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成了暴君》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重生后我成了暴君》作者:白昼之梦 文案: 秦羽重生成了异世界刚登基不久的女王陛下,没有王族血统,名不正言不顺 而且,是个草包 按着命运的轨迹,她马上就会被人抓住把柄,失去权柄,剥夺出入皇宫的自由,成为任人鱼肉的金丝雀 她冷笑:呵,不就是互相伤害?有意思!孙子兵法三十六计通通用起来! 多年后,铁骑所到之处万邦俯首,女皇的残暴名声在外—— 虽然她开疆拓土,带领人民发家致富,延长了平均寿命并破除了封建迷信,但在这过程中,不知多少人进过监狱,掉了脑袋…… 被她冷眼扫过之人,都下意识噤若寒蝉 唯有恃宠而骄的宫廷魔术师,无视规矩和禁令,悄然靠近女皇背后,俯身低声诱惑:“既然命运已经改变,陛下也该实践诺言,随我去另一个世界了。” 女皇:别把去异世界度假说的像殉情一样行吗…… #不要舔狗,只要狗# #科技兴邦,实业致富,依法治国,依法砍头# 一句话简介:搞事业,顺便搞搞爱情 立意:科技兴邦,实业致富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爽文 魔法幻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茉伊拉(女王陛下),梅瑞狄斯(魔术师先生) ┃ 配角:太多了,记不住~ ┃ 其它: 第1章 穿回来了 你搁这儿卡bug呢 百灵鸟婉转的歌喉随着阳光穿透了轻纱窗帘,躺在天鹅绒毯子上的少女皱了皱眉,睁开双目,忍着宿醉带来的头疼打量四周。 厅堂里一片安静,地上遍布镜子的碎片。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碎片上,拼凑而成的镜中人金发赤瞳,皮肤白到发冷,是个除了眼下带着疲惫留下的青黑色痕迹之外,堪称完美无瑕的小姑娘。 不管是奢靡精致的房间,还是镜子里的脸,都带着让秦羽分外不爽的熟悉感。 华国现代的秦羽是个工科女,根正苗红一心向学,闷着头读到了博士,可惜刚过完实习期,就死于一场交通事故。 不算长的人生中,她将自己是带着记忆胎穿这件事隐藏的极好。 可惜了,在华国的二十几年宛若好梦一场,如今穿回来,再度成为索拉尔的女王茉伊拉·卡特,就是从好梦中醒来。 在这个世界的前一晚,在宫廷舞会上胡闹到后半夜,茉伊拉醉酒胡闹,非要把颇受先王器重的,唯一的一位魔术师梅瑞狄斯·墨菲叫过来,给她变戏法取乐。 茉伊拉隐约记得,那位魔术师并无怨言,只一抖披风,就有一面等身镜子凭空出现,只是镜面并不能映照出倒影,反倒在自顾自的发光。 这让醉醺醺的茉伊拉大感新奇,她摇摇晃晃的凑过去想伸手摸一下,结果脚下就被绊了一下,跌入镜中之前,最后看到的就是梅瑞狄斯那张仍旧优雅的笑脸。 镜中世界仿佛时空的缝隙,茉伊拉不断坠落,命运的碎片被剥离下来,让她再浮光掠影之间,看到了她狗屁不如的命运。 首先,是她已经经历过的,人生的前十五年。 她名义上的父亲卡特五世风流成性,私生子无数,唯独跟王后两看相厌,二人始终没共同孕育出名正言顺的后代。 而王后唯一的孩子,是她被浪漫和酒精冲昏了头脑之后,与某位公爵春宵一度产生的麻烦。偷偷生下茉伊拉之后,她甚至想把茉伊拉丢到花园池塘里淹死。 让所有人倍感意外的是,这个孩子被卡特五世亲自救了回来。 茉伊拉想不明白,为什么父王明知她是个野种还要救她。 但反正不是出于慈爱。 因为救了她这次之后,卡特五世根本再没管过她的死活,也从不曾叫人好好教养她。 倒是王后摸不清丈夫的想法,碍于心虚,没再对茉伊拉动手。 在后宫野蛮生长到了十五岁时,卡特五世死了,不学无术的草包茉伊拉继承王位,开始了她荒唐享乐的好日子。 接下来,是茉伊拉还没亲身经历过的未来—— 某一天,一个看起来仿佛对她意乱情迷的贵族公子克伦威尔·珀西,会怂恿她谋杀她的亲生父亲,雪莱公爵。 茉伊拉从小缺爱,完全不认为雪莱公爵跟她之间有亲情存在,又被花言巧语迷晕了头,坚信这个没尽过父亲义务的人,是个随时可能揭发她身份的潜在危险。 克伦威尔留下了她杀害雪莱公爵的证据,以此来威胁她,架空了她的权力。 “陛下,这其实是我对您的爱,您看这些奏折文书多么无聊,您大可以将它们都交给我,您只需要每日享受美酒,荒诞剧,以及永不结束的舞会就行了。” 如今,茉伊拉才意识到,这不就是pua么!她想起克伦威尔那副嘴脸就想吐! 但当年没见识的草包茉伊拉竟然还觉着,克伦威尔说的挺对,反正她什么都不会,只负责享乐也挺好。 但很快,这件事就被更多的人知道了。 先是克伦威尔的哥哥,随后是他某个马上会成为将军的表姐夫,再然后是新晋上位的大法官,还有教区主教…… 每个人都要来尝一尝她身上的甜头,摆弄控制着她下达命令,不同立场的人,下的政令当然互相矛盾,经常自己推翻自己。 从此,卡特六世就此成为了一个荒唐愚蠢,朝令夕改的昏君。 但这还不算完。 和昏庸帝王焦不离孟的,从来还有荒淫。 只不过对于傀儡女王茉伊拉来说,就连荒淫都不是自愿的。 女王的身份本就自带光环,是一层令人垂涎的,高岭之花的buff,更别说王室代代相传的美貌是出了名的,茉伊拉没继承血统,但在容貌上却是青出于蓝。 她一开始也觉着,自己的美貌是武器,是资源,在察觉到这种觊觎之后,便试图拉拢几个权臣成为裙下之臣,来驱虎吞狼。 只可惜她除了美色什么都没有,根本牵制不住权臣们,没得到好处不说,反而连水性杨花都出了名。 茉伊拉一想到那些自己穿越到华国之前,最后看到的画面,就一阵反胃。 难怪她在现代母胎solo不动摇,一心只读圣贤书,原来是ptsd,几乎罹患厌男症啊! 宿醉加上穿越回来的沉痛,让茉伊拉额角一跳一跳的疼。 如果有的选,她真的很想回现代,或者随便再穿越一次,重新当个别人也行…… 对啊!她突然想到,既然那位魔术师能让她穿越第一次,应当也能让她穿第二次,或许还能第三次第四次。 如果每一次穿越过完一生,再回来都只是过了一天时间,那她不就约等于永生不死了吗? 哪怕因此在死后,会因为卡bug被死神怒斥,那也是血赚。 “去,把梅瑞狄斯给我叫来。”她扬声吩咐。 门外始终如同静物,默不作声的内侍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看了茉伊拉一眼,似乎是想要确认她是不是酒醉未醒在说胡话,随后露出惊恐的神情:“陛下,墨菲先生他……他昨夜被您命令砍头了啊。” 啊? 茉伊拉一愣。 有这回事么,她怎么完全不记得! 难道是刚穿回来时还处在醉酒状态,所以梦中杀人…… 丢失命运馈赠的茉伊拉陷入了石化状态,而门口的内侍因为被下达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命令,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同样一动不动。 直到有卫兵小跑着进来禀报说有人求见陛下,茉伊拉才回过神来。 “我谁都不见!”茉伊拉没好气的吼了一句。 卫兵转头就走,却又被茉伊拉叫了回来。 “来的是谁?” 在听说来觐见的,正是第一个对她露出獠牙的克伦威尔·珀西之后,茉伊拉改变了主意。 “让他去花园等着。” 她如今可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任由别人哄骗的,天真又偏激的傻姑娘了。 既然没法再次穿越,离开这个烂地方,不如随心所欲,搅乱这池本就腥臭的浑水,让那些觊觎她的人,通通付出代价! 她自认为算是个不懂政治,也没跟谁玩过勾心斗角工科女,未见得能当好一个国王,可最差不过的结果,也不过是肆意妄为而成为遗臭万年的昏君。 又或者是个不可理喻的暴君? 哪一样都比既定的命运来得好,至少她享受到了。 想到这儿,茉伊拉忍不住笑了。 在门口的内侍和卫兵看来,这个笑容又阴冷又疯狂,让人遍体生寒。 半小时之后,艳阳高照而没有遮挡的花园中,珀西家的小少爷百无聊赖的摆弄着花墙上的蔷薇,不时摩挲一下戒面,眼中满是算计。 在听到了鞋跟踩在石板路上的清脆声响之后,他的神色变了,转身的一瞬间,殷勤和热情洋溢在他俊美的脸上。 “陛下,今天是想去打猎么?”察觉到茉伊拉穿着很少见的骑装,他问。 茉伊拉唇角微弯:“是啊,突然就想猎只兔子玩玩。” 皮肤白皙的红眼睛小兔子。 珀西家这对满肚子坏水的兄弟,都是卡特五世的私生子,他们继承了母亲的黑发,和卡特家族的赤色眸子。 珀西少爷显然没意识到茉伊拉话里有话:“兔子有什么好玩的,不如猎狐,运气好也许还能见到鹿,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说到这儿,他压低了声音凑近:“雪莱公爵似乎是疯了,他在酒后大肆宣扬,说当年他跟王太后亲密无间,甚至还说,您并非是先王血脉,而是他的女儿。” 依他看来,茉伊拉骨子里是不自信的,色厉内荏,生怕身世被戳穿,从而被赶下王位。 她听到这“传言”一定会很慌张。等她病急乱投医,就怂恿她去暗杀掉雪莱公爵……这些都会被他留下证据记录下来,成为要挟她的凭证。 血脉不纯最多只会让她失去王位,而残害生父,就算能侥幸逃过断头台,也会被雪莱家族的人报复。 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能将女王完全掌握在手心,珀西小少爷就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 他终于能得到证明自己自己的机会了,他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他哪点都不比那个只知道装模作样的兄长差! 哪知,茉伊拉听了这话,非但不慌张,反而冷哼着一拍桌子“你是从谁那儿听到这荒唐流言的,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他肯定不想要自己的头了。” 身材娇小的女王,此刻眼角还残留着宿醉带来的红痕,而她娇艳欲滴的双唇,却用最冰冷的语气,吐出残酷的词语:“说话啊小珀西,到底是谁这样诋毁我,我的母后,以及雪莱公爵的,嗯?” 这反应,完全在珀西小少爷的意料之外,他可没预备这个人选。 而他的一时沉默,似乎更激怒了女王陛下,她一打响指,已然将亭子周围的卫队唤来:“怎么,难道这位长舌妇是你的朋友,所以你要包庇他?” 克伦威尔·珀西,在他人生的第十四年,遭遇了重大人生危机。 他试图转移方向:“嗯……我只是出去喝酒的时候,在酒馆里听说的,实际上很多人都这么传,毕竟是雪莱公爵自己说出来的。” 茉伊拉眯起眸子,似乎在思考这件事的真实性。 下一秒,她问:“哪个酒馆?我派人去将那儿的老板抓回来慢慢审问,我要让那些乱说话的酒鬼付出代价,毕竟我可不是我那没脾气的父王。” 艳阳灼热,珀西小少爷冷汗直流。 先王卡特五世才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性情古怪,治下严苛,乡野或许有人胆子够大,会骂上几句,但在首都王宫周围,可没人敢这么嚣张。 况且女王陛下的身世,本就是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 “酒馆的名字也,不记得……”克伦威尔已经没什么底气了。 他从没意识到,这个娇小自卑的女孩竟会如此残暴,且咄咄逼人,他的谎言漏洞百出,已经没救了。 茉伊拉坐了下来,她慢悠悠的亲自端起茶壶,将茶水慢慢淋在了珀西小少爷的头上。 琥珀色的液体流过少年的脸颊,如同淋了雨的兔子一样瑟瑟发抖。 “你大哥是个可圈可点人渣,可你连人渣都不如。” 愚蠢又鲁莽,哪怕做成麻辣兔头,也是个空心儿的。 第2章 父爱如山 一动不动 花园内一时寂静无声。 克伦威尔一声不吭,低下了头。 他知道自己犯蠢了,被草包女王羞辱,就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但代价也就止步于此了,他好歹是大贵族家的次子,只因为“捕风捉影”或者“轻信他人”这样的罪名,最多被罚500托尔的金币,约等于一年的社交费用而已。 哪知道下一秒,茉伊拉突然矮身,如同要接受求婚似的,温柔牵起克伦威尔的手。 随后将他手指上的戒指狠狠薅了下来。 “回音水晶?这可是稀罕玩意儿。” 方才,她眼见着茶水流过克伦威尔的手指,绕开了这一枚造型浮夸的戒指。 虽然它的作用只是录音机,但在这个世界里,要机械没机械也就算了,魔法也是大部分人都接触不到的。 传说里很多,但都被打成异端了。 “我懂了,克伦威尔·珀西,暗地里崇尚异端,为了动摇王国的稳定而编造流言。” 这罪名可就够重了。 珀西小少爷的面色一片死灰。 茉伊拉不肯再听他狡辩,一摆手,让士兵将人拖去地牢关着。 解决了眼前的第一个麻烦,茉伊拉心内并没有大仇得报的爽快感,这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第二个露出獠牙,威胁她的人是谁来着? 哦,是克伦威尔的大哥,珀西家如今的家主。在茉伊拉的印象里,那位大少爷沽名钓誉,远比他弟弟难缠多了。 既然难缠,那就暂时不要正面刚上。 茉伊拉随便叫住一个路过的内侍,吩咐他出宫给珀西家送口信,就说克伦威尔小少爷自告奋勇,要策划一场假面舞会,所以暂时住在宫里。 随后,茉伊拉把躲在树丛后头的内务总管薅了出来,达勒总管是个保养得当,身材微胖的中年人,面目十分慈祥。 印象里印象里,这位总管一直都挺照顾她的,比亲妈待她还好,甚至在未来她彻底沦为禁脔时,都不离不弃。 所以茉伊拉愿意无条件信任他,没追究他为什么偷听,只吩咐道:“珀西家如果有人来打听或者要人,都挡回去,发现谁意图泄露今日的事,就拖出去砍头。” 总管点头。 “再去安排一场狩猎,只邀请雪莱公爵过来,理由你随意想一个。” 总管继续点头。 “把梅瑞狄斯·墨菲的尸体,以及所有遗物都那过来,我要亲自过目。” 总管下意识要点下去的头停住了,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么了?”茉伊拉皱眉。 觉着她不该做验尸这么掉价的事么? 达勒总管:“梅瑞狄斯·墨菲应该还活着……至少据我所知是这样,今日天还没亮,那位向来吃空饷的魔术师就离开王宫了,他说是要出去寻找灵感,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 虽然他希望这位魔术师再也别回来了,但也并没接到过她的死讯。 而陛下的消息只会由侍从禀报,他都没筛选过一遍的事,陛下也没地方去听说。 这样的大变活人,倒是没让茉伊拉感到意外。 本来早晨听那个小内侍的回禀,她就觉着奇怪,自己好歹于现代活了二十几年,哪可能一招穿越回来,喝大了就下令杀人呢? 再说,梅瑞狄斯都能把她踢到另一个时空,有杀身之祸他也肯定死不了。 本来茉伊拉以为,或许梅瑞狄斯是搞了个假尸体然后自己溜了,这才想要看尸体。 万万没料到,从一开始就被耍了,死刑根本不存在。 梅瑞狄斯住的房间都被他搬空了,茉伊拉想了想,将那个把梅瑞狄斯死讯禀报给她的内侍传唤过来。 那个内侍神情怔忪,问到上午的事,先是一脸茫然,随后逐渐张大了嘴:“那不是做梦吗?我还当是自己太敬业了,连梦里都在当差。” 茉伊拉在心底总结了一下:梅瑞狄斯把她丢进另一个时空,之后脚底抹油溜了。也不知道是为了给自己争取逃走的时间,还是为了炫技,让一个内侍在梦游状态撒谎骗了她。 她冷哼:“欺君是重罪,下最高等级的通缉令,生死不论,悬赏……五百托尔。” 一托尔就是一枚北大陆标准重量的金币,寻常百姓劳苦一年也难赚到半托尔,这个金额高的让达勒总管都倒吸一口冷气。 他有心劝阻,但对上茉伊拉冷漠中蕴含怒气的眼神,就有些犹豫。 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好不容易支棱起来了,虽然好像要往暴君的方向发展,但这时候打压她是不是不太好…… 哪知茉伊拉下一句就是:“不用担心悬赏金额太高。” 所以陛下是要动用她的私库了吗? “钱当然是要从王宫内务的预算里出的,不过既然花在这儿了,其他地方可以节俭一些,接下来那些舞会和酒会,就都取消了吧。” 总管这次没话说了,应了一声,转头去奉命行事。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才反应过来—— 之前把克伦威尔·珀西扣下的理由就是要办舞会,又把舞会都取消掉,这也太矛盾了吧! 他急忙杀回来,跟茉伊拉表示,虽然他先前总抱怨预算不够,但也没那么不够,不至于多发个悬赏就穷了。 茉伊拉心底啧了一声,隔了二十好几年,她早忘了还有这样的抱怨。 也对,她先前那么铺张浪费,钱确实不够花,达勒总管说钱够花,大概是要自掏腰包补贴。 回忆起来,自己年幼时开的小灶,估计也是他自己出的钱。 不是亲爹,胜似亲爹。 茉伊拉和颜悦色的安抚了卡特总管一通,表示她自有打算。 她不想再把时间花在没完没了的舞会上,为了不让自己的转变太突兀,需要一个借口。 被戏耍之后怒不可遏,把玩乐的钱都用来报复,这借口就不错。 墨菲跟她之间的事,她倒是没展开讲。 那家伙一脚把她踢到现代,又让她知晓了命运的轨迹,给了她免于成为权贵禁脔的机会,原本算是她的恩人。 结果这人非要诈死跑路,跑就跑,还非要留破绽,有本事他不用,他就浪,就是玩儿! 既然如此,那作为受过他恩情的“报答”,茉伊拉自然要认真的陪他玩上一阵。 通缉令而已,对梅瑞狄斯来说,问题肯定不大。如果真不小心死了,那也是梅瑞狄斯浪过了头,求仁得仁。 而她不光要陪梅瑞狄斯玩这个刺激的游戏,反过头来也要让觊觎王权的贵族们陪她也玩上一局。 如今她没什么倚仗,自然只能单挑。 而关于珀西二少爷的行踪,那些自相矛盾的说辞,就是为了把他大哥单独钓出来。 接下来的几日里,态度未明的亲爹雪莱公爵还在来王城的路上,第一个猎物珀西大少爷也没察觉到弟弟的行踪有蹊跷,茉伊拉化身时间管理大师,尽可能熟悉这个世界的政务……或者说常识。 应试教育中锻炼出的记忆力派了用场,哪怕只是死记硬背,她也算是把卡特王朝的基本情况掌握了。 冗余的官员制度,王室软弱无作为,教廷趁虚而入收取各种苛捐杂税,茉伊拉分分钟就想掀翻卡特王朝的统治,实现共产主义理想。 但她总不能革自己的命。 退一步,先从修改法律入手呢? 茉伊拉从前没打过官司,她关于法律的了解,仅限于“张三从来□□不给钱,20次总计2万块钱都没给张三是否构成诈骗罪。”之类的科普视频。 本来以为这也许是个有意思的工作,结果一着手,发现意思确实是有的,从讽刺抨击的角度,她能化身喷子,每天喷一条。 索拉尔作为北大陆最大,也是历史最悠久的王国,建国时的法律不太跟得上时代潮流,修修补补之后,相互矛盾的律例比比皆是,以至于如今的法庭上,法官选择究竟依照哪一条法规为准,会让判决结果截然不同。 所以一旦有纠纷,法官的主观选择就是决定性的,毫无公正可言。 这对民生,以及国王的威信自然不好,可对于法官们来说可太好了,谁不爱当生杀予夺的人上人呢? 所以如果要修缮一部完善没有争议的法典,首先就得和全国上下的法官们先打一架。 大工程,先扔一边。 雪莱公爵抵达王都当天,是睡在驿馆里的。 这一趟他只身前来,身边亲信都极力反对。女王在深宫之中,听说被养的格外昏庸无能,搞不好就会为了掩藏身世杀人。 雪莱公爵很坦然。 一个没尽到过义务的父亲,如果能用体面的死,为女儿铺一条坦途也好。 如今看来,没大晚上就把人叫进王宫,那她至少没有传闻中那么愚蠢,杀人都留下把柄。 要是他死的太蹊跷,也难保他手下的骑士们,不会闹着复仇。 第二日,如约来到猎场,雪莱公爵遥遥看到穿着一席暗红色猎装的少女。 一般人狩猎时,为了防止乱发被风糊一脸,都会将头发束起。女王陛下此刻披散着一头黄金瀑布似的长发,就不是个想要认真狩猎的模样。 茉伊拉在距离雪莱公爵几步开外的地方勒住缰绳,打量着她的生身父亲。 果然俊美,人到中年也没拉胯,加上成熟而沧桑的韵味,反而更让人移不开视线。 跟她母后搅在一起,甚至终身未婚,真是浪费。 “跟我来。”她简洁的吩咐了一句。 目的地是一片密林。 林间一棵至少五百年的巨树,毁于风暴之后,断面被磨平,足有圆桌大小,是王室历来喜欢绘制肖像画的地方。 雪莱公爵年轻时作为无数贵族小姐倾慕的对象,不仅是因为那一付好相貌,更有才华,在诗歌和绘画上都很出名。 摆上画架,雪莱公爵刚要动笔,听到了躁动的声音。 两头没拴绳子的猎犬从林中窜出来,喉头呜咽着,猩红的眼落在雪莱公爵身上。 狩猎途中制造意外,是个不错的选择。 此刻谁的侍从都离得很远,雪莱公爵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领主,腰间有佩剑,而她就算有两条猎犬,但是个手腕纤细的小姑娘,公爵想要反杀的话,赢面还是挺大的。 但他没有。 父爱如山,一动不动。 茉伊拉松了口气。 果然血浓于水,亲爹也很靠谱! 第3章 明恋对象 她从前的眼光真差 茉伊拉吹了一声口哨,两头看似凶狠的猎犬就甩着口水,呼哧呼哧的跑去了她身边,亲昵的拱她的靴子。 茉伊拉俯身挼着狗头:“就麻烦公爵画本王带着爱犬狩猎的姿态了。” 眼看着两头狗心被撸的眯起眼睛,雪莱公爵的笔尖抖了抖……按真实情况画可没有英姿可言,还是他自行发挥吧。 茉伊拉知道,自己起不到什么模特的作用,索性直接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雪莱公爵聊天:“我像我母后么?” 雪莱公爵犹豫了片刻。 而先王后生着一张圆脸,杏眼清澈,哪怕人到中年,看起来仍旧带着娇憨的少女情态。而面前年轻的女王下颚尖而小巧,眼角微微上挑,若是笑起来,就带着摄人心魄的妩媚。 更像雪莱家遗传的容貌。 诡异的是,她明明没有凯特家族的血脉,却有着王室标志性的金发与赤瞳。 所以外人倒是没质疑过茉伊拉的血统,看上去,她更像是卡特五世跟雪莱家哪位小姐的私生子。 雪莱公爵深沉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明白茉伊拉为什么这样问了。 “是不是可以假设,陛下是先王,跟雪莱家族某一位小姐诞下的孩子?而且还是一位已经不在人世的,几乎无人知晓的小姐。” 茉伊拉点头,亲爹果然很上道。 既然克伦威尔都知道她亲爹是谁,那将这当成谣言严防死守不现实。 倒不如自导自演一个新的假说来混淆视听。 随后,雪莱公爵又聊到了他的领地。 作为北大陆上最大,也是最靠北的王国,边境线足有一半并不和其他国家相邻,而是挨着雪山。 雪莱家族的领地在雪山脚下,再往北便是茫茫雪原,人类无法生存,只有魔兽群居。 “虽然比不上南边那些掌握着港口的贵族们富庶,但我想,陛下的血亲,应当会留下不少的遗产……或者说赠礼给陛下的。” 