地难受。 即使周攒不说,但蔡彤彤很感性,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难言的,未得到等同爱恋的厮磨。 搞得她也难受起来,呜呜地跟着哭。 “你放心,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一定帮你搞到一个比郁孟平还要好的男人!”蔡彤彤说。 周攒靠在她肩膀上,用力地点点头。 于是,在红色的读书亭外,路过的行人就见到两个女生抱头痛哭,桌上放着两瓶酸奶的奇异景象。 不禁迷惑:这俩女大学生断奶了么? 释放过情绪后,周攒倒是舒坦许多。开始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虽然很长的时间里,她还会不自觉神游。 蔡彤彤变成了她的感情管理专家,见到周攒出神,总要提醒她一下。 只是没办法,周攒根本控制不住。 就像她意识到自己真的喜欢郁孟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万千思绪缠上她,不是说不喜欢了就能马上不喜欢。 好在她从未主动发过消息给郁孟平,当然,同样的,郁孟平也没主动联系她。 两人像是在僵持。 倒是齐硕主动打电话给周攒,请她吃饭,说要好好地道歉。 那天周攒在外面做陪同翻译。刚从机场接了一批从巴西过来的建筑师参加本年度在京城举办的建筑年会。 这个活儿是尹自牧尹老师介绍给周攒的。说是给周攒为期一礼拜的代理班长的报酬。 可不能白白给他当班长,随便使唤。 巴西建筑师总共六人,他们都是第一次来京城,异国他乡的风景和人文总是让他们很好奇,一路上热情不已。 周攒就是在这种吵闹的氛围下接到了齐硕的电话,问她今晚有没有时间,赏脸吃饭,他也好少点内疚。 经过夜店那事,周攒其实有些抵触那个圈子,下意识就想拒绝。 她知道齐硕是可爱的,人品不算坏,但他依然保留某二代的坏毛病。 可在电话里,齐硕言辞恳切,连原本身上炫目的浮夸也烟消云散,让周攒不禁怀疑,这真是她以前认识的齐硕么? 更何况齐硕还在那头提到了郁孟平。周攒有些恍惚又有些心动,她已经有小半个月没见到这个人了。 郁孟平是高傲的。 不曾为谁俯身。 周攒想,既然如此,自己总得找点法子往他靠近点。 于是,在齐硕问她第二遍愿不愿意来的时候,周攒说好。 大概是身旁这些巴西人太热情开心,染得周攒心情也好了不少,她才晕头转向地答应。 挂完电话,她又投入到工作中。 那几个巴西人指着窗外的某处特色建筑说:“Aulis,我在网上见过这个,说是明朝就有的,是不是?” 然而,周攒不知道的是,齐硕给她打电话的时候,郁孟平就在旁边。 他站在大堂的主桌边,背对着齐硕和耿宪,单手耐心地摸着旁边红木桌上的绿植叶子,听到齐硕挂了电话,顿了一下,侧身问;“怎么说?”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有点长,还没有写完,先发出来,今天还有一章 宝子们收藏一下我的专栏啦~ 第19章 十九朵郁金香 “父子们在宫院伤心落泪, 想起了朝中事好不悲伤。那曹孟德与伏后冤家作对,害得她魂灵儿就不能够相随......” 一楼大堂台上浑厚的老生唱腔,铿锵有力地传至二楼包间。 郁孟平站在窗侧, 弯腰低头抚弄紫光方几上的翡翠兰叶子,正正好将戏词听得清楚。 只是这时候忽然觉得外头那声音太吵, 他直起腰关上窗。 屋子里清静了。 半天没等到回信儿, 他皱着眉头侧身又问了一遍:“哑巴了?问你话呢。” 这些日子,郁孟平不太待见齐硕,同他说话也没耐心。 一旁喝茶的耿宪听了, 不由得偷笑。又怕自己笑得太明显, 伤了兄弟脸面,于是将茶杯盖碗掩住自己, 目光瞟向另一侧的齐硕。 倒霉了好几天的齐硕, 那张脸终于放晴, 想着故意卖他二哥关子, 又怕适得其反, 连忙邀功讨好:“同意了, 二哥, 周攒答应晚上一起吃饭。” 郁孟平继续擦拭细长的兰花叶子, 眉毛微不可察地扬了扬。随后推开窗,让那戏词继续进屋, 半晌,在那昂扬的唱腔里说:“哦。” 那声音虽然是轻飘飘的, 话也只是一个字, 但齐硕还是听出了点雀跃。 他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定。 正要继续在郁孟平面前挣挣脸面, 却听到郁孟平叹了口气说:“今天这出戏唱得喜庆了些。” “啊?”齐硕呆愣。 “你来吧, ”郁孟平把一方绸缎丢到齐硕怀里:“仔细点, 琴姨可不是我,要是掉了一瓣兰花,小心你的腿。” 说完,郁孟平擦擦手,推门就离开。 齐硕忙问:“二哥,干嘛去?” “走了。” “就这么走了?戏不听了?” “和琴姨说一声,有事儿要办。” 齐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忽然想到什么,冲出去,在二楼楼梯口忙道:“晚上你可记得来。” 回应他的是郁孟平挺拔隽阔的,略显轻松的背影。 齐硕返回屋里,疑惑地问跷着二郎腿看好戏的耿宪:“二哥这是原谅我没有?” “你说呢?”耿宪笑着反问。 “那二哥对周攒到底什么意思?” “一出这么悲的《逍遥津》都被二哥听出喜庆,你说什么意思?” 齐硕豁然开朗,心情飞扬起来,甩着那方绸缎走到窗前,低头看戏。 台上的老生唱得磅礴大气,悲歌慷慨。 齐硕大声道:“今天大爷我高兴,去琴姨那儿报我名字,通通有赏。” 郁孟平这帮人是明月楼的常客,和琴姨沾亲带故,这些团里唱戏的哪里能不认识他们。 齐硕这话刚落地,台上唱得更卖力了。 周攒是在下午六点的时候在机场接完最后一波外国建筑师,让司机直接送他们回酒店。 算是完成了今天的工作。 她没有跟着去,直接在机场打车去的饭店。齐硕向来挥金如土,请吃饭的饭店在京城的市中心,人均几千。 周攒一天的陪同翻译,累死累活拿的钱连这么一顿饭的零头都算不上。 她到的时候,包厢里只有齐硕一个人。这是时隔半个月来,头一回见,他们生疏了一些。 本来就是因为郁孟平认识的齐硕,她和郁孟平吵架之后,也差不多断了联系。 而且她现在也不太愿意接近,这个圈子太杂太乱,迷人又危险,周攒怕接触久了迷了眼。 好在齐硕是个热情的性格,说话嘴巴甜,就算是块普普通通的石头,他都能给你说出朵花来。 再加上他今天是来道歉的,特意打扮清清爽爽,说是个奶狗大学生也有人信。 他一番诚心实意地道歉,说自己脑子被猪油焖了,没考虑清楚就带她去夜店,以后打死也不敢了。 周攒呢,虽然执拗,却也知轻重。更何况那天发生的事千不该万不该怪在齐硕头上。 齐硕还说:“二哥已经交代过,那李老板已经处理了,以后保准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这是一家粤菜私房馆,周攒看见招牌的时候就明了:大概是郁孟平交代齐硕的,只有他知道她爱吃粤菜,齐硕没这么细心。 也许是这半个多月来,闹别扭的两人终于即将见面。乍然间听到郁孟平名字的周攒,拿着水杯的右手微微一颤。 冰水撒到了衣襟上,冰得她手臂起了鸡皮疙瘩。 齐硕连忙给她拿纸巾,周攒拿着包站起来,笑说:“我先去趟洗手间。” 齐硕说:“好,不急,你慢慢来。” 粤菜馆的装修古朴雅致,周攒第一次来,还是由服务生引导着,才找到洗手间。 干净明亮的镜子上映着周攒的身影,头发有些乱糟糟的,有几绺发丝落在脖颈,她开始埋怨起自己怎么不先回学校换套漂亮的衣服再来。 为了今天的工作,她特意穿了白色衬衫,卡其色长裤,方便走动。可这副打扮实在是不适合见郁孟平。 现在也来不及。如果现在去楼下商场买,让齐硕发现自己换了套衣服,也太刻意。 周攒只好懊恼地理了理头发,确定自己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再出去。 回去的时候倒是不用服务生了,周攒记性很好,按照原路返回。 手指握住门把手,就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听到里头耿宪夸张的声音,周攒顿了顿。 齐硕问耿宪:“二哥什么时候回来,别让周攒等久了。” 耿宪笑着哼了一声,不怀好意地说:“被小姑娘绊在路上,估计得迟点来。” 说到后头好像害怕被人听到似的,声音越来越低。 齐硕狠锤了一下他肩膀:“什么小姑娘,别瞎说,周攒还在呢。” “怎么就瞎说了呢,不然你以为他说有事要办是什么事?” 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呢,周攒也没注意了。她只是觉得自己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可笑。 他们这圈子里的人到底有几个好的呢?难道只有李老板,钱老板这样的是特殊,是例外? 大概就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偏偏她还不死心,想给郁孟平找补,总觉得有例外。 幸好还没见着他,不然又是副以后回忆起来,连自己也都要嫌弃的蠢样子。 周攒低着头,盯着脚上那双匡威的帆布鞋看,米白色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踩了一脚。 大概是机场接机,每一波游客下来人挤人的时候。 那黑色的巨大的脚印出奇得丑陋,与干净清爽得能映照出辉煌灯光的大理石一比,实在是不堪入目。 周攒盯着看了了几秒,掉头走了。 郁孟平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饭店。在前台报了个名字,经理直接引着他去了齐硕开的包厢。 他提前在微信上和齐硕说了,让他们先吃,不要让周攒饿肚子。 机场过来的路上,一路红灯。 但京城的交通就是这样,抱怨也没用。 谁知经理推开门之后,迎接郁孟平的是冷冷清清,没什么人气儿的房间,就连齐硕也粘黏哒哒的。 郁孟平扫了一圈,没见到周攒,直接问:“出什么事了?” 齐硕把手机打开,调到和周攒聊天的界面,递给郁孟平。 动作姿态标准得就像是递交呈堂罪供,让人看了直呼心疼。 “半路被公司叫回去了,说是白天接待的巴西客户忽然肚子痛,痛得死去活来的,她必须赶回去处理。” 周攒的措辞规矩合理,就像她这个人,端正清白,不染烟火得像支独立于世的白玉兰。 可就是这样让人找不到漏洞的理由,像是提前预演的,疏离冷淡得不近人情。 郁孟平抿着唇,沉着脸低头看两人的聊天记录,一言不发。 周攒确实没撒谎,半路走的时候突然接到建筑年会承办公司的电话,有紧急事务需要她处理。 正好省了周攒找借口解释自己为什么离开。 生病的是个叫Jose的巴西人,周攒有印象,在一群热闹非凡的巴西人里,Jose个子不太高,显得异常安静。 Jose是傍晚吃了饭回酒店房间休息,和他同住一间房的同事忽然发现他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最后晕死过去。 已经有公司里的人送Jose去了医院,但由于Jose是外国人,住院手续很麻烦,而且语言交流存在障碍,需要周攒帮忙。 周攒赶去医院的时候,一片狼藉,乱糟糟的,像是龙卷风过境。 她在病人,公司,医生之间相互交流,每个人的情绪都很坏,两种语言相互转换,周攒的大脑都快缺氧了。 她就是在这种兵荒马眼的时候收到郁孟平的电话。 像是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摸到块浮木。 她听见郁孟平在电话那头沉着声音坚定地问她:“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写不动了,小读者们。脑袋缺氧了。 明天上夹子,晚上11点更新,嗐,我怎么千挑万选明天修罗场上夹子呢…… 第20章 二十朵郁金香 时隔半个月, 周攒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和郁孟平的见面场所会是如此普通,不够光鲜亮丽。 她以为至少会是在枝繁子满,绿叶阴浓的大学校园, 虽然够不上高端上档次,但也至少是体面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周攒处在医院缴费处和公司代表老叶相互扯皮之间, 着急得脸上现出罕有的怒容。 她听到有人喊她名字,周攒转头,在昏暗的长廊尽头见到久违的郁孟平。 大概是周攒的打扮实在是青春靓丽, 帆布鞋, 马尾辫,与平日和郁孟平厮混的形象大相径庭。 他像是在确认, 见到是她之后, 大步朝她走来。右手状似亲昵地虚揽在她腰间, 像是替她撑腰。 “发生什么事了?住院手续还没办好?”他问周攒。 郁孟平气度矜贵, 他一来到, 仿若蓬荜生辉。周攒这个狐假虎威的, 借得他一点光, 使得缴费处和老叶的目光终于正眼落向她这个小小的翻译。 周攒看了老叶一眼, 像是朝郁孟平告状,声音低低的:“因为客户是外国人, 有医保问题。住院的费用昂贵,公司能出的保证金有限。” 这话还是给公司留了面子的, 没说是不愿意出全额保证金。 果然老叶一听, 有些不乐意:“你这孩子话说的, 说到底是你当初签了翻译合同, 是Jose的保证人, 你才是那个应该出保证金的人。公司是体谅你还在念大学,所以才全权负责。” 周攒工作经验毕竟不足,根本没意识到老叶这番话里的PUA,就这样被他骗了,顿时语塞地闭上嘴。 但那表情还有点不服气。 然而郁孟平却是没那么好糊弄,他虽然比老叶这个中年男人年轻不少,却也在商场浸淫多年。 经手的谈判项目总额就达到了好几千亿,别人一个细微的眼神,郁孟平就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他单手抄进裤兜,脸上诞着嘲弄的讽笑:“是,这孩子是不太会说话,脾气犟了点,给您添麻烦。可您也不该骗她,更不应该当着我的面儿,堂而皇之地骗她,这是不把我当回事儿啊。” 他说讽刺话的时候总是会不经意冒出京腔。 来医院的路上,郁孟平就让齐硕找了些这次建筑年会的资料。 资料上显示这次年会是当地政府举办,由老叶所在的建筑公司承办。接待外宾的翻译工作都让建筑公司找了翻译社外包出去。 只是这里头七拐八拐,合同一大堆,怎么也不可能算在周攒头上。就是欺负周攒是个兼职的。 郁孟平继续说:“我倒是头一回儿听说公司承办政府的项目,老板不签字的。要不让你们陆总和我律师聊聊,教教我怎么做出这种既挣钱又能不担法人不要脸的事儿?” 听到面前的男人把自家老板搬出来,老叶掂量一下,面上讪讪。 低低飞过一句:“这也是陆总的意思,我一个打工的,也是按照上头办事。” 郁孟平看了他一眼,也没为难他,只是这男人刚才欺诈周攒让他很不爽。 他低头,正好撞入周攒仰视的目光里,嘴角的嘲讽淡去,轻声问:“给巴西大使馆打过电话没有?” 周攒说:“打了,但好像下班,没人接。” 说完,又加上一句:“Jose现在还昏迷不醒,他同事说他家里条件也不太好,应该需要回归治疗。” 这下肯定需要大使馆出面解决。 只是现下事态紧急,这对没有资源也没有人脉的周攒来说很麻烦。 她今天在外跑了一天,早上5点就从学校出发,除了那双眸子闪闪发亮,其他都有些疲惫得灰头土脸。 郁孟平原先那颗和周攒赌气的心软糊了不少。 他拍拍周攒肩膀,点了点不远处的一排凳子:“去那儿休息一会儿,我来处理。” 现在也不是矫情的时候,人命关天,周攒乖顺地答应,到凳子上坐着。 又生怕错过关于任何Jose 的消息,一边盯着手机,一边盯着不远处打电话的郁孟平。 他身上是一件蓝色的休闲衬衫,在喧闹的急诊室是不可多得的一抹宁静。 医院满当当的空调风吹得衬衫鼓胀胀的,像是一艘冲劲十足,势在必得的帆船。 风落时,又清瘦得留有余地。 周攒想,无论郁孟平之前是什么样的人,对她如何,在这件让她手足无措的事情上,他总是安全可靠的。 他的背影像是在隐隐发光,让周攒仰望。 在等待的过程中,周攒还意外中见到了另一个人———小美。 她以为上次夜店之后,她再也不会与这个人有交集。 那时她正坐在位子上看着郁孟平,有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孩子从周攒面前走过,带起一阵风,香衣袅袅。 “honey,医生给我开了好多药,还有一些是中成药,好苦的哦。” 小美讲话的时候像只小麻雀,特别轻快明亮。熟悉的声音让周攒想起那天晚上,小美也是用同样的语气和她说:“李老板和其他人不同,他是真心喜欢我,我也是。” 这声音勾得周攒瞟去目光,小美今天是素颜,和那天的大浓妆差别很大,周攒第一眼没敢认,还是仔细多看了几眼才确定。 周攒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其实她也没差,只涂了防晒和隔离,想来小美也认不出她。 目光自然而然地移向小美另一侧,才发现她身边早已不是什么李老板,而是另外的人了。 周攒的心情一时之间难以描述。 像是修女生怕触犯了上天的禁忌,周攒眨眨眼,不敢再看,快速将目光收回,低着地板上奇形怪状地纹路,若有所思。 “你在这儿?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头顶上骤然响起道清亮的声音,周攒抬头,看到了略带急色的尹自牧。 他像是刚从学校赶来,头发是湿的,鼻子上还架了副金丝边眼镜。 “尹老师?”周攒站起来,不解地问:“你怎么过来了?” “翻译社给我打电话了,这种大事怎么不早和我说?”尹自牧老成持重,后头那句话因为着急说得有些重。 周攒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份兼职是尹自牧介绍给她,Jose的事情突发紧急,但她却从未想过联系尹自牧。 周攒想:大概是因为很早的时候,她忙得焦头烂额,郁孟平一给她打电话,她就变得有底气,有安全感,之后再也没有想过其他人。 可这要怎么和尹自牧解释呢? 一旦解释,势必会牵扯到郁孟平。 她不太想说。 尹自牧说完,便立刻意识到自己说话重了,他咳了咳嗓子,声音柔缓了一些。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老师只是觉得你现在还是个学生,有些事情没有经验。下次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知道了么?” 周攒下意识点头,刚要答应的时候,一道声音半路打断了她。 “周攒,他是谁?” 怎么描述这道声音呢。 一下子让周攒想起了家里的灰色折耳猫。原本好好地在充沛的阳光下晒太阳,不经意间一瞟,竟然看见隔壁邻居的小白猫进入了他的领地试图吃它的猫粮。 这还得了? 于是它不轻不重,悠悠荡荡地,又有点吊儿郎当地,哇地一声恐吓。 郁孟平关了手机,慢悠悠地走过来,站在周攒身边,亲昵自然地抬起手,捏了捏周攒脖子上的软肉。他的指尖被空调吹得凉丝丝的。 总让周攒觉得自己像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她不太舒服地隔开郁孟平的手,才捏了不到几下,郁孟平的手一下子空了。 他低头着头睨了周攒一眼,可惜周攒现在像老鼠见了猫,低头站得笔直,根本没看他。 他这个眼神也白睨了。 呵,还真是货真价实的学生妹! 郁孟平心里想。 透过镜片,尹自牧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主动礼貌地介绍自己:“你好,我是周攒的老师。请问,你是?” 郁孟平笑着打量他,半天没说话。 郁孟平是什么样的性格,周攒很清楚,越不说话的时候,越憋着劲儿。 生怕他捅什么幺蛾子,周攒赶在他开口前,忙说:“尹老师,他是我哥,是我打电话让他来帮忙的。” 周攒说这话有些心虚,不敢看郁孟平。但她觉得自己说的也没什么不对。 郁孟平的漂亮小姑娘这么多,也不差她这一个,她也不想继续下去。在电话里报给他医院地址,除了让他来帮忙,也存了做个了断的心思。 要是以后再打电话给他,郑重地说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多傻,多蠢,还会让人觉得多此一举。 在她看来,介绍郁孟平是她哥哥的身份,简单省事,也不用惹得尹自牧猜疑。 只是另外有人很不爽这个称呼。 郁孟平心头无端端蹭起一团火,觉得自己真是个傻缺。 不仅让齐硕打电话给周攒,约她吃饭,让僵持着的两人有个台阶下。跑了一天,一顿晚饭也没捞着,还大老远开车来医院帮周攒解决问题。 临到了,人家说自己只是她哥哥。 啧,真是让人火大! 他低头侧身看周攒,而周攒依旧低头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变成白色,扑闪扑闪,像把白羽扇。 而尹自牧依旧是笑吟吟的。 “已经联系好了大使馆,明天会有人来接管。医院这边的保证金已经让建筑公司去交了。” 郁孟平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像是赏人钱财似的高傲地在半空中丢下这句话。 说完,就走了。 走了两步,发现周攒没跟上。他停下,微微侧身,声音长长得拖着:“还不快跟上,妹妹。” 周攒跟尹自牧告别:“老师,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来不及留下等尹自牧说什么,周攒就被郁孟平拉走。 他紧紧拉着周攒去地下停车场,拽得像一把镣铐。 周攒挣脱不开,只好认命亦步亦趋跟上。 谁都不难察觉郁孟平在生闷气,可这个男人又有自己的原则,向来怜惜女人。 他走得这么快,但发现周攒快跟不上的时候,又慢下来。 最后他们穿过幽暗微蒙的停车场,来到那辆黑色的轿车边。 周攒还没有站稳,就被郁孟平压在车门,被迫承接着狂风暴雨。 他的吻又急又温柔,那熟悉的苦艾香攻城略地周攒每一寸皮肤,得到熟悉的熨帖,周攒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狂欢。 他们很久没接吻了。 可周攒刚熟悉这个吻,郁孟平就离开她的嘴唇,轻捻她唇边的发丝。 “你哥哥会这样吻你么?周攒。” 第21章 二十一朵郁金香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停车场的光线总是昏暗且刺眼,照着低低的水泥梁冷峻异常,医院的尤甚。 周攒仰头, 那双眼睛水雾雾,望过去的时候, 眼神迷离, 隐着点点星光。一管小巧笔挺的琼鼻之下是被他欺负、蹂/躏得发红的檀唇,唇缘靡靡,像是留有还未卸干净的口红。 他是因为吃醋而生气么? 真是有趣, 郁孟平这样的人也是会吃醋的? 那就吃醋吧!再多吃点! 就算离开, 她也要在他心上留下浓墨重彩地一笔,好教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她。 于是不嫌事大的周攒又添了把火, 一派还未熟稔的懒散:“这同郁先生有什么关系呢?” 她唇角微勾, 介于清纯和成熟间的眉眼自带风情, 郁孟平觉得此刻的周攒像是悬在耳畔的粉色珍珠, 荡漾撩/拨, 惹得他还未平息的怒气和瘾念又上来点。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食草动物, 和周攒在一起总是会有生理性冲动, 周攒这个人让他着迷, 哪里是刚才那个浅尝辄止的吻就能消停的。 郁孟平又压低了点上半身,唇与唇之间很近, 他盯着周攒:“那你看看这下有没有关系。” 他的手在周攒没有察觉时候伸到她脑后,几根手指轻而易举地扣住发绳, 往外抽。这句话刚说完, 发绳抽出发尾, 蓬松微卷的黑发倏然纷纷落下。 在他白皙的五指间游走。 周攒微微错愕。 接着, 就是不由分说的靠近, 辗转深吻。 除了最开始的始料未及,周攒不是被迫的。她抵抗了两下,终于屈服于这个温柔且让她心动的吻里。 她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 他细致的亲吻让周攒觉得自己像是朵在枝头盛放的玉兰,映着碧清的天空。 浓烈的苦艾香,他的一切,都让她上/瘾迷恋,并且想要沉溺其中。 可是这样的喜欢注定是没有结果,时间越久越让她镇痛,她想要抽身。 但,就让她放肆最后一回。 快要结束了。 周攒不自觉地沉迷,身子放松,渐渐松软,双手环着郁孟平的脖子,在郁孟平吻过来的时候,她慢慢回应。 他们在闷热的停车场拥吻。 这是周攒第一次这样主动,虽然生涩,却像是绵绵梨花细雨,浇灭他的怒火。 箍着周攒柔软的腰肢,紧紧靠着彼此。 郁孟平一路向上,很轻松地就挑开衬衫的扣子,就要伸进去的时候,周攒捉住他不安分的手,重重地咬了他下唇。 出血了。 口腔中弥漫着微苦的血腥味,郁孟平皱眉。 “有监控。” 周攒侧了身子,靠在他肩头,懊恼地说。 可那微喘的声音实在是让人受不了,郁孟平声音微哑:“肚子不饿么?我们去酒店吃?” 果然还是那个她认识的郁孟平。 明面上借着吃喝的名义,暗地里却行自己的小九九。 周攒轻声笑出来,眼泪都要夺眶而出,可她忍着,在郁孟平看不见的角落,只流了一滴泪。 她直起身子,脸上残有情/动。替他抚平衬衫上的褶皱,本来想光明正大地直视他的眼睛说的,可郁孟平的目光还沉溺在刚才的愉悦中,全然不知接下来的暴风雨。 于是周攒眨眨眼,怕自己哭出来,地下头躲避着郁孟平的目光。 郁孟平很敏锐,察觉出不同的东西,眼里的光慢慢退下。 就听到周攒说:“郁孟平,就到此为止吧。” “什么到此为止?” “你之前说的,逢场作戏,”周攒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哽咽了一下,随后努力牵起嘴角的笑,“我演不下去了。” 再演下去,她恐怕就出不了戏,须头须尾地全身而退了。 她靠近这个圈子的时候,有好奇,有不服气,有年轻气盛,也想要看看这个圈子到底怎么样。 可等真进来了,她差点就被炫目的浮华迷了眼;又被这浮华背后的不堪所惊吓。 她不想变得和小美一样。 除此之外...... 她要的东西,他给不了,也没有。 郁孟平一下子有些难以接受,就像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到手而空。 “是因为夜店这件事?我已经让齐硕......” 他清楚自己很受欢迎。 别人喜欢他,想要靠近他,他拍手欢迎。而那些要离开的,他也不会问其原因,解释,为其挽留。 他是高傲的,从不稀罕那些离开他的。 因此,当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做什么的时候,他逼着自己停下来。 “不全是,”周攒摇摇头说:“是我玩不起,也不想玩了。” 他们本来就不是同个世界的人。 像郁孟平这样有魅力的人,像是把沙,握不住。周攒见识过就好,没必要强留。 郁孟平想反驳,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周攒都清楚。 她忽然生出点勇气,定定地看向郁孟平,想要把这张脸记久一些。 毕竟她手机里从没郁孟平的照片。 下次见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 说完这一切,周攒忽然轻松下来:“谢谢你,这段时间我玩得很开心。” 也尝试了从没见到的新鲜玩意儿。 她把这段时间当作旅途,虽然差点迷路,好在沿途的风景很漂亮。 “我先走了。” 周攒最后看他一眼,最后在郁孟平的沉默中离开。 可就在转身的时候,那被她憋了许久的金豆豆,不知道又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 周攒始终憋着股气,想着:可不能让郁孟平小瞧了自己。 刚在他面前耍狠,哪有这么快就泄气的道理。 于是她走得脊骨挺直,披肩的长发流动,在郁孟平眼里像只胜利的孔雀。 她抽身而退,走得干干净净,从不回头。 不消半会儿,整个停车场已经不见周攒人影。 好像刚才的亲热缱绻只是南柯一梦。 唯有他股掌间黑色的发绳提醒着郁孟平,他们曾有过一段。 周攒走的是另一个出口的停车场,不太好走,斜坡陡且长,路途漫漫。 等她低头从出口走出来的时候,猛抬头,见天上碧落,星光疏静,而停车场两侧竟然悬挂了几丛桔红色的凌霄花。 大概是野生的,没人精心打理,这些凌霄很瘦劲,一点儿也不舒展。 周攒停下看了几眼,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回头望。 但什么都没有。幸好,幸好。 几秒后,她还是往前走。 医院所在的位子有些高,好像建在小山坡上。也许几百年前这位置真是座山也说不清,随着人类的社会活动,它不得已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从医院下来走了七八分钟有个公交站点。 现在已经是晚上10点,公交车是没了。 她也不想等夜班公交车,需要转车不说,而且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忙了一天,周攒只想回去好好休息。 她点开手机上的Uber,忽然意识到年初二月末的时候,就是因为搭车才和郁孟平结缘。 当时周攒还因为深夜没有车回学校而着急,可现在呢,她一点儿也不担心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胆子大了,还是因为互联网的进步。 真是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不论是她还是这个世界都变了许多,时过境迁。 手机上定位不太准,周攒想自动输入个显眼的地标,正要左右看的时候,被一道声音叫住。 “周攒?” 周攒循声看过去,见到对面马路上停着的,银灰色SUV里的尹自牧,微微一愣,不敢相信他们又见面了。 想来尹自牧也不太敢相信,微皱着眉,随后他又轻声微笑地举起手机晃了晃。 周攒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叮咚一声,屏幕上跳出条微信,周攒顺势点开。 尹自牧:【怎么还在这儿?】 周攒心里懊恼,该怎么解释好呢! 消息又跳出来。 尹自牧:【过来。】 周攒叹了口气,晃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一晃而散。 她跑过去,停在尹自牧驾驶座边上。露出老师会喜欢的,好学生笑容,“尹老师,我们可真有缘分。” 尹自牧戴上金丝边眼镜后特别亲和:“是嘛,我怎么觉得我们的缘分特别莫名其妙。” 周攒厚脸皮地干笑两声。 “你哥呐?” 周攒夸张得唉声叹气:“嗐,就别提我那倒霉的哥哥了,他女朋友打电话给他,让他去接人,就把我撂在这儿了。你说他狠不狠心!” 尹自牧忽然被她逗笑,眼角都笑出两道细纹。 他在学生面前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就算是开玩笑,也是为了上课效果。 周攒继续厚脸皮地问:“那老师是回学校么?” “不然还能去哪儿,明天还要监考最后一场考试。”尹自牧开了车门,说,“上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周攒从车前跑到副驾驶上车。 关上车门后,“谢谢老儿,正好省一笔打车钱,从这里打车回学校可贵了!” “哪来的赖皮劲儿?贫嘴。” 周攒眯眯笑:“和京城当地人学的,他们叫老师好,就叫老儿好。学得像么?” “很有语言天赋。”尹自牧笑着夸她,见周攒系好安全带,便发动车子。 他们走后,尹自牧停着的地方露出辆黑色的奔驰,挡风玻璃后露出的是郁孟平略带冷意的脸。 回去的路上,周攒什么话题都能聊,让尹自牧疲于应付。 半个多小时后,他们到了校园。周攒下车关门,半开的窗玻璃露出周攒那颗毛绒绒的脑袋,发丝在风中飘扬。 她娇俏一声道:“谢谢尹老师。我先回去了。” 尹自牧点点头。 “老儿再见!”她轻快地挥挥手。 尹自牧又被她逗笑。 回寝室的路边种满了高大的香樟树,头顶月光倾泻,周攒的身影淡薄得快要融进夜色里。 今晚的周攒特别活泼,话又多。她平时不这样,她是那种内敛谦逊,偶尔和老师打打闲趣的学生。 她的活泼像是虚张声势的老虎,只是一戳就破,是纸做的。 尹自牧看她走到寝室门口,才掉头开车走。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这本文的更新时间哈~ 一般是10点前更新,但有时候会卡文,但基本能在12点前弄完 像今天这种情况是重新捋大纲了…… 押着女儿攒攒和儿子郁老板给大家表演个街头卖艺,ball ball 大家收藏一下我们这本书和专栏…… 真是被昨天的夹子凉到了…… 第22章 二十二朵郁金香 周攒一进寝室, 还没来得及放下包,就被蔡彤彤拦住,问她去哪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蔡彤彤知道她有兼职,理应晚上7、8点就该回校, 但现在已经夜里十一点, 实在是不像话。 她现在是周攒的情感监督员,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她那双敏锐的眼睛。 “你是不是和郁孟平见面了?”于是她直捣黄龙。 周攒忙了一天,有些无精打采, 推开她的手, 点点头,“是啊, 我们见面了, 还把所有事情都说明白了。” “所以你们和好了?”她惊讶。 周攒把钥匙, 包包丢在桌上, 轻笑一声:“没有, 我们彻底分手了。” 是问细节不是, 问原因也不是。蔡彤彤一时间语塞, 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这么会儿功夫, 面前的周攒当着她的面,已经开始解衬衫脱衣服, 露出动人的,细白饱满的软肉。 蔡彤彤看得面红耳赤, 捂上眼睛, 大声骂她:“注意点形象行不行, 寝室好歹还有我呢。” 前两天刚结束期末考, 寝室里的王一诺和李琳考完当天下午就回家了。而蔡彤彤的高中同学要来京城找她玩, 她要迟一些才回去。 都分手了,还有什么形象好注意的。 而且,她现在的形象怎么就不行了? 周攒笑得露齿,那笑里透着点疲惫:“我又没脱光,都是女生,我有的你也有。再说了,之前学校大澡堂的时候,我们不就一起洗过。” 只是她有些累了,就想按着性子来。 “但你之前在大澡堂脱衣服的时候还别别扭扭,难为情呢。” 是这样的么? 周攒的手微微一顿,想了想,好像蔡彤彤说的没错。 人总是在变得嘛,只是变成什么样就不知道了。 她微微叹气。 在外人面前脱光,周攒确实不太好意思,于是只解开几粒扣子,卷起桌上的洗发露,沐浴露和睡衣,就去了洗手间。 温热的热水一冲而下,即使到了夏天,周攒洗澡也喜欢微烫的水,将皮肤烫得微微发红。 随后挤了一把沐浴液到掌心,揉搓,搓出许多泡泡,那些泡泡是粉红色的,像爱情。她一股脑儿地全擦在头发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挤多了,泡泡飘到眼睛里,她的眼睛渐渐刺痛,激得生理性流眼泪。 她越擦越疼,越疼,泪也就流得越多。 周攒在心底骂了一句自己蠢,随后掰开水龙头,水立刻又冲下来。 哗啦啦的,亦如她哗啦啦的心。 半个小时后,周攒洗完出来,就见到书桌上放着碗巨大的麻辣烫。 忽然砰地一下,寝室的门从外被人撞开,蔡彤彤屁股贴在门上,撞得力度稍稍不稳。 她手上拿着两杯酸奶,冲着周攒一晃,霸道地说:“说好的承包你一年的酸奶。” 周攒被她哄笑,手上的脸盆叮咚作响。 “肚子饿不饿?要不要赏脸吃个夜宵?” 她的眼睛亮亮的,点点头。 麻辣烫上撒着大量的葱花和香菜,红红绿绿,颜色漂亮,看得人食指大动。周攒也差不多一天没吃东西,肚子早饿了。 囫囵吞枣地吃了几筷子,咽下后,那股辣劲后涌,身为杭城人的周攒根本遭不住,连忙拿起冰酸奶吸了几口。 她很久没吃过麻辣烫了。和郁孟平在一起后就没再吃过。 他们出入的高档餐厅,提供的都是西餐,日料,再不济也是私房菜。 郁孟平觉得麻辣烫这种东西和火锅差不多,只是在他眼里,既然他能选择贵价的火锅,又为什么要吃麻辣烫呢。 而如今,周攒再吃麻辣烫,她微眯着眼睛回味,觉得味道也并不差嘛。 她身上有种沐浴露的奶香味,一旁的蔡彤彤闻得有些上头。 再看过去,周攒的皮肤嫩白如雪,那两管胳膊真是纤细,可任谁也想不到宽松的睡衣下是这么有料的身材。 她们大一的时候,学校还是集体的洗浴室,蔡彤彤和周攒一起洗过,她那时候觉得周攒和自己也差不太多啊! 怎么现在差别这么大呢? 坐在位子上的蔡彤彤一想到之前周攒不经意间露出的春光,身为同性的她也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神神秘秘地凑过去,轻声问:“周攒,你老实说有没有C?” 周攒愣住,一时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等意识到了羞得整张脸潮红:“瞎说什么呢。” 就听到蔡彤彤高兴地一拍她肩膀:“我的天,周攒,分的好啊!分的妙啊!你和郁孟平分开是他的损失,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蔡彤彤的语气说得相当认真,周攒再侧身一看她的神情,就像是宫斗剧里的恶毒妃嫔,即将要给她下药一样。 周攒双手抱着腿,弓着腰笑。 她擦了擦脸,也许是手上还残留着辛辣味,刺激得周攒眼角泛红湿润。 满头乌黑的长发像瀑布似的垂落在身侧,下颌线分明,肩头雪白,笑起来细眉细眼。 像是唐传奇画本里的精魅女妖。 周攒笑着说:“你说得对,我的福气还在后头。” 可她一眨眼,眼泪扑簌簌地落。 蔡彤彤慌了:“不是你甩了郁孟平嘛,得高兴啊,有什么好哭的。” 周攒擦了眼泪,气笑了:“我那是为了郁孟平哭么?我那是因为吃麻辣烫吃得一身汗,又得要洗澡了!” 蔡彤彤相当无语。 当天夜里,自天边有滚滚惊雷,轰隆一声,之后便是又厚又重的雨,像猩红的幕布。 不仅带走了天地间的暑气,也拉开了暑假的序幕。 第二天醒来,校园小道上径积红埃,千林落木。 又是新的一天。 周攒暑假没有回杭城,她留在京城实习。 上回给建筑公司外包的旭阳翻译社缺笔译,见周攒那天做陪同翻译做得不错,尽职尽责,就问周攒愿不愿意来社里实习。 对于刚大一毕业的学生来说,这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学语言嘛,无非就是那几个工作岗位,就业通道很窄。周攒自然答应。 只是说到千字中文价格的时候,旭阳翻译社的负责人就开始拿出资本家作派,拿乔压价格了。 周攒知道这是欺负她大学生见世面少,拿她当廉价劳动力用。 可惜,这负责人错就错在,先让周攒干活再谈价钱。 周攒早就看过要让她翻译的资料,都是些法律合同,要求比较高,不是拿了四六级的普通大学生就能胜任的。 不然,翻译社当初也不会找周攒这样F大的学生,而且她刚拿下CATTI二笔和三口的证书,质量有保证,哪里去找她这样性价比高的笔译? 于是周攒在负责人报的基础上多了100元,直接说:“就这个价格。” 爱要不要吧,不要我现在就走,回杭城过暑假去。 谁要这么早就受社畜的苦!周攒想。 好在翻译社实在是缺人,考虑了一会儿,负责人说:“就这个价格。” 一旁的陈灵灿激动得摇了摇周攒的手臂:“你真厉害,周攒,这是将我们的百字单价提升了一倍啊!” 相当于每个月的工资翻倍呢!!! 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回复,周攒在心里长舒了口气。 其实刚才她也是在装腔作势,吃准了翻译社缺人,不然像她们这样的新手哪有这么高的价钱。 不过看到自己在社会这条路上慢慢往前走而没有掉进坑里,周攒还是开心满足的。 “负责人之前也给我报了同样的价格,价格低得我都不想同意,幸好找你商量来了。”陈灵灿小心翼翼地说:“像我这样胆子小的,都不敢讨价还价。” 生怕做了什么惹负责人生气,宝贵的实习机会就没了。 周攒站起来活动活动脖子,在位子上坐了半天,全身骨头都有些僵硬。 陈灵灿是她大学同学,和她一起在旭阳翻译社实习。 她的话就像是几块石头,砸破了包裹着记忆的薄脆玻璃。 周攒想起和郁孟平刚在一起的日子,那时候她也是同陈灵灿一样束手束脚,对于从未触碰过的东西有些害怕,担心这担心那的。 郁孟平则告诉她:“合理争取自己的利益并不丢人。你和别人客气,别人就从你的客气中多谋利。不然那些人怎么赚钱的?” 后来,见她第一次做实在是没有主心骨,他就贴在耳边肯定地鼓励她:“怕什么呢,周攒,你要真不敢就报我名字,总有我替你善后。” 也是,提他的名讳在京城总是会给予方便,省事不少。 当然了,依他的性格,在说完鼓励她的话后,总会说些不正经的。 陈灵灿看着周攒站在窗边,背着光,像是替她在挡光。 见到周攒嘴角浮出一点轻笑,她问,“周攒,你在笑什么?” 周攒回过神,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可以下次自己试着学会和老板谈价格,要成长嘛。” 陈灵灿耸耸肩,不以为意。她回座位上继续翻译。 周攒的工位正好就在窗边,外面是一排排翠绿欲滴的香樟树。 夏天的风吹过,点林成浪,枝头宽阔的叶子翻滚。周攒接完水走回座位上,无意间看过去的时候,有绿色朝她的眼睛涌来。 她的笔译工作任务重,要求细,时间紧。从头到尾盯着屏幕,周攒其实不太有时间想郁孟平。 但偶尔休息的时候,或者别人在讲一些好玩的,好吃的,她总会不自觉地想到他,想到那些像是萤火虫一般,忽闪忽现的时光。 这是她谈恋爱以来,头回出现的事。 她喜欢郁孟平,尽管是她主动提的分手。 但她没放下过。 到了晚上6点,周攒在最后十分钟之前,就把译稿放进翻译组的文件夹中。 一个大项目的翻译,很少有人单枪匹马,都是小组成员相互合作。 周攒和陈灵灿同一个组。两人又是同校的,晚上下班一起回学校。 她开始收拾包,问陈灵灿好了没有,陈灵灿慢了半拍,还在传输文件。 十分钟后,两人同时出现在电梯前。 陈灵灿在抱怨这次给她的段落有些难,基本都是从头开始。 周攒有些心不在焉,下班后她不想再谈与翻译相关的事情。她的眼神四处看。 就这样在办公室门口见到了一位个子高高,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穿着普通的休闲装,气质干净。 他拎着只装盒饭的袋子站在门口,时不时往办公室张望。 “这是谁啊?”陈灵灿也见到了。 电梯旁好站着其他同事,有认识的说上一嘴:“洪姐老公,来接洪姐下班的。” “我和洪笑同年进的单位,这么多年,她老公经常来接她下班,两人感情很好。”另外有人补充道。 说着,就见到洪姐从办公室走出来,见到自家老公温婉一笑。 然后一起牵着手回家。 不管看外形还是气质,两人实在是般配,羡煞旁人。 真是好,周攒想。 她和郁孟平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如此,所以她才选择离开。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了。 周攒不舍地收回目光,跟着进去。 走出办公楼,呼吸了新鲜空气。 夏季的天到了晚上是一种璀璨的靛蓝,像是高级餐厅煌煌灯光下,玻璃和瓷器的闪光,灯月交辉。 周攒最近醉心于这样平淡的小日子,她不仅仰头感慨:“好漂亮啊。” 陈灵灿点点头,却又笑着说道:“我还是喜欢做阔太太,不用吃上班的苦。” 周攒无声笑笑。 第23章 二十三朵郁金香 周攒暑假的时候很忙, 早上七点半就要起来,做一个小时左右的地铁,去旭阳翻译社上班。 六点能准时下班, 偶尔两个礼拜加三四天的班,到学校差不多晚上7点半。 她一般在学校后街解决晚饭。 日子过得艰辛平淡, 却又在稳重中规律前行。 人和人的关系就是如此, 如果谁也没有主动联系对方,那留在手机里的电话微信,尽管没有删除拉黑, 但也只是一个代表对方的符号而已。 就在周攒以为她和郁孟平回归各自的生活, 就这样了的时候,他们又有了交集。 这段交集在往后的日子里看来, 全都是郁孟平不甘寂寞的, 撩/拨个人秀和周攒的挣扎。 那天是这样的。 周攒和陈灵灿之所以能在旭阳翻译社实习多亏了尹自牧推荐。 翻译社的老板是尹自牧大学师兄, 先和尹自牧说缺陪同翻译, 尹自牧就推荐了周攒。缺笔译的时候, 陈灵灿就被介绍过去。 下班坐地铁回学校, 陈灵灿问周攒要不要一起请尹老师吃饭, 毕竟多亏了尹老师, 她们俩才有这样宝贵的机会。 周攒和陈灵灿不太熟,在学校里没讲过几句话。她们接触比较多也只是因为上学期期末, 她做了一星期的代理班长。 她按照尹自牧的要求把翻译小组的名单交给他,时间快要截止的时候, 陈灵灿忽然私戳她, 问她能不能和周攒一组。 全班一共25个人, 势必有一组是四人组, 周攒没多想就同意了。把这件事报给尹自牧的时候, 他正在做课件,忽然抬头看了周攒一眼。 也许是因为长时间伏案工作,那双琥珀色瞳仁微微发散,有些迷茫地说:“是我考虑不周。” 小组名单下来后,同组的蔡彤彤说:“她怎么和我们一组?” 听着她惊讶的语气,正在分配翻译段落的周攒问了一句:“怎么了?不行么?” “也不是不行吧,就是她这个人有点怪怪的。这个学期才转到班里。”蔡彤彤忽然走到周攒身边,压低了声音说,“王一诺和辅导员关系好,听她说这个陈灵灿其实比我们大一届,不知道什么原因留级了。” 随后她站直,耸耸肩:“班里的人都不爱搭理她。” 这种现象就好像是外人忽然住进封闭的村子里一样微妙。 “我也感觉这个人看起来不太舒服,你还是不要和她走得太近。”蔡彤彤继续说。 周攒一边听着一边拉蔡彤彤,陈灵灿建小组群,之后把分配好的段落发进群里,看她们想要哪段。 之后说:“哪有你说得这么邪乎,大家都一样。” 只是翻译小组这件事后,陈灵灿这只游荡了一学期都没伙伴的鬼魂,像是找到了依靠,自发性地和周攒越走越近。 周攒原本不知道陈灵灿心思,她想私底下单独请尹自牧吃饭,但陈灵灿提了之后,周攒就觉得两个人一起请客会好些。 于是点头答应。 只是请客吃饭是门学问,特别像是尹自牧这样于她们有恩的师长。不能去太便宜的地方,也不能太贵了。 一来她们两人毕竟是还没自食其力的穷学生,二来尹自牧说到底是个读书人,太豪华太阔气的掉他身份。 陈灵灿一开始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周攒提出来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地说:“你说得很有道理。” 周攒看着地铁窗户上呼啸而过的荧荧广告牌,因为速度太快,上面的文字和人物全都化成虚影。 周攒想,和郁孟平在一起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他确实教会了她很多事。 用平和的,安全的方法。 省得她日后摸爬滚打,摔得遍体鳞伤。 于是两个小姑娘在某个app上挑了半天,终于选定了家清新雅致的江浙菜馆。 周攒将这个想法在微信上和尹自牧说了,并且真诚地表达了两个学生想请他吃饭,以尽拳拳心意的意思。 尹自牧说好。 时间约在周六中午,正好周攒和陈灵灿休息。 可就到了周六,周攒坐上尹自牧的车,等陈灵灿一起去的时候,陈灵灿忽然打电话给她,说自己男朋友出了点事,不能和他们一起吃饭了。但声音听着也没多着急。 尹自牧似乎是听到点动静,侧身问,“怎么了?” 他那件米白色的衬衫在阳光下闪着光,周攒挂了电话,正好被这道光闪花了眼。 她遮了遮眼睛,笑着说:“看来尹老师只能赏脸和我吃了,陈灵灿有些事情赶不过来。” 她没告诉尹自牧是因为男朋友的事,周攒觉得因为男朋友而爽约不太好,所以替她遮过去。 尹自牧笑笑,发动车子朝那家菜馆过去。 等到了那家江浙菜馆门口,见到古韵悠然的装修时候,周攒恍惚过来:原来她来过这儿吃饭。 之前有段时间,她想家想得紧,非常想吃杭城菜,特别是道熏鱼,一嗦,嘴里全是酸甜的汤汁,馋得周攒天天在百度上看照片。 她又很没有骨气地在扒着郁孟平的肩膀哭哭唧唧:“京城有什么好,再也不北漂了,读完书我就要回去。” “别呀,京城有我呢,这还不够好么?”郁孟平垂眸心不在焉地说。 被周攒一巴掌拍在他胸口:“就是因为你,我才更要回去,你多坏啊,骗我这么一个小姑娘。我都难受死了,你还忙别的。” 周攒都有点回忆不起来,郁孟平那时候在做什么,回答她的时候有些敷衍,那些情话熟练得张口就来,都不过心。 见她动怒,郁孟平这才认真起来,把周攒抱在腿上。捧起她的脸,那张小巧的鹅蛋脸上布满泪痕,眼睛鼻子哭得红红肿肿,但又像水果糖似的,呈着晶莹剔透。 他温柔细致地用大拇指指腹替她擦眼泪。 “连我也不要了么?说走就走?” “不要不要,全都不要。你有什么好的?”她耍小脾气,说完便咬住唇,高傲地翻他一个白眼。 郁孟平最喜欢她那口檀唇,小巧,又有点湿润的厚度,吻起来特别舒服,见周攒轻咬着,便皱着眉,于心不忍。 掰开那唇瓣,耐着性子哄她:“别咬别咬,要是咬坏了,我得心疼。” “哼,那我咬什么?” 他的手指在她粉嫩的唇上灵活碾转,经过的地方像白糖遗留下他的气息,甜的痕迹。 明明是简简单单的动作,被郁孟平做得勾人,周攒清楚自己身体的变化,软塌塌的,空气中的温度上来了。 郁孟平那双桃花眼垂眸,睫毛很长,在阳光下毛茸茸的。 她听见郁孟平说:“吃我。” 便送入她口腔。 那天下午的阳光灿烂,在酒店客厅晒出半窗明亮,白色的纱帘翻飞空灵。 后来要不是周攒怕痛,不太愿意,不然早出事了。郁孟平只好伏在她肩头喘气,靠着她寻求慰藉。 周攒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被郁孟平弄得耳红面臊。过了十几分钟还不见半点动静,她的手都弄酸了。 “怎么还没好?”她红着脸娇嗔抱怨。 郁孟平低低笑,看着她红艳艳的嘴,不死心又吻上去:“快好了。” 最终闷哼一声,出来了。 那天晚上吃的就是这家江浙菜。两人玩了一下午,早就肚子空落落,特别是郁孟平。他们比平时点的都要多,但两人都意外地吃完了。 再次看到这家菜馆,周攒心里泛酸。 “你之前来过?”尹自牧看她嘴角的笑,问。 周攒点点头,说以前和朋友来过。尹自牧略有所思。 两人正准备要进去,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有东西还在车里,忘拿上来了,让周攒先进去点菜。 说是师生之间,不必太过拘谨。 周攒笑着就先进去等他,刚进去就被人拦下来:“你好,小姐,请问有预约么?” “现在要预约么?”周攒惊讶,环视了一圈餐厅,依旧是空荡荡的,只坐了三四桌人,“可你们店没有坐满。” “抱歉,我们这家店是会员制,接待的都是熟客。如果您没有预约的话,我们很难招待您。” 餐厅有会员制并不少见,只是周攒跟着郁孟平的时候,对这些已经习惯了,平时都是郁孟平操办,她从不用担心。 可是已经明明和尹老师说好在这儿吃而且,陈灵灿又半路不来已是失礼,周攒又临时从哪去找一家合适的餐厅? 服务生端着抱歉的笑容,周攒一脸为难,低头打开手机想要另找一家,祈祷着尹老师慢点来才好。 正要转身走,周攒被人叫住。 她转身一看,见到一身西装打扮的男人,她在脑海中搜刮一圈,不确定地开口:“苏经理?” 他们结缘还得益于那回吃饭。她特别喜欢吃这家店做的熏鱼,很有地道杭城菜的味道,一点也不腥,炸鱼即使在酱汁里走一遭,焦脆的皮依旧是酥的。 为了这道熏鱼,她还特意来了几回,只是这菜馆离郁孟平住的酒店有些远,郁孟平后来懒得走动,直接给苏经理打电话,让他送菜上门。 他们家是不做生人生意的,更不用说送外卖。 每次外卖送过来,周攒总是积极地去拿,一来二去,也就和苏经理认识了。 “难为周小姐还记着人。”苏经理是这家菜馆的经理。 周攒不好意思地笑笑。 苏经理看了看自家服务员和周攒,便明白其中意思。 “是和朋友一起吃饭?”他连忙领着周攒进来:“快进来坐。以后您来店里和郁先生一样,都不用提前预约。” 后头那句话是对服务生交代的。 现在没有别的好办法既能够找到一家相当的店,又能在尹自牧面前不失礼。听着苏经理左一句郁孟平,右一句郁孟平,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等到了窗边的二人坐上,周攒说:“我现在不和郁孟平在一起了。” 就这么一句话,把苏经理正要说的“正巧,郁先生今天也来了”给实实在在地堵在喉咙里。 他忽然有些尴尬,觉得自己马屁没拍到实处。 而周攒是笑盈盈地抬头对他说的,那笑意是坦坦荡荡,“今天是请朋友吃饭谢恩,不知道规矩就带他来这儿。实在是麻烦苏经理,以后就不会了。” 她说得平易近人,替苏经理解围。 苏经理讪讪地说:“哪儿的事,以后您就是店里的熟客,照样不用预约,报名字就成。” 他不便多留,客气道:“周小姐慢点餐。” 便离开了。 原本是要去后厨,但想到了一些事,脚尖一转就去了包间,他敲了敲门,门很快就从里头开了。 从开着的缝里传来笑语晏晏。 他朝着主座的郁老先生问好,便走到郁老先生旁边的男人身边。 那男人长相周正,坐着也是身姿清绝挺拔。苏经理附耳轻说:“郁先生,周小姐来了。” 正在夹菜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微微一顿。 虽然周攒和苏经理说自己已经不和郁孟平在一起了,苏经理本也不想生出事端,多此一举和郁孟平通报。 只是去厨房的路上,他忽然想起来今天郁孟平和他说要来吃饭。 电话里点完菜,他多嘴问了一句:“郁先生什么再带周小姐过来吃饭?刚好店里来了批河虾,杭城空运过来的,可不是什么白洋淀水库里的的。” 就听到郁孟平在那头微微沉默,之后说:“过两天,过两天问了她意思就过来。” 郁孟平今天来店里是来吃家宴的。 老爷子心脏上动了大手术,从医院鬼门关走了一遭,好像开始意识到自己年岁已久,所余日子不多,就格外喜欢一家子聚一块,热热闹闹地吃饭。 除了郁父在外地任职,郁母前段时间出国视察工作之外,家里的小小辈辈都到了。 为了多热闹,郁孟平索性把齐硕耿宪那几个也叫上,反正郁齐耿三家相互都认识,这几个小的也都是郁老爷子看着长大。 一群人凑成两大桌。 苏经理说完走了之后,郁孟平依旧坐在位子上。 他哥哥郁明辉睇了他一眼,不苟言笑地问:“出什么事了?” 郁孟平摇摇头:“小事。” 桌上又恢复了热闹,郁老爷子看着一大桌子杭邦菜,想起自己年轻当兵的时候在杭城也住过一段时间。 他开始忆苦思甜,和小辈们回忆自己驻扎在杭城时候的奇闻轶事:“那时候的西湖啊,就是个臭小水塘,当时住在旁边的人家,什么垃圾都往里头扔,一到夏天就臭得不行,到处是蚊子。” “我们都不爱去那儿看,哪里晓得现在摇身一变,西湖已经是杭城的明信片,国家五A级景点了!” 老爷子到底是当过兵的,生病住过院也中气十足。 他讲的岁月是小辈们从没经历过的,也很难从影音文字上感知,他们听得津津乐道。 除了郁孟平,目光虚虚的,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见到大家在笑,他也跟着笑。 十几分钟后,郁孟平忽然站起来离席。 身边有个女人拉住他的衣角:“二哥,你去哪儿?” 郁孟平没看她,就说:“去趟洗手间。” 那女人无趣地撇撇嘴。 齐硕夹了块年糕到她碗里:“这都要问,你是二哥的跟屁虫?吃你的吧!” 那女人羞地骂他:“要你管。” 之后把碗里的年糕丢进他碗里:“我才不要吃黄鱼年糕里的年糕!” 老爷子看了呵呵笑,和郁明辉说:“到底年纪还小。” 郁明辉到了老爷子面前才有点笑容,说是。 郁孟平从包间出来后,就见到周攒白色的身影从他面前一晃而过,根本没看到他。她看着是去洗手间的。 而目光再看向她离开的位子,那对面坐着另外一个男人。 手头上的打火机盖子彭一下又重重地弹了回去,好像是撒气似的。 他也跟着去了洗手间。 大概是客人不多,这家店的洗手间很干净,头顶有淡淡的流光打下,旁边是由鹅卵石铺就的小空地,布置着假荷花和按着比例缩小的乌篷船,很有江南韵致。 没有来往的其他人。 郁孟平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看见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女厕所门口如履薄冰地来回张望,好像在确认他走没走似的。 见到他还站在那儿,又惶恐地把门关上。 郁孟平单手抄在兜里,手里的香烟缠绕而上,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吸了口烟,等得有些没耐心了,于是走到女厕前,重重地敲门:“周攒,出来。” 每一记都闷重得像是擂鼓,敲一记,心也跟着跳一记。 作者有话说: 看你们今天怎么说我短小,哼哼 第24章 二十四朵郁金香 郁孟平其实是没打算主动来找周攒的。 他们已经分手了, 准确地说,郁二公子还是单方面被分手,让人给甩了。 说出去多跌份儿的事! 向来都是女人往他怀里送, 他还得挑挑拣拣,结果这回...... 知道内情的齐硕和耿宪还指不定私底下怎么笑话他呢。 不用听, 郁孟平就知道耿宪这厮肯定在私底下编排:“二哥这回真踢到硬钢板了, 屁颠屁颠跑去医院帮人小姑娘处理事情,结果呢......” 眉毛一挑开始卖关子:“人家就拿他当工具人,用完就给甩了!” 啧, 郁孟平都觉得自己委屈! 真是招谁惹谁了! 因此像他这样习惯俯视了的人怎么可能主动先去找周攒。 他非但不去找, 还要在她面前明目张胆地晃悠,让周攒忽视不了自己。 他倒要看看像周攒这样道德观念比较强的好学生, 见到被自己伤害的受害者, 会不会愧疚, 主动来找他和解。 所以郁孟平上完洗手间, 故意站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打算在周攒面前冷傲地露露脸。谁知, 周攒刚从女洗手间出来, 也许是余光瞟到他了。 像只仓鼠似的微怔, 不敢置信。 下一秒,她又装作不经意地退回去, 非但如此,还把门给关上。 真是给郁孟平气笑了。 他心底还没来得及展颜的唇角生生僵住。 此举无疑使得他受害者的形象愈发高大。 “周攒, 出来。”他敲门。 连续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 也不知道周攒怎么想的,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 门从里头开出条缝, 只露出一张周攒略带讨好的,防备的笑。 很标准,却不太真诚,像是训练有素的礼仪小姐。 他听见周攒喊:“郁先生。” 郁孟平逸出一丝哼笑,支在门板上的手用了点力,膝盖一顶。 门大开后,手往后一推,白色的木门又重重地合上。一系列动作迅速而有力,快得周攒还没回过神来。 郁孟平又轻而易举地出现在她面前。 不是梦里的虚幻形象。 而她身侧的手被震得微微发麻。 有风的流动,带起熟悉的苦艾香,那些原本被她压制得很好的思念像是孟春里刚露头的茸茸青苔,它们痒痒地刮着周攒的心。 水泠泠,阴湿湿。 周攒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盯着郁孟平胸前烟灰色衬衫上的极光贝母纽扣。 轻微懊恼地说:“这是女洗手间,郁孟平!” 郁孟平置若未闻,见低他一头的周攒有一绺头发乱蓬蓬的,他伸出手帮她抚正,别在耳后。 “怎么不喊我郁先生了?”像是两人在阳光午后窝在沙发上的交颈呢喃。 不断唤起周攒的潮湿。 正好后,他手也不老实,一路拈花惹草似地惹周攒的发丝,耳骨,耳垂,“我以为你一直都要这么喊呢。” 他又是一阵故意的撩拨。 周攒耳朵开始烫起来,她退后一步,郁孟平落空。 那双懒散的桃花眼精神起来,“攒攒,长本事了,学会躲我了。” 他自顾自轻悠悠,一本正经地说:“用我的人情请别的男人吃饭也就算了,不但不道谢,还学会躲我。说说,这是哪儿学来的坏毛病?” 郁孟平往日里也不是个话多的,到如今这话里有话似的,一股脑儿地往外倒。 只是周攒好像根本没听出来,且要和解的意思,像头犟牛,紧抿着唇,避他如蛇蝎,既不说话,也不看他。 那股无名之火又盛了点。 他更加“尖酸刻薄”地说:“是不是还是上回那个尹老师?” “既然是我好妹妹请客吃饭,我这个当哥哥不去招待招待,说不过去啊。” “别——”立马有只青伶的手拉住他的衬衫,“别去,郁孟平。” 带着点无奈的妥协,声音也软了点。 郁孟平有点五味陈杂,怎么偏偏在说这句的时候拉住他呢,早干嘛去了? 她拉住他是因为那个什么尹老师么? 他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点嘲弄。 周攒看着他说:“对不起,今天借了你人情......” 她略略的解释了一遍苏经理的事。 纵使周攒有千般不好,惹得郁孟平牙痒痒。但总有一样东西是他这么多年来在别人身上从未见到的:坦率真诚。 这种被印在小学课本上最基础的人类优秀品质,在成年人中可不好找。 无论周攒和对方的关系如何,不占理就是不占理,她照样诚恳地道歉。 现在反而郁孟平觉得自己说重话了。 他不太自然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多借几回也不是不可以。 静默了一会儿,周攒没有什么别的要说了。她就是觉得今天的郁孟平脾气实在是不够好。再继续待在一起,她怕自己又没什么骨气。 只是他还站在门口,周攒说:“麻烦郁先生让步,我要出去。” 郁孟平一把拉住她的手,捏在手心:“齐硕请你吃饭的那天,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他低着头把玩周攒那只手,五只手指指甲盖整洁干净,粉粉嫩嫩,只是中指内侧长了薄薄一层茧,应该是捏笔写字造成的。 余光里看见周攒微微一怔。 心想,是了。 那天在地下车库莫名其妙被分开,郁孟平就觉察出点不一样的。本来在饭店和齐硕聊得好好的,怎么周攒接了个工作电话,就不告而别了。 追本溯源,郁孟平让齐硕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描述给他听。 这么一听,他就清楚了。 隔着细皮嫩肉,他捏着周攒腕间的寸寸骨头,柔声又轻声笑说:“耿宪嘴上没点真话的你也信?那是我姑姑琴姨的女儿,刚从美国回来,我总得去机场接接吧。” “如果你不信,她今天就在包间吃饭,我带你当面去问她。” 静默了一秒,他又抬头看着她说:“周攒,除了你,我哪里还来别的女人。” 周攒转身回望他,目光撞进他温柔如海的眼里,他的影子落在墙面瓷砖,模糊得冰冷。 郁孟平把他们的分开当成周攒捍卫自己女朋友地位,而同他置气。 这一刻,他们好像真的和大街上随便的普通男女朋友没什么两样,女朋友吃醋了,男朋友是要来哄的。 只是这个男朋友,过了这么多天依旧养尊处优,靡颜腻理,像是明月下的片片芦花,实在是迷人。 和普通男人到底是不同。 而周攒只是个普通人,一开始上班没做好防晒,黑了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白回来。 周攒眼睛轻轻弯起来,挣开手腕:“谢谢你,郁孟平,我差点还以为自己傻乎乎地又被人给绿了。” 她叹了口气:“如果真是,那我谈恋爱的运气真的太差了。”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她收回目光重复道,微微侧了侧脸:“只是...你真心地喜欢我么?” “还是说你和我在一起只是打发无聊时光而已。” 和周攒在一起没有别的女人,只是郁孟平教养好,不至于混账到钱老板,李老板这样的地步。 可至于和周攒在一起的原因,谁知道呢。郁孟平从不细究。 说完,周攒认真地看着他,想看出点东西来。 可他的眼睛像是一泓碧幽的潭水,任何光亮都被吸进去,深不见底。 郁孟平那双眼里没有答案。 “郁先生还是不要找我玩这种无聊游戏了,我还要学习工作,没精力。” 周攒深吸一口气,侧身开了门离开。 世间情珍贵且难长久。 更何况是他们这样乱糟糟的,人来人往的圈子。 受伤很容易。 受伤会疼,周攒不想再疼,没什么错。 周攒调整好情绪,重新回到餐桌上。 窗外是棵低矮的枫树,倒影在漆了油的方桌上,映着尹自牧那件米白色衬衫也变成了淡绿。 看到周攒,他眯起眼睛,淡淡笑。 而放桌上比周攒离开的时候又多了几道杭帮菜,还有道京城不可多见的白灼河虾。 两个人有些吃不完。 尹自牧给她解释:“你去洗手间的时候,大堂经理送过来的。说是你哥哥怕你年纪小,招待不周,特意另点的。” 周攒心底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强颜欢笑,打趣道:“我那不懂事的哥哥可能意识到那天丢下我,去找他女朋友不太好,良心受谴责了。” “让老师见笑了。” 尹自牧拿了只小碗给周攒盛冰冰甜的酒酿圆子,递到她手上,严肃地点头说:“确实。” 一个小时后,他们安安稳稳地吃完饭,离开了饭店。 谁知道原本是艳阳天,他们下楼的时候,顷刻间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尹自牧让周攒在门口等着,他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 周攒的心情说不上是轻快还是沉重,她就站在大厦门口看雨。 雨就像穿了线的珠子,周攒动了点童趣,伸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出手掌去接,雨水很重,落在白皙的掌心,真像是珠子。 周攒眼睛一瞥,就看到身旁有一家很小的花店,破破烂烂的,与格调雅致的饭店实在是有些不搭。 雨势汹涌,又来得猝不及防,花店门口摆着的一排排鲜花来不及收进去,花瓣被雨水冲散,有种衰败的美。 周攒不忍心,冲到隔壁花店,帮老板娘搬花。 花很多,周攒来来回回地搬,等搬完后,后背也淋了不少雨。 老板娘给周攒拿了条干净的毛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多亏了小姑娘你哦,要不然我刚进的这批鲜花就算砸在手里。” 花店空间不大,但鲜花种类繁多。 周攒擦了擦衣服,笑说:“看来老板娘生意不错。” “哪里,也就刚好够生活,要不是这家店是自己的,不用交房租,不然早喝西北风去了。” 周攒擦完后,把毛巾还给老板娘,转身要走。老板娘拉住她:“小姑娘,花要不要?你帮了我忙,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花。” 周攒确实喜欢花,也不推脱,想来刚才被雨水冲散的花不会有客人要,周攒想拿几支走。 在一排排普通的向日葵,雏菊,洋桔梗里,没想到一眼看到那角落里的几支颓败,萎靡的郁金香。 她忽然心头一悸。 她也给郁孟平买过几支紫色的郁金香,她买过那么多回不同颜色的郁金香,他唯独夸过这个颜色。 可惜那几支紫色的郁金香,也难逃凋谢枯萎的命。 周攒收回目光,打算选几支洋桔梗就走,余光却莫名地往那处瞟。 也许是周攒往角落里的次数多了,老板娘也见到了。她笑着说:“那些郁金香刚想丢,谁知道下了这么大的雨。” “我本来以为旁边有家高大上的饭店,有钱人肯定会想买点郁金香,谁知道,一个有钱人也没来买过。哈哈哈哈,多亏了附近邻居,不然真的开不下去。” 说着走到角落,捡起那束郁金香,眼见着就把花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周攒不受控制地说:“别丢,要不给我吧!” 就像当初在大礼堂,她看到郁孟平的铭牌被人随意丢在盆子里,与其他人混为一谈时一样,她实在是于心不忍。 她喜欢郁孟平。 但她更怕受伤害。 所以周攒知道自己和郁孟平也就这样了。 但喜欢又不是说断就断,总得要有时间让她慢慢来。 如果今天没有见到郁孟平,或许她的喜欢能消失得更快一些也说不准。 现在,就让她从郁金香戒断开始。 之后再也不许买郁金香了。 老板娘疑惑:“你真的确定?” 周攒点点头,接过后,还对老板娘道谢连连。 老板娘说:“这种花漂亮是漂亮,就是价钱贵,还娇气,也不太好养。所以邻居都不太买。” 见周攒要走了,又往她怀里塞了几支完整的向日葵。 周攒出门,尹自牧的车正好开上来。而花店门口地方狭小,不好倒车。 周攒让他别开过来,她跑过去。 上车后,尹自牧给她拿纸巾,惊讶地说:“我就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的功夫,怎么你就变成落汤鸡了。” 周攒湿漉漉的,来不及擦脸,从怀里拿出那几支完整的向日葵给他:“尹老师,这是我做活雷锋别人送的,我送给你吧。” 尹自牧被她的傻气笑得说不出话:“就为了这个,你淋成这样?” 周攒点点头:“花多漂亮啊,我回寝室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就行了。” 尹自牧收下向日葵,见到她怀里还有几支郁金香,虽然落败,但干干净净的,不见一丝水。 “我拿向日葵和你换郁金香吧,向日葵放你宿舍还能多开几天。” 周攒一把护住怀里的郁金香:“老师,做人不能太贪心哦。” 尹自牧:...... 好在车后忽然一阵喇叭声,催促着他们。尹自牧把花收好后,开回学校。 而刚才那一幕,完完全全落在身后的郁孟平眼里。 他回包间后,因为心烦意乱喝了不少酒。本应该是他开车送老爷子回家,现在换成了他大嫂。 郁孟平这个没用的,则和原原小朋友一起坐在后面。 他就见到白色连衣裙的周攒从旁边跑过来,跑起来的时候,纯白的衣角翻飞,嘴角挂着灿烂的笑。 竟然还在笑。 没意思,实在是没意思。 郁孟平越想越糟心,索性闭上眼,假装睡觉。 忽然原原拍了拍他:“小叔叔,郁金香,郁金香,快看。” 什么郁金香? 郁孟平实在是拗不过这个小孩子,在原原还没下狠手,抠他眼皮之前,他就睁开眼看过去。 就见到周攒护着的紫色郁金香。 抬起手,没遮在头顶上,她遮着那几朵郁金香。 小心翼翼,像是怕泥水溅着它们。 郁孟平不知怎么就想起很早之前,他问周攒怎么天天送他郁金香,就不能送点别的。 他记得周攒说:“你不觉着你像郁金香么?” 说他郁孟平是朵娇贵的郁金香。 昂贵,娇气,没多大用处的。 却于爆雨天午后,被周攒妥帖收藏。 郁孟平闷闷笑出来,笑得胸膛震颤。 谁说他们起于无聊打发时光的感情就该是个悲剧? 他偏不允许。 他们的故事未完待续,还能有别的走向。 作者有话说: 老郁除了那张脸好看得过分了点,投了个好胎,情商高了点,会赚钱,好像没有别的什么了吧…… 第25章 二十五朵郁金香 像有钱公子哥追人, 买花买包买衣服,请客吃饭,花钱自不必手软。 郁孟平身为个中翘楚, 当然是头头是道。只是他并不会直接让人把这些东西送去周攒办公室。 没诚意打扰她工作不说,周攒肯定也不会收这些。 一是因为他和周攒都不爱高调, 二是周攒根本就不稀罕他那几个臭钱, 要是稀罕,她倒也好哄些。 郁孟平追人,自有他一套。但无论如何, 目的都是以求一击即中。 迅速且效率高。 14年的时候, 借着国内互联网的东风,不论是游戏还是别的产业, 各个老板都谋求本地化, 翻译的业务量上升。 郁孟平被老爷子从自家公司踢走之后, 每个月只能领30万的零花钱, 这点钱哪够他花销。 好在之前还有积蓄, 就入股了朋友的公司, 每天都很闲, 也不怎么去公司管事, 去了也大不了溜达一圈,没两个小时又走了。 入股公司的主营业务是金融投资, 不会养着翻译这些不赚钱的岗位。而如今他们要把业务做大,不少文件需要本地化。 助理拿了几家翻译公司的竞价合同, 让两位老板拿主意到底是与哪家合作。 郁孟平那时候正坐在位子上听程寄讲接下来投资的项目, 他哪有什么心思听这些, 他正在琢磨着怎么靠近周攒呢。 见到助理拿过来的文件, 随便一瞟, 那双没精打采的桃花眼亮起来。 机会这不就来了嘛,真是老天眷顾。 郁孟平点了点文件说:“这事交给我来办,程寄,公司做大还得要靠你,你就好好想想主营项目吧。” 说完拿了文件就走,留给程寄潇洒的背影。 一旁的小助理看了愣住。 自家两个老板,一个死板单调,只知道工作;另一个呢,风流多情,向来不管事。如今这个不管事的也不知道怎么...... “程老板,这......”小助理支支吾吾以表达担忧。 程寄放下手中钢笔,捏了捏鼻梁:“没事,让他去办。” 他和郁孟平合伙做生意,可不是看中他手头上那些钱和资源。而是他这个人,看着不着调,却是有真本事。 周攒继续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在翻译事业中埋头苦干。 她手上在翻的是一批某博物馆关于清代瓷器的介绍说明书,两三行话里都要出现几句相关典故,诗词,古代专有名词。 周攒翻得颇为头痛,她碰到了翻译中最难的古文翻译。既要翻译得精准,还要考虑诗词的音律,保留韵味。 那双眼睛盯屏幕时间实在太长,发酸发胀,周攒抬头休息一下。却看到一面气质清隽的背影,看轮廓有点像郁孟平,从翻译室门前,一晃而过,像阵红烟。 怎么可能会是郁孟平,周攒在心里笑自己发痴。 自从在心底强调不许再想郁孟平后,周攒一直拿工作麻痹自己。 不去想他,也不看关于他的消息,就连齐硕,耿宪的朋友圈也屏蔽了。 眼不见为净。 如此以来,她已经有段时间真的没再想过他。 周攒摇了摇头,回过神,看窗外的绿色舒适眼睛。直到一旁的陈灵灿问她一些词组有没有比较好的翻译方法,周攒又扎进工作中。 只是一廊之隔的办公室,翻译社的沈老板将财神爷迎进来,笑得极为灿烂:“郁老板,你怎么来了?快请进。我这儿刚花了大价钱买了茶叶,那人和我说是头茬的西湖龙井。今日您正好过来,帮我把关把关。” 郁孟平双手交在身后,一身的浅色上衣休闲裤,他就算上门来和人谈生意也是走得懒懒散散。 他微眯着眼笑着说:“沈老板客气了。” 然后话锋一转,颇为抱歉地说:“但我也只分得了几种茶,雨前龙井正好不在此列。杭城的茶,肯定是杭城人才懂。沈老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啊?”沈老板微微错愕,但很快笑着点头:“郁老板说的是。” 于是那天,翻译室里的小小翻译都得了一杯沈老板助理泡的茶。 沈老板内心却是吐血三尺,这浪费他多少好茶,多少钱啊! “哟,沈老板是怎么了?也舍得给我们泡这么好的茶叶喝?听说买这些茶就花了不少钱。” “别说,味道是蛮香的。我这么一闻有点想家了。” “我记得你不是杭城人吧?幸亏好你不是,沈老板还让办公室里的杭城人说说味道如何,正不正宗。” 周攒喝了一口,茶汤清冽,香气怡人,驱散了下午的瞌睡。只是一想到还要写什么感想,就有点头疼。 对面的洪笑栗色长发披肩,温柔细语地对周攒说:“办公室只有我和小周是杭城人吧?” 周攒笑着点点头,“早知道就不喝了。” 洪笑报之一笑。 古文翻译需要斟酌许久,周攒今天下班的时候比往日迟了半小时。 陈灵灿不想那么早回学校,反正回去也一个人待在寝室。她最近和男朋友闹别扭,也不去男朋友那儿。 所以等着周攒一起回去。 郁孟平的车就停在办公楼外,他坐在车里,看着周攒和朋友从里头走出来。 她穿着烟粉色的衬衫和灰色的包臀半身裙,一双米色平底鞋,很是纤细,有点职场女性的意思,但学生气还是掩盖不了。 不知道在说什么,周攒脸上是轻松明媚的笑,没发现他。 郁孟平拿出手机,翻出周攒的号码。 陈灵灿说要去后街买半个西瓜当晚饭,还可以减肥,周攒说好啊,再不吃西瓜就要下市了。 她们来翻译社工作也快两个月了。 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打进来,周攒以为是远在杭城的父母的电话。 她这个暑假没回去,爸妈有点担心,一个礼拜总会给她打一两次电话。 周攒从包里翻出手机,却没想到是郁孟平。正在走的脚步一下子停驻,但想了想还是挂了。 走在前面的陈灵灿笑着问:“怎么不接?” 周攒笑着摇摇头:“骚扰电话。” 反正都已经说清楚了,没什么好联系的,周攒想。 陈灵灿接上话:“现在个人隐私泄密真是严重,前段时间还有房地产公司天天打电话问我京城四环的公寓要不要。” “确实离谱,我这个还真是房地产的电话,我们走吧。” 可是还没走上几步,恼人的电话又打过来。手机铃声很响,想忽视也不行。 还是郁孟平。 这下,但凡有点脑子都看出来不对劲,陈灵灿看向周攒的目光有了八卦。 周攒脸上的笑容渐收,当着陈灵灿的面,按下通话键。 还未等对面说什么,周攒劈头盖脸地说:“别再打电话过来,穷学生一个,买不起四环的公寓。” 郁孟平微微一怔,才意识到周攒是把他当骚扰电话。 他就这么拿不出手? 在朋友面前都不肯承认? 郁孟平来没来得及说上几句,那头又把电话掐了。 看着对面清瘦的背影,他不禁压了压眉头。 下一刻,他就启动车,往周攒的方向开去。 周攒她们要去地铁,从公司到地铁大约要走七八分钟。 陈灵灿忽然发现什么,拉了拉周攒的胳膊:“周攒,好像有辆车在跟着我们。” 周攒停下回过头,一眼就瞧见到了郁孟平。他换了辆奔驰车,但同样是低调的款式。 郁孟平把车开到她身边,降下车窗,露出那张昆山片玉的脸,脸上两汪含情的桃花眼。 “攒攒,我可不是找你来卖房,我是来请你吃饭的。还请周小姐赏脸。” 他说得多么客气文雅啊,好像他们之前不曾分开过一样。但回复他的就是周攒冷冰冰的脸。 周攒抓紧了身上的包,没搭理他,拉着陈灵灿继续往前走。 她走,郁孟平开着车也缓步跟着;她停下,郁孟平也跟着停下。 看着真是乖巧有耐心,一切都由周攒说了算似的。 等到了最后一个红绿灯,郁孟平抓着她的软肋。 摩挲着手指,没有看向她说:“周攒,我帮了你两回,听你说声谢谢,请我吃顿饭,不过分吧?” 周攒终于停下,但她的目光看着红绿灯上永不褪去的红色。 而那红色的后面是大块大块即将衰败的火烧云背景,背景下,是来来往往为生计奔波的普通人。 过分么? 他帮了她两回,确实要好好答谢的。 只是,只是......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呢。 周攒停下来,笑着问:“灵灿,今天就别减肥了,我请你吃饭吧。” 那天郁孟平如愿和周攒一起吃了饭,只是还有只明亮电灯泡。 他们吃的是一家京菜馆。为了请郁孟平吃饭,好好报答他,周攒是花了大价钱的。 知道他吃饭挑,选的还是之前郁孟平带她去过的一家店。 那家店郁孟平自己也去过好几回,烧的都是地道的京城家常菜,就是用料考究,价钱也不便宜。 因为是请郁孟平吃饭,周攒让他先点。郁孟平睇她一眼,点了几个,一听,全都是周攒喜欢的。 周攒不动声色,拿回点菜单再让陈灵灿点,周攒自己点了一两样,最后把菜单给服务生。 等菜上来的时候,郁孟平胃口不大好。周攒知道那些菜他不太爱吃。 他们两人的口味总是相差有些大。只是这回,周攒也没可能再为了他点他爱吃的,反正她已经给了郁孟平点菜的权利。 一会儿,包间的门敲响,经理带着几盘菜再上来。 因为郁孟平来吃过好几回,有几样菜是必点。所以经理这次见他来,以为是他带两个小姑娘来吃饭,就让后厨先备下那几道菜。 这样的做法在老京城古已有之,如今在一些私房菜馆也不少见,这有点“我们都记着老主顾都爱吃什么”的亲切意思。 只是这回额外再呈上这些菜时,郁孟平不得面色微沉。 他和女性吃饭,断没有让对方付钱的意思,只是这次为了能和周攒亲近一些,他没有别的方法。 时间既能让人爱人,也能让人忘人。 要是再拖下去不见面,他真怕周攒把自己给忘了。 谁让周攒这么犟呢,说分开就真的分开。 周攒看着端上来的这些菜就知道是郁孟平爱吃的,跟在他身边日子虽然短,但也见了不少世面。 知道这是饭馆常有的操作。 那边的经理见郁孟平面色不佳,犹疑不决,好在周攒帮忙解围。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欠了郁孟平人情。 她拿公筷给他夹菜:“今天说好了请郁先生吃饭,怎么少的了郁先生爱吃的。” “来,郁先生吃菜。” 郁孟平低眉,看着碗里的色泽晶莹的鸭肉卷,润而不腴,沉了一天的脸终于有了喜色。 嘴角微微勾起。 “你倒是还记得我爱吃什么,我还以为你忘了。”说完就吃下周攒给他夹的菜。 周攒低下的目光微微闪动。 陈灵灿则是一边吃菜,一边看那两人动静,时不时说两句话调节氛围。 说实在的,郁孟平并没有欠周攒什么,只是周攒不想玩儿而已,也不用着甩脸子给郁孟平看。 那一桌饭两人还是偶尔说说话,有来有往。只是郁孟平碍于外人在场,有些话也说不了。 周攒付了钱。 离开的时候,郁孟平提出要送她们回学校,周攒拒绝了。 她说:“两个人一起回学校没什么好担心的,这次坐了郁先生的车,怕是下次又要还人情,还不起啊。” 说完她转身就和同伴走入夜色里。 走得潇潇洒洒,走得坦坦荡荡。 只剩下晚风里的郁孟平在红尘沉浮。 郁孟平烦躁地点了一支烟,那点红在黑夜中显得鬼魅。 他看着烟雾缠绕。 一想到周攒给他夹的菜,他又不那么烦躁了,她明明还喜欢他。 就嘴巴犟。 等抽完一整支烟,他才舒坦一些。 上车没多久,他接到一通电话,那电话告诉他:“阿平,江阔屿回国了。” 作者有话说: 郁老板:攒攒明明是爱我的,为什么这么犟! 第26章 二十六朵郁金香 既然第一回 没说得上话, 那就第二回,第三回..... 郁孟平想通了,周攒正处在人生观念颠覆重塑的最混乱时期, 很多事情需要周攒亲身经历,慢慢想明白才能平稳度过, 急不来。 如果他强扭着瓜, 一味地催熟,到后来也只能是内里烂瓜一只。 好在他有钱有闲,可以慢慢等。 只是有时候等待是个很磨人的事情, 因为根本不确定答案呀。 郁孟平尝试着给周攒发消息打电话, 请她出来玩,请她去吃饭, 都被周攒拒绝了。 理由也很冠冕堂皇得连郁孟平都拒绝不了:“郁先生, 我要上班的。” 去宿舍楼底下等她呢, 也只见到那一抹倩丽的身影在灯光下变得虚茫, 时不时在窗户上一闪而过, 她从不下楼来找他。 她变成了天边那一轮青色的月亮, 而郁孟平是站在树底下那一抹没有重量的漆黑影子。疏疏白雪似的月光从枝头洒下, 他无所遁形。 碧水惊秋, 黄云凝暮。 郁孟平花名在外。 旭阳翻译社的沈老板原以为像他这样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做生意肯定马马虎虎, 可在谈判桌上到底是小瞧了,人家说一不二。 虽然他在郁孟平身上没讨着多大的便宜, 可郁孟平指缝中漏出的一点, 也够他吃上不久。 能拿下郁孟平公司这么大一笔单子, 沈老板还是高兴的不得了。 更何况, 和郁孟平这样的人物搭上关系, 以后无论做什么都方便。 只是沈老板没想到的是请佛容易送佛难,都和郁孟平公司把价格细节都商定了,怎么郁孟平这人还老是往他们公司跑? 还经常请英文笔译翻译部门的员工吃饭,说是劳累他们辛苦翻译公司的文件,此举赢得该部门员工一片掌声,比他这个沈老板还要像该部门老板。 郁孟平请员工吃饭,花样众多,每天都不重样,而且贵,很多都是打工人平时舍不得吃的。 只是一份份的员工餐送到员工手上,只有一份是特殊,它比其它的更加丰富些,专程送到周攒桌上。 一来二去,沈老板也看出点眉目来。 大约他这份翻译合同,郁孟平也是看在周攒的面上才同他们合作。 为了早点送佛走,沈老板下了血本,说是要请翻译组的成员团建吃饭,让周攒和陈灵灿这样的实习生也务必要来。 地点就在银泰旁边的一家日料馆。 周攒本来不太想去,她和陈灵灿都打算好了,去学校边上新开的一家小店吃米粉。 因为新店开张,买一送一。 但一想到还有半个月她们就要离职了,就答应了。 日料馆没有大桌子,需要拼座,可他们人多,拼了还是坐不下,加上沈老板,还多出来一个人。 这时候正好沈老板进来,在人群中一搜索,确定周攒来了之后,就说他忽然发现公司有个大客户也在这儿吃饭,他怎么也要去应酬应酬。 去应酬大客户的时候,沈老板点兵点将顺带着周攒和其它两三个人一起去。 周攒带着初入职场对应酬的模糊概念跟在身后,有些好奇,想着别人做什么她也跟着做什么就好。 谁想到一拉开移门,听到沈老板夸张的声音:“啊呀,我果然没看错,郁老板真在这儿,真是凑巧,我带几个公司代表敬您一杯,谢谢郁老板照顾生意。” 郁孟平目光轻轻落在阴影里头的周攒,随后像羽毛划过似地移开,他笑着说:“沈老板客气。” 等到周攒坐在榻榻米上,与郁孟平面对面的时候,晕晕乎乎的周攒才回过味来,她这是让人卖了。 周攒想自己怎么绕来绕去,始终都在郁孟平这张危险的蜘蛛网边缘晃呢。 心里一阵轻叹。 “郁孟平,真是巧。”周攒坐得笔直,笑着看向他。 郁孟平抬手给她倒冰凉的梅子酒,低着眉,睫毛长长落下阴影,听到她这一句,周攒看见略矮她一些的郁孟平眉眼舒展。 “不巧,为了和你吃上一顿饭,花了我不少心思。” 说着便对上周攒的眼睛。 他这样的人,就是有本事把什么话都能说成甜而不腻的情话。 他端着那杯酒放到周攒面前:“喝酒。” 那青瓷酒杯壁上有冰凉的水汽,杯里流动着的琥珀色,晶莹耀彩,中人欲惑。 周攒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喝,或许她应该当场走掉。 郁孟平像是察觉出她的心思,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攒攒,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和你单独,安安稳稳地吃顿饭。”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不是么?” 周攒不置可否,她喝掉了那杯酒。 那天,他们单独地一起吃了饭,除了时不时有服务生进来送菜,没人打扰他们。 难得安静。 周攒胃口大开,吃了不少。 而郁孟平笑眯眯地给他布菜,大献殷勤,很少照顾自己。 他们只说一些类似于天气很热的普通话题,让周攒总有种小时候在乡下的外婆家过暑假,吃完晚饭搬张凳子在院子里乘凉,听街坊邻居说话一样。 让她很舒适,很温馨。 时间的更漏慢慢往下滴。 梅子酒冰凉清甜,喝起来像是佳酿果酒,周攒贪杯,却不想度数却不低。 吃完饭要站起来的时候,也许是跪着太久了,小腿发麻,周攒不注意,差点摔倒。 好在郁孟平及时揽住她,才不至于又跪下去。 周攒吃醉了酒的眼睛如同梨花带雨,海棠着雪,朦朦昧昧。 冰软的嘴唇擦过郁孟平的脖子,带起一粒粒,他的皮肉总是很软,擦过的地方一路烧起来,周攒的嘴唇离他那么近,她几乎能看见郁孟平隐藏在脖子皮肉里的青色经脉。 以及感受到一跳一跳的动脉,像她现在的心脏一样。 应该从他怀里撤出来的。 他那么危险,霜糖之下裹的或许是颗毒药,能一剑封喉。 可那些霜糖那么漂亮,温柔,又无害。 在吃到毒药之前就辄止,或许也是种办法? “这么早就给我拜年,看来今年不给你包个大红包是不行了,攒攒。”他在她耳边轻声调笑说,满怀的梅子酒香气。 周攒闭上眼,努力地从他怀里站起来,往屋外走。 郁孟平看着她的背影,目光落寞。 他们于晚上9点半离开的日料店,公司里的人早就聚餐结束离开。 郁孟平送她回学校,周攒没有拒绝。 周攒降了车窗,夏季末尾的晚风带凉,徐徐吹进来,吹得周攒清醒许多。 望着天边又圆又亮的月亮,她忽然想起一些事,问郁孟平:“明天是不是中秋节了?” 郁孟平点头说:“今年的中秋是有些早。” “嗯。”她轻轻地应着,声音轻叹,像是在惋惜什么。 这个点不堵车,很快就到了学校。距离上次郁孟平开车送周攒回学校已经是很远的事情了。 周攒收拾了东西,正要说一句谢谢,准备下车,被郁孟平拉住。 “等等。” “怎么?” 郁孟平笑着打哑谜,朝漆黑的后座探着身子。 越来越接近答案的时候,周攒整颗心都像是古代行军打仗的士兵,听到嘹亮的冲锋号角后,她浑身颤抖,摇旗呐喊。 郁孟平拿给她的果然是一只小蛋糕,黑色天鹅形状,蛋糕的表面都是用刮刀轻轻刮出来的充当羽毛的表面。 今天是周攒的生日。 在忙了一天工作后,直到看见天上的月亮她才记起来的生日。 一个普普通通,却被郁孟平记挂许久,精心给她准备了蛋糕,而有些不一样的生日。 背后是一盏盏亮起来的路灯,映着夏夜独有的黛青色夜空。 月光辉煌。 生生灯火,明暗无辄。 这一切,在周攒的眼里变成璀璨的星光。 郁孟平看着她的眼睛说:“生日快乐,周攒,不止这一天。” 周攒出生于中秋节前一天。 用爷爷奶奶的话说,有点可惜,没在中秋节当天出生,不然正好图个圆圆满满的吉利。 前一天出生,那月亮还没到满月,是缺的,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似的。 2014年的中秋前一天,周攒生日,只有郁孟平记挂了一整天,想着怎么约小姑娘出来玩,请她吃饭,给她过生日。 谁料想,人周攒是条老豇豆,油盐不进。好在尽管道路是坎坷的,结果还算不错。 那天的生日连周爸周妈都忘了,还是第二天补上的。 周爸周妈只是万千普通人的一员,受教育程度不高,他们顶着大日头每天起早贪黑,揾食养大周攒,周攒得到他们满满当当的爱。 周攒并不怪他们。 那天过后,郁孟平不再像之前那样天天守着周攒,他和周攒说自己有急事要去外地处理。 周攒只点点头,说哦。 郁孟平点了点她脑袋,颇为委屈地说:“你就这么冷淡?连点好话都不会说?” 说着,就从她手里抢过手机,把自己的号码和微信从黑名单里拉回来。之前他因为频繁联系,周攒觉得他太烦而拉黑了。 周攒到底是没再和他闹,由他拉回来。 反正她再拉黑,郁孟平也没办法治她。 直到他要走了,郁孟平也没听到一句好话。他摸着周攒的脸颊,粉嫩弹糯,像是颗新鲜荔枝,手感很好。 他叹了口气:“好好等我回来,小豇豆。” “什么小豇豆?”周攒蹙眉。 郁孟平一阵轻笑:“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郁孟平离开的日子,英文笔译翻译部门的伙食质量又降低了不少。 陈灵灿开玩笑地问她:“周攒,郁老板什么时候再来给我们改善伙食。” 周攒笑笑。 他们的关系说不上热烈,都是郁孟平在追,周攒尽力地努力地回避。 他们关系往前迈进一大步,在一个晚上。 那天周攒一个人回的学校宿舍。 陈灵灿又和她男朋友和好了,他男朋友是个小公司领导,不是京城本地人,租了个房子。那房子离翻译社近,住在那儿也方便。 周攒那段时间相当累,为了多赚点钱,每天的中文翻译量都是万字起步,有时候下班了,还要在寝室里继续工作。 洪笑说她是拼命三娘,仗着自己年轻也不爱惜身体,小心身体吃不消。 洪笑还真是有点乌鸦嘴体质,说完这句话的两天后的夜里,周攒翻译完最后一句话,她就要洗漱睡觉,没想到一站起来,眼前一片漆黑,周攒天旋地转。 胃里的恶心感返涌,后脑勺一抽一抽的,耳朵也嗡鸣起来。 半个小时后,周攒强撑着身子打车去了附近的三甲医院。 可还没到医院呢,她就在Uber上昏死过去,毫无知觉。 周攒不知道睡了多久,其实在梦里她也睡得不安生,连续不断的疼痛一直缠绕着她。 周攒觉得眼前有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清隽,雅致,沉默,很像郁孟平。 他压着眉头,肃着一张脸,风尘仆仆,看起来脾气很坏的样子。 周攒想自己还从没见过这样的郁孟平。 她应该还是在做梦吧。 只有在梦里,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靠近他。 周攒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小平平,你怎么看起来凶巴巴的?” 那梦里的郁孟平居高临下地哼出声,压着怒气,嘴角嘲讽:“小豇豆,你这条命要是不想要了,不如卖给我。” 作者有话说: 郁老板:没想到攒攒在私底下是这么称呼我的,咳咳。。。。 周攒,双十年华,杭城人士。为人老实,勤勤勉勉。于13年赴京读书。于14年偶遇一只郁姓漂亮妖狐,虽尽力挣扎,奈何狐妖法力无边,抵抗无效。最终被叼回狐狸洞,做了压寨夫人(bushi 大家能看懂下一章剧情吧…… 第27章 二十七朵郁金香 郁孟平往日里给人的印象都是和煦娴雅的, 就连说话声音也是温和,他不争不抢,不轻易与其他人动气。 光看外表确实给人一种雅致的富贵人家错觉。 但和他相处久了, 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假象。 因此,周攒感受到自己脸颊上的肉被狠狠掐了一把, 有些疼的时候, 她才意识到这不是梦。 有消毒水的气味涌进鼻腔里,周攒的眼睛不再虚焦。 “郁孟平,你怎么过来了?”收起刚才迷迷糊糊的劲儿, 她依旧想与郁孟平保持距离。 每个人也许都一样, 在生病脆弱的时候,将自己想成雏鸟心态, 不自觉地依赖对方。 周攒很清楚自己, 她好不容易才抵御住糖果的甜蜜, 她不想再轻易陷进去。 郁孟平被周攒一瞬间的冷漠所刺激到。 缓缓道:“不过来, 怎么看的到我们攒攒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 郁孟平直起身子, 在周攒身上投下影子。 这影子巨大, 冰冷, 还带有主人特有的嘲讽。 周攒被这影子压得喘不过气,她醒来后胸中那股恶心感始终萦绕, 心里有种委屈又难言的娇气。 她赌气说:“现在看好了么?看好就走吧。” 好锋利的话! 将郁孟平的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 而郁孟平这人越生气越冷静,越冷静越冷漠。 周围的温度低了几度, 就连那双眼尾红艳的桃花眼也染上了冰霜, 郁孟平轻笑:“这么快就卸磨杀驴, 过河拆桥了?” “那行, 就不打扰周小姐糟蹋自己。” 他的声音讥讽, 细听之下还有那么点点委屈。周攒细思凝听,这回总算听出来,这点点委屈将周攒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心墙渐渐腐蚀。 周攒的心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郁孟平亦如是,除此之外,还有盛大的火气。 他从急诊室下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交完费用的齐硕。 齐硕就这么看着他二哥一脸戾气从他身边走过,和他打招呼,郁孟平也是紧抿着唇,生人勿进的意思。 “这是怎么了?刚还不是火急火燎地赶来医院?” 齐硕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去了周攒所在的病房,就见到周攒捂着嘴,赶着要从床上下来。 他连忙帮她拿起吊瓶,扶着她去独立卫生间吐。 好一阵折腾,周攒才重新躺回到床上。 吐完之后,人也舒服点。 她昏昏迷迷地睁开眼,疑惑地问:“齐硕,你怎么在这儿?” “这还用说嘛,二哥打电话给我,先让我来医院陪你,他来不及。”齐硕没多想地说。 只是一提到郁孟平,周攒又萎下去。 齐硕禁不住好奇心:“你和我二哥刚才怎么了?他怎么这么生气?” 周攒闭上眼,不太想说话:“没怎么,就让他不用管我。” 齐硕惊讶地眉毛都挑起,口无遮拦地说:“你这儿不是伤我二哥的心嘛!要我,我也生气。” 那股无力的酸胀感又像浪潮似地席卷而来。 她只是不想越陷越深而已,她只是自保而已。 但尽管如此,刚才对郁孟平冷漠还是让她自己伤心。 周攒低低地说:“其实你也可以不用管我,你要有事就先走吧,我现在清醒了,能自己管自己。” 她认识结交齐硕,本来就是因为郁孟平的关系。如今她与郁孟平交恶,齐硕要是不想和她做朋友也行。 这话说得相当傲气,但又收着,锋锐剧减。 齐硕见周攒暂时不需要自己,就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眯着眼睛笑说:“这话幸亏好是我听着,我可一点也不生气,这要是我二哥在,估计又要气死。” “周攒,你生来就是克我二哥的吧。” 什么克不克的,我与你二哥又没有关系。 周攒换了个话题问:“为什么你不生气?” 齐硕解释说:“因为我们只是朋友,你和我二哥又不是朋友。” 怎么所有人都觉得她和郁孟平应该还是在一起。 她明明都说清楚了。 周攒回首正要同齐硕解释,就有个护士进来:“周攒是么?” 她虚弱地点点头。 那护士进来看了一眼吊瓶:“再有一小时就可以先回了,肠胃炎,平时注意多休息,外卖这些少吃点。对了,这里还有份文件需要你家属签字。” 齐硕顺势站起来,吊儿郎当地说:“我来吧,护士小姐姐。” 可齐硕一头黄毛,不太像好人的样子,护士警惕地问:“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朋友。” 那护士像是刚大学毕业,很负责任地反驳:“朋友怎么行?这要是出事了属于谁的责任?这要家属来签。” 齐硕和躺在床上的周攒都愣了一下,随后齐硕忽然笑起来,对着周攒说:“你看,这就是我和二哥的区别。” 郁孟平在车上抽烟,那只夹着香烟的手搭在车玻璃上。风吹来,香烟飘散,细致的右手在夜里显得更加白皙。 他那张漂亮的脸上有些烦躁,郁孟平微低着头时,下颌线与鼻梁显得温润,黑色的衬衫领口解开两粒扣子,微微露出些锁骨,他捏了捏鼻梁。 忽然听到有人敲了敲车玻璃,郁孟平抬头,见到齐硕,便收了香烟。 齐硕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二哥,还闷着头抽香烟呢,人护士那头可是等着家属签字呢。” 郁孟平拧了拧眉。 郁孟平还没来之前,周攒还在和护士据理力争,说自己一个人也能承担。 但那护士固执地负责任,怎么说也不同意。 等到郁孟平又回了病房,周攒不敢吱声了,老老实实坐在床沿边,低着头,有点糗。 郁孟平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了条灰色的毯子,亲自披在周攒身上。 他做这一切都是慢条斯理,从容有度,慢得让周攒难以忽视这一切。 她听见护士又问郁孟平:“你是她什么人?” “男朋友还是老公?” “我们这里的要求严格,最好是老公。”越说下去,护士也觉得有些离谱,但谁让医院就这么没规定的,之前就出过签字的负责人跑路的事故,所以医院在这方面越来越严。 周攒低着头,长发虚掩,她躲在阴影里,郁孟平望过去的时候看不清她的神情,可露出来的两只耳朵通红通红。 像是熟透的圣女果。 之前的不快一扫而光,郁孟平眉眼平和,又成了好好先生。 他温润地笑着说:“她还在念书。” 那护士也是头回在生活中见到气质雅致出众的,还面对面说话了。她强撑着:“也是......那我就按男朋友报上去吧。” “不是......”郁孟平否认,笑着纠正她:“是男朋友,也是老公。” 周攒那时候心不在焉地低头看毯子上的图案,听到这句话时,她猛地抬头,见到郁孟平低头认真地看文件。 他说那句话时,也这么认真。 周攒几乎要当真了。 她收回目光,又低下头,死死揪住了毛毯的一角,掌心都沁出汗水。 兵荒马乱之后,病房里又恢复了平静。 周攒侧身躺在床上,脑袋藏在毛毯下,只露出些边边角角。 她忽视不了郁孟平的存在,他明明是正常的呼吸,走动,整理,可一切的声音都像是喇叭似地在她耳边扩响。 郁孟平走到周攒身边,就见到她弓着背,想把自己藏起来,但显然她技术不太高明,不是耳朵显形,就是脚丫子露了怯。 “齐硕先走了。”郁孟平眨着眼睛平静地说。 声音就在她头顶上。 周攒轻轻地应了一声。 然后不说话了。 “那我也走了,谁让周小姐不让人管呢,我也是有心无力啊。”他长长地叹息,但任谁听了都能听出一丝狡黠。 郁孟平是有耐心的钓手,等金鱼露头。 可这猎物也最好在他失去耐心前上钩。 安静下来后,外头走廊上的喧嚣声齐齐闯进周攒耳朵里,那些人大声哭喊着让医生护士救人。 生离死别好像就在一瞬间。 那声音总让周攒心惊胆战,让她毫无思考能力。 让她开始贪恋起郁孟平强势的温柔,身体的温度。 然后金鱼从水中的攙岩中伸出胸鳍,在郁孟平转身走的时候勾住他的袖角。 细长的手指垂挂,不可避免地与郁孟平的小拇指相触。 一冷一热,触碰惊心。 郁孟平居高临下地望向她:“还要不要我管了?” 过了好久,周攒从灰色毛毯中露出一双眼睛来。 她湿漉漉,可怜巴巴,几不可闻地应道:“嗯。” 郁孟平那双眼如同三月正盛的桃花,眼尾翘起来。 他这么一管,就把周攒管回了酒店。 周攒的脑袋依旧昏昏的,一抽一抽,眼睛也不太睁得开,坐车的时候,她躺在郁孟平怀里。 她浑身发冷,盖了毯子依旧止不住地冷。 终于回到了酒店。 郁孟平把她抱到床上,给她解衣服扣子,好让周攒洗漱一番,早点休息。她身上的衣服早脏了。。 周攒虚弱地坐在床边,强撑开眼睛,房间的光线太强,她难受得又闭上。 “光。”她轻声说。 郁孟平停下,走到灯控台墙边,调暗了几个度。 又走回来,继续给她脱衣服。 周攒终于借着柔和的光线打量了房间。依旧是丽思卡尔顿的套房,郁孟平常年包下的地方。 依旧是她离开前的样式,就连那张旧色的摇椅的位置也没变。 而面前的郁孟平似乎也没有变。 他还是这么温柔地体贴,照顾她。 兜兜转转,她好像又陷入了郁孟平的蜘蛛网里。 周攒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心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她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也许是因为疼痛,也许是别的原因。她哭了出来。 晶莹的泪珠落下,乱如跳珠。砸在郁孟平手背上,开出朵朵浪花,烫得他心尖发颤。 郁孟平停下动作,他蹲在她面前,抬头望到一张缀挂着珍珠的脸。 “怎么了?周攒。”他问。 周攒哭着摇摇头,泪珠乱蹦。 他能感觉到郁孟平手忙脚乱地给她抹眼泪,然后在一片朦胧中,她听到郁孟平说:“你知道的啊,周攒,我最看不得女人哭,尤其是你哭。” 你一哭,我就没办法。 你一哭,就扰得我心乱。 “那你刚才在医院里凶我,还说不管我。”周攒使小性子,不依不饶。 “那确实怪我。不过是谁冷冰冰地把我气到了?”他哄着周攒。 “你还胡搅蛮缠,谁气到你了,我明明是在躲你,我已经很努力地在避开你了!你懂不懂,郁孟平?” 周攒用力控诉,顺便倒打一耙,只是她现在没有力气,说这些的时候毫无力度。 郁孟平哪里会和她计较,宝贝失而复得,他简直心里乐开花。 一味地迁就周攒。 他心里是块明镜,哪里不清楚周攒避开他的原因。 他抱着她,安抚她,压上去,把她心酸的微涩的眼泪吻掉,连同周攒的恐惧也吃进肚子里。 “我知道,周攒,我都知道。” “你还把我带到这儿来,你就是没安好心!”周攒抽噎着。 “带回酒店真不是你想的那样。”郁孟平轻声笑着,他想解释,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他觉得没必要解释,这是个美好的并且合他心意的误会。 那天周攒哭累了,强撑着精神头洗了个澡,被郁孟平抱在怀里睡过去。 即使被温柔地抱着,周攒睡得也不踏实,噩梦连连,她一会儿漫无目的地走,一会儿又发现自己在雾中爬楼梯。 真是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她又重新开始做爬梯子的梦。 木头做的梯子,从下往上,横梁越来越窄。 一招不慎,一将功成万骨枯。 周攒惊醒。 她醒来的时候,窗边有月光从未严丝密合拉上的窗帘缝隙中漏下,在床上流淌一线银光。 窗帘的影子在空调风下缓缓飘动。 房间静谧祥和,有周攒熟悉的苦艾香。 她感受到郁孟平轻轻拍着她,周攒像把勺子倒扣在他怀里。 中秋过后,天气开始转凉。 周攒生了这场怪病,不知缘由,总觉得浑身冰冷,吹不得一点空调风。 刚好有阵风拂过露在被子外面的肌肤,周攒下意识打抖嗦。 轻拍的那只手似乎是意识到什么,下一秒,郁孟平长手一捞,周攒就被紧紧扣在他身侧。 是一块冰落入温水里,得到蒸融。 郁孟平摸了摸床头的控制面板,想把空调关了。静谧的黑暗中,周攒精神昏暗,就连磕磕绊绊的声音也朦朦胧胧。 只是他躺在床上,一手抱着周攒,另一只则反手触碰,大概这动作太高难度,摸了半天空调也没反应。只好抽身直起身来。 习惯被他抱着的周攒忽然感觉落了空,两道远山眉黛轻蹙,橙黄色光被郁孟平挡着,但还是随着他的动作照过来。 好似一焰灯青,随风摇曳。 周攒身子不舒服,于细微的声音多有敏感,只是眉间还没来得及深深皱起,郁孟平那边的动静没了,转瞬间,她又落入温暖的怀抱。 他轻叹:“怎么又凉了?” 好像在抱怨自己刚才有多不容易才将周攒捂热似的。 来看花的访客不请自来,有意又无心地拨弄着亭台间的琴弦。 琴声又袅袅。 周攒心旌摇摆不定,不忍心转身与郁孟平面对面。 周攒皮肤细滑柔腻,像是抹了婴儿爽身粉,身上又冰凉,倒是像块玉石,抱着很舒服。 郁孟平小时候跟着人看过几本明清的世情小说,里面讲有些人到了夏天不怕热,身子像冰块。 大概就是像周攒这样,郁孟平上瘾了,不愿意放手。 他问:“睡不着了么?” 周攒是脑袋抽疼的时候睡下,醒来时意识仍旧混沌,好在已经不痛了,但依旧软绵绵的,眼睛睁不开。 连说话也只是用气息,嘴皮子也懒得动。 “还好。”周攒说。 “你困了就先睡吧。” “我陪你。”郁孟平说。其实他的嗓音困得很沙哑,像是累着了。 有些流绪微梦的东西在周攒脑海中荧光似地闪过。 “你怎么找到医院的?”周攒问。 之前她难受得没有时间过问,现在终于稍微好点,她不由想到这个问题。 郁孟平不太习惯与别人这么靠近,而周攒有点像只小松鼠,总让他额前痒痒的。 他克制着这点痒意。 “你还记得你打了个Uber么?”他说。 那司机原本开着好好的,随意一瞟,就见到后视镜中的周攒慢慢滑倒,他叫了几声也不见应答,人也慌死,就怕出事说不清,他连忙又加快了几个码速,把周攒送到医院。 之后倒也尽心尽责从她包里拿出手机给她朋友家人打电话。 “他怎么不给我爸妈打?”周攒奇怪。 “打了。”郁孟平喑哑的声音缓缓道来,“打了两三个,先给我打的,之后又给你爸妈打了。” “我到医院后,你爸妈还往你手机打电话。” 周爸周妈远在杭城,文化不高,在京城哪里有认识的人。这一通电话相当于要了他们的命,就在给周攒打电话的时候,他们已经从家里出发,要去机场来找周攒,还是郁孟平将他们劝住,冷静下来。 “那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在哪儿呢?”周攒问。 郁孟平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地说:“还在天津。” 一通电话,他就从天津连夜开车回了京城,而周攒学校附近的三甲医院根本不在市中心,位置相对偏僻。 可谓是路途遥遥,风尘仆仆。 郁孟平说得轻飘飘,他并不想以此邀功,让周攒对他感恩戴德。 他还是想让周攒慢慢成长。 可偏偏是这样为人着想的心思,哪个人能抵抗得了? 周攒想,自己还要再纠结什么呢? 纠结他们圈子里的真心?还是纠结她和郁孟平能否一直在一起? 郁孟平这段时日即使遇到她的冷言冷语,也是温柔耐心地陪在她身边,宠她。 容她的偏偏骄纵。 她还要期待什么呢? 是荆棘还是悬崖。 自让她走一走吧。。 寻着他的气息,周攒粉嫩的唇瓣落在他钝尖的喉结上,鼻息倾洒,撩起火苗。 郁孟平上下喉结滚动,有些紧张,口干舌燥得不敢乱动。 而周攒并没有就此停留,她仰着脑袋,嘴唇轻轻贴着他的肌肤。 从下巴,到了嘴唇。周攒用舌尖描摹着他的唇瓣,酥酥麻麻,像是银针细雨密集地落下。 郁孟平有种想要又得不到的酥痒。 他睁开眼,那双眼尾平行的桃花眼,明亮又水汪汪,他看着周攒,满是深情。 之后,他闭上眼,和周攒慢慢亲吻。 清浅,如同蜻蜓点水落下。 这一吻,无关风月。。 离开嘴唇后,周攒的嘴唇又游移到了郁孟平鼻尖,眼睛。 周攒始终闭着眼睛。 用吻来看他。 亲到眼睛的时候,郁孟平睫毛乱颤,像是雨中簌簌抖动的竹叶。 “周攒,我们在一起吧。”郁孟平轻声说。 周攒停住。呼吸也停住。 夜里只有寂清清的银光。 往前一步,即是阿鼻。 郁孟平听见周攒轻轻应道:嗯。” 是对他的赏赐,亦是周攒在心中的回应。 一锤定音。 她甘心,她情愿地踏进去。 过了几秒后,时钟的秒针继续走动。 周攒在心里叹息,她挣扎了这么久,还是落入了郁孟平编织的网里。 她悬着一颗心,始终未落地。 愿她早日看清,不要沉迷才好。 周攒继续在他面上细细啄磨…… 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几点了?” “凌晨五点半。” “困了么”郁孟平问。 “嗯。” “那睡吧。” 他们说话温声,呢喃,像是夏末早秋的野虫,在群喧夜寂的时候,在人窗台下卿卿。 作者有话说: 给你们码福利去了,明天发。但是这个福利可能要看明天的章节才能看懂 第28章 二十八朵郁金香 周攒醒来的时候, 郁孟平还睡着。 原先落下银光的窗帘缝隙已经变成灵金色的光线,在那一束光线中有浮金飞舞。日头西斜,光线从周攒的脚边慢慢爬到她脸上, 晒得周攒像只停驻在原始森林的蝴蝶。 日头晒久了,周攒挥动翅膀似地眨眨眼睛。 她昨天生病, 一直在昏睡, 休息时间足够,倒是郁孟平忙里忙外,一直照顾她到凌晨才睡下。 郁孟平的皮肤很薄, 他不像周攒的东方美人脸, 郁孟平眉弓高,鼻梁也高, 周攒知道他父母祖辈都是京城人士, 只是不清楚再往上数几代有没有混血的, 竟然生得这样融合完美, 优越的骨相。 只是像吴盐雪白的眼底下浮着一圈青色。 周攒伸出手在阳光下凌空描摹他的眼睛, 鼻子, 嘴唇, 下颌。周攒的唇角渐渐上扬 郁孟平在深眠中, 对此浑不知晓。 他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昨晚的舟车劳顿像是梦一样远去。 下意识摸了摸身侧, 是空落落的柔软,连点温度也没有。 难道真的只是南柯一梦么? 郁孟平还有点刚睡醒的不在状态, 只是皱着的眉头染着失落。 不过一会儿, 便听到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如同落雨, 郁孟平眉目平展, 满眼春风,不觉黄梅细雨中。 他又躺了回去。 浴室里的水声见小,之后是窸窣的穿衣声,吹头发的声音,开门声,走在地板上踢踏踢踏有节奏的声音。 在昏暗的房间中,郁孟平已经能见到周攒了,她穿着白色的棉麻吊带裙,背影纤瘦,发尾微湿。 郁孟平那边有了动静,周攒听到后,慢慢拉开窗帘,她的身型在午后正盛的阳光中渐渐有了实体。 所有的声音都像是乡村音乐一样和畅,所有的担心都落了地。 午后的阳光金灿灿,就连周攒那条裙子也变成金色,她站在光里对着郁孟平笑。 郁孟平朝她招招手:“过来,再睡一会儿。” 周攒听话得走过去,她刚洗完澡,身上带着湿润,郁孟平把她抱在怀里,下巴搁在肩颈处,微微凉,沐浴的香气就往他每个毛孔钻。 和他身上一模一样的。 好像有他的气息。 这个世界上忽然多出了一个人自然地,不问便擅自取用你的沐浴露,洗发水,淋浴室这些隐私的东西,而你也毫不介意,反而满心欢喜。 是很可喜可贺的一件事。 周攒就在做郁孟平喜欢的事。 “几点醒来的?”郁孟平闭着眼睛问。 “两点多吧。”周攒不大确定。 “嗯。” “今天不用上班么?”周攒问。 郁孟平轻笑:“都是小事,陪你才是最重要的。” 周攒读高中的时候,很流行一句话: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是班里许多女生挂在嘴边的,也是周攒埋首在雪白的书页间,不经意抬头看窗外的香樟树时偶然听到的一句。 她不以为意。 这么多年过去,那时候心动的对象早已烂在臭水沟,而她现在躺在郁孟平怀里,心头却浮上这句话。 雪白而略微有些乱的床上,两人和衣抱在一起,午后的阳光普照,像是幅色彩鲜明的油画。 窗外蝉嘶不绝,他们在一起度过了这个夏天的末尾。 周攒以为郁孟平只是睡一会儿,哪想到明亮的天渐渐变成浓厚的青,郁孟平还是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她的小肚子一阵打鼓,且有愈演愈烈的意思,周攒总不太好意思。 “是不是肚子饿了?”郁孟平逗弄她。 他其实早就醒了,只是有些舍不得怀里的宝贝。 周攒脸红,后手肘没力道地杵他:“还说要照顾我,照顾到哪里去了?” 郁孟平一阵闷笑,支起半边身子,那只手在她身上磨磨蹭蹭,眼里浪荡。 “怎么没照顾,昨天照顾得还不够好?” 周攒正要回他,便听到一阵阵的门铃声,郁孟平轻轻拍她屁股:“饭到了,去看看合不合胃口。” 他还要先去浴室洗澡。 门外站的是刘经理,看清来开门的是周攒后,颇为惊讶,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她了。 按照刘经理和这圈子里的人打交道的经验,别说是几个月了,就一个星期,有些男人身边已经把红橙黄绿青蓝紫换了个遍。 周攒将刘经理脸上的诧异收入眼中,主动打招呼:“我推进去吧,他还在洗澡。” 刘经理连忙换上另一幅神情,将手推车递给她。 周攒多看了几眼台子上的冰桶,刘经理解释说:“前段时间,郁先生总爱吃饭的时候要冰块,后厨就备上了。” “原来是这样,多谢刘经理。” 周攒笑笑,正要推进去,又被刘经理拦下:“等等,周小姐。” 刘经理有些不好意思地从身后拿出一只精美的小袋子,三十来岁的脸上显现出难为情。 “我老婆前段时间生孩子,今天刚好是孩子满月,就带了点老家的特产给郁先生和周小姐尝尝。” “我就不打扰两位了,还要赶回去给我女儿过满月。” 刘经理几乎是落荒而逃。 周攒看着他的背影抿唇笑。 郁孟平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周攒已经把那些菜摆在桌上,等着他吃饭。 全都是周攒喜欢吃的菜。 郁孟平擦了擦头发,行动间还有发尾的水滴落在肩膀上,“要是饿了,就先吃。” 周攒摇摇头。 郁孟平见到了桌上的那只冰桶,里头装了半桶冰块。 他皱着眉小声说:“他们怎么还送这个过来。” 周攒是知道郁孟平有烦躁的时候喜欢空口嚼冰块的习惯,一个人坐在暗处,嘴里含着冰块,支着下颌,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攒耸耸肩,“你不就是喜欢嘛。” 郁孟平弯腰给周攒舀清淡的青菜丸子汤,特意没给她夹丸子,就让周攒尝个肉味。 夜里璀璨的灯光下,郁孟平深刻的五官也变得柔和起来,眼眸微垂,“有你在,我还吃什么冰块?” 之后,他把那碗汤端到周攒面前,周攒指尖微动,显些被盛了汤的瓷碗烫到。 周攒低下头,从旁边拿起特意被她隐藏好的小礼品袋,展示给郁孟平看。 “你猜猜里面有什么?” 郁孟平摸了摸头发,还是有些湿,他问:“哪来的?” “刘经理孩子刚满月,请我们吃的。”周攒脸上盛满笑意,她神秘兮兮地从礼品盒掏出两只粉红的鸡蛋。 “铛铛,是彩蛋!” 江南地区,只要家里有人生产,都会准备彩蛋。彩蛋顾名思义就是在将煮熟的鸡蛋在可食用红色色素水中滚一圈,上色,讨个吉利。 郁孟平第一次瞧见这东西,他不太清楚,还是周攒给他解释了才知道原来杭城也有这个风俗。 “我记得刘经理好像也是江浙沪那块的。”郁孟平回忆说。 这时周攒已经敲好了鸡蛋,剥开:“你吃不吃?” 郁孟平摇摇头,他不爱吃鸡蛋,从小就不喜欢。 周攒夸张地皱眉撇嘴:“人家的心意诶。” 郁孟平投降:“那也给我一个吧。” 周攒将手中略小一点的给他。其实这些鸡蛋已经冷了,味道不太好,郁孟平又不爱吃,他几乎是皱着眉逼自己吃下去。 冷不丁地听到周攒说:“郁孟平,你知道么?在我们那儿谁吃了这个鸡蛋,谁马上就要有小孩。” 郁孟平差点噎住。 郁孟平说要照顾周攒,那必定是无微不至,无所不用其极。 因为周攒得了胃肠炎,他们也不去外头下馆子吃,就怕油大。 郁孟平就让酒店每天送清淡的菜上来,除了菜,还有各种养胃的汤汤水水。 说到养胃的靓汤,那肯定是首推粤菜,周攒也是在这几天养病的日子里喝到了从没喝到过的汤例,惊讶于广东人竟会如此运用食材,各种联想不到的食物都能煲在一起。 像什么鸭梨南北杏瘦肉汤,薯仔排骨汤,杜仲山楂猪肚汤......全都不重样。 周攒最爱喝鸭梨南北杏瘦肉汤,汤色甘洌,喝下去还有水果的清甜。但人就是这样,哪怕是山珍海味,一连吃上几天都觉得乏味。 于是周攒就会特别想念各种甜品美食。 但郁孟平管得严,在这方面说一不二,从不纵容她。 周攒最近除了傍晚的时候,会和郁孟平去附近的小公园逛逛,平时就赖在床上,不是怕晒太阳,就是怕累。 每天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提前打电话给前台预定第二天要吃的菜。 她趁着郁孟平在书房办公,偷偷和前台说:“明天中午我预定个煲仔饭吧。” 虽然郁孟平不准她吃这个那个,但到时候端来都端来了,他总不能变态到让人再端走吧? 可还没等周攒让他们多加点香肠,锅巴多一点的时候,前台小姐用甜美的声音说:“好的,周小姐请稍等,我先和郁先生报备一下。” 周攒:......那我还用得着悄悄和你说? 周攒无奈道:“算了算了,我忽然又不是很想吃煲仔饭了,你们随意吧。” “好的,周小姐,很高兴为您服务,感谢您的来电” 可郁孟平有时候也不是如此铁面无私,毫无人情,他对周攒甚至可以说是充满怜爱的。 这事还要从周攒的病说起。 肠胃炎算不上什么大病,一般养个几天注意下饮食就能痊愈,可偏偏这几天,周攒虽然不会反胃了,但后脑勺没完没了地抽抽,那股恶心感一直挥散不去。 后脑勺抽疼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大脑一直昏昏的,好像每时每刻都是坐云霄飞车。 郁孟平哪里还敢耽搁,就怕一耽搁,怀里的人就没了。 这次没有去上回的三甲医院,郁孟平带着周攒去了私人医院,不用排队。 结果一查,还真是除了肠胃炎之外,周攒的脊椎也出了问题,一直压迫着神经,所以才导致这些病情。 大概上次看的只是个急诊,很多项目不能精准地做,医生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这可怎么办啊?医生,我还这么年轻。”周攒一听到脊椎,神经这些字眼就有些恐慌,她真怕自己得了不愈之症。 她还有爸爸妈妈,她还有郁孟平,还有朋友。而且,她刚和郁孟平甜甜蜜蜜没一会儿时间,难道就要阴阳两隔了吗? 周攒简直有哭的冲动。 其实除了她,郁孟平也是,按在周攒肩膀上的手掌下意识重了重。 “医生,多少钱都可以,只要治得好。”郁孟平急道。 那医生满头银发,笑得很和蔼:“小伙子不用紧张,不用紧张。” 他在纸上鬼画符似的写了一串字,递给郁孟平:“我眼睛不好,用不了电脑,劳烦你带这个小姑娘去按摩针灸科,多按摩就好了。” 周攒的哭还没酝酿好,就戛然而止,有些被自己窘迫到。 走出了诊断室,周攒无声地勾了勾郁孟平的小拇指:“老实说,你刚才是不是在担心我得了什么重病,所以你才说那些话?” 在郁孟平说到“多少钱都可以,只要治得好”这句话时,周攒不可能不心动。 这是郁孟平比任何花言巧语还要动听的实际行动。 现实生活中,负心薄幸人不少,多的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 深情人难有。 郁孟平侧身,他比周攒高出许多,低头的瞬间那双眼里流转着琉璃似的光亮。 他不是个会讲心里话的人,有些话说出来难免有作秀之嫌,而且让人腻歪,觉得不真诚。 只是他不知道想到什么,那抹促狭的笑转瞬即逝。 他怕菩萨太灵验,将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人收回去。 于是被周攒勾住的那只手顺势往下,紧紧包住周攒的小手,郑重道:“是啊。” 周攒仰头望向他,有种说不出的暖意在身上流淌,眼角微红,眸光晶亮。 只是就在郁孟平挂好单子,周攒趴在理疗床上准备按摩的时候,这种温情很快消散。 周攒是最怕疼的了。 按摩师傅在她肩胛和脖子处抹了精油,还没上手捏几回,周攒就疼得小奶猫似的叫。 好好的一间理疗房间,被周攒哼叫着出了毒打囚犯的牢房气势。 按摩师傅是个四十来岁的阿姨,笑说:“小姑娘你别哭了,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你自己感受感受,肩膀比我这个老阿姨还要僵硬。” 郁孟平当时就坐在沙发上,手边是老宋给他买的咖啡,神情温润且从容。 看他架势,要说这是咖啡馆也有人信。 听到阿姨的话,郁孟平赞同得眉尾挑起:“这您可说对了,天天坐在电脑前日以夜继,她不僵硬谁僵硬。” 阿姨点点头:“我猜也是,这僵硬程度呐,没个六十岁,拿不下来。” 她一边说,一边下手更重。 周攒眼泪直接飙出来:“阿姨,您是天津人吧,怎么说话跟个相声似的,下手还这么重,您轻点吧。” 然而阿姨闻所未闻。 周攒侧头看到郁孟平惬意地喝咖啡,不免有些牙痒痒,可她还等着郁孟平救呢,只好软着声音说:“郁孟平,我不想按摩了,真的好痛。” 那种痛在周攒的等级里,简直堪比紫薇被夹十根手指头。 郁孟平忍着心痛,假装淡然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不要命。正好治治你。” 于是阿姨笑两声,下手毫不留情。 只是周攒的哼叫声持续不断,扰得郁孟平才压下去的心疼,像是水中的皮球,越压便越是止不住得浮上来。 沙发不坐了,咖啡也不喝了,在外头走廊上来来回回地走。 终于在周攒有哭声的时候,郁孟平扶住门框,急促地对阿姨说:“但您下手也轻点。” 阿姨停下手中动作,回头,见到门外郁孟平焦急地眼巴巴地样子,本想脱口而出的凶话也软了点,啧了一声。 “你们这些小情侣,一会儿说重,一会儿说轻,要不你来好了。” 郁孟平也不敢回嘴。 周攒得了空隙,轻松了两秒。 回酒店的时候,周攒气愤得一路没有理郁孟平。 车窗半开,窗外的风吹散了周攒那张白皙鹅蛋脸上的泪痕,要不是那双眼睛红红的,到真像是她单方面耍小姐脾气。 谁知道她刚才在医院经历了什么。 郁孟平也是无聊,周攒生气像是横在他胸中过不去的梗,他碰了碰周攒脸蛋:“还生气呢?” “痛是痛了点,但你舒服没有?脑袋不疼了吧?” 周攒没搭理。 她到底是挨了痛,郁孟平哄她:“你说吧,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我要吃煲仔饭,糖醋里脊,杭椒炒肉,红烧排骨,西红柿炖牛肉......”周攒掰着手指报菜名。 一个比一个重油重盐。 好像之前他有多虐待她一样。 郁孟平冷了脸:“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是吧?我看按摩还是按少了。” 周攒那张细致的脸,立马委屈得要哭:“还说什么喜欢人家......” 她哭得娇弱,像只小奶猫,即使伸出小爪子生气地要挠你,但毫无力度,你忍心怪罪她么! 郁孟平憋出几个字:“一个冰淇淋球。” 周攒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头发游进郁孟平脖子里,像是《聊斋》中女妖精勾人的手指。 周攒伸出两根手指,可怜兮兮地说:“两个。” 那只手白白细细,小巧玲珑。 郁孟平屈服。 经此医院一役,周攒不太想去医院,郁孟平虽然不太同意,但一想起周攒那天梨花带雨的哭,他实在是不忍心。 于是和医院学了几招,打算在酒店里为周攒按按。这也是最没办法的办法,他先试试效果如何,要还是不太好,周攒还是要去医院受苦。 郁孟平拿着精油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周攒正趴在沙发上一边看纸质书,一边晒太阳,时不时从茶几上叉块西瓜,实在是好不惬意。 她这几天紧遵医嘱,好好休息。 郁孟平拿起靠垫拍拍她屁股:“起来吧,按摩。” “还按摩?”她不满地撅嘴。 郁孟平冷声道:“不想我按,那我们就去医院。” 他总有办法,把周攒的小毛病治得服服帖帖。 一听到这话,周攒觉得郁孟平很有可能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于是很自觉狗腿地爬起来,在郁孟平坐下后,还不等他指挥,周攒把书和水果放在他身侧,之后便趴到他腿上。 她把散乱在后背的头发拢在一侧耳边,柔软的触感挤压在大腿上,周攒浑然不觉地调整了下位置,然后侧头对郁孟平说:“我们开始吧。” 周攒那黑亮的柔顺的头发并没有拢在靠近郁孟平的一侧,她今天穿的是条桃粉色和嫩绿色交织的吊带连衣裙,站直的时候堪堪围住,只等到趴下了,再也难掩雪白的春光。 郁孟平一览无余。 周攒根本没发现,她笑盈盈地,像是在邀请他:“郁孟平,开始吧。” 郁孟平忽然僵硬,心想,为何要揽这么件苦差事。 作者有话说: 答应大家的福利还在码,你们应该猜的出来吧。 第29章 二十九朵郁金香 周攒的后背是漫画中所描绘的那样:纤巧, 白嫩,没有瑕疵。 她像纯真的少女雕塑,在阳光下圣洁。 上天真是厚待她, 后背薄得像片纸,所有的脂肪好像都到了重重压在郁孟平腿上的那两处。 周攒的脑袋和双脚翘起来的时候, 脊沟显而易见, 郁孟平略带凉意的指尖从上而下,漫过绵厚的绿茵草地,形成一弯新月。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 在掌心到了点精油摩擦生热后, 按在周攒肩膀上。 就听到周攒哎呀一声轻叫。 “痛?” 其实他的力道比起上回那个阿姨已经不知轻了多少,只是肌肉有记忆, 再稍微一碰就觉得痛。 “还好, 就这样吧。”她皱着眉说, 顺便翻过一页纸。 掌心与脊背之间越来越热, 周攒的后背像块光滑的美玉, 有时候她稍微一动, 那吊带裙又往下落了点。 就跟饿了七八顿的人, 见到了面前是一桌美味佳肴, 想吃又不能吃有什么区别。 实在是馋人得很。 郁孟平渐渐有了感觉,眸色渐深, 然后把那两条纤细的吊带给拨开。 轻轻一拨,就从周攒肩头落下。 这件衣服渐渐没有了衣服的作用, 只堪堪留在那儿, 周攒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手中的动作变缓。 郁孟平垂眸盯着, 像是鹰隼似地盯着, 纤长的睫毛下难掩汹涌深渊,也说不清在周攒第几根肋骨的地方,手指从侧方滑下,渐渐拢住半开饱满的玉兰花。 茶几上有酒店中午刚送上来的鲜花,也不知道是谁在柔软间打翻了花瓶。 红色,粉色,白色的花枝掉出来,迷了周攒的眼睛。 银质的花瓶溜溜达达在地板上滚来滚去,发出和谐的咕噜咕噜声。 淌了一地的水。 空气中的玫瑰精油香气弥漫,浓重。 他们开始尝试不一样的。 这种尝试也说不清是怎么开始的,就好像势必会发生的,是一对情人必须经历的过程。 只是这过程中,周攒从最开始的舒适,有了慢慢转变,她开始慢慢思考他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衣衫不整的局面。 她从生病住进酒店才十几天,那天晚上他们才刚说好要在一起。 脑海中不知怎么就倏然间跳出以前看过的女性作家专访栏目,她们讲第一次的尝试,讲从纯真到成熟的转变。 她们年长,脸上的皮肉自然地松垮,有了皱纹的痕迹,她们的头发也不再乌黑油亮。 一提起这个,有几个女作家脸上露出甜蜜蜜的笑容,因为年长,目光也温柔慈祥:“亲爱的,那是人生中最好的体验,那时我们很青涩,有冲动,但都保护体贴对方,我们相伴至今。” 只是有几个女作家回忆的时候,眼睛也失去光泽,冷漠地说:“你知道的,第一次总不是那么美好,他是初恋,后来发现他就是个混球,脚踩两条船,他只是要这个东西好和同龄人吹嘘而已,我们分开了。老实说,很后悔,我值得拥有更加美好的回忆。” 周攒那时候就想:不管如何,她都不要这样浑浑噩噩地任由事情发生,在她还不确定的时候。 有凉风从窗外吹来,大概是从酒店外头的那一片树林,沾着树叶的清爽,周攒渐渐从沉沦中回过神。 在郁孟平又要缠吻上来的时候,周攒侧过脑袋,他的吻落在下巴上,湿软且钝涩。 郁孟平心思敏锐,很快感受到了周攒的游疑,只是目光中的欲/念还未褪去。 他抱着周攒,像是轻软的雨滴似的吻着周攒的耳朵,柔声问:“怎么了?” 周攒目光往外撇,不让郁孟平看到,好像他一看到,就能让他看清心中的想法似的:“脑袋疼了。” 郁孟平就此停下:“要不要紧?” 周攒摇摇头,目光中媚眼如丝,像是春水一般,靠在他胸膛上。 往下碰了碰,难为情地问:“这个怎么办?” 郁孟平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真是勾人,他碰了碰周攒红艳艳的嘴唇:“只能辛苦它了,愿意么?周攒。” 周攒并不傻,她知道的。 她还没准备好,但也知道这样半途而废于郁孟平而言也是件苦恼的事情。 她正要低下头的时候,郁孟平把她半捞起来:“可是我不舍得。” “你亲亲我吧。” “我最喜欢它,你知道的。” 周攒眸光微闪。 最后还是郁孟平用自己的五指姑娘解决的。 那是个微热的午后,阳光正盛,沙发不大不小,周攒靠在郁孟平身上,她感受着郁孟平胸膛的起伏,两人都像是水里捞出来一样。 周攒侧头看向窗外,旁边不知道一棵什么树横叉过来,她好像看到了彩色透明的泡泡在灿烂的阳光下飞舞,爆破。 周攒没来由地问:“郁孟平,你是个好人么?” 郁孟平脑袋搁在抱枕上,听见她这么问,支起上半身看向周攒,只不过看到半张脸而已。情/潮退去后,那双黑色的眼睛清明起来。 郁孟平心里五味陈杂。 他是多么心思缜密的人呢,光听周攒这么一句无心之话,他就参透了。 夏天的浓荫遮蔽好乘凉,虽好,但站久了还是让人生寒气。 郁孟平躺回去,十分慵懒,笑起来十分浮荡的样子:“周攒,我对你还不够好么?” 够好的,怎么还不够好呢? 甚至可以说宠来着。 周攒生病的那段日子,不管是衣食住行还是家里医院,都是郁孟平妥帖照料,安排妥当。不让周攒操任何心,且让周攒满意。 她都不敢想象,要是没有郁孟平,她又一个人在外地,没有其他人在身边,她还能这么舒服么? 答案肯定是否定。 而且做什么事情,郁孟平从不强迫她,让她受委屈。 周攒哑口无言。 只是她贪心,想要更多而已。 郁孟平捏着周攒身上的软肉,像是在对自己在说话:“小豇豆,我等你自己愿意给我的时候。” 周攒回头,撞上那一抹慵懒认真。 晚上的时候,远在杭城的周爸周妈打电话过来,之前周攒就给他们报过一次平安,但那时候她还是有些不太舒服,也没有精力和父母联系,就让他们过几天再打过来。 他们打来的时候周攒刚吃完晚饭。 周爸关切地问:“病好点没有?要不我和你妈这几天来学校看你一趟?正好机票不贵。” “兴军,话都不会说,怎么可以在女儿面说说机票贵不贵呢?就算贵我们也要去啊!让人家听了笑话。” “这是我们女儿,看你说的。” 大概周爸周妈开着扩音,两人的声音一齐涌进来,吵吵嚷嚷的,周攒却感觉很亲切。 她笑着阻拦:“不用不用,爸,妈,我已经病好了!” “今天还吃了煲仔饭,医生也说我好得差不多。而且我都要开学了,你们一来,我怎么招待你们。” 周妈哦哦地说:“还是你想的周到,攒攒,那......那我们就不来了,免得给你添麻烦。” 酒店已经亮起了路灯,在灯柱两侧有光的氤氲,树叶浓绿,如星璀璨,晚风温柔,周攒两只胳膊支在阳台栏杆上同爸妈讲话。 外面的风景看厌了,她转身,透明玻璃映着郁孟平笨手笨脚收拾餐具的模糊影子,好像电影中的居家丈夫。 周攒莞尔,温柔一笑。 她忽然生出了一种自己并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人的错觉,在偌大的钢筋水泥城市中,她有了安隅之所。 这笑声很快被周妈捕捉到:“你在笑什么呀?女儿。” “没什么,就看看寝室楼下风景。” “哦哦,你现在生病了就不要到处乱跑。对了,周攒,上次用你手机给我们打电话的男人是谁啊?” “司机。”周攒说。 “你可别糊弄我们,那个司机打电话的时候就说明身份了,我说的是第二个,听声音还蛮文质彬彬的。” 郁孟平收拾完碗筷,交给酒店人员之后,在房间搜罗了一圈,终于在阳台地方找到周攒。 阳台和房间有一道移门隔开,他过来的时候周攒正背对着他看风景,根本不知道他过来了。 他轻轻地推开移门,环上周攒的腰,上半身压在她后背上。 周攒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回头瞪了他一眼。 郁孟平温柔笑着不打扰她,下巴搁在周攒头顶上,就听到电话里漏出来杭城方言:“攒攒,你也上大学了,爸妈不反对你谈恋爱的。上次那个是你男朋友也没关系,毕竟是紧急情况,我和你爸爸不是老古董。” 周攒有些懊恼。 她身后就是郁孟平,电话里就是周爸周妈,这让她怎么回应? 只好说:“知道了知道了。我现在还有事,过两天再和你们说。” 最后挂了电话。 郁孟平按着肩膀,转过周攒,对上那双含羞带怯的眼睛:“说说,过两天你要和爸妈说什么?” 周攒目光飘移,想靠在他胸膛上耍赖,撒娇赖过去。 却不想郁孟平这人还真有想坐实男朋友这身份的心思,面上虽然笑着,浮荡不惊,却动作坚决,断了周攒的糊弄。 “怎么?我好吃好喝,身体力行地养你,我还成了不能说的秘密?” “你哪有身体力行?” 郁孟平的膝盖轻轻蹭了蹭周攒的腿,不正经地说:“下午那时候,你不是还让我吃樱桃?不舒服么?那晚上再试试?” 即使和郁孟平在一起这么久,周攒还是没学会郁孟平的厚脸皮。 “瞎说什么呢!” “那你要和爸妈说什么?攒攒?”那只手不老实地随便煽风点火。 周攒实在不好意思,但又怕郁孟平耍无赖,再这么下去,晚上她又要吃苦头。 脑袋抵着郁孟平的胸口,极低地飘过一句声音:“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三十朵郁金香 开学前最后两天, 周攒都快恨死郁孟平了。 本来她身体好些后,就打算先回寝室整理一下,迎接室友和新学期。郁孟平可倒好, 尽帮倒忙,哄着她又在酒店里, 醉生梦死地躺了两天。 直到开学第一天才开车送她回学校。 好在那天虽然是周一, 学校没给她们班排课。 但周攒还是有些气恼,一本正经地骂他胡来。 郁孟平把车停在老位置,他脸皮厚惯了, 不当回事, 拿过周攒的手在手心揉捏:“不是也没耽误你,躺着多舒服。” 郁孟平简直就是不以为耻, 反以为荣的典型代表。 周攒把手抽出来:“反正吃苦头的又不是我。” 自从郁孟平开始吃到点荤腥后, 两人睡觉前总要玩一会儿, 有一回也不知道怎么了, 无论周攒怎么弄也消不下去, 后来还是他抱着周攒去浴室解决的。 一想到这儿, 郁孟平没什么好气。 周攒也就在这时下车, 彭地一下用力关上门, 头也不回地走了。 蓬松的黑发梳在脑后,她扎着马尾辫, 和周围的学生一样青春靓丽,只是郁孟平想起她刚才娇俏的眼神, 不再是青涩的, 纯白的, 简简单单的动作, 也做得愈发妩媚风情。 好像是因为他的伺弄, 周攒才有这样惊人的变化。 好像还真是女朋友了。 当时二月末的时候,他载着周攒回学校,两人谁都没料到大半年后会是这样的情况。 随后目光又往四处看。 这个地方他最是熟悉不过了,也许周攒这个本校生也没他熟悉。 郁孟平还记得女生宿舍楼食堂后面原本有座假山,上面还有朱红描金的仿明代的亭子,现在早就不见踪影。 看了一会儿,郁孟平把车开出校门。 周攒开门进寝室的时候,只看到蔡彤彤一个人。 她好久不见蔡彤彤,十分想念,有一肚子的话想对她说,只是对上蔡彤彤那双别有深意的眼睛,周攒如同犯错的孩子,立刻闭上嘴。 进门后,把钥匙轻手轻脚地放在桌上,都不敢有杂音。 蔡彤彤端着和煦的笑容,“哟,还是知道自己不应该,见了我跟见猫似的。” “说说吧,我才回去两个月,怎么又和郁孟平在一起,还说说笑笑的,和好了?” “你都看到了?”周攒不确定地问。 “不然呢?”那辆车就停在学校停车场,虽不出众,但一看车牌号,明眼人都知道里头的人岂非池中之物。 蔡彤彤从后街买完生活用品的时候随便一瞧就瞧见了,她现在简直就是“郁孟平”号雷达。 一有郁孟平的气息,她就躲得远远的。 周攒知道蔡彤彤的脾性,她不是生气,她只是恨她不争气。 最好的办法无非就是离郁孟平远远的,他有他的阳关道,周攒也有自己的独木桥。 各走各的,谁也别搭理谁。 可郁孟平这个顽劣的,多情公子偏偏招惹。就像是岸边的杨柳,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吹皱一池春水。 周攒招架不住。 她抱着蔡彤彤,把这两个月发生的经历细细同她讲了一遍。 听完后,蔡彤彤有些怔怔地盯着阳台上的一滩水出神,也不知道是王一诺还是李琳刚才洗衣服不小心弄在地上。 那汪水映着靛青的夜晚。 蔡彤彤没有谈过恋爱,她对于恋爱的所有经验和幻想都通过小说,电视电影,网上冲浪。 郁孟平这样追人的手段算得上有毅力?持之以恒?浪漫? 她知道郁孟平这样玩世不恭的二世祖是漂亮浪漫的。因为漂亮浪漫,所以有很多女人喜欢。只是“毅力”和“持之以恒”这两个美好的字眼放在郁孟平身上...... 蔡彤彤无端端地打了个冷颤。 如果真是这样,有谁能抵挡得了呢? 扪心自问,蔡彤彤也不敢打包票。 只是“爱”呢...... 他爱周攒么? 这个世界上的情侣,夫妻,都有爱么? 蔡彤彤看了眼周攒,那张标致的瓷白脸上有挣扎过后的决然,眼尾微红,像是二月初还未长成的紫玉兰。 周攒被蔡彤彤看得毛毛的,听到蔡彤彤神神叨叨叹了口气:“郁孟平是什么道行高深的狐狸精么?你怎么被迷得鬼迷心窍的?” 周攒苦笑着说:“是啊,是啊,没办法,没办法啊。” 蔡彤彤雨后天晴,吐出心中久郁之气:“放心,你还有我。说了要帮你找优质对象,就一定做到。经过这两个月的筛查,我已经有目标了。等到时候你就蹬了郁孟平。” 周攒唇边逸出泠泠的笑:“真是感谢你,还好有你,不然我可怎么办。” 被郁孟平吃了吐,只剩一把骨头都没处说啊。 “那是当然!”蔡彤彤从桌上掏出一瓶酸奶,“来吧,你这学期第一瓶酸奶还是被我承包。” 那酸奶瓶子土头土脑的,煞是可爱,周攒噗嗤笑出来。 大概是之前要照顾周攒,郁孟平连着小半个月都没去公司,周攒开学后,郁孟平还有一股脑儿的事情和工作要处理。 京城也没待几天,其他时间都在外地。 两人不太有时间见面。 因为暑假只有周攒一个人住寝室,那次生病去医院,也没有时间清扫卫生。刚开学不久,她就请室友吃饭。 她们四个女生刚从寝室出来的时候,还偶然碰到了陈灵灿。 陈灵灿是亲自来找周攒一起去吃晚饭,大二刚开学,她还是和班里其他人不太熟络。而周攒不同,她和周攒有两个月的革命情谊。 周攒也就顺势而为,邀请陈灵灿和她们一起吃。 另外三个人表情各异,透露着疏离,陈灵灿目光投过去并没有错过,但还是笑着点头答应。 地点是学校附近大商场里的日式烤肉店,可以点刺身,价格有些贵,学生们平时也不太舍得经常来这种店吃。 对于赚了钱的周攒来说,已经是毫无负担的价格。 王一诺到店里的时候表情倒是有些讪讪,对周攒态度也好转了不少。 女生之间就是这样,起初因为不熟悉都有些客套生涩,只要由人起个头,大家就打开了话匣子,从明星八卦到学校其他班的趣闻,如果没有时间限制,可以聊一整天。 但也只有这些话题是不用防备的,大家都有意识地没有问及私人问题。 周攒吃得还算轻松。 吃到一半,她就提前溜出来买单。却在前台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尹老师?” 周攒这学期的法语和笔译课真是邪了门。 教授笔译课的姜致年因为私事已经连续请了两个礼拜的课,而尹自牧听说是被学校派去参加一个法语项目,由其它法语老师代前两节的课。 自上次请尹自牧吃过饭后,他们已经快两个月没见。 再见到尹自牧,他到是黑了不少。 尹自牧转身看了一眼,对周攒亲切地笑笑,之后又转过头,对前台说:“麻烦快点。” “请稍等,青叶包厢的金额正在统计。”前台有些着急道。 青叶包厢正是周攒所在的房间,周攒听到后,连忙小跑过去:“老师,我来就好。” 可等周攒还是慢了一步,尹自牧已经刷好卡,签上名字,“刚才你们进来的时候我就瞧见了,就当是老师请你们吃饭,你们都是我的学生。” 他的琥珀眼睛纯澈,依旧像是充满理想往前冲的少年,说话时不紧不慢,即使让周攒这样受恩惠也不会太难为情,分寸拿捏得刚好。 周攒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觉得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记下金额,打算之后再补给尹自牧。 “尹老师这样,我怎么好意思。明明说好了是我请室友吃饭。”周攒知礼地说。 尹自牧笑笑,换了个话题:“法语课怎么样,方老师上得还习惯么?” “大家说没有你上得好,都希望你快点回来拯救我们于水火,就怕到时候期末挂鸭蛋。”周攒把真实情况报出去,顺便夸张了些,她笑眯眯地说。 “我看你说的都是反话,你们这批学生最不喜欢上我的课才是。” 尹自牧忽然想到什么,“你的身体好些了么?上回去旭阳翻译社,苏学长说你生病了。” 他的目光有些许关切。 周攒微微顿厄,随后恢复自如:“已经好了,现在天天食堂一顿就是三碗大米饭,谢谢老师关心。” “那就好。”尹自牧和煦地点点头。 正要说什么,附近有个包厢的门开了,“小尹,你不老实,偷偷结账。” 那人年纪比尹自牧大点,周攒认出来,也是法语系老师。只是这老师明显喝了点酒,脸上薄红,与教授形象相差悬殊。 那老师不想尹自牧身边还站着个学生,现场氛围有些尴尬微妙。 尹自牧却还是和煦地笑着。 周攒率先出声:“那我就代表其他几位学生,谢谢尹老师请吃饭,我先进去了。” “去吧。”尹自牧点点头。 为了缓解另外老师的尴尬,周攒几乎是仓皇离开,也许是下午刚洗了头,周攒发尾的头发微卷,转身的时候,在半空中荡漾出让人心动的弧度。 尹自牧有些近视,微眯着眼睛,看到周攒进到包厢,他才走回自己的房间。 等到周攒回到房间,她不小心,有些力度地关上门,其他几个人倒是吓了一跳。 “怎么了?”蔡彤彤问。 周攒把刚才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啊?原来尹老师他们也在这里吃饭?”蔡彤彤惊讶,“都好久没看到小尹洋了,别说,上了方老师的课,我还真有点想他。” “吃你的三文鱼吧。”王一诺夹了块三文鱼到她碗里,继续说:“应该是法语组老师聚餐吧,他们都喝酒了?尹老师没喝吧?” 周攒夹了块烤肉,想了想,刚才她离尹自牧就两步远,这么近的距离却是没闻到酒味。 她摇摇头:“好像没有。” 然后吃了那块沾了细碎海盐的肉,肥厚相间,味道刚好。 李琳感慨道:“尹自牧真是好男人啊,洁身自好。说说是法语组聚餐,不就和我爸公司里一样,团建活动嘛,这种活动肯定劝酒喝。” 蔡彤彤啊呀一声:“老师也是人嘛,不过我们小尹洋果然深得我爱,他不是普通人,是仙人。” 陈灵灿轻声同意,之后把烤好的肉分到每个人碗里:“快来吃肉,不然就烤糊了。” “好嘞。” 周攒都未置一词。 快吃完饭的时候,她收到郁孟平的微信。 郁孟平:【在学校?让老宋过来接你。】 周攒:【什么时候到的?】 她记得昨天郁孟平才从上海坐高铁到南京。 郁孟平:【刚到机场。】 周攒还在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去的时候,对方又发过来一条。 郁孟平:【大概半小时到酒店。】 周攒像是被某种情绪感染,心中的天平迅速向愿意倾斜。 周攒:【我自己打车过来,很快。】 路上稍微堵了一会儿,不知怎么,这次周攒竟有点归心似箭地着急,一直催促着师傅能不能快点。 明天上午没课,下午又是满课,满打满算,他们也没几个小时的良辰美景。 师傅无奈道:“我也想快啊,要是可以,我扛着汽车拉你到酒店。” 周攒被师傅说得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只能干着急得看着窗外的红绿灯,内心祈求着快点道路通畅。 天上是一轮明月。 周攒竟然还对明月祈祷起来了。 到了酒店后,她几乎是跑着上电梯,开了门后,在客厅见到了一身西装的郁孟平。 他比周攒到得早,背着她在打电话。 不得不说郁孟平不管是面皮还是身材都是绝佳,映着璀璨灯光的玻璃,他像是T台秀上的模特。低头的时候,额发垂下,唇角勾起弧度,有一抹不自知的温柔,竟然不可多得地内敛起来。 电话里有一丝声音飘到周攒耳朵里。 她关门的时候,郁孟平听到声音,转过身来,也不管电话里头那人在说什么,迅速挂了电话。 一边解开靛蓝色西装上的一粒纽扣,一边走来,步步生风。 而周攒盈盈地望着他向自己奔来,满目风情。 周攒忽然被他抱住,紧紧地挤在墙与门的夹角之间,用力深吻,吮/咬。 她密不透风。 作者有话说: 今天留言送红包哟~大家看文愉快~ 第31章 三十一朵郁金香 郁孟平的吻好似暴雨落下, 急且稳,每一下都让她滚热,单腿微弯, 顶/着墙壁,郁孟平把她抱起, 顺势坐在他腿上, 手也没闲着。 其实这个姿势并不太舒服,周攒不得已要搂着他的脖子,才能不让自己掉下来, 只是那么深那么密集的吻让她在逼侧的夹角间十分有安全感。 安全感, 她第一次在郁孟平身上体会到这个名词的意义。 小半个月没见面,感情升温, 用现在的话来说, 情到浓时, 总让人上瘾。 挂在脖子上的胳膊如同随风摇晃的细弱枝干, 暴雨过境, 变得松松散散, 与肩背部的精细西装料子不断摩擦, 手肘内侧的白肉微红, 快要挂不住了。 两人最后在沙发上玩闹了一会儿。 周攒闭着眼睛,靠在郁孟平身上微喘休憩。静思凝听之下, 还有秋虫鸣鸣。 月光从正对面玻璃照进来,照得周攒那条碎花裙上的某一处银亮, 周攒睁开眼, 抬头看了看, 觉得今晚的月光也有些乳白色的光晕。 但身上的裙子肯定是不能要了, 刚才胡闹的时候, 郁孟平全弄在上面。 周攒掐了一把他手臂上的肉:“都怪你,明天我还怎么去上课?裙子都不好了。” 郁孟平也看过去,却毫不羞愧,又心安理得地抱着周攒往上提了提,让她与自己面对面。 他顺着周攒的长发,五指在黑发中穿梭,嬉皮笑脸地说:“攒攒,情难自禁。” 周攒撑在他胸上,睨了他一眼,有些怪味地说:“见到我还会情难自禁么?我还以为刚才背着我和别人偷打电话,见我进来才匆匆挂掉。” 郁孟平捏了捏她鼻子:“哪里来的别人,我不就你一个。” “那刚才是在和谁打电话?” 郁孟平突然问:“是在查岗么?” 无端端的话让周攒的心头忽然一跳,她这才意识到她在慢慢涉足于郁孟平的生活,这在之前是从没发生过的情况。 之前的周攒总是分寸拿捏得很疏离,总觉得两人不应交代得清清楚楚才好。 这样她也有撤退的机会。 只是现在......有些不一样了,她真有女朋友的姿态了。 周攒忙低下头,掩盖住心思:“不说拉倒。” 郁孟平不依不饶,抵住她下巴迫使周攒抬头:“姜致年的电话,你来了刚好打完。” 其实周攒就是和他打趣,她进来的时候确实听到电话那头是男人的声音。 周攒索性一问到底:“姜老师出什么了?他请了好几星期的假。” 郁孟平目光淡下去,手伸进裙摆里,摸着周攒细腻的大腿:“一些棘手的事,有些麻烦。不过总归能办好,就是难免伤筋动骨。” “所以你最近这么忙,也和这件事有关?” “差不多吧。” 周攒听出郁孟平不想多谈,便也顺着他的心思不再问了。 她就是这样好,未经开窍前就懂得体贴人,跟在郁孟平身边久了,就越发心细,懂事。 郁孟平仰视着她,温柔地笑。 他们起来后,周攒先和前台预定了晚餐,之后和郁孟平去浴室洗澡,好在两人洗澡的时候没有再胡闹。 等酒店送餐上来,周攒正好吹干头发。 周攒刚吃完日料,胃里已经没有空余,她就是随便陪郁孟平吃点,顺便喝点他放在酒店里的好酒。 “好喝么?”郁孟平问。 其实这酒的浓度已经比果酒高了不少,周攒和他在一起后,酒精接受度大大提高,一般的白干红葡萄酒,她能喝个一杯。 