茉伊拉眼睛一亮。 这老爹连命都舍得给她,身外之物自然不在话下。 “或许,会是几头荒原狼?” “荒原狼?还是几头?”茉伊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魔兽智商不低,幻化成人劫掠人类泄欲的事常有,但这种情况下,人类一般都会被折磨致死,不可能诞下后代。 极其偶尔,魔兽会在发情时失去理智,侵犯灵智未开,但身强体壮的动物,这才能诞下一些虽然身负魔力,但可以被驯养的混血后代。 荒原狼是雪原魔狼和寻常的野狼生下的后代,茉伊拉小时候听达勒总管提起过,早年年轻的雪莱公爵敬献了一只荒原狼崽,深得卡特五世欢心,被留在王宫盛情款待了好一阵。 也就是因此,他才跟先王后搞出自己这条小命。 茉伊拉心内感叹,这是十几年来终于有了宠女儿的机会,老父亲恨不得把家底都掏出来。 真是个好爹啊,她当年怎么就没注意! 还好,如今她多活了一辈子,不似从前那么偏激愚蠢,知道该相信谁,珍惜谁了。 除了荒原狼之外,雪莱公爵还说,后续会安排人送来魔兽骸骨制成的兵器和护甲,这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可以抵御一定程度的魔法攻击。 茉伊拉没客气,照单全收,同时邀请雪莱公爵在宫内小住两日,将画彻底完成再回去。 见雪莱公爵面露为难,她补了一句:“别担心,母后在我继位之后,就彻底搬去行宫住了,你不用怕见到她。” 雪莱公爵这才点头。 当年也是干柴烈火,轰轰烈烈过的,但后来双方都付出了太多代价,见面之后搞不好还要因为养育女儿的问题打上一架,还是别见为好。 等回到宫里,茉伊拉一眼就瞧见达勒总管跟上了发条似的来回打转。 “陛下,珀西子爵来了!” 雪莱公爵看到内务总管眼中有泪不敢流,仿佛天都塌了的模样,还当这个什么子爵是以下犯上,欺负他年幼女儿的逆贼,下意识的握紧了佩剑。 “陛下,需要我陪着一起过去么?” 这次轮到茉伊拉尴尬了,她一歪头,眨了眨眼睛:“不用啦,我自己应付得来。” 打发走了雪莱公爵之后,茉伊拉转头往会客室去,走出几步,发现达勒总管寸步不离的跟着。 她叹了口气:“你也回去。” 达勒总管摇头:“我实在放心不下,陛下就让我跟着去吧,在门外守着就行,万一起了争执,我还能去搬救兵!” 内务总管内厄姆·达勒,忠诚、善良、温柔,是在冰冷宫廷中唯一的温暖,唯一的问题是不太聪明。他实在想不到茉伊拉会怎么化解这个难题,害怕的要命。 如今陛下羽翼未丰,得罪一个贵族还好,可若是事情闹大,被贵族联合起来找麻烦,根本没有力量抗衡! “既然你担心,那就帮我做件事好了……”茉伊拉招手,让达勒总管附耳过来。 内厄姆·达勒听完茉伊拉的话之后,目瞪口呆。 “陛下是认真的?” “认真的,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别啰嗦。”茉伊拉没再解释,转头扬长而去。 甩开达勒总管之后,茉伊拉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长舒一口气。 沃里斯·珀西,是她必须独自面对的敌人。 因为,这人是她从前的明恋对象,她可不希望自己的老爹和男妈妈,亲眼目睹以下场景—— 女王的皮靴踏进会客室的时候,沃里斯·珀西立刻起身行了骑士礼,面上带着微笑,眸中的光芒灿烂夺目。 茉伊拉上前一步,露出一个甜美迷人的笑容,就见沃里斯张开双臂,似乎想要拥抱她。 骨肉匀停,靠近能嗅到百合花的清新香气,明朗英俊,如同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白马王子,茉伊拉思考了一下,没绕开这个拥抱。 靠近之后,茉伊拉没有任何脸红心跳的兴奋,反而有些不耐烦。 很好,那个傻透了的恋爱脑女王已经死了,如今的她百毒不侵。 从前,沃里斯对她态度始终不远不近。 而偏偏当时的茉伊拉还以为是自己私生女的身份配不上他,卑微的要命,只敢藏在暗处偷看沃里斯。 登基之后,她对沃里斯表白过,问他愿不愿意成为亲王——女王陛下的夫君,是可以不用任何功绩获得王位的。 沃里斯拒绝了,说他不需要一个注定会在外勾三搭四的妻子,身份再高也不行。 就仿佛他这样的“洁身自好”,能为他那个身为情妇,一生未婚却养了两个私生子的母亲,争个贞节牌坊似的。 之后,茉伊拉本着“昨天的你对我爱理不理,今天的我让你高攀不起”的态度,跟沃里斯的弟弟克伦威尔混在一起,沃里斯仍旧不为所动,以至于茉伊拉一度认为,沃里斯只是保守骄矜,不管她是什么身份,都看不上她。 然而,在命运碎片里,沃里斯如同发情的狗一样将她推倒在灌木丛后肆意施为,之后又系好扣子,独自离开,转头又跟旁人一起,将女王的孱弱和淫【】荡当做笑柄,她才反应过来,沃里斯何尝不垂涎她的美貌呢,只是一边垂涎,一边又瞧不起,觉着谁都配不上他而已。 这么假清高,却为了救人,肯给她好脸色,甚至不惜牺牲色相。 印象里,他可没那么深的兄弟情,或许是知道,克伦威尔 她面上笑容更胜:“听达勒总管说,你是来找克伦威尔的?别找了,他根本配不上你的重视,更配不上我前些日子对他的赏识。” 这似乎在沃里斯的意料之中,他并没生气,只是温柔的问:“所以他是如何触怒陛下了,由在下替他道歉,并且缴纳罚金可以吗?” 茉伊拉一耸肩,拉开了和沃里斯之间的距离:“你要交的可不是罚金,而是赎罪金……” 沃里斯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原本以为,不过是他那个蠢弟弟犯了傻得罪了骄纵的女王,女王耍小性子而已。 茉伊拉很享受他的错愕,往椅子里一摊,很是无所谓的继续刺激他:“他已经彻底被邪魔蛊惑了,我也没办法。” 沃里斯看起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克伦威尔一门心思都放在王宫内,陛下该是知道的。” 他一边说,一边靠近茉伊拉,俊美的脸上浮现出忧郁的神情。 不过,现在美人计没用,感情牌更是笑话。 “停下,别靠近了,否则我就要怀疑你是想要用武力威胁你的国王。” 她轻松的笑着:“是不是误会,教堂里的神职人员会查明白的,我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没在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公开,可是保护珀西家族的名誉。” 沃里斯面色铁青。 女王陛下根本不掩饰她的目的,就是在威胁他。如果不“领情”的话,那个蠢弟弟惹出的笑话,明天就会传遍首都罗德瓦的大街小巷,让珀西家族名誉扫地。 他艰难的低下头颅:“多谢陛下的……仁慈。” 随后匆匆离去。 在确定沃里斯·珀西已经出宫之后,茉伊拉一个弹跳从椅子上起来,喊人给她备马车,要去一趟修道院。 不能让沃里斯那么容易就把克伦威尔赎回去,她要去找安德烈斯主教当面谈一谈。 哪怕沃里斯在出宫之后会直接去教堂,但今夜,管辖着包括了首都罗德瓦这个教区的主教威廉·安德烈斯,是会住在修道院的。 这时间差足够她安排好一切了。 听说这件事,达勒总管一脸忧虑,小跑着跟在茉伊拉身后:“陛下真的这么晚去修道院吗?那地方……那地方……” 但看到达勒总管欲言又止的神情,茉伊拉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头勾住了他的脖子。 “好啦好啦,我知道那地方就是个大型妓院,也知道你不放心,所以跟我一起去吧!” 第4章 见人说人话 见鬼说鬼话 索拉尔王国历史悠久,原本是个众多宗教混杂的自由之地。直到卡特三世年老糊涂,不知抽的什么风,非要求个灵魂寄托,才将光明神教奉为国教。 这座修道院,就是从百花齐放那个年代留下来的。 当年,这座修女占八成人数的修道院,最早的宗旨就是“用身体来抚慰伤痛”,说白了就是信徒专享的妓院,后来么,虽然明面上是从良了,可实际上怎么样,谁知道呢? 所以达勒总管才不想让茉伊拉大晚上跑这儿来。 白天最好也别来,可孩子大了,已经是女王陛下了,管不住。 来到修道院之后,迎接茉伊拉的修士惊诧于女王陛下的莅临,立刻将人请了进去。 茉伊拉分明听到他嘟囔了一句“她怎么知道主教住在这儿”。 茉伊拉忍不住唇角弯了弯,向下的。 她为什么知道?当然是在可能发生的未来里,这位主教亲口告诉她,亲自把她“接”来的。 这人用嫖客一样的眼神看她,也在意乱情迷之间,透漏过很多辛密。 当然,对于已经沦为金丝雀的她,知道了也没用。 如今可不一样了。 在议事厅等待片刻,就看到威廉·安德烈斯主教急匆匆赶过来迎接陛下。 他是去年才到罗德瓦教堂上任的教区主教,年轻而有野心,不怎么收取贿赂,且经常闭门谢客,独自苦修,在民间名声不算坏。 如今,略显凌乱的衣襟,以及领口没若隐若现的红色抓痕,都暴露了他是如何“苦修”的。 恐怕也只有国王陛下亲至,还是一口咬定他人就在修道院内,才能把他给叫出来。 其他人,恐怕只能等到天光大亮之后,走程序才能见到。 安德烈斯主教对于女王本人的敬意十分有限,甚至没太遮掩眼神中的轻蔑,但在听完她的来意之后,这轻蔑就转成了惊喜。 用教会的手段,让珀西小少爷没法多说什么,可以永远的保守秘密,同时从珀西子爵那儿榨取足够多的赎罪金,再将人放回去。 这对他来说有利无害,而且驾轻就熟。 但就这么答应下来,似乎有些没面子。安德烈斯清了清嗓子道:“陛下这是想要借教会的手,去敲打对陛下不敬的珀西家族?恕我直言,您对教会的误解太深……” 沽名钓誉的掩饰被茉伊拉的冷笑打断了。 “我对于教会没有任何了解,哪来的误会可言?这件事很简单,只是我和你之间的交易,我给的筹码已经够多了,你不需要来通过绕弯子的话术讨价还价。” 不光是安德烈斯主教,就连达勒总管都神情呆滞。 不是来谈判么,这么不给面子还怎么谈…… 茉伊拉却好似没察觉到场面的尴尬,她侃侃而谈:“这只是个开始,今后合作的机会还多得很。所以,我才认为,你没必要说那些虚伪的客套话。” 果然,安德烈斯主教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 正如茉伊拉所了解的,这位年轻的教区主教野心勃勃。 他曾亲眼见过在南大陆的一些国家,教区主教可以和国王平起平坐,贵族们面对圣职者都要阿谀奉承的赔笑。 原本,被分配到索拉尔这个实力雄厚的国家,他本以为这辈子就没什么建树了,这才自甘堕落。 如今女王陛下却在把权力往他怀里塞。 他不敢置信:“陛下是认真的?” 茉伊拉冷笑:“当然,我就是看不惯贵族们仗着百年积蓄,自认为都能和王平起平坐了,我要让他们明白,君权神授不是靠那点臭钱和权势就能逾越的。” 她名声不好,这种脑残发言还挺可信。 于是野心勃勃的主教,跟拱手让权的国王相谈甚欢。 在这之后,安德烈斯甚至都没心情再回温柔乡,而是连夜赶回了大教堂,去苦修室彻夜“开导”那位珀西家的小少爷了。 回王宫的马车上,达勒总管忧心忡忡。 茉伊拉看到他这副神情,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其实没必要担心,安德烈斯主教把柄一堆,钳制他的信心,茉伊拉还是有的。 但总觉着这种没根据的解释,说给达勒总管也安抚不了他。所以,茉伊拉也不打算解释了,反正今后这样的事儿还会不断发生,他很快就会习惯的。 等回到王宫之后,茉伊拉跟雪莱公爵过了几天宾主尽欢的日子,算是睡了几天好觉。 迟来的父爱哪里都好,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贫穷。 北境终年苦寒,特产都是抵御魔兽侵袭的副产物,雪莱公爵能掏空家底给茉伊拉送混血魔兽和珍奇素材,却给不了她金币和粮食。 钱是刚需,不管她是要当明君还是暴君,抑或是扬沙子跑路,真金白银都是必不可缺的。 要搞钱。 一般来讲,国王想要捞钱不外乎两个途径:收税和侵略。 前者不可能,如今索拉尔的税收够重了。 后者理论可行,然而,国王能直接指挥的军队,只有王宫卫队那么一点点人,甚至不能确定这些人是否可信。 使唤领主的话,领主可能会独吞攻城略地后的战利品,雇佣兵是个好选项,可茉伊拉雇不起,自带铠甲战马的流浪骑兵团花钱如流水,走到哪儿都吃肉喝酒玩女人。而她私库的银子…… 说来惭愧,只够用于维持王宫的体面,典型的外强中干。 否则也不至于发个悬赏,都让内务总管操心为难了。 赚钱就要先雇人,可雇人就要钱,完美的闭环。 “就没有可以赊账的佣兵吗……”她闷闷不乐的念叨着。 这话正好被在给她倒茶的达勒总管听到了,此刻的他正因为炎热和错过午睡的困倦而神情恍惚,下意识回答了一句:“有啊……那些在逃犯、别国逃兵、信仰不纯的烂赌鬼醉鬼一类……” 说到一半,对上女王陛下晶亮亮的眼神,达勒总管打了个冷战,瞬间睡意全无。 “在首都罗德瓦,国王脚下,也有这样的流民?” “有……” “有这样的好事早说嘛!”茉伊拉兴高采烈的跳起来,拍了拍达勒总管的肩膀。 “你立刻去以私人身份去雇些事后结账的佣兵来,身强体壮就行,别的一概不要求,或者说,越无赖,越百无禁忌,不敬神明才好。” 内厄姆·达勒认为,这个差事恐怕需要用生命为代价才完成的了。对于一个甚少离开宫廷,又信仰着光明神的人来说,那些没有信仰约束的狂徒,终日把自己喝的醉醺醺,脖子上挂着小孩儿头骨,背后纹着魔鬼召唤阵。他这样的肥羊一靠近,就会被兜头浇一瓶烈酒点把火做成烤肉,一半俸给邪神,一半自己留下吃。 就算如此,他也不忍心拒绝兴致勃勃的少女。 “好,这件事就交给在下了,陛下就等着好消息吧。”他眼中含泪,咬着牙答应下来。 几天之后,好消息来了。 茉伊拉“啪”的一声,合上打发时间用的厚重法典,要去亲自会会这些来之不易的人手。 达勒总管下意识想要阻止。 他认为,有任何命令都可以交由他来转达,如果让那些泥腿子知道雇主是女王,一定会生出绑架一类的坏主意。 茉伊拉不为所动:“不让他们知道我是女王就行了。” 内厄姆再次心绞痛,女王陛下在登基典礼上露过面,这张辉耀明珠的脸,根本不是换一身衣服就能隐藏住的! 结果,这个认知在当天晚上就被颠覆了。 在看到女王从更衣室出来时,内厄姆差点都没认出来是她。 少女用墨汁将头发染成了黑色,又抹了混合香料的油,一缕一缕的头发如同没完全晒干的海带,紧贴在脸颊两侧。乱发底下是一张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眼周全是青黑色。 搭配上看不出是脏还是没染均匀的棕黄色袍子,活脱脱就是个肆意糟蹋天生丽质,已然分辨不出本来面貌的年轻女巫。 达勒总管没话讲了。 佣兵团目前聚集在达勒总管的一处私宅之内——他之前被人坑了一笔,这宅子位置和格局都很差劲,邻居家出过无头悬案,而每到雨夜,狂风在狭窄回廊中穿行,又挤过窗棂缝隙,就会彻夜发出鬼哭之声,这样的房子没人愿意接盘,周围也无人居住,对茉伊拉来说,太妙了。 集合之后,茉伊拉打量着奇形怪状的佣兵们,再一次感慨人类这一物种的形态多样性【】佣兵们也在打量着他们真正的雇主,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杀人越货都不在话下的兵痞和土匪,在凶宅中面对阴气森森的女巫,纷纷下意识收敛自己。 “你到底雇我们来做什么?”一个穿着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军装,只是徽印和袖子都被磨没了的疤脸大汉嘟囔了一句,“不会是要精壮男人炼魔药吧?” 有人跟着起哄笑了一句,但很快安静下去。 因为女巫没笑。 茉伊拉不带感情的开口:“要炼药没错,但用不上你们的肌肉,以及塞满肌肉的脑壳,只需要你们的胆量和力气。如果差事完成的好,炼药的材料我带走,金银珠宝三七分,我七你们三,保证你们比按日子算工钱赚得多。” 一个矮如地精的红胡子踮起脚问:“难道是要雇我们去抢劫?” 茉伊拉冷笑着嘲笑他的狭隘:“抢活人有什么意思,他们会去报案,还会伺机报复,当然是是去不会说话,无法反抗的死人!” 佣兵们面面相觑。 说的这么慷慨激昂,结果是让他们去盗墓? 第5章 挖坟掘墓 发家致富 佣兵们面面相觑,消化了一阵之后,觉着一个女巫,雇了一群亡命徒,去干掉脑袋的阴间差事,还真是该死的合理。 不知道是谁,躲在疤脸壮汉的背后嘟囔了一句:“盗墓这活,我们自己也能去,还能把财宝全都带走,凭什么跟着你,还只能分三成啊?” 疤脸壮汉骂了一句,转头想把躲他身后拉仇恨的家伙丢到前边去。 他要是直面这鬼气森森的女巫,还敢讨价还价,算他是个爷们! 不过,背后的人溜的极快,早就躲到别人后头去了。 女巫只是轻哼一声:“就凭你们,自己去挖坟掘墓,只会在太阳升起来后就被抓起来吊死,只有我,才能让你们不被通缉。” 亵渎尸体也是重罪,特别是贵族老爷的尸体。 眼看着女巫言之凿凿,这支临时攒起来的佣兵队伍里有人动心了。 也有想要观望的,低头不出声。 茉伊拉不耐烦的一挥手:“愿意去的,上前一步。” 大概六七个人往前走了,步子都挺小,剩下的人觉着自己的位置有些暧昧,挪着小步子后退,都被突如其来的阴风吹了脖子。 他们不约而同的停止了后退,硬着头皮往前走。 刚才的阴风,肯定是女巫的警告,如果敢带着这个秘密逃跑,就会死于诅咒! 而这阴风的来源,是不放心女王陛下跟一群亡命徒共处一室,所以推开窗缝偷看的内厄姆·达勒。 他收获了茉伊拉赞许的眼神,虽然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既然佣兵们都没有异议,茉伊拉也不会拖泥带水,立刻开始“占卜”,等算出个良辰吉日就动手。 而她算出来的日子,正逢月圆之夜。 一群佣兵眼神已经死了。 干这种见不得光的事,还非得找个视野好的日子,他们上的这艘贼船,怕是一路狂奔往冥河里开呢! 这一夜风清月朗,城郊格里芬家族的老宅邸后方不远,轮值到后门的男仆靠着铁门昏昏欲睡。他头一点一点,在头都要窝进胸膛的前一刻突然打了个喷涕,惊醒过来。 “我的天,怎么突然起雾了?” 他家乡在王国最南边,那儿靠海才经常起雾,但也没有眼前的雾气浓重。世间万物都仿佛泡在牛奶里,伸手不见五指,就连月亮都成了个模糊的光斑。 可罗德瓦旁边连个湖都没有,太诡异了。 雾气又湿又冷,不祥的氛围蔓延开,男仆打了个寒噤,躲进了宅子内。 在他看来,老爷一路升迁,数年前就搬到了王都内的新宅内,同时带走了所有值钱的家当,没什么可看守的,偷懒一夜也没关系。 男仆的身影消失后,一行蒙面人就悄无声息的翻过了围墙。 老派贵族习惯永眠于庄园一角的家族墓地之中,还会将生前喜爱之物放进去陪葬。如果家族衰落,这些荒废的墓地就会成为盗墓贼的天堂,所以光明神的信仰传开之后,一些无力维持开销的落魄贵族,甚至会主动将祖坟迁到教会目的去,而那些陪葬品,一部分变为“遗产”,另一部分则捐给教堂。 既然都是要被挖出来花掉,与其送给教堂或不肖子孙,还是贡献给国家更有意义。 茉伊拉能查阅到哪些家族底蕴丰厚,以此精准的判断出,哪些坟挖了之后能见到钱。 在她的指挥下,佣兵们铁锹铲子舞的飞起,等挖出第一个棺材,看到一片金光灿烂之后,纷纷露出陶醉的神情。 果然,他们老大的占卜不是糊弄人的玩意儿,真的管用! “老大,现在就分赃……不对,分配战利品吗?”红胡子一边跟茉伊拉请示,一边不受控制的把金戒指往手上套。 “啧,都装回去再说,赶快去挖下一个,没时间给你们磨蹭!” 茉伊拉恨不得甩鞭子让他们加快速度。 要知道,这雾气可不是凭空来的,而是雪莱公爵送来的第一只荒原狼的能力。 荒原狼半是兽类半是妖魔,桀骜难驯,要驱使它们可不容易,雪莱公爵估计是为了循序渐进,送来的第一只是半大幼狼,一身绒毛都没褪干净的小狼十分可爱,又很亲人,让茉伊拉爱不释手,但它的精力有限,没法让雾气持续一整夜。 哪怕是满月,它的造雾极限也只有两个小时。 接下来的几座坟墓,挖开之后都有不少金银财宝,唯有最后一个,挖出来的骸骨属于一位女士,她衣着华贵,却没有陪葬品。 压轴作若是失败,实在有损逼格。 于是,茉伊拉瞥了一眼那女子:“奇怪吗,枉死的头颅中蕴藏的怨念才是最珍贵的宝物。” 佣兵们这才不言语了,人家为的就是这个嘛,人家是女巫,估计要钱也是为了换更多的魔法材料。 红胡子将骷髅捞出来,献宝似的递给茉伊拉:“既然这么珍贵,您亲自拿?” 茉伊拉被兜帽遮住的嘴角抽了抽。 “好。”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其实没演好,还带了些颤抖,不过在佣兵们看来,这是她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好东西,过于激动造成的。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茉伊拉都在带着佣兵们挖坟掘墓,一个月下来,有盗墓贼到处作案的消息在大街小巷流传开来。 这都在茉伊拉的预料之中—— 取完东西之后,棺材都有好好的埋回去,可翻乱的草皮不会恢复原样,被发现是必然的事。 开始有人上书,请陛下重视这件事。 茉伊拉一手支着侧脸,百无聊赖的摆弄着鹦鹉,连正眼都懒得给旁边的贵族代表。 “你们先祖的尸体都在私人土地里埋着,我不可能下令往你们的庄园里派兵看守吧?就拿你家来说,上回卫兵去你家旧庄园,在墓地里排查了不到十分钟就被赶了出来,还想让我怎么做,嗯?” 那贵族代表正是格里芬家族的一员,他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无法反驳。 当时卫兵们好死不死,非要去“调查”老公爵的继母的坟,老公爵年轻时荒唐,跟继母通奸之后又在一次争执中杀了她,这桩丑闻是不论如何都不愿让外人知道的。 茉伊拉见代表哑火了,一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去请国王下旨严查的贵族,每个都铩羽而归。贵族们只好自行加强墓园的守卫。 没办法,民间都有人开赌局,猜谁家坟会是下一个目标了,赌上贵族的尊严,也要保卫好祖坟! 守卫越来也多,但阻挡不了茉伊拉的势头。 这一夜,又是满月,又是大贵族的庄园。 在山丘上离着老远,就能看到墓园附近巡逻的人影。 茉伊拉没说什么,只将一个哨子含在嘴里,哨子发出的声响人类无法听到,却让雾气腾了起来。 知道这位女巫的本事,佣兵们原本都见怪不怪了,可这一次,眼前的情景还是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呈现在面前的雾气,跟往常大不一样。不再是白若奶水的浓雾,而是幽深如墨,让人下意识感到窒息的雾气之中,巨大的陵寝拔地而起,半开的棺木中,露出眼中点缀幽绿鬼火的骷髅,空悬的王座上,镶嵌着黑曜石的王冠上,粘稠的血缓缓滚落。 多亏最近挖坟掘墓已经练大了胆子,他们才没当场尿裤子。 饶是勉强没尖叫出声,他们还是两股战战,愣是谁都不敢前进。 刀疤脸嘟囔着:“这到底是老大的手笔,还是咱们挖坟的事儿干多了,遭到鬼魂报复了啊……” 茉伊拉只是冷哼一声,面无表情的率先走下了山坡。 看到幻觉的可不光是他们,那些守卫的尖叫,逃跑的脚步声已经此起彼伏了。 时隔一个月,第二只荒原狼已经送来了,这一只又大又凶,它不仅能制造雾气,还能在雾气中添加投影。 这投影需要人来帮它构建,否则让它自由发挥,设定一个恐怖景象,它寻思一下,让人体验一把追了半宿的猎物被白熊抢走的憋屈,那不行。 茉伊拉花了不少心思,给它搭了个布景,之前顺手从棺材里带走的尸骨都用上了。 佣兵们一开始束手束脚,后来发现真的只是幻觉,而且里边的骷髅头还十分眼熟。 “看这个,下巴被打碎了半边,成了个勺子型,还是我亲手捧出来递给老大的呢!”红胡子洋洋得意,随后就被身后的人锤了脑壳。 “不是你刚才被吓哭的时候了!” “呸,你才哭了!你不仅哭,你还尿裤子了呢。” 茉伊拉突然觉着自己就是个组织一帮熊孩子出来郊游的小学老师。 啧,心累。 墓仍旧一个个的被盗,流言越传越玄乎。 就在贵族们已经咬牙打算大出血雇佣兵和巫师来处理此事时,女王一反常态的表示,她不会坐视不理,任由贼人在首都肆虐。 而同加派巡逻人手,鼓励举报可疑人士一起,另一项命令引起轩然大波:所有贵族们,必须迁坟。 她表示,分散的墓地根本护卫不住,必须迁到一处才好派兵统一把守,若是谁家执意不肯迁,那就自求多福,若是保护不力,再让贼人偷走遗体,那是要被治罪的。 受害者还要被治罪?这原本有够荒谬。 偏偏茉伊拉由她自己的一套道理。 身份特殊的陈年尸体,在传说里就是□□祭祀,召唤魔鬼所用的材料。女王表示,不看护好尸体=把尸体拱手送给异端分子,是助纣为虐,必须重罚。 倘若这是女王一个人胡闹也就算了,偏偏安德烈斯主教也在主持弥撒时,表示支持女王的命令。 若同时被王室和教廷双方一起针对,哪怕是贵族也吃不消,再说……还没被挖坟的,本就不剩几家了,就算联合起来,声音而已不大。 于是,这一波政令在喧嚣中,得到了充分实施。 至于贵族们因为迁坟而缴纳给教会的费用,自然由安德烈斯主教跟茉伊拉两人平分。 发大财带来的快乐,茉伊拉没打算独享,她打算举行一场舞会,来庆祝政令的成功实行。 第6章 一个好消息 和一个坏消息 这一次宫廷舞会,女王陛下邀请了安德烈斯主教。 而略有清誉的主教竟然没有拒绝,甚至在来到宴会厅之后,跟人搭话时,会状若不经意的赞扬女王的睿智和虔诚。 这话传到茉伊拉耳朵里,她嘴角向上牵了牵,算是将这“褒扬”照单全收,随后就离开舞厅去了二楼的休息室。 片刻之后,安德烈斯也借口不适应舞厅的嘈杂,要找地方休息。 等这两位都离开之后,贵族们聊天时的口风立刻就变了。 两个挺着大肚子的贵族,一边用手帕擦汗,一边举着加了冰的蜂蜜酒侃侃而谈。 “陛下这是真的要投靠教廷了?” “没根基没本事,可不就只能靠别人,估计这些日子她的反常举动,也都是安德烈斯授意的,反正今后咱们真正的国王陛下就是这个安德烈斯了,哼,他的运气也真够好的。” 沃里斯·珀西从他们身后经过,上了楼梯。 果然,整个二楼的休息室内,并没有安德烈斯的踪影。 再往上,三楼就是只供王室专用的地方了。 沃里斯先前为了把弟弟救回来,在安德烈斯主教面前好话说尽,交了不少赎罪金,然而对方就仿佛刻意针对他,隔了许多天才将人放回来。克伦威尔眼看着被折磨的不轻,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偶尔清醒过来,也一个字都不肯说,终日只知道发呆。 教廷有很多会对脑子起作用的手段,以便于消弭证据,可这种手段一般不会用在贵族身上。 如今看来,是安德烈斯自认为控制住了陛下,就能肆意妄为,将贵族的尊严都踩在脚底下,甚至还在舞会上那个空有美貌的草包女王为所欲为。 沃里斯冷笑,那个道貌岸然的主教也就能高兴这几个小时了,他很快就会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 二楼的沃里斯·珀西怒而干了两倍葡萄酒,与此同时,三楼紧闭的房门内,茉伊拉冷着脸抬手,将酒杯抵在安德烈斯的胸前,阻止他进一步靠近。 “陛下借我的势来出气,如今又将我推到风口浪尖,把贵族们的仇恨集中在我身上,应该给我补偿。”安德烈斯露出一个自认为邪魅,实则油腻的笑。 茉伊拉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才第二次见面他就发情了,恶心的出乎意料。她寸步不让:“手握实权就是要遭人恨,可那些贵族看你时又恨又怕的眼神,你自己不是也很享受么?” 安德烈斯一挑眉,似乎觉着面前的少女在无理取闹:“那跟补偿是两码事,热爱工作不代表不需要工钱。” 茉伊拉冷笑:“工钱就是,我的口风会很紧,保证不把你在来这儿上任的路上,玩死了一个小男孩的事说出去。” 她这一个多月,跟那些佣兵们混在一起,晚上盗墓,白日也会安排些别的差事,比如去抓安德烈斯的小辫子什么的。 按着茉伊拉的常识,就算教义再高洁,可教士总归是人,一味要求禁欲,反而会催生很多私底下的变态行为,特别是安德烈斯这种欲望过于旺盛的人。 闹不大的话,教廷甚至会帮忙遮掩,但若是闹大,他一个小小的教区主教,只会成为弃子。 安德烈斯的面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他干笑着退开一步,:“所以,我们会是互相尊重,保守对方秘密的合作者,对吧?” 茉伊拉点头:“没错,只要你真的明白‘尊重’这个词怎么写。” 半小时后,安德雷斯主教提前离开了宫廷舞会,上车后,叫车夫直接载他去修道院。 贵妇人身上的少女幽香让他心痒难耐,可惜看得吃不得,下楼之后面对纸醉金迷,还得在人前保持清心寡欲的模样,他恨不得下一秒就踢开苦修室的大门,撕开厚重的黑裙摆尽情释放自己。 等待比想象中更难熬,他催促车夫再快一些。 连着三次催促都没得到回音。 察觉到异常的主教大喊停车,仍旧没人理他,他想要推开门,却发现车门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只有血腥气混杂着夜风从窗户涌进来。 在威廉·安德烈斯惊恐的嚎叫声中,狂奔的马车径直冲下了石桥。 送走了安德烈斯主教之后,茉伊拉则是懒得再去同那些贵族们虚与委蛇。她换下繁复的礼服,将金发简单束成低马尾,轻车熟路的从没有巡逻的小路往王宫后门去,停在一座看似荒废不用的偏殿门前。 既然是庆功舞会,怎么好冷落真正的功臣呢? 对于雇佣自己的女巫实际上是女王这件事,佣兵们适应非常良好—— 实际上,活的君主谁都见过,或许还见过不止一个,但能随手召唤大型法术的女巫,他们都只在故事里听过。 物以稀为贵,所以女巫比国王金贵,这没毛病。 他们被“软禁”到了王宫里,好吃好喝的招待之后,共同的担心只有:会被老大……不,陛下灭口。 毕竟,女王本事是个精通黑魔法的女巫,说出去都能颠覆王朝了。 期间有几个人冒出了想要偷偷溜走的心思,把身材最瘦小黝黑的“斥候”波波卡丢了出去。 两分钟之后,波波卡就从窗户跳回来了。 “外头有一大一小不知道是狼还是狗的玩意儿看守,大的那个一口能咬碎脑袋,小的那个不知道,估计会法术,咱们逃不掉。” 惶恐之中,佣兵们放弃抵抗,开始大吃大喝,争取不做饿死鬼。 然后就等来了女王,她先在门口跟大白小白聊了两句,之后推门进来。她身后跟着几个沉默并低着头,跟谁都不对视的内侍,更新了一波美酒佳肴,之后又静悄悄的离开。 “老大,您这是,来亲自送我们上路了?”刀疤脸似乎想笑,但笑不出来,一脸横肉扭曲着。 茉伊拉啼笑皆非。 “我就这么像坏人么?” “至少比我们像啊……”因为瘦小被强行按在最前排的波波卡委屈巴巴。 茉伊拉决定跳过这一话题。 她举起酒杯:“各位,今日的庆功宴,原本就是为我们而设,接下来还有必须暗中完成的工作,暂且不能将你们的名字公之于众,但总有一天,各位的名字将会被记录史册。” 之后就没词了,场面话第一次说,点到为止就行了,省着大家都尴尬。 她豪气干云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佣兵们你看我我看你,没谁因为那几句说辞心潮澎湃,但陛下都喝了一杯,他们总不能拒绝。 几杯新酒下肚,谁都没被毒死,笑容重新回到了佣兵们脸上。 期间,有人去问茉伊拉,接下来还需要他们做什么。 茉伊拉也没故弄玄虚:“还是挖坟。” “陛下,现在罗德瓦还有坟能挖吗?”红胡子凑过来问。 茉伊拉眸光一暗,笑容逐渐淡了下来:“是远离首都的陵寝。” 她自己的祖坟。 茉伊拉的身世白纸黑字般清晰,可其中有一点她始终想不通。 卡特家族金发赤瞳的形象深入人心,她不是卡特五世的女儿,却碰巧拥有这样的容貌特征,非常蹊跷。要知道,她母后和雪莱公爵,谁都没有这样的特征,往前数上三代也没有,不沾边儿。反而是卡特五世的那些个私生子们,没一个继承了这样的样貌,要么金发和赤瞳只占了一样,要么两样都不沾,真说自己是流落在外的王室血脉都没人信。 如果说这种容貌是人为造成的,那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有无形的手在左右她的命运,她却不想浑浑噩噩,就这么随波逐流。 她要去当年卡特家族的领土,去祖先生活过的城堡,甚至刨开祖先的陵寝,找寻真相。 真正的宴会结束时,按时间,天应该要亮起来了,然而推开门,却只有遮蔽日月星辉的阴云。 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禀报陛下,有个好消息!根据举报的线索,抓到了梅瑞狄斯·墨菲!” 这可是意料之外的好消息。 在茉伊拉的设想中,再次见到这位宫廷魔术师时,多半只能看到一具面目模糊,不辨真假的尸体。 人已经关进地牢,哪怕一夜没睡,茉伊拉还是打算立刻去审问他。 然而还在去地牢的路上,又见一个卫兵飞奔而来。 “禀报陛下,安德烈斯主教,在离开王宫,回修道院的路上遇害了!” 清晨,暴雨砸出一片水汽氤氲的烟幕,雨声隔绝了所有门窗后的谈话声,让向来喧嚣王都骤然变的肃穆起来。 茉伊拉推开马车门,眺望着翡翠河湍急的水面。 被撞断的栏杆上沾了点血迹,也不知道是属于谁的。 跟魔术师之间是私怨,主教出事则是公务,公务必然优先。 虽然她亲自过来,看起来也是无用功。 茉伊拉知道,高调的亲近教廷会引发贵族们的反感,但这么快就见血还是让她猝不及防。 她倒是能猜出暗杀者的目的。 女王跟教廷的合作尚浅,如果不能给安德烈斯主教的死安排合理的解释,下一任主教只会疏远防范她,这合作也就无疾而终了。 接下来,失去依靠的女王就会被打回原形,重新依附贵族。 茉伊拉揉着眉心。 真头疼,她最大的失误就是高估了威廉·安德烈斯的能力。他不是神职人员吗,怎么就没有保命或者复活的道具…… 对啊,如果主教藏了不为人知的后招,其实还活着呢? 茉伊拉福至心灵,想出了计划。 一个人落水几个小时,理论上是没法活着回来了,可威廉·安德烈斯好歹是主教,有神明眷顾,大难不死也说得通。 这样一来,她如今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不让尸体暴露,从而让主教的生死处于薛定谔状态,直到她安排好替身为止。 于是她给城卫官下令:“不必找了,城里河道就这么深,主教又不是泥鳅,不会自己在淤泥上挖洞把自己埋进去,去出城去下游。” 女王的御用马车远远消失在雨中,一个城卫官拍了拍他同僚的肩膀:“陛下是不知道主教是连人带马车一起掉下去的吗?他不用自己钻,肯定连车一起沉到淤泥里去了啊!” “啧,这你就不懂了,陛下现在特别虔诚,估计她认为,那个主教肯定还活着,那没从这儿爬上岸,肯定就是被冲到下游去了呗。” 不过,翡翠河可是非常长的,出城之后还有支流,这可不是二十几个士兵能搜索完的。两个城卫官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决定,把这次注定没有成果的打捞,当成是带薪郊游。 第7章 签合同 从此之后你就是我的员工了!…… 茉伊拉第一时间奔赴地牢。 将侍卫留在地面,她独自拎起裙摆,走下如同深渊入口的逼仄楼梯。 地牢里只有一个人,在闪烁火光的映照下,露出高挑的背影。 听到脚步声,男人转过身来,看向茉伊拉,随后将兜帽摘下。 茉伊拉对梅瑞狄斯·墨菲其实没有什么印象。 不受宠的公主没资格跟国王一同欣赏魔术表演,后来唯一一次见面,她喝的醉醺醺,看谁都长了三颗脑袋,又隔了二十几年,几乎就是陌生人。 第一眼看过去,她就觉着面前的人像个狐狸。 不是说魔术师先生长得像男狐狸精,相反,他俊美的不啻于遗迹中的天神画像,轮廓深而明朗,每一个细节都被打磨的精致无暇,银色长发微微打卷披散在宽阔的肩膀上,呈现出莹润的光泽。 只是那一双祖母绿似的深邃眸子,凝视着茉伊拉时眯了眯带着不明所以的笑意,就让她有种被狐狸盯上的感觉。 被茉伊拉打量着,墨菲面带笑意的微微欠身,行了个不标准的谒见礼。 “好久不见,这是你的伪装,还是本来面目?”茉伊拉指着梅瑞狄斯的银发。 就算没有太深的印象,她至少记得,从前把自己丢进异世界的那一位,是一头黑发。 该不会,抓错人了吧…… 梅瑞狄斯一耸肩:“是有点久了,如果陛下没莫名其妙给我下通缉令,让我不得不到处躲藏的话,我会更早回王宫的。” 还是我的错咯? “不想被通缉,就不该犯罪。” 梅瑞狄斯不慌不忙:“陛下,我犯了什么罪?” 仔细想想,确实没有,先前她命令梅瑞狄斯来表演魔术,他就表演了一出时空穿越+大变活人。后来他卷铺盖跑了,之前甚至同内务总管打过招呼。 说瞎话欺君的,是那个不知被他下了什么法术的内侍。 依法是没道理处置他的。 当然,也只是王法处理不了而已。 茉伊拉自从当了女王,就一直在兼职法外狂徒。 “不用给你定罪名,只要凭我高兴,就能把你绞死或者交给教廷,反正也不会有人替你伸冤。” 墨菲在听到教廷的时候眉头一挑,随后侧身让开一步,就见方才被他宽大袍子挡住的墙壁上,布满了浅浅的纹路。 都是用尖锐的碎石画出来的,半成品魔法阵。 “这东西画到一半,就吸取不到自然的力量了,目前还没有完成。” 这是理所当然的。 茉伊拉认为普通牢房关不住梅瑞狄斯,她早就安排下去,在地牢四周都放了可以吸收和削弱魔法的道具。 这些日子以来,她清点府库,挖坟掘墓,姑且还是整理出不少古董级别的好东西。 如果这都无法阻止梅瑞狄斯越狱,那也太失败了。 “所以陛下愿意撤掉那些屏障,让在下完成它吗?这确实是越狱用的魔法阵,但它连接的另一端,是另一个位面。” 他上前一步,极近温柔的蛊惑年轻的女王:“如果陛下愿意,也可以同在下一起去,虽然您刚才说,可能会将在下送去教廷,但实际上,如今陛下跟教廷之间脆弱的关系已经维系不住了吧,不如由在下再帮陛下一把?” “说说看,这一次陛下想去怎样的世界?” 茉伊拉没说话。 这个提议,让她有亿点点心动。 这名不正言不顺,虎狼环绕的女王,她还真是不乐意继续当。 “但还是会回来吧,就回到这个时刻,如同只是走了个神,做了个梦。” 梅瑞狄斯轻笑:“陛下倒是很敏锐。” 他补了一句:“你的根系在这里,所以如果心有不甘,还想继续活下去,不管在别的世界漂泊多久,终究是要回来的,当然,如果你觉着,活得已经足够久了,只想沉眠于死亡的怀抱,就不会再回来。” 茉伊拉不假思索:“那我不去,你也不准去,待会儿我就让人给你换一间牢室。” 顺便再把如今墙上的半个法阵抹掉。 正经人谁嫌命长啊,如果说活够了,只想死,那说明这辈子一定过的艰难又憋屈,她可不想在真正的临终受这样的罪。 就算眼前困境颇多,可还没山穷水尽呢,需要付出代价的逃避,她不接受。 “好了,寒暄到此为止,你的才能一直用在跑路上太浪费了,我可以赦免你,而你继续当你的宫廷魔术师,为我效力,如何?” 梅瑞狄斯沉默了。 肯思考就是好事。 若他一口答应下来,茉伊拉反而会怀疑,这只是他的缓兵之计。 他逃,她追,下一次……可追不回来了。 两个多月,足够他逃去天涯海角,很明显就一直没离开罗德瓦,得知女王陛下又要遇到难题,故意被抓,好借机会诱惑她离开这个世界。 让她穿越,死在其他世界,让对梅瑞狄斯有什么好处吗? 梅瑞狄斯确实在思考,虽然结果明显不能让女王陛下满意。 他深知面前看似嚣张,实则举步维艰的小姑娘本人确实无辜。 可那又如何? “如果只是变变戏法,那在下十分乐意。” 很显然帮她解决实际上的问题就不行了。 茉伊拉冷哼:“别故弄玄虚了,开价吧,怎么才能让你使出真本事为我效力。” 她没多少时间在这儿耗着了,如果实在拉拢不了梅瑞狄斯,就把他拖出去砍头,再另想办法。 虽然砍头对梅瑞狄斯大约造不成太大影响,会被他用幻觉催眠一类的法术解决然后逃掉。 那也要砍,哪怕是为了解压也要砍。 梅瑞狄斯只是摇头:“我想,我提出的要求,陛下应当不会答应的。” 茉伊拉翻了个白眼:“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 “陛下性子真是太极了,人总是要在不可能的时候期望可能,并且尝试一下,所以在下并没打算藏着不说。” 茉伊拉翻了个白眼,等着听他开价。 最狗血的可能性也就是魔鬼的交易,要收取她的灵魂一类的。那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得先说好会给她灵魂什么待遇,如果只是吃了吸收掉一类,倒也无所谓。 反正她在现代就不信教,认同人死如灯灭的观念。在这个世界,也觉着哪怕光明教会宣扬的是真的,死后灵魂会去光明神的圣堂中永生,也挺没意思:没有欲念,终日歌颂神明的恩宠,在她看来就是个永不下班的机器,还不如灰飞烟灭来的干脆。 “我要卡特王朝,甚至是卡特家族从此血脉断绝。” 就见年轻的女王定睛看着他,片刻之后诧异的开口:“说完了?就这?” 她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仿佛所有的麻烦已经被解决了似的。 “早说嘛,这有什么不能商量的,还至于假死逃跑搞这么麻烦,快出来,咱们好好商议下先把眼前的事解决掉。” 茉伊拉这么说着,直接掏除了牢门的钥匙。 她在这儿隔着铁栅栏跟人聊天,站的腿都酸了,干净换个地方坐下聊,还能歇一会儿。 梅瑞狄斯看着眼前的女王陛下,碧翠的眸中闪过一次诡异的金光,这光芒很浅,没等被茉伊拉察觉到,又很快沉寂下去。 “陛下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没必要考虑,如果你说的是让我杀光所有我父王的私生子,那我非常乐意;如果说的是不让我养育后代,我觉着也没问题,实际上我从来都没有这个打算。” 当然,禁欲可能还是有点儿困难的,毕竟身为女王嘛,肯定会有养眼的美男子前仆后继来勾引她犯罪的,不过真到了那一天,也可以问问梅瑞狄斯有没有避孕用的魔法道具,她很乐意用。 开什么玩笑,这个年代的医疗卫生水平那么低下,也没有疫苗血清什么的,婴儿夭折率很高,想要养大一个,至少得一口气生上四五个才保险,而她可不想化身母猪三年抱俩,留下一堆后遗症,更不想年纪轻轻就死在产床上。 至于王位……她如果真能守卫到临终的一日,禅让给有才能的人就行了。 眼见着茉伊拉已经将牢门打开,梅瑞狄斯轻叹一声:“看来之前,还真是让你去了个愉快自由的世界。” 茉伊拉点头,很难得的赞同了一次别人的看法:“没错,那儿非常好,你可以选择做你自己,而不是家族中的一只工蜂。” 在此特别鸣谢破除四旧,改革开放,以及义务教育。 “那么就在此先预祝陛下,能够成功反抗既定的命运吧。”梅瑞狄斯这样说着,反手将墙上没画完的法阵抹掉,随后踏出牢门。 茉伊拉面无表情,实际上头皮一紧。 好家伙,手掌直接抹掉一层墙皮,这要是摸摸她的头,她脑壳都得碎。 “分明就是个狂战士,非要当什么法师啊。”她嘟囔了一句。 梅瑞狄斯大约是听到了,所以没靠茉伊拉太近,在她三步之外,行了个很正宗的骑士礼。 条件谈的挺好,但如果没有约束,对双方来说都没保障。 “所以要不要签个合同?”茉伊拉问。 梅瑞狄斯歪头,他消化了一下,没用解释就明白这个陌生的词语是什么意思了。 他掏出一卷皮革,看起来平平无奇,但灯光在它周围都显得暗淡了几分,仿佛它还活着,在有意识的吞噬周围的光线。 “这是上古时期某精怪的蜕,签在上边的合约具有魔法层面的……” “你没必要跟我解释原理,我只要以最快速度看到结果。” 她一把扯过皮革,飞速拟了一份合同,上边把两个人的义务和权限,都写的一清二楚,甚至还写了违约的惩罚措施。 梅瑞狄斯看着女王陛下奋笔疾书,突然觉着很有意思。 不管有没有教廷的宣扬,普通人对于魔法从来都是避之不及的。很少见到这种对魔法的存在全盘接受,却又不畏首畏尾的人。 看来,接下来日子,会很有趣。 茉伊拉也挺高兴,终于有了个能干的新员工,她要求梅瑞狄斯给她变出一个主教来。 如果实在辨不出,方案B,也就是将个信得过的人,变成安德烈斯主教的模样也可以。 梅瑞狄斯摇头:“陛下,没有这个必要,威廉·安德烈斯还没有死。” 第8章 屠龙者 当年的英雄们已经死了…… 梅瑞狄斯这句话说完,茉伊拉直接把桌子掀了,冲过去拽着他的衣领。 如果主教还活着,她哪还用费这么多唇舌拉拢这家伙啊! 梅瑞狄斯还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里,他抬眼,与茉伊拉视线相接,感受到了少女赤红眸子的温度。 这样蓬勃的感情,应当是愤怒。 “冷静一点,我的陛下,就算威廉·安德烈斯还活着,他的状态也非常的……糟糕,不通过一些魔法层面的手段,是不可能处理好的。” 他的长袍内穿着一身燕尾礼服,银链眼神到胸前的口袋里,拎出来打开,却不是怀表,而是一面镜子。 镜子举到茉伊拉面前,她扫了一眼,却看不出里头是什么东西。 镜面没倒影出她的脸庞,反而是一片浑浊,视角抖动的厉害,仿佛带了红色墨镜一样,看什么都带着血色,仔细辨别。半是淤泥半是水流,水流裹挟着泥沙奔流而下,如同身处血池地狱。 茉伊拉松开了梅瑞狄斯的衣领,白了他一眼:“你是谜语人吗?” “什么?”梅瑞狄斯显然是真的对把她丢进去的世界一无所知,完全接不住烂梗。 “把·事·态·说·清·楚!”茉伊拉觉着自己都能听到自己动脉里的血管加速流动的声音了。 梅瑞狄斯没再挑战女王陛下的耐性,他支着下颚分析:“这是他本人的视角,沉到水底这么久都还活着,一定已经不是人类了。而这种视线……我猜,他大概是成了半吸血鬼的体质。” 茉伊拉蹙眉。 有魔法,有神迹,有魔兽,她能接受良好,可人类变为鬼怪……这个世界的设定原来如此高魔吗? 威廉·安德烈斯至少到昨夜为止还是个普通人,否则不可能一直堂而皇之的出入教堂。所以他被暗杀是假,遭遇吸血鬼被抹布,吸过血又丢进河中才是真吗? 而梅瑞狄斯显然误会了她的沉默:“吸血鬼是一种绝迹于百年前的污秽种,应当是某个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吸血鬼葬身在河中,他在濒死状态吸入了一些淤泥,就此转化。” 