而郁孟平从不嗜杯中之物,只是看到好酒难免会存心思。一瓶葡萄酒年份越久,价钱自然也高,周攒凑近看了眼瓶身上距今十来年的年份,自然卖他面子,点点头。 “那就给耿宪打电话,他姨夫在法国有个酒庄,能搞到不寻常的好酒。” 周攒迷迷糊糊地听着,感慨自己每喝一口都在喝金子,一点点也不肯浪费。 但她其实肚子已经很饱了,郁孟平夺下来,不许她再喝。 “小心半夜肚子疼。”他说,拍拍周攒的手,“玩去吧。去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周攒十分好奇,她从未想过像郁孟平这样的人,出差会给自己带礼物。 “东西在哪儿?” “可能在玄关那儿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有点忘了,你自己找找。” 周攒果然在玄关的收纳格台子上见到一份礼品,装在白色礼品盒里。包装很有江南水乡的特色,周攒拆开后,是两盒精致的桂花米糕。 还是她最喜欢的南瓜和红豆口味。 她来京城读书后,很难吃到纯正的桂花米糕。 有天晚上她躺在郁孟平怀里刷朋友圈的时候,看到高中同学有人晒桂花米糕的照片,大概就是那时候,他记下了。 其实也是周攒随意提了一嘴。 喉咙发紧,她有些激动地说:“怎么买这个?” “不喜欢?”郁孟平在看微信上的文件,没抬头,音调平常,“前两天不是说想吃家里这个?” “这次出差恰好没去杭城,只能在南京买,你凑合凑合吧。” 郁孟平这个人,对什么都不上心,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可偏偏有时候认真起来,总是细致周全到让周攒措手不及。 他要是能一直将她记挂在心上多好。 周攒忽然眼眶微微烫起来,她仰着身子,朝餐桌看去,郁孟平慢条斯理地吃饭,仪态雅致。 其实这次回京城,他也不用这么赶着回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京城了,让郁孟平时不时牵挂着。 因此这次连对方请郁孟平吃饭,多留一晚,也被他婉拒了。 到了第二天,周攒连着早饭和中饭都吃那两盒米糕才放心让郁孟平送她回学校。 下午的时候他又要去忙,电话打来的时候周攒正在边上,听到什么江家,江阔屿一些词。 郁孟平微微拧着眉,心情肉眼可见地不太好。 他把周攒放下,没说什么,就走了。 周攒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在薄雾中渐渐失去身影,才转身回寝室。 京城的秋季总是雾蒙蒙。 周攒这段时间接了个活。 旭阳翻译社的苏老板给周攒打电话,先是客套地问一遍身体好些没。 因为周攒实习后期直接把自己忙进了医院这件事,把苏老板着实吓得不轻。 甚至第二天得知此事的时候,苏老板还打算亲自拎着水果篮去医院慰问。 看到周攒在修养期间,还上线了公司后台,尽职尽业地上传了最后一部分文稿翻译,苏老板那颗心可谓是提到了嗓子眼。 周攒上线一秒后,果然,他就接到郁孟平的电话。 “苏老板,人都撂倒在医院了,你非但不让员工休息,还要让她加班加点,你这资本家的良心是不是太黑了点?”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这是忙糊涂了,忘记和周攒交代让她好好休息。”苏老板额头冒汗。 正细思凝神间,就听到电话里头周攒小声编排:“郁孟平,你别闹,那是我老板。说得好像自己不是资本家一样,电话给我,我自己请假。” 苏老板不敢再听,连忙诚惶诚恐地嘱咐周攒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便匆匆挂了电话。 如今,苏老板再给周攒打电话是问她还愿不愿意做古文翻译,因为上次周攒负责的博物馆文物介绍说明书质量很好,这次博物馆那边的负责人点名要周攒。 钱送到手上,自然没有再送出去的道理。 周攒对金钱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苏老板,之前我是以实习生的身份在你公司工作,现在辞职了,是不是该换个身份?” 不同的身份,千字的价钱不一样。 实习生拿的是血汗钱,压榨最厉害。 周攒现在是拿筹码和苏老板谈判。 “啊呀,没想到小周你还和我客套,一切都好说。”苏老板一副很好说话的语气:“就按照兼职译员的价格,怎么样?古文翻译也是千字最高。” “只要小周你翻译得好,价钱不是问题。” 周攒乐得领这份情,在电话里说:“这周四下午没课,我来翻译社一趟。” 苏老板:“那是最好不过。” 于是,在郁孟平忙着出差的时候,周攒的翻译事业也如火如荼起来。 她给自己规划得很好,除了上课时间,周攒都泡在图书亭背英法单词,词汇,练耳朵。 大二已经开始接触交替传译,其实周攒大一的时候,就开始自己练,只不过现在更加系统。 有时候周攒就在手机上切换中英文,给自己计时。 那时苹果公司刚发行iPhone6手机,机型界面一改以往,以全新的面貌问世,在苹果狂热粉中掀起波澜,算是引领手机潮流。 而阳光铺洒下的木桌上,周攒的手机已经换成了苹果最新款。 这是用自己的钱买的,为此在郁孟平面前很是得意。 除此之外,周攒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翻译社的工作上。 翻译说到底,就是技术活,需要真刀真枪地实练。肚子里几两墨水,别人一看你的译文就心知肚明。 而理论知识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周攒想在毕业前,将自己的翻译技术打扎实。 郁孟平听到周攒还要继续给苏老板卖命的时候,哧地一声笑出来。 “早知道就给你介绍生意,这样我们攒攒也能替我卖命。” 周攒扑在他身上,身后长发倾泻,她笑得娇俏可爱,仿佛前途光明。 她虔诚地捧住他的脸:“郁孟平,你不用给我介绍生意,我就能替你卖命。” “你要我这条命还不简单么?” 在你还未发号施令,我就愿意为你冲锋陷阵。 他怀里的人鲜活,阳光,青春,自信,她慢慢转向成熟,不仅拥有女性的曼妙的身姿,还有女性成熟的韵致。 好像将她的所有都托付给郁孟平,那样地信任。 郁孟平揣着这个宝贝竟然觉得烫手,有如千斤重,他心惊胆战起来。 唯恐失去。 郁孟平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埋在周攒胸前,闭上眼睛,像是自说自话:“不会的,不会的。” 他们这段日子是少有的温和。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三十二朵郁金香 郁孟平那段时间是真的宠周攒。 简直可以说是男朋友的模范代表。 在外地出差, 周攒还没说什么,他就主动报备自己的行程。就算是晚上有人请客吃饭,也要和周攒说一声。 当然, 那种乱七八糟的像什么酒吧,夜店, 唱歌按摩啦, 都不用和周攒提,他自己就敬谢不敏,十足的好好情人。 周攒说他假模假样, 如果不准他去吃酒, 他还真能不去? 郁孟平在微信上说:“攒攒,你这就是对我有误会了。” 互联网时代, 多的是耿宪和齐硕这样沉浸于蓝迷迷的烟里的新派。 而郁孟平这样的老派似乎是从褪了色的文字和照片中走出来, 多少与闪着霓虹的高楼大厦格格不入。 他们存在于古拙的四合院中, 郁郁苍苍的阆院楼阁中。 只是老派有老牌的格调。 如果在外地的出差时间长, 郁孟平则会中途抽出几天回京城, 工作日的时候会来F大接周攒, 休息日就会在旭阳翻译社等着。 时间不太确定, 基本都是在傍晚。 10月底的时候, 周攒接了一笔陪同口译的活儿。 说是陪同口译,但更多的是旅游陪玩的单子。 那天苏老板直接在微信上发周攒客户的信息, 周攒看了资料后,还以为发错了。 周攒:【这应该是旅行社的活儿吧?陪外国客户京城游?】 苏老板:【没发错, 就是这一单, 大客户呢。】 周攒:【可我没有当过导游。】 苏老板:【就是陪玩儿的事儿, 要什么导游经验?人家客户就找我们翻译社, 旅行社的外语能有我们翻译社好?价钱按照陪同口译算, 一天不少钱,小周你要不接,我可找别人了。】 陪同口译的价格又高了许多,一天下来,比笔译赚不少钱。 要说苏老板为了赚钱真是什么活儿都接。和周攒这个员工,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于是,周攒没多想,就接下来这笔单子。 只是这个客户有些奇怪,叫聂青浓,周攒和她在酒店见面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她以为聂青浓会是个ABC之类的外籍人士,名字虽然是中国名,却是个从出生起就打上了外国户口,因为爱好中国文化,成年之后不远千里来国内寻根。 谁知道,聂青浓是个地道的京城姑娘,一头粉色长发,有着本地机灵劲儿,一说起话来就是您您您。 聂青浓里里外外地打量周攒,让周攒有些不舒服,只是这股不舒服很快就烟消云散。 她抱着周攒的胳膊笑说:“其实我这京腔也就唬人够用,我在国外待了好些年,很多话都不会说了,我的哥哥们都说我是假京城人呢。” 她实在是热情,而这种热情像是与生俱来,毫不虚假做作。 周攒好奇地问:“那你怎么来翻译社找人带你玩?你之前肯定玩过,再找你哥哥们陪你玩就行了。” 这傻孩子是不是缺心眼,就不说翻译社的钱比旅行社高了不少,而且她都还有哥哥,那些哥哥不能陪她转转? 周攒本着为她好的原则,负责任地说:“这笔费我和我老板说退了,以后别再瞎胡闹。” 眼见着周攒要走,聂青浓忙拉住她:“我哥哥们哪有你好玩,这笔钱花了就花了,你一出现,我就觉得挺值的。” “不过是点小钱,我妈要是知道我把这些钱花在正途上,估计得烧香拜佛,夸我改邪归正。” 得,看来又是齐硕一样的人物。 这些人不缺钱。 他们一夜酒吧的消费就是普通人好几个月的薪水。 只是周攒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等她细想,聂青浓就拉着她往外跑,说是第一天要去前门大街玩。 郁孟平打来电话的时候,周攒正陪着聂青浓吃各种京城小吃。 她们围坐在半个平方都不到的简易铁架小桌子上,上面摆满了她们搜罗来的各种小吃。 聂青浓傻乐得每样都尝点,和周攒说哪样甜度适中,哪样太腻。 郁孟平说自己在F大等她,让她下课了直接过来找他。 周攒陪玩了一天,才恍然记起今天是周五,本来是有课的,但老师请假了。她也没和郁孟平说,害得他这次从外地回来,直接去学校。 而且,也不知道聂青浓要玩到几点才回酒店。她现在对客户要负责,周攒有些纠结,目光看向聂青浓的时候下意识拧了眉。 周攒正要拒绝郁孟平,聂青浓忽然挑高了眉毛,轻声地问:“不会是你男朋友的电话吧?” 周攒点点头。 “他要来找你?” 周攒这下脸红了,按住电话:“没关系,今天是工作日,答应了陪你玩,我拒绝他。” 没想到聂青浓忽然着急忙慌起来,捡起桌上一盒干净的红杏干丢进她怀里。 “别别别,你快走,本来你的工作时间就到了。快回去陪你男朋友,我把这些东西吃完也要回酒店休息了。” “你认识回去的路么?” 聂青浓笑起来,眼尾往上翘,“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其实聂青浓说得没错,她一本地人,就算出国多年,脑海中还有大致的印象,哪像周攒来了一年多了,也没怎么玩过京城的景点。 周攒掂量一下那盒红杏干,感激地说:“那我先走了。” 等周攒一走,聂青浓才又轻松下来。 周攒在微信上把今天的事和郁孟平说了七七八八,然后让他把车开回去等她。 她到酒店的时候,房间里暗沉沉的,只是客厅映着外头的灯光,不太亮,周攒喊了两声郁孟平的名字,也不见回她。 刚摸出手机要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就听到房间窸窸窣窣的声音,周攒走到床边,才发现郁孟平睡着了。 白色的床上隆起一块。 因为周攒这段时间忙着工作,她自己一个人吃饭总是马马虎虎应付过去。郁孟平说过她几回,见周攒我行我素,只好他自己带着周攒多吃点有营养的,补补身体。 他这次从外地赶来就是为了这个。 半梦半醒间,郁孟平挣扎着要起来陪她,又被周攒按下去,她脱了衣服,也上床来,陪郁孟平多睡一会儿。 “你这个什么客户?怎么还去大前门玩儿。”郁孟平抱着她,让周攒窝在他怀里。 “一小孩儿,我看着还蛮喜欢。就是总有点奇奇怪怪的。”但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郁孟平哧了一声。 十月底,京城已经开了暖气,两人抱了一会儿就热了。 怀里卧着馨香味更加浓郁,郁孟平哪里肯老实,手伸进衣服里,哪里都要碰碰,一路点火,弄得周攒粘粘嗒嗒。 被周攒一把拍掉,声音发软地没好气:“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精神?” 两人其实都挺累的,一个停停走走一天,一个刚从外地回来。 郁孟平捞起周攒,让他躺在自己身上,气息像是湿火堆里的热,声音喑哑:“攒攒,这种事我总还有精神。” “明后两天都有时间。”他又低低加上一句。 周攒起初还抵抗一会儿,后来也随他去,反正她总是被伺候多的那个。而且在这种事情上,郁孟平再怎么混,做法总很儒雅体贴。 只是郁孟平说归说,他按压的动作越来越慢,总归是太累了,两人玩了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很温馨舒适的一夜。 周攒和聂青浓总有点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的意思。尽管两人才短短见了几面,但不管对方说什么,另外一位总能很好地理解她要表达的意思。 像是拉链一拉上,齿与缝能恰如其分地弥合。 好像她们已经认识十几年了。 就像现在。 周攒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第三次与聂青浓见面是在她住的酒店里,她已经看着聂青浓哭了一小时。 “Jackson为什么要和我提分手?我这么好,他居然要和我提分手?” 聂青浓有点像小孩,趴在周攒怀里,放声哭,弄得周攒都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周攒抬起她的脸,只见到娇艳的脸上,满脸晶莹的泪珠,她卷了两张纸巾给她擦眼泪。 “什么Jackson,我之前都没听你提起过。” 聂青浓从她手里抽过纸巾,自己胡乱擦一通,把脸都擦红了。 “就是我一外国男朋友,长得巨他妈帅,我回国之前还说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结果我回国才几个月,居然要和我分手了。” 她发泄完之后,眼泪倒是止住了,走下床拿柜子上果脯吃。 那些果脯都是上回她们去前门大街买了剩下的,她一边吃一边对周攒说自己和Jackson的爱恋,还很贴心地问周攒要不要来两块。 周攒摇摇头。 “昨天夜里和我说的,我一直憋到现在。凌晨的时候我已经让我在美国的朋友帮我调查调查,这Jackson是不是在外头有狗了。” 说起这些的时候,聂青浓情绪高涨,一脸马上要进入探案的状态。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又一脸严肃,周攒不由地想到自己,当初和郁孟平分手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她仔细回忆了一会儿。 好在当时自己在蔡彤彤面前还算冷静镇定。 聂青浓完全不哭了,倒是仔细和周攒分析起来:“以我多年恋爱经验,Jackson多半是背着我偷偷劈腿了,我刚还给他买了offwhite的限量款鞋,我一定要让他吐出来还我。” 见周攒笑着看向她,聂青浓气得牙痒痒:“好啊,周攒,我把你当朋友,告诉你我的伤心往事,你居然还在笑。” 周攒忍不住了,趴在被子里的声音嗡嗡的:“对不起,实在是太好笑了,恋爱真的让人发疯。” 聂青浓把枕头打在她身上,骂她没良心。 两个少女玩闹了一阵后,气喘吁吁地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 失恋的女人最爱讨论的话题就是“恋爱”,没有之一。 聂青浓转头问:“周攒,你男朋友对你好么?” 周攒和郁孟平在一起的时候,出入繁华之地,一路的鲜花掌声。 本应该有更好的记忆,可聂青浓问这个的时候,周攒满脑子都是郁孟平那天来学校接她,自己却在车里睡着的情景。 他闭着眼睛,不远千里迢迢,不辞辛苦来找她,等她,自己却仰面靠着车椅睡着了。 周攒嘴唇微张,鼻翼微翕,明显是还没从刚才的胡闹中缓过劲来。 她轻咬红唇,眉头轻锁,好像在很认真地思考,完全没有看见身旁聂青浓紧张好奇地神情。 周攒最后笑着说:“不好,能有什么好的?” “啊!”聂青浓惊讶:“不可能吧。” “什么都不可能?”周攒看着她,“你又没见过他,怎么知道他好不好。” 聂青浓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了无兴趣的躺回去:“行吧,随你。不过我觉得要看一个人爱不爱你,得看他的行动,嘴巴上甜言蜜语没用。” “有时候就算有行动也未必爱你。”周攒没来由的补充一句。 聂青浓叹了口气,因为她知道周攒是对的,于是她们又说回Jackson。 只是还没说到多少,聂青浓的手机响起夺命连环call。 她一点也不敢接,也不敢关机,恨不得将脑袋埋进沙子,做一只缩头乌龟。 最后没办法,可怜兮兮地把手机递给周攒:“要不你帮我接吧?周攒,我这条小命算是交代在你手上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这小姑娘的命怎么就交代在自己手上了? 看着屏幕上不断显示的大魔王名字,周攒倒也有点害怕起来。 她清了清嗓子,按下通话键,就听到那头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聂青浓就有种奇怪的感觉。 “青浓,什么时候回来?” 昨天这人在自己耳边的声音可不是这样的。 周攒轻哼了一声:“喂,郁老板,我是周攒。” 电话那头的郁孟平忽然顿住。 周攒是头一回来明月楼。 外面瞧着是平平无奇地徽州三层建筑,进到里面,一路亭台楼榭,别有洞天。 后院的假山周围有一方水塘,映着五彩的幻灯,在冬天的冷夜里别有一处萧美。 周攒路过的时候还拍了张照片,发给郁孟平,问他漂不漂亮。 这地方大概是郁孟平,齐硕,耿宪的老巢。 行走间,不断有咿咿呀呀的戏文声。 聂青浓领着她进到二楼的时候,这戏文声终于清楚了,唱的是《五女拜寿》。 门从外头推开,周攒首先见到郁孟平,他坐在单人沙发上低头喝茶。茶烟袅袅腾起,使得他的容貌也氤氲起来。 身旁就是齐硕和耿宪。 周攒真的好久没见到耿宪了,他见到周攒的时候,微微错愕,之后镇定地和周攒点点头致意。 周攒知道,他这错愕是因为没料到,这么久了,跟在郁孟平身边的还是自己。 周攒毫不计较,客气地回他。 齐硕因为上次在医院的事,知道来龙去脉,很是平常心,只是好奇:“周攒,你怎么和青浓在一起?” 郁孟平也是有些好奇,看过来。 聂青浓脸颊发红,自知羞愧,也不解释,只是对郁孟平撒娇地笑:“嘻嘻,二哥,我把嫂子带过来,你就别骂我了吧。” “就知道闯祸。”郁孟平冷着脸,说了一句后,不搭理她,拉过周攒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手怎么这么冷?” 郁孟平转身,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聂青浓。 聂青浓就把一杯热茶盏放在周攒面前,连忙否认:“我今天可没让嫂子出门陪我玩,我们一天都待在酒店。” 周攒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郁孟平手心:“过来的时候,风吹着了。” 她是南方人,十分怕冷,即使开了暖气的室内,周攒也要穿很多衣服。 郁孟平把她外套脱掉,靠近她,帮她揉手,很是体贴。 “青浓就是你说的客户?” 周攒点点头,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乌龙,只怕当初是聂青浓故意找上门来。 她们进来后,又有服务生进来添加热水,果脯零食之类,走之前对聂青浓说:“青浓,琴姨还在后台等你。” 聂青浓看向周攒,讪讪地说:“那我先去我妈那儿,等会儿再来找你玩。” 周攒点点头。 她还真是小孩,什么都要玩。 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间的窗户关上,将外头的唱戏声隔绝。 房间还剩下耿宪和齐硕等几人,心思各异。 耿宪有些不太自如,干着声音说:“二哥.......” 周攒知道他们有话说,不便久留,她总觉得自己就像忽然闯入私密境地的陌生人。 这明月楼有聂青浓,齐硕,耿宪的,还有琴姨,都是郁孟平的亲人。老实说,周攒还没做好参与的准备。 “你们说话吧,我......”周攒正要找借口走,被郁孟平拉住。 她看过去的时候,他低头剥花生,纤长的睫毛微垂,泰然处之地说:“没事,说吧。” 周攒稳下心来。 耿宪幽幽看了一眼,眼中暗悔不明。 齐硕说:“就是江阔屿说了好几回,要请你吃次饭,二哥你也给个准话。我们好和那边说。” 江阔屿回国后,私底下约郁孟平吃饭,都被郁孟平不着痕迹地挡了回去。是以才找上齐硕和耿宪。 周攒听不懂他们说的谁是谁。只是低着头,抓了一把花生放在扶手椅上,一边剥,一边听。 剥好了也不吃,全都放在那儿。郁孟平觉得有意思,捡了一颗花生也替周攒剥。 他沉了一会儿问:“耿宪,你什么意思?” 耿宪低着头说:“我一直都想着大家和气生财,既然江家那边愿意给台阶下,我们也不要太端着。” “阔屿也算客气,在我和齐硕这边说了不止一次,而且表达了想要和好的心思。那我们就不计前嫌,往事都让它随风。” 郁孟平的手指很漂亮,根根纤长修细。周攒看过去就不舍得挪眼睛。 只是手上的那颗花生被他掰碎了,一分两半。周攒抬头看他的眼睛,是一抹深得让人看不懂的目光,微微有些痛。 真是好一句往事随风。 郁孟平把手上的碎花生丢掉,从盘子里另抓起一把,偏头轻声问周攒:“还要不要了?” 周攒摇摇头。 他又放回去,拍拍手,沉着声音说:“看来你们都觉得要去吃这顿饭啊,那我就不去吃了。就这样。” 随后站起来,伸出手,对周攒说:“我们回去吧。” 周攒像是跳脱的bug,全程只有她不在线,哦了一声,卷起扶手椅上的花生肉,放进口袋里。 吱呀一声,门开了,郁孟平牵着周攒出去。 那扇雕花漆油的木门许久未关上,冷风一直吹进来,吹散了房里的暖气,也让齐硕和耿宪回过神来。 齐硕喝了口冷茶,拍了拍耿宪:“瞧你那样,都这么久了,二哥什么心思,你就别躲躲藏藏了,行不行,我都替你寒碜。” 耿宪站起来,把门关上,哧了一声回击:“你不也那样。” 齐硕笑:“我说的事江阔屿的事嘛,我说的是嫂子。” 耿宪不以为意,和齐硕打赌:“圈子里一开始恩爱的也不是没有,可到后来不也这样,我们赌一把,怎么样?” “我不赌。”齐硕懒得赌这种事。拿出手机,歪在沙发上,找到聂青浓的微信,给她轰炸表情包。 【生气,要哄.jpg】 聂青浓:【?】 齐硕:【我就说这段时间你为什么不找我玩,原来全去找嫂子了,你就等着被二哥揍吧。】 聂青浓:【害怕.jpg】 聂青浓:【硕哥,救命~】 齐硕那张正太脸上泛起一丝笑意。 回去的时候,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小雪,在晕黄色的灯光下,整个世界都晶莹剔透。 几盏疏灯,一街夜色。 周攒这个南方人不太见得到雪,每次京城下雪都要激动一番。 即使挨冷也要伸出手在半空中接雪花。 郁孟平嫌弃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免得让人认出来,丢人,自己慢腾腾地走在前面。 直到隔开三四米,他停下来,好像在等着周攒。 这场雪刚下,还不是很成型,落在手心就化掉了,周攒跑到他身边,呼着一团热气。 “走吧。”她说 两人继续往前走。 周攒一边走一边从袋子里掏花生米吃。 寂静的世界里,只有郁孟平身边有点闹意。 “你怎么让老宋把车先开回去?我们要这样一直走下去?”周攒虽然喜欢雪,但不喜欢在外边多待,待久了,她就会冷。 “走走不好么?散散火气,不然回酒店还是一身戾气,到时候倒霉的可是你。” 郁孟平停下来,低头幽幽地看着周攒,好像要把她吃了一样。 周攒缩缩脖子,撇撇嘴说:“你才不敢。” “你看我敢不敢。”他眯起眼睛,沉声地说。 周攒收起机灵劲:“我就知道你刚才在生气。” “哼。”他轻笑,“就你知道,他们不知道?” “我问你,如果是你,你会让我去吃饭么?” 周攒仰头看他,不知怎么眼睛里头有水汽,雾蒙蒙地,好像谁欺负了她似的。 “这是你们的事,我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好随便乱说。”周攒斟酌着说,“不过,那个江阔屿都请你吃饭请了这么多回,你都没去。” “可见你是真的厌恶这人,齐硕和耿宪还在你面前提,总有点自讨没趣。” “既然你不想去,那就不去呗,按照你的想法来。” 郁孟平的心里好像有温热的春水流淌。 周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冷得把手塞进口袋里,像是碰到了什么。 拿出来一看,是颗糖,包装很漂亮。也不知道刚才什么时候拿的。 周攒把糖纸卷开,冻得发红手指捻住那颗糖,对郁孟平说:“别不开心了,吃颗糖。” 她知道他不高兴,在哄他开心。 侧边的路灯惶惶如明。 郁孟平轻声笑,春水的暖意开始向四肢百骸蔓延。 他微微低下头,含住那颗糖,舌尖卷走的时候,还在她手指上蹭了蹭,很温热。 那颗糖被他含在口腔一侧,拧着眉问:“真有这么冷?都穿得很厚了。” 一说到这个,周攒委委屈屈地扑倒他身上:“你不是南方人,肯定体会不到。你再不走,可能就要永远失去我了。” 郁孟平从没见她这么幼稚得说话,好想和聂青浓待久了,周攒也变得和小孩一样。 他胸膛闷笑:“好好好,我现在就打车,回去。” 他打开大衣,裹住周攒,给予她温暖,在她耳边不着调地低声说:“回去给你洗澡按摩一下怎么样? 周攒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夏末的那些限制级画面,搞得她脖子立马红起来。 12月的时候,出了件周攒始料未及的事。 她那时候刚上完法语课,和蔡彤彤裹紧羽绒服走回寝室的路上。 两个都是杭城人,恨不得天天不出门。 蔡彤彤抖抖索索地说晚上要吃学校一家新开的杂酱面,校园论坛上全是一溜好评,排队的学生不少。 她问周攒去不去,周攒想了想,刚要点头说好的时候,却被一个男人拦下。 那男人高头大马,一身的腱子肉,即使在寒冷下着雪的冬季,也只是穿着棕色的加绒皮衣,里面是简单的黑色薄毛衣。 他拦住周攒,看向周攒的时候总有股淡淡的嘲弄,让人害怕:“周攒小姐?” 在周攒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的时候,他自报家门:“江阔屿的名字总听郁孟平提起过吧?” 江阔屿的脸有些长,和他的身高很匹配,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北方人,平头,头发又短又硬,脱了外套后,右手上挂了条手串。 每个木质珠子比周攒的小拇指头还要大。 周攒的面前摆着一桌的北方菜,说不上是不是京城菜,反正各种样式她都能见到。 肉类居多,都没见到几片绿叶子,周攒匆匆一瞥的时候甚至还看见血。 周攒就坐在江阔屿对面,食不下咽。 江阔屿看了周攒一眼,属于嘴唇的地方忽然撕开一道口子:“周小姐怎么不吃?” 周攒想,江阔屿是不是看所有人都是这样目中无人,淡淡的,阴冷得像条蛇信子。就连笑起来也没牵动多少脸上的皮肉。 让人看了实在是不舒服。 周攒捻起筷子,对着一桌子的荤腥实在举棋不定,她又放下。 那筷子撞在瓷器上,铛地一声,让周攒心惊起来。 “我没胃口。”周攒紧着声音说。 “看来周小姐不愧是郁孟平身边的红人,跟了这么久还让他看护得紧,就连发脾气也和郁孟平一样,不给我面子。”他又沉又平地说。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谁让郁孟平不卖我这个面子,请他吃饭这么久,也不来一回,实在是让我这个朋友寒心。” “所以只好委屈一下周小姐。”他笑着解释。 周攒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热茶,才将心里的阴冷压了下去。 江阔屿又是淡淡一笑。 不过多久,包厢里的门响了两记。 所有人都往门口看。 另有人走到江阔屿身边,对他耳语。 周攒忽然从位子上站起来,门缓缓打开后,露出来的是郁孟平那张淡漠疏离的脸,黑色大衣沉沉地压在他身上,两肩落满了柳絮似的飘雪。 见到周攒后,压着的眉毛微微舒展,对周攒缓缓一笑,像是在确定她平安。 之后走进来,把目光移向坐在主位的江阔屿,脸上虽然是笑着的,目光却是冰雪似的寒冷。 “郁二,你总算来了。要请你吃顿饭没点手段还真不行。”江阔屿不瞧他,夹了块冷牛肉吃进嘴里。 郁孟平淡定地嘲讽一笑:“也没见人这么请吃饭的,看来这顿饭不好吃。” 作者有话说: 大肥章啦~写不动了 需要夸夸,需要收藏~ 第33章 三十三朵郁金香 既然江阔屿说要请他吃饭, 那就好好地吃顿饭。 郁孟平脸色转得快,心情很好似地拉着周攒坐到自己身边一起吃饭。 只是不怎么看江阔屿,有些有恃无恐。 他不但自己吃, 还很贴心地给周攒布菜。问她要吃什么,周攒看了一眼, 摇摇头。 房间里的暖气温度高, 热菜也不至于全都冷了,只是荤菜太多,光看一眼就腻饱了。 “没有合胃口的菜?”郁孟平问。 周攒不说话。 郁孟平这才正眼看向江阔屿, 笑吟吟地说:“江老板说要请客吃饭, 却没有一道合胃口的菜,这说不过去吧。” 江阔屿虚与委蛇地回笑:“郁二教训的是, 我底下的人不会做事。” “听见没有, 让厨房上些女孩子喜欢的菜。”他侧脸, 厉声吩咐道。 很快有人开门出去。 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周攒一眼, 继续说:“怪不得刚才周小姐不和我说话呢, 在哄女人上, 郁二是我的老师。” 郁孟平喝了点酒, 唇边淡淡扯起假笑。 周攒有些不太舒服。 很快几道清爽的菜上来, 周攒才微微动了些。 对于江阔屿来说,周攒已经没了作用, 她安静地坐在那儿,仔细听, 尽量不发出什么声音。 “郁二, 自从我被你摆了一道, 不得已去马来西亚躲一阵子避避风头, 你这段时间可算风光。”江阔屿说话夹枪带棒。 “我也不好过。”郁孟平叹气, “没瞧见我现在光杆司令,被老爷子发配边疆至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你就不一样了,回国之后还是老样子,吃吃喝喝和以前也没差别。” “至于我摆了你一道,”他顿住,看向江阔屿的时候,露出一副略惊讶的表情,“我记得当时说的可是让你投40%的钱,后来我怎么听人说你就转了四分之一不到?” 郁孟平去年底的时候介绍江阔屿一广东富商,这广东富商有块地要建度假别墅区,他也是胆子大,赤手空拳来京城找人投资,不知怎么就搭上郁孟平这根线。 当时,无论是家里的老头子还是兄长,都劝郁孟平好好和江家来往,不要伤了两家的和气,以后还要互相帮衬。 郁孟平到也是听家里话,点头答应,说好。既然要来往,郁孟平就把广东富商的地产扔给江阔屿,让他联络赚钱。 后来郁孟平便没怎么管了,等到出事时,他才听人说,江阔屿已经逃去了马来西亚,而那广东老板也被抓进去了。 至于为什么好好的一场生意会如此,无非就是江阔屿一个贪字。 要不是江阔屿只愿给10%不到的资金,广东富商也不会和他闹,而他一闹,很多眼红的小虾米开始搞事情,让人钻了空子。 江阔屿舌头顶着上颚,皱着眉狠啧了一声,即使在这敞亮的包间也十分响亮。 好像这杯里的汾酒有股涩味。 周攒听得心惊胆战。 他问:“郁二,当初你为什么不参与?” 郁孟平却依旧平静,眼里古井无波,唇边淡然地笑,他一边给周攒夹菜,一边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房地产没兴趣。” “那你是不是总该对我道一声歉?”江阔屿重重地把杯子装到桌上。 周攒顿时没胃口。 郁孟平见她放下筷子,轻声问:“吃饱了?” 周攒点点头。 郁孟平拍拍她的手,劝她:“吃饱就去外面走走。” 周攒环视了一圈,在江阔屿说重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往这边看,她真是好奇,郁孟平怎么还跟没事人似的。 但要让她走,周攒宁可在这儿陪着他。 江阔屿却向人吩咐:“先带周小姐去隔壁包厢休息一会儿。” 周攒没见过这架势,不安地看向郁孟平,拉着他的手。 郁孟平安抚:“去吧去吧,没事,等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周攒让人带走,直到关上门,她还听到郁孟平吊儿郎当地说:“你看你脾气,还这么差,都吓到她了。” 好像自始至终,都是关照她的。 一个人在包厢苦等的时光很是难熬,她坐了十几分钟,都觉得像是有半年之久。 就连白头发都该长出来了,郁孟平和江阔屿还没谈完。 也难怪之前郁孟平不想来赴这顿饭局,这顿饭吃得真是谁吃谁膈应。 周攒表面依旧淡定,坐在那儿像是一枝映着浅蓝色的乌黑白玉兰枝干,可内心如何只有她自己知晓。 偏偏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在此之前,她没有和郁孟平聊过他们各自的生活,总有刻意的忽视。而这次事发突然,一头雾水的情况让周攒实在是不好受。 尽管她知道,依仗郁孟平的本事,还是能从鸿门宴中全身而退。 手机上的屏幕明明又暗暗,周攒忽然想到了聂青浓,思量了许久后,她像是下了决心似地发消息过去。 聂青浓好像在忙,一时半会儿没有回消息,周攒把手机放回桌上,她站起来开了包厢内的窗户往外看。 冷风一股脑儿地灌进来,周攒抱了抱手臂。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路上是斑斑驳驳的雪迹,在夜里也映着光,模糊的一片亮。 世界更加丑陋了。 周攒似乎听到了消息震动,她关上窗,又从窗边走过来,点开消息。 聂青浓发了很多语音,每条都很长,周攒耐着性子一条条听过去。 每一条语音中都藏着故事,周攒听到一半,忽然隔壁间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碎在地上的是一叠盘子和碗,江阔屿拂在地上的。 江阔屿恨恨地说:“行,之前也是我蠢。不过既然郁老爷子看得起我,与我讲和,我就不计前嫌,广东老板的事我也不追究了。” 凶狠的脸上划过一丝勉强。 他声音又带着调笑:“再怎么说,郁二,我们都还是亲戚,你还得管我叫一声表哥。” 郁孟平那张脸,原本慵懒惯了,不太把这儿的一切当回事,可江阔屿最后一句话怎么听都怎么刺耳。 收敛起笑,戾气纵生,他站起来,定定看向江阔屿:“我怎么不记得我姑姑给我生了个大胖孙子。” 周攒找到郁孟平是在停车场旁昏沉沉的巷子里。 她听到旁边的房间有了动静,动静声音很大,像是有什么东西连续不断地涌出来。 然后她的房间门被人打开,跟在江阔屿身边的人放她出去,说是郁孟平已经在停车场了。 她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郁孟平。 单脚微微后蹬在粗粝的灰墙上,手指间夹着香烟,微微的一点红在寒风中愈烧愈旺。 他是那样的沉默,沉得像是有块灰铁压在他身上,发不出声音,也使得他挣扎不了,不得不融进周身的黑暗。但那黑暗似乎是在排斥他。 像是大海深处生起一团黑雾,在海水的推波助澜下,郁孟平伶仃单薄地涌动。 雾散后,有种让人辛酸的怅然若失。 周攒似乎能理解他那种无依无靠的感受,她站在路灯照亮的地方,连顶上的那一圈黑发也照得金灿灿。 她紧了紧嗓子,什么话也说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不远处陪着他。 他吸了一口烟,像是呛到了,郁孟平在黑暗中咳了咳嗓子,干哑得难受,把香烟掐灭丢垃圾桶后,从阴影里走出来。 带着一身风雪。 “怎么过来了?”压下眉间的戾气,他说,“还想给你打电话呢。”。 走到周攒面前的时候,他身上萦绕着浓郁的香烟味,将他原有的苦艾香遮了去,也不知道是抽了多少。 周攒一时之间不适应,打了个喷嚏。 郁孟平又要往后退几步,没想到周攒环住手把他抱住。 “怎么了?”他扯起笑,很单薄,“别这样,小心冷。” 一边说着,一边敞开大衣,把周攒围住。 “回去吧,别冻感冒了。” 周攒的脑袋在他胸前拱着,点点头。 郁孟平原先是要送周攒回学校的,他说他感冒了,有点发烧,嗓子也有点不舒服。周攒要是跟着他回酒店,估计会被传染。 等他好点了,再接她过去玩。 要是平时,周攒肯定同意了。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那股倔脾气突然上来,就是不肯回学校,说什么都要跟郁孟平回酒店。 郁孟平有些没心情哄她,无赖似地挑眉就说:“行,你不听话是吧,那就去吧,到时候嗓子疼,可别赖我。也不会送去医院的,多费钱,疼死算了。” 周攒却不以为意,双手勾着安全带,护在胸前,目光直视前方,有着视死如归的坚定。 她说:“没事,我身体壮得很,我小时候就算发高烧三天,都要爬去学校上课。” 郁孟平侧脸看过去,瞧见周攒亮闪闪的目光,心底慢慢塌陷,心上那块软肉好像有什么蹭着似的。 他清了清嗓子,在周攒看过来的时候,连忙启动车子。 郁孟平好像真的没打算理她,到了酒店房间后,脱了衣服就去洗澡,洗完澡又打电话给前台,让人多送一床被子上来。 从头到尾都没和周攒说话,视她如空气。 他从饭店回来就这样。 现在周攒和郁孟平一人一床被子,各自躺在大床的两侧,美名其曰是为了保护周攒。 睡觉之前,郁孟平吃了药,他背对着周攒,有绵长的呼吸,似乎已经是睡着了。 周攒望着他的背影,有些东西从阴影中露出头角,蠢蠢欲动,毛毛的,总惹得人想要抚平。 而周攒伸出手,勾住郁孟平压着的被角,把手在他背上游走就是一种抚平方式。 郁孟平是真的发烧了,早上的时候她给他打电话,就听到了咳嗽声,说是昨天晚上和齐硕他们出去玩了一会儿,睡醒后就这样了。 要不是半路上出了江阔屿的事,他们今天本来就不见面,刚才在饭局上也是强撑着。 微凉的手指在烫热的后背上慢慢滑动,非但没有降温作用,反而连着她的手指也烧起来。 周攒吸了口气,使了点劲爬到郁孟平的被子里。 怎么说这种感觉呢。 周攒的身子一直都是温凉的,夏天热的时候抱着也舒服,可到了冬天苦的就是她。 她的身子是冷的,即使洗了热水澡,又躺进被子里,可还是很快就冷,而郁孟平因为发烧身体烫热。 周攒靠着他取暖,生病的人却越发热了,没有一点科学道理。 原本她想着郁孟平睡着就算了,可他偏偏没有,郁孟平下意识地捞了一把怀里的人,肌肤白腻光滑,像是温香软玉,她不着衣物。 到了冬天,怕冷的周攒睡觉时候总要穿长衣长裤,郁孟平总笑话她像个小老太婆。她如今这样做,心思自然明了。 他们还是玩闹了一会儿,怀里的周攒像是暴晒下的巧克力,几乎将要融化,但她今天实在是冷得很。 一遍遍说自己有点冷,让郁孟平抱抱她。 郁孟平混沌的思绪微微清明些。睁开眼,单臂压在周攒右侧,戾气似乎快要压不住,低头看周攒,没有任何玩闹的心情。 “出去。” “怎么还在生气?”周攒依旧躺在他被窝里问。 “知道我生气,还来招我?” 他不像平时那样雅致温柔,肃着张脸,像是有什么忍不住了,就连月光照进来,他的眼尾都是心惊胆战的红色。 周攒不太敢看。 郁孟平往她身子下碰,碰到了之前周攒从未正面回应的地方。 “周攒,我可不是什么慈善家。”他幽幽又别有深意地说。 那次四分之三会所见到周攒的第一次,他就不是什么存了好心思的慈善家。 他从来都是资本家,付出本金后,利息必须加倍。 “再玩下去,你就是找死。”他一字一字,在凉夜里掷地有声。 郁孟平之前说过,他要的是周攒自愿给他,从不逼迫。这种事情一旦逼迫了有什么意思? 他今天的心情被江阔屿搅得糟透了。 因此一次次地给她机会,送她回学校,又多要一床被子,可周攒次次往枪/口上撞。 人都有耐力极限,郁孟平的耐力极限就在这儿。 周攒目光坚定,她学着郁孟平往日不太正经的笑,他笑起来总让周攒心里酥麻,让她感慨怎么会有这样玩世不恭的人。 明明没有多少情意,偏偏表现得这辈子非她不可了。 如今郁孟平看着的就是这样周攒,她的目光柔得像是碗糖水,充满爱意。 她轻轻笑着说:“那就找死吧,我自愿的。” 像是有什么东西破裂,塌陷。 白雪又从半空中慢慢飘洒,敷在城市的伤口,让一切戾气,疼痛,难过暂时收回。 郁孟平依旧审视着周攒,只是声音不知何时软下来:“你想好了?这可没有后悔药吃。” “早就没有了。”周攒望着他,目光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漫若浮光。 郁孟平俯下身子,抱着她,手指滑动,温度渐渐攀升。 周攒又拥有了温暖。 她渐渐沉溺于熟悉的柔软中,只是今晚有些不同。 “我进来了。”他抵在那儿,绅士地扣门问她。 周攒怎么回答的呢? 那双眼睛似睁非睁,雾蒙蒙地看过来,无声却似有声,她敞开怀抱,容纳他的到来。 作者有话说: 周攒:要死了,这人居然还吃感冒药,没看出来我为什么跟来酒店?我还要怎么主动!(生气 郁孟平:我是真的发烧了,攒攒 第34章 三十四朵郁金香 那是很不同寻常的一次。 象征着周攒的身份转变。 就像女人生了孩子, 除了女人的身份外,她还多个母亲的身份。 这种转变很微妙,因为太过隐私, 从没有人提及。而且不是当事人,根本不会感同身受。 一开始很恐慌, 说不清的恐慌, 没来由地恐慌。 因为确认了彼此相爱,进一步就是要肌肤相贴,尽管他们之前已经坦诚相待, 而这么长时间来, 周攒感受到郁孟平的爱意,她也做好了准备。 但没有人告诉周攒接下来该怎么做。 好在郁孟平实在是个体贴温柔的情人, 他安抚似地亲吻, 如同在热水里煮过的棉絮轻轻落在周攒的面颊上, 一遍遍告诉周攒不用怕。 周攒渐渐放松下来。 但还是有过退缩的。 “郁孟平, 这东西平时也这么烫?” “没有, 可能因为小发烧, 但不碍事。” “那要不算了吧。”周攒尝试着往后退。 一把被郁孟平抓住细白的脚腕往下扯了点, 郁孟平睁开眼, 眼尾浓情/艳艳,嘴角有些好笑。 “现在说算了, 是不是有些太迟了。” 他低下身子,在封住周攒红润柔软的嘴唇之前, 说:“很快就会过去, 忍一忍, 等会儿舒服很多, 我保证。” 周攒被封得严严实实, 说不出话来。 温度是愈来愈高的,周攒觉得自己像是开在盛夏的白玉兰,热风滚雨之下,在枝头簌簌抖动,荡出一波波的残影。 这确实是让周攒难忘的第一次,以至于将来,她和郁孟平分开之后,她都不曾后悔。 如果周攒年老之后,有幸成为著名女性作家,得到采访,她想自己应该会说,那是很美好的一晚。也是很幸运的一件事。 她和郁孟平都玩得很开心。 一番欢乐之后,郁孟平把周攒抱在怀里,他摸着周攒的头发,额头。 周攒有些累,闭着眼睛,连她身上沾染了苦艾香。 郁孟平细腻地吻她唇角,问周攒:“为什么现在?我又是好人了?” 之前他们有次也是快越界,被周攒狠心刹住车。 那时候周攒回头认真地问郁孟平,他是不是好人。 郁孟平那时候怎么想来着的? 好像在想,周攒可还真是够傻呼呼的,哪里有当面问别人是不是好人的,就算是坏人也不能回答自己是坏人。 而且他还有点说不出上来的滋味,难道他对周攒还不够好么?甚至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真干了什么对不起周攒的混账事了。 当然是什么都思索不到。 窗外飘雪,周攒躺在他怀里,两人促足相偎依,凝神闻雪落。 周攒没有立时回答他,而是说:“郁孟平,说说你小时候。” 郁孟平像是被什么击中似的,压着眉头仔细看怀里的人,只是见周攒闭着眼睛,雪白的鹅蛋脸如远山芙蓉,眉黛春山,很是平和。 好像她都知道一样。 眉头缓缓平展,郁孟平看向窗外,那两扇桃花眼有东西在融化。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周攒脸颊上的软肉,轻声问:“你找青浓问的?” 周攒好像睡着,很久很久之后应了一句。 郁孟平小时候好像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好像又有点差别。 他母亲孟春兰刚生下他不久,就要出国随任。婴儿是很难带的,孟春兰平日里工作很忙,哪里有心思管他,而且还是在国外。 所以孟春兰出国的时候带走了郁孟平哥哥亲自教导,把郁孟平丢给了他爸爸。 可真是赶巧不巧,他爸当时也被派在外省,手底下有一堆人等着他下命令。 于是郁孟平这倒霉催的孩子,好像所有人都嫌弃他,像皮球似地被推来撵去,最后落到了郁老太太和郁孟平姑姑手上。 郁孟平姑姑那时候还没结婚,又担心她妈妈年纪大了太劳累,基本上都是她把郁孟平养大。 直到郁孟平七八岁的时候,他爸妈才回了京,暂时度过了一段有父有母的童年。 郁孟平身上实在有些热,周攒被他抱了一会儿都觉得出汗了。 她不太舒服地从他怀里出来,转个身,一个人清清爽爽地侧着身子睡觉。 郁孟平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捏了捏周攒的鼻子。 还真是什么都被你知道了。 “小豇豆。” 好似轻轻地呢喃。 在累的快要睡过去之际,周攒脑海中闪过残影。 她告诉自己:郁孟平是个好人。 第二天醒来,事实证明,郁孟平说的没有错。 在他还在发烧的时候,周攒就应该回学校,免得被传染。 周攒偏不信,所以第二天她开始发烧,不仅发烧,还有点畏寒。 房间里尽管开着暖气,周攒还盖了两床被子。 昨晚上两人假模假样地要了两床被子,结果还是滚到一处,现在倒也省得再打电话给前台。 周攒埋在被窝里,咳了两嗓子,看着郁孟平一脸神清气爽,不免有些愤愤。 “为什么,老天不公平!”周攒说。 郁孟平坐在床尾,翻医药箱里的温度计,没回头:“昨天我怎么和你说来着,小心传染。” 没良心! 周攒翻他白眼。 “我还不是看你发烧,想要照顾你!”她虚弱地反驳。 “嗯。”郁孟平赞同地点头,又不太正经地说:“贴身照顾,我这辈子也就这么一回。” 周攒简直羞得说不出话来,摸到身边的枕头,朝郁孟平砸去,正好被他接住:“这就生气了?还不让人说?” 周攒解释说:“我当时真的只是想让你出出汗,网上就是这么说的。” 郁孟平把电子温度计用酒精消毒,翻开被子,放在周攒腋下。 他问:“什么网站?教这种不入流的法子?” 周攒的脸一下子烧起来,目光闪烁,一副难言的样子。 这方法还是蔡彤彤和她说的,她总喜欢在微博上看情侣间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是吧?攒攒?”郁孟平别有深意地看过来。 周攒把脸埋在被子里,声音嗡嗡地:“不是我看的,真的......” 郁孟平眼睛里闪着笑:“别乱动,还在测体温呢。” 然后又凑过去说:“事实证明,你的方法也不错,至少我已经好了。我不介意用昨天的方法帮你。” “郁!孟!平!” “干嘛干嘛,你又不用出力,昨天都是我在动。” “不!准!再!说!了!” 周攒的发烧不算严重,在床上躺了一天,第二天就退烧。期间齐硕打电话约郁孟平去玩,郁孟平没去,就说要照顾周攒,没时间。 郁孟平看她还有点病恹恹的,吃饭也不怎么有胃口,就怕还没好全,想带周攒去医院检查检查,上次她脊椎病好了之后,都还没去复查过。 周攒不太喜欢去医院,但也拗不过郁孟平,还是穿上她那件白色厚羽绒跟了去。 他们去的依旧是上次郁孟平带周攒去的那家。 这回给周攒看病的不是那个老头了,反而是相对年轻的一位阿姨,周攒听见郁孟平喊她梁姨。 “孟平,倒是好久没见你了,上次去你家,你妈妈总说你忙。”梁医生说完之后,目光投向郁孟平身边,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周攒。 周攒下意识想要握拳,右手被郁孟平握住,让她坐下:“梁姨是我妈高中同学,多年的好朋友。” 一番说辞有替周攒介绍的心思。 周攒拿捏不定主意,是跟着叫梁姨还是......最后开口:“梁医生。” 梁医生依旧温和,问:“身体哪里不舒服?” ...... 周攒是个对别人的目光很敏锐的人,善意还是冷漠,她并不愚钝。 她能感觉到梁医生那打量说不上善意,更多的是好奇,冷淡和倨傲,有点像忽然听说高中同班学霸谈恋爱了,大家都好奇女方是谁。 等看到女方只是个普通班的女生,连班花的都算不上的时候,大家都有点兴致寡然地哦了一声。 并在心里默默划上一句“不会长久,等着看好了。” 周攒躺在躺椅上假寐,正在挂盐水,梁医生说她其实没什么毛病,就是脱水太严重了。 冰冷的盐水从右手吊进来,医院的暖气并不保暖,来来往往的行人走过后带走一阵风,刮得周攒手冷。 她急需要一杯热水。 而郁孟平回车里给她取毛毯去了。 周攒睁开眼,看了一圈,在走廊拐角处倒是有个饮料贩卖机,也不知道有没有热饮卖。 她站起来,拿着输液竿往那边走,再往前一步探头正好拐过拐角的时候,正好见到梁医生和郁孟平。 梁医生好像是刚从女厕所出来,与郁孟平撞上了。 刚才在诊室因为周攒还在,梁医生有些话也不好与郁孟平闲聊。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渍,问“干什么去了?” 郁孟平提了提怀中的毛毯:“太冷了,梁姨,你们医院是不是盈利不太好,暖气不太够。” 梁医生笑:“孟平,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嘴上不饶人,没多变。这两天好像是其中一条通道坏了,还在修,正好被你遇上。” 他们走过来,声音越来越响。 梁医生继续说:“今年也有27了吧?上次你妈还和我说担心你的终生大事呢,让我多留意留意。” “年纪也不小了,就算不想结婚,但有些事也该要定下来了,别让你妈操心。” 周攒忽然觉得冷得胃疼,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 郁孟平怎么没有声音呢? 周攒确认自己好像确实没有听到他说话,提心吊胆地怕被他们发现自己偷听,造成场面尴尬,连忙又小跑着回躺椅上。 也许是跑的太快了,手上的针好像又扎进去了一些。 她没有感觉到疼痛。 因为冷得麻木了。 郁孟平拿着毯子回来的时候,周攒额头上冒了一层冷汗,他连忙把毯子展开,将周攒裹住。 他帮周攒把冷汗擦掉,皱着眉说:“怎么会这么冷?你之前在京城也这样?” 周攒有些失神地点点头,不太说得出话来。 “过两天带你去泡泡温泉,多泡几回就好了。” 她又低头,木讷地点点头。 可惜毛毯只能从外部给予热量,她的体内还像是坠入冰窟一般寒冷。 周攒张了张毫无血色的嘴唇:“郁孟平,我要热水。” 郁孟平转了一圈,也看到了饮料贩卖机。 “等一下。” 周攒就这样看着郁孟平转身走过去,他的后背宽而薄,穿起长款大衣十分的立挺,好像衣服架子。 就在几个月前,周攒才从他的背上体会到安全感。 他是在心疼么? 可是他们不会结婚? 这段时间的甜蜜,几乎轰炸得周攒失去理智。 第35章 三十五朵郁金香 世上所有的感情都不一定会进入婚姻。 管它是不是浓情蜜意。 过程远远比结局重要。 周攒就是这样给自己灌迷魂汤, 安慰自己。 像是在伤口上用力地糊上一层厚厚的面糊,替代创可贴,以期待伤口愈合。 回去的路上,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气,京城到了冬天就是这样雾蒙蒙, 不怎么见太阳。 车子里放的是首英文歌, 女声含糊,所有的单词都黏在一起,周攒也没听出几个, 只是一把烟嗓靡靡, 唱尽了情绪。 周攒上车后一直兴致不高,脑袋侧歪靠在窗玻璃上, 长发别在耳后, 郁孟平看了一眼, 以为还是身体不舒服, 之后继续开车。 周攒忽然说:“我们去买个蛋糕吧。” “想吃蛋糕了?” 周攒摇摇头, 看向郁孟平, 轻声笑了下:“庆祝第一次。” 这个想法在周攒很小的时候就有了, 就像18岁成年有成人礼, 恭喜长大。 周攒想自己的第一次也要庆祝一下,这才算是某种程度上的长大。 只是这个想法很隐秘, 从不与人说过,好像说出来会让人笑话一样。但她现在同郁孟平大方地说出来。 郁孟平到也不追问, 目光看向前方, 在下个路口的时候方向盘往右打, 开去了商场。 那天是圣诞节下午, 很多店都接满了蛋糕单子, 做不了婉拒了。周攒和郁孟平连找了好几家,直到第五家的时候问他们要不要别人退订的。 好像是一对情侣圣诞节当天闹别扭,蛋糕又不要了,如果他们要的话,就收取成本费。 郁孟平本来是还想再去别家找找,周攒拉住他:“就这个吧,不然多浪费。” 而且去别的店,估计也订满了。 郁孟平满是嫌弃,“你也不挑挑。” 周攒指着那只透明包装袋里猪头猪脑的小猪蛋糕,笑得很是纯美:“很可爱啊,你瞧。” 可见之前购买蛋糕的女生有多花心思。 也不知怎么就闹别扭了,如果浪费多可惜啊。 这款小猪蛋糕不大,三四个人的分量,周攒这两天没有好好吃饭,现在团在沙发那儿,裹着毛毯,捧着蛋糕,吃得不亦乐乎。 郁孟平从浴室洗完澡出来就见到这样一副模样:周攒直接拿切刀挖着吃,已经吃了一半了,碎发在脸上飘落,有些没形象,但很居家。 让郁孟平蓦地心软。 他抓了抓头发,走过来说:“给我留两口。” 没想到被周攒果断拒绝:“不行,这是我第一次的庆祝蛋糕,不能分享。” 郁孟平才不管她,只当她胡说。坐到周攒身边,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直接咬她手里的蛋糕。 之后退回来,顶着周攒怨念的眼神,含糊不清地说:“也是我第一次,我就不能庆祝一下?” 周攒有些错愕,没料到前天晚上不仅是她的第一次,而且也是郁孟平的第一次。 他们是从来不聊这个话题的,有什么意思呢。但说出来的时候,像是寻常日子里的小甜品,总是意想不到的甜。 远山似的眉毛微微提起,错愕得有半分钟都没眨一下眉毛,周攒看到郁孟平的脸慢慢生红,不像是从浴室里带出来的。 郁孟平有些不好意思地凑近周攒,舌尖舔掉了她唇角边的奶油,轻声威胁:“还看?再看把你也吃掉。” 周攒鼻尖溢出一丝笑。 听到郁孟平沉声说:“第一次快乐,周攒。” 就像周攒懂他的心思,郁孟平也懂周攒的心思。 周攒不敢向外人宣之于口的隐晦,害羞心思,却在郁孟平这里得到认同,支持。 可是为什么就不能一直这样呢? 周攒心中酸涩,说不出的滋味,却又充满暖意。 她回说:“你也是,郁孟平。” 于是,两人把剩下的蛋糕分出干净。 他们两人吃蛋糕是很认真在吃的那种,一点也不想浪费。周攒在吃的时候,总会想起暑假那回,她单方面说分开,郁孟平却来给她过生日。 那时候郁孟平给她送的那款黑天鹅蛋糕。 比现在这款小猪蛋糕要精致许多。 周攒想,如果那时候郁孟平没有执意地要来纠缠她,或许现在,他们也不会同吃一块蛋糕。 又或许年初二月末的时候,她被孙照佳羞辱从会所出来等车,如果郁孟平那时候没有让她上车。 所有的事情应该在孟春之际就停止。 周攒纤细修长的腿搁在郁孟平大腿上,他们聊起暑假过生日的时候。 问郁孟平为什么在她说分开了,还来找她。 客厅的电视上放着歌舞节目,花花绿绿的着装,嘹亮却走掉的歌声,都在昭示着2014年即将过去。 吵闹的节目不知什么时候成为了低缓的背景音乐,听着人脑袋昏昏沉沉。 郁孟平一直垂着眼眸,安静地吃着蛋糕。 他没看周攒,眨了眨眼说:“因为我不舍得。” 因为周攒是忽然闯入他们圈子的白玉兰。 这只白玉兰,纯净,高洁,永远擎在枝头,即使到了夜里,它的纯白也依然将黑夜烫出个窟窿。 它继续向上自我摸索,生长。 在这浮光声色圈子纵横二十七载的郁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鲜嫩,朝气,保持底线的人。 所以,在周攒选择离开的时候,他不愿放手。 是他想要更多。 贪恋她的美好。 也是他卑劣。 听着郁孟平的话,周攒怔怔地,就连眼皮也有些酸涩。而她不再畏冷之后,暖气吹得她整个人头晕眼花,像是蒙着棉花。 郁孟平问她还要不要吃蛋糕。 周攒已经饱了,她摇摇头,郁孟平把她手里的蛋糕杯拿走。 之后回身,将她唇角边的奶油用指腹擦干净。 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认真地说:“不过,只有这一次,要是再有一次说分开,就别想着我来找你。” “听到没有?”擦完之后,他看着周攒的眼睛。 他的目光很像是信徒给佛祖供上果品之后,用虔诚却利诱的口吻,让佛祖保佑他心想事成。 但那时候的周攒根本就没看出来。 任谁看了他们这段关系都会觉得是周攒离不开郁孟平。 就连当时的周攒也觉得。 周攒已经不记得她那时候已经是什么心情了,她只记得自己点点头,又连忙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过程远比结果重要。 她和郁孟平有过一段,比他们有完美结局重要。 像是新世纪的自我催眠,也像止疼片。 他们圣诞节没有出去玩。 晚上的时候,周攒和郁孟平接到一堆祝福消息。 蔡彤彤不堪寂寞,据她自己说是认识了溜冰社的成员,这个社团明天一起去后海滑冰,圣诞节的晚上正好在一家民宿听人弹吉他看老电影。 她给周攒送祝福的时候,还顺便拍了一点视频。 结束完蔡彤彤的祝福消息,紧接着的就是聂青浓,她在音乐声震天的酒吧里给周攒打电话,让周攒和他二哥赶紧来玩。 场子热闹又不乱。 还很大声地说:“你们就别一天到晚待在酒店了行不行,我二哥再怎么厉害,他也是头牛。没有耕不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知道么?” “需要劳逸结合啊,攒攒。” 搞得周攒脸红耳热,大为不好意思,说不出话。 而她接电话的时候扩着音,郁孟平从后面抱着她的时候自然是听到了。 她转身看了一眼郁孟平,这人倒是还有点羞耻心,黑了脸。 郁孟平直接拿过周攒的电话,还没说什么,那头的郁青浓很快就把电话挂了。 果然如齐硕所言,聂青浓这爽朗的京城胡同妞性格,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郁孟平教训她。 把电话挂了之后,郁孟平直接把两人的手机关机,放在床头柜上。 “干嘛?我还没回复祝福呢!”周攒着急。 眼见着周攒爬起来要去拿的时候,又被郁孟平捞回来,微热的气息喷洒在周攒耳阔,弄得她痒痒的。 郁孟平眼睛的颜色越来越深,周攒就知道不对劲,软着声音连忙打住,“没听到青浓怎么说?郁孟平你需要休息一会儿。” 自从已经一本正经吃上肉后,郁孟平有些怨念,因为照顾周攒身体,根本就没做几回。 “攒攒,我这都还没发力过几回,怎么就累了?” “我明天要回学校!” “明天周日。”郁孟平说,“周一送你回去。”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你们周一好像没课,那正好,周二再送你回去。” 周攒:...... 圣诞节的到来,不仅意味着2014年的结束,还意味着周攒他们步入了紧张的期末考。 大概是因为年底,郁孟平的公司也开始忙起来,这种时候还不去公司听报告总结,就连程寄也不放过。 郁孟平忙得连轴转,周攒也是。 他们不怎么联系。 倒是聂青浓想着周攒出来陪自己玩,自从见识到了周攒又多有趣,她就想粘着她。 要不是郁孟平三令五申,她就去F大把周攒偷来。 可是考虑到周攒畏冷之后,游玩的打算就此作罢。 周攒结束了一个多月的期末月,本想回家前再和郁孟平见一见,但他那时候各种酒局饭局停不下来。 周攒觉得他又是当初见到的郁先生了。 而且暑假的时候周攒没回过家,周爸周妈一个劲儿地催着她早点回来。 于是,周攒和蔡彤彤买了机票,打算一起回去。 郁孟平知道的时候,就说接周攒去机场,免了风雪之苦。 可是那天,郁孟平临时没时间,叫了老宋来接。 直到周攒坐上杭城的飞机,他们也都没见面。 作者有话说: 评论有红包啦~ 请大家珍惜这点甜! 第36章 三十六朵郁金香 周攒这个寒假, 还真是不如不过。 她虽然是杭城人,可实际上出生于杭城周边的小镇上,家里爷爷奶奶辈的人还在操持着两亩薄田, 周攒是因为中考的时候拿了杭城市前二十,英文能力极强, 才破格去城里念高中。 否则就要交一大笔钱才能离开小镇。 现在周攒去了京城求学, 按照周爸自以为的规划来说,他女儿是要出人头地,做大人物的。做大人物忙, 以后更是见一面少一面。 因此今年春节特意和公司提前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带着周妈和周攒早早地回小镇陪爷爷奶奶过年。 周攒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在机场买了不少京城特产糕点, 交到爷爷奶奶手上, 还因为赚了点钱, 给他们各买了一件保暖的羽绒服, 两个老人开心得不得了。 纷纷去准备各式各样, 丰富的年货, 准备过个团圆年。 小地方的年味还未冲淡, 有着丰厚的地域特色。 周攒过年的时候很爱吃一种叫“油机”的小吃, 其实就是用包裹了黑芝麻的面团,揪成数字八的面片, 放到油锅里炸。 喷香喷香。 她窝在床上吃了一大把,然后拍了张照片给郁孟平, 问他吃过没有。 周攒等了半天, 郁孟平也没个动静。 翻一翻两人的聊天界面, 不是他在忙, 就是周攒在忙, 而且两人都不爱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因此聊天记录也总是稀稀拉拉,回复间隔要许久。 也不知道他在干嘛。 周攒是在回了杭城之后,时常生出一种想法:如果不是各种因缘际会,她和郁孟平或许此生都不会有牵绊。 一个在京城,一个在杭城,隔得那么远。 可偏偏他们尚在美好的年纪,遇见了彼此。 命运真是捉摸不清。 手露在外面许久,冻僵了,周攒打了个哆嗦,匆匆把手机按灭,双手塞回被窝里,怀里抱了热水袋还是抖得不行。 也只有在这时候,周攒会怀念北方的暖气。 窗外是不停的爆竹声和小孩的嬉闹声,周攒忽然想起来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她期待过年的热闹。 变故就在第二天早上,周攒还在睡觉的时候,周妈就哭闹着敲响了她的房门,说是爷爷进医院了。 事情是因为隔壁邻居家霸道,他们原先在爷爷的地边上种南瓜,本来也是相安无事,只是那些南瓜的藤蔓越长越长,蔓延到爷爷的田地之后,就开始划地占地,非说是他们家的。 周爸今天带着爷爷去和邻居理论的时候,邻居仗着人多势众,不认理。推搡间,直接把把爷爷推到地上了。 老人是经不起推的,一推就要推进医院。 周攒着急地起来,忙问:“哪家医院?” “哪家医院也不清楚,你爸刚送爷爷过去。”周妈拉住周攒,让她先别轻举妄动。 周攒低头想事情,又问:“报警了么?” 周妈脸上露出不合时宜地笑,“到底是小孩子,这种事情先不说报警有没有用。他们家在区里有人,门路多,吃亏的还不是我们。” “之前就这样得理不饶人,现在还是这样。” 周妈向周攒抱怨。 他们位卑权小,似乎只能忍气吞声。 周妈叹了口气:“攒攒,爸妈没有本事,家里没有靠山,以后只能靠你啊。” 一座大山忽然压在周攒身上,堵得她胸口发闷,她看向周妈的时候,只看到她低着脑袋的发旋和日渐佝偻的身躯。 周攒眼睛发热,非常的无助,她连忙往窗外看,却也只看到一幢幢黑瓦白墙的房屋,挡住了她远眺的视线。 好在爷爷摔得并不重,但也要在医院住一个多月,周攒在下午去医院看了才放下心。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是周爸开车载他们回来。 等吃完饭,周爸还要去医院送饭菜。 快走到家门的时候,周攒才想起自己的包落在车上,问周爸拿了钥匙去开门。 车锁开到一半,身边停过来一辆亮眼的轿车,周攒停下动作,侧目看去。 并不是因为这车有多贵,而是因为颜色又骚又土,是鲜艳的亮黄色。 那人把车停下后,就从车上下来,周攒认出就是隔壁邻居家推人的大儿子。 他看了眼周攒,重重地把车门关上,样子神气十足地转身离开,震得周爸那辆破旧的现代都摇晃了一下。 万万是没有对于推伤了老人的愧疚的。 周攒对于人类缺乏愧疚感这一事实已经在孙照佳身上领悟过,倒也没有太大感觉。 只是看着他走起路来,全身的胖肉都在颤抖,周攒忽然觉得好笑,噗嗤一下笑出来。 她回神,继续开车锁,最后在车后座找到了自己的包。 弯腰拿包的时候,郁孟平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那个好吃么?”郁孟平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周攒有些懵:“什么?” “就是你给我发的图片。”他说。 这人也真是的,昨天发的照片,现在才来问她。 周攒关上车门,往回走,闷闷地说:“还行。” “看着是还不错,不过我没吃过。” 郁孟平没察觉出周攒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流,他那边热热闹闹的,断断续续传来欢声笑语,周攒听出了聂青浓和齐硕的拌嘴声。 他们两个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只要见了面就小吵小闹。 周攒很快到了屋里,因为爷爷突然住院,原本说好的吃团圆饭也变得冷冷清清,进屋后,她冷得浑身颤抖。 周攒也不知道自己在和郁孟平聊什么。 东一句西一句,泛善可陈。 很快,活力四射的少女聂青浓从她二哥手中把手中抢走,絮絮叨叨地说起话来,周攒才有点过年的氛围。 聂青浓说要给周攒看看他们年夜饭吃什么,于是挂了电话,开了视频。 “我们家一般8点多才吃饭,他们都在我家,等着我妈做饭呢。”她一边拍一边介绍。 “青浓,上次你买的薯片还有没有?”周攒从镜头中看到齐硕站起来问聂青浓。 聂青浓一阵懊恼:“那是我从进口超市买的,就买了几袋,全被你吃光了。” “那我给你钱呗!” “跑腿费不用么?” 镜头摇摇晃晃,周攒就这样隔着冰冷的镜头,隔着千山万水看他们打打闹闹,这是她怎么努力也融不进去的画面。 周攒不得已成为冷漠的旁观者,看戏人。 目光一转,她就看到郁孟平坐在一旁,安静地剥着橘子吃,也不去管另外两人,样子斯斯文文,很是认真。 他像是慢了半拍,想着刷手机玩会儿,拍了拍口袋,什么也没有,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早就被聂青浓抢走了。 于是探过身子,又从聂青浓手里拿回来。 周攒就这么看了会儿郁孟平的单人默剧。 身后有周妈来喊周攒吃饭,外头人家早就开始此起彼伏地放鞭炮,庆祝新年。 他们在爆竹声中互道新年快乐。 这一晚过去,他们度过了在一起的第一年。 2014年已经远去,他们开启2015年。 周攒是在学校开学三天前回的京城。 直到那天上飞机前,她一直在医院陪着爷爷。见缝插针地完成了苏老板给她的笔译工作,熬了好几个通宵。 本来说好是老宋过来接,下了飞机,大老远就看见了郁孟平。 和当初回家过年的时候正好掉了个儿。 “不是说有事不来接么?”周攒裹了条很厚的白色羊绒围巾,小小的下巴藏在里面,只露出两颗又黑又亮的眼睛。 很像去年二月末,郁孟平在四分之三会所见到周攒的样子。 郁孟平心动,忍不住地抱了她一下,惩罚性地咬了咬周攒的嘴唇。 “就不能因为太想你,所以抓紧时间把事情处理完来见你?” 周攒笑了笑。 “看来你是一点也不想我。”他又咬了一下。 手指在她耳朵上摸,周攒发痒,下意识躲开。 郁孟平叹了口气:“还真是一点也不想,攒攒,够无情的。” 随后拉过周攒的行李,牵过她的手,往停车场走。 一路车子都开得很快。 进电梯,出电梯,刷门卡,开门,关门。 速度快得像是有人在追似的。 郁孟平扔下行李,咚地一下,把周攒猛推在门上,撩起她的裙摆。 周攒轻声哼笑,阻在他胸口:“我看你是因为这个才想我吧?” 郁孟平笑,反手握住周攒的手:“攒攒,身心不分家。” 周攒推开他:“没心情,前两天还在医院忙,晚上加班通宵,现在只想睡觉。” 她一边脱衣服一边往浴室走。 “在医院干嘛?”郁孟平不经意问。 周攒顿了顿,摇摇头,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他:“小事,老人生病了总会进医院。” 郁孟平随意地嗯了一声,走到窗边推开窗,让冷风吹进来,然后自顾自点了支烟。 火都撩起来了,半路退下,是有够难受的。 其实他这两天也忙了好几个通宵。 周攒往窗边看,只看到他灰白色的影子。她没再管,直接进了浴室。 郁孟平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像是一点火星燎荒草,不管冷风怎么吹,这点燥意始终下不去。 他朝下看了看,地面一片积雪,站了久了,是有些冷。 郁孟平把窗关上,半截香烟在烟灰缸中碾了碾,那点微红湮灭。 不一会儿,浴室的门还是被推开,温热看不清的水雾中,侵入冰冷的人影。 两人嬉闹一通,浴室孟浪迭起,这个澡也洗了一个多小时才算结束,之后郁孟平抱着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的周攒,在柔软的床上沉沉睡去。 这次他们没有住在丽思卡尔顿,郁孟平带着周攒来泡温泉,就在春晖园度假村附近。 过年前就要带周攒来泡了,但那时候两人都忙,没有时间。 第二天,本来说好要陪周攒一起泡温泉的人却要走了,真是把周攒气得够够的。 “你走,把我留在这儿,让我一个人泡?”周攒看着床边正慢条斯理穿衣服的郁孟平,还真有点无情,她讽刺地反问。 郁孟平轻声笑,衬衫的最后一粒纽扣扣上后,他回身吻周攒:“有点急事,今晚还会回来。” “青浓他们也在,你要是无聊就和他们去玩玩,多泡泡对身体好,以后也不用大冬天这么怕冷。” 周攒哼了一声,很是不服气。 郁孟平把手伸进温热被窝,往上揉了一把白腻,在周攒耳边哄道:“别着急,晚上我再回来陪你泡鸳鸯浴,到时候想泡多久都行。” 那双手有些冷,激得周攒起了鸡皮疙瘩,她气笑,睨了他一眼:“谁要和你泡澡,快滚吧。” 郁孟平直起身子,理衣领,撇了撇嘴,很委屈似的:“小东西,怎么骂人呢。” “不想和我泡,还想和谁泡!” 周攒不理他。 周攒是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江阔屿。 上次突如其来地见过他一面后,再也没从郁孟平嘴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她以为上次在饭店,他和郁孟平闹翻,下次见面不是剑拔弩张,总得是谁也不搭理谁。 事实证明,在人情世故上,她还是不够与光同尘,随波逐流。 看耿宪和江阔屿的熟悉样儿,好像全场只有她一个人同仇敌忾,觉得膈应。 其实,确实整个包厢中,只有周攒是突然闯入进来的外客,其余包括耿宪,齐硕,聂青浓,江阔屿在内的,很早就熟悉了。 周攒和聂青浓泡完温泉进来,就看到他们三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在打牌,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唱歌打台球。 聂青浓一进来,见到齐硕便脸色一红,气咻咻地转身就走。 齐硕不镇定了,那张小正太似地脸皱成一团,索性把牌一丢:“不打了。” 随后也追出去。 看得周攒一头雾水,倒是剩下的耿宪和江阔屿看好戏似地笑。 耿宪打牌打在兴头上,拉着周攒坐下继续打牌。 “他们怎么了?”周攒问。 “还能怎么?”耿宪理牌,“不就男女那点事儿。” “你不会连齐硕喜欢青浓这丫头都没看出来吧。”他说。 周攒是真的没瞧出来,而且不敢相信这两人速度如此之快,她不在的这一个多月里,关系突飞猛进。 她愣了愣,随后无声地笑出来。 “二哥呢?”耿宪问。 他洗牌动作很快,不过两三分钟,已经开始发牌。 “有事出去了,要晚点才回来。”周攒说。 “老爷子生病了,估计要他去医院看看。”江阔屿突然来了一句,看了周攒一眼。 耿宪点头,叹了口气:“今年有点难熬了。” “不说了,”他轻快地说,“还是认真打牌,阔屿哥,不要怪我没提醒你,周攒打牌可厉害了,之前和我打,赢光了我所有筹码。” “是嘛。”江阔屿悠悠地说,“该不会是你们看在郁二的面子上故意让的吧。” 抓在手中的纸牌忽然一紧,周攒略略抬头,正好对上江阔屿直直看向她的探究目光。 只看了一眼,周攒就清楚,这一番话里话外并不是毫无来由,这个男人是故意的。 耿宪像是没听出来似的,替周攒找补:“哪能啊,人家是真的有本事。” 之后,便开始打牌。 打了七/八副,周攒赢了一大半。 这么多些时间下来,周攒已经习惯了他们每一把都玩得很大。 江阔屿笑了笑:“果然郁二的女人就是厉害,打牌有一套。” 周攒笑着回敬:“我刚玩的缘故,脑子总比你们清醒些。” 江阔屿笑笑,不把她的警告当回事,就跟看小猫小狗一样。 倒是坐在周攒对面的女人啧了一声,嘟起粉嫩的唇,向江阔屿哭诉:“可惜这位妹妹把我刚刚好不容易赢的钱都都赢走了。” 