茉伊拉想了想上辈子看过的小说,好像在某一流派的设定里,吸血鬼就是人类在失血过多濒死时,喝下吸血鬼的血液,才会成功转化,而单纯被咬,则只能成为劣等食尸鬼。 威廉·安德烈斯这状态,还真是该死的符合常识。 至于污秽种这个词,她实在缺乏探知欲望,无外乎就是由人类转化成为的魔法生物的蔑称。 见茉伊拉对此毫无触动,梅瑞狄斯似乎莫名的有些开心。 实际上,茉伊拉此刻是有些懊恼的,早知道那么大一个主教就在桥下的淤泥里,当时就不该支走城卫官,让他们牟足了劲捞。这样的“神迹”足够吓唬那些贵族一阵,让他们谁都不敢再搞暗杀一类的下作手段。 好在现在去挖也不晚。 但梅瑞狄斯将人拦下了。 “陛下,吸血鬼那种东西可是不能见光的,现在去将那位主教挖出来,他会死的很难看。” 茉伊拉下意识反问:“现在不是雨天?” 而魔术师给她的回答很笃定:“天已经晴了。” 茉伊拉不太信,她记得这个季节雨都是一下一整天…… 结果等出了地牢,眼见晴空万里,她不禁叹了口气。 “我的运气还真是没救了。”她嘟囔了一句。 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声音,梅瑞狄斯是怎么听到的,他凑上来,用和先前诱惑她逃去其他位面的语气,温柔的安慰:“我的陛下,如果命运会给人安排好运气,那也就不用去反抗它了不是吗?” 这安慰的方式真特别。 但确实激起了茉伊拉的斗志:“算了,等到午夜在去挖,月光之下的神迹也挺唬人的,还能少点百姓围观。” 反正光明神又不是太阳神,到了晚上一样可以拿祂当挡箭牌。 就这样等到了傍晚,茉伊拉亲自去监督捞人,为了防止刚出土的吸血鬼不配合她的计划,还带了梅瑞狄斯一起。 上车坐下之后,茉伊拉一回头,看到梅瑞狄斯已经不客气的跟了上来,而车门旁是下巴都要掉到地上的达勒总管。 茉伊拉原本想让梅瑞狄斯滚下去,转念一想,算了,跟英俊的“弄臣”形影不离,也正好能继续维持一下她荒唐的人设。 很快,茉伊拉就察觉到,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两个人独处一室却不说话,实在让人很难受。 她随口问道:“安德烈斯主教这样的算污秽种,那传说故事里的精灵和妖魔算什么?” 梅瑞狄斯勾起唇角:“我还当陛下真的毫无好奇心。” 不等茉伊拉发火,他迅速转入正题: 无法由其他物种转化,用种族特有方式繁殖的魔法生物,被称为原生种,茉伊拉方才随口提过的精灵,就是通过母树结果子来繁衍的。 至于妖魔,原生种或污秽种都包括,它们对人类普遍不友好,要么把人当奴隶,要么干脆当食物。所以人类对它们也且恨且惧,起的名字都不好听。 “你这么一说,这个世界还真是危险的很。”茉伊拉冷冷的评价。 毕竟身为人类,在魔法生物面前实在脆弱。 梅瑞狄斯一耸肩:“倒也不用害怕,如今除了北境还有些魔兽,大部分的魔法生物都被光明教会诛杀除灭了。” 茉伊拉的世界观在这一日之内崩塌重组。 以前一直当传说的民间故事是真的。 而光明教会吹嘘的英勇历史,竟然也不是虚构,而是确有其事。就算教会千般严苛,万般剥削,好歹是干过一件好事:把魔法生物赶出了大多数人的生活,让它们只能存在于传说故事里。 百年前光明教会的传教速度比瘟疫还快,不是百姓愚顽,而是他们真的算英雄。 当然,就算如此,茉伊拉对于严防教会对索拉尔王国进一步渗透,而且无耻利用他们的主教,仍旧没生出愧疚—— 屠龙者终成恶龙的戏码而已,当年的英雄们已经死了,如今的教会就是藏污纳垢的连锁厕所。 “那你算是什么物种?”她问。 梅瑞狄斯眯起眼睛:“当然是一个人类。” 对话到此结束。 威廉·安德烈斯出事的地方距离王宫本来就不远。 车门刚一推开,茉伊拉就感受到浓烈的怨念。 城卫们原本去城郊观光玩耍,刚回来交班,就被一道王命叫过来加班,心内苦不堪言。 真是疯了!什么神明昭示,早不来晚不来,非要天都黑了昭示给放纵荒淫的女王?鬼才信呐! 但女王陛下正用冷飕飕的眼神在他们背后监工,满肚子牢骚也只能忍着。 这份不满很快被惊异所替代。 在指定位置探下绳圈后,很快就勾到了东西,用六匹马做动力,将勾到的东西从淤泥中生生拽上来的过程中,能看到那是个被淤泥包裹的人形。 太准了,白日捞了两个小时也只捞上来点破木头,结果陛下随手一指就有收获。 哪怕只是尸体,都已经是奇迹了…… 泥棺材捞上来之后,茉伊拉命令城卫们退开,只带着梅瑞狄斯靠近。 随着她的脚步,原本形状固定的泥土软化流动起来,露出被包裹着的男人。 “神迹,这是神迹啊……”一个已经胡子花白的城卫忍不住颤抖着开口,甚至跪了下来。 月光洒在桥面的是班上,呈现出圣洁的银白,安德烈斯主教逐渐露出的皮肤却是比石板更加苍白的颜色。 病态的白,宛如尸体。 茉伊拉看见,主教的喉结动了一下,随后突然睁眼,被乱发遮掩住的双眸,俨然是一片血红,叫人分不清眼白和瞳仁。 她当即发话:“主教伤的很重,立刻送回王宫救治。”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两个侍卫打扮的人来将主教抬进密不透风的马车里,之后将车门在外锁死,一个驾车一个骑马在旁护卫,扬长而去。 茉伊拉则没着急回去,先嘉奖了来加班的一干城卫,又亲自跑了一趟大教堂,表示主教如今伤重,更适合在宫内修养,而王室会对此事负责到底。 至于负责=软禁,就没必要解释了。 刚刚转化的吸血鬼,饿了一日一夜,如今只有嗜血的欲望,全无理智,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把人喂饱。 到了第二天,波波卡来禀报,说吸干了两头公羊的安德烈斯主教终于安静下来了。 茉伊拉来到地牢,刚走下楼梯就被血腥味熏的想吐,她远远看见牢室里的男人颓唐的坐在地上,扯拉着脑袋。在他两侧是喉管被咬烂,死不瞑目的两只山羊。 听到脚步声,威廉·安德烈斯看了过来。 他嘴唇紫黑,獠牙外露,衣襟满是血污。虽然眼睛恢复了正常,但眼神很是茫然,如同刚睡醒的野兽,让人很难相信他已经找回了理性。 茉伊拉伸手点在栅栏上,活人的气息让安德烈斯主教本能的呲牙,仰头嗅来嗅去。 “啧,也太狼狈了,这能用吗?”茉伊拉语调中带着浓浓的不耐。 梅瑞狄斯跟在她身后,目光停留在她的发丝上,漫不经心的开口:“也许吧,如果不能用,那就执行planB。” 威廉·安德烈斯听不懂什么叫planB,但本能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他艰难的将獠牙收了回去,重新低下头,瑟瑟发抖。 第9章 沆瀣一气 总之,就是要钱 在来地牢的这一小段路上,茉伊拉跟梅瑞狄斯用大约3分钟的时间,拟订了ABC三个方案。 A:直接驯化威廉·安德烈斯,维持; B:杀他灭口,然后把别人幻化成他的样子顶一阵,之后□□; C:杀他灭口,然后控制他的尸体来行动。 不得不说,梅瑞狄斯虽然让人忌惮又捉摸不透,但确实好用的要命,他不仅迅速理解了异世界语言的缩写,并给出了参考建议:planB虽然收益最低,但可行性高。 威廉·安德烈斯抬头,见女王陛下沉默着,眸光晦暗不明,心内的天平不知偏向哪一侧。他喉结上下滚动,本不该流动的血液似乎将恐惧散布全身。 “求求您……” 嗓音嘶哑的他自己都听不大清楚。 就见茉伊拉终于点头了:“还会说话,那就planA吧。” 但愿他会成为一条好狗。 于是她唤来几个卫兵,给主教带上口枷和锁链,将他“请”出了地牢。 主教见自己这幅模样被越来越多了看到,心如死灰。 他的担心其实很多余,这些卫兵都是前一天,以加强王宫守备的名义,新招进来的盗墓小分队。 也不知道是谁提议的,说他们是女王暗中的獠牙,所以是等待授勋的“暗影骑士”。 这名儿太土了,茉伊拉暗中决定,一辈子不会承认这个称呼。 在休息室内,梅瑞狄斯将不知名的鳞粉洒在主教脸上,涂涂抹抹,过了一会儿,他真的逐渐变回了人类该有的样子,惨白的脸颊有了血色,绛紫色的唇变的红润。 獠牙他自己只要不激动,就能收回去。 看着镜子里还算英俊的脸,威廉·安德烈斯几乎要露出笑容,然而在听女王陛下说,要让他回去继续当主教之后,他瞬间面如死灰。 “不行!我不能见光……” 茉伊拉一摆手,身后卫兵扯开了窗帘,阳光落在威廉·安德烈斯身上,虽然让他疼的瞬间跳了起来,但既没冒烟,也没留下烧伤的痕迹。 “你的转化不完全,所以不会晒死的,只是会有点疼,忍忍就过去了。” 梅瑞狄斯这样解释了一句。 威廉·安德烈斯将信将疑,伸出一个指头尖去阳光下,果然,只是刺痛,时间久了会觉着皮肤发紧,仿佛要干裂一般,但最终也没真的裂开。 但就算如此…… “可光明教堂里有很多圣器,圣水,光是壁画在绘制之前就有虔诚的修士诵经,我肯定会被识破……” 梅瑞狄斯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丢过去。 “不会的,昨夜已经有人带着你身的血液去教堂转了一圈,既没引发警报,也没启动什么法阵净化掉它。” 他一打开瓶子,里头浑浊的红褐色液体似有感应一般起了涟漪,冲破瓶口滴落在地板上,蜿蜒着要回到威廉安德烈斯身上。 威廉自己都觉着有些恶心,躲了一步。 这时,他才意识到,女王陛下身边,竟然多了这么一位熟知魔法的部下。 命捏在别人手里,借口又找不出,只能低头。 见安德烈斯主教够听话,茉伊拉很满意的继续命令,让他回去之后,将大教堂关于所有赎罪金的账簿送进宫来,包括他上任以来,从贵族身上捞的所有油水一起。 不知分寸的吸血鬼主教试图讨价还价:“赎罪金是要供给神父们生活的……” “教堂又不是没有地可以种,更别说还有什一税了。再说,神父只需要信仰,不需要生活,如果按现在的生活方式不够花,你大可以以身作则,从上至下禁欲苦修。” 这个禁欲可不光指□□,还有华服衣冠,口腹之欲。 嗯,主教本人的口腹之欲还是得满足的,不然会发狂,但换着花样吃血豆腐又花不了多少钱。 总之,她就是要钱,没得商量。 威廉·安德烈斯自恢复神智以来,就没完整说完一句话。但人就是这么奇怪,性命被拿捏,又被居高临下的粗暴对待,反而让他生出自暴自弃的安心感—— 反正只需要无脑听女王陛下的安排就行,一切问题她都有办法解决。 几日之后,茉伊拉得到了光明教会的内部账本,又一次性获得了比王国三年税收还要多的金币。 八匹马才拉得动的马车上,巨大的财富实在惹眼,只能以光明神像的名义。 既然女王够虔诚,那么要在寝宫内摆一尊超级大神像,也没什么奇怪。 达勒总管虽然忧心于女王陛下走钢索一般的圈钱方式,也忍不住眉开眼笑。 只是钱还没捂热乎,瞬间就被茉伊拉花出去了。 甚至还不够花。 茉伊拉没用这笔钱去招兵买马,她要修路。 首都罗德瓦是王国的心脏,道路就是给心脏供血的血管,如今最好的路也只是坑洼不平的,血液不通畅,这国家好不了。 达勒总管看着银子左手入库右手出库,总觉着这事儿匪夷所思—— 这路如果只修首都附近的也就算了,甚至都规划到那些领主的封地去了!给他们修路做什么?方便哪个狼子野心的家伙想造反的时候能踏着宽广大道杀到宫门前么? 茉伊拉不晓得怎么跟他解释,索性说修路是方便她出去巡游。 她这么说完,已经准备好看达勒总管失望了,没想到他那张白胖的圆脸上,竟然满溢了慈爱的神情,就仿佛她还是个孩子。 茉伊拉:…… 原定命运中她那么草包胡闹不懂事,跟男妈妈的溺爱脱不了干系! 钱不够,还得想辙。 光明教会这只肥羊都快被她给薅秃了,得换个辙。 人类对搞钱的热情是无限高的,茉伊拉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想好了方案,她下令召集主教出事那晚,所有来参加舞会的贵族们,表示要为这件事画一个句号。 第二日,提早到达议事厅的贵族们,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低声议论着。 画一个句号,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揭过去,既往不咎的意思呗,反正也抓不到幕后主使。 丢人! 女王陛下如今是光明教会的喉舌,既然拿了好处,她来办这件丢人事就很正常。 沃里斯·珀西踩着时间露面,进来就跟大法官打了个招呼。 这位法官也姓珀西,算是他的堂叔。 珀西法官挤了挤本就不大的眼睛,示意他可以放心,随后二人相视而笑。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一个刚上任没多久的教区主教,必然是狠狠得罪了某个贵族,才会引来如此激烈的报复。这个贵族的范围小的几乎只包括一个人。 但排除法是不能用来破案的,没有证据的事,就算是国王,也不能定论。 女王还太年轻,需要毒打才能学乖。 茉伊拉现身时,珀西法官主动问:“陛下说要做个了结,是已经调查处真凶了吗?” 她点头。 底下不知有谁嗤笑出声。 “这一次的罪行,每一个人都是凶手。” 话音刚落,有个老头子忍不住了,他原本站在议事厅后方,此刻大步往前走,要不是周围有人伸手拦着,估计就要冲到茉伊拉面前了。 “一派胡言!陛下如果真的要让外来的教派凌驾在王权之上,还不如把位子让给清醒的人!” 表面上,几乎所有贵族都信仰着光明神,附庸风雅或者减少麻烦,各种原因都有,百年来潜移默化,也就成了真。 但也有一小撮人就是不吃这一套,连按头必须交的什一税也只是走个过场,只按他官职的薪俸来算,甚至就这还要想法子克扣。 这位赫斯特公爵就是其中之一。 茉伊拉心内其实对于这个心直口快的老大爷不算讨厌,不过如今她的表面立场,可不允许给大爷竖个大拇指。 她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你看,就是这样的暴躁,才会引发误会和不必要的杀戮。当日一定有个人被魔鬼所蛊惑,才会做出身不由己的事,那个人可能是在场的任何人。” 嗐,原来还是因为指不出凶手,所以将罪责推给魔鬼,用这种鬼话来挽回面子。 既然不是发疯要将在场的贵族们都砍了,那赫斯特伯爵也没意见,只是越发看不起被洗脑的草包女王了。 其他人也同样没意见。 茉伊拉又问了一遍,他们是否承认这份罪孽。 已经有人不耐烦的打起了哈欠,表示承认归承认,总不会在这儿就搞一场弥撒吧? 茉伊拉表示不会。 又有人问这个名义上的罪责会不会带来惩罚,这次没等茉伊拉说话,珀西法官就表示不可能。哪怕是光明教会,也只是以教诲和净化的名义抓人,不存在惩罚一说。 茉伊拉对此也默认了。 等到所有人都没有意见了,女王的目光扫过众人,终于切入正题:“既然如此,那在弥撒以外的时间,我们这些俗世中人,不应和神职人员过多接触,以免再次发生惨剧,这点大家没意见吧?” 何止是没意见,简直都要举双手赞成,有那闲功夫吃喝玩乐多好,傻子才乐意去教会。 只有沃里斯·珀西没出声,他总觉着这个走向不太对。以他对女王陛下的了解,被人这样轻慢对待,早就该气急败坏了。如今她还这么好脾气,只能说明一切都在她计划当中。 就如同肆意羞辱他的那一日。 “既然如此,从今以后,在罗德瓦城内,收取什一税以及缴纳赎罪金的事务,将由王室派官员代理。” 在场之人无不震撼。 这太匪夷所思了! 原本以为,被教会洗脑的女王,只会为了向教廷投诚而不断将权力让渡出去,结果绕了一圈,反而把权力收到自己手里去了? 不,不可能,一定是女王太天真愚昧,以至于让安德烈斯主教认为,放权给她也没关系…… 茉伊拉淡定了喝了口水。 看在面前这些,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她未来的移动金库。 面对钱,她确实可以多一些耐性。 “顺便一提,因为中间要多一道手续,所以这些款项得前收取,也不用很多,一年就行。” 第10章 笑话 “你拿什么守护?” 提前一年交付什一税? 贵族们再一次被这操作给震惊到了,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而这笔钱……光是拿去放贷,就能生不少利息,凭什么便宜教会和王室? 他们七嘴八舌的反对起来。 茉伊拉试图让他们安静,可她的音量,必然盖不过几十个人。 于是她将手边的茶杯朝人群丢了过去。 尖着嗓子跟人说话的某个女公爵看到有东西冲着自己飞过来,尖叫着躲开,她身后站着的是珀西法官,杯子砸在他厚实的背上,又滚落在地,瓷片碎裂的声音足够让场面安静下来。 珀西法官气的吹胡子瞪眼:“荒谬,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 茉伊拉冷笑:“以前没有,以后就不能有了么?珀西法官,这件事违背了哪一条律例?” 珀西法官肿胀的脸上挤满了窘迫。 如果需要增加赋税,或者修改律例,确实需要推举几个贵族代表来跟国王反复探讨这么做是否必要,只要贵族们齐心协力,那必然推行不下去。 可如今,显然不是一回事,谁不同意就是跟光明教会作对,这个探讨八成也是去跟安德烈斯主教探讨。 对上刚死里逃生,因为没法惩治凶手的主教?没人愿意去。 珀西法官回头看向沃里斯。 这个侄子思维活络,或许会有办法? 沃里斯·珀西也没料到如今的事态,只能挤出一句:“如果大家没法提前凑齐一年份的钱呢?” 贵族是有钱,可他们的收益,多半是通过田庄,在秋收之后一次性贩卖,从而得到金币。 要维持这个阶级的体面,方方面面都要花钱,突然多出的一大笔开销,不是人人都拿得出来的。 一个预付款,拿不出来还要强迫,就太不近情理了。 如果非要这样做,那女王陛下恐怕连草包女王的名声都维持不住,只会是人人提起都咬牙切齿的暴君。 茉伊拉神色平静:“无妨,拿不出钱来,可以用土地庄园之类的产业来抵。” 珀西法官下意识道:“哪有这种事……” “当然有,教历128年,当时的珀西子爵用一座酒庄,缴纳了他的三女儿和异教徒偷情产生的赎罪金以及当年应付的什一税;教历132年,他又用用20亩田地缴纳了□□女奴致使其自杀的赎罪金……” “陛下,不用说了……” 珀西法官掏出手帕,不断擦着额头上的汗。 茉伊拉口中的这位珀西子爵,是他的堂叔,也就是沃里斯·珀西的外祖父。这些荒唐事被当众扯出来,面子上太不好看。 茉伊拉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一群贵族,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还想让我接着说吗? 贵族世家底蕴深厚,谁家祖上都出过荒唐人,荒唐事,大约也都有手头紧只能用田地抵钱的时候。 这些事,他们自己或许都不清楚—— 毕竟也不是谁家长辈,都愿意把羞耻的行为当谈资说给小辈,但茉伊拉手里有教会的账簿,一桩桩一件件,如数家珍。 女王和贵族们的第一次正面交锋,贵族完败。 这一措施彻底实行下去,是一个月之后的事。 之所谓花费这么久,是因为不光什一税,连赎罪金都要提前一年交保证金,下一年多退少补,并重新评估。 而之所以贵族们没再去闹,是因为最厌恶光明教会的几个老派贵族,以赫斯特公爵为首,都以身作则,乖乖交钱了。 赫斯特公爵还交的非常多,仿佛突然转了性子,把大半辈子欠下的钱都补上了。 有人说,那暴脾气老头会乖乖听话,是被光明教会拿住了把柄。 事实上,赫斯特公爵为人还算刚正,他家族近期内唯一的丑事,大概是他的小儿子搞同性恋。 而茉伊拉私下跟他联系过,表示她通情达理,很愿意尊重不同的信仰,只要赫斯特伯爵也尊重她,能表面配合,那么这笔钱走个过场,还会还给他的。 顺便,茉伊拉还以私人名义,给赫斯特家的小儿子,暗地里送了一份“新婚礼物”。 这让老头子心内五味陈杂,天知道其实他也不是很希望小儿子娶个男妻子。但人情还是要领,而且对于女王是否真的荒唐愚蠢……赫斯特认为,可以持保留态度。 当然,他并未和任何人提及此事。 总之,连刺头都听话了,其他贵族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陆续交了钱。 预算终于够了,茉伊拉如愿以偿的在地图上,把需要铺的路都重点加粗。 与此同时,在贵族中,一则小道消息悄然流传开:女王之所以这么积极的修路,甚至连平日举办舞会的钱都用出去了,就是因为她想要周游全国! 贵族们认为,这就是个笑话,于是草包女王的风评更差了。 不过,百姓们并不这么认为。他们平日出行,可没有轿子,也不配骑马,只能靠一双脚。别管女王陛下是为了什么修路,反正没加收税金,又带来了方便,这就是好事。他们很乐意在快乐的郊游时,对着岔路口雕刻着金鸢尾的路标念上一句“赞美陛下”。 *** 时间温吞的来到了晚夏。 这些日子,茉伊拉经常在夜里乘着马车,带着她的魔术师去探望安德烈斯主教。主要就是考察他听不听话。 这可是她如今手里最好用的牌。 实际上,安德烈斯主教才不敢跑。 他态度恭顺,但映照着火光的眼中泛着猩红,显得有些凶恶。 这是魔术伪装快要失效的征兆,大约是梅瑞狄斯故意留下的,省着主教大人好了伤疤忘了疼,试图逃跑。 于是安德烈斯主教虽然是真的想跑,但也同样是真的不能跑。 除非他躲进深山,过离群索居的日子。 那哪有继续当主教来的舒坦,虽然要对女王点头哈腰,但在他的房间里,还有蒙着眼睛的曼妙修女等他采撷呢。 听闻女王陛下要离开首都一段时间,让他留意好贵族的动向,他先是打包票可以办好差事,随后要求延长他的伪装时限。 茉伊拉瞥了梅瑞狄斯一眼。 将头发又用法术变回低调黑色的魔术师一耸肩:“主教不用担心,陛下要走,而我会留在王城内。” 威廉·安德烈斯心内骂了一句,这不还是不信任他么!还派了个阴森的家伙盯着他! 茉伊拉倒是乐得看他们互相看不顺眼的样子,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 在她临走前,主教犹豫了一下,问她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 “怎么,这样的生活你不满意?”茉伊拉反问他。 安德烈斯主教摇头。 他以之前落水的事故为由,推脱了三年一次,刚好要在今秋回南大陆总堂述职的行程,为此到现在还在身上裹着绷带假装伤重未愈。 但下一次可就没法推脱了,他再找借口只会引来大主教的怀疑,若是派肃正骑士过来,他这种半吊子吸血鬼,一定会穿帮。 而茉伊拉认为,能拖延三年就足够了。 她又不会一直套着教会傀儡的身份。 “你不用担心,在我的国土内,作为我的子民,不管是人类还是其他生物,我都会一视同仁的守护。” 茉伊拉离开之后,会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不在人前,不需要伪装还有呼吸,威廉·安德烈斯就是一具尸体。 “真可笑,你拿什么守护?只不过有点小聪明……”他嘟囔了一句。 第11章 启程 卡特家族的旧宅明显不欢迎她…… 折腾的王都人民不得安生的女王陛下,终于要启程出行,这是个令人欣喜的好消息。 