江阔屿皮肤黝黑,情意绵绵地摸了一把女人露在外面的雪肩:“怕什么,等会给你喂点儿牌,还怕喂不饱你。” 说得一语双关,除了周攒之外的人都笑了。 他们继续打牌,就在这时候有人进来,是酒店的经理,像是认识江阔屿,径直朝他走来。 “江先生,有个女人说要进来找您,好像与你认识。我们这边......” 江阔屿眉毛也没抬:“叫什么名字?找我的女人多了去了。” “好像是叫魏棋文。” 这下,他的眉毛都皱起来了。 “这名字有点耳熟啊。”耿宪说。 “啧,当然耳熟了,之前跟过老童一段时间,跟我睡了才和老童断掉,这不是害我。” 耿宪挑了眉毛,笑着说,“我怎么之前听说是跟一个姓卓的男人。” “是嘛,睡过的人还不少。”江阔屿烦躁地挥退经理,“就说不认识,别放进来,这女人有点拎不清。” 经理领命出门。 “怎么?”耿宪和江阔屿自顾自无人地聊起来,根本没看周攒和另一个女的。 “给她买了几个包,几件衣服,居然说要和我结婚,分都分不掉的那种。” 周攒脸色青起来。 “这不是搞笑么?自己什么玩意儿不清楚,连结婚都说得出口,简直想一步登天。”江阔屿冷笑。 耿宪也当笑话在听。 “好像也是个大学生,现在的大学生,花头精真多。和周小姐一样也很会打牌,牌桌上都不知道赢了不少钱,还不知足。”江阔屿忽然对着周攒说。 周攒没看他,自顾自打牌,但她能感受到那种阴冷的目光,循循地打量她,散发冷气。 他打了一张牌,正是周攒可以吃的,只要连甩几张,周攒又可以赢下这副。 只是......这回......她没要。 周攒点了点桌面,克制着声音说:“过。” 牌轮到了耿宪。 江阔屿继续说:“还说自己小地方来的,现在这种人真是精明得要死。” “我现在是碰都不敢碰这种女人,就怕被粘上。要是每个人都像周小姐拎得清楚就好了,我也能像郁二一样享享清福。周小姐,你说是么?” 周攒浑身冰冷,低头,紧紧地抿着唇,不说话。 这副牌尽了,本应该赢下这副牌的周攒,输了。 晚上的时候,郁孟平从医院早早回到了酒店,答应了周攒要陪她泡泡温泉。 没想到洗完澡的时候,床上已经躺了人。 “今天做了什么?”他亲昵地贴过去,想要抱周攒。 却不想被周攒拂开:“别碰我。” 第37章 三十七朵郁金香 “怎么了, 这是?吃火药了?”郁孟平吻着她,从耳根一路吻到胸前。 之前因为照顾周攒第一次,他都忍着, 没怎么用力,以周攒的体验为主。可后来等周攒慢慢适应这档子事和他的尺寸之后, 他便慢慢发力。 事实证明, 郁孟平虽然表面上看着文雅矜贵,但在床上却正好相反,从不是个正人君子, 每每周攒闭着眼睛浸润在温水中时, 他又变着法子的猛烈撞上来。 窗帘未拉上,房间只亮了郁孟平一侧的床头灯, 幽幽暗暗的。 周攒侧着身子背对着他, 没给他好脸色看, 心里确是乌云滚滚, 入海翻波。 她能不清楚下午江阔屿那番指桑骂槐嘛?她多么聪明敏感, 别人一个眼神就知道那人的心里想法。 可知道有什么用么? 事实就是所有人都觉得她和郁孟平能有好结果只不过是痴人说梦, 是她自寻烦恼。 就连当初在医院的时候, 周攒也是这么骗自己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郁孟平说起结婚, 或者未来的规划这件事,怎么提都不合适。 于是这心里堵着的气化作一句呛人的烦恼:“别碰我。” 没头没脑的一句, 只是说别碰她,没说别碰她的原因。 郁孟平自然不是她肚里的蛔虫, 将她的心思吃得明明白白, 只当周攒心情不好。 周攒一边护着自己, 他又从另一边剥进去, 哪里都要揉一把, 捏一寸。 “那还泡温泉么?”他问。 周攒翻了个身,将重要部位压在被子上,前额也压着枕头,声音嗡嗡地,没好气地说:“没心情。” “那正好,干点正事。” 周攒这么一翻身,倒是便宜了郁孟平,他粗鲁地推上睡裙,露出雪沫似的后背,暖光下,像是牛乳中掺杂了一点子蜜。 那点烫慢慢靠近,等周攒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郁孟平已经挤进去。 这一回周攒不是很配合,像是在较劲,咬着嘴唇一点嘤声也不发出来。可即便是这样,那双眼像是盛满了江南柳条烟雨,惹人垂涎。 郁孟平把她堵在硬木床头,愈发使狠劲。 周攒湿汗淋漓,忽然睁开眼,伸出手抚摸着郁孟平脸上只有她见过的神色,问:“郁孟平,其实你也很为我着迷,对吧?” 郁孟平停下来,吻周攒的手说,“你说呢,攒攒。” 随后他正面抱着她,进行最后一次。 闲窗漏永,月冷霜花堕,一残灯火,满地白雪。 为我着迷,就好办了。 周攒睡过去时这样想。 郁孟平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顺手一摸,床的另一侧是冰冷的,没有想象中的体温。 睁开眼睛环视一圈,周攒已经走了,就连行李也一并带走。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一点动静也没有。 郁孟平打电话给周攒,没想到周攒语气不太和善,只说:“别来烦我。” 就挂了电话,给郁孟平甩脸子。 还真是能耐了。 郁孟平只当是昨晚上要狠了,没大放在心上,想着过几天就好。 只是两天后,郁孟平跑完医院,在明月楼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喝上一盏茶。 聂青浓就给他打电话:“二哥,你在哪儿呢?” 外头的戏台上,京胡已经拉起,连同着唱给粘子们的定场诗也飘飘扬扬地飞进包间里,一场好戏眼见着就要粉墨登场。 郁孟平端起茶杯,慢悠悠道:“听戏呢,你没听出来?” 聂青浓在电话里声音都飙高了八度:“你还有心情听戏呢?周攒都在相亲了!” 郁孟平没把茶碗端稳,滚烫的茶水差点溅在手臂上,眉头深皱,以为自己听错了。 “青浓,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旁边凑过来一颗齐硕的黑脑袋,他的头发已经由白毛染成了纯黑。 好像又年轻了不少。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齐硕现在也不戴可爱的帽子了,就怕出门让人误以为他是高中生。 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有点兴奋,有点看好戏,又有点同病相怜。 他善意地提醒道:“二哥,青浓说的可能是真的。” 郁孟平挑了眉毛,看向他。 “你还不知道那天下午的事吧......” 齐硕将那天的事和他细细讲了一遍,其实他也是听在场的其他人说的,那时候他追聂青浓去了,可这件事谁也没胆子对郁孟平说。 因此郁孟平直到现在才知道。 手上的茶杯握在手心半天,捂出一层汗。面若冠玉的脸沉着,实在是称不上好看。 他垂眸喝了口茶,压着声音说:“江阔屿说的哪里是她啊,这指桑骂槐骂的分明是我,说我拎不清楚。” 郁孟平身边跟着周攒,也算是跟了一年多,圈子里关于他们两的传闻不少。 说郁孟平对这个女人是用心的,和郁孟平马上就要分手,另娶门当户对的女人的消息算是五五平分。 就差开个赌坊下注了。 青瓷的茶碗盖与杯沿碰撞出清脆的声音,将齐硕拉回神。 纤长的睫毛掩盖住桃花眼里翻涌的心思,再抬眼时已经古井无波,郁孟平颇为懊恼地起身,往外走。 叹了口气似地说:“捅出这种篓子,还不是我去哄。” “她是最难哄的,真是添乱。” 齐硕还躺在躺椅上,这句话漫端端地飘入耳里,像是甜蜜的负担,好像自己二哥深有体会。 对此,齐硕笑着摇摇头。 手机上有微信轰炸。 聂青浓:【你是不是和二哥在明月楼?】 聂青浓:【他还TM在听戏?人家都快喝上交杯酒,孩子都快生好了。】 聂青浓:【你还不快劝劝他!】 聂青浓:【再不来,我可真拦不住了。】 齐硕哼笑,看聂青浓真是越看越可爱。 于是立马回复:【来了来了,你总得告诉我在什么地方?】 聂青浓:【鼎福泰,快来。】 说到周攒相亲的事,还要多谢谢蔡彤彤这个小姐妹。 那天,周攒7点就起来,在酒店里收拾好行李,没和郁孟平打招呼就单独打车回学校。 车上,接到郁孟平的电话,这人好像才知道她在生气,周攒没说几句好话就挂了。 刚好是开学日,Uber一路从校门口开到宿舍楼前。 周攒下车的时候正好碰上了蔡彤彤,她刚下飞机,从机场打车回的学校。 见到周攒的第一眼,就调侃:“哟,周攒,该不会是和郁孟平分手了吧。” 自从答应周攒,帮她找高质量的男朋友之后,蔡彤彤可谓是天天盼着她家这位和郁孟平分手。 周攒从后备箱吃力地拿行李,这次回学校,爸妈往她包里塞了不少吃的。当时郁孟平替她拎的时候还笑话她是不是在京城荒野求生,没东西给她吃,把半个家都搬来了。 箱子终于落了地,周攒气喘吁吁的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蔡彤彤这回从家里拎了三个行李箱,她知道周攒这次提前三天先回的京城。 至于为什么提前,理由自不必明说。 “这还用问嘛,要是不分手,郁老板舍得让你拎这么重的东西,打车回学校嘛?” 周攒笑笑,也不反驳,走过来帮她拿拉行李,无所谓地说:“就是分手了。” “有进步嘛,”蔡彤彤开心地说:“上回分手还哭来着,现在已经开始学会笑对人生了。” 周攒看了眼挤满学生的校园小道,没说话。 蔡彤彤灵泽至福,放下行李,一拍周攒的胳膊:“周攒,分的好,分的妙啊。我这手上刚好有个优质资源,还没有女朋友。之前本来看中的那几位,还没等你分手呢,结果一个个都找到女朋友了。” “怎么样,反正你也分手了,去见见?” 周攒说:“好啊好啊,是要多见见优质男人。” 在郁孟平这个圈子里待久了,再不见见优质男人,周攒快以为天底下的好男人都死绝了。 两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缓慢移动。 “那你定个时间,我和那头说一下。” 周攒想了一下,脱口而出:“就这周末吧。” 蔡彤彤介绍的优质男青年叫柯以燃,是隔壁C大学航空航天的,穿着黑色短款羽绒服,身量很高,周攒见到的第一面还以为是哪家韩系模特,非常年轻。 可以说,在外表上和郁孟平是不同的款,不相伯仲。 却没想到见面的第一句话不是对周攒说的,而是对着蔡彤彤喊了周攒的名字。 蔡彤彤翻了个白眼:“没见到我身边的大美女?她才是周攒,我不叫周攒,怎么把人也搞混了。” 那张热情的脸上有瞬间的疑惑。 周攒适时报上自己的名字:“你好,初次见面。” 柯以燃笑着回应。 他们在鼎福泰吃烤鸭。 鼎福泰的消费不低,但蔡彤彤为了体现自己替周攒找的男朋友绝对比郁孟平优秀,她便事先和柯以燃沟通过,吃饭的地方绝对不能掉档次! 毕竟,要比郁孟平优秀,金钱方面是个不可忽视的考量。 蔡彤彤在微信上把这个要求发出去后,过了五六分钟对方都没有回复。 其实这个要求很苛刻,也有点不近人情,而且不便宜。蔡彤彤以为又得接着找的时候,对方却发来了自己银行卡余额。 仔细数了数,都快七位数了。 柯以燃:【刚才把银行卡的密码忘了,您看这个余额的竞争力还算可以么?】 蔡彤彤:......可以,太可以了!郁孟平还算什么?! 周攒和蔡彤彤,柯以燃一起吃的晚饭。 周攒从郁孟平身上学得了一套待人处事的方法,和陌生人说话也会使得两人舒适,更何况场面上还有蔡彤彤这个活宝,而且柯以燃性格热烈。 三个人这段饭吃得都很开心,自如。 只是吃饭的时候,周攒时不时觉得总有双眼睛在看着她,让她裸/露在外的雪肩带像是载了雪似的冷。 她回头望望,在身后见到了聂青浓。 聂青浓似乎适合自己的女朋友们一起来吃饭的,她友好地挥挥手,随后朝周攒走过来,懒散熟稔地搭在她肩头:“好巧啊,周攒,好几天没见你了。” “最近怎么没在二哥那儿见到你?我......” 周攒打断她:“青浓,我还有朋友。” 聂青浓圆溜溜的眼睛机灵地转了一圈,从蔡彤彤和柯以燃身上划过。 从周攒进来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他们,而且这位男士看起来和周攒同龄,很是殷勤周到。 让人觉得非常可疑。 “你是在和朋友吃饭?不好意思打扰了。”聂青浓抱歉地说。 周攒抿唇微笑,将碎发拨到耳边:“我在相亲。”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哈哈,柯以燃也是个妙人。 第38章 三十八朵郁金香 郁孟平是坐齐硕的车来的。 过来的时候, 聂青浓总是打电话,问他们到哪儿了,顺便贴心播报周攒这顿相亲饭吃到哪种程度了。 “你们再不来, 我估计周攒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到时候还有我二哥什么戏啊!” 聂青浓高昂的声音激得郁孟平眉心一跳, 讲得内容也使得他面色一沉。 傍晚不到的时候, 天已经擦黑,半空中浮起各种参差不齐的红。 齐硕看了眼郁孟平,连忙对聂青浓说:“你就别添乱了, 是二哥不想快么?大堵车呢!” 真是闹心! 郁孟平到的时候, 就看到周攒穿着黑色的修身针织一字领长裙,露出的锁骨纤细小巧, 身材有致, 耳边是两只金色圆形耳环, 青发碎云。 盈盈醉眼横秋水, 淡淡蛾眉扫远山。 整个人高贵又带有成熟女性的雅韵。 她也瞧见了郁孟平, 只是扫了一眼, 又右手托着香腮仔细听面前的男人说话。 这女人前两天夜里还问他是不是对她痴迷, 今天倒是在对另外的男人笑了。 还真是薄情。 郁孟平冷眼轻哼, 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如金属质地的沉声嗓音在周攒头顶上响起:“请问, 这里方便再添张凳子么?” 周攒闻声抬头,只瞧见郁孟平淡淡含笑地盯着她, 她挺直脊背, 秋水似的目光迎上去。 挑衅地说:“不好意思, 这位先生, 这是私人晚餐。” 桃花眼中的笑隐隐褪去。 如此得不留情面。 郁孟平看了眼在场剩下的人, 特意在柯以燃身上停留许久。 柯以燃礼貌地问:“需要我找经理帮您么?这位先生。” 蔡彤彤害怕得缩了缩脖子。 好在一旁响起了聂青浓的声音:“二哥,我这儿还有空位呢。” 好像多解围似的。 齐硕:...... 聂青浓之前的朋友们全解散,各回各家了,郁孟平入座后,一台席面只剩下他们三个,坐在周攒后面,隔了两桌。 只见到周攒热情地给柯以燃到茶水,笑意盈盈地听他讲话。他们听得并不清楚。 郁孟平维持着面上不多的笑意,淡定得吃烤鸭。 似乎只有聂青浓这个沉不住气的,在忙活。 “他们在聊什么呀?这么高兴,我都没见到周攒听二哥讲话也这么认真。” 齐硕:...... 郁孟平顿了一下,低头吃菜。 “不过这个男的好像蛮优质的,在C大念航空航天,高科技啊!以后肯定前途无量,长得吧,还别说,真有点帅。” 齐硕连忙看了眼郁孟平,咳了咳嗓子,夹了块鸭肉塞到她嘴里:“你就少说点话吧,吃得都堵不上你的嘴。” 聂青浓嚼了三五下,就把鸭肉咽进肚里,很天真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呀,刚才你们还没来,那男的讲空气动力学什么的,我这个学渣都听不懂。这不是优质男朋友,还能是什么?我看比我们圈子里大部分男的都靠谱儿。” 郁孟平终于忍无可忍地放下筷子,余光瞄了聂青浓一眼,道:“你倒还有自知之明,在美国混了这么多年,现在知道自己什么也学不会了。” 随后,朝经理招招手,烦躁地说:“把菜搬到那桌旁边去。” 经理一看,位置就在周攒旁边。 聂青浓皱着眉对齐硕小声嘀咕:“怎么还生气了呢,我说的都是事实。” 他们搬去周攒旁边吃饭,周攒他们讲话的声音倒是清楚了,聂青浓也知道她二哥在气头上,不说话了。刚才给她二哥一吼,现在倒有点委屈,齐硕在哄她。 周攒注意着身后的动静,依旧没回头,听着柯以燃用简单易懂的语言讲她从未接触到的领域,十分的好奇。 和郁孟平接触久了,她都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个好学生。 如果没有和他在一起,周攒或许会是另一种活法。 讲到一半,服务员端上来几道京城甜点,有一道是老式奶酪,盛在青瓷里,微微走动间,奶皮也跟着抖动,看起来十分解腻清爽。 那是周攒最喜欢的一道京式点心。 眼见着服务员就要摆到桌上,柯以燃说:“不好意思,我们没有点这些。” 服务员指了指周攒身后:“那边的客人送的。” 柯以燃和蔡彤彤的目光愕然地看过来,周攒依旧笑脸相迎,只是眸光微垂,说道:“那就替我谢谢他们。” 郁孟平那顿晚饭没有吃好,噎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也下不来,给周攒点了几道她爱吃的,人家照单全收,还很客气地让服务员过来道谢。 临到了,走的时候,也没再和他说过话。反而还笑着对聂青浓说了声再见,有机会下次一起吃饭。 弄得跟真的一样。 郁孟平是一杯杯酒下肚,有些晕乎乎,解开西装外套的最后一粒扣子,眼睛也有些迷离。懒散地靠在椅子上,拨通了周攒的电话。 这回周攒倒是好好地和他说话了。 “喂,郁孟平。” “周攒,玩够了么?” 周攒笑着认真说:“玩?郁老板说笑了,我怎么会在玩,我只不过是拎得清,跟着郁老板只不过是一时的,我得给自己找条退路不是么?” 电话里有一瞬间的静默。 眼里的酒气消了,郁孟平肚里的火气却突然腾起来,可以说从进来饭店的第一眼,见着周攒对着别的男人温柔地笑,他这火就没下去过。 而现在,周攒认真地告诉他,她得给自己找条退路,不然就得摔个粉身碎骨,连魂儿都没有了。 郁孟平沉声说:“那话就不是我说的,我现在倒成了替罪羊。” 不是他说的又如何,大家都这样想而已。 只不过是有些人把美好的泡泡戳穿了。 周攒走在路上,裹紧了大衣,鞋子在路面上踢踏踢踏的响。 “我也不是非你不可以的,郁孟平,你看看,还有这么多人喜欢我。我的行情也很好,是不是?” 周攒笑着笑着就笑不动了,脸僵在冷风中。 “我要的东西一直很明确的,没有的话,我也不想温水煮青蛙。” 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在伤口上撒把辣椒盐来得痛痛快快。 周攒虽然在这段关系里迷失过,可对于人生想要的目标一直很清晰。 她要真诚的爱,坚定的喜欢,明确的结局,以及堂堂正正地做人。 一直都是这样。 有些自以为是的骗局到最后只不过是小丑的把戏,越到后面越蹩脚,惹人发笑,厚厚的面糊永远取代不了创可贴的作用。 周攒也是这几天和郁孟平的冷战中,渐渐想清楚,而且震惊于自己前段时间自欺欺人的想法。 电话那头的郁孟平像是在理顺自己的话,又像是在沉思,一时之间默然。 周攒等着有些烦了,说:“车来了,外面挺冷的,我先不和你说了。你也少喝点酒吧。” 从饭店出来的时候,郁孟平还在那儿喝。随后周攒就挂断了电话。 蔡彤彤是等到出租车来的时候,才发现周攒离她和柯以燃还有几步远,她回头想让周攒快点过来。 却见到周攒站在那儿,大衣外敞,身形单薄,黑色的长卷发在肃肃凛风中飞扬,她抬头望过来的时候,鼻尖和眼眶是红润润的,一脸的雪色。 好像哭过。 周攒迎着道路两旁的雪光,笑着回答:“我马上过来。” 而饭店中的郁孟平,闭着双眼,靠在椅子上,垂合的眼皮尾端呈现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他有些筋疲力尽,意兴阑珊。 反正没有多少精气神。 再睁开眼时,一潭死水似的厚重。 他和齐硕他们打了声招呼,拿起大衣就走了,走到停车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有开车来,于是退回去,在路边拦个出租车回丽思卡尔顿。 回到房间的时候,接到了耿宪的电话,电话那头耿宪整个人都有点畏畏缩缩,连话都说不利索。 郁孟平掀起眼角,嘲讽道:“之前不是挺会说的?现在哑巴了?” 他不禁想到什么,连带着说话也戾气加重:“还不快给我滚过来!” 相亲过后,蔡彤彤趴在桌上认真地问周攒对柯以燃的感觉如何。 那时候,她们两人在学校的读书亭,周攒在背法语词汇,忙着应对接下来的全国大学生法语等级考试。 她想了想,说:“就那样吧。” “就那样?”蔡彤彤惊讶,“柯以燃条件还不够好?你该不会是没忘记那个姓郁的吧。” 周攒报之一笑,倒也不是因为柯以燃的条件不好,而是人家柯以燃那天吃饭的目光时不时飘到另一个人身上。 想到这儿,周攒好奇看向蔡彤彤,不知道她这颗榆木脑袋什么时候开窍。 “你和他没什么联系么?”她促狭地问。 “我和他能有什么联系,要不是因为你,我都不会和他说话。”蔡彤彤忽然一本正经,以为周攒欲盖弥彰,正色道:“别打岔,在说你的事呢。” “行吧。” “你是不是非郁孟平不可啊?”蔡彤彤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自己安排这场相亲简直白费心思。 周攒倒也一点也不别扭地说:“是啊。” 喜欢他喜欢到非嫁给他不可。 “那你们两究竟怎么回事?” 周攒无所谓地耸耸肩:“在赌呗。” 赌赢了就在一起,赌输了就此分开。 多简单又残酷的事啊。 事实证明,周攒到底是赌对了。 那天,她们考完法语等级考试已经是傍晚吃晚饭的时候,老师收完卷,叮零零的考试铃响后,所有法语学生从考试楼撤出来,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退潮。 不少人往学校小操场跑,说是有富二代在那儿搞大动静,高调求婚也说不准。 “救命,当代大学生还要搞这种高调的求婚嘛?这么土。”蔡彤彤的吐槽脱口而出。 周攒点头表示赞同。 然而即便这样,蔡彤彤到底是个爱凑热闹的,什么都要掺和一把,想拉着周攒一块儿去。而周攒刚考完试,只想吃完晚饭回早点寝室休息,没答应。 快要走到食堂的时候,聂青浓打电话给她:“周攒,快来你们学校小操场。齐硕有惊喜。” 周攒看着微信上的消息,愣怔了一会儿,像是听从了上天的旨意,按照聂青浓的定位,在小操场旁边的控制室找到了他们。 郁孟平也在,穿着黑色的宽松毛衣,懒洋洋地靠在墙壁上,抬头看天上的无人机,额头上有一两道浅浅的折痕。 他看见周攒,直起身子,淡笑着朝周攒走过来。 “同学们说小操场这边有人求婚,原来是你们?谁啊?不会是青浓他们吧。” 郁孟平惊讶得眉毛挑起:“怎么传成这样?不过就是个无人机表演而已。” 一台无人机声音不大,几百台加在一起倒是不少嗡嗡的白噪音。 周攒有些好奇究竟是怎么样的表演,脸上笑盈盈的。 大概是怀着这样的好奇心,郁孟平来牵她的手的时候,周攒没有反抗,顺从心意。 他们走到边上,远离人群,找到了个观赏性不错的地方。 靛青的天空下,几百台无人机组成不同的形状,颜色各异,在2015年的时候还很少见。 每变换一种形状的时候,底下的学生都要惊呼。 周攒仰头望着,也很开心。 郁孟平不动声色地环抱着周攒。 半空的无人机忽然组成了两只手,一只手拿着枚戒指,缓慢地移动到另一只手的无名指上。 底下的学生炸锅了。 “不会真是有人求婚吧?” “怎么都没看到人。” “假的吧,可能就是个图案。” “应该是的。” 周攒忽然回头,黑色的发尾拂过郁孟平的鼻尖,她激动地问郁孟平:“齐硕和青浓?” 郁孟平不自然地咳了咳,白皙的脸庞倒是有点不可多得的红。 他摇了摇头,说:“不是,就是有这么个图案而已。” “好吧。”周攒不说话,继续仰头看,还有什么图案。 却在右手无名指上感觉到了冰凉的触感,周攒怔住,心里却有无限地恐慌,像是在楼梯上踩空了一脚。 而没有人支撑着她。 她想低头确认,被郁孟平察觉到,他及时板正她的脑袋:“别动,再不看可就要没了。” 可托着周攒下巴的手心温热,还有丝紧张发抖,都快冒汗了。 她握紧了右手,能感受到无名指上一环冰凉,之后却是温润细腻。 “是齐硕他们的主意,这种高调的事儿我可做不出来。”郁孟平笑着从身后紧紧抱住她,说话像气声,全喷撒在耳旁,茸茸得痒意。 下巴搁在她肩膀上,郁孟平侧脸看着周攒,圆润的下巴,小红唇,她的眼睛映着天上明亮的星星和无人机,澄清明瑟。 “喜欢么,周攒?” 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她明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周攒却是在无尽地下坠,她落不到实地。 身边划过无数闪亮的流星。 在靛蓝的天空,像是万家灯火。 春日迟迟,春景熙熙。 万枝灯烛度她上花楼。 即将粉身碎骨。 作者有话说: 这一场修罗场吃饭。 柯以燃:@%#?/@~# 聂青浓:他在说什么,怎么我都听不懂,是不是在骂我们笨蛋! 齐硕:……要不你别说话了,多吃点菜行不行 蔡彤彤:搞毛,是让你来相亲的,不是来演讲空气动力学,教我们航空母舰怎么飞上天的,傻直男 周攒:他好厉害啊,是国家栋梁啊,我要是没念文科该多好,也想报效祖国。可是……这人的目光怎么老是往旁边看 郁孟平:就你拽?还要当着我的面在我老婆那儿拽?经理,快点给我老婆上点她爱吃的! 第39章 三十九朵郁金香 那是一枚黄金托底, 镶嵌了由和田玉雕刻的半开白玉兰的戒指。 玉质细腻油润,在光线下柔和饱满,像是玉种里有水在流淌。 周攒靠在郁孟平怀里, 时不时看向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虚拢在白色高领毛衣里的纤颈微弯, 心里的爱意充盈。 郁孟平则是揽着她的腰, 偏过身子帮她挡风。 “周攒,你就原谅二哥吧,为了这场无人机秀他可是花了不少心思......”迫不及待从控制室出来的聂青浓见到的就是这样温馨的场景。 哪里还需要她说谎话替他二哥挽尊, 是以剩下的半截话全都被她咽下去。 齐硕也追着过来, 跑到聂青浓身边。 初春的晚风微凉,吹乱周攒的长发, 她伸手将头发别在耳后, 脸庞发烫地戳穿:“不是说是齐硕准备的?” 说了大话的聂青浓:...... 目光机灵地一瞟, 就在周攒手上见到了那枚白玉兰戒指, 神色怪异地戳了戳齐硕, 两人四目相对。 看得周攒莫名其妙。 而郁孟平尽收眼底, 也只唇边噙着笑意, 平静祥和, 并不解释什么,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带着周攒离开了。 周攒跟着郁孟平回到了酒店, 她很喜欢这枚古意盎然的戒指,喜欢到洗澡的时候都要恭敬地脱下放在盥洗台上。 仔细确认还在那儿, 才跑去和郁孟平一起洗澡。 那天两人自然亲热了一会儿。 郁孟平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面大镜子, 放在浴缸旁边, 周攒泡澡的时候, 他在镜子前面平铺了一块大的毛巾。 随后他把周攒抱在镜子前面, 让她跪在毛巾上,两人就在镜子前面试了一试。 镜中氤氲着湿漉漉的春天,摇晃着叠叠花瓣的波纹。 周攒一开始有些羞耻,郁孟平抱着她,在她耳边柔声哄她:“睁开眼睛看看,周攒,你这么漂亮,看看你自己。” 郁孟平做这档子事好像从来都不是为了悦己,他让周攒在这方面也好好地接受自己,开发自己。 后来周攒渐入佳境。 只是神思总是飘在那枚戒指上,疑神疑鬼地会让隐形人偷去,总是要仰长脖子去看,还催郁孟平快点。 郁孟平倒也是真懂她,报复性地从后面狠狠地捏了一把小樱桃,“认真点。” “还怕有人偷,就不怕这个偷东西的人在看我们做这种事么?” 周攒羞怯得一紧,嘶~郁孟平真是苦了自己。 睡觉前,借着黄润的灯光,周攒欣赏着无名指上那枚玉兰,白墙上照着三个戒指影子,由浓到淡,又变成了浓。 好像坐船过桥洞,暗下去之后又亮起来。 戒指带在无名指上,衬着周攒手指愈发纤细柔白。 很有江南水乡的雅致。 “这么喜欢?”郁孟平靠过来,抱着她睡觉。 周攒不说话,但脸上的沉迷出卖了她。 郁孟平看到周攒这么喜欢那枚戒指,以为她气消了:“不生气了吧,周攒。” 周攒冷哼,戳了戳他胸口:“想得美,拿个破戒指就想贿赂我。” 郁孟平倒也一点也不恼,趁机捉住周攒的手指捏了捏,“那你说,你想怎么样。” 周攒也就在那时候忽然生出一种底气,连她自己也被惊到了:“我跟了你多久,就被骂了多久的爱慕虚荣,结果一只包都没捞到,那我不是很亏,白白被骂了。” 她好像学聪明了。 他们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郁孟平带着周攒去了许多宴会酒会,置办了不少家当,可她当初走的时候,干干净净地还回来,什么都没带走。 郁孟平巴不得她多花花钱呢。 他为她的聪明笑得眯起了眼睛,“这还不好办,明天随便你买,多买一点。” 最终是将心中的担忧化为虚有,尘埃落定。 周攒看累了,便把手收回被子里,左手紧紧捂着,生怕它不在了。没多久,就睡过去,郁孟平睁开眼睛。 他在被子里摸到周攒的右手,碰了碰被周攒捂得发热的戒指,他支起上半身,侧身低头看着周攒恬静的睡颜,那一卧桃花眼,眼波流转间,笑意横生。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这枚戒指。 他忍不住在周攒侧颊印上吻。 月光的清辉倾洒,室内一片亮澄澄。 第二天,郁孟平就要陪周攒逛街,周攒却嫌弃他没意思,说和男人逛街有什么好逛的。 于是郁孟平无奈,只好打电话让聂青浓过来陪。 SKP不愧是京城高端奢侈品商场,品牌很齐全,而且很难找到二线以下的牌子。 他们一路从Louis Vuitton逛到Hermès,又从Gucci试到Dior。 两个小姑娘倒是逛得很开心,一个个试过去,遇到喜欢的就买。郁孟平除了付款机的作用,就是帮她们拎袋子,后悔没有把老宋和齐硕叫出来分担。 最后实在熬不住,坐在Chanel家的沙发上,大手一挥,由她们闹腾。 他和世界上大部分男人一样想不通,怎么女人会花大把的时间浪费在这儿上面。 而且包包选来选去不都一样? 口红的正红色和大红色有区别么? 那天,他们还在Chanel碰到了江阔屿。 柜姐给周攒挑出了四五只包包,经典款和最新款的都有,周攒和聂青浓商量着选哪一只的时候,旁边飘过一道如莺的声音。 “阔屿,这只白色的包包好好看,我想要那一只。” 周攒下意识回眸,正巧遇上江阔屿玩味的目光,而他身边是一位穿着孔雀蓝大衣的女人,早已不是那次麻将桌上的那位,刚才就是她说那只包包漂亮。 江阔屿主动打招呼:“真是凑巧,郁二家的也在。” 周攒微微敛起了点笑意,算是给郁孟平面子,点点头。 聂青浓有点懊恼,怎么又碰上这阴魂不散的,找了个借口,偷偷去搬救兵。 江阔屿看了看柜台上的包,又想起前两天圈里的传闻,继续说:“郁二这次还真是下了血本,哄周小姐真是不便宜。” “我还以为周小姐拎不清呢,到头来是郁二啊。” 那张长脸春风得意,满是嘲讽,讽刺周攒也不过如此,和圈子里上位的那些女人比起来没有什么差别。 江阔屿这人是最没素质的,对他来说,女人只有贵和便宜两种。 此话一出,他身边的小蓝脸色也难看起来,但又碍于自己什么也不是,不好发作出来。 若是之前听到他这样的话,周攒一定会气得发抖,可她如今无端端生起一股底气,觉得没必要和江阔屿这样的疯子争辩。 于是,周攒顺着江阔屿演下去,风情地用右手挽了挽耳边发:“是呀,女人不就喜欢这些包包,漂亮衣服嘛,我不买几只,怎么对的起你们这么说我。” 戒指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圆润的莹白,江阔屿瞧见了,那张万年不动声色的脸有了点裂痕。 有点讥讽又有点失落郁孟平像是落到这步田地:“没想到,郁二把他死了几百年姑姑的戒指给你了,呵,他们郁家的几个男人果然都没什么本事。” 周攒那时候并不知晓戒指的由来。 这枚戒指造型别致,周攒虽然宝贝,但她总觉得应该不是太金贵。 既没有鸽子蛋大的宝石钻石,就算那白玉兰是上好的和田玉雕琢而成,但戴在手上,为了保持秀气,又能大到哪里去。 却不想是郁孟平姑姑的。 可想而知这戒指对郁孟平的意义。 那天在学校小操场,郁孟平给周攒带上这枚戒指的时候,周攒只有恐慌,却没有泪涌的念头。 好像灌溉田地的踩水车的齿轮让小石子儿卡住了,而如今江阔屿不经意间扫出来,精致的齿轮又开始转动起来。 周攒的胸口漫上热意,好像有无数的海草在深海中飘来浮去,她的眼底有阵潮湿。 唇边的笑意更加温柔了。 “疯子,和郁孟平搭一边儿的都是疯子。”江阔屿觉得周攒神经病,骂上几句。 等郁孟平姗姗来迟,江阔屿早就走了,周攒还面目恍惚地傻站在那儿,看到郁孟平一把抱上去。 搞得他不知所措。 “人呢,走了?” 周攒点点头。 “你怎么了?” “没事。”周攒轻声说。 “他是不是对着你又胡说八道些什么?” “没有。” 郁孟平有些懊恼:“以后见到江阔屿还是走远些,我现在还动不了他。” 周攒忽然笑了笑,热烫烫的眼泪终于流出来:“不用担心,他奈何不了我的,我都怼回去。” “你真厉害。”郁孟平敷衍地夸了她几句,见到周攒又哭又笑地,手足无措:“你怎么又哭了,攒攒,啊呀,要不你再多买几只包发泄发泄?” 周攒的眼泪却更加汹涌。 连SA递过来的纸巾都不够用,一擦全浸湿了。 郁孟平对SA感叹道:“你们家纸巾的质量还蛮差的。” 搞得SA一脸无语。 周攒一下子被他逗笑,这人,老是这样不着调! 郁孟平去付钱的时候,周攒闪了闪自己的戒指,问聂青浓:“你也知道这是他姑姑的东西吧,所以那天才这么看我。” 聂青浓不好意思地笑:“原来你都知道了。” 好像有种隔阂慢慢消解,周攒慢慢地融入进她们的群体,得到郁孟平身边朋友的接受。 两人都无声地笑,望着郁孟平的背影。 在这枚戒指之前,聂青浓以为他二哥也是和前面的两三段感情一样,最多不过是玩玩,而周攒不过是最有趣的一个而已。 因为她的有趣,或许两人在一起维持的时间会长一些。 在他们圈子里,谁会对谁认真。 爱情和负责既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也重于泰山,没人敢碰。 但他们都没想到郁孟平会给周攒这枚戒指。 郁孟平珍惜亲情,因为从小和父母不亲,由姑姑抚养长大,从不听父母的话,却是最听姑姑的。 姑姑去世前,把戒指交到郁孟平手里:“阿平,要好好生活,别犯混。” 可惜郁孟平到底是混账多一些。 走歪了。 聂青浓觉得自己的眼睛里下一场江南的梨花雨。 她说:“周攒,你眼光蛮差的,看上我二哥。” 周攒抱胸,目光始终追逐着郁孟平的背影,不在意地说:“是啊,我看男人的眼光都不太好。” 聂青浓侧眸:“我二哥倒是眼光,福气都不错。” 周攒无声笑笑。 很像是一阵朦胧烟雨。 又像是台上的戏词唱:“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 不知是说谁的。 作者有话说: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引自于昆曲《牡丹亭》 小读者们,对不起你们,不是我不想准时更新,这章一写到郁孟平和他姑姑,我就泪崩,感情充沛得我像脱缰野马,脱纲了……改了三遍才改回大纲上。 这章留言送小红包哦~ 好了,我写稿去了,争取明天多更,早更~ 第40章 四十朵郁金香 周攒回寝室的时候让蔡彤彤大吃一惊, 她手上拿着不少奢侈品牌袋子,多到开门的时候还要先把袋子放在地上。 据她所说,这还只是一部分, 还有一些留在郁孟平那儿了。 可谓是明目张胆。 看着她桌上橘黄,铅黑, 墨绿的盒子, 蔡彤彤骂她:“你疯了,不知道王一诺背后怎么说你?要是给她看到,不就做实了你被那啥了?” 周攒逛了一天, 有些累, 想上床休息,她脱着毛衣外套, 露出一颗脑袋, 笑着说:“什么那啥?我和八十岁秃头大肚富商的不可说关系么?” 蔡彤彤一下子笑出来, 还真没见有人这么打趣自己的。 “你这是怎么了?发财了?” 周攒爬到自己床铺, 俯下/身子给蔡彤彤看那枚戒指:“可惜现在不一样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位少女身上。 一个居高临下, 一个仰头注视。 蔡彤彤的目光从那枚金玉戒指慢慢挪到周攒脸上, 她细细地端详。 周攒的变化很大。 那张花光如颊的脸上不再圆圆润润, 反而有点被打磨后瘦削凌厉, 骄傲明艳,透着不让人嫌恶的世故...... 她已由当初什么都害怕的小骨朵, 将自己锻炼成了宝剑,隐约间透着锋利的光芒。 还有, 那么一点赴死的英勇。 很奇怪的形容词, 却猛然跃入蔡彤彤脑海中。 好像和过往的青春时光告别, 蔡彤彤心里酸酸涩涩, 又有点舍不得。 她一下子丢开周攒的手, 转身嘁道:“到是要喊你一声郁太太了。” 周攒笑着,大方地说:“谢谢。” 那张脸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蔡彤彤感慨道:“周攒,你真的长大了。” 属于蔡彤彤的那朵成长的花也在此时有所萌动。 她忽然想起自己初次见到周攒的时候,那是在高二的开学典礼上,往前她虽然听说过这个名字,却从没见过这人。 周攒代表全校新生上台发言,因为她是从杭城周边小镇上转来的,那时候学校还没有校服,周攒穿着打扮与城里的学生一眼就能明了。 她虽然成绩不错,可就算在台上讲话声音也小小的,像是在微风中发颤的线。 可如今,她散发着让人羡慕的,耀眼的光芒。 却也成为了那时候幼稚的高中生说的“我不要成为这种人”的人。 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想起高二时候在台上的自己。蔡彤彤想。 周攒敛起笑容,目光变得淡漠,瞳色在阳关下也变浅。 她唰地一下拉上床帘,隔绝了蔡彤彤怜惜的目光。 长大了。 得到了一些,也失去了一些。 青春很好吗? 也不见得的。 那些青春的人过两年就老了。 每个人都要经历成长,或早或晚。 周攒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很平静。 古时候描写宠妃都会用到一词恃宠而骄。 周攒深有体会。 那段时间,她一直处于很兴奋,很High的状态。 之前郁孟平带她去各种宴会酒会,周攒总有点拘谨,样子很虚,有时候和合作方的妻子说起话来,眼睛也不敢长时间与对方相对。 好像这么一盯,就会让人瞧出破绽。 而现在不同了,她骄傲地戴着那枚戒指,穿着剪裁修身,设计简约的礼服,挽着郁孟平主动与人家打招呼。 遇到令她反感的目光,她也不像之前那样选择性忽视,让自己如鲠在喉。 她会举起那枚白玉兰戒指,检查是不是有磕痕,确认无恙后轻描淡写地说:“可是能怎么办呢,我家那位就是这样让我名正言顺的。你那位金/主不允许吧?” 反倒让先挑衅的下不来台。 关于那枚戒指在圈子里传了一大圈,大家暗暗揣测郁孟平可能是认了真的,居然把这东西送了出去,也不知道家里那几位老人怎么想。 只是他们对周攒的印象越发不大好,纷纷私底下嚼舌根:“真是骄纵死了,明清宫里头的那几位妃子都没郁孟平他女人骄横吧。” 而郁孟平这人呢,安稳地度过了上回冷战,现在也有点经不起折腾了。 不管是在事业还是感情上,他这个人很懒,从来都不是个喜欢冒险的人。他喜欢躲在喧闹的地方,将自己藏在隐蔽的角落,看着大家的热闹。 大概这辈子最大的折腾,就在和周攒这段感情上。 戒指是他心甘情愿交出去的,哪里有再去教训人家的道理。而且他也没感觉到周攒如何骄纵任性,不近人情啊。 再说了,正儿八经地谈爱恋,且允以重诺可不就得高兴一下,如果不高兴,那不是得怀疑一下自己的实力值不值得让人高兴? 他悠闲地喝茶,只当嚼舌根的那些人,太闲了。 郁孟平是在别的事情上感觉到了周攒的变化。 以前他们出去吃饭,基本上都是周攒说了想吃什么,郁孟平就先在脑海中搜刮一遍他吃过的,味道还不错的店,随后凭着记忆带周攒去店里。 有一回,周攒说晚饭想吃点不太辣的川菜,郁孟平想到一家,位子就在王府井大街那块。 坐在车上的时候,周攒无聊,随口问了一句是哪家菜,郁孟平把名字报给她,依旧如常地开车。 没想到过了几秒,周攒激动地让他停车,一脸不可置信地问:“你知道这家店的人均是多少?” 郁孟平从来不关注这些。 他还是慢慢开,“怎么了?” “一盘麻婆豆腐居然要398!” “这还是普通百姓家常菜的标价么?” “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去这里吃了,该省省,该花花。” 随后又不经意地说:“我的HR的面霜用完了,等会儿吃完饭,记得提醒我买一套回家。” 郁孟平眉毛一挑,这让他忽然想起自己初中的时候,时常还是跟着他姑姑郁靖萦一起生活。 大院里有不少纨绔,高粱子弟,每天吃吃喝喝必上京城的那些大饭店。属于是哪些饭店贵,就去哪儿。 那时候郁孟平没有玩伴,只能和他们一起混,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奢靡之风。 整天在郁靖萦耳边叫喊:“我要吃王府饭店的芝士泡芙。” 那时候千禧年,全国人民的月工资不过小几百,一盘王府饭店的芝士泡芙就要人家一个月的工资。 那时候郁靖萦怎么说来着的。 好像也是说:“这么贵!阿平,我们普通人家过日子要该吃吃,该省省,知道么。” 然后转头就在胡同里给郁孟平买了一块钱两个的大泡芙,回来的时候,手上除了拎着袋泡芙,还提着一套香奈儿的护肤品。 现如今,周攒越来越有他姑姑当家的风范了。 好像过日子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他积极配合,连忙皱着眉问:“那怎么办?都到地儿了。” “你等等。”周攒没听出来,认真地研究起app,然后说:“下个路口左拐,有家评价很不错的川菜馆子。我们就去那家。” 郁孟平轻声笑,在下个路口的时候,果然往左拐。 除了这点变化,周攒在床上倒是让郁孟平吃了一惊。 以前这种事情,总是郁孟平先撩起一把火,弄得周攒软绵绵得,他才顺势而下。 可自从有了那枚戒指之后,周攒总是很主动地让他给自己。 一开始,躺在他怀里看电影,然后不知怎么就会盯着他那张脸看,随着电影里的情节,周攒也渐渐大胆,直接解开他的西裤。 声音也不会和之前一样忍着,靠在他耳边,比夜莺还要婉转悠扬,弄得郁孟平总是十分地燥热。 她的嘴比之前还要动听,像是抹了一把蜜,总是不断地说想他,夸他,情话兜兜转转,不要钱似的漏下来。 将她的满腔爱意传递,表达。 郁孟平听了之后想,像齐硕这样情话张口就来的人在周攒面前都要甘拜下风。 郁孟平抱着周攒,在月光下,一起共赴云霄。 他忽然想到一些事情,不由地往下沉,目光在周攒身上流淌:“你不会是因为这枚戒指才说想我的吧?” 他之前从没听过她说想他,她的爱意总是隐晦。 如果是因为戒指,那之前不就是和他逢场作戏? 这话问得患得患失。 只是当下沉浸在情/欲中的两人都没有意识到。 周攒轻声笑了笑,在他怀里发颤。 她说不是的。 她对他的爱意从始至终都是如此沉甸甸,像江南连续不断的黄梅雨似的,从江河湖海中,从她的眼睛口鼻,五脏六腑里溢出来。 只是在此之前,她不敢。 不敢主动,不敢索要。 郁孟平嗯了一声,没再问了,心好像又踏实了一点。 那些情话,他也是喜欢听的。 毕竟他和周攒一样的心情。 也一样地想她。 夜里两三点的时候,周攒感觉到身边的动静,电话一直响个不停,郁孟平不得已起来接电话。 周攒朦胧地睁开眼,就看到客厅的灯是亮着的,明亮的灯光蜇了一下她的眼睛。 她听到郁孟平略微焦躁的声音,像是在对谁发火。周攒听着心里也发揪。 只是他们今晚玩得有些狠,周攒的身子像是被什么碾过一样地酸累。 不过多时,郁孟平挂了电话,背着光走过来。 周攒挣扎着要起来,想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当时郁孟平正在换衣服,听到声音后,过来抱了会儿周攒,让她继续睡。 “你要走?”周攒十分不舍,她从来没有这样过,也许是夜半三更,总能勾起人的愁绪。 “嗯,医院里有事,老爷子进了急诊室。” 周攒心头发颤,眼睛也睁开:“还好么?情况怎么样?” 郁孟平脸色暗沉,没说安慰的话:“有点难,你睡吧,如果情况好的话,我早点回来。” 周攒抓着他的袖口,有些依依不舍,但也知道情况紧急,自己派不上用场。 为了让郁孟平安心,她又乖顺地躺回去,点开了床头灯。 周攒没再睡着,脑袋埋在松软的被子里,一瞬不瞬地盯着郁孟平看,想把他印在脑海中一样。 却没再说挽留的话,尽管这两天都十分地依赖,黏着彼此。 直到郁孟平走出卧室,周攒说:“早点回来。” 郁孟平回头,看到如萤火的光芒,说:“知道了。” 从他离开后,周攒就睡不着,却什么也不想干。只好盯着天花板看,后来又迷迷糊糊睡过去,睡得不太安稳。 周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快中午时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那天的郁孟平似乎很忙。 他说了会早点回来,周攒就一直在等他。 心思浑浑噩噩的,希望郁孟平早点回来,也希望郁孟平的爷爷能挨过这一遭。 一直到晚上6点,郁孟平也没有给她发消息。 明天周攒有一天的课,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周攒是个很懂事的人。 她怕打扰郁孟平,也没给他打电话,微信上给他留言,说自己回学校去了。 直到回寝室,郁孟平的微信才姗姗来迟,只说一个好字。 作者有话说: 两个人要甜一会儿了 第41章 四十一朵郁金香 周攒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身边所有的关系, 所有的人都在悄然变化。 蔡彤彤也不经常去网吧打游戏了,退了大一时候所有的社团,说要专心搞学习。 在某橙色软件上买了一大堆的纸笔, 每天跟着周攒去图书馆打卡学习。 她这完全属于是,书读得不怎么样, 工具倒是一套套的, 花头精来得多。 而聂青浓似乎是真的把周攒当自己人看待,知道郁孟平忙,经常在微信上和她说说话, 让她出来玩。 但周攒都没答应。 郁孟平爷爷的病反反复复。 郁孟平也不能像往常那样, 撂下挑子,潇洒地陪在周攒身边。 他们有一个月没见了。 恋爱谈成了异地恋, 沟通全靠手机。 而他在医院的时候, 周攒就是按部就班的上课, 学习, 考证, 做翻译。 日子过得好像没遇见郁孟平之前一样, 蔡彤彤笑话周攒, 说她和自己这样的单身狗也没什么两样。 可是真的和之前一样么? 好像也不是, 总会在日落时分,落日熔金的时候, 或者满屋一地银光的时候,寂寞的长蛇就会找上周攒。 让周攒辗转反侧, 寤寐思服。 有时候白天给他打电话, 是没人接的。倒是晚上深夜, 郁孟平会给周攒回拨, 但那时候周攒因为住在宿舍, 手机静音。 睡觉的时候,毫无知觉。 等第二天看到未接电话,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要不是因为酒店离学校太远,周攒恨不得天天住在酒店逮人呢。 可惜周攒周五去酒店的时候,碰到过刘经理,刘经理告诉她,郁孟平也好久没回来住过。 看来逮人是逮不到的。 周攒就想着在学校周围租个房子,这样就算到了深夜,两人也能聊一会儿,不用打扰其他人,而且平时上下课也方便。 在学校附近租房这个念头早已有之,周攒开始搞翻译赚了些钱后就和郁孟平提过,但由于她所在的是老校区,附近的居民楼年头已久,楼龄甚至比周攒年纪还要大。 安保措施存在隐患,郁孟平一直不同意。 本来这件事瞒得好好的,周攒和聂青浓已经着手联系中介看房子,两人在F大附近的一家网红咖啡厅坐着等中介来,也不知道郁孟平怎么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百忙之中特意抽出个时间,给周攒打电话:“能耐啊,攒攒,现在已经开始瞒着我干大事了。前两天我还听说你学校那边出了事儿,有人被杀/了,你是真不知道自己晚课上完之后是几点了是吧?” “那你去吧,到时候受伤了,流血了,把你转到老爷子同一个医院,到时候我忙完老爷子这边,正好忙你的。” 还别说,郁孟平这人事情一多,急躁起来,嘴巴还挺损的。 周攒也有点生气,竟有他这样的人! 不想当着聂青浓的面,周攒走到咖啡厅外面和郁孟平吵架:“你瞎说,我们学校出那事儿是因为有人半夜飙车,撞了!”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委屈起来,声音带着哭腔:“我这是为了谁,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找的房子!” 电话里一下子沉默起来。 有双方气咻咻的呼吸声,周攒难隐的哭腔,还有郁孟平那头不断有人催促的杂乱声音。 郁孟平深吸一口气,看着窗外渐败的春色,目光落寞。 “我知道,攒攒,我也想你呢。” 声音清淡又无限的缱绻。 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因为短暂的分离而冷却,那股粘乎劲就像麦芽糖,经过千锤百炼之后,变得越来越有劲儿。 周攒有点崩不住了,眼泪无声地流下来,仔细想想,他这么忙,自己还给他添乱,实属不应该。 她压着喉咙,含糊地说了句,就挂了电话,不想让他担心。 在学校外面租房实在是周攒考虑不周。 她坐在咖啡厅外面凳子上,盯着地上的小石子发了会儿呆,冷静一会儿才回去。 聂青浓看着她略带湿意的眼睛,她连忙羞愧地举手:“这事也怪我,那天我找中介的时候,齐硕正好在我边上,我就说漏了,估计就是他告诉二哥的。” 周攒虚弱地笑笑:“没事,那就不找了。今天陪我吃点多甜品吧。” 思念那么苦,总要吃点甜的。 周四下午是学校师生整修的日子,上午英法班有个和葡语系学生合上的军/事/政/治课,周攒因为答应苏老板,接了一笔交替传译的活儿,就没去上课。 交替传译在英文中是Consecutive Interpreting,比同声传译的难度稍微低一点,是现在许多大型会议普遍采用的口译方式。 一般是发言人说一段文字,停住,留下时间给译者翻译,并不需要同步。 许多口译者达不到同传的要求,只能留在交替传译这一块,在内行里都称为CI译员。 周攒去年末的时候拿下了CATTI二口的证书,已经开始接触交替传译,这次她接的是关于贸易论坛的活儿,相对比较简单。 和她做搭档的是社里的洪笑,会议时长总共6个小时,有不少代表讲话,两人每半个小时轮着来。 要是一个人撑整场,会议结束后估计得进医院。 最后一个发言人讲话完毕,周攒关了播音,和洪笑收拾东西准备一起回翻译社。 洪笑三十多岁,看向周攒的时候,目光羡慕:“上次见你还是去年暑假,你那时候只是个笔译的实习生,现在进步大得让人刮目相看,连二口都考下来了。” “我像你那个年纪的时候,只知道谈恋爱。” 周攒把电脑放回包里,等着洪笑:“洪姐在爱情上也修成正果了,不是么?恭喜洪姐了,今年还生了宝宝。” 在周攒去年暑假离职前,洪笑才发现那时候已经怀孕三个月。 她温柔地笑笑,想反驳,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摇了摇头。 到了旭日翻译社,周攒把录音笔记交到了材料室,等要走的时候,碰到了苏老板。 苏老板那时候也要下楼,两人一起走到电梯间,瞥到了周攒手上那么戒指,盯了会儿,时间长得连周攒也注意到了。 “苏老板......” 苏老板笑笑,“看来郁老板对你是上心了。” 银色如镜的电梯门就在这时候打开,他退到一边,伸手挡住一侧,让周攒先进去。 客气得让人分不清谁是老板。 周攒微微一笑,先进去。 苏老板关心地问起郁孟平爷爷的情况,也就是在这时候,她才意识到郁孟平的家世并不只是因为他母亲孟春兰,他身上流着的更是郁家的血。 她和郁孟平的差距似乎又大了。 苏老板问起来,周攒一问三不知,苏老板未免有些尴尬,说着安慰话:“慢慢来,慢慢来,以后总会知道的。” 到了一楼,苏老板问周攒去哪儿,要不要送她回学校,周攒也摇摇头。 从办公楼里出来,不远处天光云影,落日烧金,头顶的一朵厚云漏下金光,撒在人间。 一些人从出生起就在云里,而另一些人则踏在黑石上。 可这一切和周攒有什么关系呢。 只不过她想念的人恰好落在云端而已。 一旦空下来,那些思绪就有从她漏风的身子里钻进钻出。 又过去了半个多月没见到。 周攒站在台阶的最高处,目之所及,最后还是决定去酒店。 聂青浓告诉周攒,他们郁家现在乱成一锅粥,树倒猢狲散,之前老爷子积攒下的人脉利益网开始破裂,不少眼红的人都盼着老头子早点死,好分一杯羹。 而郁孟平大哥和父亲因为身份敏感,不好出面处理,现在全靠郁孟平一人撑着,被人围在医院,堵得水泄不通。 就别说吃饭了,就连缓口气也是艰难。 周攒看着聂青浓给她发的文字,不知怎么,心就像结冰的湖面在温暖的春风吹拂下,泛滥成灾。 她裹在被子里,怀里抱着的是郁孟平的黑色毛衣,当时,郁孟平就是穿着这件黑色毛衣给她戴上了那枚戒指。 满怀清冽的苦艾香,但因为没有体温的热度,似乎缺少了点什么。 她调开郁孟平的微信,就连在屏幕上打下“我想你”这三个字都变成了枷锁负担。 因为她知道一旦她发出去,郁孟平势必不管忙到凌晨几点的时候,都要给她打电话。 于是她狠狠心,在键盘上气势汹汹地打了几个字,所有磅礴绵长的思念在喷薄而出的那刹那变成了简短的:【今天别给我打电话,我要休息了!】 随后关上手机。 周攒抱着他的毛衣,强迫自己睡觉。 有时候她在想,老天是会折磨人的。 偏偏在他们真诚地袒露自己,将自己交给对方的时候,让两个人暂时分开。 要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周攒觉得自己也不会这么想郁孟平。 其实他们也不是在异地。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周攒有时候也想过去医院找他,但那是郁孟平最核心的地带,他们还没结婚,只有妻子的身份才能靠近他。 而且她没有处理这些事情的能力。 去医院好像只能添乱。 周攒是后半夜的时候,才发现异常,落入熟悉怀抱里。 她猛吸一口气,胸腔充盈着丰沛的苦艾香,带着郁孟平特殊的温度。 她睁开眼,看到的是温热的凝实的身体,黑亮亮的眼睛。 “郁孟平!”周攒又惊又喜,有种长年累月希冀的宝贝终于落入怀里的踏实感。 她差点要跳起来,却不能动弹。 “就你这警惕性还想去你学校周边住?”漆黑的重影俯下来。 他的声音染着某种让人心动的厚重,低沉瓷实。 周攒有心无力地说不了话。 “不是发消息说今天不要打扰你休息,怎么还抱着我的毛衣?”他明知故问,声音越来越低沉。 那是漫长等待中的一次,两人在漆黑的夜里死死佝偻着脊背。 温柔,缱绻,又汹涌。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霖霖雨落下。 轻巧纤弱,淅淅沥沥。 周攒闭着眼睛听着雨声,躺在郁孟平身上等待平静,双手虚虚勾住他脖子。 周攒仍然强忍着浓重的困意,不想浪费这点时间。 “你怎么过来了?” “只许你想我,还不允许我想你了?” 周攒暖意升腾,却还是在他身上晃了晃:“乱说。” 郁孟平笑了笑,侧了身,把周攒抱在怀里:“本来拿几件衣服,再去学校找你。也没想到你在这。” 所有一切都是巧合。 卧室灯亮起,见到床上隆起的那小小一团,郁孟平那时候更多的是偶然间得到礼物的欣喜。 更没想到怀里的人会抱着他的毛衣睡觉。 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真是幸运,得到了周攒这样惹人心疼的宝贝。 简直出人意料。 “如果你去学校找我,我肯定在寝室里睡着了,你还去什么?” “离你近点不好么?晚上碰不见,白天总能见到。” 哪怕只有几个小时也是好的。 “什么时候走?”周攒紧了紧问。 郁孟平贴了贴她额头:“不着急。” 他们那天一直待到下午才分开,郁孟平的大哥替了他一天守着老爷子,可惜其它事情还得郁孟平亲自去处理。 把周攒送回学校后,他又匆匆开车回了医院。 周攒即使舍不得也没有办法。 即便是没有郁孟平,她还得过好日子。 蔡彤彤最近学习简直是学得走火入魔,特别是法语。 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传闻,说是语言系的学生,特别是学英语的,一毕业就等于失业。 如果是学小语种的,或许还有其它的出路。 于是她把人生都压在法语上。 蔡彤彤恐慌地喊:“救命,居然大二下学期了,过了九月,我就是大三老学姐了。但我外语还学得人模狗样,我以后要做什么?” “该不会是摆地摊吧!” 同寝室的李琳接上:“说不定摆地摊的都比我们学语言的赚得多。” 好嘛,这下蔡彤彤更加恐慌了。 由于蔡彤彤的恐慌,直接卷起了寝室里的学习热情。 那天,她们发现自己的法语怎么也不能突飞猛进之后,她们决定把求救对象放在尹自牧身上。 周攒本来是不想凑热闹的,却也没办法,直接被蔡彤彤拖走。 刚下楼的时候,碰到了从楼上下来的陈灵灿。 周攒似乎许久没有见到她了。 自从暑假她和陈灵灿一起在旭日翻译社实习后,陈灵灿倒是黏着过周攒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周攒忙着做翻译,以及处理和郁孟平的关系。 时间太过紧张不够用 一下课了不是和蔡彤彤去读书亭,就是去翻译社的路上。 而且上课的时候,周攒一般坐在前排,不怎么东张西望,现在忽然见到陈灵灿,有些熟悉又陌生。 周攒主动和陈灵灿打招呼,她倒是点点头走过来回应,就在周攒还有些愧疚自己没时间和她相处的时候,陈灵灿转了个弯,直直奔向了王一诺。 “一诺,正想来问你要不要一起打羽毛球,你们干什么去?”她热情地环过王一诺的手臂。 王一诺领头下楼,“不打羽毛球,我们要找尹老师讨教一下法语。” “那好啊,我也去。” “那就一起。” 周攒忽然顿在原地,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蔡彤彤刚才锁寝室门,落在后面,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这一幕,她拍拍周攒肩膀,拉着她下楼。 隔开王一诺她们好几米,轻声地附在周攒耳边说:“我当初和你说什么来着,让你不要和陈灵灿走得这么近,心里不舒服了吧。” “她这是拿你当跳板呢!” 当初全班都排斥陈灵灿的时候,只有周攒出于善意接纳了她,由周攒介绍认识了班里其他人。 现在陈灵灿已经融入群体,却已经不大理睬周攒了,好像和周攒说话就会想起以前落魄日子似的。 心里感慨颇多,但周攒也只是笑笑,并未回应。 她们没在办公室找到尹自牧,倒是在教师公寓门口堵着他了。 尹自牧吃了一惊,还以为出什么事了,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女学生堵他。 他在学生面前向来不苟言笑,听到来意之后,额角的青筋跳起,有些无言以对的意思。 “该说我本事大,还是说你们没出息,你们一个个学语言的居然来问我法语怎么学习?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其实周攒也觉得有些好笑。 蔡彤彤恬不知耻:“老师,我就不一样了,我是来向你借法语原本书的,你都不知道,有些法语原本书好贵,图书馆也没有啊!” “这些书有是有,不过都在楼上......” “尹老师,我们还没见过教师公寓......” “听说教师公寓有棵老玉兰树......我们想去看看......” “对对对对。” 尹自牧:...... 教师公寓是前苏联式的赫鲁晓夫楼,F大只剩下最后三排,因为年代久远,学校已经开始修建新的教师公寓,预计就在后两年全部完工。 一切都显得有些老旧,只有像尹自牧这样的新教师住,稍微有点资历的教师已经搬去了新的公寓。 有些呆板严肃的尹自牧只让她们在门外等着,周攒站在六楼,能够看到庭院中那棵齐高的白玉兰树。 只稀稀疏疏的留了几朵白花,但也像枯枝朽木似的,不大精神,其它的已经枯萎了。 黄黄焦焦的一大片,可见它全盛期是何等灿烂。 去年周攒和郁孟平第二次在学校遇见的时候,周攒就想带他来看看,可惜那时候提出这种要求到底是有些逾矩。 那时候的周攒也有点难为情。 现在,他们身份不同了,却错过了今年的玉兰。 周攒尽量选了个好的角度,拍了张照片给郁孟平。 还没等着打字约郁孟平明年看花,就听到楼梯处一丝不可置信的声音。 “嫂子!”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似乎是意识到这个称谓在这里不大合适,齐硕连忙换了个:“周攒!” 周攒侧身回眸,在阴洞洞的楼梯处见到了郁孟平,他低着头看手机,蓝盈莹的手机光线映着他的脸有些苍白。 随后,抬起脸,对着周攒招招手:“过来。” 当时,尹自牧刚拿着书从屋里返回来,正要问周攒她们04年版本的行不行,他手头上只有这一版本。 周攒却面色着急,率先说:“老师,你问彤彤她们,我朋友在等我,先走了。” 也不等尹自牧再说什么,周攒急切地就朝着郁孟平跑过去。 尹自牧站在微凉的阳光下,看着他们三人下了楼,目光莫测。 直到蔡彤彤说了一声谢谢,他才回过神。 他把手中的书给蔡彤彤,嘱咐道:“是这版本就好。” 剩下四人从老教师公寓回寝室,蔡彤彤想去买酸奶喝,便独自离队。 陈灵灿和王一诺手挽手,走斜坡。也不知道怎么就说到周攒身上。 “刚才那个是周攒男朋友吧。气质还挺出众的。”李琳说。 陈灵灿紧追其上:“就是他,之前暑假的时候我就见过,还请我吃饭了,感觉很有钱。” “她现在不仅要学习,还要出去做翻译,而且还要兼顾感情,真的蛮厉害的。”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听得李琳不太舒服。但终究不归她管,皱着眉头说:“快走吧,等会儿别下雨了。” 陈灵灿干干地抿了抿唇。 第42章 四十二朵郁金香 齐硕晃了晃袋子里的东西, 咣当咣当地响。他说老爷子这几天很想看看以前的老物件,就和郁孟平来老屋子里找。 知道周攒和郁孟平许久没见,齐硕就先带着东西回去, 给他们腾说话的地儿。 那辆耀眼的保时捷在宁静的校园中轰鸣而去,郁孟平和周攒站在那棵老玉兰花下。 花凋后, 叶子就密起来。 “就这几天了。”郁孟平说。 好像有什么东西如鲠在喉。 周攒意识到他说的是老爷子后, 微微发怔。 死亡是个沉重的话题。 谁也逃不了,但每个人都有这么一天。 老爷子应该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才想看看以前的老东西。 “这花都谢成什么样了, 你还拍给我。”郁孟平聊到别的话题。 他抬头从碧绿的叶子间往上瞧, 只看到几朵黄花,他感慨道:“今年这花谢得真够快, 我都还没怎么赏过。” “你也不看看现在几月了。”周攒说, “这棵开花还算晚, 你还记得大礼堂附近那一列么?三月末的时候就掉光了。” 郁孟平侧脸看过来, 淡淡微笑着。 2015年即将过去一半, 这些月来, 他一直待在医院。 他说他还记得, 那时候他站在灿烂的玉兰树下瞧着周攒匆匆忙忙地跑回大礼堂去, 之后又失落地走出来。 郁孟平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低头垂眸地问:“你那时候是在找我么?” 随后抬头笑着看向周攒, 很是信誓旦旦。 他这人就是这样,有时候无赖到让周攒又喜欢又讨厌, 好像什么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周攒有些羞愤, 随后又释然一般地坦然:“是啊, 想看看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 别给我们学校的师生添乱才好。” 郁孟平唇边的笑意更深, 抽了一口烟。 他走近了点,绕着玉兰树仔细看了一圈。 “你看什么?” 郁孟平拧着眉,很认真地说:“我记得这棵树有个窟窿,怎么找不到了?我小时候还见过。” “应该自己又生好了。”周攒走过来帮他看,抬头的时候,在很高的位子见到块手掌大的树瘤,她指着问:“是不是这个?” 郁孟平闻声抬头望去,看了好一会儿,“可能是这个。” 声音里有无限的迷茫和无助。 周攒以为郁孟平是想他爷爷了,问:“你爷爷是F大的老教授?以前你和他住这里?” 郁孟平摇摇头:“不是,我奶奶才在F大教书,他不怎么来这边住,通常在部队。我小时候和我姑姑,还有奶奶住这里。” 他仰头看了一会儿,大概是脖子累了,不想再看,牵过周攒的手往学校走。 右手指尖有白烟飘然而上。 周攒知道他姑姑前几年就不在了,现在爷爷也凶多吉少,怕他想起往事,便贴心地没再多问。 她紧紧握住郁孟平的手,像是给予他力量:“等明年玉兰季的时候我们再来看。” 郁孟平沉沉地看向她,大拇指在周攒的手背上来回摩挲,抿着唇长时间都没有说话,良久后轻声说:“走吧,我们随便走走。” 突如其来的见面总是让人格外珍惜。 他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没怎么逛过F大,那时候总觉得学校很寡淡无味,一坐上郁孟平的车,他们很快就开出校园。 现在慢慢走起来,却发现处处有小惊喜,以及别处不可多得的安宁。 半路的时候,郁孟平接到家里电话,说是医院里已经来了其他人,今晚让他好好休息,等明天再过去医院。 明天就是周末,周攒没有其他课,逛完半个学校,周攒和郁孟平打车回了酒店。 离开之前,周攒特意还去老教师公寓对面的水果超市买了几个橘子。 谁让郁孟平逛学校的时候不经意说,这家店的老板竟然还在,他小时候在F大横行的时候他就在卖了。 周攒这是为了解解他的“乡愁”之苦。 可惜回到了酒店,郁孟平吃了一瓣就酸得掉牙,说,“以后还是别买这种便宜的橘子,这也太酸了。” 剩下的说什么也不肯吃。 就连周攒要去吃,郁孟平也不让,周攒没听他的,还是吃完了,反正她吃起来觉得挺甜的。 只是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他们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催醒。 周攒猛然间睁开眼,目光清明,大脑十分清醒的知道这个电话意味着什么。 郁孟平拉开床头灯,侧身接电话,依旧挡不住澄黄的光亮,它们在黑夜中伸出漆黑的双手,想要捉住郁孟平映在天花板上巨大的却又虚渺的影子。 几分钟后,郁孟平挂了电话。 他裸在外面的后背有些阴冷,周攒欺身抱上去的时候冰凉的一片,“去吧,我等你。” “嗯。”郁孟平没回头。 他离开的时候,天空中轰隆地一声巨响,像是哀悼的巨大锣鼓声,之后就是哗啦哗啦的雨声。 从此,云端少了一位老者。 一连好几天,周攒都不知道郁家那边的情况,担心郁孟平那边的情况,却也不敢给他打电话增加负担。 虽然上课依旧认真,没开过小差,可一到铃声响起,周攒成了全班下课最积极的学生。 那几天也不和蔡彤彤去读书亭,接翻译单子,只要有时间就去酒店里等着。 好像只有这样能稍微安心一些。 这期间,周攒深夜的时候接到过一次郁孟平的电话,她接起电话的那一瞬间,郁孟平有些错愕。 一看屏幕,已经是凌晨2点了。 经过上次要搬寝室的闹剧,双方不用解释就清楚接电话意味着什么。 “你在酒店?”郁孟平声音沙哑,不太能讲的出话。 “嗯。”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时间。” “没关系,我喜欢你打给我。” 在这种你需要我的时候。 让我的陪伴有了意义。 周攒懂事得没有问那边的情况。 两人在黑暗中静默,但又都知道周攒在陪着他,支撑着他。 这种在兵荒马乱中不可多得的温馨,像是莽莽风雪中两股微弱的炭火,相互依偎,相互散发微弱的光。 周攒一直能听到郁孟平那边匆乱的脚步声和喧哗声。 大家都在找他。 而他大概是躲在什么隐蔽的房间里,独自享受着清静,周攒猜得到。 一直过了许久,月落参横,东方既白。 周攒住的酒店都能听到早晚班工作人员交班的声音了,郁孟平才挂了电话,让她早些休息,过两天就让聂青浓把她接过来。 聂青浓开着齐硕那部闪亮亮的粉色保时捷在F大招摇过市的时候,是个下雨天。 周攒上完演讲课,就跑着来停车场找她。 头发有些湿漉漉地上车,聂青浓惊讶地给她拿纸巾:“怎么不撑把伞过来?头发都毛了。” 周攒接过纸巾擦头发,“忽然下的雨,我连伞都没准备就跑过来了。快开吧。” 大概是老爷子刚走,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大好,聂青浓尤甚,耷拉着脸,启动车的时候抱怨道:“什么鬼天气,天天下雨。” 周攒把湿纸巾揉成团,滚在手里,确认自己头发干了之后,看了眼雾雨朦胧的窗外,面无表情地说:“这在杭城,已经算是梅雨季了。” “那边怎么样?”她回头问,眉目间有些焦急。 周攒只能通过聂青浓得知郁孟平那边的消息。 聂青浓似乎是想到什么,眉头深皱,表情复杂地说:“乱得很。” “那些利益关系?” “也不算,这只是一小部分,大头是二哥和他大哥,还有他爸爸出了问题。”聂青浓慢慢解释。 “老爷子死前不让葬礼大操大办,就唯二两个要求,大哥和郁爸答应得好好的,结果被二哥拦下了。” 大多数人都讲究事死如事生,死者为大,周攒想不到究竟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让郁孟平阻挠了。 “什么要求?”她的心忽然紧张起来。 聂青浓小心避让着周围的学生,叹了口气:“第一就是最后一口气前再见见发妻,也就是郁奶奶;第二就是他死后,想把姑姑的一部分骨灰和他合葬。结果一样都没办成。” “要求好像不是很过分。”周攒谨慎地说。 聂青浓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透着无奈和罪有应得,却又无限地怜悯。 “对二哥和郁奶奶来说就是挺过分的。”她轻轻道。 周攒知道这里必定有自己不清楚的故事,便不再评论。 重重的雨打在挡风玻璃前,就连行人道上撑着伞的学生影子也虚晃得像在茫茫大海中飘摇。 “我们去哪儿?”周攒没有底地问。 “静园。” 静园是郁靖萦生前的房产,她一辈子都没有小孩,将郁孟平从小带到大,视他为亲子,死后,大部分遗产都给了郁孟平这个侄子。 静园也是其中之一。 周攒她们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只是路边的树经不起吹,一吹,叶子上的雨水便纷纷落下。 天已经擦黑,路灯亮起,整个世界像是被罩在湿湿的玻璃罩中。 周攒要下来的时候忽然被聂青浓拉住。 “等等。” “怎么了?” 聂青浓朝着前面递了递下巴,“先别下去,讨厌鬼来了。” 周攒看过去,在青苍的暮色中,见到江阔屿从一辆路虎车副驾上下来,下来后走到车子的另一边,像是在等另一位大人物下车。 江阔屿收敛起平时的混混样,变得十分谨慎恭敬。 车后座下来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身形高大,头发有些灰白。 只是匆匆一瞥,周攒看不清容貌。 “江阔屿身边的是谁?”她问。 今天她可真是问了太多东西,周攒发现其实她对郁孟平知之甚少。 之前刻意不敢触碰的东西,到如今是一团谜。 “江阔屿的爸爸。”聂青浓有些嫌恶地说。 周攒心底有些吃惊,直到刚才,她一直都以为姜致年是江阔屿的父亲,他们虽然不是同一个姓,但这在他们的圈子里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刚才那位中年男人的身形和气场显然与姜致年不同。 周攒有些混乱了,她知道问郁孟平家里的私事不太礼貌,但还是秀眉微拧,疑惑脱口而出:“江阔屿到底是谁生的?” 清凉的夜里,聂青浓微讽地冷哼:“私生子的脏玩意儿。” “他们也敢来这地方!”聂青浓安慰道:“别担心,很快就出来了。” 诚如聂青浓所说的,不过七八分钟,江阔屿和那个男人就出来了,周攒等他们离开,才和聂青浓告别下车。 天气微湿,空气中弥漫着大面积树林的清爽。 周攒进去,在屋外按了按门铃。 很快,门开了。 站在屋内的是有些不修边幅的郁孟平,几天来,身形比上次在酒店见的时候还要瘦削,下巴上长了青色的胡子。 郁孟平满脸疲惫,见着周攒,淡淡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请周攒快点进来。 他有点破碎,周攒忍不住想要抱抱他。 倒是郁孟平行动间有些推拒,不愿意亲近。 “我现在身上肯定很脏,三天没洗澡,本来还想趁你没来的时候刮个胡子,现在......”他说不下去了。 眼睛里有着红血丝,眼窝下浮着淡淡的青色,看起来狼狈又让人心疼。 周攒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怕什么,我又不嫌弃。” 周攒扑上去,将他抱个满怀,是让她安心又踏实的气息。 郁孟平一点也不敢动。 “郁孟平,我很想你。”也很担心你。 紧紧抱住后,周攒忍了两下,说出了心里话。 泪水湿透了衬衣。 他们先去楼上洗澡。 没有以往一触即发的浓情,这回周攒只想帮郁孟平快点洗完澡,之后再帮他刮胡子,然后他就可以去睡觉了。 因为郁孟平看起来像是十天十夜都没合过眼的样子,要是再不睡,周攒估计下次来找他,只能去医院了。 郁孟平累得什么也不想动,就站在那儿,让周攒给他擦沐浴露,搓泡泡,然后被周攒一推,站在淋浴头下,将一身绵密的泡泡冲刷干净。 抬头间,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浴室中漂浮着无数的五彩泡泡。 洗澡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两人都不太饿,比起饿,更加需要睡眠。 洗完后,两人便抱着一起睡了。 这觉睡得很踏实,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周攒是被楼下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的,很像寒暑假回家,周攒还在赖床,她妈妈已经早起开始收拾客厅。 