茉伊拉对外说自己没有目标,所以第一站,就随便指了卡特家族从前居住过的地方。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她大概没有卡特家族的血脉,认为那些死者大概不是很想见到她。 但如果她因此再也回不来,岂不是更好么? 说起卡特一族的发家史,还挺传奇的,颇有三流艳俗野史的味儿—— 最后一任卡特伯爵,只是个势力不上不下的中等领主,但他有个好女儿,一次机缘巧合的邂逅,国王对卡特小姐一见钟情,迎娶回宫,十分恩爱,养育了两个儿子。 在多情的国王早逝后,长子继位,卡特小姐就成了王太后。 奈何长子命短,没两年死了轮到次子,次子仍旧命短,没能活到成年。 卡特王太后这时已经代理朝政好几年,根基深厚,自然不肯将王位拱手让给不相干的人,把她才六岁的小侄子拎过去继承王位,成了卡特一世。 一个分封制的王国,国王姓什么对贵族和领主们来说,不是很重要,类似的事在王国历史上发生过很多次,平平无奇。 只是卡特家族这格外引人注目的遗传性外观,始终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茉伊拉对此尤为介意。 她本身是个私生女,还保留了这样的外貌,很蹊跷。 临走之前,梅瑞狄斯来道别,顺便问了一句:“陛下需要我同行吗?” 茉伊拉瞥了他一眼:“除非你告诉我,你跟卡特家族究竟什么仇怨。” 这一个月里,她跟这位员工还算相处愉快,除了让他去“管教”安德烈斯主教之外,偶尔请教过一些魔法和神话层面的问题。 这些问题中,有一半她早就从王室的藏书中得到答案了,之所以再问一遍,是为了验证他的可信程度。从结论来说,相当诚恳,从“十分可疑”,升级成了“勉强可信”。 但每次问到他和卡特家族到底有什么恩怨,他的回答从来都是:“没有恩怨,至于其他的缘由……恕我无可奉告。” 这次还是一样。 “既然是这样,那你就还是留守在王宫吧,当然,如果能远程提供些魔法层面的援助更好。” 话是这样说,茉伊拉其实没打算真的得到回应,转头就要上车。 然而她的余光,看到墙壁上,属于自己的影子动了动,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拽住了她的裙摆。 她转头投给梅瑞狄斯一个疑问的眼神。 梅瑞狄斯递过来一个镯子。 镯子是很透亮的红色,像是玛瑙,但仔细看去,其中的红深浅变幻,似乎在流动。 这玩意儿像极了小学门口卖的,里头装着水的塑料镯子。 不过质感要好得多了,而且外壳也不是塑料的,触手生温,清透无比,像是琥珀。 “遇到危险就把它摔碎,在下就可以去支援了。” 茉伊拉微微颔首,收下了镯子。 看来是早就准备好了,就算她不问,梅瑞狄斯也会主动拿出来。 就算是当时的契约,内容也很明白,茉伊拉只是要他听话而已,这种多余的事,原本不用做。 又要她断子绝孙,又这么主动给她出力,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 卡特家成为王室之后,原本的封地,自然也加入了国王的直隶领土,这片包括了三座大城池加上半座山脉的肥沃土地,距离首都罗德瓦并不算远。 三天的路程还算顺利。 当然,这顺利是对其他人而言,大块石板做主体,用碎石填满缝隙的道路格外平顺,甚至比预计的路程还短了一天。 但茉伊拉这个不习惯马车的人,被颠的七荤八素。 她从没如此怀念过橡胶轮胎和柏油路。 如今没那个条件,也只能去柔软的床铺里睡上一觉,来拯救她几乎要被颠散了的骨头。 哪知刚一踏上台阶,她就踩碎了一块石砖,差点就一个趔趄趴在地上。 上了年纪的建筑哪怕经过修补,也仍旧会从细节上显露出破旧…… 又或者说,这座城堡并不欢迎她这个假后代。 茉伊拉刚想找个不那么丢脸的落地姿势,就被身后的卫兵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茉伊拉刚要随口道谢,就发现那个护卫并不是她的“暗影骑士”,而是一个少年。 对上女王陛下的视线后,仿佛被蝎子蛰了一样,几乎是用甩的将手松开,一张脸红透了,头低的几乎要埋进胸膛里。 少年充其量也就十五岁,正是天真烂漫,血气方刚,容易害羞…… 又满脑子废料的年纪。 有些眼熟。 茉伊拉眯起眼睛思索片刻,将他跟时空碎片中的某张面孔联系上了。 格雷·阿诺德,她原本命运中的一坨狗屎。 那是在她已经被软禁之后,这小子混成了亲卫军统领。 那时已经折腾不出花样的茉伊拉,对重新掌权不抱希望,退而求其次,只想从宫里逃出去。 于是,她主动勾引了这个新上位,还不属于任何一个势力的小统领,想让格雷把她偷偷送出宫去。 格雷被她迷的神魂颠倒,嘴里说着连命都可以给她,只是一提到什么时候出宫,他就说可不是件容易事,要从长计议。 纠缠中,茉伊拉也给了格雷许多好处,各种意义上的。 最后,格雷给她准备好了一条地道。 而当茉伊拉独自提着灯,带着对自由的向往在地道中跋涉。 等出去之后,心内的火焰就被冷水浇灭了。 地道的另一侧,是格雷在宫内的房间。 她清楚的记得,格雷笑的非常温柔:“陛下真是太傻了,我怎么可能真的放陛下走呢?如果陛下真的出宫了,肯定再也不会回来,只有让陛下留在宫里,陛下才会依赖我,需要我,不是吗?” 茉伊拉拳头已经硬了。 哪怕如今十几岁的少年格雷,还什么都没做。 “无礼!胆敢不经命令就靠近我身边,滚下去!”她冷冷训斥之后,甩手登上台阶,同时吩咐达勒总管,把这小子调到见不到她的岗位去。 达勒总管欣然应下。 虽然他认为,方才那个年轻卫兵的行为没有问题。 但经过珀西兄弟教训,让陛下暂时丧失了对美男子的兴趣,总归是好事。陛下还年轻着呢,可不能被不三不四的人拐走。 第12章 看颜值决定 谁长得好看,就挖谁的坟…… 城堡厚重的大门被推开后,夹杂了灰尘的阴冷空气冲淡了茉伊拉的火气。 城堡不算大,进门就是客厅,客厅跟门相对的就是通往二楼的楼梯。越过二楼走廊的扶手,茉伊拉可以将历代领主们的画像尽收眼底。 年代久远那一批的卡特家主相貌都算不上好,勉强不算歪瓜裂枣,大约也是画师极力美化之后的结果。 而且都不是金发红眼。 发色都是栗色,眸子颜色五花八门,最接近的就是卡特王太后的父亲,但也只是琥珀色。 怎么都跟后来明艳招摇的容貌不沾边。 茉伊拉唤管事过来,说要看看历代其他家族成员,特别是主母们的画像。 在管事的带领下穿过阴森的长廊,在陈列室转了一圈,终于有了收获。 在领主时期,卡特家族跟其他贵族联姻,所以卡特夫人们的画像,也都是清一色的流水线式美颜。 唯一一位格外漂亮,甚至让人怀疑,画师的水平似乎都没能完全体现本人美貌的,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卡特王太后的母亲。 这张画像放在陈列室中,最不起眼的角落,却烨烨生辉,让其他美人画像都黯然失色。 而她,正是金发赤瞳。 整张画的颜料看不出任何被岁月侵蚀,开裂黄化的迹象,仿佛在落笔时,就将时光和画中人的灵魂一同封印在画布上。略显丰满的女子妖艳昳丽,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容。 不论站在哪个角度,她的眼神都会落在画外人的脸上。 茉伊拉眯起眼睛。 莫名的,她觉着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老祖宗,给她的感觉跟梅瑞狄斯很相似…… 但愿只是个错觉吧。 她决定,今夜就挖这个美人的坟。 晚间,普通卫兵都以加强护卫的理由,被派去了城堡外墙上守卫,而暗影……呸,挖坟小分队则再次聚首。 茉伊拉换下了国王的华服,仍旧是一席黑袍。只不过不需要故弄玄虚,往脸上招呼化妆品了。 刀疤一看到这身袍子就打怵。 “其实,如今不需要驱使魔雾,老大您不亲自来也行……” 是陛下,也是老大,一码归一码。 红胡子报复似的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本来是想拍后背,可惜够不着。 他十分狗腿的开口:“你懂什么,这坟墓来头可大了!里头可能会有的机关和凶险,可不是凭你一身蛮力能解决的。” 茉伊拉一惊。 这坟墓……有什么来头? 白日她养精蓄锐之余,也看了当年遗留下来的笔记和书信,没从中发现任何问题。这位卡特夫人不是出身贵族,是因为美貌才一步登天的。 之后就是一个平凡的,生儿育女的内宅妇人。 “你觉得哪里不对劲?”她问。 红胡子嘿嘿一笑,从领口扯出一根粗糙的兽骨吊坠:“我家老爹曾经靠这个护身符躲过一劫呢,而我越靠近这位夫人的墓地,这项链就越烫,不就很说明问题了么!” 他父亲在他口中,就是个传奇佣兵,总是被他当做谈资,有时候故事讲重复了,还时常有细节上的出入,一般没人当真。 关于这个护身符的故事,茉伊拉有点印象,据说是夜里行军时路过一片乱葬岗,护身符就开始发烫。而红胡子老爹的警告没有人听,领队执意就地扎营,红胡子老爹又不能当逃兵,紧张的攥着护身符一夜没睡。 熬到天亮,清点人数就发现丢了六人,直到再往前走,在路旁枯树上,看到六具干尸,被吊在树上左摇右晃。 类似的故事,茉伊拉能一晚上编他一百个出来,于是她瞥了一眼那兽骨吊坠:“既然如此,那你也别睡,攥好它。” 于是开挖。 熟门熟路了,最上层的工作很轻松,但挖了大约一米左右都没见到棺材,在本应是棺材的地方,有石板做盖子,掀开一看,底下露出一截楼梯。 腐朽的霉味儿随着盖子打开,冲天而上。 “会不会其实墓穴是假的,本身那位夫人是不老不死的妖精,从这儿逃走了?”红胡子大胆假设。 “放屁,这是科美特人的墓葬传统!”素来如同哑巴似的绷带鬼突然开口了。 绷带鬼是外号,因为他总把自己包成木乃伊一样。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为了遮掩伤疤,后来才知道,是为了遮纹身。 他从头到脚都是纹身,乍一看仿佛是个活动的魔法阵,若是被神职人员看到,非被抓去教会把皮扒了不可。 “嘿,你还懂这个?”红胡子一脸不屑。 绷带鬼昂头,用鼻孔看着红胡子:“当然,我在书里看过。” “你小子还会看书?”红胡子一脸不相信。 “当然会!我养母就是科美特人!我还在襁褓里,就被她刺了这一身的图腾!” 茉伊拉忍不住眉头一皱,给一个小婴儿纹身,还从头到脚,这简直是虐待好吗…… 绷带鬼浑然没注意周围伙伴看他的眼神逐渐带了怜悯,他语气中带着骄傲:“所以不会错,这一定是科美特人的墓葬方式。他们认为,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在一定的契机下,死者的灵魂需要踏上台阶,从而离开墓穴,迎接阳光,就像睡了一觉之后起床那样。不信就打赌,下去准保是卧房的摆设!” 科美特人?有意思。 这个种族,茉伊拉在恶补常识的时候接触过。 普通人类与魔法无缘,只有科美特人天生就可以通灵,又能使用魔法。神婆巫师,如果没有科美特人的血统,那就是江湖骗子。 然后就被光明教会给灭族了。 教会的势力从南向北渗透,猎巫运动血腥残暴,科美特人不断向北流亡,直到卡特三世将光明神教奉为国教,之后这一种族彻底销声匿迹。 茉伊拉一度怀疑,梅瑞狄斯就是个纯种的科美特族后裔,所以他才恨恶将光明教会迎进北大陆的卡特家族。 但梅瑞狄斯不仅否定了这个猜测,还在提到科美特人时,流露出轻蔑的神色。 卫兵们闹哄了一阵之后,从楼梯下涌上来的霉味已经散去,他们开始探头探脑,跃跃欲试。 茉伊拉下意识转了一下腕子上的手镯,决定自己打头阵。 危险是存在的。 但现代思想在她脑子里根深蒂固,她并不认为身为雇主,就有权力让手下替她去死。 而卫兵们对她女巫的本事向来敬佩,只当陛下是艺高人胆大。 墓道并不深,走过不到一层楼高的台阶后,是一个九十度的折角,之后就将整个墓室尽收眼底。 将灯笼探进去,墓室里华美典雅。 桌椅俱全,墙边放了假盆栽,架子上还有鸟笼,梳妆台上的金银器烨烨生辉,就是一个贵妇人卧室本该有的模样。 只是在床铺的位置,是一具开着盖的棺木,在里边,一具干瘪的女尸双手交叠,神态安详。 枯树一般的皮肤已然看不出美丑,但那一头耀眼浓密的金发,也足够昭示她的身份。 所以,这位祖宗就是平平无奇的死去了,埋了? 尸体上没有线索,茉伊拉转头走向梳妆台。 再生活化,台面上也没有胭脂水粉这么做作的东西,毕竟,等过个百八十年,倘若死者真的复活,看到桌面上满是霉菌培养皿,也挺影响心情。 首饰非常多,散乱的堆放着,颇有生活气息。 但也就是中规中矩,没有机关,没有魔法阵,也没有秘密书信。 卫兵们在不情不愿的付完赌注之后,各处去寻找,甚至已经开始挨个墙砖去敲。 茉伊拉刚想将绷带鬼叫过来,突然眼神落在梳妆台一角,脊背骤然绷紧。 那儿有一对小巧的耳环。 耳环坠子上坑坑洼洼的,如同月球表面,实际上,是熔炼了一层贵金属包裹在宝石外侧,放在阳光下,就会有光线从一侧孔洞照进去,再从另一侧孔洞折射出来,迪厅灯球一样璀璨。 这个样式是大约十年前,一位专为王室服务的首饰工匠第一次设计出来,在此之前从未有过。 茉伊拉清楚的记得,母后曾经怒气冲冲的跟女官抱怨过,说罗德瓦那些贵妇人别的不会,就跟风最快,她才戴了几个月而已,那些贱人们就已经都学起来了。 “撤,现在走!” 如果这墓穴的主人已经复活,那他们这些不速之客,就很危险了! 第13章 实力差距 压倒性质的,从各种意义上都…… 听到这话,最靠近墓门的几个卫兵费款冲了上去。 这是茉伊拉从前给他们传授的常识:这种出口比较窄小的空间,收到撤退的命令就立刻走,不要回援你拉扯我我又攀着你的。这是为了防止踩踏或拥堵,也能以最快速度去求援。 而当身在墓室深处的茉伊拉刚跑到楼梯口时,就听到上头传来接二连三的惨叫。 她停住了脚步。 片刻之后,有很轻的叮当脆响自上而下,由远及近。 跟她一起滞留在墓室中的卫兵们,都屏息凝神,将手中的兵刃对准了楼梯口—— 除了红胡子,他此刻死死攥着温度已经烫人的项链,心中祈祷能化险为夷。 没人嘲笑他,因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很快意识到,刀剑根本就没有用。 随着环佩叮当,出现在楼梯口的,是一个绝美的女子,而她的脸,茉伊拉白日在陈列室已经看过了。 她穿着轻薄的白色麻布长衫,佩戴了很多繁复的首饰,而这一切,连同她本人在内,都是朦胧的,自带圣光且半透明。 毫不掩饰自己非人类的身份。 坟挖得多了,难免真的遇到鬼。 茉伊拉上前一步:“夫人的气色真好。” 这是贵族们常见的寒暄语。 卡特夫人用她赤色的眸子打量茉伊拉,片刻之后,嫣红到不自然的唇扬起一个笑容:“我的某个后裔吗,这可真不错……” 她的身形骤然消失,再出现的时候,已经越过几个卫兵,近乎是紧贴在茉伊拉面前。 茉伊拉几乎能嗅到她身上,那股用来防腐的香料气味。 “这具身体真好,真的,很让我满意,呵呵,真是精心挑选过的容器,既然如此,我就笑纳了……”幽灵温柔的吐出这样一句话,同时抬手,似乎要抚摸茉伊拉的脸颊。 阴谋成了阳谋,茉伊拉不打算坐以待毙,她迅速战术后仰。 后空翻或者铁板桥,这娇弱的身体必然做不到,不过背后正好有个桌子,以此在后腰上借力,她可以在落地后迅速侧翻。 瞬息之间,她就与幽灵拉开了距离,躲到了红胡子身后。 死马当活马医,看看他的护身符吊坠究竟能不能起到作用吧。 卡特夫人的幽灵是直接闪现到面前的空地,而不是从卫兵身上穿行的,也就是说,活人或许还有一定的阻隔效果。 茉伊拉拍了红胡子一把,红胡子会意,他挡在茉伊拉身边,一边喊着“保护老大!”一边带着她在人群之中乱钻。 场面立刻混乱起来,而茉伊拉迅速将将镯子包在袖子里,于棺材的一角敲碎。 手镯碎片和其中的液体都被她兜在袖子里。 万一梅瑞狄斯的援护以此为媒介呢?可不能丢了。 卫兵们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也迅速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自从向女王宣誓效忠那一日起,他们就已经是真正的骑士了。 很明显,就算陛下是女巫,在别人的主场里也没有优势,连施法的时间都没有,他们要做的,就是让陛下能逃到地面上,再运用法术再来救他们! 卡特夫人的幽灵几次闪现,很快追到茉伊拉背后,刚要伸手去触碰茉伊拉,就被刀疤打断了。他从幽灵背后一刀劈下,刀刃好似没受任何阻力,径直砍在地面上,留下一道白痕。 但成效还是有的。 一瞬间被劈成两半的幽灵身形凝滞了一瞬,重新合拢凝实之后,转身拎起刀疤的衣领甩了出去。 二百斤的壮汉在她手里如同一个破布娃娃,丢上去撞在天花板上,砸下来之后闷哼一声就晕死过去,七窍流血。 茉伊拉听到红胡子骂了一句脏话,他将护身符丢给了茉伊拉,同时抽出了腰上的弯刀—— 他太矮了,哪怕破格成为卫兵,统一发下来的佩剑也不合用,所以茉伊拉允许他使用自己原本的武器。 刀剑无法真的伤害到幽灵,但姑且可稍微拖慢她的速度,混乱中,螳臂当车的阻拦重复了很多次,茉伊拉兜兜转转,终于绕过幽灵来到了楼梯跟前。 奔向地面时,茉伊拉能听到身后仍有惨叫声。 而在冲出地道的瞬间,卡特夫人的幽灵背对着月光,正好出现在她的面前。 如同已经玩腻了老鼠的猫。 城堡的每一扇窗都没有灯亮着,远处围墙外,更是没有灯火,也没有巡逻的脚步声。 墓园内安静的不像话,似乎目所能及的一切,都是死者的领域。 卡特夫人的脚下,还踩着方才最早冲出来的一个卫兵,神情近乎陶醉:“真好,拥有这样忠心的手下,今后我会替你好好待他们的……” 凶多吉少。 茉伊拉懒得跟她废话,她转身就跑,借着夜色,躲进了一片很密集的墓碑之中。 实力差距压倒性的大,但越是如此,茉伊拉越觉着其中有蹊跷。 卡特夫人想要夺取她的身体,占据她的人生,这一切凭借卡特夫人的实力,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做,犯不着非要等她挖坟吧? 毕竟,她早就能够从墓穴中出来了,甚至还能给自己收集时新的首饰…… 难道夺舍的条件,是别人主动挖开她的坟,谁进了她的墓穴她才能夺舍谁? 不对。 挖坟掘墓可不是个正常操作,她的穿越到现代社会,当了二十几年无神论者,这是意外中的意外。而从卡特夫人的话里,可以假设在见到茉伊拉本人之前,她根本不知道茉伊拉是谁。 而茉伊拉来到这座城堡后,也没有任何的线索指向卡特夫人的坟墓,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习惯…… 一定还有别的限制,或者说故意绕圈子,大费周章的必要性。 茉伊拉没有多少时间思考,才一转眼功夫,莹白色的影子已经追了过来。 茉伊拉不抱希望的捡起一块小石头,丢到旁边的树林子里。 卡特夫人的幽灵似乎注意到了这响动,几乎要转身往那个方向去了,然而走到中途,身影突然消失。 幽冷的气息出现在茉伊拉身后,几乎贴着她的耳畔吐气:“别挣扎了,没用的。” 茉伊拉很听话的站了起来,不再试图躲避。 “在这片墓园里,你近乎全知全能,却一次次的让我以为,我有逃脱的希望,我想,这不是因为你的恶趣味吧?” 卡特夫人脸上游刃有余的笑容有些许凝滞。 见状,茉伊拉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让我猜猜看,你想要达成目的,就必须让我打心底里放弃希望,心甘情愿的成为你的容器。至于如今我所在的,应当是清醒梦之中吧?” 没有卫兵,城堡中也没有会担心她到整夜睡不着的达勒总管。 却有童年中伴随着母后的尖刻,让她印象深刻的首饰。 这是她的梦境,纯粹的噩梦。 至于梦境的触发条件,茉伊拉不得而知,但肯定不是挖坟就对了。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撑到天亮。 等随便谁来将她从噩梦中唤醒,就来把这为老不尊的家伙拉出来烧,骨灰都扬了! 幽灵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你不会认为,弄明白这是个清醒梦,就能逃出生天了吧?” 她猛地凑近,死死抓住茉伊拉的手腕,尖锐的指甲抠进皮肉,瞬间鲜血淋漓。 “那你也太小瞧梦魇的能力了,夜还很长,我会让你慢慢享受的。” 嗐,原来是要严刑拷打。 茉伊拉作为一个现代社会根正苗红的青年……她是真受不了这个! 如果能跟她的卫兵们一样,疼晕过去就好了,茉伊拉想。 然而卡特夫人才不会给她这个机会,折断她的双臂后,尖锐的指甲落在茉伊拉的眉心,似乎想要生生剥下她的脸皮。 茉伊拉闭上眼,她也不知道能熬多久。 正在这时,突如其来的温暖笼罩了茉伊拉的后背。 她睁开眼,发现有刺眼的光线自上而下包围了整个墓园,暴露在光线下的卡特夫人面容扭曲,她嚎叫着化为一缕青烟。 这光线让她也睁不开眼,她脚下踉跄一步,撞在了一个坚实的胸膛上。 “救援来的还算及时吗,我的陛下?” 第14章 狡诈又计较 还阴阳怪气 刺目的光芒散去之后,带着草木清香的夜风袭来,茉伊拉长舒一口气,缓慢睁开双目。 待再度适应柔和月光下朦胧的光线后,她看到,卫兵们横七竖八,互相交叠着晕倒在地,在他们旁边,是刚刚挖开的墓道,铁锹都没来得及摆到旁边。 看来,在挖开墓穴,并因此感到诧异时,就被幽灵趁虚而入,进入了梦境之中。 而且是同一个梦境,他们有的手臂扭曲,有的口鼻流血,梦中受的伤都一定程度表现在躯体上,战况不可谓不惨烈。 至于她自己,在梦中被幽灵扭断两只手臂,如今却没跟卫兵们一样惨烈,这应当是那只手镯的庇护。 庇护是有限度的,始终被她带在袖子中的手镯已经碎成齑粉,想必再来一次的话,她如今也要带着伤了。 梅瑞狄斯来的还算及时。 这时,唯一好整以暇的梅瑞狄斯笑着问:“救援来的还算及时吗,我的陛下?” 听他这么说,茉伊拉心头就有无名火烧起来:“勉强及格,如果你能早一点来,避免死伤就更好了。” 梅瑞狄斯的目光扫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卫兵们:“有伤,没有死。” 他一耸肩:“如果陛下允许我同行的话,就能避免了,毕竟赶路也需要时间的。” 茉伊拉不屑的轻哼。 这位魔术师可真是狡诈又计较。 “那个幽灵呢,又死了一次?” 梅瑞狄斯指了指被挖开的墓穴:“她躲回下边去了。” 茉伊拉“嗯”了一声,打算再下去一趟。 关于她的阴谋,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但还得具体问问。 她让梅瑞狄斯再给她提供一些防护,让她不至于再一次中招。 魔术师先生对于已经到了门口,却还是固执的不让他同行这件事,不知作何感想,他凑近茉伊拉,伸手在她的眉心点了一下。 一种从未感受过的,陌生的疼痛瞬间袭来。 非要形容的话,就是被人硬生生从眉心刺入了一根冰冻的细针,这枚针在进入身体的瞬间就化掉了,却将寒冷和疼痛作为烙印留在了脑中。 “你是想谋杀吗!” 茉伊拉疼的咬牙,抬手碰了一下被触碰过的地方。 