周攒以为自己是幻听,毕竟昨晚到静园的时候,别墅里只有她和郁孟平两个人。 她怕郁孟平醒来的时候肚子饿,周攒打算先去楼下看看有什么食物没有,等做好了再喊郁孟平起来吃。 周攒披了件晨衣在吊带睡裙外面,下楼,路过客厅,要去厨房的时候,就在沙发见到了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 那位老太太与周攒四目相对,摘下眼镜,很客气地问:“你是哪位?” 待到看清周攒身上的粉色吊带睡裙,很难为情地站起来,想躲又没地方躲似的:“啊呀,阿平这小子,也没和我这个老婆子说,他带女朋友来这儿住。” 周攒万万没想到自己和郁孟平奶奶见面的第一次,会是如此得尴尬。 吃过下午饭后,郁孟平将奶奶的行李搬到一楼的住房,随后上楼,刚进门就被周攒狠狠地拿枕头砸。 “怎么了?刚才吃饭的时候还在我奶奶面前乖乖巧巧,温柔小意,这就是先把我奶奶哄住,一回到房间,原形毕露了?”郁孟平调侃。 周攒往重了打,没和他假客气:“你还说,让你说,你怎么不告诉我奶奶也住在这儿。刚才我下楼只穿了吊带裙,你知道我有多尴尬么!” “你还好意思说。”又连砸了两下,但始终担心他刚起床没多久,后来也用了巧劲。 郁孟平连忙从她手中夺走枕头,“别打了别打了,我的错,行了吧。” 一把将枕头丢在床上,郁孟平回身抱住周攒,周攒不让,扒拉了两下,也没扒拉下来。 “打我,你自己不心疼嘛?” 谁会心疼你!” “你看看,又说反话。别生气啦,就一点小事情而已,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嘛?”他哄着周攒。 “这是小事么?” “怎么,见我家人对你来说是大事么?”郁孟平将脸埋在她后背上,闷着声音说。 即使睡了一夜,十多个小时,他的声音还是透着浓厚的疲惫,周攒也不忍心和他闹了。 “总有一天要和我家人见面的,不是么?周攒。” “更可况,我奶奶还挺喜欢你,你怕什么,下楼见面那次就当是个意外的小插曲。不过,确实是我没做好,没有提前通知双方,昨天睡觉前想和你说,但我忘了。” 郁孟平闻着她身上的香甜的气息,闭着眼睛继续说:“郁明辉和我爸这两天总到我奶奶那儿去烦她,我就把她接过来住。” 周攒这下更舍不得了,抱着双臂说:“下次不许这样了。” “当然。”他一口答应。 屋子里的窗户打开,欢迎最近连绵阴雨天中,好不容易的夕阳进来,周攒的皮肤在夕阳下也变成金色,润润得透着光亮。 郁孟平忍不住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更何况,我女朋友的身材这么棒,我奶奶也不用再担心她孙子了,是不是?” 原本严肃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被郁孟平说破,周攒在这方面始终不如他。 脸唰地一下子红了,想大喊,又怕被老太太听到,破坏自己形象。 轻声地恨恨地回头瞪他,咬牙切齿地说:“郁!孟!平!” 郁孟平像是个没事人似的,昨日凝着的眉头舒展。 “喊什么?”他拉着周攒回床上:“来,再睡会儿。” “你能不能正经点,老太太还在呢!” 郁孟平这下反倒笑了:“攒攒,我倒是想做点什么,可我身体也不允许啊,我忙葬礼的事也忙了八/九天,一眼都没合过,现在真是简简单单的睡觉。” “你想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四十三朵郁金香 周攒没有接触过郁孟平圈子里的老一辈。他们不像周攒的爷爷奶奶, 一辈子都在乡下务农。 也许往上数两辈,四五十年代的时候,他们就出国留过洋。 周攒不知道该如何与郁奶奶相处。 但事实上, 郁奶奶比周攒想象中的还要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因为她以前是F大的俄语老教授, 和周攒有许多共同的话题, 她们讨论文学,戏剧,语言学, 和翻译。 特别是讨论文学和翻译, 发表看法的时候就是每个人的思想和思维的碰撞,像是剥开自己的心房, 请别人进来参观。 周攒和郁奶奶在许多看法上是一致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自己的兴趣爱好上这样酣畅淋漓过。 除了这些, 郁奶奶还会给周攒做一些简单的京式小点心和炸酱面。 特别是那碗炸酱面, 酱香浓郁, 就连周攒这样小胃口的吃得停不下来。 有时候郁孟平从外面吃了饭应酬回来, 赶上时候了, 也要吃上一小碗, 说这可是老太太的绝活儿。 往往这时候,郁孟平会打趣说奶奶偏心, 他这个做孙子的也有好多年没吃到她的手艺。 郁奶奶放下手中的俄文书,笑着骂他:“人周攒可比你孝顺多了, 天天陪我聊天解闷, 我当然是做给她吃。” 周攒温温笑着看着一切, 好像老爷子的离世, 并没有给郁奶奶带来多大的伤怀。 除了偶尔有时候, 郁奶奶会到一楼的另一间起居室,待上许久。 周攒无意间开门进去过,那是一间并不大的主卧室,房间里的布置还是七八年前的旧款式,老太太站在一面香案前,青烟袅袅,无声仰头望着墙上的黑白相片。 那相片中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任谁看了都知道是锦衣玉食堆积出来的,眉眼间有些像老太太。 周攒知道,那是郁靖萦,死在八年前。 雨叶吟蝉,明亮的阳光从外头高大的乔木树上爬下来,一滴晶莹的泪从老太太的眼角滑落。 这个时候,老太太也只是位普通的母亲。 除了不得已的上课时间,周攒几乎把这儿当家了。他们没再去过丽思卡尔顿酒店。 而除了最开始的时候,郁孟平休息了两天,之后他就继续西装革履,早出晚归地投入战斗中。 往往深夜回来的时候满身酒气。 郁孟平这时候会耍无赖,好像没有骨头似的赖在周攒身上:“老太太呢?” 这么大一高个,周攒招架不住,却还是尽力支撑着,慢慢移到屋里,淡淡说:“早睡了,你动作轻点,别把她吵醒。” 郁孟平眼睛微微有些红血丝,眼睛湿润润地看着周攒,不说话。 盯着久了就亲她嘴角,鼻尖,一边亲一边无耻地问:“我喝了点酒,你应该不会嫌弃我吧?” 周攒这时候是不能说嫌弃的,一旦说了,郁孟平在床上的时候总不让她好过,周攒第一回 的时候就领教过。 而她总是还要顾及老太太,那回忍得她快要半死,结束后像是从水里捞出来。 于是周攒学乖了,摸摸他的背:“不嫌弃,怎么会嫌弃呢,我最喜欢你不过。” 情话简直是一套一套的来。 偏偏郁孟平很吃这一套。 每次周攒说完,他都要畅快一些。 郁孟平记得他以前遇到烦心事总要吃冰块,可现在不需要了。他拥有了更好的止疼片,灵丹妙药。 今晚回来得晚,郁孟平洗完澡就睡下了。而周攒白天没有课,陪着老太太看了会儿书,午休了一会儿,到现在依然没有一点睡意。 六月初的时候,京城连下了几场大雨,这种时候还不需要开空调,静园的绿化面积很大,靠着西山,二楼阳台的窗户大开,凉凉习风吹来,白色的纱窗也鼓动。 银色的月光落在那枚玉兰戒指上。 周攒没有深究过郁孟平为什么把她带到静园来。 这是他的核心位子,最靠近他心里的地方。 周攒侧着身子,目光在郁孟平那张精致的脸上流淌。 她当初就是被这张脸给蛊惑了,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了以前她从未想到的事情。 在此之前,周攒一直觉得她和郁孟平的感情像是建在空中楼阁之上,虽然看着是拓了金的,但有一天会塌楼。 周攒总有这样的预感。 可现在,她在静园里陪着郁孟平度过艰难时刻,经历伤心难过,这点点滴滴如同嫩芽,慢慢成长,生成支撑楼阁的十围之木。 静园里的日子让周攒踏实,安心。 她端详着郁孟平的睡颜,不禁笑了笑,在他唇边落下一记吻。 第二天,郁孟平回来的早。 不知发生什么事了,沉着脸,让周攒待在老太太房里,看着她,别让她出来。 屋外开进来一辆车,周攒在屋子里就听见了。 很快前前后后进来两个人,他们直直进了书房,书房的门没有合上,断断续续传进来一些声音。 老太太刚午休结束,从床上下来,忙问:“周攒,家里来客人了?” 周攒点点头,“也不知道来的谁,没看见。” 老太太披上外套,从起居室走出来,往房间门走,周攒还记得郁孟平的吩咐。 还没想好借口怎么不让老太太出去,就见老太太的手从门把上滑落,转过来,看了周攒一眼,讳莫如深地说,“哦,是阿平他大哥和他爸爸。” 周攒哦了一声,心有戚戚焉。 老太太像是知道这两位来的目的,慢慢走到周攒身边,坐在沙发上。 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气氛剑拔弩张,声音越来越响。 有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中气十足:“阿平,你姑姑去世这么久你应该早点放下,而且你爷爷现在也走了,他也是对你姑姑有愧疚,所以才想拿一部分你姑姑的骨灰合葬,你不能一直执拗下去,不顾大家的情面。” “当初,你爷爷生前还想再看一眼你奶奶,你也没让他见着,这是不孝!” 却听到郁孟平一声冷笑:“老爷子最后几个月都是我在照顾,要说不孝顺,也轮不到我,别给我戴高帽。” “而且,是老太太自己不愿意见,我听老太太的。当初我姑姑去世前也没原谅老爷子,想来是不愿意合葬的,我这怎么不算孝顺?” “你.......”郁靖北一下子被这个不孝子气得噎住,半天说不上话。 他哼道:“之前的事我不和你计较,老爷子停灵两个月,快下葬了,你总得让老太太走一回,不然到时候别的人来了,你让他们怎么想老爷子?不像话嘛!” 郁孟平自始至终那张脸都是不屑冷傲的,他哪里不知道他父亲在考量什么。 “死都死了,还在意这些生前事做什么?难道没有活人重要?爸,你为什么要逼着奶奶做她不愿意的事情,特别是江武面前,你怎么敢啊!” “郁孟平!看你说的什么话。”郁明辉一声喝止弟弟。 郁孟平忽然顿住,一抬头,看到坐在他对面的父亲面色铁青,满头白发。 这些话全都漏进旁边的房间,一字不差,周攒听得心惊胆战,双手绞在一起,直冒汗。 老太太脸色灰败,含着羞愧的笑意淡淡说:“不好意思,周攒,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让你听到这些。” 周攒想努力牵起唇角,缓和气氛,却发现自己的脸发僵,什么表情也做不了。 老太太长叹一口气,“我要是去了,这让我百年之后怎么面对我女儿啊!” 可要是不去,老爷子在外人中的形象一定有所暗淡,让人猜疑,他究竟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自己的发妻才不去下葬现场。 “当初要不是他逼着阿萦嫁给江武,哪里会有后面这么多事儿,到后来离婚也离不了,活活被逼死。” 老太太呜地一声哭出来,哭得撕心裂肺,周攒的心都揪在一起,再一联想到江阔屿私生子的身份,也能猜出个四五分。 她坐到老太太身边,拥着她。 “阿萦当初是不喜欢江武这小子,我也不喜欢他,这人看着就狠,但老头子因为一件事,被人抓了把柄,那时候部队很严,不仅要撤职严办,还有可能要进去。” “那时候江武喜欢我们阿萦,却没想到是个趁人之危的东西,说能帮老头子,但要让阿萦嫁给他,老头子想了想,就同意了。” “说说江家那时候还和我们有点交情,真是瞎了眼。” “嫁过去好好过日子也不是不行,谁知道过了两年,阿萦回来和我说江武这东西在结婚前就养了个女人,孩子都比阿平大两岁。” “江武是部队的,他不同意,阿萦就离不了。你说我女儿是不是被逼死的?” “我女儿那时候还这么年轻啊!” 老太太怀着满腔的怨恨,眼泪纵横,她让周攒这个外人评理,怎么世道如此不公。 她要以什么样的心情去老爷子的葬礼现场,接受江武的哀悼。 等百年后,又要以怎么的颜面去见她女儿。 这些往事积压在老太太心头多年,无人诉说,如今对着周攒一股脑地说出来,想要舒缓心中的悔意和恨意。 周攒抱着老太太,心里也感同深受,眼圈发红。 一遍遍地安慰抚平伤口:“没有错,你一点错也没有。” 周攒一直照顾到老太太情绪稳定后再出去,刚开了门,就见到郁孟平背对着她站在门口。 手中挟着香烟,没有抽。 听到动静,转过来,还没问老太太如何,周攒很懂他似的先开口:“我让她再休息休息,等晚饭了再喊她。” 郁孟平点点头,指了指手中的香烟,走到大门口,独自抽烟。 现在是紫薇和石榴花红艳艳的开着,他站在灿烂辉煌的花朵中,却是如此的落寞。 和周攒当初在大礼堂看到郁孟平的时候一样, 无论他如何爱凑热闹,骨子里始终是个清寂的。 看得周攒心疼发软,她跟上去,从后背抱住郁孟平。 一开口,却有些哽咽,她对郁孟平说:“你一定不知道当初第二次见你的时候,我就想这么抱抱你。” 这个拥抱无关情爱,我只是觉得你需要拥抱。 所以,我想给你一个拥抱。 郁孟平没有回头,他的眼睛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湿了心头。 老爷子下葬的那天还是个下雨天,2015年的夏天雨多到连周攒这个见惯了黄梅天的南方人都要讨厌了。 老太太没有去现场,周攒在家里陪着她,而微博热搜上,周攒总能看到一两条关于郁老先生的消息,评论里无一不是风光。 郁孟平去了葬礼,回来的时候带着雨水的湿润,两人陪着老太太进了郁靖萦的房间。 看着老太太跪在蒲团上,手上捏着三支香,一股熏燎子味。 “阿萦,你爸爸下去找你了。” 老太太没哭,声音沙哑又空旷辽远。 随后,伏在案前,长跪不起。 那天晚上,郁孟平总是大把大把地抽烟,自然是背着老太太和周攒,在二楼空房间的阳台,看着满地湿漉漉的月色,发呆似的想事情。 有时候没有注意,一连抽上好几根。 但这事瞒得过老太太,却瞒不过周攒。 她一抱上来,就能闻见满身的烟味。 郁孟平知道周攒不太喜欢闻香烟的气息,之前有一回在齐硕的场子,她刚进去就被烟味刺激得退了出来。 所以他想先去洗澡,不愿意周攒抱他,周攒埋在他胸前,只露出一颗毛绒绒的后脑勺。 她懒懒地说:“没事儿,就抱一会儿。” 这么一抱,总要抱上半个小时。郁孟平其实是个很怕麻烦的人,有时候他挺讨厌磨磨唧唧的,抱个没完。 但他有些享受似的被她抱着,在这半小时中,他竟然看出了周攒这小姑娘的后脑勺还真是饱满。 他轻轻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将心中的问题问出来:“在我爷爷葬礼这件事上,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通情达理?” “死都死了,还计较这些干嘛呢?” 郁孟平到现在还记得白天的时候,他父亲和他哥哥难言的目光。 以至于现在,他开始怀疑起自己。 周攒猛然间抬起头,眼睛在黑夜中却像小动物似的漆黑发亮。 她掷地有声:“不会。” 郁靖萦生前凄苦,为郁家父亲,兄长考虑良多,到头来,只有她母亲和郁孟平站在她这边。 死后,也只有郁孟平为她打抱不平,与江家绝了来往,势不两立。 却无人理解他。 周攒思考了一会儿,继续说:“我不觉得你不通情达理。有些伤害就像小水沟,跳过去就跳过去了。” “但有些是山河湖海,受害者还在疼痛中沉浮,没有游到彼岸,既得利益者却要粉饰太平,让受害者溺死在水中,那不是你的错,那是他们虚伪。” 她这样坚定地告诉他。 目光中是激动,是赞扬,是肯定。 从来没有人这样明确地告诉郁孟平,你为你姑姑做的一切没有错。 他们圈子里的人,就连耿宪也劝他:“二哥,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呢,姑姑也已经不在了。不要为了离开的人伤了大家的和气。” 除了愤怒,郁孟平还有委屈和怀疑。 好像自己真的做错了。 可周攒完全都懂他! 郁孟平忽然想起把玉兰戒指给周攒的那天晚上,聂青浓在微信上问他为什么要把戒指给她。 他那时候想不出答案。 可现在答案呼之欲出。 周攒跟着他在这圈子里沉沉浮浮,几乎被乱花迷了眼睛,可郁孟平知道她一直保持着本心,她始终是个火花四溅的人。 他心头热烫烫的,好像囫囵吞了一碗热粥似的,他说不出话来。 最后所有的心情化作一声长叹,回抱着周攒,笑着说:“倒是被你说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啦啦啦啦~大家多多留评论呀~这章送红包哦 没留过言的小读者欢迎留言哦! 这章是让攒攒走进郁老板心里,他要开始变恋爱脑了! 第44章 四十四朵郁金香 郁爷爷的离世, 对郁老太太来说是个复杂的事情。 他们风风雨雨陪伴数十年,经历许多磨难。 可郁爷爷当初又逼着女儿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从而导致郁靖萦的婚姻和人生悲剧。 女儿离世后, 郁奶奶便和他分了居,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周攒有时候经常在沙发上碰见发着呆的郁奶奶, 手里边不是郁靖萦的相片就是郁爷爷的相片, 泪眼模糊。 那时候周攒就会坐在郁奶奶不远处,看着她,尽量不发出声音。 郁爷爷停灵两个月, 葬礼结束后, 周攒也直接进入了暑假。 她的大二生涯结束,大学的时光只剩下一半。 郁奶奶和他们住了一段时间, 后来还是想一个人清清静静地搞学问, 提出要回自己家里住。 周攒怕出事, 挽留过, 郁奶奶拍拍她的手:“周攒, 不要担心奶奶, 奶奶什么都懂, 不会想不开。你要是想奶奶了, 就和阿平一起来看看我,到时候我再给你们做炸酱面吃。” 如此, 周攒才放心。 她和郁孟平送郁奶奶回家的时候,是在七月的一天晚上, 三人一起吃过晚饭。 郁奶奶如今不和郁家人一起住, 独自一人住在颐和园那块, 有保姆照顾。郁孟平的父母和大哥大概一个月去看个三四回。 除此之外, 平时还有以前的学生上门拜访, 日子过得并不孤单。 周攒扶着奶奶上楼,郁孟平则把郁奶奶的行李拎进来。 “我没看到你说的那包要给零食,周攒。”他进来的时候,头也不抬地说。 在静园的时候,周攒看奶奶很喜欢吃她买的杏干果脯,特意给她买了很多。下车的时候,她吩咐郁孟平让他拿进来。 听到郁孟平说找不到,她便微微皱了眉看过去。和他住的时间久了,周攒就知道了郁孟平一个缺点:只要不是放在眼前的东西,他永远都找不到。 “怎么可能?”周攒站起来,出门下楼前,有些嫌弃他:“什么东西都找不到,要你有什么用?” “我真花了不少时间找。”郁孟平笑着说,朝着奶奶走过来挤眉弄眼:“真凶!” 郁奶奶笑得眼睛眯起来,她可真是好久没见到阿平这样轻松过。 她欣慰地对郁孟平说:“阿平,我虽然人老眼花,但心不老,周攒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你要把握住阿。” 郁孟平他们这样的生活圈子,繁华迷人眼,所有人都想在赌桌上捞一把,无论男女,好人不多。 可像周攒这样的,不管是他们圈子还是其他环境,天底下独一份。 郁孟平双手抱胸,懒散地靠在墙边,低下头看着皮鞋脚尖,低声说:“我知道。” 我比谁都要知道。 那时候已经很热了,从奶奶家回来,周攒热得浑身流汗,一下车就跑到楼上冲凉洗澡。 郁孟平在屋外,听着淅淅沥沥的冲水声,来来回回地走。 最后站在浴室门外,很绅士地敲了敲门,缓缓地问:“需要我提供洗澡服务么?” 隔着厚重的水幕,周攒都知道郁孟平打什么鬼主意,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断然道:“不用。” 随后就听到郁孟平失落地哦了一声,周攒也没理,谁知道下一秒,门就开了。 “我都说了不需要,你怎么还进来?” “但我怎么听到的是你需要。” “无赖!郁孟平!”周攒接了一捧水泼到他身上。 那天,他们玩了好长时间的水。在床上的时候,郁孟平也比往常还要热烈,一次又一次,周攒弄到后面根本一点力气都没有。 跪在床上的时候也多亏了郁孟平扶着。 眼见着郁孟平还要再来一次花样,周攒使了小性子,说什么也不肯。 趴在他身上,四肢压着四肢,不让他动弹。这点力气对郁孟平来说不算什么,可他看周攒是真的累了,也没再要,体贴地帮周攒清理干净。 周攒眼睛微阖,察觉出他不对劲:“你怎么了?” 郁孟平摇摇头。 “不玩了,明天还要上班。”她说,周攒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对了,我明天也要回学校去住。” 之前来静园住,周攒也是为了照顾他,爷爷的事情过去后,她想自己也该回学校。 郁孟平的手微微一顿,眸色暗沉,平静地看着周攒,恍惚地问:“为什么?周攒,留下来不好么?” 周攒支起下巴,好像奸计得逞,狡黠地笑:“你舍不得我?” 她的目光太过得意,太多赤/裸,郁孟平不好意思点头说是,只好假装亲亲她的手指来掩饰。 周攒解释说:“翻译社离这里有点远,而且没有地铁直达,我上下班不太方便。” “那倒是。”郁孟平想了想说,“我们搬回酒店住?” 周攒摇摇头,相比起酒店,她更喜欢绿意盎然的静园,比较清静。 “你来接我上下班,不然我回学校。”她忽然骄矜起来,和郁孟平拿乔。 郁孟平呢,搁古代也就是个美人在卧不早朝的昏君,更何况是这么点小要求,而且这个要求正和他心意,自然是心满意足的点头。 只是第二天,郁孟平在旭阳翻译社楼下接周攒时候,蔡彤彤见着了却是吓了一跳。 她今年也没有回杭城,而是留在京城和陈灵灿一起实习。 按道理,陈灵灿应该和苏老板据理力争,给自己翻译价格抬高一点,可惜过了一年她还是不敢争取,今年依旧和蔡彤彤这样的新兵蛋子的价格一样。 蔡彤彤对着周攒挑眉:“厉害啊,攒攒,郁老板现在已经都是你的司机了。” 周攒笑而不语,问蔡彤彤需不需要先送她们回学校,蔡彤彤惊恐得连忙摆手。 她可不敢让郁孟平当她的司机。 而一旁没说得上话的陈灵灿望着周攒轻盈的背影,露出艳羡的目光。 周攒上车后,郁孟平接过她的包放到后座,随后启动车子。 “你们刚刚聊什么?蔡彤彤吓成这样。”他问。 周攒侧身不答反问:“你觉得自己凶么?” 不管是蔡彤彤还是聂青浓,她们都挺怕郁孟平的,也真是奇怪,这张雅致温润的脸,周攒怎么也找不出一丝凶的痕迹。 郁孟平抬了抬眉,瞬间了然。等红绿灯的时候,他捉住周攒的手:“她们哪有你这么乖。” 倒是一点也不否认。 周攒无声笑笑。 他们先去了丽思卡尔顿,既然搬回静园住,周攒和郁孟平就打算把酒店里的衣物搬回来。 其实刘经理已经令人打包好一些送回静园,但另外东西拿不定主意还要不要,特意让他们来一趟。 周攒在酒店的东西不多,郁孟平让她别上去了,就在大堂里休息等他。 丽思卡尔顿的装饰依旧是富丽堂皇,带点新中式的复古。 大堂刘经理见着了周攒,特意走过来和她打招呼,长叹道:“周小姐和郁先生要走了。” 郁孟平之前不怎么在静园住,因为整天在不同的夜场来来去去的缘故,住酒店比家里方便。 他在丽思卡尔顿住了快两年。 如今一走,刘经理心里腾起无限的悲戚。 “我们回家住了。”周攒礼貌地回应。 家,应该称之为家吧。 一个家意味着丈夫,有妻子,有稳定的感情。 刘经理顿了顿,微笑着说:“恭喜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周小姐了。” 好像在说恭喜周攒拿下了郁孟平。 周攒也没再说什么,只略略点点头,让刘经理去招呼其它客人,不用陪着她。 “多谢周小姐体谅,这两天来京玩的游客多了点,如果有不便之处,一定要和我们说。”刘经理笑着退下去,和当初一样服务周到。 周攒看了一圈,来登记入住的房客果然比以往多了不少。有些面孔看着稚嫩青春,像是第一次踏进这间酒店,假装不经意间细细打量着大堂。 周攒总会想起当初的自己也是如此,小心谨慎,生怕别人看出自己精心打扮下的狐狸尾巴。 可现在的她,早就没有当初的好奇心,也不害怕别人看出她的狐狸尾巴了。 “周攒。”郁孟平站在服务台喊周攒的名字,光长身玉立,身姿挺拔地站在那儿就够吸引旁人的目光。 他朝周攒伸出手,手指纤细修长,周攒笑着迎上去。 那是周攒最后一次见刘经理。 他们两人都不是很爱玩的主儿。 住在静园后,更是腻在一起,哪里都不肯出去。 齐硕和聂青浓经常打电话过来让两人出来玩,他们也都是能拒绝就拒绝。 聂青浓在电话里不解地问:“我就不懂了,家里有什么好待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要出来多晒晒太阳知道么?” “最近好热,出去玩会晒黑的。”周攒娇气地说:“我们在家里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吃吃饭,看看电影,散散步什么的。” “那不是老年人的生活么?” 周攒:...... 她语塞,好像聂青浓也没说错。 “可是,我没遇到你们以前就是老年人作息啊。”小学生似的天真口吻简直没把聂青浓气倒。 “我二哥呢?”她不死心地问。 周攒转了身,看见郁孟平在厨房进进出出的忙碌身影,温柔地说:“他在帮红姨端菜呢。” “周攒,天下何处无芳草,不必单恋我二哥这根草好么?” 聂青浓大着胆子地劝,却听到电话里换了严厉的声音,“要是再挖我墙角,小心信用卡。” “祝两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再见!”啪嗒一下,很怂地挂了电话。 聂青浓是真的没想到他二哥也有这样居家的时候,简直与她印象中锦衣玉食,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形象天差地别。 那天她和齐硕吵架闹分手,实在是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虽然知道她二哥嫌弃她,但聂青浓还是没办法,忝着厚脸皮来找周攒。 周攒安慰她,帮着她骂齐硕,后来还提议说一起做个蛋糕。这种烘焙不仅让人专注,可以短暂忘记齐硕,做好后再吃一块甜点,还能开心开心。 聂青浓当下就同意。 可谁知道,撕锡纸的时候,周攒不小心割破了大拇指,流出血来。 就滴了两滴血,也就伤口唬人,她二哥就急得跟个什么似的,沉着脸凶周攒:“都说了不让你动,要吃什么就去买,你看看你的手,哪个女孩子像你这样?” 周攒娇弱又无辜地喊:“好痛哦,我都这么痛了,你还吼我。” 郁孟平心疼地说:“去客厅等我,我给你处理一下。” “哦。”周攒笑着抿唇。 然后聂青浓就看到,那个微小的伤口被他二哥左三层,右三层夸张地包上了厚厚的绷带,跟个拇指手套似的。 郁孟平还皱着眉说:“要不还是去医院打针破伤风,不然我不放心。” “够了你们!” 聂青浓都无语死了,不就割了道小口子,至于在我这个失恋的人面前你浓我浓?? 我是来找安慰的,不是来看你们秀恩爱的! 周攒到底是脸皮薄,忙推了他两下:“好了,你去忙吧,不要打扰我和青浓说话。” 聂青弄以为他二哥会去楼上看看股市,财经新闻呢,谁知道他转身就去了厨房。 她不敢置信地擦了擦眼睛:“我没看错吧,我二哥干嘛去了?” 周攒很镇定地回答:“去厨房做蛋糕啊。” 聂青浓声音都高了八度:“我二哥还会做蛋糕?” “他就会一种,最简单的杯子蛋糕,说是以前在英国太无聊,偶尔做做。”周攒看着郁孟平笑着说,那时候就连目光都是亮闪闪的。 而聂青浓始终沉浸于惊悚中,看着她二哥的身影,不知道怎么突然冒出了以前她妈妈和她说的话:“以后嫁人啊,就要嫁看起来老实,会做家务,会疼老婆的男人。” 而此时,郁孟平完美复制了这三个形容词。 真是让人悍然。 他到底有多喜欢周攒啊。 周攒和郁孟平白天像是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晚上却是有点荒/淫无度。 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来几回,他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弄的,每回的时间都很长,磨得周攒有些受不住。 而且地点也不拘。 老太太走了之后,整栋别墅只有他们两个。以前郁孟平不住这儿的时候,红姨还会留下来看房子,现在做好了饭就直接走了,好像单独给他们留空间似的。 沙发,洗漱台,浴缸,书桌,甚至透明玻璃前...... 周攒最喜欢的还是在床上,舒服点。每次在书房和玻璃前都弄得她很紧张,但郁孟平倒是最喜欢那些地方。 最后,还是周攒求饶,郁孟平才抱着她去床上解决。 但无论哪次,膝盖都是红的,有次在浴缸那儿没注意,周攒的膝盖都磨出青紫,皮也破了一块。 事后,郁孟平倒是有些羞愧,沉默又细致地给周攒抹了膏药。 周攒看着他黑着脸的样子有些好笑,拿脚踢了踢他胸口:“还不是你撞的,你在和谁甩脸子呢?” 郁孟平顺势握住她的脚,欺身抱住她:“我在和自己闹别扭行不行,撞疼了怎么不喊我停下来?现在疼不疼?” 这种事情怎么能半路停下,周攒却心里暖暖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轻声说:“也不是很疼。” 从那之后一个星期也没要她。 周攒以为郁孟平一直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后来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9月开学后,F大的法语系即将要举办法语诗歌朗诵大赛,本来这种事和周攒是没有关系的,她从不参加学校的活动。 可惜学校领导为了鼓励学生踊跃报名参加,强调每个班至少要报名五位学生,没有上限,要是全班都想参赛,更是欢迎。 他们英法翻译二班,愿意报名参加的学生只有三位,眼看着报名时间就要结束了,名单还没报齐,班长就决定在剩余的学生中抽签决定。 很不幸,周攒就是其中一个。 如果是英语朗诵比赛,周攒倒是不慌不忙,毕竟学了好几年,她有底气。 可是她的法语满打满算也就两年。 大一尹自牧教他们字母发音的时候,周攒的发音是让他最头疼的一位。 尹自牧知道周攒要参赛后,先是赞扬她有面对困难的勇气,随后提出如果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他帮忙。 周攒自然是不想在尹自牧面前丢丑。 于是周末在静园,趁着郁孟平去公司看报表的时候,周攒偷偷地在客厅里练她自己准备的法语诗歌。 她沉浸在学习中,一遍遍的练发音,却发现这些单词念得她舌头都快打结了。 连郁孟平提前回家都没发现,直到他出声问:“你在干嘛?” 那时候周攒在郁孟平面前一直以优秀学生为傲,一点也不想展现自己在学习上的弱势,从最开始的惊吓慢慢恢复,假装镇定地说:“没什么,就是普通的学习。” 郁孟平的怪异的目光从她脸上划过,忍俊不禁地笑:“准备一下,我们去外面吃饭。” 他们去吃粤菜,周攒本来想画一个美美的妆,但一想到演讲比赛下下个礼拜就开始,她连一首诗都还没有读顺,便也歇了打扮的心思。 从餐厅回来,郁孟平先去洗澡。 周攒打电话给聂青浓:“你有没有认识比较好的法语老师介绍我认识?最好是留学过法国,口语要好,法国人也没关系。” 现在社会上英语机构一抓一大把,小语种学习倒是很少。 聂青浓想了半天讷讷地说:“二哥不就会嘛,你让我二哥叫你呗。” 周攒揪着眉毛:“郁孟平?” “他姑姑以前是学法语的,你别看我二哥混,怎么也是剑桥毕业的数学系学生,脑子灵光,小时候就跟他姑姑学法语了,而且俄语也会点。” 周攒忽然想起白天的事,身后响起开门的动静。 周攒转身,就看到郁孟平穿着松松垮垮的浴巾从浴室出来。 “你会法语?”她挂了电话,不死心地问了一遍。 “会的也不多吧。”郁孟平眼带笑意,自认为谦虚地说。 “那白天......”不是都被听见了! “是不是连读读得你把舌头都快吞了。”郁闷平也不掩饰,眼中的笑意更盛。 周攒炸毛,又有点无地自容,扑倒在床上:“丢脸死了,都被你听见了。你还当没事发生。” 那害羞的劲,和当初一样,简直可爱死。 郁孟平走过去,把周攒捞起来,拨开她盖在眼睛上的手:“又不会怎么样,我又不嫌弃你。你就是R这个发音有点顿而已,我教你。” “你要怎么教我?”周攒按住羞耻,天真地虚心请教。 郁孟平望着她,眼底的神色晦明,他先做了个示范给周攒:“你试试。” 周攒尝试了几回,发音还不太对。 “怎么这么笨。” “嘴巴张开。”他靠得越来越近。 清冽的苦艾香扑鼻,郁孟平俯下来,吻住她,伸出舌尖将她缠住。 好久,他才结束,欲/念升腾,还是没有暗下去,他挑开周攒的衬衫扣子,目光湿润暗沉,他的声音喑哑:“学会了么?”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四十五朵郁金香 周攒发现, 郁孟平这人倒是真的还有点本事。 他身上那股慵懒的劲儿和法语十分匹配,穿着白色衬衫侧躺在床上,单手支着脑袋, 另一只则随意地捏着周攒打印的白纸。 发音标准,声线略粗, 像是拉着根银色的纤线在细腻的河沙上低缓漫流, 沙沙沙的,戳中周攒的心脏。 试问哪个外语系的学子面对好听的法语发音能受得了? 2015年的时候,抖森读《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在网络上风靡, 周攒走在寝室的路上, 总能听到外放的视频声音。 周攒想,就郁孟平刚才读那一段, 要是放在网上, 估计也有很多人喜欢。 而郁孟平也一下子能找到周攒发音不标准的病灶在哪里, 一一纠正。 但他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好老师, 态度不正经, 教着教着, 就要动手动脚, 然后两人就滚在一起。 “我刚刚bonheur的uer发的对么?”周攒坐在郁孟平大腿上问。 “咦, 你今天怎么穿这件半高领针织长裙?”他教了一会儿就走神。 “问你话呢!能不能认真点,而且这条裙子不好看么?”周攒纠结。 “好看是好看, 就是没地儿伸进去。”他直接将裙摆撩起来,两根手指滑上去, 捏住一寸软肉。 周攒还没来得及喝止, 浑身就软绵绵的没力气, 郁孟平作势翻身, 吻上来。 周攒负隅顽抗, 声线不稳:“我还要练呢!” “晚上再继续。”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到底是年轻,纵情声色,不知疲倦。 两指中的A4纸飘飘落落,纷纷扬扬,满地狼藉。 周攒当初选了很多首诗,没拿定主意最后朗诵哪首,郁孟平看后,一脸嫌弃。 “小小年纪,怎么选的都是雨果和波德莱尔的?这么沉重?看来我们攒攒心事很重嘛。” 周攒撇撇嘴,没好意思和他说,自己对法国文学不感兴趣,选雨果和波德莱尔也只是因为这两位名气大,网上一搜法国诗歌跳出来的就是这两位的大作。 “那选谁?你有推荐的么?最好是具体的诗歌。” 郁孟平当然推荐了一位给周攒,周攒竟然发现自己没听过,简直羞愧难当。 她本来想在某宝上买一本法文原著的,可惜没有,网上的法语原文又怕有错,好在周攒查到F大的图书馆有一本,郁孟平不辞辛苦地开车送她过去。 比起图书馆,周攒更喜欢红色的读书亭,她不经常来,因为那点法语词汇量只能支撑她看得懂《小王子》这类的简单书,周攒也没借过法语原著。 后来还是在志愿者的帮助下找到了那本诗歌集。 返回去找郁孟平的路上,周攒碰见了尹自牧,他手里拿着两本书正从图书馆出来,从周攒面前经过。 “尹老师。”周攒主动打招呼。 尹自牧穿了件薄款的灰色毛衣,听见声音站定,头往后扭,对周攒扬起灿烂的笑。 他的头发很柔软,在秋日里渡着层金灿灿的光,鼻梁上架了副眼镜,倒是柔和了往日的严肃。 “你去哪儿?”尹自牧问。 “老师回办公室?”见尹自牧点点头,周攒说:“那正好顺路。” 两人一起往大门走,周攒好奇地问:“平时上课怎么不见老师戴眼镜?” “度数不是很深,只有看电脑的时候戴。”他开玩笑地说:“再说了,你们平时上课经常开小差,我看得这么清楚岂不是要气死。” 周攒抿唇为自己辩护:“那肯定不是我,我是好学生。” 说起这个,尹自牧赞同地点点头:“听苏学长说,已经有口笔译客户私下里接触你,直接找你报价了?” 译员在翻译社兼职,能接触不少资源,如果客户满意,一些不需要团队合作的活儿都会私底下直接联系译员。价格报酬少了公司一道抽成,相对来说会更高。 如果译员有野心,有规划,她或许能将客户转化成自己的。 当然,这在一些翻译社是不允许的,这属于挖墙角。 苏老板虽有微词,但因为周攒,他在郁孟平那里得了不少好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攒懂其中的微妙,却毫不扭捏,毫不尴尬地笑:“他还真是什么话都和老师告状,也没听他在我面前提过,下次要是见到苏老板,我肯定得说说他。” 尹自牧笑得温柔敦厚,看着周攒越来越自信成熟:“这说明你的翻译让很多人认可,开心么,周攒?” 然而周攒矮了矮脖子:“可以说实话么?” “当然。” “一开始确实很开心,好像自己这么多年的书没有白读,努力没有白费,但我已经做了快两年的翻译,我忽然发现很无聊。我不过是台没有思考的机器,只是将对方的语言复述成另一种,没有自己的发言。” 周攒将尹自牧视为前辈,指路明灯,将心中的想法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译员看起来是份很不错的职业,口译的时薪还算高,笔译的时候安安静静,没人打扰。 但周攒却觉得自己成了被忽略者。 久而久之,她觉得翻译是件很乏味的事。 但总而言之,翻译和别的工作没什么区别,熟能生巧,没有挑战性后,所有人都会觉得无趣。 周攒说完,连自己也觉得有些矫情:“对不起,尹老师,不该向你发牢骚。” “没关系,”尹自牧确实是一位很不错,且负责任的老师,他听了周攒的小烦恼,很耐心地说:“其实你的感觉没有错,除了文学翻译外,其它商业翻译确实有套路可循。” “一旦套路化就会让人觉得无聊。那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尹自牧深深地看向周攒,“你现在已经是大三,考虑过这个问题没有?” 周攒望着那颗琥珀色的眼睛,她将语言系学生有可能的的毕业出路全在在脑海中过了一圈,越想越悲哀。 她忽然哭丧着一张脸:“尹老师,你说我现在转到计算机系是不是有点太迟了?” 原本严肃的问题一戳就破,尹自牧被她逗笑。 周攒讪讪地拍了拍书,有一张书签出人意料地从书里落下来。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蹲下去捡,最后还是尹自牧帮她捡起来,递给周攒。 “你借的什么书?”尹自牧问 周攒转过书封给他看,“une saison en enfer illuminations.” 尹自牧又惊又喜:“兰波的诗集?这是你演讲比赛的诗歌?” 周攒点点头,正要请教他发音的问题,一道尖锐的喇叭声贯穿校园小径。 两人猛回头,那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不远处。 是郁孟平的车。 像是闹别扭似的,郁孟平又按了一下,周攒便和尹自牧告别,小跑着回车上。 尹自牧站在长长的小径上,看着轿车很快驶离校园。 而他身边,是两排黄蝴蝶似的银杏树。肃冷的秋风吹过,黄蝴蝶从枝头翩跹而落。 上车后,周攒低着头翻看兰波诗集。她是在郁孟平开过第一个红绿灯的时候,才意识到身边的人周身气压有些低。 “你怎么了?”周攒把书合上,看向他。 还怎么了? 郁孟平在露天停车场等了好久一会儿也没见周攒回来,便开车去图书馆接人,哪想到他在担心的时候,人小姑娘正在和另一个男人有说有笑的呢。 郁孟平其实停在那儿有一会儿了,他就这样静静地等在那儿,周攒却一点也没发现他。 那是种很糟糕的心理状态。 郁孟平承认自己不太好受。 被周攒忽视,以及来自男人直觉性的排斥另一个男人。 直到尹自牧的笑意更加柔和,郁孟平才受不了,按下了那记喇叭。 周攒问了他,郁孟平抿了抿唇,也没有要说的意思,只摇了摇头。 郁孟平就是这一点不好,有什么事藏在心底,不说,让人猜来猜去。 其实仔细想想,周攒有时候也这样,很多事也不愿意挑明,说明白了就很没意思了,两人在某些方面确实有些像。 因为相像,所以懂得如何处理。 周攒便也不问了,让郁孟平冷静冷静,等过会儿再去撬他嘴巴。 晚饭是红姨烧的,普通的家常菜,四菜一汤。那天郁孟平吃的不多,周攒胃口好,吃了整整一碗,她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郁孟平还是在阳台上抽烟。 周攒走过去,抱住他,一身的萧冷。 这么一抱,郁孟平感受到了一点特殊,周攒好像除了穿条睡裙,里面什么都没穿。 “说说吧,怎么下午回来就是这样?” 郁孟平侧了身子,让周攒陷身于他与栏杆之间,目光从她的脸流淌到深V胸前,那胸型十分漂亮饱满,且白皙,像牛乳。 他明目张胆地看了一会儿,非但没有抚平一身戾气,反而眉眼间的燥意越来越盛。 “怎么,我们攒攒长大了,现在还学会色/诱?就这么怕我不说话?”他淡淡地讽刺说。 周攒坦白点头,“对啊,不好看么?” 郁孟平冷哂。 她继续说:“我不想你伤心,也不想你难过。你一这样,我也跟着不舒服,开心点不好么?” 她揪着郁孟平衬衫上的扣子,慢慢靠近,几乎要贴上去,好让他感受自己的圆润,周攒脑袋仰着,乌黑黑的双眸好像浮着一层浅碎的冰,不知世故地轻咬着粉嫩的唇肉。 十分的动人可爱,就连这油腔滑调也被她说得言辞恳切。 真是让郁孟平毫无办法。 这小东西真是越来越会吃准他了。 不过郁孟平也没和她客气,用力地吻下去。 那个吻不像平时那样温柔,它带点烦躁、侵略意识强烈,与周攒纠缠,想要缠绵到死的意味。 周攒一开始有些支撑不住,可她还是耐心地回应着他,抚平他浑身的尖刺。 后来,郁孟平的动作也渐渐轻柔起来,可还是带点凶。 分开的时候,周攒的嘴唇湿漉漉的红。 郁孟平也没好到哪里去。 “知不知道我在那儿等了你很久?”看着你和另一个男人说说笑笑。 周攒抱住他道歉:“对不起,我碰到我老师,然后请教了一些问题,花的时间有些长。” 郁孟平推开她脑袋,使坏地捏了她一把颊边肉,冷冷地问:“别给我来这招,有什么问题是不能问我的?” “你不就吃这招嘛,”周攒双臂挂在他脖子上,嬉皮笑脸,见到郁孟平又要推开她,忙抱得紧紧的:“开玩笑,开玩笑,就是问一些以后的职业问题。” 他盯着周攒看了一会儿,周攒好像是真怕他生气似的。 郁孟平哼了一声,没骨气,两人脑袋相抵,亲昵又温馨:“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养你。哪怕不工作也行啊。” 最后一句是不轻不重的试探。 “你是不是最好我不工作,让你养着?”周攒问。 郁孟平这下终于笑了,“说到我心坎了。” 周攒没心没肺地说:“那好啊,从今以后你养我,我就当条咸鱼多快乐,多幸福!” 她夸张地亲亲郁孟平,“让你养着的代价是不是这个?这样郁老板不生气了吧?快笑一个。” 郁孟平知道周攒在逗他,他也开心,可不知为什么,那晚明明灭灭的愁绪始终未离身。 他躲着周攒的吻,无奈地笑,长叹说:“别动,小心香烟烧着你。” 然而周攒还是掀开他的衬衫,柔软细腻的十指游进去,专挑他的敏感点:“真的不让我动么?” 谁也没想到,在郁孟平的语音矫正下,周攒还真的过五关斩六将,拿到了那届法语诗歌朗诵比赛的二等奖。 本来她以为就凭着自己那点三脚猫功夫,最多三轮,哪想到最后还拿了五百块的奖金。 那天比赛在晚上,郁孟平也坐在后面看,周攒拿了奖后,把证书和奖金一股脑儿扔在郁孟平怀里,一脸骄傲地问:“我厉害吧?没丢你脸是不是?” “就二等奖,你也好意思说。”郁孟平收拾着奖杯放到车后座,笑着说。 他的法语是跟着他姑姑学的,当年他姑姑可是央视法语频道的主持人。 发音最是标准不过,结果周攒这个就拿了小小二等奖的徒孙还挺得意,也不知道他姑姑知道了会不会气死。 周攒不服:“二等奖怎么了,好赖也有五百块钱。走,我现在请你去我们学校最热闹的后街搓一顿夜宵。” 再说了,他们两人腻在一起是练口语么?那是假借练口语之名,行男盗女娼之事。 总共就没练几个小时。 能拿个二等奖就不错了。 周攒拿自己的微薄的500奖金请郁孟平吃夜宵拽得二八五万似的,如水的月光下,整张脸得意洋洋。 郁孟平锁了车门,跟了过去。 大学后街的夜宵也没有想过想象中的便宜,随便一点500就没了。 蔡彤彤知道周攒赢了500奖金,说什么见者有份,非让周攒在后街买点夜宵来宿舍,慰问慰问她这个快被单词折磨死的好友。 这下正好,周攒又倒贴了500。 两人吃完夜宵,周攒让郁孟平先去车里等她,她给蔡彤彤她们送完夜宵很快就来找他。 郁孟平坐在车里无事,余光总是时不时瞟到后座的那只奖杯。 他按亮了车顶灯,弯腰探着身子拿过来。 那是一只在某宝花几十块钱就能批发一大堆的水晶奖杯,别看F大比赛虽小,五脏俱全,不仅有奖杯,还有奖状,就连那五百块钱也用牛皮信封包着,上面写着:“周攒同学,二等奖。” 还有模有样的。 想到周攒比赛时候紧张的样子,郁孟平细致地摸了摸水晶杯上的名字,那瓣桃花眼温柔含笑。 怕郁孟平久等,周攒给蔡彤彤送完夜宵,很快就从楼上小跑下来。 下楼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对面的人,对面的人似乎有点醉态,身上背着的包没拿稳,掉在地上,她也愣愣的 周攒没看对方,弯腰捡包,忙道歉:“对不起,刚刚没看见你。” 地上躺着的是一种黑色的皮包,周攒捡起来才发现那是一只香奈儿家新出的款式,前段时间聂青浓还在朋友圈问有没有代购可以买。 周攒擦了擦包上的灰尘,抬头看去,“你看看有没有伤痕,如果有伤痕,我愿意......” 后面说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她面前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是陈灵灿。她和往常打扮相差悬殊,以至于周攒一时半会儿没认出来。 长卷发,画着浓妆,深色的风衣之下是缀着珠片的黑色超短裙,两条腿包裹在黑色的丝袜中。不知道是因为喝醉了还是妆容花了,陈灵灿那张脸呈现着一种不正常的红,快要烂掉的红。 她有点醉醺醺,站不住脚。 楼道的灯光幽暗,照得不真实。 可即便是这样,周攒还是能感觉到陈灵灿恶意地盯着她看,让她无端地想起以前看动物世界的纪录片,饿了好久的草原荒狼在黑夜中露出森森绿色的眼眸。 寂静像是黑水一样无声地流淌。 周攒有些惶恐。 “你......”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整句话,陈灵灿夺走自己的包,恶狠狠地留下一句:“要你管!” 随后便冲冲撞撞地跑上楼。 周攒不一会儿就找到郁孟平的车,坐了上去。 “今天这么快?”郁孟平笑着说,可见周攒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周攒低着头系安全带,长发遮掩,轻轻地应了一声,郁孟平拨开她的头发,大拇指蹭了蹭她的脸,看她有些蔫蔫的,关心地问:“怎么了?” “是不是后街的宵夜吃坏肚子了?” 周攒摇摇头,靠在车窗上,不太想动,只轻轻摇了摇起头:“没事,可能刚才跑得太急,胃不太舒服。” “快走吧。” “好。” 车子很快启动,周攒的前额抵在车窗上,她的眼睛莫名睁得很大,眼角都有些疼了,可她还是睁得很大。 好像要把靡靡的夜色刻在脑海里一样。 陈灵灿忽然转变的穿着打扮她真的太熟悉了。 在圈子里那些男人身边的女人都是这样。 醉眼迷离,红唇殷殷。 能捞一点是一点。 反正醉生梦死,富贵泼天。 周攒似乎秉着一口气,直到郁孟平开出三四条街,她才长长地呼出来。 闭上眼睛,只有担忧和叹息。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四十六朵郁金香 没过多久, 周攒就知道了陈灵灿跟的人是谁。 京城的圈子没多大,转来转去,还是这些人。 那天是冬至, 聂青浓的生日。按照她的性格,肯定是要办得热热闹闹, 蹦迪蹦到天亮, 但她身边一些人喜欢安静点,于是聂青浓就打算办两场。 其中一场就在明月楼,大家听听戏, 吃吃菜, 说说话。 周攒下了课,没让郁孟平来接, 直接打车去的明月楼。 她和郁孟平腻在一起的时候, 两人就经常来这听戏, 玉宇琼楼, 浮翠流丹, 一步一个景, 与静园景色不同, 也能换换心情。 因此周攒对明月楼可谓已经是相当熟悉, 不用人领路,就找到了最大的包间。 聂青浓不让大家送礼物, 免得太见外,来的路上, 周攒还是给她买了一束花, 聂青浓很喜欢, 忙拉她进来。 “二哥呢?没和你一起来?” 周攒走到沙发边:“他今天在公司, 我要上课。” “齐硕呢?”周攒看了一圈, 也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聂青浓和齐硕简直是一对欢喜冤家,吵吵闹闹,相互嫌弃,像是小学鸡谈恋爱。 周攒当初对他们在一起还有些出乎意料。 尽管如此,这两人似乎是动了真格,都和以前乱七八糟的关系断得干干净净。 聂青浓把花放到小桌上,随口说,“取蛋糕去了。” 门就在这时候从外面敲响。 她直起身,走去开门:“说不定就是他,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可惜,聂青浓猜错了,门外站着的不是齐硕,而是许久不见的江阔屿。 周攒其实有点记不起江阔屿了,她和这个人的每次见面似乎都那么不愉快。 既然都不愉快了,那索性忘掉好了。 偏偏总是时不时晃到她眼前来,连好心情都惨淡了不少。 江阔屿像堵墙似的走进来,见着周攒眉毛一挑,“郁二家的也在。” 周攒抿着唇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与江阔屿一起来的还有耿宪,那回打牌他当着周攒说了些诨话,被郁孟平教训了一番后,能不在周攒面前出现就不出现。 今天也是逼不得已。 现如今再见面,周攒平淡的目光滑过来的时候,耿宪尴尬地笑笑,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周攒嫂子。 周攒平静地点了点下巴。 江阔屿进来没多久,他接了个电话就要出去,临走前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叹道:“女人就是麻烦,连个路也认不得。” 他刚走,周攒便转过脸,斜着眼睛看着聂青浓。 聂青浓好像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举起双手自首,压着声音说:“我怎么可能喊他来。” 这场虽说是生日宴,但更偏向于私人饭局,聂青浓根本没邀请江阔屿。 除了耿宪犹犹豫豫,其它几个和郁孟平关系好些的也都因为老爷子的原因,才和江家走动,现在老爷子走了,郁孟平和江家的关系可以说是冷冻到极点。 于是两人的目光都看向耿宪,耿宪无奈地扬起眉毛:“我也没办法啊,他非要来凑热闹。”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和他走近。”聂青浓吓唬他:“最近二哥可烦他了,你最好也小心点。” 耿宪唉声叹气。 “算了,来就来吧,也就添双筷子的事儿,不对,”聂青浓后知后觉,“两双筷子。” 她问耿宪:“是赵家那位?听说前两天刚订婚,戒指贼大一颗,我还没见过呢,今天正好见见。” 周攒有些跟不上节奏了,只好慢慢剥着花生,听他们讲话。 耿宪干干笑了一声:“哪能啊,也是F......” 忽然意识到什么,话顿在原地,他看向周攒。 周攒正奇怪呢,抬头正要问问耿宪,余光却见到门被人推开,那娇笑的声音顺着风传进来。 裹挟着一阵冬日的花香,甜腻,冷冽。 “你慢点,这双鞋不好走,我都跟不上了。” 随后,江阔屿便拉着一个女人进来,猛地推到周攒面前,好像急不可耐:“郁二家的,你同学,应该不用我介绍了吧。” 这就是周攒和陈灵灿在这圈子的初次见面,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和别扭。 不能深想,一旦想通了,想透了,总有股恶心感。 周攒不知道陈灵灿的感觉如何,她被江阔屿突如其来地推到前面,见到她,有些惊愕,厌恶,但很快转瞬即逝。 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如同在湖心投入小石子儿之后,便风平浪静。 她微笑着,很是亲热地喊了周攒的名字,说没想到在这儿也见到了你。 周攒压下了那股不适。 那天晚上还发生了件大事。 几乎使得周攒和聂青浓的关系紧密更加。 京城冬日晚上经常堵车,郁孟平和齐硕各自堵在路上,两人知道江阔屿来了明月楼后都有些怠荡。 齐硕叹了口气,郁孟平则在电话里交代周攒,江阔屿最近有些不太正常,如果担心他闹妖蛾子,可以先回静园,到时候再给青浓补过生日就是了。 事实证明,郁孟平简直把江阔屿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知道他要胡来似的。 陈灵灿来了之后直接坐在江阔屿大腿上,外头台子上的戏一场接一场,两人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时常上演限制级画面。 完全不把聂青浓这个生日放在眼里,聂青浓嫌恶得皱着眉头。 一阵热吻后,陈灵灿靠在他怀里,“怎么来这儿听戏?” 江阔屿轻笑:“不喜欢?” “也不是吧,就是感觉这是老头子老太太才会喜欢的,我听不太懂。” 这时周攒看到江阔屿的目光飘过来打量着她,最后落在聂青浓身上。 他拍拍坐在他身上的陈灵灿,让她坐到沙发上,对聂青浓吩咐道:“青浓,我记得以前你和琴姨学过唱戏是不是?今天你生日,也给灵灿露两手听听。” 陈灵灿搭在他肩膀上,眼睛媚态看好戏。 这话实在是离谱。陈灵灿是什么身份?是江阔屿养在外头的女人,此话专打聂青浓的脸,贬她身份。 而且让青浓唱戏这件事真是戳她肺管子。 连耿宪也听不下去,但也不能得罪江阔屿,耿宪硬着头皮调和:“阔屿,要不让人换出戏?让青浓唱......这......” 江阔屿不管不顾,好像铁了心,讽刺道:“她妈妈当初不就是个戏子,聂叔才看上的?怎么当女儿的,没遗传?” 聂青浓一张白脸羞愤成红色,周攒垂眸,能感受到她浑身冷得发抖。 就在江阔屿继续羞辱的时候,周攒猛地起身,将手中的茶水泼到他脸上:“你又是什么东西,我听说你小时候还是江武不承认的私生子呢。” 周攒身上的血在沸腾,像是有股劲儿要冲出来似的,面目坚毅且愤怒,但触碰到江阔屿铁青的脸色后,后怕回涌。 后来,明月楼发生了什么事,周攒有些记不清了,所有的一切混乱且让人害怕,江阔屿喊人来在明月楼又是砸又是闹。 一片让人发麻的尖叫声和哭声。 郁孟平到的时候,明月楼已经是一地狼藉,楼里不少人都受了伤流了血,他不禁沉了脸。 见到周攒紧紧护在聂青浓前面,郁孟平那颗悬着心才落了地,他拉过浑身僵硬的周攒。 周攒眼睛红红的,嘴唇微抖,喉咙紧得她久久不能言语。 好久才呜咽出声:“......郁孟平......” 郁孟平心疼,揽过她,紧紧抱住。 静园离明月楼不远,郁孟平先带着周攒回家,在沉默中,给她用热水泡了澡,温柔地擦干净后抱着周攒回了床上。 一直紧绷的神经有了缓和,周攒困得眼皮子打架,睡眼朦胧。 郁孟平摸了摸她脑袋:快睡吧,等睡醒就舒服点。” 她撑着最后一点意识,有点依赖地勾着他的衬衫,声音断断续续:“你要去哪儿?” “还要去处理点事情,乖,你先睡吧。” 周攒终于睡过去。 但她睡得并不安稳,做了一连串的噩梦,梦见江阔屿喊了一群混混来抢/砸静园,把所有美好的一切都砸坏。 周攒还听见哭喊声,聂青浓紧紧咬着嘴唇,眼中满是恨意。 而她转头回望,见到陈灵灿软软地挂在江阔屿身上,笑得邪媚:“你看,他也是很爱我是不是?我说一句不爱听戏,他就砸了戏院。” “是你毁了这些,谁让你骂他私生子?” 周攒终于被吓醒。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阳光正盛,从未合拢的窗户中漏进来,周攒胸脯上下浮动。 郁孟平正好开门进来,他走过来,摸了周攒的额头,一手的汗。 “怎么了?吵醒你了?” 周攒摇摇头,脑袋混乱:“你没睡?” 郁孟平站起来脱外套:“嗯,刚从明月楼回来。” 她急切地问:“怎么样了?青浓呢?” “齐硕把她带回家了,没受伤。” “哦。”周攒轻声地应,好像心定了。 但还有好多疑惑要问。 郁孟平看出来了,只说:“你再睡一会儿,我洗完澡再和你详细说。 不一会儿,他洗完澡带着一身凉爽的水汽回到床上,将周攒抱在怀里。 今天的周攒特别的温顺,有种说不出的忧闷。 冬日的午后,房间里暖气充足。郁孟平把下巴搁在她颈窝,周攒身上的馨香萦怀,好像在给他充电,本来困顿得不行的郁孟平又精神了一点。 他轻柔地吻着周攒的下颌:“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及时陪在你身边。 将美好的东西一瞬间破坏至荒芜,给人的冲击力很大,这件事想来一阵后怕。 周攒握着他的手:“我是不是做错了,不该说那句话。如果我没说,至少明月楼会好好的。” 光金钱上的损失就很大,周攒在□□中还见到有人流血了。 郁孟平一遍遍地安抚,亲吻:“没有,周攒,青浓和琴姨没有怪罪你,反而很感激你。” “江阔屿针对的不是你们。” 至于是谁,一目了然。 周攒转了个身,紧紧抱住他,声音轻飘:“郁孟平,我不想你出事。” “不会的。” “放心,以后不会再见江阔屿了。” “再陪我睡会儿好不好?” 周攒眼底微湿,担忧地点点头。 这次恶□□件最终以江家赔了点钱,警察抓了几个当时闹事的头头而告终,江阔屿毫发无伤。 周攒知道这个结果的时候已经考完试,准备和蔡彤彤回家过年。 郁孟平那段时间一直在忙明月楼的事,两人也没时间在一起,因此周攒要走的时候一直舍不得,日子一推再推。 直到推到蔡彤彤都受不了了,直接打电话给周攒,让她给个准信。 谁知道这个电话让郁孟平接起:“再等两天,19号的时候刚好有两张头等舱的票,到时候我再送她和你一起去机场。” 头等舱的机票诶……还是春运期间...... 蔡彤彤很没有骨气地屈服于资本家的淫威之下,整了整声音很体贴地说:“好的呢,郁先生,祝你们生活愉快。” 挂了电话后,郁孟平疑惑地问周攒:“怎么蔡彤彤阴阳怪气的?” 周攒当时在看电影,闷声笑。 去年回杭城过春节的时候,郁孟平忙得都没空来送周攒,而如今他依旧烦事缠身,却抽出了整整一下午的时光,陪着周攒坐在候机室,依依不舍。 看得蔡彤彤酸掉牙。 上飞机的时候,蔡彤彤对着周攒皱了皱鼻子:“攒攒,看来郁孟平都要为你倾倒,舍弃整片森林了。” 然而风声呼啸,人声杂乱,周攒戴着帽子根本没听到:“你说什么?” 蔡彤彤鼻尖被冻得发红,又忽然觉得自己刚才说的不过是海市蜃楼,荒唐而极。 她深吸一口气,摇摇头,拍了拍她后肩:“我们走吧。” 今年除夕周攒没有回乡下过,自从爷爷去年被邻居家推了一把,就在床上卧病修养大半年,后来又断断续续的生小毛病,一直跑医院。 周爸周妈怕过年太操劳,让老人受累,因此把他们接来城里一起过年。 这个年过得还算温馨,和小叔叔一家吃了团圆饭。 周攒给两位老人都包了大红包。 但两位老人都不肯收:“孙女还在读大学,应该我们给你红包,怎么好意思收红包呢。” 后来还是周爸好说歹说,两位老人才收下。 爷爷很激动,握住周攒的手,一直不停地说周攒有出息了。 搞得周攒又心酸又热泪盈眶,暖暖的,涩涩的。 吃完饭后,周攒就接到了聂青浓的新年电话,和去年一样,聂青浓他们家吃年夜饭很晚。 没有见到郁孟平。 聂青浓说:“二哥回自己家去吃了。他爸妈今年刚好都在国内,有时间。” 周攒了然地点点头,看她镜头里有很多菜都是周攒这个南方人过年从没吃过的,眼馋得不行。 “等你回来,我再带你吃一遍。”她叹了口气,“可惜我还没有和你守夜过年呢。” 周攒笑着宽慰:“将来可能会有的。” 像是并不存在的安慰剂。 又像和朋友约饭约在星期八。 郁孟平的电话姗姗来迟,直到快过零点的时候才打过来。周攒可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 他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周攒正和周妈一起看春晚,幸好周妈先去了卫生间洗漱,周攒把电视声音调静音。 今晚的郁孟平说话特别絮絮叨叨,跟个老太婆似的,和平常的沉默不语的形象出入很大。 “你喝酒了?”周攒问。 “被你听出来了。”郁孟平笑了两下,“我爸我妈好不容易一起在家过年,我不小心喝多了一点。” “奶奶呢?”周攒又问。 “今年也和我们一起。” 周攒从电话里听出了点郁孟平真诚的笑意,好像一把黄沙在河水中淘洗,将平时的吊儿郎当洗去,露出钻石光芒的真实。 她知道他最看重家庭不过。 电视上播放着静了音的春节晚会,周攒从窗户倒影看到屏幕上的倒计时。 还只剩下最后一秒的时候,周攒开口,却比郁孟平慢了半拍。 他温柔雅致的声音通过滋滋的电流,跨越千山万水,对周攒说:“新年快乐。” 周攒回应:“新年快乐。” 他们又度过了一年。 然而没有热闹的鞭炮声,两边都没有。 显得时光落寞。 周攒闭上眼睛,在心底向菩萨祷告。 得菩萨保佑,她和郁孟平安安稳稳地过了这一年。两人无病无灾,万事顺意。 但也只有这一年。 未来的许多年里,他们分别许久。 郁孟平听着周攒的呼吸声,心有所动,对她说:“我送你一份新年礼物好不好?攒攒。” 周攒怎么也没想到的这份新年礼物会是如此。 由于大年三十一直陪着周妈守着春晚,睡觉太晚,第二天周攒被手机铃声吵醒。 她听到聂青浓夸张激动的声音:“周攒,猜猜我们现在在哪儿?” 周攒刚起来,睡眼惺忪,随口扯:“在杭城,我老家。” 聂青浓一脸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周攒瞬间清醒:??? 周攒是真没想到郁孟平一行人会在大年初一的时候来杭城,而且还有蔡彤彤和齐硕。 他们才分开十几天,好像半辈子没见面似的,郁孟平慵懒地坐在酒店大堂沙发上,见着周攒,便露出和煦的笑:“过来,让我抱抱。” 然而杭城怎么都算是周攒的老巢,好像不管走到哪里都会碰到熟人似的。 周攒有些扭捏地不太愿意,简单抱了一下又退避三尺,郁孟平便沉了脸,提溜着她回了房间。 关上门的时候,郁孟平将她压在门上,双手举过有顶,十指相扣,惩罚性质的吻像暴风雨似的吻下来。 郁孟平往后退了一些,眉毛微挑,浮浪似的捏了捏,威胁道:“怎么?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周攒羞愤难当。 “郁孟平!你快放开。” 她想躲开,郁孟平又抓得更紧了。 “没良心的,我特意跑来看看你。” 也不是不开心的,特别是郁孟平说这句话,像是吃了一口蜜,周攒又高兴又紧张害羞。 郁孟平逼近一寸,在她耳边沉声说 说完,他抱着周攒回床上。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四十七朵郁金香 郁孟平到底是个不着调的人。 刚到杭城的当天, 就拉着周攒在酒店房间浅尝。 不像在京城的时候,周攒今天总有点紧张,小心翼翼, 放不太开。 她仰头,闭着眼睛, 嘴唇紧紧咬着。 这件事对郁孟平来说有好处也有坏处, 反正和以往的感受比非常不同。 “干嘛咬嘴唇?”他拂开周攒耳边的湿发,“不想我么?这么多天不见面。” “想我就喊出来,周攒。”他蛊惑道。 下一秒, 周攒的嘴唇咬得更紧了。 郁孟平轻声闷笑, 继续逗弄她:“看看,我多想你, 凌晨的时候就坐飞机来看你。” 有些委屈, 有些讨要欢宠。 周攒听得害臊, 醉眼盈盈地横他一眼, 而后面红耳赤地依偎上前, 轻轻咬住他脖子威胁, “不准说了。” 那声音轻飘吟哦, 绕指柔。 江南的冬天, 烟湿湿的冰冷。 开空调没用,穿多了衣服也没用。 然而周攒想, 他们两个相互嵌身的人倒是刚刚好。 快到晚上的时候,周妈打来电话, 周攒才恍然大悟, 出门的时候没有和周妈说。 郁孟平那时候刚从浴室出来, 头发都没吹干, 周攒想起荒唐的下午, 一度以为自己还是在京城。 自然是不好意思和周妈说是郁孟平来找她,她对着郁孟平指了指手机,然后连忙从床上下来:“妈,我京城的朋友来这里玩两天,我可能都要陪着他们,就不回来了。” “哦哦,好的,攒攒。那你好好陪着朋友。”周妈顿了顿,又问:“你这朋友男的女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做了亏心事的周攒忙不迭地说:“女的女的。你不信的话,我拍照给你看。” 聂青浓的房间就在郁孟平对面,周攒直接开门去找她。 郁孟平就在她身后安静地擦头发,看着周攒,眼睛黑沉沉,好像有什么压着,但也并不多计较,谁让周攒还这么小呢。 只是没想到他在房间等了很久,也不见周攒回来。 打个电话还能打失踪了? 他敲开了聂青浓的房门,还没问周攒呢,聂青浓躲在门后,露出一双害怕又誓死捍卫的眼睛:“二哥,刚周妈妈打电话过来。” “我知道。”他觉得聂青浓在说废话,浪费时间。 “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聂青浓目光中含着讨好的笑意,“周妈妈说,让周攒好好陪我,听清楚了哦,是陪我,所以,晚上周攒和我睡。” 郁孟平听到微妙处,额角的神经一跳。正要说话呢,聂青浓啪嗒一声瞬间把门关上。 怕他生气似的。 还真是给郁孟平气笑了。 早知道今天就不该带这条跟屁虫过来! 郁孟平有点儿无语,见到铺着吸音地毯的长廊尽头慢慢走来一个高挑人影,齐硕看好戏似得,吹了记口哨:“哟,二哥这是给赶出来了?” 他来到聂青浓房间隔壁,手中多了张房卡。贴在电子感应器上,嘀哩一声,开了门。 郁孟平摸了摸鼻子,唇角仍旧保持着笑意,但在齐硕看来这笑容颇为虚假。 他没好气,冷冷地回刺道:“你不也一样?” 齐硕:??招谁惹谁了!被聂青浓赶出来多开一间房也就算了,怎么还被二哥说! 郁孟平回了房间,想发消息给周攒,却发现手机还在盥洗室台子上,他无意间一瞥,在镜子中看到脖子上的咬痕。 刚才那事的时候,周攒咬的,颜色还挺深,看来她一点儿也没不舍得。 郁孟平轻笑,叹了口气,随便拍了张照片当作证据给周攒发过去。 周攒收到微信的时候,正在和聂青浓吃夜宵,喝奶啤,看电影。 她看了一眼照片,颇为羞愧。 电影是一部很无聊的电影,打着搞笑的名义,却一点也不好笑。这是聂青浓随便在电视上选的。 聂青浓看周攒低头笑着打字,就问:“在和我二哥聊天呢,刚才我说你今晚和我睡的时候,他那眼神差点把我吃了。” 周攒给郁孟平发了几句好话,关上手机,笑着说:“哪有这么夸张。” “夸张?我二哥早上红着眼睛,酒都没醒就去赶飞机才叫夸张好么!现在圈子里谁还不知道他宝贵着你。” “他昨晚干嘛喝这么多酒?”周攒拿着筷子,不知道是要吃茄子还是炸年糕,举棋不定。 “谁知道,可能开心吧,他爸妈好不容易过年回来一次。而且我听大嫂说,家里人都在和二哥提结婚的事。” 周攒顿了顿,两只耳朵不自觉竖起来,正要仔细听的时候,聂青浓又换到别的话题上去。 她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有些憋得慌。 周攒晃了晃脑袋,将这件事晃却脑后。 聂青浓只比周攒大一岁,也许因为上回明月楼的事,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黏着周攒。 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自然谈天说地,聊的更多的还是曾经年少无知的爱恋。 周攒只有一个孙照佳,半梦半醒间,她把孙照佳劈腿的故事说给她听。 聂青浓倒是同仇敌忾,大骂渣男,贱东西,她还说下次要是碰到这个人,一定要好好教训他,给周攒讨个公道。 周攒听她义愤填膺的语气,不知怎么暖烘烘的,只是现在再提起这个人,已经是飘渺得像股青烟,和自己毫无相干了。 反而聂青浓有很多前任,多到已经忘记一些人的名字,因为各种因缘际会开始,结束的原因也没有什么新鲜故事。 说完,她神秘兮兮地靠过来,轻声说:“前男友的事你可别和齐硕说,他要知道我谈了这么多个肯定炸。” 周攒闭着眼睛轻声笑:“你和齐硕到底怎么回事?我是不是可以预定个喜酒了?” 聂青浓一脸甜蜜地陷入回忆里,但叹了口气:“我和他吧,也难说。” 她又说:“不过,你放心,周攒,我不会告诉二哥关于孙照佳的事。” 那时候周攒已经累得不行,快要睡过去之际听到这句话,心里感慨万千:真是晚了,她和郁孟平认识,就是她被劈腿最狼狈的时候。 接下来几天,周攒带着郁孟平几人在杭城稍微逛了逛,但那时候正值寒冬,冷的很,郁孟平怕她冻着,只逛了一天,其它时间都待在酒店。 他们四人经常在齐硕多开的那间房里看电影,吃东西,聊天。 那是很愉快轻松的时光,让周攒想起高中的时候,大家为了同一个目标,积极向上。 但周攒还是最喜欢和郁孟平单独待在一起,看电影的时候可以窝在他怀里抱着他,郁孟平也会下意识地回抱她。 抬头看电影,郁孟平的食指便会寻到周攒的嘴唇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周攒伸出微热的舌尖触碰,也不一定碰的到,有点像挂着鱼饵的鱼钩,叼住后,渐渐地咬啮。 郁孟平微皱着眉头,低头,两人四目相对,周攒目光水盈盈,带着狡黠的笑,似乎在挑衅他敢不敢。 郁孟平也不是个会忍的,而且也没什么好忍的。那双桃花眼十分深情,食指继续逗弄,随后俯下身子,情/动的时候就要接吻。 这是周攒只敢在两人私底下的表现。 郁孟平老说周攒的嘴唇很好亲,其实周攒也喜欢他的,软得像果冻,还有甘辛的苦艾香,总是撩拨着她。 可惜这样的日子不长,郁孟平要回京城处理些事情。 临走前,聂青浓在朋友圈刷到有人放烟花的视频,她伤心地说:“今年还没有和周攒一起放过烟花呢。没有放过烟花就等于没有过年。” 周攒听得发笑。 杭城市区禁烟花爆竹好久,周攒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买来满足聂青浓的愿望。 好在郁孟平的人缘遍布天南海北,杭城的一个富二代特意准备了烟花爆竹,然后开车到酒店,拉着周攒他们去郊区放烟花。 冬日,夜幕初涨,天空的边缘有道虚白。 砰,砰,砰,响了几声,就生出几朵银花千阳。 炫炫晃曜,映照着周攒的脸一时煌煌如亮。 大家都在开心地笑着,在初七的日子,再一次互道新春快乐。 “愿新年,胜旧年。” “2016年大家事事如意。” 郁孟平将她揽在怀里,虚虚捂着她的耳朵。这是他和周攒第一次看烟花。 在下一朵烟花冷却之前,郁孟平在周攒额头温柔地吻了吻。 周攒仰起脸,灿烂地笑,溺在他的深情里。 在之后的日子里,回忆起2016年的春节,周攒会觉得,郁孟平也是爱过她的。 他对她没有亏欠。 然而这个2016年,注定是个不安稳的年。 周攒大三下开学也有一个礼拜了。 周五的时候,她上完英国文学课,还没有吃中饭,郁孟平就来学校接她回去。 周攒一坐上车,就问:“干什么去?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郁孟平帮她系好安全带,亲了亲她的侧脸:“晚上有个饭局,带你去选衣服。” 这已经见怪不怪了,周攒只有最开始和郁孟平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激动得提前半天选衣服,后来再带她去饭局,说实话,她已经有些厌了。 她低头和蔡彤彤发消息,打算让蔡彤彤帮忙把作业复印一下,随口问:“见谁?我之前见过么?” 郁孟平抿着唇,摇了摇头。 周攒也是在试衣服的时候,才从他嘴巴里撬出来今晚要见的人是谁。 在试衣间,她看到镜中自己那张古典东方脸微微怔住,不免心慌意乱。 “去见你哥哥和大嫂?”周攒穿上黑色的裙子,声音发飘。 郁孟平坐在外面的沙发上等她,咳了咳嗓子,报纸被他抖得哗啦啦响:“不要紧张,就是顿简单的家常便饭。只有他们两个。” 他们两兄弟总要每个月都要聚聚头,吃顿饭,交换交换各自的信息。这也是维持一家人关系的方法。 本来郁孟平是打算带周攒直接过去的,但上回周攒毫无准备地情况下见到他奶奶,她就和郁孟平生了一天的气。 如今和他哥哥郁明辉一家人见面,可不能再重蹈覆辙,不然周攒得多少天不理他呢。 郁孟平声音听着很是平静。 然而周攒莫名觉得局促起来,这点不安越来越盛,窝在心头,只觉得热,就连小巧的鼻尖都冒出了汗。 这家店是周攒以往经常来买衣服的,SA记得她,选中了款式和颜色后,就拿了周攒平时穿的码子给她。 然而身上这件黑裙子不知怎么,背后的拉链就是拉不上。 周攒有些烦躁,喊了郁孟平进来帮忙。 “你快一点,我还要去做头发。”周攒催他。 “急什么,就是我哥和嫂子而已,不用这么隆重。”郁孟平安抚道。 花了好长时间终于拉上,周攒绕了一圈,看着镜子问:“怎么样?这条裙子是不是不太庄重?” 镜子中映着的周攒曲线曼妙,四肢纤细,是很多女性梦寐以求的身材。郁孟平细细打量,每一次看都会被惊艳。 “没有,我觉得挺好。”他说。 周攒眉头深蹙:“我怎么觉得我胸大了一点,我不要这条裙子。” 她嚷嚷着要减肥,对自己哪哪都不满意,还让郁孟平要不找个借口推脱一下今晚的饭局,等她减肥成功了再见面。 势必要拿出最精神的一面。 郁孟平听了也不知自己该同情还是该笑,声音染着点不正经,从她身后抱住,两只手摸上去,掂了掂。 好像真的在称重量似的,好半天认真地说:“好像是大了点。” 周攒欲哭无泪,垮起脸,“现在减肥还来得及么?” 郁孟平忙道:“别啊,我辛辛苦苦养你才养了这么点,一减可不就没了。” 但他完全知道周攒的焦虑来自何处,他摸摸周攒的脑袋,说了好多宽慰的话。 那天晚上,周攒换了件裸粉色的连衣裙赴的宴,这条裙子日常又显得周攒温柔知性。 她做好准备,却没想到开了门之后,包间的主位上坐着郁孟平的父亲。 就连郁孟平也有些出乎意料。 郁爸爸是那种周攒在时事新闻中会见到的,让人看了就知道是个强硬派领导,气场很足,在上面坐久了,是不会在乎底下人的。 他的目光冷淡,并不热切,扫过周攒的时候也只是扫过了,并未留下痕迹。 周攒的兴奋如同灯油枯尽的蜡烛,渐渐暗了下去。 郁家一家人,郁爸爸和郁明辉都是不苟言笑的。 好在他大嫂是个玲珑人,对郁孟平解释说,“爸爸今天刚好来市里开会,本来要和你说的,我一下子忙忘了,怪我。” 她连忙拉过周攒到她身边:“叫你周攒可以么?来看看吃什么,我和你说,家里男的都不会点菜,要是指望他们,估计就没什么好吃的。” 周攒看了郁孟平一眼,强撑笑意,连连点头说:“好啊。” 这顿饭说不上刁难,但让周攒如坐针毡。明明是条宽松的裸粉色连衣裙,却让周攒生出了热湿湿黏在身上的错觉。 周攒的目光接触到郁爸爸,郁明辉的时候,他们会对她淡淡笑笑。 三个男人谈起事情,章诗璇就会和周攒说会儿话,让周攒吃菜,不要客气,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看起来很有善意,却疏离。 周攒知道,那只是他们作为这个身份的必要礼节,不能像底下人,失了体面。 郁孟平给她夹菜,偶尔凑到她耳边说上几句话,周攒硬撑着笑着回应。 这顿饭持续了两个小时,和郁明辉一家分开后,两人回静园。 周攒上车后就很安静,有些蔫蔫的。但她的脑袋并没有抵着车窗休息,反而直挺挺地坐在那儿,坐得很板正,像个学生。 郁孟平等红灯的时候摸了她一把:“怎么了?” 周攒嘴皮子碰了碰,不大精神地说:“好像吃撑了。” 郁孟平启动车:“喜欢吃那家菜?我们下回单独再去吃。” 这家粤菜其实并不怎么合周攒胃口,食材太过寡淡,就连酱汁也食之无味。 她一直吃着菜,是因为整场聚会中,除了郁爸爸问周攒是不是在F大念书外,她都插不上什么话,只能佯装自己很忙。 而后他又语焉不详地问郁孟平,过了年是不是29岁了。 这其中的意思,让人遐想。 但郁孟平屡屡与她说话,替她解围,周攒又略放下心。 但现在也不怎么想说话,她只说:“好啊。” 回到静园,周攒吃了两颗健胃消食片,在屋子里慢慢地走来走去消食,耳边是浴室里的水声。 走了一会儿腿酸了,就坐到沙发上休息,她摸到郁孟平的手机,打算玩会儿小游戏。 周攒自己的手机内存全被学习资料占据,她偶尔也喜欢玩玩轻松不废脑的小游戏,于是她就把小游戏都装在郁孟平手机上。 别人要是看了郁孟平的手机界面,估计都会啧啧摇头叹息,说知道郁二是个不思进取的,没想到竟堕落如此。 玩了一会儿,界面上跳出条短信,周攒下意识点开。 是郁爸爸发过来的一长串,像是否定周攒整个人的剖析论文,以及对郁孟平的耳提面命,让他不要再胡闹下去,正儿八经地找个有助力的圈内女朋友。 除此之外,郁爸爸又发过来一条: 【因为她,你和阔屿闹得这么僵,过两年我也要退下来,最近江家找人故意给你哥使绊子你知不知道?简直是胡闹!以后家里聚会还是不要带外人过来了。】 人和人之间的磁场就是很奇妙,看了一眼就知道对方对自己是喜欢还是讨厌。 周攒进包间见到郁爸爸的时候,就知道他不喜欢自己。 而这些接二连三的短信更像是试卷上的分数,盖章定论了。 周攒想,要是没有点开这条消息该有多好。 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 就像当初她在四分之三会所的时候,被孙照佳劈腿和白雨欣羞辱。 所有的一切都归结于三个字:没看上。 那时候的周攒还会伤心地落泪,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可如今,她的眼睛疼得干涩,却一滴泪也流不下来。 她只是难受地闭上眼睛,心中的积郁久久不散。 晚上睡觉,她深吸一口气,郁孟平从后面抱住她,揉着她肚子,问她还难不难受,动作轻柔得让她几乎落泪。 周攒闭上眼睛,沉闷地摇摇头。 郁孟平比平时睡得早。听到身后传来匀匀呼吸声,周攒猛地睁开眼,见碧落,满窗月色。 寂寂的江山摇落,而她绿鬓成霜白。 第二天,周攒在屋子里写作业。却一点心思也没有。 见郁孟平在书房办公,就把他手机拿走,说要玩会儿小游戏。郁孟平不疑有他,让她拿去休息。 本来说好是玩游戏的,她也确实这样想。 但周攒打开手机后,见到那屏幕却有些发怔,她还是鬼使神差地点开了短信。 说不清什么缘由,她就是想看看。 可那信息栏中,什么都没有。 郁孟平把它删了,当做没发生,就好像周攒昨天看的不过是南柯一梦。 周攒站在透明窗玻璃前,映着绿影成碧,就连她的脸也着了淡绿。 屋外是长青的松柯,再远一些是一棵挺拔高耸的玉兰树。 周攒是在静园住了阵时间才知道这是棵老玉兰树,有几十年历史。但它光秃秃,树叶也稀稀落落。 郁孟平告诉她,这棵树好像病了,虫蛀了。 因此,在郁兰花季的时候,也十分萎靡,毫无动静。 周攒觉得,它该是枯了。 第48章 四十八朵郁金香 不管什么时候, 大家都热衷于在网上评判年薪多少算得上中产阶级,可以进入上流社会。 这种话题在2016年的时候也很流行。 周攒浏览信息的时候匆匆瞥一眼,看到数字后面的一串0便会产生焦虑, 额头冒虚汗。 因为她现在需要很多很多,立马就能套现的钱。 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渴望稳定的, 源源不断的金钱和体面的工作。 但她现在才大三, 只有外语这一技之长。 郁孟平自己本身是做金融投资这块的,金融来钱快,周攒也不是没想过借借他的东风, 但看到电脑屏幕上红红绿绿的线, 什么套利基金,账面值, 周攒看也看不懂。 其实按照她的学习能力, 只要看会儿书也并不是一窍不通。 郁孟平将周攒抱在大腿上, 闻着怀里人的淡淡香气, 一时间情难自禁, 细咬着她脖子上的细皮嫩肉。 那只手不老实, 往周攒宽松的薄毛衣里头钻, 放荡地笑笑:“我们攒攒要是感兴趣, 等毕业后,再去修个经济。” 但是周攒不愿意。 如此下来又要多读两年的书。 她现在立刻马上就要钱, 是大把大把钱的那种。 周攒有些懊恼。 眼底冰冷,不咸不淡地笑:“学了经济干嘛?难道去你公司给你当小秘。” 她推开他, 就要从他腿上下来, 郁孟平不舍得捉住她的手:“也不是不行。” 周攒这下没好气了, 直接把手扯出来, “亏你说得出来, 我岂不是打两份工,从公司一路照顾到你床上,想的美。” 周攒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滑稽。 不愿在书房久留,烦躁地趿拉着拖鞋就要下楼,身上是浅灰色的毛衣,下身是飘逸的纱裙,走动间,游逸非凡,宛若蝴蝶。 她一边走一边喊楼下的红姨冰箱里还有没有冰块,她说她想吃冰块。 郁孟平看着她淡泊瘦弱的背影,不安地压下眉头。心想周攒的脾气是越来越坏了,和他学的,就连烦躁的时候要吃冰块也和他学得十乘十。 那段时间,周攒基本只去学校上几节重要的课,其它的能请假就请假。 其余时间都在跑翻译。 她给自己制定了很明确的目标:首先接交替传译的单子,之后就是高价位的古言翻译,接着才是陪同翻译。 一个礼拜基本四五天在外面跑,最远去过天津。一回到静园,也不和郁孟平腻歪,坐在书桌上,拧开电灯,开始做笔译。 只是每当暖黄的灯光亮起,玻璃上清晰映照着她的身影时候,周攒的眼眶微湿,有想哭的冲动。 郁孟平其实也在忙,老爷子走了之后,他就开始全权接管家里的公司,而且面对江家的挑衅,他已经开始进一步布局。 只是没想到有人比自己还忙。 他开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周攒背对着他伏在案前,似乎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他能感觉到周攒的变化,但这变化细微,他有点说不上来,反正他不大喜欢。 大概是她这样的认真,让他萦郁在心,让他心慌。 既然让他不舒服,毁掉就行了。 郁孟平坏的很,以前读书的时候最讨厌有学霸在他身边写作业,衬得他很不上进。 于是他走过去,扑在周攒身上,手指勾住她的发尾,闲散地问:“在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这么入迷,连我进来都没听见。” 周攒敷衍地回应他:“在研究姿势呢,看看还有什么我们没试过。” 郁孟平笑了,连眼睛都眯起来点。懒洋洋地没骨头似地偎在她肩窝,往她耳朵里吹气:“那我们现在试试,不然对不起你的用功啊。” 他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完全凭自己的性子,简直胡来。 “我乱说的你也信,”周攒吃力地抵抗,“别动,我还在做笔译呢,过两天就要交。” 郁孟平完全当耳旁风,轻佻地解开她扣子。周攒没防住,很快就软下来。 “攒攒,我们就这样一起不好么?”郁孟平没过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好像一直都潜藏在他心底的危机,他一直没发现而已。 郁孟平把周攒抱在书桌上。 仰头间,周攒的眼睛似睁非睁,灯光晃晃荡荡,成了夏夜流萤。 周攒沉溺在温热中。 她忽然想起这书桌还是郁孟平去年暑假的时候特意给她设的。 这个房间的视野风景好,能看到院子中的各成其艳的花草树木,随着东升西落的太阳,泻影地上,黑影长长短短。 还能见到郁孟平上下班的身影,听到铁栅栏开启的声音她就知道他回来了。 可现在就连他什么时候回的房间,周攒也不在乎。 有什么东西压在键盘上,发出磕磕磕的声音,让人听了面红耳赤。 她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立在摇摇晃晃的危楼之上。 尚能看看高处的风景。 她闭上眼睛,心想,先享受着吧。 她还能怎么办呢。 周攒是个恭慎端严的性子,在这种事情上很传统,她吻了吻郁孟平的唇角,求饶地说:“我要去床上。” 郁孟平往常很好说话,只要周攒稍微说句软话,他就会答应。然而今天十分强硬执拗,说什么都不行。 他的吻落下来,像是春天的雨水似的冷。 往后的日子里,周攒白天上课或者做口译,晚上一回到静园就会和郁孟平厮混在一起。厮混结束后,她就起来洗个澡,给自己泡杯冰咖啡,继续对着电脑。 然而这样缠绵的厮混并没有让郁孟平有所安稳,反而有种难言的憋屈,烦躁。 事实证明他没有错。 那天,还在公司开会的时候,郁孟平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是周攒进医院了。 他到的时候,周攒安静地卧在床上,闭眼睡着了,医生看了郁孟平一眼,厉声责怪道:“怎么可以让病人连续工作这么长时间?会出人命的知不知道?” 郁孟平看了床上的周攒一眼,眼睫微垂,沉默地听着训话。 周攒醒来的时候,就见到郁孟平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站在窗前,右手支在窗外,有淡淡的烟味。 背影落拓孤寂,像是棵苍郁的松树。 周攒闻到雨水的潮腥。 听到床上传来的动静,郁孟平侧身抬头,他掐掉烟,声音低沉地说:“醒了?” 周攒乖顺地点点头。 周攒不愿意待在医院,好说歹说和医生再三保证,接下来半个月,自己好好休息,不拼命工作才放她走。 谈判的过程中,郁孟平都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两人沉默不语地回到了静园。 郁孟平都不让她下车走路,把周攒抱回的卧室,红姨见到周攒手背上还贴着医院专用的胶布,担心得大喊大叫:“啊呀,攒攒,你这是怎么了?医生怎么说呀。” 周攒的脸贴在郁孟平的怀里,微微发烫的体温。她深吸一口气,闻到她很喜欢的苦艾香,不禁失笑。 你看,她周攒也是有很多人记挂在心上的,是不是? 郁孟平把周攒抱回床上,给她塞好被子,这动作很温情,但他做得晦涩,像是头一回做。 他闷头说了句让周攒好好休息就要走。 周攒知道他在生气,可偏偏郁孟平越极力忍着,周攒就越舍不得,眷恋这份温柔。 她知道郁孟平对她好。 于是勾住他的小拇指,在郁孟平皱着眉回头的时候,目光盈盈地解释说:“我大一的时候,有个口译老师和我们说,做交替传译和同声传译的时候一定要有个搭档轮换着来,不要以为自己能hold住就做全场。” “她还说她之前有个研究生同学,搭档出事了,临时找不到其它人,不得已做了全场,结果刚翻译完最后一句话,下一秒就口吐白沫,被送进医院了。” 她说这个的时候毫无愧疚,甚至隐隐带着笑。 郁孟平背着光,面目模糊,可周攒知道如果凑近瞧的话,那张脸一定很臭,但好在轮廓流畅,五官精致,她看不厌。 郁孟平居高临下,冷笑:“所以,你还挺自豪?” 大概是生病了,周攒有种不同寻常的娇俏,她吐吐舌尖:“没有。不过我敢保证,我肯定没有口吐白沫,我晕的时候还是很美的。” 郁孟平冷哂,还是不依不挠:“和我说这个干嘛?” 眼中的光明明灭灭,周攒的大拇指在他手腕内侧挠了挠,笑着说:“因为我想装可怜博取你的同情,这样你就会心疼我,不会生气了。” “所以,郁孟平,你气消了吗?” 郁孟平真是没有骨气,本来想冷周攒几天,让她知道知道自己的错误。 结果都还没开始冷呢,就被周攒三言两语勾到床上。 他支着脑袋,低头看怀里的人,帮她把脸上飘落的头发别在耳后,讽刺道:“说说你自己的丰功伟绩,怎么就晕倒了?” 其实周攒晕倒,无非就是太贪心。 她不像她老师口中的研究生同学,是逼不得已。周攒今天一个人扛下整场口译,是因为甲方不想付两个人的口译费用,倒是愿意在单人的费用上多给一点。 这样单人的费用就高了,公司也省了一些。 周攒的搭档不愿意,而她愿意。 但这些和郁孟平说干什么呢。 于是她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怀里耍赖,毫无章法地亲他:“啊呀,我都忘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然而,郁孟平全都知道,苏老板都打电话过来告诉了他,他更加知道周攒晕倒前流了不少鼻血,据说当时血怎么也止不住,用了大半包纸巾。 他听电话里苏老板说的时候,郁孟平只觉得荒唐。 但这种荒唐过后,更是他的束手无策。 就像点燃鞭炮长长的火引后,他知道接下来就是一连串响亮的炸响,但他只能等待,不知到什么时候火引才能烧完。 而他更加不知道,这火引究竟是什么时候在他毫无准备地情况下点燃。 他只能被迫接受一声声的巨响。 郁孟平得承认,他诚惶诚恐,不想失去。 他抓住周攒胡闹的手,表面冰凉,被他握在手心里。他深吸一口气,假装不经意淡淡地问:“周攒,你想要什么?钱么?你拿去吧。” 我有很多很多的钱。 你都拿去吧。 只要你...... 周攒的眼睛黑亮黑亮,截住他的话,哧哧地笑:“郁孟平,你怎么了?这样和我说话,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问你话呢,认真点。”向来闲散,事事无所谓的头号选手开始要求别人认真了。 周攒看着他眼睛,郑重了起来:“我不要你的钱,我要你很多很多很多的爱。” 郁孟平长久地盯着她,忽然叹息,埋在她胸前:“我已经给你了,你没收到么?周攒。” 常胜将军终于偃旗息鼓。 周攒和郁孟平保证过,休养期间绝不胡来。她也真的做到了。 这段期间就每天做做三四个小时的笔译,结束后就被养在静园,红姨给她煲了不少补血的汤。 聂青浓打电话来说,她二哥是在把她当猪养呢。 周攒笑笑,不说话。 期间还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周妈问周攒在学校里怎么样,学习好不好。 周攒一边喝着猪肚汤,一边不眨眼地撒谎:“妈妈,我好着呢,别替我担心。家里怎么样?” 周妈叹了口气:“其它倒是还好,就是你爷爷在乡下过得懊恼。” “怎么了?” “还不就是邻居那点破事,你爷爷看着那块地就有苦难言,前段时间你奶奶还说他气急攻心,又让你小叔叔带去医院看了。” 周攒宽慰了一阵,挂了电话。 又忽然觉得碗中的猪肚汤,索然无味,她放下勺子,站起来,看向窗外。 那时夕阳的余辉铺洒,不远处的天边烧了起来,日子在平静中暗流涌动地又过去一天。 周攒看见郁孟平站在那棵玉兰树下抬头看,白色的衬衫染成金橘色。 唯有他,周身的时光好像静止不动。 他像是若有所感,转身看了过来,见到周攒,他挥挥手,招她下来。 周攒不想下去,楼下多冷啊。她拉开窗户,朝外面喊:“干嘛?” 郁孟平笑说:“刚才奶奶打电话过来,让我们去吃饭,说是给你做炸酱面,你去不去?” 她有好久没吃到郁奶奶做的炸酱面了,光听郁孟平说,周攒都已经有些嘴馋,笑着忙不迭地答应。 他们到的时候,郁奶奶刚做好一锅的面,过了水的,加入卤料,面条晶莹剔透,香味扑鼻。 周攒又忍不住多吃了一碗,直夸奶奶做的好吃,问她有没有秘方可以传授。 奶奶眼角笑出褶子:“哪有什么秘方,就是猪肉一定要新鲜的五花肉,不然味道没有这么鲜。” 最近忙,他们有段时间没有过来陪奶奶说说话,吃完饭后,郁孟平接了个电话,周攒和奶奶在客厅里看老照片。 基本都是郁孟平小时候的照片,那时候姑姑很爱拍照,给他拍了不少。 不过大多数都是单人照,不怎么看得到郁孟平和他父母的。 奶奶边看照片,边追忆起过去的时光:“阿平小时候因为爸妈不在身边,很调皮。我和萦萦管也管不住他。” “有一回,萦萦和他吵架,说要让他妈妈来教训教训他。结果他就直接把自己锁在房门,谁也不让进去。” “还扬言说,自己最讨厌当外交官的妈妈了,都没有回来看过他,带他出去玩,凭什么让她来教训他。” 周攒愣愣地听着,好像有什么铁片在刮着自己的血肉模糊的心。 她听见自己声音微微颤抖,问:“后来呢?” “后来?”老太太想了想,忽然笑起来,“很搞笑的,萦萦也是小孩子心性,专门气阿平。说外交官就是厉害,你不仅有外交官妈妈,以后的老婆也是个外交官,你就气死吧。” “你猜阿平怎么着,他真的被气死,后来睡着了,我开门进去都听见他做噩梦说自己以后结婚,一定不要娶外交官。” 周攒听着听着,嘴唇不自觉上扬,但又十分想哭。 也许是说到过往,老太太也泪眼模糊:“估计是他爸妈工作原因,对阿平影响大吧,那时候父母都不在身边。” 郁孟平打完电话进来的时候,就见到一老一小看着旧相片,哭哭啼啼的模样,十分地好笑,也动人。 老太太睡觉时间很准时,两人不便打扰,早早地开车回家。 晚上的时候,郁孟平感受到周攒有史以来的热情,接纳他的每一次。 玩了一会儿,她浑身汗津津地像是水里捞出来一样。 郁孟平吟吟笑,揪了揪她鼻尖,戏弄又轻佻地说:“这么早就想榨干我?我们来日方长,攒攒。” 周攒忽然一滞,连呼吸也不通畅起来,咳了咳嗓子。 她不敢看郁孟平,哼地一声不满回敬,扭来扭不爽利的身子,让郁孟平抱她去洗澡。 凌晨三点,夜色未澜,海棠花未眠。 房间里传来郁孟平浅浅的呼吸声,周攒披了件薄薄的披肩在身上,露出来的两条腿修长纤细。 电脑屏幕一直亮着,她那张白净小脸也被映照着蓝盈莹的发光。 那是校园官方网站的外交部遴选通道页面,周攒的鼠标一直停留在Yes和No上。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应该看出来我给女主选的职业了吧!! 攒攒要往上走! 快要分手了,卑微作者求一个作收不过分吧! 第49章 四十九朵郁金香 说好今年要去F大看那棵老玉兰树, 开花的时候一定很壮观。 等两人打算周末要去看的时候,F大的公众号推送说为了扩大教师公寓面积,已经将老玉兰树连根拔起, 让周围的师生注意避让。 周攒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翻完一段笔译休息, 眼睛酸涩。 好像忽然被烧着的蚊香烫了一下, 周攒又惊又疼,额头上了几粒虚汗。 那棵老玉兰树十分崔嵬,气郁苍笼, 被连根拔起的地方出现了巨大的的黑洞。 周攒站在黑洞边缘的时候, 能感受到从无底深渊传来的冷风。 她看向身侧的穿着黑色衬衫的郁孟平,面目平静, 却垂着眼眸, 目光空洞。 在不久之后, 郁孟平住过的那栋老教师公寓也要被推倒了。 他的童年回忆也随着这棵玉兰空掉了一块。 周攒站了一会儿, 有些冷, 挽着他的胳膊说冷。 郁孟平淡淡笑笑, 拉着周攒去停车场。 也真是奇怪, 说好三番两次要来看这棵玉兰, 始终没看上,只能说是没缘分。 晚上夜里, 郁孟平将周攒抵在床头,弯着的脊骨与冷硬的木质床板相撞, 有些疼, 周攒不得不咬住身侧的郁孟平胳膊。 两人这回都有些沉默, 兴致不太高, 他每次撞过来都很凶。 郁孟平微喘地问:“你是不是好久都没给我买过郁金香了?” 周攒松了口, 错愕地抬头,眸光水润,不知道郁孟平为什么要这么说。 刚在一起的时候,她几乎每个礼拜都会买郁金香带到丽思卡尔顿,现在没买过了。 第一回 分开的时候,周攒从花店拿走那束蔫蔫的郁金香后,她就在蔡彤彤面前发誓,再也不买了。 又贵又娇的郁金香,谁爱买谁买去。 反正她不买了。 郁孟平看她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拧着眉头把周攒抱住,从床头到了床尾,更开阔地方,也更加看得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周攒不太喜欢在月光下,她总觉得自己这种时候的表情不够美,双手遮住脸。 被郁孟平厉着声音警告:“手拿开,不然我就开灯。” 周攒拗不过,只好挪开,却咬着唇。 郁孟平轻声笑了一下,低下身子抱住她吻了吻:“过两天我让人来看看,家里这棵玉兰还能不能养活。” “明天我们去买郁金香种子,种在玉兰树下,刚好那儿有块地空着。到时候花开了,就当你送我的。” “种这个干嘛?” 他耳鬓厮磨,微凉的鼻尖在周攒发烫的脸上游来游去,“玉兰二月末开花,郁金香也差不多那时候开,到时候两种花一起开,一定很漂亮。你不喜欢么?” 周攒觉得自己非常难受,鼻尖发酸。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种么?” “不种。” “种嘛。” 经不住郁孟平的软磨硬泡,周攒总算松口答应。 他向来一个懒散的人,在这件事上倒是行动迅速。 第二天很快联系好相关园林专家,并且开着车带周攒去选郁金香种子。 本来可以交代手下人去买的,他非要亲自去。周攒觉得他有些无聊,也不和他说话,靠着车玻璃闭眼休息。 到了店里,围着透明的展台,郁孟平一边选,一边问周攒要买什么颜色的种子。 虽然郁金花颜色不一样,但它的种子长得一模一样,周攒都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多耐心,但她还是很给面子地走过去,和郁孟平慢慢挑。 等买好后,两人回了静园,专家也已经绕着那棵玉兰树走了好几圈,做了一系列测量。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没得救了,砍了晒晒干还能当柴烧。” 郁孟平顿时面无表情,沉下脸,周攒看着他有些好笑的模样,捂着嘴却也不敢笑出来。 那专家又看了他手里的袋子问:“这是什么?” 郁孟平拿出一把种子给他:“郁金香种子,老莫,你和我说说这东西该怎么种?我没种过。” 老莫像是看到鬼一样的吃惊表情,看了眼周攒,摇头叹息:“都快五月了,你还种?早过时间了。” “老郁,你今天怎么了?别浪费我时间嘛。”说完,收拾收拾东西就走了。 周攒第一次看到无所不能的郁孟平吃瘪,终于忍不住,站在大门口笑出声来。 而郁孟平站在枯了的玉兰树下,一脸地失落。 他强词夺理,淡淡笑着说:“看来老莫在研究所也就是混口饭吃,能力不怎么样。明天再找个更厉害的来看看。” 周攒渐渐地笑不动了,眼里含着薄泪。 他们终究还是种下郁金香的种子,不知什么时候能开花。 快五一的时候,齐硕组了个局,在三亚那边包了一层楼的酒店,让大家去海边玩。 郁孟平问周攒去不去,那时候周攒在学校,她刚考完试出来,看了眼手上的黑色填涂笔,点了点头,在电话里说好啊。 那是一家新开的度假酒店,属于某国际品牌旗下的高端系列,他们是第一批客人。 齐硕的爸爸是做房地产投资,他们家在这酒店还只是蓝图的时候,就投资了。 在周攒他们离开后,经过一系列的营销,这家酒店很快成了网红地标。 白天的时候,齐硕会让人开着游艇出海玩。郁孟平怕周攒晒伤,总是给她涂防晒。 周攒透过浅蓝色的玻璃,看着齐硕他们吵吵闹闹地海钓,问郁孟平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玩。 郁孟平低着头,低声说了句:“没意思。” 他又问:“你怎么不去甲板上和她们去聊天。” 郁孟平说的她们是甲板上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聊八卦,相互拍照发朋友圈的漂亮女人。 周攒换了条腿搁在他腿上,让他擦防晒,叹了口气:“太无聊。” 郁孟平唇边勾起笑。 看看,他们两个总是有点像的,都不爱太热闹。 晚上的时候,两人吃过晚饭,就在酒店附近的沙滩上走走。 五月的三亚并不算太热,到了七八点空中的海风带着凉气。 周攒赤着脚走在沙子上消食,她贪吃,吃多了芒果糯米饭。 郁孟平一边拎着她的拖鞋慢慢跟在后面,一边幸灾乐祸道:“让你吃这么多。” 周攒转过来,晚风吹得她身上的碎花连衣裙飘扬,她拨开头发,赌气地瞪了郁孟平一眼。 “要你管!”她娇俏地说。 随后又继续往前走。 郁孟平抿唇笑,手中的沙子随风飘动,他觉得周攒就像这沙,他快握不住了。 唇边的笑容泛起苦涩。 第三天晚上的时候,聂青浓他们开了个包间,里面唱歌打牌的活动一应俱全,红男绿女嬉作一团。 周攒跟着郁孟平进来的时候,仿佛就像最开始的那样,她落入了他们这个圈子的销金窟。 郁孟平把周攒交到聂青浓手上,他还有个业务要谈,谈完了就带她回房,让周攒别乱跑。 聂青浓暧昧地皱皱鼻子:“我喊你来三亚是来度假的,不是和我二哥天天在房间里睡觉的。” 这话实在露骨。 周攒从台子上拿了杯鸡尾酒笑笑,也不反驳,事实就是如此。 聂青浓和周攒靠着台子说话,前面是台唱歌的机器,身边有两对周攒不认识的情侣在对唱,唱的都是些不正经的东西。 聂青浓忽然和她说:“过两个月我就要回美国了。” “回去干嘛?”周攒惊讶地呛住,拍了拍胸口。 “齐硕他爸让他去美国分公司历练一下,之后好去接管新加坡那边的公司。我嘛,也没事做,正好跟去把书读完。” 有一种即将分别的惆怅,但周攒知道,分别的不仅只齐硕和聂青浓。 看着周攒那副表情,聂青浓抱了一下她:别这样,弄得我难过,到时候你和我二哥一起来看我不就行了。大不了我来看你们。” 周攒想笑来着,但实在笑不出来。 脸上的皮僵硬,扯出一个很难看的弧度。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他们从此星离雨散。 周攒喝了一口酒,就连酒也变得微微苦涩。回头望了郁孟平一眼。 她想,在往后光鲜亮丽的日子里,不爱热闹却又不甘一个人的郁孟平,该有多寂寞。 角落里,郁孟平收敛起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和另一个清隽的男人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说什么。 周攒觉得这男人气质清流独绝,问聂青浓这人是谁。 聂青浓瞥过眼,说:“这不是程寄嘛。” 她忽然激动起来,凑在周攒耳边:“别说姐妹亏待你,这一个,我敢拍着胸脯对天发誓,如果世界上还有三好男人,那一定是程寄,圈子里所有父母满意的结婚对象,听说程家的门槛都被踏破了。” “快,把二哥蹬掉,去找程寄还来得及。”她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有了孙照佳的事,周攒现在已经对三好男人敬谢不敏,又拿了一杯酒喝:“你怎么不去找他?” 聂青浓摇摇头:“对我来说,太木了,他就是那种老老实实的居家好男人。” 周攒闷声笑了笑。 不一会儿,郁孟平和程寄谈完事,便要带着周攒离开。但聂青浓还有点事要让周攒帮忙,让她二哥先坐一会儿。 聂青浓是来姨妈了,周攒去酒店的便利店买了卫生棉给她。两人从厕所出来,正好碰到刚才聂青浓所说的老实男人。 却没想到让她们着实看了一出好戏。 程寄面前站了个妖艳的女人,那绝对是周攒见过在艳这卦上最突出的女人,就连她都盯着那女人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却听到那女人冷峻的口吻说:“我怀孕了。给我五百万封口费,不然我就到你未婚妻面前去闹。” 周攒和聂青浓嘴巴张得老大,连忙跑路,不敢再继续听这等辛秘。 回去的路上,周攒嗯哼一声:“这就是你说的老实男人?” 聂青浓实在是讪讪的,叹了口气。 回到包厢,郁孟平还坐在沙发上,一个人靠着墙闭眼休息。周围的热闹都和他无关。 周攒赶紧上去,郁孟平揽住她,疲倦一般地靠在他肩膀上。 “这么累么?”周攒问。 郁孟平的手握住她柔软的腰肢,鼻尖逸出轻笑:“你试试晚上做这么多运动,累不累。” 周攒:“那今晚好好休息。” 郁孟平又轻浮起来:“谁说的。” 稍微打岔一会儿,郁孟平也解乏了一些。 周攒把刚才那件事当作八卦说给郁孟平听,嫌弃地撇撇嘴:“都是什么臭男人,这也是你们说的好男人?” 郁孟平愣了一会儿,试探道:“可男人不就是这样,我说不定也是,周攒,那你害怕我吗?” 她心里一跳,又惊又凉,郁孟平黑曜石般的眼眸跳跃着荧幕的光影,他仰着头望着周攒,嘴角还是挂着熟悉的笑,但那笑实在是虚弱,一戳就破。 周攒笑笑,把头伏在他怀里,猛吸一口气,满胸腔都是他辛辣的苦艾香。 郁金香也是味辛,和玉兰一样。 周攒的心空洞洞,有风来回吹动。她十分潇洒地说:“那就把你丢掉。” 郁孟平听着好笑,有些无力的闷苦在两人间回荡,他紧紧抱着周攒。 “攒攒,我也不是这样差的。”他说。 晚上的时候,两人在夜里抵死缠绵。 漆黑的,没有一丝光线的夜里。让两人都莫名的心安。 周攒在逗弄下,婉转的声音如同忽远忽近的风筝,断断续续。 郁孟平忍着一身汗意,从后面抱住周攒,柔软的唇瓣在她耳侧亲吻。 “周攒,爱不爱我?”他梦呓似地问。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人主动说过这个字。好像都不敢触碰似的。 以前周攒是不敢提,怕听到自己不满意的答案,而郁孟平则是不屑问。 但第一次问出来的又是他。 所以过了很多年,他还是记得很清楚周攒的回答。 她说:“爱的呀。” 轻佻得让郁孟平眉心一跳。 这小东西现在说情话张口就来,打过草稿了么? 郁孟平以前倒是喜欢听她这么说,现在反而有些恼了。 “你撒谎,周攒。” “我从没骗过你。”至少在这点上,周攒说。 郁孟平吟吟笑了两声,更加卖力讨好,让周攒快乐一些。 在周攒闭着眼睛,享受云霄之巅的时候,他靠在她脸侧,感受着彼此的温度。 “说爱我,攒攒。”他湿淋淋地诱哄。 然而周攒紧咬着牙,一言不发。 他们一行人还要在三亚多玩几天,周攒想提前一天走。 郁孟平问她为什么,周攒就说:“学校有点事,得提前处理。” 但至于具体是什么事,周攒又不愿意说了。 郁孟平是陪她来玩的,周攒一走,他也不愿意继续多待,于是陪着周攒收拾行李回去。 出门旅游的时候女人的东西最多,郁孟平就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他也想帮周攒收拾来着,但周攒嫌弃他毛手毛脚,让他在床上等着。 周攒在浴室整理自己的化妆品。 郁孟平无聊地躺在床上玩着她的手机,像所有男人都一样一遍遍地问周攒好了没有。 周攒被他烦死,关了浴室门。 他们都知道彼此的手机密码,甚至还录入过指纹,郁孟平浏览她手机里的朋友圈。 还真是一条旅游的动态都没发,不像聂青浓,她一天都能发二十来条。 翻了几条之后,有些无聊,郁孟平正要把手机关上闭眼休息的时候,手机里跳出条F大的短信。 郁孟平点开,看清上面的内容之后,目光冷凝,渐渐湿了温度。 周攒花了半个小时,终于画好了妆,顺便把化妆品整理好,开了门出来。 便见到坐在床沿边的郁孟平,他拧着眉头看着她的手机。 脊背微弯,像是年老了几岁。 周攒心有所感,明白郁孟平应该是看到了。 郁孟平把手机递过去,沉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说?” 面前的周攒微微笑着,很是镇定,经历过风吹雨打后,一如那朵高傲立在枝头的白玉兰。 她依旧新雅明亮。 郁孟平以为她会有些慌乱,慌乱地想要解释,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想起2014年,在四分之三会所初见周攒的时候,彼时他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一群年轻人胡闹,周攒被人欺辱。 那时她看过来的目光是颤巍巍,怯生生的。像是在寻人求救。 而如今,居高临下的是周攒,慌乱心冷的是他。 他的攒攒成长了。 让他好生刮目相看。 郁孟平看着她,冷静地问:“为什么?” 周攒风平浪静地回答,声音清渺得像阵叹息:“在你这,我找不到我要的生活。” 堂堂正正,受人尊重,彼此相爱的生活。 作者有话说: 呀,这里的程寄程老板就是隔壁的《怀孕了,分手费五百万》的程老板哦,欢迎大家收藏~ 第50章 五十朵郁金香 周攒通过了外交部的笔试, 接下来就是面试。 就凭她之前跟在郁孟平身边,身经百战见过不少大人物,已由当初什么都要在心里惊叹一下的小姑娘, 变得波澜不惊。 她一剑能挡万千兵。 不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出什么幺蛾子,这外交部她是进定了。 进了外交部, 不管分配在什么司, 都要接受外派。一出去就是三四年,然后回国,再接着继续外派。 作为孟春兰的儿子, 郁孟平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因为清楚, 所以很抗拒。 两人没再继续聊这个话题。 周攒的做法已然是板上钉钉。 这不是冷战,这是最后的通知和突如其来的告别。 郁孟平抱着手站在窗边抽烟, 整面墙的玻璃外面是赤赤焰阳, 他在烟雾缭绕中眯起眼睛, 却看不清周攒。 只听到周攒平静淡然地收拾行李时磕磕绊绊声。 这让他想起自己童年的夏天, 大约七八岁的时候, 他躺在竹席上睡午觉, 上午刚和大院里的孩子去游戏厅玩, 回来的时候已经累得不行。 他母亲就是在客厅里收拾行李, 砰砰砰的,吵得他睡不着, 皱起眉头刚要大声阻止,不知道茶桌上摆了什么东西, 竟然反射着阳光, 照得他睁不开眼。 只看到他母亲端庄素净的米色衬衫裙裙摆, 飘飘荡荡。 “你要走?”小郁孟平忽然问。 “是啊, 估计明年的这个时候才回来。阿平在家里好好听姑姑的话, 乖。” 郁孟平那颗心忽然往下坠,没哭,却低落地说:“哦。” 时隔这么长时间,他的梦好像都没有醒来过。 眉目掀起一道与己无关的冷意,他就这样看着周攒把东西整理好,拉着行李开了门。 却忽然停住,黑亮的长卷发蓬松,周攒转过头,发尾划出道漂亮的弧度,毫无畏惧地直视郁孟平的眼睛。 “保重,郁孟平。”她看了他很久,笑着说。 就和他母亲说让他听话一样,作为结束语。 然后她就走了。 郁孟平好像被手中的香烟烫出个洞,焦痛焦痛。 周攒一个人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她从托运处拿了行李出来,明亮的机场仍旧到处都是人,宛若白昼。 她站在人潮汹涌中,忽然有点恍惚。 似乎和郁孟平在一起后,已经很少注意到其他人,如今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人,她有点害怕又有点新奇。 他们在生命的洪流中相遇,又在洪流中走散。 周攒呼出一口长气,继续托着行李往外走。 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回到学校,刚从车上下来,周攒没想到与蔡彤彤来个了不期而遇。 那时候她站在原地付打车钱,付好后不经意朝身后看了一眼,就见到蔡彤彤和一个挺眼熟的男生拥抱,送男生上了车,又一脸不舍地挥挥手。 就和儿行千里母担忧似的。 蔡彤彤转身,看到不远处笑意盈盈的周攒,那张哭唧唧的脸立即往下垮。 等她走近了,周攒揶揄道:“这男生挺眼熟啊。” 蔡彤彤结结巴巴地交代:“就是上次,我帮你找的相亲对象,柯以燃。” 周攒故意逗她,夸张地挑眉。 蔡彤彤愧疚得快哭了:“你别多想,周攒,我绝对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和他是今年三月份才又开始聊起来,你要是不想我和他在一起,我...我就......” 周攒闷声笑了,不逗她,戳了戳她脑袋:“傻,这有什么,你别放心上。上回他看上的就不是我,就你笨,还看不出来。” “啊?!”蔡彤彤似懂非懂,狗腿地帮周攒拖行李往前走。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周攒的声音粗粗的,疲惫地问。 “就是今天。他告的白。”蔡彤彤羞愧地说,连忙岔开话题,“别说我了,不是说过两天才回来?郁老板舍得提前放你走?” 周攒抬头望着天边缺了一角的月亮。 那枚湿润的月亮,边缘黄色的一圈有些模糊。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有周攒与郁孟平分开,就有蔡彤彤和柯以燃的开始。 这世上的感情总是酸甜酸甜的,所以才迷人呀。 周攒没直接回答,她说:“恭喜我们彤彤开窍了,我们安静地走一会儿吧。” 她并不难过,她比以往任何一次与郁孟平分开都要释怀。她只是飞机坐累了,风尘仆仆,想睡一会儿觉而已。 蔡彤彤心里惘然,她朝周攒看过去,那张白瓷似的鹅蛋脸上是一片月落的清辉,冷然却也迷人坚定。 她想周攒和郁孟平这回是真分开了。 蔡彤彤陪着周攒安静地走在长长的斜坡道上。 那时候已经很晚,路上几乎没有其他学生,陪伴她们的是悠长单调的行李箱滑轮噜噜的声音。 周攒在学校认真复习了段时间,第二天画了个淡妆,精神饱满地去参加外交部面试。 每年F大都有外交部遴选名额,不多,只选班里前几位,然后在全国的考生中抽取一百名左右。 因为外派的地方比较偏远,其中男多女少,女生能考进去可谓是优秀中的优秀。 周攒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就被喊去面试。镇定的目光滑向每个面试官,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其中之一有郁孟平的母亲。 周攒的笑容微微顿涩。 好在孟春兰仍然面色如常。 四十多分钟后,她顺利结束面试。和其它候考生一起坐在外面等。 周攒水喝得有些多,起身去上厕所,出来的时候在洗手池旁边见到了久违的陈灵灿。 上次明月楼一别后,周攒几乎很少在学校见到她了。 陈灵灿经常请假,严重到上学期期末有门课的考勤率为零,要不是前面几学期的期末分数在那儿撑着,她这次也不能以吊车尾的成绩进面。 陈灵灿对着镜子涂口红,她似乎很喜欢鲜艳的大红色,让她整张脸看起来都很刻薄,但她自己毫无知觉。 周攒依旧不动神色地走到旁边洗手。 两人连普通朋友也算不上。 “你很看不起我吧?”陈灵灿忽然搭话。 周攒抬起头,看向镜子,镜中是黑绿树叶的底色,衬着陈灵灿的笑阴阴的。 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周攒愣住。 陈灵灿对周攒意料之外的反映,一时间错愕,在她心里,周攒应该是窃喜的,被冒犯的,或者是其他......可她一点表情也没有。 她的目标一点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好像这些嫉妒都白费了。 陈灵灿瞬间被激怒,鼻翼微微翕动。 “你讨厌我?”周攒敏锐地问。 可她们并不熟悉。 “对啊,”陈灵灿自从和江阔屿在一起后,底气也足。 她声音尖响起来,“你现在才知道?我就是讨厌你这幅虚伪的样子,明明我和你一样都是从小地方来,学习也不比你差,可为什么你总表现得比我见过世面一样。” “你有蔡彤彤,你有郁孟平,你可以买各种奢侈品,为什么!” 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通通吐黑泥似地把心中的黑暗吐出来。 这么一吐出来,反而舒畅许多。 可我也有不被人看见的灰暗时候。 周攒在心里默默为自己加上这么一句。 但好在,她已经从灰暗中走出来,而陈灵灿一直困囿其中。 水龙头的水继续哗哗往下流,周攒回过神,拧紧了开关。 她从壁橱上抽了一张纸擦手,垂下眼眸淡淡地解释:“我用的那些奢侈品都是我做翻译挣的。” 虽然她那回和郁孟平冷战,说要花他的钱,郁孟平给她买了不少包包衣服,可那些她从来都没用过。看过之后又全包回去塞在箱子里。 这是真话。 可没人信。 陈灵灿涂完口红,拿了张纸巾擦了擦,并无所动。 周攒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继续说:“可你现在有了江阔屿不是么?以后还会有朋友的。” 江阔屿? 他算什么正经男朋友,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比郁孟平不知道差了多少。 陈灵灿愤恨地想,眼眸中划过一丝嫌弃。不过她也明白,江阔屿是她离财富自由最好的一块跳板。 陈灵灿对着镜子摸了摸头发:“在这点上,你和我倒是没差别,都是金丝雀而已。” “做金丝雀嘛,说说是无底深渊,可不去试试,谁又知道是不是鹏程万里。” 手中的那张纸皱了,湿了,稍微一挤就有水出来。周攒敛去眸中的光亮,继续细致地擦着手。 她知道现在的陈灵灿是听不进去任何话的。 她叹然道:“那就提前恭喜你。” 陈灵灿哼了一声,拿起台子上的LV包包,高傲地转身走了出去。 直到那张纸已经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周攒才扔进垃圾桶。 从卫生间出来,初夏温热的阳光洒进来,周攒前所未有的轻松。 面试结束后,她独自去食堂吃饭,路上还碰到了孟春兰。 依如周攒小时候在新闻频道上见到的如沐春风的优雅模样,只是鬓角添了些年岁。 孟春兰的目光看过来,周攒恭敬地喊了一声。 本以为就这么过了,孟春兰却在她面前停住,似乎有攀谈之意,周攒紧张起来。 “周小姐进外交部,和阿平商量了么?”她问。 经历了郁孟平父亲的事,其实周攒挺怕见到他父母,而且这种事还让孟春兰知道。 周攒总觉得自己早恋被告发似的。 她不太敢看孟春兰,目光看向别处:“我和郁孟平已经分手了。” 孟春兰的笑容僵了一下,心想怪不得这小子最近这几天脾气大得很,家里更没几个人敢惹他。 随即恢复正常,抱歉地说:“我和他父亲在教导阿平这件事上,分歧很大,周小姐不用担心。那就不打扰你了,我还要去拿东西。” 周攒讷讷地点头,看着孟春兰离开。 五月底,周攒的名字上了最终录取名单。 周攒终于放下了心。 得到通知的那天,周爸周妈特意给周攒打了电话,两位年过半百的中年人乐不可支。 直夸周攒出息,不仅给他们长面子,连他们也跟着沾光。 就连爷爷去年被占的地,上有关部门投诉多次也无果。而这一回,小镇里知道周攒进了外交部,没过几天,就把邻居家种的菜给拔了,那块地物归原主。 周攒在电话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仿佛说什么都是不合时宜的,于是她只是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喜悦,直到周爸周妈把电话挂了。 有时候周攒想,她走上这条路并不是一意孤行,而是许多原因的推动,让她不得已而为之。 那段时间她很忙,一边担心录取名单,一边又着手处理公费留学的各种事宜。 除了这些事情之外,她还见缝插针做了几场陪同口译。 三亚之后,她就没有和郁孟平联系过。 周攒有些刻意地回避着他。 她早就知道,如果当初郁孟平没有接送孟春兰来F大演讲,他们早就没了联系。 京城这么大,相遇真的很偶然。更何况周攒这样的有意回避。 倒是刚回来那几天,聂青浓给她打过电话,问了问情况,在得到周攒坚定地说两人分开之后,再和周攒联系,便知情识趣地没有提过她二哥。 周攒没再见过他。 六月底的时候,公费留学的通知也下来了。 周攒去政教处敲钢印,走去办公楼的时候,正好与从办公室出来的尹自牧迎面相撞。 尹自牧将周攒扶稳:“怎么还和以前那样低头走路。” 还? 周攒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也撞倒过他,不过尹自牧说的是事实,她真有这样的坏毛病。 周攒揉了揉脑袋:“下次一定改,尹老师。” 尹自牧眼里浮动着亮浅浅的笑意:“最近老是在学校看到你。” 周攒笑笑。 “恭喜进外交部。”他又说。 周攒说:“尹老师马上就要恭喜我第二回 。” 她骄傲地晃了晃手上的资料,“盖上章,我就要去英国了。” 尹自牧的笑意更盛了,他想起大一时候第一次给周攒他们班上课。 那时候他是第一次上课,不免有些紧张。刚说完自己从国外留学回来,便有人急切地追问国外留学生活如何。 尹自牧为了更好的认识他们,便让他们举手看看以后有多少学生想要出去留学。 学语言的就是这样,你没出过国,别人就觉得你这外语学的不正宗。因此班里想要出国的学生不少,只有几个人没举手。 尹自牧点了其中一个学生,问他为什么不想去,那学生讪讪地说:“不是不想去,是没那么多钱呐,老师。” 尹自牧的笑容凝滞,肯定地安抚,“以后可以申请公费留学。” 他很羞愧地闪过目光,不经意落在周攒身上,她也没举手。 她长得很漂亮,很难不让人注意到,笑意盈盈却又胆怯地迎着他的目光。 过了两三年,尹自牧知道周攒是将他的话听进去。 而且也做到了。 笑过之后,便是淡淡的离别愁绪。周攒这一走,不知道何时再相见。 尹自牧动容地说:“我请你吃饭,就当践行怎么样?” 周攒微微怔住,她很珍惜尹自牧这样的老师,很难得从他那张严肃的脸上看到如此灿烂的笑容。 “该是我请客,我请老师吃。下周六怎么样?” 尹自牧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我那天刚好有一场同声传译......” 周攒了然笑着说:“正好我去听听学习一下,我还没做过同传。等结束后我们去吃晚饭。” “好。” 郁孟平对于周攒的离开有着背叛式的恼怒。 大意就是:我都对你这么好了,掏心掏肺的,你还要离开我,还想要我怎么样呢? 既然做好人也没有人爱他,那他为什么不继续犯浑? 所以一旦没有周攒的管束,他又恢复了以前浪荡公子哥的醉生梦死,并且变本加厉。 只是每每......每每到酒局结束的时候,老宋问他回哪儿,郁孟平都会闭着眼睛藏在漆黑的后座厢里,干涩的苦艾香萦绕。 过了好久,才轻声说:“回静园。” 像是委屈的呜咽。 他也不是没想过给周攒发消息,但也只是很偶尔的一瞬间,大多是在让人略感寂寥的深夜里。 他动过这样的念头,拿出手机,翻到了周攒的微信,点开朋友圈。 很好,什么都没有发。 他也不知道最近周攒在忙什么,聂青浓他们也不会当着他的面提。 好在没有认识新人。 郁孟平不知道自己该开心还是难过。 然后返回,枕头边上周攒残留的香气飘进鼻腔,开始浑浑噩噩地打字, 漆黑的房间里,只有他手机的一方光亮。 密密麻麻地写了一大串,那些字像蚂蚁似地爬进他眼睛里,让他发昏犯恶心,他看得发怔,最后又懊恼地把字删了。 凭什么他去联系呢? 然后把手机一丢,将被子拉至头顶,逼着自己睡去,惶惶不可终日。 早上起来的时候,他隐约记得自己是给周攒发了些东西的。 也算是给周攒台阶下。 他倒是要看看她是怎么回。 只是没想到再次点开之后,聊天界面上只有他自己的信息。 现在已经10点,周攒不可能没起床。 郁孟平微怒得勾起一丝冷笑,心想这小东西的脾气真是被他宠得比自己还要大,连礼貌都没了。 看到消息也不知道回。 于是,郁孟平揪住周攒微不可言的小毛病不放,像是找到了借口,得意地发:【不知道回消息?】 很快,亮起小红点。 周攒把他拉黑了。 再次见到周攒是在一场中英法三语的公益性金融投资论坛会议上。 来的不仅有中国企业,还有加拿大,澳洲和法国这些国家。 要不是牵头的是业内的大拿,将邀请函送到郁孟平手上,不然他也不会来这种无聊的讲座。 好在他的位子不是很靠前。 他上台演讲完后,便百无聊赖地靠着椅背发呆。闲散的目光往旁边随便乱看,看到了一侧的同传箱,里头的人带着耳机。 郁孟平会想到周攒,想她做口译的时候是不是也坐在这样的箱子里。 没想到再仔细一瞧,他还真看到了周攒那张脸。 不像他想的那样难过,分手对周攒来说更是一种开心释然。 他看着周攒冲着一个男人笑,笑得那样阳光明媚,很是青春。 和他一番纠缠,果断撤离的周攒还是年纪很小的样子,而郁孟平快要而立之年了。 可她在三亚的时候还那样勾人地和他睡在一起,说爱他呢。 郁孟平眼底不由得漫上了暗沉,一粒粒的黑色棋子丢入水中,搅得他心头一团混乱。 尹自牧做同传的地点是在一家高端商务酒店。 周六的时候,周攒如约去酒店找他,并且听了他一场同传当做学习。 那家酒店的餐厅很有名,周攒顺便就在那儿请他吃饭。 吃饭的时候,周攒向尹自牧讨教同传技巧,看他在箱子里游刃有余的样子,周攒很是羡慕,情不自禁多喝几杯香槟。 两人吃完饭,周攒刚踏出去,就被雨水淋了一身,两人才知道下雨了。 尹自牧让她在这儿等,他去把车开过来。 周攒点点头,抱胸在怀,低头看地上飞溅的雨水。 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见到了郁孟平。 他不由分说地抓着周攒的手腕进了酒店,按下电梯按钮,在她还没来得及回神的时候,开了酒店房间门。 明晃晃的灯光亮起,周攒仔细瞧见了郁闷平。 这两个月来,熟悉的面孔瘦削了不少,紧紧桎梏着她,让她挣脱不开。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低下头轻声问:“郁孟平,你要干嘛?” 郁孟平脸色不太好看,将她堵在门口,上等人姿态地冷讽:“戴着我送你的戒指,和你老师在一起,这就是你要的那种生活?” “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攒攒。” 周攒脸色发白,急忙要把那枚玉兰戒指退下来还给他。 郁孟平捏着她的手指,偏偏不让。 她猛然抬头,与他对视:“我和我老师清清白白,你要是再乱说话,我现在就还你。” 郁孟平憋闷地抿着唇,懊丧地落下目光,流连在周攒身上。刚才她被雨水淋湿,白色衬衫还没干,仔细看的话还隐隐约约透着曼妙的曲线。 那股随时随地就要发泄的火又萎了,郁闷平抱住她:“攒攒,我错了。” 他止不住地在周攒耳边亲吻撩拨,手指扯开衬衫下摆,变着法地钻进去。 周攒抵抗过,但她毫无招架之力。 郁孟平呢喃地说:“你是不是好久都没回去过了,今晚跟我回静园,让红姨煮你爱吃老北京奶酪,嗯?好不好?” 郁孟平有时候就是这样,不愿意解决根本性的问题。不知道是性子使然还是敷衍了事。 只觉得周攒的这次离开和以前没什么差别,他放下身段多哄哄就好了。 他愿意为了周攒,不惜多放几回身段。 毕竟,他现在如此地为她着迷。 周攒被他吻得意乱情迷,不得不说,郁孟平确实很熟悉她的身子。 她知道郁孟平爱他,她也爱着郁孟平。 可惜她要的那种生活的三个条件中,郁孟平只做得到最后一条。 所以,周攒狠下心打破梦幻的泡泡。 她睁开眼看着窗户外的万盏灯,冷然地说:“郁孟平,我八月就要去英国了。” 郁孟平顿了顿,依旧不依不挠地吻上来:“你要是喜欢英国,也可以,大不了我过去陪你玩两年。只要......” 只要不进外交部就行。 周攒的目光渐渐冷起来:“你妈妈没告诉你,我已经在名单上了么?” 郁孟平吻不下去了。 两人之间的温度渐渐冷却。 即使在酒店高层,开了窗也偶尔还是能听见一两声鸣笛。 声音乱得很。 他听见周攒说:“放过我,郁孟平。” 郁孟平不服气地轻哼一声,他抓着周攒跌跌撞撞地进了浴室,推动间,不小心推开了淋浴的开关。 绵密的温水落了下来,两人彻底被淋湿。湿雾弥漫。 他强硬地吻下来,在周攒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挤进去,周攒闷痛地皱了眉。 在这回事上,他第一次那么不绅士。 郁孟平抬起周攒的下巴,迫使让她看着镜子。 声音如同薄月寒霜似的冷彻:“周攒,你好好看看。到底是谁放过谁。” 镜子中的郁孟平冷硬着脸,轮廓冷峻,愤怒得连他向来温和的脸也锋利起来,而周攒沉浸在欲/望中。 “没人像你一样不识抬举。”他沉声地说。 周攒又一脸羞愧地闭上眼,不愿再看。 有人喜欢月光,可月光只能存在十二个时间,过去后,是不舍,失落和遗憾。 但周攒总要见见阳光。 他们在一起之前,郁孟平问她要不要逢场作戏一回。 两人装扮得当,粉墨登场,演了一场令人艳羡的折子戏。 等周攒全身而退的时候,台上却独留郁孟平一人,他的身影拉得斜长。 一场折磨的情/事后。 周攒躺在床上,背对着他,郁孟平穿起了老宋拿来的衣裳。 两人一句话也不说。 衣服穿戴整齐,郁孟平头也不回地出门奔赴下一场醉生梦死。 而周攒睁着眼,看着风吹动着白色纱帘,来来回回。 好像说好了一样。 那几天周攒依旧待在酒店里,吃饭由人送上来,都是她爱吃的菜,特别是那道菠萝咕咾肉。 然而吃进嘴里已然变了味。 郁孟平晚上会回来,也只敢在深夜的时候站在她床边,皱着眉看她睡觉。 然后去了另一间房休息。 俩个人执拗地谁也不理谁。 三天后,等郁孟平再回酒店,已经人去楼空。 他接到红姨的电话,说是家里出了事儿,让他赶快回去。 郁孟平回到静园的时候,却看到客厅地上,沙发上堆满了各种奢侈品包包,衣服,鞋子,首饰。 红姨拿着那枚玉兰戒指给郁孟平,着急慌忙地说:“阿平,这是怎么了?这要是遭贼了我还能报警,怎么还有贼送东西上门!” “还有这枚戒指,这重要的东西要放好啊。”她痛心地说:“还是去报警算了。” 郁孟平接过来,看着那枚冷透了的戒指,目光寂冷。 “不用了,红姨。”他打断。 他知道,这都是周攒拿回来的。 好像在说:“我不稀罕。” 7月初的时候,周攒的课早结束了。 她回了杭城。 这是她去京城以来第一次回家过暑假。家里人自然开心。 她花了两个月考了驾照。 这期间谁也没联系。 周妈有一天看到周攒手上空荡荡的,好奇地问:“攒攒,去年寒假回来,你手上不是还戴了枚戒指?怎么不戴了?我觉得还挺配你。” 周攒看着自己那只白玉无瑕的手,有些恍神,她笑笑说:“掉了,妈妈要是喜欢我给你买个玉镯再走。” 周妈按下她:“别别别,以后你在英国的花销大了去了,等以后给妈妈买也不迟。” 周攒笑着答应。 八月的时候,周妈说要趁着这回暑假给周攒过次生日。 只是日子没算好,周攒的飞机早于前一天起飞。 这蛋糕她始终没吃上。 似乎记忆里也有个人在2014年的中秋节和周攒说,以后每个生日都陪她过。 可惜,他们只吃了两回蛋糕。大概往后的年岁里也怕是不能了。 周攒远赴英伦求学,在京城转机。 那是个微雨的天气。 没人来送她。 她站在登机桥廊上,回望雨雾中茫茫一片,回想起这些年。 可记忆最深刻的还是初见郁孟平的时候。 那是孟春之际,她刚被孙照佳羞辱劈腿,站在路边等车,身形稍显落寞。 郁孟平开着车在她面前停下,车窗缓缓而落:“周小姐,回学校?” 这么久了,周攒还记得露出的那张五官深邃的脸,招桃花的多情眼染了玩世不恭的笑,像朵郁金香。 可惜,这么多年来,到底是放浪不经的。 他只能是个好好情人。 他们最开始的时候,郁孟平让她上车,周攒只说谢谢,一切的交流都是简短,客气,戒备。 离开的时候,没有一句告别。 孙悟空在炼丹炉炼了七七四十九天,非但没死,反而让他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而她周攒跟着郁孟平快三年,在万丈软红尘中滚了一遭,她再世为人,没了胆怯。 青山隐隐,烟霏露结,此后经年,望君珍重。 周攒走的那天,京城下了很大的雨。 郁孟平躲在重檐方脊的梨园内听戏。 经过快一年的筹建,明月楼又在原址立了起来,只是比起以往,规模小了不少,却更加精致。 像是浴火重生的凤凰,化出繁华。 其实郁孟平没怎么听得进去戏。手中紧握着一枚白玉兰戒指。 他忽然想起去年,自己眼睁睁看着周攒和别的男人离开鼎福泰,他那时候也觉得和周攒谈得没意思,竟落得个让女方找退路的下场。 忒没劲儿了! 他还记得自己骂完了耿宪之后,按照平时的习惯,洗澡上床睡觉。 谁离开了谁,这世界还不是一个样。 只是也不知道白天是茶喝多了还是怎么的,他一直没睡着。 后来想了想,大概是那段时间和周攒厮混,每天温香软玉在卧,有一天忽然没了,手里心里都空落落的。 周攒在电话里的意思,郁孟平并不是不知晓的,只是她要的东西,在郁孟平28年的人生里从未考虑过。 或者说是经过慎重仔细的考虑,因为这东西太过庄重,太需要责任,所以导致他一直不敢触碰,总是回避。 半梦半醒间,郁孟平总记得那枚戒指被他搁在左手边的床头柜子里,他睁开眼,牵过身子往左边够了够,可怎么也没找到。 他摁了开关,如昼的灯光骤然亮起,郁孟平神情恍惚,怔了一瞬,才想到原来这是酒店,不是静园。 他在床上坐了几分钟,随后索性起来换衣服下楼。 电梯叮咚一声,在晕暗的酒店大堂内忽然响起,吓了正在摸鱼的前台一跳。 见到是郁孟平,连忙起身打招呼,郁孟平淡然地点点头,很快从旋转大门出去。 “郁先生这个时候出去干嘛?怎么看起来脸色这么臭,凶凶的,刚才都不敢说话。” “谁知道,他们这样的玩咖,估计现在才开始夜生活。”她们说话低低絮絮的,很快又被睡意缠上。 那时候是凌晨三点半,京城的天色未曦。郁孟平开着车,从丽思卡尔顿一路无阻地回到静园。 他很久没来这儿了,连大门的钥匙也找了许久,最后轻手轻脚地进去,上到二楼卧室房间。还是惊动了住在房子里的红姨。 暗淡无光的静园很快璀璨如星,煌煌如明。 “孟平,大半夜的,你找什么呀?” “找戒指。”他头也不回地说。 最后还是被他找到了,但郁孟平记错了,那枚戒指不在左侧柜子,而是在右侧。 它安安静静地躺在柜子的最里头,蓝色的丝绒落了灰,却还是被它的主人找到了。 郁孟平打开,里头卧着的就是那枚白玉金托玉兰戒指,还如旧日般凉润。 他想起姑姑在弥留之际,将它托付给自己,叮嘱他:“阿平,可不能再继续犯浑,要好好过日子。这样才会有人真心待你。” 真心待真心。 火炬才会找到火炬。 忽然有人打断了他的思绪,凑到他耳边来告诉他,飞机起飞了。 郁孟平不回答,看着台上满座衣冠,水袖轻抛,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中的玉兰戒指。 忽听得花啼婉转的戏词:“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是他的写照,亦是老天爷一番教训。 郁孟平的心脏猛地一缩,闭上了酸涩的双眼。 他想告诉他姑姑。 他不犯浑了,也奉上了真心。 可人家不稀罕呐。 作者有话说: 嗐,郁老板,真的…… 这章评论留言送红包啦~ 第51章 五十一朵郁金香 2016年, 周攒去英国的那个夏天,第三十一届奥运会在巴西如火如荼的举行。 开幕式上,吉赛尔·邦辰走红毯惊艳全球。每一步都走得摇曳生姿, 令人叹服。 除了这件让人开心的事,那一年全球都弥漫着战争, 难民, 以及英国公投脱欧,自此,周攒去欧洲游玩还需要另外办签证。 当然, 除此之外, 英国首相官邸的那只叫Larry的猫开始走红网络。 那真是一个网红效应,人人都想要成名的时候。 周攒远远地看过那只猫, 雄赳赳地正往一只鸽子上扑。 到达英国机场的那天是个晨光熹微的早晨。 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异国面孔, 周攒举目无亲。 微微紧张之下又充盈着对新生活的向往。 随后, 她又一个人坐地铁去了租住的房子。 周攒的房子是在网上找的, 转租的是大她两岁的一个中国女孩安, 上海人, 她还有四五个月就要毕业了, 现在处于忙毕业论文的时候, 不需要去学校上课。 为了省点房租钱,她打算搬去利物浦和男友合租。 然后等毕业典礼结束后, 两人再一起回国。 周攒到的时候,全身上下只有一只黑色的小行李箱, 不算太狼狈。 安站在房子门口, 两人之前就加上微信, 看过彼此的生活照, 很好认。 她估计也是今天就要出发去利物浦了, 站在门口的时候,身边还有三只箱子。 见到周攒来了,迫不及待地把钥匙丢给她:“我男朋友已经在火车站等我了,我还要去赶火车。房间里的碗筷都留给你,如果你不想要可以丢掉。” “再见,祝你留学生活顺利。” 说得好像要过五关斩六将似的,安说完这些就风风火火地离开。 留下还未回过神的周攒。 手上的铜钥匙似乎毫无重量,可周攒用这把钥匙,打开了白色的胡桃木门,看见屋子里面小而精致的结构时候,她才有真正的出了国的感觉。 英国的夏天有些闷热,很像杭城五六月的黄梅天气。 除了一些大型商场会有中央空调外,英国人的屋子很少安装空调。 在很多英国人在自家阳台上晒日光浴的时候,周攒靠着把小电扇度过了自己的夏天。 很快就迎来了秋天。 周攒很喜欢英国的秋天,很适合穿风衣,但她更喜欢穿毛衣。 她买了几条款式颜色不同的毛衣和简单的蓝白衬衫。每天从家里出发走去学校上课,这几件毛衣轮着换。 有时候下半身穿格子裙,有时候是简单牛仔裤。再背上Beara的黑色剑桥双肩包,真的很简约英伦。 她的室友Rebecca每次看到周攒这么穿,都要问问她年满十八没有。 周攒都会笑笑说:“即使没有十八,我也还是很年轻的。” 周攒是个目标很明确的人,她剩下的学习时间不多,满打满算只有两年。 她不怎么和中国同学出去玩,除了偶尔去中超采买一些日用品和食物之外,她几乎扑在浏览阅读文献和做翻译挣钱之上。 每个礼拜会给家里人打电话报平安。 周爸周妈会在电话里告诉她,家里小姨的女儿可以上幼儿园了,但是不知道去哪家幼儿园好,有点烦恼。 又比如说周爸前天运气好,下班买彩票居然中了五百块钱。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像是洒在书本上的桃酥碎,琐碎又真实。 经常使得忙忙碌碌像只充气的气球浮躁起来的周攒有了脚踏实地感。 十一月的时候,聂青浓已经跟着齐硕在美国有几个月了。 周攒一开始的时候还和聂青浓在微信上有联系,但两人都要上课,美国和英国又隔着六小时的时差,所以能聊的时间并不多。 更何况,聂青浓不像周攒那样清冷,她在美国还有很多的朋友。 所以聊天也渐渐淡了下来。基本上周攒白天回复了聂青浓,要等快要快晚上的时候才得到回复。 简单聊几句,周攒知道她又要去某个聚会。 她们这样的人是不甘寂寞的。 可周攒知道,她和聂青浓的感情永远不会变浅。 她没得到过郁孟平的消息。 从那个圈子全身而退,等于基本就隔绝了郁孟平。 郁孟平应该是彻底死了心,不会像三亚回来之后,总是幼稚地发消息试探,企图周攒会为了他改变想法。 周攒唯一一次知道他的消息,是在聂青浓从京城坐飞机去美国的时候,提到了一句她二哥。 她在朋友圈写到:【二哥真是爱我,看我离开眼圈通红。这让我在美国还怎么好意思不读书。】 很快齐硕就在下面评论留言:【脸皮倒是厚,二哥是舍不得你这个闯祸精吗?那是舍不得我这个好兄弟。】 那时候周攒心里有点闷闷得说不出话,微微垂着的脖颈像是枝干上的薄雪,她看着屏幕发呆,但还是关上手机投入到论文中。 等她晚上睡觉的时候要翻翻那条朋友圈,可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聂青浓把它删了。 等时间一长,她几乎快忘了郁孟平这个人。 周攒的室友Rebecca是个黎巴嫩人,棕色皮肤,黑色的长卷发。个子很高,身材苗条,算是个网络穿搭红人,在ins上有一万多点的粉丝。 早上出门前最后一件事就是要拍一张今日穿搭分享到上面,然后看看网友们对她又吹了什么彩虹屁。 每次拍的时候,都要麻烦周攒。 周攒拍照片的技术很高超,总是能把她腰长腿短的缺点拍出黄金比例的效果。 因此,她对周攒很好,总是夸她,而且每次从他们医学院回来的时候,都要带一块小蛋糕给她。 看着周攒享受着蛋糕美味的时候,她问:“Aulis,好吃么?” 周攒喜欢吃甜品,她刚做了三小时的笔译,大脑缺氧得头晕眼花,急需甜品救命。 她点点头。 “早知道你喜欢吃,我就都拿来给你。我们今天观察泡在福马尔林里的各种器官,很多同学都恶心得吃不下。” 这下,周攒都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倒霉。怎么偏偏在她吃东西的时候说这个。 她只好冷漠地点点头,说谢谢你哦。 周攒一直以为自己的留学生涯里是没有见过郁孟平的,等到后来,才发现可能不是这样的。 临近圣诞节的时候,学校已经放假了。 这种节假日,整个伦敦都洋溢着幸福的节日氛围,就显得在外留生苦哈哈,特别是周攒这样不怎么爱社交的。 只能待在房间里,吃披萨薯条度日。 为了不过得这么惨,周攒特意去中超买了不少食材,填满了整个冰箱。 而且打算在圣诞节的时候,喊上Rebecca好好吃一顿,毕竟上个礼拜她额外接了一份笔译急单,客户要在周末前就要。而那时候已经是周四的下午。 钱是加倍给,周攒连续旰了三个通宵才在最后一刻踩点交上去。 为此,补眠了两天她才缓过劲来。等醒来已经是平安夜前一晚。 礼貌地敲开了Rebecca的房间,周攒却见到这个臭美的黎巴嫩妞躲在里头化妆。 “今天我下厨,烧两个你爱吃的中国菜,有左宗棠鸡,然后我们一起看部电影过圣诞怎么样?”周攒站在门外问。 她本来也想进去,但Rebecca的房间实在是乱得狠,地上堆满衣服,周攒下不了脚。 Rebecca夸张地说:“天啊,Aulis,这么重要的节日居然没有人和你过么?我以为你很受欢迎。” 不得不说,Rebecca这张嘴有点刻薄。一下子毫无保留地戳穿了她。 周攒觉得有时候国人也不用为了维护国家形象,而总是表现出和蔼可亲的样子。 必要时候还是需要正颜厉色,让外国人知道他们中国人也不是好惹的。 比如说现在。 于是周攒沉了脸,冷淡地说:“是的,我到英国来只有你这个朋友。你刚才说的话伤害到了我,请你对我道歉。” Rebecca往脸上喷了点定妆喷雾,她的脸亮晶晶的,跑过来抱了抱周攒,浓烈的香水味让周攒几乎窒息。 她故意柔着嗓子,假装温柔地说:“对不起,孩子,为了表达我的歉意,今晚请你务必加入我的聚会,和我们一起过圣诞好么?” 天知道Rebecca的力度有多大,她最近是在骨科实习么?不然哪来这么大力气。周攒被她抱得都喘不过气来,只能说好。 到了牛津街的一家西餐厅,周攒才意识到自己是被Rebecca卖了。 餐桌上早就坐着了两位年轻男士,看起来像是等了有一会儿时间。 看来应该是Rebecca在ins上认识了网友来现实中面基,顺便把周攒带来壮壮胆。 其中坐在过道边稍微壮实一些的男士见到Rebecca连忙站起来招呼她。 Rebecca假装不经意地凑到周攒耳边说:“亲爱的,到时候你就和Edward旁边的男人聊会儿天就行了。” 于是一张西餐桌上,Rebecca和Edward打得火热。而周攒和这位自称是Jacob的男人尴尬地面对面吃晚饭。 准确地说应该是Jacob比较尴尬,像周攒这样的老油条已经很快适应,在Jacob时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时候,周攒都对他温柔笑笑。 还问他要不要喝点水,周攒怕他光吃意大利面会噎住,而Jacob一对上周攒的眼睛时候,都会很害羞地低下头,摇摇头。 最后他鼓起勇气提起话题:“请问你是中国人么?” 周攒摇摇头说:“我是外星人。” Jacob一下子笑出来,“我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漂亮的中国女人。” 周攒欣然接受,“谢谢。” 话题又一下子沉入水底。而周攒根本没有兴致再说个笑话来调节气氛。 因为她发现今天跟着Rebecca出来是个错误的决定。店里的圣诞节气氛浓郁,到处都是俊男美女,穿着华服。 他们脸上是幸福美好的笑容。 身后是优雅动人,拨动人心绪的《wonderful tonight》,歌手沙哑低缓的声音带着周攒陷入回忆里。 她记得郁孟平的车载音乐里,就有这首歌。每次从学校回静园的路上,周攒学习学累了,郁孟平就会打开蓝牙放几首歌让她舒缓舒缓。 那些歌里,周攒最喜欢这首。 等唱到副歌部分,郁孟平用中文怪里怪气地逗她:“看看这位陪在我身边的美丽女士,然后我问她,你感觉还好吧?” 周攒那时候一定是很开心的,像是乏味的日子中忽然吃到一口蜜。 她跟着歌声唱出来:“Yes,I feel wonderful tonight.” “我在剑桥念数学,每天的作业都很难......” 天!这个笨笨的Jacob终于说了点让周攒感兴趣的了。以至于周攒觉得今天出来接受情侣们酸臭的爱恋之外,还有个意料之外的收获。 周攒回过神,冲着Jacob粲然一笑,“巧了,我认识一个人,也在剑桥念过数学系......” 这顿饭,周攒他们吃到晚上9点才结束。 她喝了太多热红酒,离开的时候去了趟卫生间。 出来的时候,Rebecca一直念叨着周攒不争气:“美女怎么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这种时候去上厕所?我觉得Jacob一定是看上你了!” 周攒不管疯疯癫癫的Rebecca,看了一圈没见到Jacob他们,问:“人呢?” Rebecca像是沉浸在爱情的梦幻里,她一定是对Edward很满意。两人从店里出来,走到牛津街街头,她才说:“刚才有个中国男人不小心撞到了Jacob,红酒洒在他身上了不得已先回酒店,本来想等你出来才走的。” “哦。”周攒面无表情地说,但又立马严肃纠正她:“你怎么知道撞人的一定是中国男人?你们根本分不清日本人,韩国人和中国人。” Rebecca不想和周攒计较,她说:“抱歉,是亚洲男人,不过那男人还挺帅的,我要是能认识他就好了。” 周攒又索然无味起来,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周围不少路人拿出手机对着半空中的天使灯拍照。 那是伦敦市政府为了庆祝圣诞布置的节日灯饰,从牛津街街口一直到考文特花园,每隔几米都会在出现一个由彩灯装饰的天使形象。 周攒也忍不住抬头看,她想人类的眼睛总是喜欢这样亮闪闪的灯光。 不经意间听到极微弱的一句中文。 那人好像是说:“孟平,走了。” 大概率是她听错了。 好像她内心深处的幻听,是期盼的海市蜃楼。 等周攒再回头看时,是汹涌如梭的人潮,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在那些他们错开的时间里。 他们曾经同看过一个天使灯。 她骗过她自己,以为能忘了那个人。 作者有话说: “在那些他们错开的时间里,她骗过她自己……”非本人原创。 第52章 五十二朵郁金香 2017年的时候, 周攒23岁。 不管对于谁来说,这一年的上半年都是兵荒马乱。 同龄的学生都在忙着写毕业论文,湿暖的空气中除了即将分离的不舍之外, 还有为前程四处奔波的焦虑和恐慌。 毕业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是有预谋的□□事件,他们即将从象牙塔的塔尖一纵而下。 这其中包括蔡彤彤。 因为写论文导致她昼夜颠倒, 国内天黑的时候她醒来, 正好与周攒在英国的作息时间相符。 两人常常打电话。 周攒开着手机免提,先去客厅看了一圈。昨晚她给Rebecca留下的面包已经发硬,看来这个黎巴□□人一晚都在外面和Edward厮混。 她又拿着手机进了自己的卫生间, 刷牙洗脸。 蔡彤彤很像是不食肉糜的富家千金终于懂得了人间疾苦。 她被人装扮一番, 穿着白衬衫一步裙,猛然推到社会面前, 被要求且不得不成为格子间的一枚螺丝钉。 她即将要在暗沉沉看不见光明的格子间耗费几十年, 直至退休。 蔡彤彤在电话里哭喊:“怎么一下子就毕业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周攒看了眼镜子中自己, 目光坚定, 她劝了几句。 道理谁都懂, 只是面对现实的落差, 很多人都不愿接受。 蔡彤彤迷茫地呜咽了一句:“早知道大一的时候, 我就和你天天去读书亭背书了。周攒你知道么,直到毕业, 我才发现自己最喜欢的地方就是那间红色读书亭。” 她叹了口气:“现在好羡慕你,我也想去留学, 不知道现在去考雅思, 什么时候可以申请。” “恭喜你, 今年8月直升UCL的硕士。” 羡慕吗? 明年硕士毕业, 周攒也是要工作的。 她们最大的区别就在于, 周攒进了外交部,她眼前的路是清晰明朗的,她只要一步步踏实地踩上去,到达彼岸就行了。 可这些都是周攒努力学习换来的成果。 而蔡彤彤面前是野草丛生的荒原。 好在,她家里的条件能够弥补她大学四年的荒废。 伴着流水声,周攒说:“想要什么都去试试吧。” 蔡彤彤最终选择的是澳洲的两年制硕士,因为柯以燃先申请了澳洲的留学,他们两个感情还可以,虽然毕业的时候也闹过矛盾要分手,蔡彤彤也还是跟了去。 只是蔡彤彤晚一年申请,她还要等明年才出去。 她和柯以燃吵架闹分手的时候在微信上给周攒发大段大段哭哭啼啼的语音,之后又励志要做一个断情绝爱的独立女性,“谈恋爱可真无聊,还浪费时间。