那儿没有伤口也没有血痕,可疼痛的感觉并没减弱,始终刺激着她的神经。 面对茉伊拉的怒气,梅瑞狄斯只是笑着解释:“这是最方便的加护,疼痛让你不会睡着,应付那只幽灵足够了。” 倒是解决了茉伊拉面对的问题,就是手段有些粗暴。 茉伊拉知道他想说什么—— 如果带上他,就不用受这种苦。 但她绝不。 就算只是一个小姑娘,她也是女王,言出必行,既然梅瑞狄斯不交代他跟卡特家族的爱恨情仇,那么她的“家事”,也不会让这家伙听去一个字。 “走开些,不许偷听。”她命令道。 有契约在,梅瑞狄斯对她的命令只能服从。 他似乎也并不生气:“这种满是霉菌尸臭的地方,愿意放我先行离开,陛下真是体贴。” 说罢,梅瑞狄斯转身走入茫茫夜色之中。 茉伊拉懒得骂他,转头跑下楼梯。 墓室中保持着茉伊拉在梦中下来时看到的样子,只是要更简陋些,梳妆台上的首饰,也只有些老掉牙的式样。 果然,梦境跟茉伊拉的潜意识相辅相成。 而梦中卡特夫人的美貌也是如此。 如今的幽灵衣衫褴褛,身上的细麻布袍子黑乎乎的,容貌也跟棺材里的那具干尸完全一致。 幽灵无限怨毒的盯着茉伊拉。 果然,幽灵的日子并不好过。 否则也就不用挖空心思夺舍谋求复活了。 看到卡特夫人比自己狼狈一百倍,就连头疼都转化成了愉悦,茉伊拉笑着开口:“那么现在可以心平气和的谈谈了吗,夫人?” 卡特夫人的声音无比嘶哑:“谈?没什么可谈的,就算你有法术精湛的靠山,也不能永远高枕无忧……” 茉伊拉毫不犹豫的将梅瑞狄斯给卖了:“不是靠山,只是签订了契约而已,如果可以,我倒是也很想摆脱他。” ——的阴阳怪气。 卡特夫人听了这话,在墓室里飘来飘去,最后似乎下定了决心。 “真够冷酷无情的,像极了莱恩斯,明明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莱恩斯是她丈夫,那一代卡特家主的名字。 茉伊拉:…… 感情您早知道,我跟卡特家族没有血缘关系啊? “当然,你跟他本来也不该有关系,却是我的后裔……” 得,还是不知道。 卡特家族有没有遗传病不好说,这个姓氏被隔壁老王青睐倒是实锤了。 卡特夫人生前,确实是个科美特人。 她自认科美特人就是高人一等,和堕落种相反,在科美特人的传说里,他们的先祖是由魔法生物转变成人类的,而她本人,就有梦魇的血统。 茉伊拉心说,要真是如此,那可真不怪你们会被当成过街老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最质朴的道理。 而偏偏卡特夫人心比天高,她在逃到北大陆之后,不想和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便找上了暗中搜寻奇人异士的莱恩斯·卡特。 大约是近亲结婚搞出了什么遗传病,这位卡特家主年纪不小却生不出孩子,眼看着后继无人,四处寻觅偏方。 而这位卡特夫人,刚好能用她的法术来解决这个问题。 她开出的价码是,这孩子只能由她来孕育,她要当名正言顺的领主夫人。 实际上,她肚子里的孩子和莱恩斯·卡特的种,而是她偷偷带在身边的,她同族人的血脉。 而有了后代的莱恩斯·卡特,又贪得无厌的想要更高的地位。 恰逢当时的国王好色又懦弱,便要将有着和他妻子如出一辙的美貌女儿当做棋子送给国王陛下,以此来实现他的野心。 然而这个女儿,恰恰是卡特夫人给自己准备的转生容器,她的实际年龄已超百岁,就是用不断更换肉【】体的方式来维持青春的。 但莱恩斯·卡特态度强硬,他表示,自己作为一家之主,有权利决定女儿该怎么用,如果卡特夫人不同意,那他立刻就通知光明教会的神职人员,向烧死女巫一样烧死她。 茉伊拉听的很是津津有味,心说这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怨侣。 “哼,他当时说‘你本来就是个女巫,让你结束这罪恶的循环,像个真正的人类一样老死,可是我给你的恩赐。’你绝对猜不到你的祖上有多恶心,那孩子出嫁时看上去接近成年,实际上只有五岁,都是我被胁迫,用了魔法来完成的。” 她大概是想唤起茉伊拉的同理心。 然而,茉伊拉衡量了一下卡特王后的一生:风生水起,玩权术玩的登峰造极。 好像也不需要谁来同情。 “别像怨妇似的抱怨你的丈夫了,说说看你在你的‘女儿’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吧。” 见茉伊拉还是不为所动,幽灵干瘪的眼球转了转:“一个加护,同时也是诅咒。” 那个孩子作为容器降生,有着完美的,可以容纳魔力的肉【】体,这样的体质对她本人而言有害无利,会让她更容易被非人之物盯上,从而被污染,不受控制的转化为污秽种。 加护是让她能在短时间内免于这种污染,诅咒是让她的后代,也都拥有同样的体质。 直到她送一个孩子回来,让卡特夫人转生,卡特夫人才回去帮她的后代将这一诅咒终结。 所以卡特夫人理所应当的认为,茉伊拉就是这个被送回来的祭品。 “夫人,你知道自己睡了多少年吗?”她问。 “不知道。” “那你听到卫兵们喊我什么了吗?” “老大?” 茉伊拉扶额,叹了口气:“当年你的女儿,卡特王太后,她只生了两个儿子,都早早死了,后来拎了个小侄子去继位。所以加护也好,诅咒也好,早就断了。” 她一耸肩:“而我,是如今索拉尔的女王,没有任何兄弟姐妹,也没人引导我来送死。” “所以,肯定有哪里出岔子了。” 一人一鬼异口同声,随后面面相觑。 第15章 阴差阳错 她整个人,就是个意外 在震惊之后,茉伊拉让幽灵确认一下,这诅咒在她身上还在不在。 幽灵没靠近,只是神神叨叨的在她周围飘了两圈,得出的结论是,容器的体质还在,但诅咒不在。 或者说,不完整。 “你身上竟然只带了一部分诅咒?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样一来,加护也没有了啊……”幽灵僵硬的脸上,竟然能让茉伊拉看出迷茫来。 “原来如此,诅咒应当是扩散了,那个臭丫头!!!” 茉伊拉也懂了。 多亏这段时间,和梅瑞狄斯的交流,让她对法术诅咒之类的理论有所了解。 诅咒是可以扩散和转移的。 如今的状况,大约是那位卡特王太后的手笔——那时候科美特人还遍地都是,她想要找个人来应对幽灵留下的诅咒并不难。 这诅咒,从她一个人的身上,扩大到了整个王宫的范围。 听闻那位卡特王太后醉心权势,致死没有离开王宫。 她大概是不敢离开,毕竟身为容器的体质特殊,留在能带来庇护的诅咒中,反而更安全。 也正是因此,所以原本跟诅咒不挨边的卡特一世,其子嗣都是金发赤瞳,毕竟那些孩子都是在王宫内出生的。 茉伊拉也是如此,她是私生女,但既然诞生在王宫之中,所以就被诅咒影响,继承了金发赤瞳的特征。 卡特五世当年救她一命,恐怕也不是好心,而是想把她当做容器养着,若将来遇到必须由巫师解决的问题,那就把她丢过来,让卡特夫人夺舍。 她整个人就是阴差阳错中活下来的意外,还好卡特五世死的够早。 也还好她从没对那个神经质的父王当真有过亲情,所以此刻不仅不难过,反而觉着一身轻松。 容易招惹邪祟的体质嘛,不是什么大问题,托光明教会的福,那些玩意儿几乎死绝了。 诅咒的遗传她也不太担心,反正她身上还有契约绑着,又不能生孩子。 于是安心了,转身便走。 然后差点就跟突然闪现到面前的幽灵脸贴脸。 “你不会以为,有靠山就高枕无忧了吧?他没将这些告诉你,一定有所图谋,或许……就是想要利用你的身体!” 茉伊拉笑出了声:“有利用价值,这不是很好吗?” 如果有可能,她也会往死里利用梅瑞狄斯那家伙。 非常公平的互相利用。 她侧步绕开,然后就听到背后的幽灵气急败坏的吼叫,说她这么狂妄,肯定不得好死,被人利用的连骨髓都榨干。 说的仿佛先前不是要把她弄死一样,装什么好鬼。 在茉伊拉马上就走到楼梯拐角时,她放慢脚步,背对着幽灵摆了摆手:“晚安了夫人,睡个美容觉,享受永恒的安眠吧。” 或者,享受永久的禁锢。 “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呢?”幽灵在墓室中不断飘荡着,同时喃喃自语。 “当然会这样。”一个声音突然从楼梯方向传来,“呵,你可真是太小瞧她了,她远比你想象的更坚强,也更有趣。” 幽灵回过头,在看到来人时,面孔一瞬间更加扭曲,那双已经失去作用的干瘪双目中,迸发出活人才会有的希冀。 “您是……您是那位大人么,啊啊,我真是瞎了眼,竟然敢动您的人,还好……我还没住下大错,求您拯救我,拯救您的……” 然而她的话又一次没能说完,梅瑞狄斯的手已经温柔的挥出,动作不算快,却在触及幽灵时,让她瞬间惊声尖叫起来。 就好像投影仪突然卡了壳,幽灵的嘴巴还张着,就此逐渐变得越来越透明。 “我拯救不了任何人,只能如我仁慈的陛下所说,请你享受永恒的安眠了。” 等他离开墓道,墓园里已经空无一人。 茉伊拉一回到地面,就迅速命在附近待命的,负责接应的另一波盗墓小分队,把伤员都带回城堡妥善医治,动作飞快。 也不知道方才的惨叫有没有人听到,就算有,恐怕也只是一场荒唐梦境的注脚罢了。 这一次的挖坟行动,损伤可谓惨重。 虽然是梦里,可伤害是实打实的,该断的骨头没一根幸免于难。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受了致命伤的几个,虽然昏迷着,但都还剩了一口气,可以救治回来。 要等他们稍微养一养伤,所以茉伊拉打算在此多住几日。 这城堡虽然破了点,但远离罗德瓦那些烦人的贵族,至少能让人清净放松。 她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下午,醒来后,她拉开窗帘,迎着午后的太阳伸了个懒腰。 随后,就听到一个熟悉的,虽然悦耳但十分讨人厌的声音传来: “日安,我的陛下。” 十分提神醒脑。 声音是从脚下传来的,茉伊拉低头,就看到梅瑞狄斯从露天小桌旁起身。 桌上摆着点心和茶壶。 侍者的们见到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先是诧异,但看到最近颇受陛下宠信的宫廷魔术师,一脸悠然自若的推开房门走出来,便纷纷陷入自我怀疑,都以为是自己是得了健忘症,竟然忘了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于是梅瑞狄斯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本该守卫最森严的地方,悠闲的吃下午茶。 梅瑞狄斯行礼之后,抬头望向茉伊拉。 少女头发略带散乱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色泽,雪白的丝绸睡裙随风摆动,如同油画里,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美丽公主。 但女王跟公主之间的差异显而易见,茉伊拉可不会对他露出天真懵懂的笑容,只是冷着脸瞥了他一眼。 “上来。” “遵命。” 梅瑞狄斯上楼的时候,跟几个内侍擦肩而过。他们无不向梅瑞狄斯投去探究的眼神。 陛下年纪还小,远没到遍地情人的阶段,之前跟珀西家的小少爷暧昧不清,也只是一起喝茶跳舞。 被陛下请进卧室的男人,梅瑞狄斯可是头一个! 然而跟他们猜测的不同,关上门之后,房间内的气氛丝毫不浪漫旖旎。 茉伊拉问的很直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个原生种对吧?梦魇,还是别的什么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种族?” 第16章 威慑 吓唬我?好怕怕哦。 这猜测不算漫无边际,只能说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卡特夫人有梦魇血统,所以可以织造梦境,他能瞬间将这梦境破坏掉,八成也与之相关。 梅瑞狄斯思索片刻:“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并不是梦魇。” 而具体是什么,他就不再继续往下说了,而是眼中带笑的看着茉伊拉。 茉伊拉眨了眨眼睛,该不是她的错觉吧?假笑她见得多了,所以能分辨出,什么是带着温度的,有感情的笑意。 这样的笑容,还是第一次从梅瑞狄斯脸上看到。 该死的有点迷人。 她移开目光:“被人戳穿,你有这么高兴?” 梅瑞狄斯解释道:“确实高兴,但如果严谨一些,这不算戳穿,因为我从没想过隐瞒。” 不是隐瞒,可她问了却不回答。 茉伊拉悟了。 “你是也跟别人签订了什么契约,就跟咱们两个一样,然后契约中,约束你不能对人提起你的种族?” 梅瑞狄斯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又称赞了一句陛下的睿智。 算是默认了。 这样就好办了,玩海龟汤嘛。 “所以你身上那个不可说契约,是跟卡特家族相关的人签订的吗?” 梅瑞狄斯摇头。 “那我绝后与否,其实不影响契约?” “大概不会影响。”他说。 茉伊拉瞬间泄气。 “大概”“也许”“差不多”这种模棱两可的词一出现,还让人怎么猜? “其实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我所做的,其实都是一些……”他思考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样的措辞是不违背契约的,“对契约的微小动摇。不过,哪怕是蜉蝣撼树,但积攒的多了,或许就能改变命运。” 茉伊拉蹙眉,让北大陆最大的国家权势更迭,王族绝后,只是蜉蝣撼树般的小事,那他涉及的“大事”,大到什么程度? 人类,乃至这个世界的存亡么?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命运已经很狗屎了,但对于同病相怜,甚至比她还要惨的人,还是能生出一丁点儿同情的。 “那就祝你也能早日摆脱命运的枷锁吧。” 跟她一样。 “借陛下的吉言,一定会的。”梅瑞狄斯说着,自身后拿出一支盛放的秋英,插进了原本只有绿植的花瓶中。 这是只有晚夏才会盛放的花朵,芬芳馥郁。这是梅瑞狄斯,第一次以宫廷魔术师的身份,来讨女王陛下的欢心。 当然,他自己不觉着这算讨好,只是随手为之,为了向倔强的对命运挥剑的姑娘表示敬意而已。 *** 命运反抗协会正式成立,茉伊拉的心情确实不错。 而互帮互助的第一步—— “既然你能耐比那个老女人大,能不能把王宫里的魔法阵重新放回我身上?” 她不可能龟缩在王宫不出来,既然容器体质有害,那就不如将这诅咒重新背上。 “这样对你也是有利的,否则就算我不生,王宫里若是有其他婴孩降生,恐怕也是个金发赤瞳,体质和我相仿的‘卡特家人’。” 除非王宫里没女人,不然私生子这种事,谁也不能完全杜绝不是? 但梅瑞狄斯只是遗憾的表示,他做不到。 “什么?”茉伊拉不可置信的反问。 “因为神明可以通过信徒的眼睛看到东西。” 茉伊拉头皮一紧。 如果她没记错,达勒总管也是光明神的信徒。 所以,她挖坟掘墓,借着教会势力大肆揽财,还让一个污秽种去当教区主教,其实神明知道? 那祂至今还没降下神谕给总堂,发动圣战,派人揭她老底把她送上火刑架,还真是仁慈…… 然后就看到梅瑞狄斯仍旧淡定而面带笑容的看着她。 她再一次悟了,随后,拳头硬了。 “你耍我?” “那怎么可能呢,我的意思是,这种窥探,需要很多信徒的信仰凝聚在一起,才会生效,而且多半还要通过祈祷。” 这就无所谓了,茉伊拉回忆自己的经历,整体来说还是挺隐秘的,知情者里,不管是达勒总管,吸血鬼主教,还是她那些本就跟虔诚不沾边的挖坟小分队,都不可能会在夜里絮絮叨叨把足够下地狱的罪行跟神明念叨一遍。 但这并不影响她生气。 梅瑞狄斯这家伙,分明就是故意说话留半截,拿她寻开心! 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还很轻,一下两下三下,试探着来。 这么神秘兮兮,藏头露尾的,茉伊拉不用猜就知道是达勒总管。 一推开门,果然是他。 他进来之后,就在茉伊拉看不到的角度,十分鄙夷的瞪了一眼梅瑞狄斯,使眼刀子示意他出去。 达勒总管记得很清楚,这家伙绝对不在这支队伍当中,就是今天出现的!想必是要给陛下一个“惊喜”。 呵,投机取巧,以色侍人,费尽心机想往陛下床上爬的弄臣! 偏偏梅瑞狄斯仿佛看不懂他的眼神,就是不走。 茉伊拉错过了这场眼神的战争,问达勒总管有什么事。 达勒总管表示,有机密要禀报。 到了这一步,梅瑞狄斯才识趣的离开。 毕竟,如果有需要他上场的地方,茉伊拉会主动找他的。 而他并不会主动给他的陛下提建议。 那是她的命运,就该由她自己来书写过程,决定结局。 在这件事上,他只要做一个旁观者就够了。 而达勒总管来禀报的是,在前方的必经之路附近,出现了一伙流寇,造成了不小的动荡。 茉伊拉这一趟出游是假,解谜才是目的,如今已然完成心愿,提前返程也好。 毕竟还有堆积如山的政务。 而且,再往前,就不是王室直隶的土地,哪个领主家闹土匪就谁自己头疼去,她没必要插手。 达勒总管见她打算回宫,松了一口气。 “这就好这就好,随行的卫兵本就不多……” 不仅人数不多,其中一半还是她的盗墓小分队,如今非伤及残,需要休养。 达勒总管还在絮叨:“能不用跟那些凶恶的前佣兵对上,真是太好了!” “等等!”茉伊拉突然抓住了关键,“佣兵?” 达勒总管支支吾吾的说,他也不确定,只是听说,被打劫的幸存者说,对方都是残暴的昂撒人,兵刃上似乎带着秃鹫的标志。 昂撒人,也就是矮人,天生矮而壮实,不用锻炼就有铁球般的肌肉,能一锤子将墙干碎。 盗墓小分队里的红胡子,时常吹嘘自己的爷爷就是纯正的昂撒人。 而秃鹫佣兵团,是一伙人如其名,只出了名的认钱不认人的凶恶之徒,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全员昂撒人。 那么,问题就来了。 这支佣兵团素来横行霸道,被人忌惮,肯定是不缺生意的,这样一伙人,怎么会沦落到打家劫舍的程度了? 原本昂撒人的国家早就亡国了,因为一眼就能瞧出区别,总是被说成低贱又野蛮的种族,就算力量过人,落单一样会被排挤欺辱,所以他们都以能进秃鹫佣兵团,拥有归属为傲,不可能脱离佣兵团成为土匪。 打着秃鹫佣兵团的旗号招摇撞骗? 时机位面太过巧合。 一般的土匪,也不会故意挡国王的路…… 很明显,这就是冲她来的。 大概是想威慑她,让她知难而退。 大约是她这段日子,在首都连环坑了好几把贵族,已然臭名远扬,再往南的那些领主们,都不愿让国王去自己的领地去找麻烦。 不过,吓唬她?等着后悔吧! 第17章 骑虎难下 那就不下了,就骑着,就是玩…… 城堡的午后,本应是最惬意闲暇的时间,而达勒总管此刻忧心忡忡。 被领主威吓,该有多憋屈,他太清楚了。卡特五世如果不是总处在这种压力之下,也不会那么暴躁。 如今这难题,又落在女王陛下身上了。 茉伊拉很清楚,此刻后退并非全无坏处,毕竟她本来是打算扮猪吃虎的,如果能完美的将自己的昏君形象维持下去,又能避免危险,也不算坏。 但这样一来,未免要被看贬,从此成为胆小怕事的代言人。 她是不介意当昏君,但可不是乐不思蜀的刘禅式昏君,而是肆意妄为,人见人怕的,尼禄式的昏君。 或许说暴君更合适。 可贸然前进又不行,凭她手里这点人,肯定搞不定秃鹫佣兵团。若堂堂国王被佣兵抓了换赎金,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旁边达勒总管唉声叹气惹人烦,她索性让人赶出去,自己思考。 与此同时,随行之人都开始默默的收拾起行囊。 反正不管前进后退,都是要出发的。 哪知道,等到傍晚,茉伊拉就下达了一条命令:哪儿也不去,就在城堡长住。 “可,理由呢?”达勒总管背对着卫兵跟侍从们,给茉伊拉使眼色,希望她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 国王可以任性,但任性总得有个借口。 早年可是有过,国王因为行事太乖张,被怀疑是犯了疯病的先例。有贵族以此为借口,找了大夫给可怜的国王进行治疗。 这年头,很多大夫跟刽子手没有区别,治疗疯病的方法,是钻开颅骨来让阳光杀死寄居在头颅内的邪魔,手术过后就算能活下来,多半也会性情大变,痴傻疯癫。 陛下可刚死死得罪过一票贵族,此刻还是应当谨小慎微,不露把柄才好! 茉伊拉实在是不理解他在急什么,她眼皮都不抬,只问了一句:“你还记得突然挖开的墓地吗?” “记得。”还记得是陛下您亲自带人挖的,之后还找了个借口,说是有先祖给卫兵托梦,要翻修墓穴,这才挖开的。 “记得就好,那次骚乱之后,先祖还是不满意,又给我托梦说,他们在幽深的地下,过的很不快乐。” 达勒总管:……死人不在地下,还能上天么?哦对,如果信仰光明神,按着教义确实能上天。但很可惜,这个墓地里安睡的人,大概没谁是信奉光明神的。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反正都是陛下胡诌的。 茉伊拉很有耐性的等他回过神:“所以我决定,把这片墓园,迁移到山顶,可以让他们每日都能晒最多的阳光,洗去所有的阴暗污秽,魂灵得到安息。” 所以出游的计划暂停,留下来小住一阵,并且监工,这很合理嘛! 从没听说过,晒太阳能让死人安息的,但女王陛下非要这么认为,折腾的也是自家祖宗,别人没有阻止的必要。 只不过,行宫平日没人使用,非常低耗环保。 如今国王要住上至少半个月,随行的人呢,一拨被派去挖坟迁坟,剩下的光是照顾伤员就捉襟见肘,达勒总管少不得要雇点临时工来用。 这笔钱自然是要算在正常的内务预算里。 陛下如今懂得开源节流了,虽然达勒总管与有荣焉,但一想到,她的银子都是挖坟兼坑蒙拐骗来的,他就很不忍心,甚至恨不得掏自己的钱暗中补贴。 可惜他也没那么富裕,毕竟至少从陛下继位,他就没揩过油水。 每当缺钱的时候,他都很想管自己那位一辈子都没见过面的堂弟,也就是某个封地中不仅农田丰饶,且有好几座港口的堂弟要点 钱。 当然,内厄姆·达勒是个有教养的人,打秋风这种事,哪怕只是心里想想,也有点脸热,根本不可能付诸实际。 而此时此刻,因为他突然脸红,站在他面前,来应聘临时女佣的村姑,也跟着脸红了。 在达勒总管反应过来之后,就见这姿色尚可的村妇,似乎懂了什么,偷偷对他抛了个媚眼。 与此同时,清闲自在,没有任何庶务需要处理的宫廷魔术师刚好散步经过。 梅瑞狄斯似乎是想起先前在陛下房间内,达勒总管是怎么看他的,有样学样,投过去一个鄙夷的目光,又在达勒总管做出反应之前飘然而去。 而茉伊拉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幕,心内只有一个感想:男人真幼稚。 远在首都罗德瓦的贵族们,听到这消息都觉着无所谓,不过是陛下又一个任性的举动罢了,她只要别回来,就是天大的好事。 