我再也不想谈了!” 然而第二天,朋友圈里又晒起了和柯以燃一起打游戏的照片。 周攒想,蔡彤彤到底是长没长大呢? 可无论如何,她都在吃爱情的苦头了,总算是有点开窍。 后来,两人闲聊的时候,蔡彤彤又无意间说了寝室里其他人的情况。 李琳去年考了国内研究生,跨专业报考,学校又是一所985,竞争激烈,复试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被刷了。 家里人让她去当老师,李琳不愿意,痛定思痛,还是决定再考一次,只是这次的院校档次稍微低了点。 而王一诺因为有家里人在沙特卖房子,赚了不少钱,她也在毕业的时候坐飞机去了沙特卖高端住宅。 至于陈灵灿,她没能拿到F大的毕业证书。因为她怀孕了,孩子是江阔屿的。后来江阔屿的妻子知道了就来学校闹。 学校迫于压力,把她开除了。 周攒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英国正式进入雨季,昼长夜短,到了晚上8点,外面依旧濛濛亮。 映着树叶而染成浅绿色的窗户上落了不少珍珠雨,一滴滴的汇成线流下来,冰冷侵进卧室。 玻璃上周攒的影子浅淡,她一阵后怕荒凉,冒了不少冷汗。 耳畔忽然有道久远的声音闯进来,那道娇俏的仿佛胜券在握的嗓音高傲地说:“这一步踏下去,谁知道是不是鹏程万里。” 周攒的心情没由来地往下坠,像是掉入寒冷的冰窟里,一阵凄凉。 挂了电话后,她躺进被窝,试图用厚厚的毛毯让自己暖和起来。 可惜于事无补,周攒难过地落了泪。 不为别的,为了同类。 至于陈灵灿之后如何,周攒就不知道了。她听聂青浓提过一嘴。 “去年国庆的时候江阔屿刚和赵家那位结了婚,结果那时候外面的女人怀孕都好几个月了,摆明了不给他们赵家面子,这口气谁咽得下去。” “跟他爸一样,江家就没一个好东西。” 然而话头一转,聂青浓声音低颤颤,她说:“周攒,我和齐硕分手了。”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周攒一时之间都语塞,不知说什么。 等要再仔细问问情况的时候,聂青浓一把就挂了电话。 电话里的嘟嘟声,机械冰冷,一如她的生活一样单调乏味。 周攒疲惫地闭上眼睛,她真想问问世上的智者,大家的生活怎么就变得这样了呢? 可智者拈花笑看世人,默不作声。 周攒读研究生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中国女孩,叫凌亦波,和她念一样的专业。 有回凌亦波来上seminar,忘了拿打印的资料,主动凑到周攒身边来礼貌地询问,能不能一起看。 周攒当然同意。 凌亦波是个热情爱玩的人,有点鬼马精灵,一来二去,有时候上完课,周攒会和她一起吃饭。 聂青浓和齐硕是真分手了,她很快就从美国回了国内。在国内的时候,夜夜笙歌,生龙活虎。 好像这一次与齐硕分手和她以往的那些失恋没什么区别。 至少聂青浓身边的人是这样想的。 可周攒再见她的时候,聂青浓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没有多大的精神。周攒知道她对齐硕是上了心的。 可其它所有人都不这么觉得。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谁还不知道对方那点心思,无非就是玩玩而已。 那是在十月的一天,聂青浓来伦敦散心。 两人约好在泰晤士河畔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周攒到的时候,聂青浓穿着条杏色棉麻裙,外面是一件裁剪精良的风衣。她看起来很冷的样子,围着条披肩还是在发抖。 周攒不忍心,挤在她沙发上,抱着她给她取暖。 “我们换个更暖和的地方?”周攒问。 河边的温度总是要冷一些。 聂青浓摇摇头,喝了口热巧克力:“没事,这边风景不错。我现在是不是不太好看?” 那双微红的眼睛流动着层破碎的薄雾,让周攒心疼:“瞎说,我就觉得你最好看,谁敢说你不漂亮。” 聂青浓无声地扯起一抹笑。 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聂青浓说:“齐硕那天想和我求婚来着,但我没答应......” “我爸当初娶我妈的时候也说要在一起一辈子,他们不像二哥的姑姑那样嫁个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情投意合。” “谁知道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妈就发现我爸在外面养女人了。” “所以我就不想结婚,也不想生小孩。但齐硕他们这样的家庭不会不要孩子,而且齐硕也喜欢小孩子。” “......虽然他自己长得也跟个高中生一样......” “可是你知道么,我之所以这么认定他,是因为那回江阔屿带人来明月楼闹事,齐硕后来回来后,疯了一样,带着家伙就要去江家要个说法。” “他其实也是很喜欢我的,是不是?” “周攒,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聂青浓靠在周攒肩膀上,声音越来越低。 感情就是这样,并不是一路畅通无阻。两人携手的时间越长,越了解对方,思维差距就会慢慢体现。 就像一颗长木,从主干到最高点的枝桠,总会有无数的岔路。 很多人在岔路口分手。 周攒的修长白皙脖颈沾惹了聂青浓温热的泪珠。 她们之间不需要安慰,聂青浓比周攒在感情上看得更加通透。 她只是想要找个人说说心里话而已。 而她找来找去,才发现这个人只能是周攒。 哭了一会儿后,两人会说些以前好玩的事,每说到一件事的时候,周攒都会问问相关的这个人最近怎么样。 好像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聂青浓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在国内见到他二哥,她忍不住问:“周攒,你问了这么多人,怎么不问问我二哥呢。” 那是寂寂如流的岁月里,周攒这样听人提起这个名字,被她几乎快要遗忘的名字。 好像这个人抖落了身上的灰尘,烟消云散,从她的记忆中淋漓尽致地出现在她眼前。 他本该就在眼前。 “当时,江阔屿砸了明月楼,我二哥怕你出事的那个眼神,我始终都记得。” 那时泰晤士河岸上的那片天有着烟熏玫瑰的色泽。 周攒的心间发颤,像是有什么东西刮着她的心头肉,是冷冽的刀片。 郁孟平晚上开车去了亮马桥附近的一家米其林法餐店。 一进去楼宇轩敞,光影浮动幽沉,从门口走到座位一路都有地灯。背景里有暧昧绵长的蓝调。 那是一张铺有暗纹桌布的方形桌子,郁孟平入座后,对面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女人莞尔一笑:“你来啦。” 郁孟平看了她一眼,点头淡笑:“凌小姐。” 凌亦茹点了点远处的服务员,吩咐下去。之后又与郁孟平攀谈起来:“今天堵车了吧,我本来和郁叔叔说的是等你哪天有空,一起再吃个饭,没想到他约的是工作日。” “他们年纪大的就是思想固执了些,非要在年前把婚事定下来。现在我们这些小的哪里还时兴讲究这种。” 凌亦茹说的是相亲订婚。 她知道郁孟平以前是个爱玩的主儿,听说前两年还认识了个F大的女学生,喜欢得紧,天天带在身边,不容旁人近身,为其倾其所有,可惜最后这个女大学生得了好处,为了前程还是头也不回地蹬了他。 这消息成了圈子里心照不宣的笑话,当时凌亦茹在新西兰也有所听闻。 于是她小心试探道:“反正结了婚之后还是要玩玩的,订婚也就是道幌子,江家那位不就是这样嘛。我们毕竟还年轻。” 余光小心打量着郁孟平,眼前的人修洁孤高,轻轻压下眉头缓慢地说:“订婚是订婚,不能当儿戏,而且我年纪也不小了,凌小姐不这样认为么?” 凌亦茹听了之后,放下心来。 什么F大女学生,什么倾其所有。 看看,他们这样的人结婚,对象还不是照样在圈子里找。 凌亦茹很是满意郁孟平,觉得这人和以前比是稳重了不少。 她连忙笑着说:“你说的对。” 然而一顿晚餐下来,凌亦茹就知道郁孟平对她没意思。基本上都是她在讲话,为显礼貌,郁孟平挑两个她问的问题不咸不淡地回答。 大多不是她感兴趣的私人问题,他有意在回避。 想她凌亦茹在凌家,哪个人不是把她捧在手心里,这世上的东西都不需要她去争,去努力,就有无数的人送到她手里。 郁孟平简直不知好歹! 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他这样糊弄。 凌亦茹声音冷下去:“郁孟平,你什么意思?” 郁孟平依旧垂眸,耐心地切牛排,银色的餐具和璀璨的灯光映着他的手十指流玉。 他把刀叉放下,看向凌亦茹,认真地说:“我父亲没有经过我同意就约凌小姐吃饭,是我们郁家的疏忽,礼数不周到。所以我今天来是和凌小姐说清楚我没有订婚的意思。” “还请凌小姐另觅佳人。”他顿了顿,低着眉说,态度似乎很是诚恳。 凌亦茹的笑僵在脸上。郁孟平曾在情场红海纵横翻波,怎么可能看不出自己喜欢他,她为自己最开始的想法而感到羞愤。 然而,万万都不能让郁孟平整场饭局都如意的。 牙齿咬着嘴唇上的肉,凌亦茹转了转手腕上碧清的玉镯。 轻哼一声:“当初那位女学生就是因为郁先生不想结婚才走的么?” “还是说你父亲根本就没看上她。” 眼前的人肉眼可见地萎顿下去,沉默得像块砚石,即使丢入水里也没什么动静的那种。 郁孟平并不作声。 被人甩了倒还对我挑三拣四。 小仇将报,凌亦茹也轻松不少,她淡淡地讽刺一声:“你们郁家倒也出了个情种。” 也配! 说完,拎起身边的包就走了。 而郁孟平坐在位子上,盯着眼前那块被他切得七零八落的牛排,长久地不能吐气。 像是有什么东西憋在他胸口。 从店里出来,郁郁孟平便开车四处转转。 十月的京城正好凉爽适中,晚风从窗子里吹进来,吹飞了他的额前发。 他在大街小巷到处逛,落得一身冷冷清清,最后还是开车回到静园,停在院子里。 静园漆黑一片,红姨大概是睡了。 郁孟平其实有段时间没过来了,他现在忙着公司的事,常常去饭局,疏络关系到凌晨也是常有的事儿。 所以他又在酒店里租了间套房,就和遇见周攒之前一样。 但冥冥之中,有些事情却是在变的。 郁孟平拿出手机看了眼消息,回复了几条,之后点开朋友圈,随便看看。 明明是很模糊的照片,郁孟平滑过去的时候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手指停在半空,脑海中有一刻的空白,于是又往上滑了滑。 他看到了凌亦茹发的那张照片,是一张她从她妹妹朋友圈发的九宫格截图。 并且配上文字:【你倒是在英国和朋友喝好吃好,我今天生气也不知道哄哄我。以后休想从你姐手里拿到一分钱。哼.jpg】 而周攒那张脸就夹在可怜的九宫格角落里。是凌亦茹妹妹自拍时,她不小心入了镜。 白瓷似的细腻小脸,因为在照片边缘有些模糊,但棱棱角角还是他熟悉的清冷样子。 仿佛这世界上就没有人能入得了她的眼。 这是他们分开以来,他第一次见到周攒。头发长了绑在后面,穿着件深灰色的宽松卫衣,模样比以前还要稚嫩。 去年圣诞节的时候,郁孟平其实去过伦敦。公司业务扩展到国外,程寄问他愿不愿意去趟伦敦,有个项目要他谈,如果不想去就交给手下的人。 好像所有人都觉得他郁孟平不想去英国似的。 那个项目牵扯的金额有些大,没人带着,底下的人不一定谈得拢。郁孟平看了看,就答应去一趟。 那个项目果然谈得很吃力,在伦敦比原计划呆得时间要久一些,不过好在结果是令人满意的。 为了犒劳手下的人,郁孟平额外给了他们三天游玩的时间。 这三天时间里,郁孟平不是没想过要不要去找她看看。但这些念头从水里浮起来的时候,又被他按了下去。 他还是没去找。 离开的前一天,那是平安夜前一晚。团队里有人提议大家好不容易一起出差,难得又是圣诞节,就找个餐厅吃个饭。郁孟平也同意了。 团队里有两个女生,想要去一些氛围比较好的餐厅感受一下英国人过圣诞。 郁孟平去了才知道那是家情侣西餐厅,那样的日子,跟的是团队里的人,而且背景音乐是他很熟悉的那首《wonderful tonight》,郁孟平那天晚上吃得心不在焉。 离开的时候还不小心把红酒撞倒在一个英国人身上。 他闷闷地道了声歉。 那是个有点呆的瘦高男人,皮肤苍白,懊恼地说:“Jesus,你毁了我,我还要怎么和Aulis道别!” 莫名其妙的,郁孟平要赔钱解决的时候,这个男人被同伴拉走了。 走到牛津街街口,半空中亮着夺目的天使灯,团队里的女生都很激动,停下来拍照。 就在这时候,郁孟平似乎见到了周攒的身影,但他不确定。那个女生看起来垂头丧气,没有化妆,而她的同伴是个高个的外国人。 “孟平,走了。” 他听见有人喊自己,郁孟平便没再细看,跟着人群离开。 这么大的一个伦敦,他们怎么可能会相遇呢。 然而事实就是他们相遇了,但又彼此相错了。 静园外响起了一道低长的野猫叫声,将郁孟平唤醒。 他闭了会儿眼睛,不再陷入沉思里。 随后睁开,他看了眼凌亦茹的朋友圈,想了想,还是点开她的头像,将她删了。 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思发了这条消息,郁孟平怎么可能不知道。 随后,他推开车门下车,轻手轻脚回到了二楼卧室。 灯光猛然间亮起,郁孟平对这里的一切是如此的熟悉。 随后他又把灯揿灭。 他合衣款款坐到沙发上,沉默得如同一潭黑水。 窗户洞开,月光慷慨地洒下一屋的清晖。 而窗外,是那株枯了的老玉兰。 秋夜寂静。 他点燃了一支香烟,搁在冷青的烟灰缸里。 乳白色的烟雾袅袅而上。 郁孟平的眼前仿佛腾起了三四月的江南烟雨。 山一更,水一更,静园无此声。 作者有话说: 看到好多人上一章在猜,哈哈哈,看看老郁视角吧。老郁可是被甩的那个啊~他还是有点骄傲的,虽然没啥用…… 我最后那句歌词其实暗示得很明显了,他们彼此错开了,但看过同一处风景 第53章 五十三朵郁金香 那回和聂青浓聊完之后, 也许是吹了凉风,周攒回到家竟有些发高烧,躺在床上后一睡不起。 她像是一脚跌入深不可测的万丈深渊, 身子止不住地往下坠。 一直做梦,什么梦都有。 有她小时候背着书包独自走去学校上课的瘦小背影;有她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做不出来, 不能拿第一的垂头沮丧;有她暑假在爷爷奶奶乡下家里睡凉席吃西瓜的舒适;也有她大一的时候怀揣着担心去找孙照佳, 反而被人羞辱的愤怒。 可她还在拼命做梦。 一重重珠缀似的梦,一环套着一环,像是在百宝箱里拾掇珠宝, 每一个都不是她想要的。 但究竟哪个是她想要的呢? 周攒描述不了, 她说不清。 一说起来就大脑空白,我我我的结巴一样。 这时薄雾起来了, 周攒还在继续走着, 忽然就到一方别有洞天的院子里。 枝繁子满的树叶浮在烟波浩渺中。 周攒的眼皮像肿起来似的搭在眼帘上, 她疲惫又懊丧得睁不开眼睛。 “累了吧。”有道沉稳的声音传入她耳朵里。 不知为什么, 周攒听了这声音后忽然愉悦了起来, 笑着说:“是啊。” 那些雾稍微散散开了些, 周攒这时候才看清面前站了个人, 身形挺拔, 穿着灰色的衬衫。 “那我给你去拿点蛋糕吃。”他又说。 周攒声音轻快起来,很像个小学生, 激动得拍拍手掌:“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吃小蛋糕了。” 这个人却始终背对着周攒, 她疑惑起来:“你怎么不让我看看你?我都不知道你是谁。” 围绕在两人之间的雾顿时烟消云散, 那个人也在这时转过脸来, 周攒忽然心头微哽, 老实交代:“你有点眼熟。” “是啊。”他仰头望天上的云, 阳光使得那双桃花眼微眯,他叹了口气说:“我们确实好久没见,你都把我忘记了,周攒。” 他落下目光,淡笑地望着周攒。 青天白日的像是冷夜里划过微弱的星火,扑过烟气后阴热阴热,有什么东西朝周攒汹涌澎湃地冲过来。 她一下子醒了,胸脯起伏不定。 “Jesus,你终于醒了,Aulis,你再不醒过来我都要打111了。”室友Rebecca舒了口气。 “我怎么了?”周攒有些懵,触摸到脸庞,竟是冰冷的泪珠,她哭了一通。 “还说呢,我下午从剑桥回来喊你好几声,也没回应,你发高烧了,我照顾你一下午了。” 周攒摸了摸额头,手心里全是汗:“谢谢你。” Rebecca脸上的妆有些花了,见她已无大碍便回到自己房间,走之前,还往她桌上放了杯温水。 房间里恢复了平静。 惨淡的月光稀稀朗朗地照进来。 这是周攒来英国后第一次梦到郁孟平。 几乎将她魇住。 那年春天,郁孟平初次把她带去酒店,告诉她难受的时候一定要让自己睡在一张舒适的床上。 周攒觉得他说的很对,就像他们第一次分手,她回了寝室睡觉。 那天她睡得不太好,身下的竹席硬邦邦,硌着她的后背手肘都疼,也许是初夏,扰人的蚊子整夜围绕在耳边。 所以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就更加难过了。就连蔡彤彤都忍不住问她是不是和郁孟平闹矛盾。 所以周攒来英国后吃的穿的都可以将就,唯独床上用品买的都是最贵的。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周攒从没梦到过他。 可今夜,他无端入梦而来。 让她难受。 周攒把脸埋在手心里,可心底却是怅然若失。她清楚,无论如何,郁孟平都是她这辈子忘不掉的人。 可他们分开了。 周攒和郁孟平的再次相遇是化了妆的必然。 那是十二月过了圣诞节,周攒刚赶完deadline,还有两个礼拜才开始上课,聂青浓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挪威看极光。 每年的10月到次年2月,都是挪威看极光的最佳时节。周攒还有半个学期也要硕士毕业了,到时候进了外交部要想出去国外旅行,几乎要等到退休以后。 于是她想了想便同意了。 聂青浓和齐硕分开后,便在伦敦小住。她的朋友遍布天南海北,经常跑出去玩,似乎这样渐渐地也忘了分手的伤痛。 加上周攒和聂青浓,总共七八个人。除了周攒之外,他们这些人终归是年轻,差不多的年纪,为了体验廉价航班,特意凌晨起了个大早来赶飞机。 可惜气候不佳,飞机晚点,又颠簸了四五个小时,周攒累得眼睛一闭一睁,已经从伦敦到了特罗母索。 在度假村山脚下租了个别墅,想着到时候再找个当地人向导带他们去看极光,滑雪。 虽说极光这种东西不太稳定,见不见得着全看运气。但他们要在这里待两个礼拜,还不信就见不着。 到了的时候是傍晚,周攒被他们夹在中间胡闹着打游戏。没有人想着吃饭。 周攒这个人始终是个安静的,对游戏之类的不太热切,连看着他们玩,眼睛都发酸。 就在这时候大门的门铃响了两下,聂青浓喊全场唯一无事可做的周攒去开门。 周攒答应。 她是个怕冷的人,一开始别墅里的暖炉还没烧起来,周攒进了屋还是穿着那件宽松的羽绒服,现在倒是有些热了。 她一边挑开纽扣,一边走去开门。 那件厚重的羽绒服就歪歪扭扭地搭在身上。 冷风直冲冲地灌进她脖子里,她冻得直发抖。 “周攒?你怎么在这儿?” 对面的人见到她,声音又惊又疑。很快就把目光就看向身边的人。 周攒身上那件外套往后坠了些,几乎将她压垮。 郁孟平原本淡淡笑着的脸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收敛起笑容,带着一身凛冽的风雪,对上周攒的目光。 只听见他与己无关的冷淡声音问:“青浓在么?”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周攒当时的心情,她原本期待着春天到来能将冰川融化,可惜冰川直接在她眼前四分五裂。 “在的。”她干巴巴地回答。 为了维持形象,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又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可还没等她去喊,聂青浓揽过她的身子,往身后一拉,对她说:“周攒,你去玩会儿,我来。” 周攒觉得自己刚才那样子一定很蠢笨。 刚走到沙发上,就有人把一台switch交到她手里,问她要不要玩。 周攒破罐子破摔地说:“好啊。” 明明她不是个喜欢打游戏的人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打呢? 她跟着身边的人胡闹,不知道谁说了句笑话,她竟然也跟着哈哈笑起来。 这个笑话无聊又老套,也不知道好笑在哪里。她笑起来的样子一定也很夸张。 与她平日里沉静的模样相差甚远。 可是管它的呢。 要是现在让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别人玩,这颗心也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 可饶是这样容易引人注目的行为,等周攒眼角余光往那边瞟去时,那人却端坐在位子上,眉目低垂,自若而不知世事,有些肃静。 他是一点也没有看过来的。 而他身后那堵由一整块玻璃镶嵌的幕墙外是连绵不断的雪,虚室生白,刺得周攒的眼睛发疼发酸。 她收回目光,问旁边的人:“有没有酒,我想喝点酒。” 这种时候,清醒是最难受的。 郁孟平缓慢转动着水杯,低着头像是在看大拇指指腹会不会被挤压得变成青白。 似乎没有。 他这时候抬起眼,看过去,见到周攒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 她喝着酒,那是酒精浓度很高的啤酒,她对旁边的人笑起来的时候眼中微醺,春水荡漾,仰起来的脖子宛若一寸雪缎,很是柔软。 确实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他继续捏着杯子,只是那抵着水杯的指腹渐渐失了血色。 又垂下眼眸,对着聂青浓不咸不淡地说上几句。 不一会儿,他看了眼手腕,站起来说:“东西给你送过来了,时间也不早,我和耿宪先回去。” 这么快就要走了?! 只是短暂地相处了一会儿。 他们之间还有点距离,郁孟平说话声音轻微,可周攒还是在嘈嘈切切的游戏声音中听得一清二楚。 暖气热烘烘。 耳朵烫得快要滴出血。 switch上的的小人物又被对手一剑戳中,就和戳在周攒胸口一样。 懊恼得说不出话。 这种小游戏也不知道怎么哄得几百万的人乖乖掏出钱来。 听到大门的声音就次关上,周攒把switch还给身边的人,从自我伪装的喧闹的人从中站出来,仰头把手中的啤酒喝得一干二净。 她晕乎乎地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睡觉。 心底没点失落是不可能的。 可能怎么办呢? 周攒毫无办法。 睡到半夜,周攒被渴醒,不得不爬起来下楼喝水。 他们租的别墅有些大,400平,不然这么多人也住不下。 因此到了晚上,周攒每一步踩在楼梯上都显得旷远清寂,有轻巧的回响声。 下了楼,她在厨房门口看到一抹幽沉沉的身影,像是贴在玻璃上浮动的巨型人物海报。 在周攒脑海中飘荡,真像那个离开的人。 而站着的人听到动静,回过身,染着窗外一身的浅蓝雪色,还真是郁孟平。 那张脸还是她很熟悉的,在以前住在静园的岁月里,她常常描摹着他的侧脸,她熟极而流。 好像这一切都是她做的梦。 真好,她的梦里郁孟平没有离开。 周攒灿烂地笑起来,眼眸微熏,很想去抱抱他。傍晚的时候,她就想抱抱他了。 “怎么?很高兴见到我?”他浮浪地问了一句,只是这浮浪中略带点讽刺,他朝着周攒走过来。 却没想到周攒单刀直入地说:“是啊,我很高兴。你看不出来么?” 那点浮浪的笑忽地一顿,郁孟平的脸变得深沉正经。 等到走近了,闻到她身上那股甜香,才知道这人喝醉了酒,怕是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没有开暖气的一楼有着朔风砭骨的冷,只有在厨房亮着盏清透的灯光,好在白皑皑的雪映照着月光。 她抱上来,像是以前那样熟稔。 他真恨她。 要是清醒了还能像现在这样抱上来? 她当初不是那样不稀罕他么? 现在又是做什么? 演了一场又一场的戏,他现在已经厌了男女之间的那点不怀好意的调情。 “你喝醉了。”所以让我帮你清醒清醒。 郁孟平起了作弄折磨的心思,冰凉的手指抚着周攒红润的唇角,像是有珠子在手指间滚动,他慢慢加深力度。 疼痛越来越清晰,唇角也被磨得愈发秾丽,周攒醒过来,看清了眼前人。 真的是他,她没有在做梦。 眼角渐渐湿润,漫上了水光。 “郁孟平!”她松开手,别过脸,皱着眉头喊。 手中落了空。 “痛了?”郁孟平把水杯放在冰箱旁边的台子上问。 周攒正眼瞧他,两年没见,他从原本神秘的郁金香变成一潭沉寂的黑水,让她忍不住想要掬起一捧来仔细瞧瞧。 “也不是。”她摇摇头,换了个话题,“怎么又回来了?” “现在又很不想我回来了?”郁孟平冷哂,眼皮子懒懒的。 “也不是。” “哼,别来招惹我。”不等周攒再说什么,他越过她直接上了楼。 她明明很开心。 周攒愣在原地。 第二天她才知道,郁孟平和耿宪开车离开别墅的时候,遇上了大暴雪,根本看不清路,他们没有在这种恶略的天气开车的经验。 想了一下,还是回了别墅。 晴云微漾,风卷起雪尘。 她起来的时候没有见到郁孟平,但看到昨天耿宪开来的那辆黑色的车还停在院子里,知道他们还没有回去。 昨晚的一起并不是她的梦。 早上的时候,组里有人提议去附近的滑雪场滑雪。昨晚下了一夜的雪,而现在雪停了,场地更加松软细腻,想必好滑不少。 周攒本来就是跟来滑雪的,之前在京城的那两年,郁孟平也带她练过,她已经掌握了基本的滑雪技能,可惜这两年过去,学到的本事又都还回去。 好像第一次下水的旱鸭子,周攒摔了好几跤。 最后实在是对滑雪绝望了。 学不会就是学不会。 以前郁孟平教她要学会放弃,并不是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全能。 所以周攒心安理得地收了滑雪工具,和聂青浓说了一声就要回去。 “不玩了?”,聂青浓摘下护目镜,笑了声说,“回去也好。你知道回去的路吧?” 在聂青浓不怀好意的目光下,周攒点点头,以为自己的心思被她看得一干二净。 周攒坐了十几分钟的电车到了别墅脚下,又拖着自己的滑雪工具到了别墅。 到了下雪的挪威,只有滑雪板才是最便利的交通工具,可惜周攒滑雪技术欠佳,只能劳累自己两条腿。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坐在窗前发了会儿呆,等身上的寒意退去时候,周攒冷得打了个寒颤。 本来也不应该走到三楼的那个房间。 今早郁孟平没有下楼来,耿宪和他们一起来滑雪的时候说,好像昨夜感染了风寒,有点发高烧了。 就像昨天说的,为什么还要再去招惹他呢。 可是他都发烧了,怎么连聂青浓和耿宪也不知道给他买点药。 真是的! 周攒开始焦躁,她的右脚在光线中无意识地抖动。 她打算就在这儿站一会儿,也不敢敲门进去。好像就这样离他近点,能使她有些安慰。 郁孟平躺在床上,正对着房间门,就看到从门缝中漏进来的光线明明暗暗,像是钢琴上的黑白琴键。 本来也不想管的,但谁让他如今在房间里的唯一乐趣就是这个,他就是好奇究竟有什么东西挡在他门前。 郁孟平下了床。 很快门就开了,就在周攒打算回房的时候,两人四目相对,多少都有些错愕。 周攒浑身僵硬地站在那儿,不过几秒,便也松弛下来,低头看脚尖。 郁孟平脸色苍白,无力地撑在门上。比起昨晚剑拔弩张的模样,两人都有些缓和。 也许是因为郁孟平生病了,现在也没什么精神和周攒计较。 “怎么回来了?就你一个人?” “嗯。”从鼻腔中发出清灵的声音,周攒说,“我也滑不好,没滑几下就摔个跟斗,样子也难看,就回来了。” “你生病了?”她像是刚发现郁孟平生病一样,抬起脑袋,往前想要凑近点。 没想到郁孟平往后退了几步,“有点咳嗽,别靠过来。” 急切地想要靠近的脚生生止住步子,幽幽地说:“哦。” “你吃中饭了么?厨房还有点意大利面。”周攒说。 “不用,我吃不下。”他又无情地拒绝。 身上的力量好像瞬时间消失殆尽,周攒再也没有靠近的胆量。 在之前的感情里,明明是郁孟平对她毫无亏欠,周攒甩了人家,怎么可能事事都顺着她的心意来。 周攒淡淡地点头,说:“好,那我先回房,如果青浓和耿宪还没回来,你有什么需求和我说。” “不需要。”他冷淡地开口。 周攒眸光微动,身侧的手指轻颤说,“好,那...那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她几乎是慌乱地逃跑。 郁孟平看着她的背影,神色不明。 周攒一直待在自己房间里,有些浑浑噩噩。听到楼下有动静,以为是郁孟平起来,她担心他现在是个病人,做不了什么。 下了楼却见到是耿宪,站在打开的冰箱前,手中掂量着两个橘子。 耿宪看到周攒,惊讶地说:“你也回来了,周攒,我吵到你了?” 周攒摇摇头,站在楼梯口问:“你要干嘛?” 耿宪啧了一声,嫌弃地说:“还不是楼上那个娇气,说要喝什么橘子汁,让我给他搞一杯。” “你就用这个给他榨汁么?”声音不可置信地搞了两度。 “对啊。”他不以为意地说,“现在是在挪威,条件有限,还能怎么办,将就着吧。” 说实话,耿宪也有些嫌弃他手上皱皱巴巴的橘子,可能怎么办? 这些橘子是周攒他们前两天买的,刚到挪威,人生地不熟,组里有人说想要吃水果,他们就顺手买了一袋,谁知道酸得要命,没人要吃,就丢在冰箱,让它自生自灭。 周攒吃过,吃了一瓣就酸得掉牙,郁孟平怎么可能吃得下。 上回她在F大买了点橘子给他一解乡愁,周攒觉得很甜的橘子,他都酸涩得受不了,更何况是这些。 他这人始终娇气得像朵郁金香,要让人细心呵护。 “你怎么可以让他吃这个!”周攒生气起来,“他还是个病人呢。” “那怎么办?那让他饿着吧,等青浓他们回来再说,看看有没有人要去超市,到时再给二哥带几个橘子。”他讪讪地说。 周攒那张小脸有着野兽一般地怒气冲冲,咬着唇乜了耿宪一眼,随后穿上挂在墙上的羽绒服开了门出去。 耿宪的一声“你要去哪儿”被随之而来的冷风刮散。 可惜周攒这趟出去并不容易,小超市在离别墅区五六公里的地方,雪落在路面上融化又结了冰,反反复复几十回,光滑得就像溜冰场。 周攒回来的时候,在山脚下的路口差点发生了交通事故,摔了一跤,袋子里的橘子撒了一地,有些还被路过的汽车疾驰而过,瞬间变成烂泥。 周攒收拾几个完好的,一瘸一拐地继续上路。 等她到了别墅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五点,聂青浓他们已经滑雪回来,整幢房子都是灯火通明。 周攒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叹了口气。 进了屋后,把袋子给耿宪,尽量不让人看出来自己狼狈的样子,让他们扫兴,和耿宪说把这橘子拿给他。 没有交代名字,可耿宪知道她说的是谁。 随后周攒径自回了房间,休息。 也许是今天一整天都在滑雪,摔跤,刚才回来的路上一直提心吊胆。周攒体力不支,她闭着眼睛竟也昏沉沉睡去。 她睡得很沉,一点梦也没有做。 只觉得右脚鼓鼓地胀痛,让周攒想到夜里的西湖,黑沉沉的水拍岸边。 从黑暗中挣扎醒来,周攒吃力地睁开眼。满室的光亮,空气中浮动着清新的空气。 这一觉从昨天傍晚睡到了第二天凌晨。 周攒看到了郁孟平,就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合衣抬头仰卧,闭目养神,手上却拿着枚橙黄的橘子轻轻向上抛起,又落入他掌中。 咚,咚,咚地轻微的响声。 却在周攒耳朵里无限地放大,这样静谧温馨的场景再一次出现在她身边,可惜隔了两年。 周攒眼眶微湿,生怕被他瞧见那只肿大的脚,想要缩到被子里。 刚一有所动静,橘子不继续往上抛了,郁孟平握紧,睁开眼,顺着目光看向床尾周攒的脚。 冷淡的不近人情的声音响起:“不想要了,就继续动。” 周攒一下子收住。 盯着头顶上的天花板,想要看出朵花来。 这两年没见,她想郁孟平确实比以前沉稳肃穆许多,明明都是些放在别人眼里会让人觉得成熟长大的词眼,周攒却有点难受。 太阳的光线渐渐升起来。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 终于有人主动开口说话了。 “我也不是非要吃甜的橘子。”郁孟平说。 平静的声音,却苍老得像是清代蟒服上幽寂的图腾,见了光后迅速的暗淡。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周攒忍不住侧身看去,就看到他低头剥着橘子。 这不是他原先拿在手里把玩的那颗,也不是周攒给他买的那袋。他现在剥的这颗皱皱巴巴,一看就是冰箱里放着的没人要吃的歪瓜裂枣。 他剥得这样认真,像是一株即将凋了的郁金香为了证明自己不需要细心呵护,也能继续开下去一样,他将自己连根拔起。 周攒忽然生起气来,蓄着力:“不准吃,没橘子给你吃了是吧,偏偏要吃这个。” 好的不学,偏学这种作践的东西。 周攒就恨自己现在是个瘸子,她抓过身边的枕头砸了过去。 郁孟平不听,格开枕头后,依然我行我素,很快就把橘子剥好,掰开,一大半的橘子送入口中。 酸涩,发苦,还有些腐败的味道,郁孟平细嚼慢咽,每一种不好味道都在他口腔里回味,但他像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周攒一下子哭出来,眼泪从眼尾沟滑落。 郁孟平吞下去后,说:“你看,我这吃得不是好好的。” 所以,为什么要出去给我买呢? 还弄得一身伤回来。 阳光斜照着碎金似的浮尘。 郁孟平的瞳孔颜色变浅,咬了一下牙齿。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枕头,拍了拍,走到周攒床边放回去,他微弯着腰,看着周攒偏头落泪,就是不看他。 郁孟平问:“所以,你什么意思,周攒。” 周攒说:“什么什么意思。” “别和我装傻。”他忽然正颜厉色,伸出手扳过周攒那张脸,虎口抵在她下巴上。 从她醒来后,两人才面对面。 透明的泪水顺着他的指缘滚落,渐渐的在虎口处堆积成汪。 她抖落得不停。 眼睛,鼻尖,嘴唇都是红艳艳的,像是被人揉烂的玉兰洇出水,她的嘴唇已经不像当年在四分之三会所见到的那样厚嘟嘟了。 现在也开始慢慢薄下来。 郁孟平那张脸在金色的浮尘中有着别样的模糊和认真。 见周攒半天没说话,他又有点心灰意冷地说:“你别我搞我,周攒。” 他松了手,想要走,周攒的心忽然揪起来,急忙捏住他衣角。 郁孟平被掣肘。 像这两年来的很多夜里,他总想要往前走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勾住他。 他回过头,看到周攒泪水涟涟那张脸,眸色渐渐晦明起来,胸中情绪翻涌,带着这八百多天来的沉重。 郁孟平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五十四朵郁金香 那是一个带着报复性质的吻。 他粗暴地碾开周攒柔软的唇瓣, 嘴唇磕在牙齿上,破了皮,淡淡的血腥在口腔弥漫。 颜色是那样的红, 仿佛是火焰,穿喉而过, 一路灼烧到胃里, 将她整个人也烧起来。 但郁孟平不放过她,毫无怜惜之情。 她将他丢入漫漫的潮水中,他也想让她尝尝寒冷彻骨的滋味。 左手重重地压在肩上。 而另一只手直接拉开了周攒贴身的薄线衫, 不由分说的挤进去。 像是怀中握着一块冰。 周攒扭着身子想逃, 却被郁孟平强硬地按住。 一冷一热的滋味,周攒哭得不能自已, 胸腔中的空气也越来越少。 直到最后一刻, 他才错开脸, 周攒得了机会。 两人交颈喘息, 不知何时脖颈处的肌肤露出来贴在一起, 都是火烧后的滚烫的余温, 周攒能感受到郁孟平汩汩而流地血液, 足以见得刚才那一吻是如何的激烈。 好像并不是恋人, 是杀红了眼的仇人。 在这相互调整的时间里,郁孟平眼前总是闪过在三亚的晚上, 他抵死缠绵深深撞刺进去,一遍遍执拗地让周攒说爱他, 可周攒总是合着眼。 随着身后的波动, 偶尔出现在混乱的掺了蜜似的月光下, 那颗脑袋总是仰着颈, 血管收紧, 她紧咬着唇不作声。 休息得当,郁孟平直起腰来,把周攒抽出来的线衫又妥帖地收进去,抽了张纸巾帮她擦脸上的泪水。 那瓣唇被他咬破,他擦的时候已经放轻了很久,可碰上去周攒还是痛得往后缩。 他索性换了指腹擦干净。 他的手刚才在周攒衣服里面藏了许久,已经有点发烫。 从头到尾,都是柔情的清冽,却不带笑意。 他低着头,像是对待神圣的雕塑般认真,避开与周攒视线的接触。 擦完后,去了房间里的浴室。 冷水一冲而下,郁孟平没有半分犹豫地伸进去洗手。 周攒躺在床上听着那边的动静,心里忐忑不安。 不一会儿他又回来,坐在刚才离周攒不远的位子上。 暴风雨过后,房间又恢复了安静,要不是唇瓣上的那点痛提醒着她,周攒会以为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她的幻觉。 这时候,太阳终于跃出地平线,光线强烈起来,可冬日里的阳光是柔和得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懒腰的,想要继续昏沉沉地睡下去的。 郁孟平低着头细致地剥橘子,橙黄的橘皮破开的一瞬间,酸气在阳光下喷薄而出。 这回倒是周攒买的那袋橘子了。 宛若流动着琥珀的澄光,不用看就知道很好吃。 这是周攒在超市挑了半天的,各个都很饱满,又千辛万苦地带回来,险些遇到车祸。 “甜不甜?”周攒侧着脸期待地问。 郁孟平嘴里细嚼慢咽着,另取了一瓣喂给她。 “还挺甜的。”周攒吃了后,笑着说。 “嗯。” “还要么?”他轻声问。 周攒摇摇头,“全给你。” “好。” 冬日阳光下,郁孟平窝在凳子上,安静地,认真地吃着周攒给他买的橘子。 而周攒双手垫在侧脸下,眼睫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吃。 就在这样一个寒山远林的早晨,两人分别了八百多天,经历了狂怒之后,又坐在了一起,简简单单地讨论一个橘子。 那袋橘子最后一个不落地进了郁孟平的肚里,聂青浓也没好意思和他二哥抢。 看起来还怪可怜的。 那天,郁孟平还带她去市里的医院看了医生,幸好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扭到脚了,不过看着实在是凶险,脚踝处肿成大馒头似的,还青青紫紫,哪个爱美的小姑娘受得了。 从医院回来后,组里的人都对周攒抱着关切之心,让她好好养病,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年轻甚至让周攒随便支使他们。 聂青浓这时候跳出来,“有你们什么事啊。” 她低头看了眼周攒的右脚,啧地皱了眉:“攒攒你这是以身犯险博我二哥呐,这是不是心甘情愿?” 周攒坐在轮椅上淡淡笑着不说话,回身看到郁孟平站在客厅的不远处,背对着众人看远处的风景。 那远处皑皑的白雪,现在看起来竟像是赋了新生的吉祥止止。 很是神圣吉利。 只是他远离热闹,立于安静一隅。 周攒凝望着他的沉黑的背影,脸上的笑渐渐退去。 周攒脚扭了,坐在轮椅上,始终是行动不方便。聂青浓不让其他人来帮忙,就说:“谁承的情就让谁来担着,你们可别操心思。” 于是,周攒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推给了郁孟平。 郁孟平来挪威不是和聂青浓一样来度假的,他和耿宪有公事要办。 刚开了一天的会,就被聂青浓喊着把她国内常用的滑雪工具带过去给她,决定去挪威滑雪的时候她在伦敦,省得再回国拿,麻烦。 而被暴风雪困在别墅里两天,他还要继续去市里开会。 聂青浓说了不管周攒,还真是不管了,撒丫子地往外跑去追极光,郁孟平只好每天开着车来接送周攒。 把她放在酒店里,电视任她看,游戏任她玩,到了饭点,他会和酒店送餐人员一起回到房间陪她吃饭。 到了晚上又送周攒回去,为了方便,他晚上是睡在别墅里的。 他们其实没怎么说过以前的事情,以及处理积压着的矛盾。 日子过得还算平静美好,这算得上是周攒出国以来最安宁的日子。 有一天,周攒在郁孟平酒店的房间里看文献资料。 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教授们已经在群里发了一些文件让学生提前 门就在这时候开了进来,周攒以为是郁孟平送饭来了。 头也不抬的拿着apple pencil在iPad上继续写写画画:“今天这么早开会就结束了么?但是我早上吃得有些多,吃不下。” 最近老是坐在轮椅上,消化不是很好。 对面没声音,周攒抬头才看到来人是耿宪,今天是他给她送饭过来。 “怎么,看到是我很难过?”耿宪嬉皮笑脸地说。 周攒摇摇头,说:“没有。” “今天是中餐,几个小炒菜。要我帮你放在哪儿?” 周攒收起iPad,放到茶几上,说:“就放在那个餐桌上吧,我现在吃。” “不是说没胃口?” “中餐可不一样,这几天天天吃面包,我愿意为了中餐再挤挤我的胃。”周攒说。 周攒最开始进到他们这个圈子的时候,有些怕耿宪,现在也能偶尔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话。 耿宪嘁了一声,倒也尽心尽责给周攒收拾。 桌子上的都是些普通小炒菜,在国内算不得什么,可在挪威已经是最拿得出手的。 就这些,也是郁孟平前两天吩咐手下的人去买的。 耿宪给她布置好后,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右手支着下巴看着周攒吃饭。 从第一回 在二哥身边见到周攒起,耿宪就没怎么仔细瞧过她,以为她也不过是其它女人中的其中一员。 为了往上爬,来这个圈子攀龙附凤的。 现在仔细打量,却觉得周攒和其它女人着实不同,身上是一件宽大的灰色高领毛衣,蓬松长发随便扎在身后,一双乌黑的眼睛仍旧机敏。 再过半年,她就要研究生毕业去外交部报道了。 耿宪忽然想起当年明月楼那件事。 没发生这件事之前,耿宪最多以为周攒只是清高而已。 后来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江阔屿想整郁孟平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是因为老爷子还活着,还能压压他。老爷子一旦不在了,江家那边也没了顾及。 所以他总是想法子寻郁孟平的晦气。 终于在聂青浓生日那天,被他找到了机会,专门挑衅羞辱郁孟平看中的妹妹。 这也是事发后耿宪一个人琢磨出来的,要不然明知道会这样,他也肯定不会带着江阔屿去那天的饭局。 江阔屿羞辱得不留情面,可他还在想着怎么缓解冲突,不伤大家面子的时候,周攒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挺身而出,将青浓护在身后,拿着言语的尖刀朝江阔屿刺过去。 他们这样的圈子,谁的权利最高,谁就坐在王座上。虽然表面看着光鲜,也无非是被人踩了一头,和普通人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无非就是踩在头上的人多人少而已。 江阔屿凭着他爸江武在圈子里横行霸道,就连郁靖萦被江家逼死,郁家当家作主的那两位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只有郁孟平郁老二活得像个会呼吸的真人,他姑姑去世的那天,才读大学的郁孟平就把江阔屿结结实实地狠揍了一顿,半个月躺在床上下不来。 要不是有他们拦着,江武估计也要挨一顿打。可江武是谁啊,郁孟平打了之后,说不定下一秒就被扭头关进去。 这么一看,周攒和他二哥有些东西还是一样的。 一样地认理儿,一样地倔。 所以这么多年,他们兜兜转转还是在一起,尽管是别扭的,谁也不服谁。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火炬找到火炬,萤火飞向萤火。 耿宪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年确实看走眼了。 心底忽然五味陈杂,既有嫉妒他二哥有周攒,也为自己这么多年来孤身一人而感到凄凉。 他看了周攒有一会儿了,就连周攒也忍无可忍地问:“看着我干嘛?你要一起吃么?” 耿宪摇摇头,“你不问问我二哥去哪儿了么?” 周攒顺着他的话,问了郁孟平的情况。 耿宪说:“刚开完会,就去机场接齐硕了。” “他要来?”周攒惊讶。 耿宪不以为意地点点头:“他和青浓的事情总得要有个结果。” 周攒叹了口气,想到这两人,嘴里的菜也开始变得寡然无味。 “其实我也可以去接他,”耿宪继续说,“给你送饭是我特意和二哥求来的。我今天来见你主要是为了道歉。” 为什么? 周攒惊讶地顿了顿。 “齐硕请你吃饭赔罪和在温泉度假村那两回,其实那些话我是故意说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给你听的。” 周攒看过去的时候,耿宪不好意思地挪开了目光。 他垂头丧气地说:“我其实一开始不太喜欢你,你应该能察觉到吧。” 周攒的理想崇高,炙热,像天上明晃晃的太阳。而且她并为之努力,稍微一靠近她,她耀眼的光芒几乎灼烧了耿宪的灰暗,让他看起来更加渺小。 所以他本能地讨厌周攒。 而且他觉得这样做是为了帮他二哥免受其害,指不定就着了周攒的道,被她迷得七魂丢了六魄。 然而他只猜对了一半。 周攒离开后,他二哥确实如此,明明他带着二哥在各个场子转悠,试图让他忘却这样一个心狠的女人,可惜,很多事情都回不去了。 他偶尔会看见他二哥站在长廊上,一个人抽着烟。 他长而斜的影子映在墙上是浓重的黑。 郁孟平形单影只。 他晃了晃脑袋,继续自嘲地说:“你和我们这些人不太一样,干干净净地来,又干干净净地走,最后还义无反顾地离开。” “金银细软,美元人民币,房子车子,谁舍得了这些。” “可你在走之前,二哥和你在一起像换了个人,青浓和齐硕也是,我们所有人都好像开始健康正常的生活了。” “说起这些,倒是要谢谢你。” 他说完,目光有些湿软,对上周攒的眼睛,真挚地说:“所以,周攒,我得对你道歉,对不起。” 周攒哽塞,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她从没想过如耿宪这样混日子的人会认真地和她道歉。 这些话都憋在耿宪心里两年多了,现在终于说出来,既觉得臊得慌,也舒心不少。 他长舒一口气:“青浓和齐硕这对呢还有的要闹。” “所以,周攒,你快和我二哥和好,开开心心的,也让我们这些人热闹热闹。” 他站起来,整理衣服,看着窗外遍野的雪说:“不影响你吃饭了,我先走了。” 不等周攒挽留,他大跨步往外走。 他在心底惆怅:浑身只是一身铜臭,找上来的女人也看中他的钱与权,无人爱他,唯独他这样的烂人。 周攒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难受起来。 郁孟平将近下午四五点到的酒店,挪威现在是极夜,天黑得很快,郁孟平开车开得慢,所以这么久才回来。 到了房间的时候,周攒坐在轮椅上,眼巴巴地望着门口,见到他进来了,那定定的目光有光亮在闪烁。 郁孟平下意识回避,来不及脱外套,走过来,要来推周攒往外走。 “我现在送你回别墅。” 以往周攒都很配合,只是这次忽然急起来:“我不想回去。” 甚至自己调动轮椅,与郁孟平面对面。 郁孟平的目光又往四处瞟,不动感情地问:“为什么?” 他们这样近的距离,可周攒又觉得两人隔着千山万水。 她恐慌地抱住郁孟平,喉头哽咽:“就我们两个待在一起好不好?” 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本就不多,像是漏斗中的沙子,渐渐变少,她一点也不想浪费了。 郁孟平低头,看着周攒仰起期盼的目光,身侧的手不自觉勾动,终究是同意。 夜里,他们同躺在一张床上。 不像以前那样抱在一起,各睡各的。 郁孟平始终没有睡着,因为身边的馨香,幽幽回荡着。 他很久没有闻到这个气味了,静园中属于周攒的气息在日复一日中消失殆尽。 今夜,浓香让他夜不能眠。 也许过了很长的时间,就在郁孟平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的手忽然被身边的人轻轻勾住。 周攒在试探。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五十五朵郁金香 周攒手指穿过被子, 勾住他的小拇指。 就光这点小动作就用尽了她鼓起的力量,手心濡湿一片。 郁孟平的手静止不动。 周攒知道他没有睡着。 想起白天耿宪和她说的那些事,直觉得心有愧疚。 她不是藏得住心思的人, 很早之前郁孟平就说过她,这么多年过去, 周攒始终没有长进。 挪威的冬夜寂静, 万物凋敝。 对面的墙上不知是月色还是雪色,周攒盯着看了好久,原本堵在嘴里的话会这样顺着溜地说出来。 “郁孟平, 这两年你过得好么?” 说完之后, 周攒泄了气,像是即将要迎来巨大的恐惧。 然而没有。 郁孟平轻声幽魅地笑了两下, 直起身子, 在黑夜中摸索开了床头灯。 周攒还没有准备, 灯猝不及防就亮了, 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猛烈的灯光刺得她眼睛浮了层水光, 然而最终还是眨了一瞬。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 郁孟平伏在她眼前。 墙上映照着他庞大的黑色影子。 他散漫地摸着周攒的脸, 那张薄唇却是冷然道:“过了两年,你倒是学会心疼人了。” “我过得好不好, 难道你看不出来么?” 分别后,他们这样近距离地靠近对方, 连每一寸皮肤都很清晰。 再过几天, 过了新年, 郁孟平就是31了, 周攒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眶, 是比以前凹不少。 可她万万说不出让郁孟平放弃国内的家人朋友和事业,让他等着她,或者跟着自己随任。 手指又向眼角侧边滑落,郁孟平凑过去,蹭了蹭,看起来很温馨。 他的手弄疼了她。 周攒皱了眉。 郁孟平低下头,嘴唇在她脸上流连,声音确是缓慢毫无感情:“今晚留下来干什么,周攒,告诉我。” 背弯成弓,周攒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缠吻上去:“我只是想要你开心一点。” 你看起来太难过了,郁孟平。 郁孟平坐起来,左手依旧在暖热的春水中,另一只手搂住周攒,抱在怀里,周攒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他们唇舌交缠,舔噬,饱含阔别已久的安慰和亲呢。 只是今夜如何都是克制的,两人都在相对安全的范围里相互给予彼此快乐,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们害怕回到静园时候那样子。 只敢浅尝辄止。 好像如果回到最开始甜蜜的样子,就会有人被逼着妥协。 而周攒不想回到被人看轻的境地,想来郁孟平也不愿为了她颠沛流离。 相拥之后,是无限的落寞。 到了后半夜,周攒累得沉沉睡过去。郁孟平依旧坐在那儿,整理头绪。 老实说,他确实喜欢和周攒在床上肆意玩闹,感受到柔嫩的肌肤,微凉的体温,有一刹那,让他生着两人还在一起的错觉。 从什么时候起,他就被这小东西牵着鼻子走了。 他一个人站在戏台上实在是冷,却唱不了任何戏。 可他要什么呢? 郁孟平思绪繁杂混乱,一时理不清,于是轻手轻脚起来,走去客厅抽烟。 可翻了翻带来的衣服裤子口袋,他才意识到这次来挪威没有带烟过来。 他一时间烦躁懊恼。 站在窗前,就连雪光曈矇的天色也不能抚平他的燥意。 他又回到房间里,床上周攒睡得祥和,柔顺地像个婴儿。 她竟也睡得好! 凭什么要让他想这么多。 明明他才是受害者! 于是烦躁中的郁孟平很幼稚地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亮如白昼,他就这样站在床边生气地盯着她看。 他不好受,她也别想安生! 周攒被走动的声音吵醒,迷蒙地睁开眼:“郁孟平......” 声音轻柔迷茫,像是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下意识向郁孟平求救。 郁孟平压下眉头,脸色很臭,等周攒连叫了好几声,才叹气似地回应:“没什么事。” 他又把灯关了。 屋内暗下去的时候,郁孟平暗骂自己没骨气,神经病一样。 在空地上站了许久,直到身上冷得像块冰,郁孟平才上了床,将周攒一把抱在怀里。 像是一只暖炉掉入冰水中,周攒瞬间清醒,她实在是怕冷,一边喊郁孟平的名字让他放开,一边挣扎着想跑。 只是她越这样,郁孟平抱得越紧。 他愉快得像只风中的铃铛,声音清脆:“这就怕了?有你受着的时候呢!” 他还没有原谅周攒。 周攒是在离开挪威的前一天,才见到极光。 那时候她已经把别墅里的东西搬到郁孟平酒店房间,聂青浓一如即往地在外追极光,有时候跑的很远。 周攒在酒店见过一次齐硕,他当时从斜对门的房间出来,周攒正开着门乖巧地坐在轮椅上等郁孟平回来,两人相视一笑。 “在等我二哥?”齐硕走过来要推周攒,“我推你过去找他。” 周攒连忙止住:“不用。我就是无聊,别去打扰他。” 齐硕笑着点点头,手依旧抚在把手上,两人相顾无言。 周攒先开口:“见到青浓了么?” 齐硕站在她身后,周攒看不清他的面容,却听到声音微弱:“她不想见我。” 心头一片苦涩,周攒连自己都自身难保,这样还算安静的日子过一天是一天,又如何能宽慰齐硕。 于是周攒盲目地点头:“会好的,齐硕,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齐硕和聂青浓是这样。 她和郁孟平也是如此。 聂青浓打电话给周攒的时候,郁孟平刚从外面回来。 他洗了手,手指带着凉意熟稔地在周攒脖子肉上掐了一把,周攒嬉笑着躲开:“青浓打电话过来让我们去看极光,再不去怕是要错过了。” 郁孟平不弄她了,点头答应,推着她往外走。 看极光的地方离市区十公里远,他们住的酒店其实也能看到一点,但越往郊区开,极光越盛。 聂青浓在一处帐篷那等着周攒,轮椅在冰面上呼噜噜的滚过。 到处都是看极光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惊讶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天上的绿色极光像是在水中洗涤的长而宽的绸缎,在天空中游曳。 聂青浓看到郁孟平在旅行车边给周攒接热可可。 她好奇地问:“你和我二哥和好了?” 聂青浓有些羡慕,可一想到前几天自己拒绝齐硕,便湿了眼眶,她仰着脸,不愿让周攒见到自己的狼狈。 周攒看了一眼她骄傲的下巴,便也很快挪开目光,什么话也不说。 郁孟平端着两杯热可可朝她走来。 不禁让周攒想起2016年,他们来杭城找她,他们四个人在郊区放烟花。 可如今,这样的场景再也没有过。 看完极光的第二天,他们便离开了挪威。 在机场分别的时候,郁孟平看着周攒的眼睛问:“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周攒不懂,摇摇头。 他目光中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像是夏日被阳光照着的潋滟水面。 温热的手指抚在周攒面颊上,柔情似水地说:“你一直都知道我想要什么,周攒,为什么不肯说呢?” 周攒陷入回忆里,可身后的广播一遍遍地催促着两人。 她什么也想不了。 郁孟平笑了笑,说:“走吧。” 好像是理所应当地,周攒和聂青浓去了英国,郁孟平回了国内。 他们没有约定,也没有说下次什么时候再见面。 也有可能再也不见了。 挪威的那段日子不过是空花阳焰,终究是要醒的。 聂青浓推着周攒回她住的地方,不免有些愤愤:“你看看,他们这些臭男人啊嘴上说爱你,一到实际行动就没影。” “我二哥也真是的,你眼巴巴地给他买橘子,脚受伤成这样,他倒好,屁股一拍自己回国了。推还是我给你推过来的。” 到了家门口有个台阶推不上去,周攒撑着,在聂青浓和Rebecca的搀扶下自己蹦哒了上去。 聂青浓啧了一声:“所以,周攒,我们以后就不要男人,我们两个女的一起过过日子算了。” 周攒又想笑又觉得心酸,点点头说:“好啊好啊,就我们两个,还要什么男人。” 一旁听不懂中文的Rebecca两头懵:“你们别欺负我外国人听不懂中文,所以说中文骂我。Aulis,我对你这么好,都给你带小蛋糕吃呢!” 周攒和聂青浓忽然噗嗤笑了出来,但周攒看着房子远处空地,泪眼模糊。 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攒和前年来伦敦的时候一样,过着算是清苦的读书日子,整日以文献资料为伴。 从挪威回来,她还是继续这样过着。 但因为她的脚差不多要过两个月才能恢复正常,现在无论是去学校上课还是出行都得仰仗着聂青浓。 好在聂青浓没事情做,她乐得当周攒的司机和保姆。 除了必要的上课,她也不允许周攒再出去,就怕磕着碰着,到时候不能恢复如初。 而且听说喝骨头汤有利于恢复扭伤,说什么以形补形,于是聂青浓每天都会熬一保温杯的骨头汤给周攒。 只是她实在是做不了称职的保姆,往往从超市里买来的生活用品都是周攒用不惯的,那骨头汤也一股子肉腥味。 就连Rebecca等到聂青浓离开后,都忍不住和周攒发牢骚:“Aulis,以前我觉得中国菜不管怎么做味道都不会差,现在看你每天吃的我都改观了。” “这么难吃的东西,你为什么还要吃啊。” 周攒笑笑说:“因为这是我最好的朋友给我做的,我不忍心丢掉。” 就算再难喝,只要一想到是聂青浓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小笨蛋亲手给她熬的骨头汤,周攒都忍不住全都喝光。 就算是骨头也要啃掉! 聂青浓这个人,感情上比谁都要通透,当断就断,就算是周攒也得喊声老师,可惜到底是个锦衣玉食的小姐,从没照顾过过人。 日子看似这样平淡地过下去,但始终有些不同。 那天晚上,聂青浓看着周攒喝完了鲫鱼豆腐汤,交代让她好好休息之后,就开着她那辆红色的保时捷走了。 周攒趁着Rebecca不注意,拄着拐杖从屋子溜达到外面的小街上。 一月的伦敦依旧很冷,周攒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从一个个窗明几净的橱窗面前慢腾腾走过。 不管橱窗里展示着什么东西,她都要仔细瞧瞧,特别是漂亮衣服,首饰,和一些美食,她都要停留许久。 周攒现在做翻译挣钱,而且有些闲钱让聂青浓帮她做理财,周攒不能说没有钱,但也不能花钱大手大脚,不考虑后果。 衣服首饰是不能买的,她现在脚瘸了,穿上这些给谁看呀,就是那些食物吧......在壁灯下,看着实在诱人。 特别是她最近有段时间也没吃点好东西了,周攒特别想念这些美味。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都想拿下! 就是价钱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周攒纠结许久,最后只打算买一个面包。就在她直起腰,往后退的时候,那金碧辉煌的橱窗上好像闪过一道熟悉的影子。 很像是郁孟平。 周攒忽然茫然起来。 真的是他么? 从挪威回来,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周攒都会梦到他,梦到他们的过去。 他们依旧在静园里平静地过日子。 甚至有时候周攒梦见那棵老玉兰都开花了。 周攒很想他。 怎么可以从挪威分开后,两人就没有联系了呢。 她连忙转身,一张张脸辨认过去,可惜什么都没有。 猎猎寒风吹乱她的刘海,迷了眼。 茫茫人海中,她没见到郁孟平的身影。 大概是她想多了。 最终,周攒只买了一个心仪的面包回家。 第二天是周六,她不用去上课。 大概是昨天以为见到了郁孟平,周攒整晚都在疑心自己是出现了幻觉还是真的见过他,因此晚上都没有睡好。 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按照这个时间,聂青浓应该早就在屋子里忙活,可现在屋外静悄悄的。 周攒甚至以为是她看错时间,洗漱完后出了房间,却在屋子里见到了一排的陌生面孔,穿着专业的行业服,手上端着东西。 而聂青浓和Rebecca坐在沙发上进行国际象棋友谊赛。 “青浓,你把你全家的家当都叫人搬过来了?”周攒好奇地问。 聂青浓转过头不咸不淡地说:“哪能啊,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Rebecca转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问:“Aulis,这些是你的仆人么?以后我们的屋子就和唐顿庄园一样?有管家的那种?虽然仆人,管家这些词很有阶级性。” 她们说完,那些人挨个走过来,将手上的东西展示给周攒看。 “我们是街角那家女装店的,这条墨绿色裙子很衬您,让我帮您量一下尺寸看看是否需要修改可以么?” “我们是这条街尾的首饰店,我们的设计师曾经供职于蒂芙尼,这条项链是私人定制,您看看上面这闪耀的钻石。” “我们是女装店旁边的面包店,这是我们新出的款式,很受欢迎哦,现在要尝尝么?味道刚刚好。” 周攒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这些人手上拿的怎么都是她昨晚看中的东西。 “对不起,我不需要这些,这些衣服和首饰我买不起。我们现在也不需要面包。” 立即有另外的一位瘦高的,穿着浑黑衣服的女人站出来,搀扶着周攒坐到沙发上。 “周小姐,不用担心,已经有人为您买单。我是您的管家,”那女人又指着身边一张中国面孔的师傅说,“这是付师傅,他是您的厨师,以后由他照顾您的饮食。” 付师傅四五十岁的样子,微微发胖,自我介绍一番后,笑着说:“我擅长做粤菜,周小姐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吩咐我。” 聂青浓和Rebecca这两个人好奇地跑到周攒身边,问那些人:“到底是谁让你们来的?” 那些人只是看着周攒,笑着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 聂青浓若有所思,只有Rebecca这个摸不着头脑的黎巴嫩/女人好奇地问周攒:“Aulis,到底是谁让他们来的?” 所有尘埃落定,周攒低头,盯着右脚上渐渐瘪下去的淤青,脑后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如玉似地发着光。 还能有谁呢。 无非就是郁孟平。 原来她昨晚真的见到他了。 但他没有出来见她。 周攒鼻腔发酸,抬头看向聂青浓的时候,红了眼眶。 她始终是爱他,也是想他的。 周攒以为郁孟平会出来见她,或早或晚,可她等了许久也不见这个人的踪影。 直到她的脚踝快好了,他们也没见面。 别人都说睹物思人,可周攒到了伦敦后就和过去的一切断了联系,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思人。 做完作业后,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怔怔地发呆。想郁孟平想她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聂青浓不忍直视,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开导她。因为在她心目中,她也觉得她二哥和周攒很相配啊。 可惜他们之间还隔着必须要有人妥协才能解决的矛盾。 仔细想想,她和齐硕之间也是这样,但他们选择了分开。可分开后,她会因此开心么?也不见得的。 曾经一切都和你十分匹配的人出现过,且彼此都真心相爱过,并不会有下一个更乖的情况。 更多的是念念不忘。 周攒叹了口气对聂青浓说:“我以前一直以为我不欠你二哥,但现在看来我欠他很多。” 聂青浓在想别的事,却也应和道:“他算是我们这个圈子里最靠谱的一个了。” 周攒幸福地抿唇笑:“是啊。” 周攒是过了几天才发现,郁孟平对她的好不仅体现在衣食住行上,连她的家人也被他悄无声息地照料着。 那天她上完课回家,她的脚已经不需要驻拐杖,因此也没让聂青浓来载她回去。 周攒自己走回去的。 一边走的时候,一边随便看看,试图能不能看到郁孟平。 她要求了好几遍家里的英国女管家自己要见郁孟平,那个女管家只说:“我真的不知道郁孟平是谁。” 家里小姨的微信电话打了过来,来问周攒表妹应该怎么学英文。 自从周攒来英国留学后,她就成了家族里会读书,且有出息的代表。只要有关于学习的事情,就会来咨询周攒。 小姨的女儿今年才六岁,居然已经开始学英语了。周攒想起自己第一次学英文26个字母还是在念初中的时候。 她一面留意街边的窗户镜子,一面和小姨传授学英文的方法。 说完后,小姨说了几句谢谢,最后感慨一句:“攒攒,幸好你就要回来了,你爸上次去医院做手术,医生都让他多休息休息,现在他还在每天加班,说要多给你寄点钱,我们怎么说都不听劝。你回来就好了。” 周攒心头猛地一跳。 她完全不知道周爸进医院的事儿。 之前每周给他们打电话的时候,也没听他们提起过。 来海外念书,最放心不下的除了郁孟平就是家里的爸妈和几位老人。 而且周爸还是为了多给周攒挣点钱才住进医院。 周攒的心跳个不停,一直给周妈微信打电话,她从没觉得等待的时间这十几秒的时间是如此漫长。 郁孟平小时候就是过惯了这样的日子吧,想要爸妈在身边的时候,总是天南地北,隔着时差,什么忙也帮不上。 周妈接起电话的下一秒,周攒就单刀直入。 “嗐,你说这事啊。” 背景里有周爸咳嗽的声音,一声忍着一声,周攒听着难过。 “都已经过去了,攒攒,你别担心。都是去年11月底的事情,你爸现在好着呢。而且,你男朋友都帮忙的,都不需要我们多费心。” “什么男朋友啊?”周攒不死心地问。 真的是郁孟平么? 他们都没见过郁孟平长什么样子。 而且那时候她和郁孟平都已经分开了。 周妈像是在回想,忽然很欢快地说:“就是你男朋友啊,你还记得你大一那年暑假,生病住院,我们接到过你男朋友电话,这声音我一直都记得呢。” 周攒没来由地难受起来。 她在想这两年自己都在干什么! 怎么如此狠心地不去联系他! 即使分开了,不能在一起,她也该给他发个短信,哪怕是新年祝福呢! 然而什么都没有。 就让郁孟平在夜里孤寂。 周攒又和周妈交代了几句,之后加快速度回了家。 一到家推开了门,就抓着那个英国管家问:“Emily,你无论如何都要告诉我你的雇主是谁,让他联系我。” Emily脸上依旧温和得疏离,以为还是平常那样:“哦,亲爱的周小姐。我已经和你说了很多遍了,我受雇于中介机构,并没有见过你说的郁孟平。” 她不会说中文,郁孟平这三个字被她念得稀奇古怪。 她怎么可以把郁孟平念得如此难听! 周攒不允许。 “别说话了,Emily,那让你老板联系我,如果今晚你老板不给我打电话,我就解雇你。让你从哪来就回哪去。” Emily一点也没有被冒犯的意思,她冷静地说:“中介已经支付我全部费用,不管你什么时候解雇我,我都能领到这笔钱。” “还有,作为我服务的对象,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失礼么?” 周攒忽然间脱了力,垮下来,双手捂着脸,湿热的泪水落下来,没一会儿整个掌心都是了。 “我知道,我很失礼,你让他联系我吧,怎么样都好,我真的很想他。” “你为什么不自己联系他呢?” “我打不通电话,消息留言也没有回复,你以为我笨到这个地步么?” Emily四十多岁,她怜爱地拍拍周攒肩膀:“哦,亲爱的,就哭出来吧。既然想他就哭出来吧。” “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出现了呢。” 周攒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其实也不怎么想哭,但感觉就是心缺了一块,空荡荡的。 她再也见不到郁孟平了么? 好像是的。 周攒伏在Emily肩头,恸哭。哭累了才回房间。 过两天,聂青浓要来带周攒去医院复诊,她在周攒房门外敲了很久,周攒也不愿意开门让她进来。 唯一开门的条件就是让聂青浓去联系郁孟平,否则她就这辈子也不出来。 聂青浓不吃这套,搬了张凳子坐在门口说:“那你别出来吧,就在房间里变老,长皱纹,头发变白。到时候我二哥在外头吃香的喝辣的,依旧年轻。” 没一会儿,门就开了一道缝。 周攒像是只愤怒的小仓鼠,在这缝里反击聂青浓:“你瞎说,我没变老,我还是很漂亮。” 可聂青浓看过去,周攒的那两只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心疼地说:“好好好,你还是很漂亮,和我二哥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周攒才开心。 可她揪着聂青浓的衣服讨好地说:“你帮我联系联系他呗,他是不是故意不回我消息。” 其实聂青浓也联系不到郁孟平,圈子里的人说郁孟平现在和江家争得你死我活,行踪飘忽不定,也没几个人知道他在哪儿。 可为了不让周攒伤心,聂青浓一口答应。 随后两人坐在地板上 疯疯癫癫地又哭又笑。 从挪威回来已经过去一个月,二月中下旬的时候,周攒意料之外得知了尹自牧的消息。 尹自牧审查本科生论文的时候,有人举报一个男学生的论文是买来的,这男学生的论文正好由他管,在他手上。 按照正常逻辑,尹自牧只要把这件事报上去,该罚得罚,该处置的处置就行。 可问题出在这男学生是F大校领导的独生子上,这可就难办了。稍微知道利弊的老师都在这时候隐身回避,偏偏尹自牧不知所谓地往上递,上一级的领导压着不动,他就继续递,甚至越级递。 最后他就给护着儿子的校领导找了个借口开了。 这件事几乎传遍了周攒本科同学的微信朋友圈。 此刻周攒正坐在伦敦的一家咖啡馆,和尹自牧面对面聊着。 周攒笑着问:“不在F大教书了,尹老师以后想干嘛?” 尹自牧喝了口咖啡,他有种卸下包袱后的轻松,“我以为你要和其他人一样说我怎么为了这点不相干的小事和自己的前程过不去。” 尹自牧是个慎独谦谦君子,不欺暗室,周攒一直都很欣赏他的人品,并以之为目标。 因为懂得,所以饱含真诚地说:“因为我知道尹老师不是这样的人,眼里揉不得沙子。” 尹自牧顿了顿,目光从周攒脸上落到眼前的咖啡上,那浅褐色的液体倒映着她小小的模糊的影子。 她像颗小石子儿,把自己打磨成了光滑的鹅卵石,精神饱满,有林下风致,却也有点憔悴。 是为了那个人么? 不过还有人能理解支持自己,也是件很开心的事。 尹自牧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用担心我,目前我就是想散散心,已经有其它高校给我发offer了,待遇只高不低。” 周攒不假思索地说:“应该的,以尹老师的本事来说值得这些offer。” 他们轻松简单地叙叙旧,周攒从连日紧绷的状态中松懈下来。 可尹自牧还是能察觉到那些笑很是勉强。并不是不想笑,而是处于难过的愁绪中,这些愁绪牵动着周攒的神经。 快要喝完咖啡的时候,尹自牧问了一个让周攒猝不及防地问题。 他问周攒:“你还在等那个人么?” 好想他什么都知道似的。 “他们郁家最近不太好,我也是听人谈起,在我离职前,姜致年姜老师本来想保我来着,但他现在也自身难保。” 这么久以来,她头一次听到郁孟平的消息。 更没有料到这个消息会从尹自牧口中得知,然而听到后,那颗心不免揪着。 “他还好吗?”眼睫毛颤颤地问。 尹自牧耸了耸肩,“他们江家的势力这么多年根深蒂固,不是说扳就能扳倒的,不然郁家早些年也不会无动于衷。而他现在也不是单纯为了他姑姑了,他们郁家可以说是被逼无奈,要放手一搏。” “你也别太担心,很多人都忌惮着江家,不会在这回合让他们得逞,不然一家独大,对谁也没有好处。” “就是通往胜利的道路总要吃点苦头。” 如同四两拨千斤般运筹帷幄,尹自牧不动声色地和周攒分析局势。 周攒松了一口气。 得知这样的消息,本来想见郁孟平急迫的心情也缓和了不少。 不管怎么说,唯愿他平安。 周攒看过去,不经意间细细打量起尹自牧,以前只把他当老师看,只有尊敬,可现在看来他身份也是不一般。 连聂青浓都不知道的消息,尹自牧又是从哪里知晓的? 尹自牧依旧淡定地喝咖啡:“不过,周攒,你想过没有。就算他们郁家没事了又怎么样?你知道进了外交部,要往上走,必须要经常分配到国外。” “郁孟平不可能会和你一起。” 他缓慢地将这个残忍地事实说给周攒听。 周攒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那张好不容易开心一点的脸,又耷拉下来。 尹自牧瞧了周攒一眼,垂下眼眸看着那杯咖啡,缓慢又肯定地说:“但是,我愿意陪你去。” 这是他藏在心底许久的话,说出来的时候轻松许多,可到底是有些紧张,虚拢的拳头手心都是汗。 尹自牧保持这个姿势有些僵硬,他慢慢朝周攒看去,揭露这个答案,却看到周攒呆楞的模样,心中已然是明白。 