但在预定路线上的领主们,就不这么认为了。 索拉尔的国土,被分位大小不均的13块。其中最大的领土自然是王室直隶,北边地广人稀,大而贫穷,靠南的领主虽然领土面积小,但土地丰饶,都还是蛮有钱的。 可不论多么富裕,都无法长期供养一个佣兵团。 秃鹫可是吃肉的,供养秃鹫佣兵团很贵,而且是按天算钱! 肉和粮食,蜂蜜和香料每天都要送出去,就如同把金币扔在填无底洞,见鬼的是,如今女王那边的行程传过来,更是不知道还要再扔多久。 小领主们凑在一起,恨得咬牙切齿。 “真该死,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修完坟?我宁可派人帮她修!这样花销还比现在少点!” “花钱也就算了,但这么白花钱,我忍不了!你们是不知道,昨天轮到我派人去送钱,那帮矮子竟然一个都没在营帐里,都去城里的妓院了!” 直到门被踢开,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随着的是个高瘦的年轻人,容貌英俊,只是眼眶凹陷,里头嵌着的不像眼珠,更像是蒙尘的石头,没半点光彩。 “你们在吵什么?”他低声问。 方才还骂骂咧咧的领主们纷纷夹起了尾巴,说方才没吵,只是在心平气和的议论,女王的愚蠢行径还要持续多久。 “持续多久?那你们在这儿吵能吵出个什么结果?”他那双没有光亮的眼睛扫过众人,起先还很平静,随后突然冲到一个中年领主面前,揪住他的领子。 “你挤眉弄眼的,是瞧不起我吗?” “没……没有……”中年领主被吓得面色惨白。 他方才就是为了不引起这位的注意,忍着没打喷嚏,哪知道反而惹麻烦了! “没有最好!”年轻人重重将他摔了出去。 中年领主的身体不偏不倚落在他的座椅上,发出“吨”的一声,椅子不堪重负的裂开。 还好他迅速跳开了,才避免继续丢丑。 其他人噤若寒蝉。 安格鲁·达勒公爵,领土位于王国的最南端,非常富有。 这一次要给女王陛下一个下马威,让她滚回宫里,别南下找麻烦,就是他最先计划的—— 哪怕这根本没有必要,毕竟女王陛下如今距离他的领土,还远得很。 而这些小领主们,以他马首是瞻,倒也不全是赞同他,而是不敢得罪。 达勒公爵不仅有钱,还有病,疯病。 据说,他从小就控制不住情绪和力气,才八岁的时候,就失手砸扁了他弟弟的脑壳。而就在最近,他的姐姐,也被他活生生用勺子挖出了眼珠。 达勒公爵似乎很享受别人的畏惧,他冷笑:“你们方才吵的,我都听到了。都是一群废物,在这儿聒噪有什么用?既然想知道,为什么不派人去打探?” “那不如我派人去?”头发已经花白的海尔曼侯爵讨好似的开口。 “不必了,等你们派人?消息得比民间的流言还慢!” 第18章 游猎结束 战果丰厚 对于茉伊拉来说,添了人手,但没完全添。 她在现代过了二十几年有足够隐私的生活,实在没办法理所应当的把佣人当做家具来对待。 不是什么狗屁人权问题,只是没有家具会告密,也没有人会提防家具往红茶里下毒。 所以新招来的佣人,都只安排在城堡的外围活动,种种花,扫扫院子一类的,几乎不出现在茉伊拉眼前。 达勒总管的厨艺不错,他对于女王陛下的安危非常看重,会亲自做饭给茉伊拉。 这一点茉伊拉觉着没问题,但问题是,好吃是好吃,可种类贫乏,于是连着几日之后,她就受不了了。 但这年头食物难吃才是常态,她的烦恼别人get不到,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能梦见回到现代下馆子,倒也能有所慰藉。 就这样过了几天,在茉伊拉心血来潮独自于花园散步,越走越偏僻的时候,突然嗅到了非常熟悉的香味。 是加了辛辣调味料的炖菜。 这种近似于东北乱炖的菜肴,在贵族餐桌上是看不到的,因为其原材料只有牲畜内脏,豆子和各式野菜,调味都是野菜提供,虽然闻起来非常开胃,但这种能提供辣味的野菜和比不上辣椒的万分之一,入口是很腥苦的,只要吃得起胡椒,没人选择这玩意。 饶是如此,茉伊拉还是咽了下口水,明知道难吃,可闻起来香啊! 她的驻足,引来了厨师的注意,茉伊拉看到,本来在用力搅动炖菜的女仆,用围裙擦了擦手出来对她行礼。 女仆看起来有点面熟,脸上挂着谄媚的笑。 想起来了,先前那个给达勒总管抛过媚眼的姑娘。 “新来的?”茉伊拉问。 女佣道了声是,又说她自己真是交了好运才能来侍奉王族的贵人,还称赞茉伊拉是仁厚的君主,不是被强制抓来干 活,反而能拿到这么高的报酬。 嘴甜得很。 茉伊拉自从重新回到草包女王的壳子里之后,鲜少被人称赞,这感觉倒是很新鲜。 她似乎有些飘飘然:“你很机灵嘛,光是给佣人做饭太大材小用了,去跟着达勒总管吧,他最近忙的很,身边也需要个跑腿的。” 那村姑面露惊喜,立刻应了。 等到了晚上,来亲自给茉伊拉送晚餐的达勒总管一脸的绝望,但似乎又很想将绝望憋回去,欲言又止。 茉伊拉忍笑问他:“很不满意我给我找的贴身女仆?” 达勒总管肉眼可见的胸口起伏了一下,深呼吸之后,刚要开口,委婉的拒绝陛下的好意,就被茉伊拉一抬手堵了回去。 “不满意也要留着,让她保持着良好的希望,却什么都打探不到,或者给她左右横跳的假消息都行,但就是别让她彻底死心,从而传消息叫她主子小心提防。” 达勒总管瞬间原地起跳。 “什么?难道她是奸细?!” 那个女仆是他亲自审核过关的。之前确认过,家世没有问题。先前出现过一点小误会,但解释清楚也就算了,没顺杆爬来往他身边凑,所以他认为,这是个很本分的村姑。 结果所有的本分和质朴,包括想攀高枝,总说想跟去王宫讨生活,都是演技? 达勒总管这一次是真要心脏停跳了,忙为了自己的疏忽道歉。 茉伊拉却只是道:“不需要道歉,把她放进来是对的,能在眼皮子底下观察着的奸细才是好奸细。” 达勒总管只觉着陛下真是英明睿智,请教过该散布怎样的假消息之后,端着餐盘出门。 然后才意识到,有个关键问题他忘了问。 “所以陛下到底是怎么认出,她是奸细的呢?” 如果能传授给他一些经验,他下次也能分辨得出,不至于着了别人的道添麻烦呀。 只不过如今已经很晚了,而且先前指导他怎么不动声色的放假消息,已经将陛下今日的耐心都耗光,他是不可能折返回去了。 他的自言自语声音比蚊子还小,却偏偏被路过的某位魔术师听到了。 “当然是因为陛下足够聪慧,哪怕只是看过一次,也知道真正想要往上爬的人,会是怎样的态度。” 达勒总管虽然认为这话有点道理,但总归不愿意让这个仗着脸好看,就勾引陛下的狗男人耀武扬威。 他反驳:“陛下这可是第一回出宫,怎么会接触过身份低贱的人?” 就算从小不太受重视,陛下身边的侍女也都是受过训练的,进退有度的。 毕竟是他亲自挑选的人。 却见梅瑞狄斯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那就随便您怎么想。” 就仿佛,他跟陛下之下,存在绝不能让第三人得知的秘密一般。 第二天,达勒总管就委婉的和陛下提了这件事,认为陛下纵容那个魔术师,让他恃宠而骄很不妥当。 茉伊拉想了想,她跟梅瑞狄斯之间,确实有秘密,但这秘密跟她处世为人的方法根本没关系,她看不顺眼那个村姑,纯粹是因为她太过卖力,以至于跟其他能偷懒就偷懒的带薪摸鱼临时工对比起来,实在过于明显。 归根到底,梅瑞狄斯分明就是在报复达勒总管对他的蔑视。 用加深误会的方式。 她将梅瑞狄斯叫过来,让他注意言辞: “别搞得好像咱们之间有一腿似的。” 梅瑞狄斯显得有些遗憾,他表示,只是感觉这很有趣,有趣到让他觉着自己真的是个人类了。 茉伊拉瞪了他一眼:“我们的契约里,可没有让我牺牲自己的清誉来满足恶趣味的必要。” 梅瑞狄斯想了想:“那如果我给陛下补偿呢?” “什么补偿?” “一些微不足道,却能让陛下心情愉快的美梦。” 好吧,最近想吃什么就能梦到什么的原因找到了。 既然他在提要求之前,大方的给了很长的试用期,还算够意思,茉伊拉就点头了。 毕竟她荒唐的名声没有清誉。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谓平静悠闲。 除了某位表面爽朗,实际焦头烂额的女仆。 暗地里已经三次将确切时间通过某种方式传递出去,又因为女王心血来潮改了主意,而不得不将消息拦截,让她身心俱疲。 这样折腾了整整半个月之后,某一天,她早晨一起床,就发现城堡内外透着不祥的安静,十分空旷。 小山坡上没了热火朝天迁坟墓的队伍,她急忙绕过回廊,来到正门处,发现临时仆役们,都在挨个登记。 她跟着去排队。 笑容可掬的年轻士兵问她,是打算直接结算工钱走人,还是留下考核,看是否能跟随大部队回王宫,成为正式的宫廷仆役。 她选择结工资,并在接过银币时,问这事怎么一回事。 格雷·阿诺德笑眯眯的抬眼,指尖的钱币始终没有落到女人掌心。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陛下给了我一个秘密任务,如果有人急匆匆的要走,还对陛下的行踪过分感兴趣,就砍了他的头,挂在城堡门口。” 在这一天的晚些时候,女王陛下率领的队伍已经离开了王室直隶的区域,进入了某位领主的地盘。 她特意把格雷留下,是因为不愿意把这么个随时可能黑化,脑子有点大病的偏执狂留在身边。 但那件差事还得找个信得过的人办。 往好处想,虽然格雷脑子有病,但至少能确保,他不是被谁收买了的暗桩。 而之所以选择在今天极速前进,是因为她收到了可靠消息——最近一次的佣金有所拖延,所以秃鹫佣兵团的团长,打算单方面的决定终止这一次雇佣关系。 倒不是他冲动,只是这都是第三回延误了。 所以,她率领着队伍,直奔已然人去楼空的佣兵营地。 她让队伍在营地附近停下来,派人去喊话,大意是让里头的人速速投降,不要再骚扰百姓,否则国王陛下将亲自征讨,让他们为自己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 营地里还真有人回应了,而且十分硬气的表示,不投降,有本事就打进过来。 一来二去的叫阵之后,真的打起来了,甚至营地内还有人放了几波暗箭。 而最终的结果是:这营地内就是一帮花架子,暗箭没挡住人,见到骑兵冲杀到眼前就溜了,走之前还不忘将营地一把火烧光。 不过,女王的部队本意也不是深入营地去掠夺什么,所以也没有伤亡。 之后宣布胜利,茉伊拉派人去周边的城镇村庄传令,又命治安官去给领主传话,让他们无需再畏惧土匪的骚扰,国王的骑士们已经将他们驱逐掉了。 这件事听起来颇像是一场闹剧,但很多碰巧路过的旅人可以作证,这竟然是真的。 女王的声望在直隶领土外,也空前高涨起来。 明明绕过去,或者折返就好,反而大无畏的前进,率领部下剿灭匪徒,这位昏君也没有中那么昏嘛! 对此,茉伊拉·卡特表示,这不是她的功劳,都是多亏了她的骑士英勇无畏。 英勇无畏的本色出演,靠着昂撒人混血的种族优势,混进佣兵团打探消息外加煽风点火。 第19章 玻璃心 小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女王陛下到底是不是英明神武,如今大部分人还是持保留意见。 但她的随心所欲,却是板上钉钉的事。 在奇妙的战胜秃鹫佣兵团之后,她决定,不再南下,而是转头回王宫去。 女王的理由很充分:游猎就是为了找乐子,如今打退了佣兵团,这乐子已经足够了,跟昂撒人佣兵相比,什么凶恶的动物都显得无趣乏味。 南边那些领主们,在咬牙切齿的同时,一定也松了口气。 但他们怎么想,茉伊拉其实并不在乎,她要威望不落地,但报仇却不需急在这一时。 反正本来就是他们被害妄想,毕竟从一开始,茉伊拉就没想过折腾他们,让他们也割肉提前缴纳信仰税—— 威廉·安德烈斯只是王室直隶地区的教区主教,再南边自有其他教区主教管辖,人不是自己人,钱也落不到自己口袋,茉伊拉才不会凭白给别人做嫁衣。 返程的路上,有几个身上挂着绷带的矮子,悄无声息的混入其中。 这是去搞谍报工作的功臣们回来了。 只不过如今不仅不能庆功,还得尽量藏一藏。 秃鹫佣兵团是因为佣金不足走人了,可不一定走了很远,万一他们心血来潮,在北上沿途的城市驻扎,又在女王陛下的队伍中看到了熟面孔,这可不大妙。 于是,在午休时,茉伊拉亲自从马车里跳出来,跑到附近,看似是在散步,实际上是想验证一下,那些个矮人混血是否显眼,让人离着老远就能瞬间注意到。 然后就在林边遇上了梅瑞狄斯。 魔术师生来就是为了打破刻板印象的,他并不像传闻里,恨不得用黑布将窗户蒙起来不见人的神秘学者,他闲散,好找乐子,没乐子也闲不住,宁肯闲逛。 在行宫里的时候,茉伊拉很多次,从窗户中随便往下扫一眼,就能看到梅瑞狄斯。然后这家伙总能感受到她的视线,脱帽行礼,露出一头用以伪装的黑发。 今天仍然是这样。 只是这一次,梅瑞狄斯没在行礼之后就转身离开,反而主动问她:“陛下需要一点小戏法,来伪装那几个昂撒混血吗?” 当然需要,梅瑞狄斯这算是在瞌睡时给她递枕头。 问题就在于,这家伙从前可都是推一推才动一动的,哪怕早就准备好了,她不先开口,就绝不会自荐。 今日这么积极,就很反常。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于是她没有欣然答应,而是反问一句:“为什么?” 她的警惕分明没写在脸上,可梅瑞狄斯碧翠的眸子还是暗了一下。 他唇角勾起:“闲着无聊,所以思考了一下,如果主动为别人分忧,是不是会更贴近人类。” 然后不等茉伊拉回应,一耸肩:“不需要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好了。” 随即转身,往树林更深处走去,背影迅速消失,显然用了些手段。 茉伊拉望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气笑了。 “这就生气了?也太玻璃心了吧!” 是她先凭白怀疑这家伙不安好心,就算真的生气了,倒也不能说这家伙性格有多恶劣。 只不过,一般来讲,比较强大的存在,眼界也会更高,所以就会更宽容大度,不会跟弱小的人一般见识。 纵然茉伊拉归为一国之君,但平心而论,梅瑞狄斯确实强大—— 随时随运用强力魔法,就等于有能力杀人于无形。 如果他一开始没存着善意,而是要通过暗杀来解决问题,那茉伊拉再怎么防范都是防不住的。 虽然杀了她不能解决让卡特家族血脉断绝的问题,至少得炸王宫才行,但因为梅瑞狄斯从始至终,都愿意选择更温和,更不伤及无辜的手段,这让茉伊拉偶尔会生出,他比人类更高等的认知。 但真的就是偶尔。 毕竟对于他的斤斤计较,以及阴阳怪气,茉伊拉可太清楚了。 同样,她也清楚,这人的脾气不会耍太久。 既然决定了让梅瑞狄斯用法术掩人耳目,那也就不用再验证什么,茉伊拉转身往营地走。 刚好看到格雷迎面走过来。 他是替达勒总管跑腿,来请陛下回营地用餐的。 上次安排给他的差事做的不错,茉伊拉论功行赏,升了他的官,让他当了个小队长—— 手下只有五个人那种。 在最初的愤怒过去之后,茉伊拉决定观察他一下。 毕竟,茉伊拉数算身边信得过的人,没一个能带兵的。 除了她爹。 但雪莱公爵每年冬天还得守卫雪原边境,注定不能成为哪里需要就搬去哪里的救急砖块。 盘算下来,反倒是格雷这个未来飞速晋升,还曾以少胜多,带着宫廷卫队镇压过叛乱的人,还可以培养一二。 身边的狗屎太多,人才太少,对比之下,恋爱脑也没那么面目可憎。更何况,茉伊拉会让他忙的根本没有心思谈恋爱。 时至今日,茉伊拉对格雷这张脸时适应良好,不会只想把他打成猪头了。 格雷倒是很有分寸感,在上次主动搀扶陛下被训斥之后,禀报事情都是站在半米开外,一步不敢逾越。 这年头,路上且不说没有监控,连路灯都不存在。为了在相对安全的白天多赶路,午餐时间非常短。 茉伊拉贵为国王,为了节约时间,也只有十五分钟的就餐时间。 胡乱垫了肚子,在茉伊拉已经一只脚踏上马车的时候,梅瑞狄斯又一次露面了。 他自林中回来,松散的低马尾搭在背上,发尾挂了一截翠绿的藤条,肩头落着一只黄鹂,细小伶仃的脚蹦跳着,发出快乐婉转的鸣叫。 一身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气质。 “陛下,我能与您同乘吗?”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茉伊拉“嗯”了一声。 还得让他出力,去把那几个显眼的矮人隐藏一下,此刻给他面子也无妨。 她迅速进了车厢,故意忽略了达勒总管杀气腾腾的眼神。 没关系,反正他也搞不懂梅瑞狄斯。 上车之后,茉伊拉公事公办的提了要求,梅瑞狄斯也简洁的回答了一句“好”。 但他没下马车。 “所以你有什么疑问?” “没有。” “那还不赶紧去?”茉伊拉不耐烦了。 给面子也是有限度的,得寸进尺可不行。 第20章 花钱 没有机会也要制造机会 面对茉伊拉的催促,梅瑞狄斯却岿然不动,他只是打开车窗,将一直盘桓在他肩头不离开的鸟儿放了出去。 “完成了?”茉伊拉问。 见梅瑞狄斯点头,她倒是也没回头去看混在队伍中央的矮子们变成了什么样,只说又问了一句:“所以,方才那只鸟儿其实并不是真的,而是你捏出来的幻象吧?” “没错。” 听她这样说,茉伊拉点了点头,靠在窗棂上,眼看着就要补一觉。 “你还真是对魔法一点都不好奇,明明那么有天赋。”梅瑞狄斯的声音很平淡,让人难以辨别,他语气中那点失落是真实存在,还是因为颠簸和困倦带来错觉。 茉伊拉强打精神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我为什么要好奇本来不属于我的东西呢?” 梅瑞狄斯却表示不解:“可王位本来也不属于你,你却对此非常执着。” 茉伊拉翻了个白眼。 王位怎么就不该是她的了?按索拉尔的继承法,私生子没有继承权,可养子有。当年卡特五世认下她这个女儿,别管是抱着什么样的龌龊心思,总归是认下了,所以王位本来就属于她,名正言顺! “那你就当我有足够的自知之明好了。” 她在现代念书念到博士毕业,自认为也算够有科研精神和求知欲了,但对于火箭怎么上天,潜艇怎么下海也没兴趣。 专业又不对口,普通人类想要学习魔法根本就不可能,充其量能用点魔法道具,就算因为是所谓的容器体质,能更容易感知到魔法的存在,可是又用不了,花大力气去学也只能增加鉴赏能力,性价比太低了,没兴趣。 梅瑞狄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车厢内安静下来,茉伊拉很快睡着了。 等再睁开眼,车窗外的斜阳是灿烂的橘色,矮矮的从地平线方向照射过来。 然后茉伊拉才意识到,她不知不觉的躺卧在了座椅上,从中午睡到了傍晚。 有凉风吹进来,但不觉着冷,因为梅瑞狄斯将他的斗篷给她披上了。 而这一切,她半点都没察觉。 这不太对,马车的颠簸程度可不是现代交通工具能比的,她不可能睡的这么熟。 “你动了什么手脚?” 梅瑞狄斯解释道:“只是很浅薄的催眠术,如果陛下能更机警一些,就可以在生效前发现,并且打断它。” 茉伊拉沉吟。 “你这自荐的手段,真让人想把你丢到绞刑架上去。” 梅瑞狄斯的目的已经写在脸上了,他就是闲得慌,想当老师。 至于是不是想借此机会增加和茉伊拉单独相处的机会,不好说。 “看来你还真是挺喜欢我的。” “我确实很喜欢陛下。”梅瑞狄斯没否认。 气氛很平淡。 作为秦羽生活时,她在看纪录片的时候,会格外关注荒野中失去母亲庇护的半大豹子,会为它加油打气,希望它能平安长大。 梅瑞狄斯对她,大概就是这样一种跨物种的喜欢。 作为观察对象,茉伊拉有微妙的不爽,但一想到本身不是同一物种,反过来她对梅瑞狄斯,也可以报以同样的态度,也就释然了。 话说回来,她从前还以为,没天赋的人类,面对魔法只能被动挨打。没想到,竟然有预防,甚至打断的机会。 那层似乎难以跨越的屏障就这么碎了。 她不禁感慨:“俗话说,只有魔法能打败魔法,竟然不是这样。” 梅瑞狄斯失笑:“没有这样的俗话,实际上,如果人类无法反抗魔法,那根本不会成为世界上分布最广的物种了。” 明明是善于使用魔法的原生种,却很意外的瞧得起人类。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只能靠人类自己。你是这个意思?” 梅瑞狄斯点头,随后问了一句:“是另外一个世界的谚语吗?” “算是吧。” 《国际歌》大概比一般谚语流传更广。 她在梅瑞狄斯面前,总是随口说出些另个世界独有的一些词语。 也算是一种纪念,来证明那几十年并非虚幻。 补习计划定了下来,细节需要慢慢商议,反正旅途漫长,也算是打发无聊的方式。 这一夜,国王和随行的骑士们,是在大城市的驿站里过夜的,床铺干爽带着松香味,又有酸甜的野葡萄酒助眠。 而在王国的南端,枕着海浪声的城堡内,无人敢闭上眼睛睡上一觉。 领主大人又发疯了,上至造访的表亲小姐,下到快退休的园丁,都屏息凝神,不敢弄出一丁点儿动静,生怕成为被迁怒的那一个。 银质的酒杯和餐盘都被狠狠扫落在地。 “废物,都是废物!能让一个草包耀武扬威!”安格鲁·达勒原本英俊的面容,如今扭曲的和被他亲手揉烂的肖像画,诡异而扭曲。 他的目光扫过身边的书记官。 一脸狗腿的男人额角带着冷汗,忍着肩膀被狠狠砸过的疼痛,强行挤出讨好的笑容。 这事儿还不是都怪那些小领主们吗,他们对于分摊雇佣兵的钱不满意,结果捅了娄子之后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没有暴露过您的名字,就算女王追责,或者流传不堪的谣言,最终也只有那些导致这场闹剧的领主们会被当做笑柄……” 然后达勒公爵就又将一个银烛台砸在了他头上。 “这重要吗?” “不……不重要……”书记官满头血,迷迷糊糊的想,自己的安抚注定是徒劳。 公爵大人就是个疯子,哪怕没一个人敢嘲笑他,他如果自认为丢了面子,就是会气急败坏,非要报仇不可。 就在即将晕过去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 书记官看到黑色的裙摆。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别生气,我亲爱的弟弟,想要雪耻还不容易吗?” 这时来转移公爵大人注意力,救他一命的,是天使吗? 书记官抬头,看到的是一张不施脂粉的苍白的脸,容貌姣好,却带着眼罩遮住了一只眼睛。 女人的嘴唇勾起一抹笑容,“杀掉女王陛下,不就可以了吗?” *** 在女王陛下回到首都之后,重新恢复了忙碌—— 不是干正事,而是召集了好些出名的剧作家和诗人,将她这唯一的一次战绩吹的天花乱坠。 教科书式的好大喜功,茉伊拉很清楚,肯定又会有一票贵族背地里嘲笑她。 不过么,百姓们可就不会了,他们平日劳累之余,听故事看热闹,是不会深究原委的。 而以这作为犒劳,还远远不够。 女王陛下如今不爱舞会了,自然要找别的乐子。 被她咨询到的赫斯特伯爵,毫不避讳的表示,陛下这算是问对人了!原本所谓的舞会和社交场,就是没法去狩猎、打仗、赌钱的娇小姐们打发时间的无聊玩意儿,女王之前不晓得男人们的娱乐,如今开了眼界,确实该追求高级趣味。 