周攒有种奇异的惶恐,忽然觉得浑身发痒发热,让她不自在。 “尹...尹老师....我......”周攒红着脸,不知道怎么回复是合理,不失礼节的。 尹自牧为自己争取:“周攒,如果你是要顾忌师生情谊,可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了,我辞职了。” “尹老师永远是我的老师。”周攒脱口而出。 见到周攒认真的神情,尹自牧忽然苦涩起来。也许他今天就不该和周攒提起这件事,就让那微酸的爱恋藏在青翠的松柏间。 过了许久,他周正地淡笑,主动调节气氛:“你就这么喜欢郁家老二那个混账啊。” “可是,我爱他。” 尽管他是浪蕊浮花一朵,可他本性良纯。 教会她难过了要睡在舒服的床上让自己好受一些。 教会她字正腔圆地法语发音。 更教会她盛气凌人,偏偏骄纵。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让周攒给弄丢了。 直到和尹自牧分别,周攒还是觉得今天的见面怪怪的。 从咖啡馆坐地铁回家,正好遇上了伦敦的地铁大罢工,地铁只运营到一半,就随意地把大家抛在半道上,跑出去参加抗议游行队伍了。 和周攒一道下来的乘客满是抱怨:“这地铁费用从前年到现在都涨了快1磅了,他们还要怎么样!” 周攒听着笑笑,跟着人群往外走,大街上挤满了人,周攒走了两个街区才打到车回到家。 空荡荡的家,她已经把Emily辞退了,反正她的脚也好了,不瘸了,不需要人照顾。 而且她这房子破破小小,还有个管家,说出去怕是要让人笑话。 Rebecca最近和Edward吵架,想要分手。不过她觉得提分手要当面提,不然显得很不尊重人家。 虽然周攒觉得她这次去牛津很有可能还会和Edward滚到一张床上。 而聂青浓又约着和朋友去别的地方玩了。 大家的生活都在继续往前,不管好的坏的,周攒想自己也不应该继续留在原地。 就算要等郁孟平,也要让自己变好,变优秀地等她。 她带着一身疲惫落入柔软的床垫上,不知道睡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大门的门铃声,而且还越来越急躁。 Rebecca这个女人怎么老是忘记带钥匙?! 要是再继续这样下去,她快把她尽职尽责地照顾周攒的美好形象毁了! 就在门铃响起的第六十八下,周攒终于认命地从床上起来,去开门。 就在她昏昏欲睡想要骂人的时候,郁孟平一身清寂地站在门外,西装革履。 远处是伦敦到了晚上七八点依旧是微微亮的烟熏玫瑰的天色。 他很是春风得意地笑起来。 周攒得承认,她心目中那个慵懒又矜贵得度的郁孟平回来了。 郁孟平温润地笑:“听说,你很想我。” 有一句诗怎么说来着,待浮花浪蕊俱尽,伴君独幽。 周攒的眼眶湿润得如同万千繁星般闪耀起来。 郁孟平走上前,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在她耳畔轻声说:“我也是。” 作者有话说: 终于和好了。。。。 这一章把尹老师的线收了 第56章 五十六朵郁金香 他们拥吻。 周攒又哭又笑。 郁孟平拨弄她的耳垂, 亲呢地问:“你哭什么?” 周攒摇摇头,只细密地吻。 郁孟平一把抱起她,回了房间。 他们在狭小的, 简约却又温馨的床上相互慰藉。 也许是许久没有试过这样。 周攒如同独立枝头的白玉兰,仰颈, 嘴唇微翕, 不知何时就染上绯红和汗水。 在暴风雨中,纤细的触角牢牢地抓住枝干。 “你想我吗,周攒?”郁孟平呢喃地问。 明明知道答案, 明明这些天都在附近看着她难过。他还是这样不厌其烦地确认。 周攒闭着眼睛, 带着馨香的长发拂在他脸上,光影参横, 米白的墙上是两道劲瘦的影子, 郁孟平恍惚间想起过去两年, 自己在国内故意没去关注这小白眼狼的消息。 但身边有聂青浓, 消息总是不可避免地传进耳朵里, 他从而得知:周攒忙着学业, 周一到周五的时候回聂青浓的消息很慢, 不是在学校就是去图书馆的路上, 她不像他活得懒懒散散,庸庸碌碌。 她总是给自己规划得井井有条, 哪个时间点该背单词,哪个月该去考法语等级考试, 又哪个人生阶段该取得怎么样的成果, 她一清二楚, 就像个拉上发条的小人。 优秀得该给她颁发三好学生奖状。 虽然忙碌占了大多数, 一周时间里还是有周末享受, 聂青浓说周攒会在周末和同学朋友约会,会去中超准备好一周的食材,会在下午或者晚上参加聚会邀约,和别人一起吃饭,以庆祝完美地度过了这个礼拜。 有时候是在聚会上,有时候是在微信群里,不管聂青浓在哪说,郁孟平总归是会听到这些消息。每次听到的时候息,他都会沉默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好像不让人看出来什么似的,郁孟平都会按照往常闹腾的时间点回去。灯火辉煌的走廊长总是会斜拉起他长长的影子。 凄影独吊。 他知道是周攒先放开的手,头也不回地蹬了他。有时候那些人笑着调侃说没想到郁二也会碰上这档子事,被女人甩了。 但他还是会忍不住想,在周攒忙碌的时候,闲暇的时候有没有一刻想过他呢? 郁孟平觉得自己委屈得要命。 胸口酸涨得让人狠狠捏了一把。 所以他也想让周攒为了自己难过。 他们这段关系里,凭什么只有他牵肠挂肚? 周攒也该为了他难过。 想到这些,郁孟平不由得动作更快些,周攒吃痛,想爬走,又被他捉住雪白的脚腕拖回来。 他停住,抵在那边,周攒顿时从云头跌落,睁开朦胧的双眼,睫毛微颤,不解地看向他。 月色如银,流光异彩。 郁孟平那张五官深刻的脸沉郁,又艳丽浮荡。 两人唇舌交缠,吻在一起, 郁孟平仗着此时此刻周攒不能有所作为,只得求着他,手指中在温暖的春水泥泞中拨拢。 他骄矜地说些混话:“哑巴了?不说话就没有。” “说什么?”她是真的没听到,谁会在这档子事儿听他说话。 “哼,问你想不想我,没良心的。” 周攒被他弄得面红耳赤,心像两股绳纠结团住。 那口小小的檀唇被她咬得泛红,像极了草莓糖果,郁孟平看得口干舌燥。 “看来我们攒攒意志坚定得很啊。你这颗小豇豆不煮了吃真是可惜了。”嘴唇在脸颊上不停地游走,撩拨。 他说这种话时,总是有点讽刺,端着笑,可看起来比哭还难看,周攒心头刺刺的,想起过去的两年多郁孟平过的是什么日子,忽然很难过,说不上心里还是生理。 晶莹的泪珠滚落,周攒贴上去,低低地说:“急什么,郁孟平,我当然很想你。” “哦?哪里想?你说仔细一点,是你这嘴还是哪里?就嘴上说得好听。” 没有什么可以羞愤的了,周攒以前没少和郁孟平厮混,这些诨话已经听了不少,她成长不少。 之前在挪威的时候,他恭谨克制地用手指帮她,说这样冷冰冰的话调戏她,周攒知道那时候他还在恨她。 可现在终于是过去了,他又开始没正经样子来,周攒还真是怀念这样的他。 心再也硬不起来,她看着他熟悉的桃花眼,真诚地说:“想的,哪里都想你。” 似乎是听到了心中期待已久地回应,郁孟平顿了一下,之后又用力地吻上去,他们继续纠缠在一起。 这是醉生梦死的一晚。 周攒簌簌如细雨梨花抖落。 “我爱你,周攒,我爱你。”低低的滚烫的气息忽然在她耳边铺散。 周攒忽然一震,像是忽然听到古老寺庙暮鼓晨钟的钟声,撞昏击晓。 是信徒递上虔诚的祈祷,是山下寺人诚心的梵唱。 在坠坠无底的深渊,周攒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身后托住她。 她从此不再坠落。 她降落在踏实的地面上。 “我也爱你,郁孟平。” 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周攒闭着眼睛回应,紧紧抱住他。 在一段爱恋中,“我爱你”三个字如同匕首,无论是哪一方先说出口,便等同于亲手将匕首交与对方,对方便有了生杀褫夺的大权。 而这段关系中,总归是高高在上的郁孟平先低了头,将匕首递给了周攒。 因为我爱你,周攒就可以对郁孟平做任何事情。 我爱你,周攒。 爱你如晚月,其光熠熠,我心昭昭。 米白色的墙上银波荡漾,静影成壁。 夜色静谧。 在一阵阵的晃荡中,郁孟平送周攒上青云。 那两张脸,终究是为情颠倒。 一场混乱之后,两人疲惫地交颈依偎在一起。 却又都很珍惜这回来之不易地和好。 周攒趴在他胸口,总是笑吟吟的,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些天你都在哪儿呢?所有人都不知道你在哪儿。” 聂青浓不知道,耿宪不知道,齐硕也不知道。 郁孟平用手指叉梳着周攒的黑发,眸光淡然,隐隐含着笑意:“你从来都看不到我,眼睛长到天上去。” 他其实从未离开,从挪威回到国内交代了一些事情,第二天就飞伦敦了。 周攒不服气,轻轻掐他的脸:“乱说,我明明到处都在找你。上下课的路上在找你,走路的时候,吃饭的时候都在找你。” 郁孟平唇边荡起幸福的笑意,使得桃花眼也眯起来。 “我知道。”他说。 “那你为什么不出现呢?”周攒认真地问。 “我以为你不需要我,周攒,你的生活很健康,有同学朋友,还有家人......”他的目光忽然飘渺起来。 “我明明最需要的就是你。”她激动起来,打断他说的话。 在经历这一切之后,她不想再将爱意隐藏。 “可你从没对我说过,不是么?”他放下头发,摸了摸周攒的脸,“之前在特罗母索机场,我问过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你还记得么?” 那天的行程混乱匆忙,现在回忆起来,周攒只记得和郁孟平离别的愁绪,她努力想了许久,才从记忆的小角落里抖落出这件事。 周攒惭愧地低下脸:“你说得这么模糊,我哪里知道?” 其实也不怪乎郁孟平,他之所以说得如此模糊,自己也是在周攒和自己拥有的一切之间做选择,他需要确定周攒的爱意。 她之前说走就走,毫无留恋。 可对于周攒来说,即使那时候知晓郁孟平的意图,她也很难说出这句话,让他抛弃所有。 他们是牌桌上的赌徒,逢场作戏,却又在相互博弈中,各自舍弃一部分。 谁也不是赢家,谁也不是输家。 分开之后,他们又继续走在一起。 “那又怎么今天就出现了?”周攒问。 郁孟平眸光中露出一丝促狭的笑。 周攒终于把整件事串起来,惊讶地问:“尹老师,我今天和尹老师见面的时候你也在?” 郁孟平这人始终是小气的,见到周攒和尹自牧走在一起始终不是滋味:“哼,还说呢,我就说尹自牧这人不怀好意,我之前早就看出来……” 然而周攒的重点不在这儿,“所以我拒绝尹老师,说我还爱......” 这话顿在这儿。 郁孟平脸上的笑很肯定地回答了她。又额外加上一句让周攒觉得很羞耻的话:“说得还挺响的,我很满意。看来之前也不是白养你。” 这话是她拒绝尹自牧的时候顺溜说出来的,哪里是告白! “你还说。”周攒抬起脸,恨恨地威胁他,可最后连自己也觉得荒唐得笑了。 郁孟平抱着拢过她,吻在她鬓角,“不早了,我们睡吧,周攒。” 久别重逢之后的良夜。 郁孟平这些天有些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而周攒担心地不敢闭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侧脸看,生怕醒来,这个男人就不在了。 可胡闹了这么久,周攒扛不住睡意,还是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伸手一摸,另一侧的床位是空的。 周攒忽然失落了起来,果然昨天不过是她做的一场梦么? 她还没洗漱完,房门忽然从外面被人敲响,就凭这敲门的动静,不用开门,周攒就知道一定是Rebecca。 周攒心情不太好地开了门,并准备警告她,不让她再这么用力地拍门,万一把木框里头的白蚁拍下来怎么办。 Rebecca本要说的话在见了周攒之后,忽然又止住,拐了方向,暧昧地挑眉:“哇哦,Aulis,昨天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做春/梦了么?看来梦里这男人很猛嘛!” 周攒有些不好意思,拉了拉身上的睡裙,尽量遮住膝盖上的淤青,可这块挡住了,脖子上的又露出来了。 “别瞎说!”她又羞又臊。 就在这时,郁孟平走过来,挡在Rebecca前面,面色淡定地说:“起来了?要吃早餐么?” 周攒才发现原来昨晚的一切并不是梦,他还在自己身边,她笑着点头说好啊。 之后问Rebecca有什么事找她。 Rebecca有什么事?无非就是和Edward分手之后,早上从火车站赶回家的时候,见到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以为遭贼了。 看到这一幕,还在情伤中的Rebecca也懒得说,打了个招呼上课去了。 周攒和郁孟平两人在窗明几净的客厅里吃饭,相对坐着。周攒起来得晚,这顿饭相当于brunch,自然不是郁孟平这个公子哥儿做的,这么美味的食物他没那么大本事。 周攒吃得很开心,看着郁孟平细嚼慢咽。 郁孟平想起早上他被室友奚落时候的样子,他很了然地问:“你是不是以为我不在了?” 要是在以前,周攒肯定是否认,现在她一点也不想这样,于是认命般地点点头。 郁孟平虽然笑她,但浑身有种说不出的暖洋洋的被需要感。 “越活越回去了,起来的时候身上什么感觉自己不清楚么?”他漫不经心地说。 周攒脸颊微烫起来,“禁止早餐时间讨论这个。” 郁孟平恢复了认真,在餐桌上握住周攒的手:“既然我说了要陪在你身边,就不会走。” 周攒回握住,用力地点点头:“好。” 那段时间,他们过得很快乐。 周攒每天去上课的时候,郁孟平都会去接送她。 学校离周攒租的房子很近,步行十几分钟左右,以前周攒一个人走这条路的时候总是走得很快,但现在两人一起,什么都变得很新鲜,就连三月的伦敦随处可见早樱,也从普普通通变得绚丽无比。 她非要拉着郁孟平随处看看逛逛,经常临上课十分钟的时候,才不舍得分开,匆匆跑去教室。 郁孟平就在她身后喊,让她注意自己的脚,别再扭到。 天气晴朗的时候,郁孟平就会买一份报纸和一杯黑咖啡,在UCL的主图书馆前面的草地上坐着看会儿财经。 金色的阳光照在他微弯的脖子上,飞着一层绒暖暖的光。 但他后来又觉得那地方人太多,有些吵,就直接去了周攒教学楼旁边的咖啡厅里等着。 一般情况下,周攒早上的课都在10点半的时候结束,她上完lecture,穿过低矮的楼顶,从五楼楼梯下去。 她不想坐电梯,因为下课的时候等电梯的人太多,她来不及。 之后直接从学生中心的G楼出口向右转,小跑几步,就在咖啡厅外面见到了坐在里头的郁孟平。 就算是再休闲的打扮,郁孟平也不像十七八岁的小年轻了,他很成熟。 食指勾起在玻璃上敲了敲,她气喘吁吁地冲着郁孟平笑。 出来后,郁孟平理了理她的头发,说:“别着急,周攒,我们有的是时间。” 之后又把手中给她买的果汁递过去:“解解渴。” 周攒发现,郁孟平越发仔细贴心起来。很难想象在2014年,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会为她这样做。 当然,这些事情她也越来越接受得理所当然,喝了一口饮料,连同盖子和瓶身又被他接过。 “终于可以走了,你都不知道我坐在里面看他们学习有多煎熬,好像回到初中时候那样。”郁孟平牵着周攒的手往外走,有种别样地懒散。 周攒揶揄他:“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小时候肯定没用功过。” 郁孟平这个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恰好侧面证明了我学习完全靠的是脑子。” 周攒毫无顾忌地轻声笑。 “我们去哪儿?”她又问。 “不是说想吃墨西哥菜?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好像有一家味道不错,今天正好去试一试。” “好。” 那家店在千禧桥附近,他们没有看地图,周攒和郁孟平在一起的时候是从来不看路的,只跟着他走。 等来来回回都走到死胡同的时候,周攒已经完全放弃他,向电子地图求救。 她指着手机上的路线给他看:“我们完全走反了,白走了这么多路。” “不可能,”郁孟平不死心,抹不开面子地替自己挽尊。 最后还是收走了周攒的手机:“别看了,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就当随便走走。” 周攒也没和他生气,说好啊,反正她也不饿。 只当是春风不燥,晴云微漾。 直到下午两点,他们才找到那家开在犄角旮旯里的小店,已经有很多年头了,他们去的时候正好是最后一桌。 还是很幸运的。 大概是周攒离回国的日子越来越近,还没走,她已经开始怀念起伦敦。 郁孟平除了陪她上下课之外,两人一有空就去伦敦的各种剧院打卡,西区剧院的《歌剧魅影》《哈利波特》,皇后剧院的《悲惨世界》等他们都去看过,当然阿加莎的经典剧目《捕鼠器》,周攒更加没有错过。 看歌剧之前还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郁孟平住在周攒那儿以后,随身携带的衣服不多,都是休闲装,等要去看歌剧的时候才发现他连身像样的正装也没有。 周攒二话不说,就带着他去萨维尔街买西装,有很多英伦明星在那儿定制手工西服。 她拉着郁孟平进的还是整条街上最有名气的Huntsman,他们家的设计都很古典,西装的轮廓与众不同。 周攒替郁孟平选了一件成衣,本来还想全定制一套,但店员说前后需要花费一年的时候,他们所剩的时间不多,周攒便选了半定制。 只是光那套半定制的西装也花了周攒1329磅,几乎花了她快4个礼拜的房租钱。 而周攒在为郁孟平的衣服全程忙乎的时候,他倒是悠哉悠哉地站在旁边看着她为自己忙,付钱的时候也根本都没客气一下,直接用周攒的钱。 这件事被聂青浓知道后讽刺了她二哥一回:“果然现在男人是越来越抠门,不给女人花钱就算了,还要我们女的倒贴钱。” 郁孟平抿唇一笑:“你懂什么。” 只有对方越舍得给另一个人花钱,才越看重对方,也越不会轻易说分手。 郁孟平这是要让周攒对自己越来越舍不得,所以他理直气壮地花着周攒的钱。 那天他们在剧院看完了《魔笛》,郁孟平穿着灰色的西装,而周攒是一条墨绿色的裙子,他们随着剧院人群走出来。 选了一条人少的路走,月光洒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周攒穿了双米色的平底鞋,硌得她脚疼,但依旧开心地走着。 忽然之间,旁边有喷泉喷洒,周攒当时正走在边上,一个不注意就被喷湿了。后来索性就拉着郁孟平一起当倒霉鬼,两人湿漉漉的,在月光下接吻。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正文完结(一) 他们在伦敦的时候, 周攒会和郁孟平坐在海德公园的长椅上回忆过去,那是对于经历过风雨的两人来说最甜美的果实。 周攒一边用面包屑喂鸽子,一边问他国内的情况。 郁奶奶身子好不好啊? 红姨还住在静园么? 郁孟平都一一说给她听, 并且说要是周攒不放心,再过几个月回了国, 他就马上带她去看。 周攒还提及上回周爸生病的事情。 家里人不是没想过挂最好医院的号, 但实在是挂不上,她让郁孟平详细说说,但都被他含糊其辞糊弄过去, 只说周爸现在身体健康就好。 但后来周攒隐隐约约知道他是如何费尽周章地联系人, 才把周爸转到杭市的三甲医院,并且请了最好的专家医生操刀。 所以周爸才好得这么快。 不过这些惊心动魄都在他的轻描淡写中, 简而化之了。 他们谈很多, 唯独不谈郁孟平的父母。 这是周攒到现在还是不愿触碰的一面。 但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那天是周攒的最后一节面授课, 上完这一节, 她只需要在家里安心地写硕士论文就行了。 周攒有些不舍得, 于是那天早晨她很早就起来, 打算好好逛一下学校。 郁孟平问她要不要送她, 周攒摇摇头, 她很想一个人沉浸在离开的情绪中,不想要有任何人打扰她。 对郁孟平这样从不爱学习的闲散少爷来说, 是很难理解周攒对于“知识改变命运”的切身体会。 但他是个同理心很强的人,虽然不理解, 但会在周攒身后默默支持。 因此, 周攒早早地起来简单做了个三明治。最近Rebecca都不怎么住在家里, Edward来伦敦找她, 两人经常约在外面, 而且最近也是UCL医学院的考试周,她很忙。 周攒做好三明治,走到自己房间,却听到郁孟平在打电话。 手机声音是外放的,好像一点也不介意让她听到似的。 一听声音就知道对面是郁孟平的父亲,“现在是家里最紧张的时刻,我和你哥都忙得焦头烂额,你不回来处理就算了,还有闲心跑去伦敦找那个女人,你不要这么弄不清楚!” 乍听之下,还是那样中气十足的领导做派,好像除了自己,谁都不放在眼里。 周攒那远山似的蛾眉轻蹙,可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不久之后便释然。 她已经不是小孩,内心不会再因为郁孟平父亲否定的一句话而受伤害。 现实生活中的瞧不起多的是呢! 然而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听到郁孟平郑重低沉地摆事实:“还轮得到我们家挑三拣四?她德智体美处处发展,毕业后就直接进外交部,现在是她挑我。” 能要你儿子都算不错了! 周攒心头微震,说不出的五味杂陈,更多的是鼻尖发酸,有种难言的情绪。 她没想过郁孟平会为了她做出这样的事,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最初遇见的时候,站在楼梯高处,高高在上的明明是他。 而在这段感情中处处妥协的也是他。 周攒倚在门框上望过去,郁孟平正好站在床边选衬衫,低着头,脊背弯着,脸被阴影遮住,一种湿软的模糊感。 电话中的声音微微一顿,随后轻笑:“不过就是个小科员而已。” “爸,你最初的时候也是个小科员。” 郁孟平不紧不慢地反驳,他一点也不生气,就好像面对正在告状的老师,他很正常地维护自己的孩子。 郁孟平父亲说不下去了,正要发火的时候,郁孟平也选好了衣服,沉着声音打断他:“要是还想我回去主持大局,以后就别给我打这样的电话,我不爱听,你以后也别再说了。” 说完,一点也没给他父亲面子,直接掐断了电话。 以前郁家一直都是郁孟平父亲和大哥说了算,郁孟平浑浑噩噩过日子,得过且过,他没兴趣争这些权利。现在他渐渐掌握话语权。 郁父虽然听着一语定乾坤,可多少都虚着呢。 转身要换衣服的时候,就看到周攒站在门口,一双水濛濛的眼望过来。 他挺直身子,招了招手:“过来。” 周攒走过去,环住他的腰。 “以后都是要做外交官的人了,还哭哭啼啼,这像什么话?”指腹帮她抹眼泪。 “外交官怎么了?还不允许外交官有感情,会感动?”周攒一巴掌拍在他胸口,哽咽了一下:“别以为我不知道,门也不关地和你爸打电话,这是说给我听呢!” “啊呀!”好像计策让人识破,郁孟平故意长叹一声,温润地逗她开心,“这都被你看出来,我们攒攒现在是厉害了。” “你再胡说八道!” 周攒作势又要打,被郁孟平一把捉住手腕,他认真地说:“虽然是故意的,但这也是我真实的想法。” 在感情里,一个人主动为对方做了什么事,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藏着掖着有什么用?人家若是不知晓,自己反而要埋怨对方不知好歹。 郁孟平要让周攒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对她的好,对她的爱。 正因为这样毫不遮掩地将一颗赤/裸/裸的心奉上,周攒才如此感动啊。 她埋在郁孟平胸口,让情绪肆意蔓延,好一会儿才止住豆豆泪。 郁孟平抱着她,沉吟着说:“既然这么感动,那我和你商量件事。” 周攒这时候心情好,哼哼唧唧道:“你说吧。” “既然你今天是最后一节面授课,那我们以后能不能搬到别的地方?” 郁孟平环视了一圈,看着地面角落浮起来的一蓬蓬白烟,那是周攒买来熏房子里的白蚁用的,最近春季,伦敦的白蚁成灾。 他斟酌着用词说:“白蚁尸体这么多,你不会不自在么?反正......总归是不太方便。” “你怕小昆虫?”周攒倒是第一次知道他怕这些东西。 然而郁孟平紧抿着唇,既不说是也不摇头。 “其实白蚁还算好呢,我有和你说过Rebecca去年好像还在屋子里见到小老鼠的影子。” 郁孟平神色不正常起来。 “你真的怕?!郁孟平!”周攒惊讶。 “没有。”他矢口否认。 “我不信。”周攒笑,刚才说的小老鼠也不过是她拿来试探的幌子而已。 “不信也没用,你快走。不是说还要去学校......”郁孟平慌不择路地找各种借口,推着周攒往外走,反正就是不承认。 说是不搬家,后来没过多久,周攒还是搬到了郁孟平的酒店,之前他一直都住在Corinthia Hotel。 搬去的原因也不全是因为白蚁,而是4月份的时候,郁孟平频繁地来往于国内和伦敦,有时候常常凌晨才到。 周攒不想打扰Rebecca,而且也不想郁孟平太辛苦,她才同意。毕竟她住的地方离机场不太近。 搬家的那天,Rebecca非常不舍得周攒,周攒也是,于是两个小姑娘中午特意去外面的小餐厅吃了顿离别饭。 郁孟平则在家里收拾东西。 周攒零零总总的东西并不多,衣服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件,反而书本一大堆。 郁孟平本来是想花钱雇人解决的,但一想到这些都是周攒心爱的书,要是让人磕了碰了,或者找不到了,不得心疼死。 于是亲力亲为。 他是在书桌的一个抽屉里发现那些东西的。质量不太好的抽屉薄薄的,往外拉的时候并不顺滑。 那些存在透明玻璃罐子里的郁金香花瓣摇摇晃晃地掉出来。 风干了之后,紫色的花瓣皱皱巴巴,带着过去岁月的蹉跎,很像荔枝壳上的那层白膜,经络万达,一下子撞进郁孟平心里。 屋子里静悄悄的。 时间像金尘缓慢飘落。 郁孟平看了好久,才拿起那个玻璃瓶子,放进行李箱的最里层,又担心等会儿开车去酒店的路上颠簸,他重新拿了出来,打算捧在手上。 除此之外,在那抽屉里,他还看到一张洇着打印机墨水的红纸,被周攒四四方方的折好,看起来很是破旧,就在玻璃瓶旁边。 他展开来,红纸上是他的名字。 郁孟平。 三个端正的楷体。 这是周攒从别人手里要来的。 也是郁孟平自己都忘记了的小东西。 那时,他们在F大大礼堂第二次见面,周攒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两样东西,一路跟着周攒漂洋过海,被她带在身边。 和Rebecca吃完饭,周攒和她一起回了屋子。等在门口的是另外一位中国女生,叫许晓思,长得瘦瘦高高,皮肤偏黑,坐了十几小时的飞机后,那双眼依旧乌黑明亮。 她和所有的留学生一样,还有那种刚来伦敦的兴奋。 周攒还需要做最后一件事情。 就像当初安给她钥匙一样,她把钥匙给了陈晓思,匆匆留下一句话:“还有人在等我,祝你未来留学生活愉快。” 和Rebecca告别后,周攒小跑到路边,郁孟平的车还等在那儿。 那是辆深蓝色的轿车,看起来居家又很有安全感。 上了车后,郁孟平帮她系安全带,之后又定定地看向她。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周攒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郁孟平始终微笑着,从身后拿出那罐玻璃瓶,以及那份红纸:“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周攒猝不及防,好像心底深处的那个秘密让人窥探。她像个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很不好意思地脸红,捂着脸轻声问:“你哪里翻出来的?谁说了这是你的东西?” “哦,”郁孟平幽幽地说,“这上面写了我的名字,还不是我的东西?” 顺势就要将纸张展开,周攒羞涩不愿意,连忙解开安全带,探身阻止:“还给我,不准你展开来看。” 周攒几乎贴着靠在郁孟平身上,一阵打闹下来,彼此都呼吸微喘,特别是郁孟平,胸腔胀满,暖暖的,饱饱的。 他其实没有展开来,只是吓唬她而已。 四目相对,情意绵长,谁都知道那两样东西是什么意思,又代表着什么。 周攒往后撤,郁孟平一把缆住她的腰,柔情似水地抚着她的下眼睑,寂寥地叹息说:“周攒,你那么好,我们要是早点能遇见就好了,说不定你就能遇到更好的我。” 周攒鼻尖泛酸,她最受不了这个人贬低自己。 他怎么这样? 明明他们都在一起变好,周攒坚持不懈地往上走,郁孟平为了掌握家里的话语权,这两年也抛却了闲散浪荡的行径,兢兢业业地在公司赚了不少钱。而且在江家这件事上,基本都是他在策划。 光在郁靖萦这件事上,他护着他奶奶和姑姑,就足以证明他人不坏,至少比大部分人都好。 他还要怎样更好? 即使他们当初分开,周攒从没后悔过,也没怨过他,反而庆幸他们有过这么一段。 周攒眼眶红红的,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往下压,她轻柔地吻上去,主动撬开他的唇。 缱绻旖旎,捻转厮磨。 分开后,两人的嘴唇都透着层薄薄的水光。 “不准你这么说自己,我遇见的你就是最好的你。”周攒看着他的眼睛肯定的说。 郁孟平喉咙梗塞,一时间难以言语,揉了揉她的耳垂,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他们开车前往酒店。 五月的时候,周攒安心地在酒店写论文,郁孟平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 无论哪种情况她都很自得其乐,酒店就在大英博物馆附近,十五分钟的路程,她有时候论文写累了,就去那边逛逛。 晚上的时候,夜未央,在房间的露台能看见泰晤士河,整个伦敦尽收眼底。 尽管如此,周攒还是觉得有郁孟平在身边的日子快乐要一些。 他今晚9点到的伦敦,没有晚点,周攒在机场接他,然后两人打车回了酒店。 其实在回程的路上,两人就有些按耐不住,一开了门,磁铁似的吸在一起,郁孟平抱着周攒去了浴室。 从房门到浴室门口,衣服裤子洋洋洒洒地丢了一地,就像是一道爆竹的火引,一路燃烧到浴室,终于在洗手台上引爆。 之前住在周攒那儿的时候哪有这么肆意,总归是还要顾虑另一个室友,两人做这种事总是很克制压抑,每次到周攒点上的时候,她都要咬郁孟平的肩膀,才能不发出声音来。 以至于Rebecca有时候见到周攒脖子上的那些红点,惊讶地问:“when?你们中国人都不发出声音的么?” 弄得周攒又羞又臊,但郁孟平好像乐此不彼。 现在住到酒店来,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热水汩汩而下,冲得两俱身体久旱逢甘霖,像朵花似的舒展起来。 周攒的手几乎抵在墙上,后来郁孟平就抱着她去洗手台。 这个位子对于他们两人来说刚刚好,郁孟平也不用很累。 浴室门是透明的玻璃,周攒有时候支撑不住,手掌往下掉,在挂满水珠的门上擦出滑迹。 朦朦胧胧,说不出的暧昧亲呢,耳鬓厮磨。 之后周攒实在是有些受不了,脑袋懒洋洋地磕在他肩膀,皱着眉求饶,让他去床上。 郁孟平安抚似地吻了吻,“就这一回,马上就抱你过去。” 周攒只好忍着,不过还是哼哼唧唧地表达自己不满。 在床上后,周攒光滑薄瘦的脊背弯成一轮初一最细的新月。 结束后已经是凌晨1点,两人才想起各自都没有吃饭,饥肠辘辘,饿得恨不得吃下一头牛。 2018年的时候,到了凌晨,伦敦的外卖基本就不送了,他们只选了一家炸鸡店。郁孟平看到大晚上吃这个,不禁皱了皱眉。 周攒骂他:“还不是怪你,每次都弄这么久。” 郁孟平笑了,低着头说:“好好好,就这家。我是不嫌弃,就是觉得你的胃受不住。” 周攒才不相信,睨了他一眼,又重新下单。 白天的时候,周攒就坐在窗前写论文,郁孟平走过来,亲了亲她侧脸,“我去露台打电话。” “嗯,去吧。” 周攒继续搞自己的作业,低头时间久了,脖子泛酸,她抬头休息的时候,总会听到风吹进来的一点声音。 郁孟平在吩咐下面的人做事,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却还是尽量抽出时间陪陪她。 打了一会儿,挂了电话。他转身就看到周攒看着自己,皱着眉忧心忡忡的样子。 他推门进来,“写完了?” 周攒摇摇头,“江家那边怎么样了?” 他轻松随意地耸耸肩,“没事,疯狗罢了。快写吧,写完了我们就去找青浓吃饭。” 周攒晃了晃脑袋,说:“好。” 6月的时候,周攒正式硕士毕业,和郁孟平一起离开伦敦,聂青浓来送行。 在未来的几年,他们大概不会再见,聂青浓打算在伦敦旅居两年,到时候再回国,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要躲着齐硕。 聂青浓抱了抱周攒:“快走吧,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以后和我二哥好好生活。” 周攒泪眼婆娑,“你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情打电话。” “知道了,婆婆妈妈的。快走吧,我二哥都在招手了。” 可等周攒转身走的时候,聂青浓也忽然舍不得起来,她在身后喊:“周攒,你一定要努力啊!以后我要是在电视上看到你,我就可以和我朋友吹牛了!” 其实他们这圈子里的人选择和周攒同条道路的也不是没有,大多是老一辈,郁孟平母亲就是其中一个,他们这些小的只不过承了祖上的荫庇,可以安心地躺这一生。 聂青浓小时候也有梦想,可是追梦的道路太过艰难,她选择躺平。 而她和周攒情同姐妹,宛若连体婴儿。周攒追梦这件事,就好像帮聂青浓实现理想一样。 她希望周攒梦想成真。 安检的那道门有白色的虚光,周攒步入虚光,朝郁孟平走去,听到声音后,转身挥手,坚定地说:“好。” 真好! 聂青浓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16年周攒和郁孟平分手,独自前往英国,从希思罗机场出来。 而两年后的18年回程,周攒是在盖特威克机场,站在她身边的是郁孟平,她结束了人生中的学习生涯,开启另一份人生。 就在她离开伦敦的前天晚上,她已经接到了外交部的正式任命书。 回国的近一个月里,周攒都很忙,她先回杭城住了一个星期,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回来体检,交各种档案。 郁孟平也很忙,有时候开车陪着周攒去,有时候实在忙不过来就让老宋送她。 那天,周攒要去F大交档案资料,因为走的是公费留学,周攒有一部分学籍还留在那儿。郁孟平送她去,他正好也有事找姜致年。 周攒没有问郁孟平什么事,能和姜致年有关的无非就是江家的事。 到了学校,下了车,两人分头各自行动。 大约半个月多小时,周攒就在政教处处理完档案资料,从楼里出来的时候,闻到空气中湿润的气息,楼前的那条路上,学生熙熙攘攘,算算时间,现在正好是期末时间。 周攒走到车边,等了一会儿也没见郁孟平回来,便起了去找他的心思。 最后是在外语系楼前的空地上找到了他们,两人相对站着。 周攒站住,看到姜致年深锁眉头,她游移不定,到底要不要走过去。 毕竟,姜致年是她的老师,周攒和郁孟平站在一起不方便。 有年轻新鲜的女学生面孔从姜致年那个方向朝周攒走来,她们叽叽喳喳,所谈的内容正好被周攒听见。 “你不觉得我们英文系的姜老师很儒雅嘛?” “我也觉得,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帅哥,就是作业不要这么多就好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天啊,就他作业最多。上回我赶作业到凌晨三点。” “你不觉得他像笑面虎嘛?看着温温柔柔,很好说话的样子,结果......” “对对对,他老婆受得了么?!对了,姜老师应该是结婚了吧?我上次不小心听到两个老师讲话,他们说漏嘴,说姜老师就一个人,所以分教师公寓的时候面积不大。” “不是吧?!我以为结婚了的......” 声音渐渐走远,周攒也听不见了。等她回头的时候,却见到姜致年一脸和煦地朝周攒招手。 郁孟平本来背对着她,回身,也让周攒过来,周攒只好佯装淡定,走到姜致年面前与郁孟平并排站着。 她还算镇定地喊姜致年老师,就像以前一样。 姜致年比以往和蔼许多,眯着眼睛微微笑。 “你们这一届的学生呐,进部里就几个,一只手都数得出来。” 他说话平稳,很像长辈,“恭喜你了,周攒。” 周攒之前和姜致年打交道不多,平时在他面前也做惯了乖学生的样子,觉悟半分僭越之举,恭谨地说:“谢谢老师。” “还叫老师?该和孟平一样叫我叔叔了。”仿佛今天是节假日,姜致年笑着说。 周攒看了郁孟平一眼,郁孟平牵过她的手,对着她点点头。 周攒这才半吞半吐地喊了一声:“叔叔。” 没聊一会儿,姜致年就让他们走了,等会儿他还要监考去。 周攒的手被郁孟平牵着往前走,早上的时候京城刚下了场大雨,路边有一棵不知名的树被风吹雨打得压弯了枝条。 她不放心地转头回身看姜致年,他日渐衰老的背影在清苍的天幕中,愈发清瘦。 姜致年和郁靖萦在最青春的年纪,于大学相识。 郁靖萦死后,姜致年这辈子都未婚。 他们两的爱情故事让人动容。 周攒为了躲开来来往往的学生特意往里走,脑袋碰到了枝条,枝叶上的雨水霖霖落下,湿了她的脸。 好像哭过一样。 作者有话说: 这一张聂青浓和姜致年老师朝大家挥手说再见啦,小读者们 第58章 正文完结(二) 上车后, 郁孟平才发现周攒脸上湿润润的,抽了张纸巾,转身给她擦脸。 他不明所以:“怎么了这是, 太久没见到你老师,所以热泪盈眶?” 周攒被他逗得抿起唇, 刚要摇摇头, 郁孟平让她别动,“小心把妆弄花了。” 她只好面向他,安静地坐着。想起自己来找郁孟平的时候, 见到姜老师沉闷的脸, 她不免有些担忧。 “你今天来和姜老师说什么?事情严重么?” 郁孟平蹙了眉,想了想, 还是把事情原委告诉她:“之前江家以为我消失不见, 事情成定局。没想到我是韬光养晦, 卷土重来。现在江武有人掣肘, 分身乏术, 江阔屿已经狗急跳墙。” “和致年叔说一声, 也是让他近期小心防备着点。” “所以那一年姜老师开学的时候经常请假, 也是和江阔屿有关?” 周攒眼眸轻垂。 郁孟平捏着纸巾靠近的时候, 她长而翘的睫毛扑闪,很是有趣。他忍不住捉弄了一下, 这两年事情多,郁孟平花了点时间才记起来周攒说的是什么时候。 那还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年。 那时候江阔屿正好从马来西亚回来, 一回来就开始各种搞事。 “你倒是记性好。”郁孟平敛眉, 轻轻说, “你别太担心, 只要他安心待在学校不出去, 江阔屿就算要动他,也要顾虑影响。” 周攒点点头。 郁孟平把纸巾团在手心里,揉了揉她脑袋:“好了,别想了。我们现在回家去。” “回哪里?” “回静园。” 兜兜转转这么长的时间,周攒还是回到了这里。 静园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与周攒那天来还衣服首饰的时候一样。 柳门竹巷,绿影深浓,很适合读书写字,当初在二楼的卧室,郁孟平特意给她安了张书桌,好让她一边做翻译一边看风景。 然而别有洞天的里面从外面看最是普通人家不过。 周攒跟着郁孟平进来,心境已是两然。 那时候她这样决然地离开他,把他送的东西全都还了回来。 她抬头望了眼庭中的那棵老玉兰树,原本枯干的枝叶竟然长了不少绿叶,在六月的这个时节,虽然比不上别的遮天蔽日的树木,但已经够让周攒欣喜的。 郁孟平把她的行李拎进屋子,没见到人,就知道她没跟过来,于是走到外面,正好见到周攒仰头看树。 过了好久,他才不忍心似地出声打扰:“喜欢么?” 周攒问:“之前你找的朋友不是说已经死了么?怎么还会冒绿叶?” “都说了那就是个庸医,在研究院混饭吃的。” 周攒才不信他的鬼话,人家老莫也就比郁孟平大了四五岁,都已经快干到了副院长了,能没点真本事? “你后来又找人来看过?”周攒转了一圈问。 郁孟平站在树荫下,光影斑驳,不说话,只招了招手让周攒过来。 周攒走过去,主动环住他的腰,最近她老是喜欢抱着郁孟平,把侧脸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仿佛很安心。 “这棵树什么时候开花发芽的?”她轻声问。 周攒知道那两年对郁孟平来说并不好过,但抚平伤口最好的方式并不是将它遗忘,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而是站在他身边,两人再一起经历回忆。 郁孟平看着那棵玉兰树,眼睛懒散似地眯起来。 “今年没有开花,老莫说估计还要等两年。” “今年能长叶子已经很不错了。”周攒说。 忽然间,她好像凭空抓到什么有趣的点,脑袋往后退了点,看着郁孟平的眼睛,眉毛狡黠地挑起来:“所以,你还是让老莫来看了?” “没有。”郁孟平矢口否认。 “明明就是。” “不是,是老莫自己主动找我,说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非要再来看看。” “骗人!” 他的眼睛飘忽起来,很不愿意继续和周攒讨论这个,于是连忙转移话题:“快中午了,要吃什么?红姨不在家......” 周攒双手掰过他的脸,让他直视自己,越看他越觉得这个男人可爱。郁孟平低头看了一会儿,眼中含着宠溺。 即使他什么都不说,周攒也都明白,全身上下暖融融的。 上半身贴着郁孟平胸膛,周攒拉下他的脑袋,踮起脚尖,她轻柔地吻上去,舌尖吻开唇瓣。 胸腔满涨,饱含爱意。 一阵夏风过去,白色的衬衫和裙子落下无数飞动的树影。 吻了一会儿后,周攒略退开一些,大着胆子问:“吃你可以么。” 闻言,郁孟平的唇角得意地微微勾起,双手握住她细软的腰肢,声音轻柔,仿若呢喃。 “也不是不行。” 又微微皱着眉,低头好像在思索什么国家大事。 行为轻佻地挑开周攒衬衫裙上的扣子,从里头露出一丝如玉质细腻的春光,眸光渐渐暗沉,连招呼都没有打。 大拇指和食指稍微玩了一会儿,周攒整个人便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 “郁孟平!”她软着声音惊呼,“这是在院子里。” “怕什么,没人看见。就我和你。”郁孟平声音喑哑了一些,但他衣衫整洁,面色温润,岿然不动,看起来很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谁知道他手下在干什么流氓事,而反观周攒,面庞额角慢慢烧起来,倚在他肩头,呼吸渐渐不稳。 即使她知道静园是独栋别墅,邻居之间相隔很远,但毕竟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院子里。 与她平日里恭谨地读书性子,实在是相差甚远。 “还有几天去部里报道?”他稳着声音问。 “就这三四天吧。”周攒一说话就控制不住地漏出靡靡之声,娇酥到让她难为情。 拧着眉,咬着唇说:“我不要了!” “不是你自己说要吃我?”他轻声笑,“怎么?出尔反尔?” 他故意用力捏了一下,周攒轻声叫了出来,双手挂在他脖子上,“去楼上,我不要在这里。” 郁孟平讨价还价,“那你答应我,这三四天就待在静园,哪里也不许去。” “我们是不是很久没有荒唐过了?攒攒。”他啜咬着周攒的耳垂,叹息地问。 在英国的时候,一开始周攒的课业繁重,等到课程结束,郁孟平又要在国内和伦敦两头跑。哪里有天天放纵的好事。 他说的荒唐无非就是那些事,他们也只有在那一年暑假如此荒唐过。 而周攒回国后,又太忙,往往回到酒店的时候累得没有兴致,只想倒头休息,仔细一想确实有些冷落他。 郁孟平这人看着玩世不恭,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可情到浓时,就喜欢和周攒待在一起,哪儿也不去。 周攒心软,泛着苦涩,于是心甘情愿地低低应了一声。 得到想要的答案,郁孟平唇边荡出笑意,身子一低,抱住周攒往楼上去。 楼上的窗户大开,白纱飘荡,偶尔飘起的空隙里,露出两道缠绕的身影。 闷热的季节里,夏深似海。 他们再也没有辜负这个夏季。 11月的时候,周攒已经培训四个多月,这四个多月来,和郁孟平可以说是聚少离多。 郁孟平很忙,时常在外面出差,周攒回静园住的时候,只有她和红姨,偶尔每个月会代替郁孟平去看一次奶奶。 那天中午开了一次会,会上已经表明了12月的时候,即将进行第一次驻外分配,各个国家的名单和人员数量已经公布于众。 下午下班的时候,有三四个同事约周攒一起吃晚饭,那时候郁孟平不在家,周攒便同意了,顺便和红姨说了声今晚不回家吃饭。 同事和周攒一样,都是遴选进的部里,这是人生中的第一份职业。都是23,24岁的正好年纪,但都沉稳地好像已经工作了十几年,很懂得谨言慎行的道理。 包厢里,大家偶尔提了几句那几个目的国的生活习惯,其余的便就是生活中的小事,还算吃得开心。 这次驻外并不是一次性所有人都去,而是分批次,最迟一批次要到明年5月。大部分人私心自然是越迟越好。 周攒低头喝水,眉头微锁,不知道该怎么和郁孟平提这件事才好。 虽然理论上清楚他会支持自己,但等到实际行动的时候,始终是难免说出口。 毕竟这一去就是四年。 周攒喝水喝多了,打了声招呼便起身出去上卫生间。 他们吃饭的地方就是商场里一家普通的饭馆,周攒平时没来过这个商场,按着指示好不容易才找到。 上完卫生间出来后,竟遇到了孙照佳。 他背对着周攒在出口抽烟,那香烟烧了一截灰,他转身点在了垃圾桶盖上。 转身的时候见到了周攒,瞳光散开,而后又马上移开目光。 那是孙照佳劈腿后,他们第二次见面。 周攒其实已经认不出来了,要不是那面部轮廓有些像,让她忍不住看好几遍。 但这些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她看过去的目光如同陌生人,不痛不痒。 周攒面色如常地走过去,却被孙照佳拦住。 孙照佳穿着格子衬衫,浑身酒气,面色浮肿,口吻不太好地说:“恭喜你了,周攒,现在出息了。” “我好像不认识你吧。”周攒侧身说 孙照佳惨淡地笑了两声,点点头说:“你应该和我道歉。要不是你朋友在他们圈子里散布我的消息,我至于沦落到这个样子么?” 什么样子呢? 当初他搭上白雨欣,没过多久,白雨欣就踹了他,但孙照佳脸皮厚,一直缠着她,直到两三年后才分手。当时闹得更加难堪。 好在即使分手了,孙照佳也通过白雨欣认识了别的富二代。 但谁也没想到,那时候他跟着刚认识的一个富二代去酒吧喝酒,里面有个人听说他叫孙照佳,不分青红皂白就让人把他打了一顿,扔了出去。 并且扬言圈子里哪个女的和他走在一起就别和她做朋友,连这种垃圾都要收,简直降低她档次。 后来孙照佳才知道,这个女的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曾经劈过腿。 孙照佳很快就意识到了她肯定是周攒的朋友,因为他自始至终对不起的人只有周攒一个。 要是他们圈子里的其它女的,孙照佳巴结都来不及呢,哪里有他劈腿的份儿。 不过是那时候的周攒好欺负而已,孙照佳这样的人惯会看人下菜碟。 孙照佳和白雨欣混在一起的时候,学业也没怎么去上,计算机专业非常讲究实际操作,代码打不出来就是打不出来,就连毕业的毕设,孙照佳都是在网上向人买的。 所以,他错过了实习,工作也没找到什么好的工作。本科毕业快两年,他在京城待不下去,已经考虑回杭了。 周攒原本听孙照佳让她道歉的话,实在是懵,听了他解释,她一下子就确认了这个人肯定是聂青浓。 只有聂青浓,会这样做,且有能力。 周攒忽然想起他们在杭城陪她过年的那一回,她和聂青浓说起了自己苦涩的并不美好的初恋。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聂青浓凑到她耳边说:“你放心,要是哪一天让我碰到了这个人,我一定把他打成猪头,为你出气。” 看来,聂青浓真的替20岁那个敏感自卑的周攒出了气。 而如今周攒已经25岁了。 她冷眼看着孙照佳,满不在乎地笑了两声:“和你道歉?你也没有和那时候的我道歉。孙照佳,脸皮这么油腻可没有富婆姐姐喜欢哦。” “如果真要说的话,我还得要感谢白雨欣,要不是她的菩萨行为,说不定我还陷在你的泥沼中。” 说完就要走,孙照佳却不依不挠。 “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就报警说你性/骚扰。”周攒狠声道。 孙照佳不得不放手,咬碎牙齿往下咽,不甘心地丢下一句狠话:“你这样羞辱我,和当初的我也没什么差别。” 周攒的脚步微顿。 怎么会没有差别呢? 她从不会主动羞辱挑衅别人,她的能力都是自保而已。 难道她还要温言善意地对待一个伤害过她的人? 当然不要。 爱很有限,她要把爱和温柔留给值得的人。 孙照佳以为周攒会和自己继续辩驳一番,然而她只是微微顿住了脚,随后接了个电话,便脚步轻快地下了楼。 不知道是谁给她打的电话,那么快乐。 曾几何时,他也拥有过。 孙照佳眼里流出一丝羡慕,一丝埋怨,他清楚,周攒应该是他这辈子能找到的女朋友中条件最好的一个。 可惜,当初他嫌弃了。 周攒接到了郁孟平的电话,电话里郁孟平说自己已经出差回来,到了静园,问他在哪里,要不要来接她。 听声音两人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要粘在一起。 周攒心里开心,告诉他不用,自己很快就回来。 她和同事告了别,拿起包就去了地下室停车场,马不停蹄地开车回了静园。 周攒开的是一辆十万出头的大众二手车,□□成新,这是她自己花钱买的。 当初她说自己想要这样一辆车的时候,郁孟平嫌弃得不行,很认真地问她:“周攒,你是真觉得我养不起你么?” 他虽然没有程寄上进,可这两年来也赚了不少钱,养十个周攒都不在话下。 周攒才不管他呢,她现在就是一个小科员,每天老宋接送她上班,像什么样子。 她一条条分析给郁孟平听,郁孟平最后实在拗不过她才同意,带她去靠谱的人那边买了这辆小黑。 这辆车她开得很顺手。 郁孟平这次隔了一礼拜才回来,周攒开心得不得了,郁孟平说又给她带了不少杭城的点心。 她开着这辆车很快就到了静园,眼见着过红绿灯就到了,忽然之间,后面一辆面包车猛地撞了上来。 砰地一声,周攒撞到了围栏,接着便是一片混乱的现场。 作者有话说: 还剩下最后一章正文啦~ 第59章 正文大结局 周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在医院,沙发上坐着的是耿宪,双手交叉, 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声音, 耿宪抬起头, 忙站起来,脸上浮现出点惊喜:“你醒了,周攒。” 脑袋还是有些疼, 周攒想说话, 但张了张嘴,喉咙干哑。 耿宪立即明了:“你别动, 我喊人进来。” 他开了门出去, 不一会儿, 有医生和红姨进来。 医生检查了一番说是脑震荡的后遗症, 稍微再休息一会儿就好。要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再喊他。 之后, 红姨喂了周攒水喝, 她太渴了, 喝了整整半杯水。 红姨眼角带泪, 好像是哭过:“慢点喝,周攒。别着急, 真是天杀的,谁知道会遇到这种事。” 周攒一下子没注意, 水喝到喉咙里, 呛了一声。 “红姨, 你就别说了。人醒过来就是万幸, 你先让她休息休息。”耿宪提醒。 红姨这才没有多话, 给周攒喂好了水,就出去了。 房间一下子就只剩下周攒和耿宪,安静了不少。 从头到尾都没有见到郁孟平,周攒躺下后,还没来得及出口询问,耿宪便主动上报:“二哥和齐硕找江阔屿去了。” “你应该能感觉到这场车祸不是意外吧?” 周攒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点点头,长发在枕头棉布上摩擦出细碎的声音。 “千防万防也没料到江阔屿有胆子找人来撞你的车,好歹你现在吃的也是公家饭,简直无法无天。” 随着耿宪的声音,周攒陷入昨晚那场车祸。前面的红灯亮起,她把车停在车道上,后面那辆车毫无预兆地撞上来。 她根本就来不及反应,昏迷前的最后一丝声音就是车座上各种滴滴答答的机械声。 不敢再细想那可怕的场景,周攒赶紧闭上眼。 耿宪说到一半,见周攒合了眼,便以为她是累了。 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就要往外走。 “二哥估计要等两天到,这两天我都会在外面,有什么事就喊我。” 周攒轻轻应了一声。 已经是初冬时节,这几天京城千林落木,窗外冷瑟潇潇雨。 也许是真的累了,周攒把毯子拉上来点,侧了身又睡过去。 她睡得不太安稳,连续不断地做噩梦,身体敏感地感觉到身边有个黑沉沉的影子。 毕竟是刚发生了一场无妄之灾,周攒总有点创伤后应激障碍,她恐惧地大声喊着郁孟平的名字。 房间里的灯一下子亮起来。 身边的影子终于从浓墨中脱落出来,是周攒最熟悉不过郁孟平。 他带着一身的湿冷,抱住周攒,右手抚摸着她的脑袋:“是我,攒攒,我就在这儿。” 声音轻柔,却带着点哽塞。 周攒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长舒一口气,惊觉额上冒了层冷汗。 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生死存亡的时候,周攒也会恐慌,她没有这样镇定。 她想过自己也许未来某一天会死去,但绝不能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她的新人生才刚刚开始,她和郁孟平还没有白头到老。 “郁孟平,我......那个时候......” 车子撞在护栏杆上,安全气囊一下子弹出来,晕过去的前一秒,周攒害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 她这样坦诚布公地说出自己的不安,让郁孟平的心也像针扎似的。 “对不起,周攒,都怪我......” 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让你卷进来,遭受无妄之灾。 他想起晚上的时候,自己和齐硕才在郊区一间破旧的厂房找到江阔屿。 他坐在阴暗的角落,头上落下一束冷光,照得江阔屿黄黑的皮肤也苍白了一些。 狂妄自大且毫不在乎地说:“郁二,真没想到这个女人还真是你的软肋,我才刚开始玩玩,你就不知死活地找上门来。早知道我当初就应该动她!” “真是你喊人动的手?”他声音冷凝地确认。 “当然,没想到效果还这么好,心肝宝贝儿果然是动不得。”江阔屿肆意地笑起来。 郁孟平向来是个懒散,随心所欲的人。即使是为他姑姑报仇,也不过是为了出口恶气,让江家两父子到他姑姑坟前磕头认错。 直到周攒出事的那一秒,他才确信,不除掉这两人,他身边的人这辈子都别想安生。 他不愿意再听到周攒出事的消息。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时候自己有多错愕和恐惧。 他等在家里,打算给周攒看自己给她带的糕点,想着周攒看了之后会有多开心的时候,却接到了医院的通知。 郁孟平软声又坚定地安慰着周攒,“不会了,不会再有下一次,我保证。” 周攒哽咽地点点头。 那天晚上,她始终被郁孟平抱在怀里,踏实得睡过去。 周攒出了车祸,有轻微的脑震荡和擦伤,部里给她开了一个月的病假。 也正如郁孟平自己说的,从那天后,他也几乎形影不离地陪在周攒身边。那一个月里,两人几乎天天待在静园养伤,不怎么出去。 静园的安保措施也比以前严谨许多。 红姨则是变着法的给周攒褒各种汤喝,说是进了趟医院一定要好好地补一补。而且每一种汤有什么滋补的效果说得头头是道,把周攒逗得很是开心。 部里的同事不知道事情原委,只知道周攒出了车祸,说是要一起来看看她,但都被周攒拦下了,只说自己伤得不严重,马上就能回去工作。 除此之外,她还从同事口中得知已经有不少人报名外派,12月那一批马上就要出发。 周攒得知消息的时候五味杂陈,关上手机,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处理工作的郁孟平。 他现在就连办公的时候也要坐在周攒身边,让周攒不知道说什么好。 比起自己,郁孟平倒是忙得焦头烂额,有时候,到了晚上凌晨一两点,等周攒睡着之后,他都要起来处理工作。 周攒最近几天身子都有些疲乏,懒懒的,看了一会儿后就走到郁孟平身后,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将脸贴了上去。 “怎么了?” 郁孟平问道,拉过她的手,将周攒抱在腿上,面对面坐着,随后继续处理着工作。 周攒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摇了摇头说:“可能是刚吃了药,有点困。” 郁孟平放下工作,把周攒的脸捧起来认真查看:“最近精神是不太好,等会儿睡完午觉,我再带你去医生那儿检查检查。” 周攒点点头,又靠回去,郁孟平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的脑袋。 事到如今,她还是很难和他开口。 周攒忽然想起件事情,出事之后,她就没听到司机的消息。 她纠结了一会儿,出声问郁孟平司机的情况。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人?”他拧着眉头,将周攒更抱紧了些。 “不能问么?” “也不是。”郁孟平拖住周攒的臀瓣,让她盘在腰间,就这样抱着她回了卧室,“不是什么好消息,你也不用知道。反正司机那条线是断了,江阔屿相当于是给了他一笔买命钱。” 周攒被抱着到床上,她紧张地揪住他的衣领:“所以是......” 在她直视的目光下,郁孟平讳莫如深地点了点头。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 摸了摸她的额角,随后起身把房间里的窗帘拉上了点,自己也脱了衣服上床,揽过周攒一起休息。 周攒被这消息震惊地始终未合眼,而郁孟平似乎也在思索什么。 过了几分钟,终于下决心似地问周攒:“你们部里是不是要开始外派了?” “你知道了?” “前段时间,我妈和我提过一两句。” 她以为自己瞒得很好,打算能拖一天是一天,却没想到郁孟平早就知道了。 周攒起来,爬到他身上,两手支在他胸口。 郁孟平躺下去,让周攒更舒服点,帮她把头发别在脑后:“自己有没有想过去哪儿?” “我还没报名呢。” “那过两天去报名吧。” 周攒没料到这个话题会是由郁孟平挑起,并且是他主动说让自己去报名。 她的心像是泡在热水里,酸涩地不行:“怎么?现在是嫌我碍眼了?” 郁孟平抬起她的下巴,周攒的眼角微红,他心疼地用食指指被擦过:“听听你说的,我都只喜欢你一个人呢,还这么多酸话。” “还没走,就舍不得我?” “是啊,就是舍不得你。”她别过脸,落了两滴泪在他心口,滚烫滚烫。 郁孟平心里很不是滋味,“你在国内始终不太安全,我也不放心,在国外还是安全点。江家的手没有那么长。” 有淡淡的愁绪在两人之间滋生,郁孟平拨弄着她的耳垂:“而且,周攒,你不得不去。早点去还能早点回来。” 肩头的衬衫湿了一片。 郁孟平拨过她的脸,吻着她带湿的唇角。 他说:“我等你,周攒。” 周攒无声地呜咽起来。 很快,周攒的外调通知就下来了,作为第二批,过了元旦就出发。 在走之前的一天,她特意拉着郁孟平出了趟门。 “要买什么和红姨说就行,最近要下雪,外面很冷。” 周攒摇摇头,便说要自己去买,郁孟平问她要买什么,周攒也摇摇头不肯告诉他。 一直到了店里,郁孟平才知道周攒打的是什么主意,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什么也不说了。 周攒买的是郁金香种子,12月的时候正是种郁金香的好时间。 “你上回闹着要种的时候都五月了,所以那些郁金香都烂在土里,一朵都没长出来。”周攒说,“你笨不笨,郁孟平。” 郁孟平低着头,眸光淡淡,恩了一声。 地上落了雪,惨白的雪光照得他眼睛痛痛的。 郁孟平走在前面,忽然听到周攒喊他名字,回过头问:“什么事?” 周攒招呼着郁孟平过来,她站在两级台阶上,将将与他平齐,摘下手套后,捧住他的脸,依偎上去:“今年2月我就不在国内了,就让这些郁金香陪着你,好不好?” 郁孟平的心像是让周攒狠狠捏了一把,真是让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舌尖吻着她的唇瓣,轻声说:“听你的。” 那天下午,他们就回家种了郁金香种子,好在有了上回的经验,两人种起来也像是那么回事。只是周攒的种子买得有些多,加上红姨和老宋的帮忙,差不多花了两天的时间才种完。 时间过得得很快,过了元旦之后,周攒整理了行李就要出发。 不像上回去伦敦,周攒一个人去。这次是郁孟平载着周攒去了机场。 可惜也只能是送到机场,郁孟平就不便再跟过去了。 离开的时候,他温柔地拂开周攒的乱发,还是那句话:“我等你,周攒。” 周攒擦了擦眼角的泪,笑着点点头,随便转身离开。 她穿着黑色的掐腰大衣,一条灰色的围巾,在风雪中十分利落干练地往前行。 郁孟平清楚:周攒长大了,他得放手,也是保她平安。 他的眼中,始终含着层薄光,闪闪发亮。 他们这段关系,除了最开始那两年,即使小打小闹,也安安稳稳地相互陪伴在身边,后来他们总是在分别中。 可这次的分别,是为了两人共同的未来。 天高海阔任她飞。 一月末的时候,周攒为郁孟平种下的郁金香陆陆续续开了花,就在那棵老玉兰树下,轰轰烈烈地开了一个春天。 郁孟平每天上下班的时候都能看到,有时候吃完晚饭了,也要在门口停驻看上好一会儿,然后拍几张郁金花的照片给周攒。 【可惜玉兰树还没开花,不过叶子比去年还要茂密许多,你回来的时候应该就开花了。】 聂青浓听说她二哥家院子里开了不少郁金香,足以与小公园媲美,便立即想要打个飞的回来每每地拍上几张。 要知道公园里的郁金香因为拍照的人太多,有不少都被踩烂了,她大小姐脾气发作,才不要去。谁知道郁孟平表示家里并不欢迎她的到来,而且这郁金香花只属于他自己,谁都别想来看。 聂青浓只好在微信上发了个白眼的表情包,讽刺他一顿:【知道了知道了,显摆什么呀,切】 周攒外派的地方是个非洲小国,叫乌末比,是一个印度洋上的岛国,属于湿热海洋性气候,全年温差不大。 她在这里几乎天天穿短袖,或者薄款长袖。 她还只是个小随员,每天的任务还不算多。 第5、6月的时候,让她头疼的一件事就是我国之前援建乌末比的大礼堂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现在时代更迭快,大礼堂的许多设备都需要更换。 她的领导姓钟,前两天才和乌方确定新的援建方案,而这两天周攒的任务就是联系领事馆和国内援建团队。 好在事情都按照预期计划进行。 晚上的时候,周攒接到郁孟平的电话,那时候是国内早上,他刚刚起来。 周攒告诉他,今天自己吃了点面包果,她以前从没在国内见过吃过,这还是她小时候课外书上见到的水果。 郁孟平轻声笑了句,说自己也没吃过,还问周攒口感怎么样? 周攒回忆了下,最后说:“就是面包的口味,不然怎么叫面包果。” 郁孟平被周攒平淡无力的描述一下子懵住,为了能继续保持两人的感情,最后赞同地说:“说得很有道理。” “你在嘲笑我?” “......没有。”郁孟平憋住,后来实在绷不住漏出点笑声,还是让周攒听见了。 周攒瘪嘴,哼哼两声。 说了会儿话,电话挂断,也到了郁孟平出门的时间。今天有两个会等着他,晚上还要和他哥哥郁明辉碰头,说一下江家那边的事。 开会拖延了,郁孟平到了饭点已经比原定时间迟了半小时。 一进去,侄女原原扑倒郁孟平身上,怪他怎么这么迟才来,她肚子都饿了。 现在家里郁孟平的权利越来越大,连他大哥也要等着他才开饭。 原原现在已经读小学一年级了,郁孟平抱她的时候也感受到了重量:“原原想要吃什么就点什么,今天小叔叔请客。” “好啊好啊,我要吃甜的!” 他大嫂连忙站起来,接过女儿:“孟平,你可别太宠她,最近她肠胃不好。” 原原哼哼唧唧,不理她妈妈,她就要按小叔叔说的点自己喜欢吃的。 一顿饭了,已经是晚上10点,老宋接郁孟平回去。 回去的路上,郁孟平在百度里查找周攒所外派国家的新闻消息。他们虽然每天都能聊会儿天,但能说的事情不多,他只能自己上网找找相关消息。 然而能找到的信息也很少。 车子颠簸了一下,郁孟平按灭了手机。忽然想起早上周攒说的面包果树,他忽然也感兴趣起来,想试试味道。 于是问老宋哪里有的卖。 老宋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水果,一时间也模棱两可,只说过两天去进口超市看看。 郁孟平点头说好。 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灯光,郁孟平想:不着急,慢慢来。 都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等周攒,难道还怕这点时间嘛。 2019年末的时候,周攒所在的大使馆举办了中国文化节,邀请乌末比当地华人和对中国文化感兴趣的本地人参加。 整个活动都是周攒一手操办,来的人很多,正常活动都顺利进行,且很热闹。 老钟赞许了周攒,夸她办得很不错,让周攒很开心。 在钟声敲响的时候,已经到了2020年,周攒在微信上给郁孟平发了新年快乐,并且附上了无与伦比的美丽海景晚霞照片。 红色的彤云一层叠着一层,滚滚而来,整个天际都在燃烧。 发过去后,没有动静,按照时间,郁孟平还在睡觉。 她顺便看了看郁孟平给她发的消息,今天太忙,都还没来得及看。 她居然看到一张面包果的照片,郁孟平评价说,确实很像面包的口感,但他觉得有点像菠萝蜜。 并且还问周攒有没有别的水果推荐。 郁孟平今天得到了个对他们整个郁家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好消息。这意味着江家的势力开始慢慢瓦解。 他在微信上给周攒分享了喜悦。但她似乎一直在忙,没有回消息。 郁孟平不怪她,也没有胡思乱想,之前他们已经约定好了不需要及时回消息。 他翻了翻周攒给他的留言,一边看,一边淡淡笑着,很是美好。 他之前问周攒有没有别的水果推荐,周攒竟然在1月的时候给他拍了荔枝的照片。 郁孟平大吃一惊,他确实没想到非洲居然有种植荔枝的历史,而且他上网查了一下,这历史也有200多年。 如果周攒没有和他说,他或许这辈子也不会了解这样一个小国家,在很早之前就与我国有牵绊,从而衍生出了文化交流。 郁孟平以前很不理解他母亲为什么要选择做外交官,可现在看着周攒的脚步在另一块土地上越走越远,他渐渐觉得这意义远比他想得更加深远。 而且越了解,他越觉得以前纵情声色的生活很没有意思。 于是,郁孟平在微信上向周攒提出了一个非常引人深思的问题:是非洲的荔枝好吃,还是国内的? 周攒之前一直在联系的援建大礼堂工程出了点问题。 因为和她沟通的马包工在乌末比已经待了五年之久,按照合同约定,他可以回国了,而接替马包工的新同事还没有过来,有一批材料也还在海上漂泊。 所有的工程无以为继,只能暂时停下,要等新包工来了再说。然而,眼见着交付时间都快到了。 周攒是在4月的时候才见到新的包工,姓袁,似乎是刚大学毕业一两年的样子。 袁包工来了之后,一切就绪,周攒也稍微轻松下来,继续干别的任务,偶尔去现场看看。 袁包工是刚从国内回来的,对于已经在乌末比待了很多年的其他人来说,他带着国内社会的最新消息。 每天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围着袁包工,听他讲国内的大事。虽然现在网络发达了,可这和自己身临其境得知的消息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周攒也是在他的述说中,得知江武出事,正在接受上调查,而江阔屿已经保不住,抓进去了。 周攒拿出手机,想要问问郁孟平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已经有段时间没说话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最近乌末比的网络总是不好。 后来,还是在老钟那儿确认了江家的消息。 解决了江家最大的隐患,郁孟平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像是卸下了肩上的重任。 之前让周攒外调,而快两年来他也没去找周攒最大的原因无非就是江家。 现在,最大的阻碍已经没有了。 郁孟平拿出手机,想给周攒发消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偶尔联系上,也只是断断续续地说上几句话,又各忙各的了。 只是没想到这回,郁孟平刚打开屏幕,就有新闻消息跳出来:乌末比发生巨大地震,甚至引发了海啸,许多房屋瞬间倒塌。 他的脸色一下子沉郁难看起来,急忙喊老宋掉头,去老宅。 老宅住着郁明辉一家和郁孟平父母,这两天,孟春兰女士正好在家。 见到小儿子行色匆匆,她就知道瞒不了,而且她也没打算瞒着。 “部里有什么消息没有?”郁孟平当面问。 孟春兰担忧地摇摇头:“那边下午1点半发生的事,还没有消息过来。” 郁孟平颓败起来,像是朵枯萎的郁金香,十分焦灼,一言不发地抿着唇,心里说不出的恐慌。 又是这样无力的感觉,让他很难受。 然而作为母亲的孟春兰再是八面玲珑,在这样的时刻也说不出让他别担心的话。而且她喜欢周攒这孩子,仅仅只是作为上下属的关系,她也不想失去这样一位优秀且有潜力的人才。 消息是两天后传来的,大使馆虽然受到了地震的影响,好在离震源很远,馆里的工作人员还算安全。 此次地震中,也没有中国公民遇难。 郁孟平稍微放下了心,孟春兰又说道:“前天,救援物资和专家已经送去了乌末比,估计今天早晨就到了,专家要深入震源,周攒是中方接待人员和陪同翻译。” 他那颗心又毫无预兆地提了起来。 作为救援专家组的接待人员和陪同翻译,是周攒主动请缨。 她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那天早晨接了人,他们就赶往重伤腹地。这次地震中虽然没有公民遇难,但还是有不少人受伤。 除了帮助乌方人员,还需要第一时间救助我们自己人。 那几天,根本没有时间合眼休息睡觉,既要注意不断的地震余波,还要登记受伤者的消息和翻译。 以及苦难的大众,一双双寻求帮助的无助眼睛,让周攒不忍心闭上眼休息。 望之所及,皆是废墟和恸哭。 差不多是八九天后,有新的同事来接替她,强制让她去休息,周攒才回到自己的帐篷眯着眼睛睡觉。 她在想很多事情,人类的难过,喜悦,幸福,悲伤似乎对大自然来说都是很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那我们人类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她想不通这个答案。 大脑一片空白,她疲倦地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周攒便听到一记熟悉的声音。 他像是一遍遍地问别人:“有没有见到周攒?” “你知道周攒在哪儿么?” 是找我么? 怎么在乌末比说中文呢? 当地人只会说法语。 难道出什么事了? 周攒不敢再睡,她的神经一直紧绷,挣扎了两下,很快睁开眼。 光线已经暗下来,已经是傍晚,周攒差不多睡了七八个小时。 听到那人的声音就在自己帐篷前,她不敢再耽搁,揉了揉眼睛,便拉开了帐篷的拉链。 从里面钻出来,蹲在地上,想也没想地抓住那人的手:“我在这儿。” 那只手摸上去的时候挺细皮嫩肉,还带着点柔软,可稍微再碰了碰,便能抚摸到手背和手心的细小伤痕。 手指颤了颤。 周攒抬头,见到来人时,十分地惊诧:“郁孟平?” 郁孟平脸上满是汗水,有些脏,却又让人从容踏实,见到周攒后,那张脸浮现出温柔的欣慰的笑。 他低着头对周攒笑,身后是漫天的红霞,浓重艳丽,像是幅色彩斑斓的油画,映得郁孟平身上那件白衬衫也烧起来。 “你怎么来这儿?” “我等不到你,只好来找你了。” …… “可我现在还要忙。” “没关系,我也是来帮忙的。” 之前的问题又浮现在周攒的脑海里。 人类存在的意义在哪儿? 可能是对苦难的大众报之以同情,伸出援手,共渡难关。 恰好,郁孟平在这条路上与她同行。 周攒想,爱上郁孟平大概是她一腔孤勇,满副愁肠,余生幸运。 她眼泪闪烁地回应:“那好,我们一起。” 作者有话说: 这个差不多就是正文完结啦,当初设想的就是这样,周攒和郁孟平虽然地位财富相差很大,但两人身上都有共同点,所以互相吸引。郁孟平当时会送周攒回学校,除了觉得周攒长得漂亮外,其实他也是一种对于弱者的帮助,将他姑姑的苦难投射在周攒身上,只是他平时在那个圈子里混,不太显现而已。所以大结局就是他来乌末比找周攒了~这个非洲国家我杜撰的哦,现实生活中不存在 。周四休息一天,周五的时候更新番外,你们想看什么,可以评论里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