这话算是把几个月前的女王骂了一大通,但茉伊拉并不生气,只是追问:“仗刚打过了一场,狩猎相比之下没意思,而且我也不能总是不回宫。赌钱……也不能每天都玩吧,还有什么别的乐子吗?” 赫斯特伯爵想说,她还可以广纳后宫。 不过这话对一个小姑娘,他还是说不出口。 “可以搞点艺术,养一些歌手演员什么的……” 然后就收获了陛下鄙夷的眼神。 他脾气上来了:“反正只要花钱,就能找乐子!买古玩珠宝也行!” 这破罐子破摔的建议,对于茉伊拉来说,却是个好主意。 她立刻命人贴告示出去,允许所有自认为奇货可居的商人们进宫,当面向女王推销他的珍贵货物。不拘类别,也不在乎是海外还是国内。 一时间,街头巷尾的商人们,都挤到了王宫侧门的报名处。 每天午饭之后的两小时,就是茉伊拉接见商人们,以充实自己府库的时间。 人会花钱,才能赚更多的钱,如今没有把柄刮贵族们的油水,这让她很不爽。 所以没有机会也要制造机会,既然王宫里如今的防守太严密,她就主动制造些空当好了。 别人暂且不提,珀西子爵应该忍不住该动手了。 毕竟上一次的刺杀,没达到他的理想。 在女王陛下出巡的这段时间,沃里斯·珀西请了不少大夫,终于将那个被教会折磨的不成人样,多半沉睡,清醒时也疯疯癫癫,根本没法沟通的弟弟给治好了。 虽然还是不能令人满意。 “那些污秽的记忆……主教已经,已经给我洗去了……”克伦威尔珀西缩在墙角,虽然语气很是虔诚,但抱紧了手臂打哆嗦。 哪怕记忆没了,但身体却还是因为回想起那时的遭遇而战栗。 克伦威尔看起来很温柔,但语气十分不耐烦:“这你已经说过很多次,我是想问,关于这之前,在王宫里,女王陛下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吗?” 克伦威尔摇头。 “我那天,带着亵渎之物去王宫……我是要……不,我不记得我要做什么了,但反正,肯定是错误的,不被神所喜悦的事……” 沃里斯可不想再一次听弟弟用他空空的脑子去赞美神,转身走了。 临走倒是没忘了让侍女们好好照顾克伦威尔,但他本人大概是不会再踏足这座阁楼了。 克伦威尔的样子,跟那些缴纳赎罪金不及时,被搞坏了脑子来杀鸡儆猴的小贵族一样。 但是珀西家不是小贵族,赎罪金给的既不晚也不少,只是那个该死的安德烈斯主教故意卡了许多天才放人,把人折磨成这副德行。 这是对珀西家族的挑衅,所以他出手了,干净利落,只是竟然让那家伙逃得一命,声望还水涨船高。 穿过长廊,沃里斯俊美的脸再惨白的月光下,跟旁边泛着灰的雕像同样阴郁。 冷静下来想想,之前根本没有摩擦,这挑衅来的莫名其妙。 除非是跟女王陛下沆瀣一气。 往深处想,一定有必须掩藏的东西,才要将他那个傻弟弟在王宫里的记忆也抹消掉。 如今女王陛下每日都会接见商人,就是个打探的好机会。 第21章 空间有限 王宫的地牢已经满员了!……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茉伊拉接见完商人之后,将那些直接看中买下来。 连同一些主动献上的礼品,大大小小琳琅满目的物件摆了一整个会客厅。 这时,梅瑞狄斯闲庭信步一般逛了进来。 他今日穿着茶金色的长袍,长发没刻意染黑,蓬松的披在背上。 茉伊拉凝视着他,心内快速做着分析。 首先,她已经感受不到魔力的存在了,也就是说,不管是什么术,都是在她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完成了。 这么骚包的装束,也算是明示别人看不到他。 那么如今就有几个可能性:幻觉,入梦,以及进门时用过,而如今已经解除了的隐身术。 茉伊拉立刻将胸腔里的空气都呼出去,强行闭气。 缺氧来带的不适让她的双颊立刻有些发热,这种不适没带来周遭场景的任何变化,也没让她清醒过来。 排除自己被催眠入梦的可能性。 另外两种就难以区分了,梅瑞狄斯对魔力的掌控不是一般的巧妙,几乎就是风过无痕。 用感知无法区分,那就得用别的方式了。 茉伊拉笑着迎向梅瑞狄斯,抬起手来似乎想要给他一个拥抱。 梅瑞狄斯也跟着附身,下一秒,抓住了茉伊拉的手腕。 少女纤细的手指在伸到梅瑞狄斯视线范围之外后,悄无声息的勾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如果没被梅瑞狄斯抓住的话,下一步,就该是从他背后,找准肋骨的间隙刺下去。 这样一来,是不是幻觉就很容易判断了——幻觉不怕死,甚至还能将计就计整点活,但真人就必须防御或者闪避了。 毕竟,就算刺不死,损伤流血还是很痛的。 “所以是施展了隐身术绕过门卫。”她说。 “回答正确,”梅瑞狄斯松开手,他点评道,“判断的很快,如果可以远程试探,不等近身,就更完美了。” 茉伊拉轻哼。 这家伙作为老师实在是差劲。 教学的时候如同谜语人,考试倒是很勤快,24小时都要防备突如其来的小测验。 而且还降维打击。 他亲自出手试探,还是刻意掩藏了魔法气息的,如果不是茉伊拉从前习惯了导师的刁难,早就被打击到一蹶不振了。 “不好意思,没法远程,我在宫内总不能随身带着弩【】箭,如果是在宫外,一定包你满意。” 试着把你射成筛子,呵。 梅瑞狄斯则直接转移了话题:“今天收获如何?” 哦,下一科小测验。 不过这就难不倒茉伊拉了。她头都不转,抬手忙指:“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魔法道具,这边的两个,虽然本身不是,但却是借用魔法的力量做出来的,有一些魔力残留。” 她本就是对魔法易感的容器体质,最近,在梅瑞狄斯的魔鬼训练下,敏锐度更是提升的突飞猛进。 梅瑞狄斯鼓掌:“完全正确,所以今后陛下还要继续召见商人吗?” “不然呢?”茉伊拉下意识反问。 她又不光是为了磨炼自己的感应力才搞这么大阵仗的。 “看来达勒总管又要在半夜哭着看账本了。” 他最近在茉伊拉面前不哭穷了,但背地里经常自言自语,觉着陛下这金币来得快去的更快,改革得罪了一票贵族搞来的钱都快要见底了。 画面感太强,茉伊拉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竟然是在替他考虑?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差劲。” 梅瑞狄斯一耸肩:“明明是很要好才对,人类之间,拌嘴和小冲突,不也是增进友谊的方式吗?” 但茉伊拉懒得纠正他的错误观念,虽然她知道,内厄姆·达勒肯定没这个想法。 他都要恨死这个“以色侍人”的魔术师了。 “那就只能让他再忍忍了。如今有点收获,但还不够,要加大力度。 “你看,如今已经有人察觉到我养了魔法师,所以换手段了,我倒是要瞧瞧,他们还能使出多少花样。”茉伊拉随手将一个镶满了碎钻的珐琅盒子打开。 茉伊拉瞥了梅瑞狄斯一眼。 她确实是养了魔法师,只是这种养法,肯定跟他们想象的不同。 梅瑞狄斯的目光落在茉伊拉的手上,她手指纤细修长,与盒子里满满的,散发着馨香的白玉状药膏近乎同色。 然后,他就眼看着茉伊拉,将这一整盒药膏都丢进了花瓶里。 含苞的水仙迅速盛放,迸发出比平日还浓郁好几倍的香气。过了一阵,花也没有枯萎,只是自花萼处生出了斑点。 这盒药膏,来推销的商人说是可以充当熏香,或者点在太阳穴,来提神醒脑,是南大陆一些岛国上珍贵植物提炼出来的。 它也是茉伊拉感受到,有魔力残留,是经由魔法器具制造出来的东西。 直接在商品里下毒是很愚蠢的行为,别管她是不是真的昏庸,肯定都是惜命的,要入口,或者贴身使用的东西,肯定需要试毒。 见血封喉的毒没用,且没有意义,而让人活生生毁掉的东西,比如毒【】品一类,可能性最大。 变疯变傻,或者成瘾之后形成依赖,少量试毒根本试不出,短期只能看到正面效果,可以说非常完美。 之所以有魔法的残留,大概率是用来提纯,毕竟这个时代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化学家,很多茉伊拉这个门外汉都熟知的器材,在这条时间线上并不存在。 如今看这支水仙的样子,她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茉伊拉盯着越来越妖艳,也越来越诡异的水仙,气愤之余,又有一点心疼。 那盒药不算是送的,还收了她二十托尔呢! 二十枚金币,作为国王不该放在心上,可一想到上辈子,她一年生活费都换不来这么多黄金…… 啧,还是挺肉疼的。 转头看向梅瑞狄斯,他难得的静默,没嘲讽也不戏谑。 或许就连他都觉着,年轻的女王日子过得不容易。 既然如此。 “唔,这水仙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送你了。” 水仙原本是有毒的,吸收了一整盒成分复杂的药物之后,产生了微妙的反应。随着斑点的扩散,水仙的颜色完全变了,从象征纯洁超凡的白色变成了红色,妖艳而诡异。 不管是从研究角度,还是观赏性,都还不错。 “多谢陛下,那我就收下了。” *** 接下来,鱼要继续钓,只是减少了接见商人的频率,从每一天改成一星期两次。 黑名单越来越充实。 很快,这些心怀不轨的商人们,都被摸清了底细。 茉伊拉把他们分成了两类: 第一类是伪装的商人,原本是佣兵刺客,或者干脆就是某个贵族的侍从,这一类人本身茉伊拉懒得追究,只是把他们幕后的贵族们写进了黑名单。 之后就一个一个的叫进宫来,让他们交赎罪金。 第二类是真正的商人,一部分是富贵险中求,自己动了歪脑筋,令一部分则是被威逼着,犯下了对国王不敬的罪责。这些人在完成工作之后,为了防止东窗事发,都试图离开首都。 但无一例外,都被抓回来,丢进了王宫的地牢里。 “要不然,偷偷拉一批到郊外乱葬岗斩首一批?”一向心思仁厚的达勒总管忍不住来这样建议。 他虽然善良,可这些试图谋害陛下的人,死有余辜。 最主要的是,王宫的地牢空间有限,已经满员了! 第22章 王室商会 是在地牢里建立的 达勒总管为了不修新牢房,已经不打算做人了,想把抓来的那些商人都鲨了。 但茉伊拉却一脸淡定:“牢房满员了?那今晚我去亲自提审他们。” 一整个地牢的人,应该够用了。 通往地牢的楼梯上,不知什么时候铺上了一层红丝绒地毯,两侧的壁灯数量也增加了。 这不是茉伊拉的吩咐,她转头瞥了一眼格雷·阿诺德,就见少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哦,是他弄的。 这位新晋升的小队长,在回到王宫之后就被她直接安排到地牢这个见不得光的地方来了—— 没办法,王宫也不算很大,其他队长差事干的好好的,把谁撸下来都冤,只有以前几乎空置的地牢,还缺个得用的人手。 这算不上个好地方,但格雷对这个职位,出乎意料的挺满意,才短短月余,就对工作环境进行了深入改造。 “还不错,在哪个岗位就热爱哪个岗位,有前途。”茉伊拉不走心的表扬了一句。 如果格雷身后有尾巴,那此刻必然已经摇出了残影。 他大着胆子同女王搭话:“听说陛下会经常来亲自提审犯人,我就自作主张,改善了一下环境,光明优雅才与陛下更加相配。” 茉伊拉被突如其来的舔狗发言重重锤了一记,半天没反应过来。 不是吧,她可是从没特意向他示好,甚至还刻意进行挫折教育,他怎么还是这么舔? 可恶,明明是想把他往忠臣良将方向发展,而非裙下之臣的。 毕竟感情容易变质,还是单纯的君臣关系更牢固。 更何况,她的各人审美很固定,其实不喜欢这种正太脸+筋肉身材的金刚芭比系少年。 目前能让她偶尔舔一下颜,甚至会脑内YY一下的,果然还是…… 梅瑞狄斯。 当然,这不一定是因为他好看,或许是因为总要应付他的小测验,从而总是下意识想起那张脸的原因。 茉伊拉在心底里又忍不住骂了那家伙一通,表面上则骄矜冷漠,一路来到了囚室跟前。 商人们吃了几天苦头,见到女王陛下,纷纷膝行凑近,从栅栏缝隙伸出手去够茉伊拉的衣摆。他们口中不住喊冤,说自己实在不知道犯了什么罪,如果陛下愿意还他们清白,他们愿意把如今被扣押的货物,都奉送给陛下。 茉伊拉冷笑:“诸位的算盘打得也太好了,如果将你们都定罪送上断头台,货物自然会充公。” 安静一秒,随后是用哭腔喊冤。 不知道犯了什么罪? “别演了,你们这么不遗余力的展现演技,是想留在宫廷戏剧团做演员,将功折罪吗?” 这话说出来,有几个商人吓的不敢继续叫唤了。 这个世界里,风气相对开放,光明教会也不主张损害肢体,所以不会为了防止后宫□□而使用阉人——索拉尔的宫廷戏剧团除外。 变声期前接受阉割的阉人声音纯粹,容貌柔美,扮男扮女都可以,是各大戏剧团的中流砥柱,从卡特三世开始,大约是为了彰显王室的阔气,宫廷戏剧团全员都阉人。 说起来,这一“国粹”茉伊拉自从穿越回来,都没去欣赏过呢…… 听说他们的滑稽戏排的还是挺不错的,从前母后很喜欢看戏打发时间。 眼看着女王陛下唇角浮现一抹莫测的笑容,商人们面面相觑。 说多错多,大部分商人不敢再讨饶了。 偏偏有个硬骨头,恶声恶气的表示,自己没错就是没错,哪怕是国王陛下,私设刑堂滥杀无辜,都是要被光明神看在眼里的。 茉伊拉觉着这太好笑了。 她这几个月干的事,哪一桩能讨光明神喜欢呢? “送你们上断头台的证据可多得很。格雷,把这个带走。” 格雷应声,亲手将那个胆敢藐视王室权威的家伙捉了出来,堵上嘴就拖走了。 试图毒杀国王,杀他可是名正言顺的很,等待他的只会是断头台,或者绞刑架。 剩下的商人屏息凝神,觉着自己就是临出栏的猪。 茉伊拉在格雷搬过来的椅子上舒舒服服的坐下,目光扫过这些商人们。 “之所以留你们活命,就是给你们一个机会。” 虽然表情说不上好看,但她的猪们……不,商人们气色其实还不错。 这年头,所谓经商,就是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用命来赚口粮。商人走南闯北,可是辛苦活,不仅路途遥远,可能遭遇土匪强盗,还有随时可能降临的天灾,都够人受的。 “什么机会?要我们把全部家当都奉上么……”有人颤抖着声音问。 这可比杀了他都难受。 “不需要。毕竟就算我要,你们肯定也会冒着被绞死的风险,将大部分财产转移偷藏起来。” 她听到了一片唏嘘。 商人们被关进来的最初,还没太害怕,人死不过头点地,如果不是把钱看的比命还重,也不会去经商。 没想到,就连这种心态被陛下摸清了! 万一陛下是把他们当人质,软刀子割肉,让他们的亲眷们,将财产源源不断的送来保命,可太让人难受了,不如痛快一点,直接把他们都拉出去砍头算了…… 茉伊拉满意的看着商人们闪烁的目光,任由他们自己吓自己,比她放狠话好用多了。 片刻之后,她拍了拍手。 “好了,别害怕,我可是很仁慈的。” 商人们:…… 您看我们信吗? “我不需要你们如今就奉上家当,事实上,你们的罪行都可以一笔勾销。只要你们接下来,所有的经验,计划,路线,都要上报,并且完全服从王室下达的命令。当然,在没有命令的时候,你们也可以自由贸易,但新得到的情报,也要如实上报。” 商人们面面相觑。 不知谁说了一句:“这不就是商会么?” “别傻了,给王室跑腿而已……”另一个人接话。 茉伊拉打断他:“就是商会,隶属于王室的商会。实际上,如果你们相信,那么这并不仅仅是让你们出力,也能借此抵抗风险,考虑一下吧,愿意的,就走出这扇门,去登记。” 她一脚踢开方才抓人之后,就只是虚掩着的牢门,转身走了。 商会这个名词,对地牢里的商人们来说,复杂又陌生。 据说南大陆上,那些拥有商船的商人们,确实有组建这玩意儿。但北大陆上,基本靠马车陆运,都不是产业丰厚的大富豪,也搞不起那些。 他们互相商议起来,都认为自己明明犯了罪,反而由王室给他们组织商会,提供一定的庇护和便利,哪有这种好事? 但就算是陷阱,他们也愿意赌,于是从零星一两个,到结伴成群,争相恐后,都冲出牢门,去隔壁的审讯室报名去了。 一如他们所想的,商会可不止给他们便利,也要收取回报,缴纳足量的税金和会费是必须的,且不能囤货抬价发投机财,所有货物的售价必须在规定范围内—— 当然,所有条款仅限本国之内,至于在海外别国,能怎么捞钱就怎么捞钱,各凭本事。 难道,真的可以发展海外贸易,从此扬名立万吗?商人们走出地牢时,都忍不住畅想未来,一脸飘飘然。 牢房一下子空了下来,而茉伊拉也走出休息室,往幽深的地牢最深处走去。 打开一扇暗门,露出一间和外侧完全隔绝的暗室。 里侧不到两平米的栅栏后,端坐着一个美貌的女子。 女子一只眼睛蒙了眼罩,上头以鸟羽捻成的细线,绣着斑斓华丽的花纹,除此之外,身上再没了别的色彩,一身黑衣,面色苍白,如同暗夜中的幽灵。 见到茉伊拉,她起身屈膝行礼。 这是唯一一个被女王陛下直接抓来,而非去借机勒索的“幕后黑手”。 第23章 出差 你的问号过于多了 之前外头那些商人们都是亲眼见过女王陛下的,而这女人不一样,她从没见过茉伊拉,却直接行礼。 这是一眼就认出了女王的身份。 如果是达勒总管在,他肯定又要大惊小怪了。 不过茉伊拉觉着,这也没什么稀奇的。根据她这身打扮,以及按着如今王宫内的人员构成,似乎并不可能存在第二个能这样趾高气扬的姑娘,女人能认出她也不奇怪。 而真正让茉伊拉区别对待,是因为女人的手段十分特别。 女人买通了商人,给女王陛下推销的是一件首饰。 这首饰浸泡过毒汁,如果没有防备就贴身佩戴了,人就会皮肤溃烂,起皮疹,若是再过一阵,就会神志不清,长此以往的症状,跟得了梅毒那种脏病引发的神经症状差不多。 看起来,似乎是心肠歹毒,不仅要陛下死,还要让她死的身败名裂,成为史书上浓墨重彩的大笑话。 只不过,这毒下的非常不走心,茉伊拉还不能纯熟的在三米开外也感受到魔力的波动,在锻炼自己的过程中,每样东西都要把玩一下,而刚一拿起这根项链,在祖母绿旁边镶嵌的一圈小碎钻就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些钻石过于突出了,比祖母绿还要高,很是喧宾夺主,且参差不齐,在缝隙中,隐隐有黑色的东西透出来。 茉伊拉立刻叫了卫兵进来,带上皮手套来抠钻石。 果不其然,碎钻石下方那些黑乎乎的东西就是毒药。 这太有意思了。 别人搞事情,都是千方百计的藏好,不想让她发现,结果这东西搞得如此明显,生怕她看不出蹊跷一样。 与其说是圈套,不如说是个暗示。 经过追查,密探上报了女人的行踪。 她从没在罗德瓦露过面,最近才低调的出现在王宫附近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破旅馆里。跟老板打听,说她举手投足带着贵族做派,却并不介意烟熏火燎的环境以及难以下咽的食物。 还没有声音,她楼下,以及左邻右舍,甚至不会意识到,旁边的屋子里竟然有人住。 这么特别的人,值得茉伊拉给她特别的对待。 这间地牢最内侧的秘密囚室,当初建来原本是打算给安德烈斯主教用的,结果主教清醒的快合作的更快,还没装修好,他就出狱了,根本没用上。 女人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使用者。 “我想,你大概很想和我谈一谈?”茉伊拉靠着墙,抱着手臂,态度很松弛。 女人不紧不慢的开口:“如果有个人,一心想让陛下死,而且最好还是死的毫无尊严,陛下打算用同样的方法报复他吗?” 茉伊拉轻哼:“你认为呢?” 如果这女人把她跟圣母联系到一起,那也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女人笑了:“我认为,陛下当然不会容忍这种宵小存在。这一切都不劳陛下亲自操劳,而由我来替陛下动手的话,能让我代替他成为一方领主么?” 索拉尔全境大大小小的领主非常多,茉伊拉也闹不准这女人说的是哪一个。 这个世界里,虽然没有法律层面的,很严重的重男轻女,但女领主真的很少。似乎是都认为女人天生力气小一些,不适合带兵打仗。 这年头上了战场拼杀基本靠蛮力,茉伊拉很理解时代的局限性。不过能看到这样有野心的同性,她还是很欣慰。 能扳倒一个暗中的敌人,或许还可以顺势培养出个亲信,茉伊拉很愉快。 “详细说说你的计划,我好以此来判断,是把你送上绞刑架,还是别的地方。” 奉为上宾倒是不可能了,毕竟,试探着下毒也是下毒,这最多就是将功折罪。 不过,黑衣女人也没有这种需求。 “我的计划现在已经开始了,如果能营造出,我得到了一名巫师的协助,从而自地牢里逃出去,那效果会更好……” 这女人名叫安杰拉·达勒,是老达勒公爵的长女,早早就因为政治原因订婚出嫁,又早早丧偶。 可以说是封建包办婚姻悲剧的典型案例。 但恰恰是因此,安杰拉·达勒才能活到现在。 按着索拉尔关于继承权的法案,嫁出去的女儿会改父姓,从而丧失原生家庭的继承权。 而她那个脑子从出生开始就不正常,偏偏行动力惊人的弟弟安格鲁·达勒,正是在她出嫁的那几年里,将所有可能跟他抢位置的兄弟,包括有极小概率通过招婿而保留继承权的妹妹,都弄死了。 而安杰拉的命,虽然因此保住了,但在寡居并回到娘家居住之后,跟已经成为公爵的弟弟,相处的也远不算融洽—— 她被打断过好几次骨头,双手烫伤的脱了好几层皮,以至于只能常年带着手套。 并且被挖出了一颗眼珠。 “你真是幸运,这么多次受伤,随便哪一次都可能伤口感染高烧死去。”对于安杰拉的前半生,女王给出了这样的评论。 她认为,一个还想不择手段实现野心的人,是不需要同情的。 果然,安杰拉没从女王陛下面上看到同情,就显得更开心了:“但愿遇到陛下,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幸运。” 商议妥当之后,茉伊拉命令格雷:“照顾好那位女士,希望下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气色能好一些。” 那个饱受摧残的女士皮包骨头一样,看着就营养不良,但还要委屈她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住上几天,若是突发疾病死了可不好。 茉伊拉并不知道,她的随口一句话,会让女王陛下非常“仁慈善良”的传言,自宫中逐渐传到民间。 她此刻站在清净过头的花园里,呼吸了一口清新空气后,没回寝宫,转头去了梅瑞狄斯的住处。 这次回宫之后,他搬了住处,去了一座平日不住人的高塔顶层。 大约是因为要时常施展魔法,而非戏法,所以选择离群索居。 也不知道算不算为了茉伊拉牺牲他观察并融入人群的乐子。 这是茉伊拉第一回来到梅瑞狄斯的住处,直接扑了个空。 房门是虚掩着的,推开之后,里头的一切都极富生活气息,桌上放着已经空了的茶壶,吃剩一半的点心,床铺不怎么规整,毯子的一角已经垂落在地。 很像梅瑞狄斯的风格,但,没有茉伊拉前几天送给他的水仙。 改造失败,直接丢掉了? 明明当时他带走花瓶时,看起来挺珍惜的呢。 茉伊拉看着窗外落日的余晖眯了眯眼睛,意识到自己犯傻了。 之前梅瑞狄斯是说过她在识别辨认魔法上得了满分,可没说过满分了就没下一次测验了啊! 如今看到的,感受到的,应该都是幻象。 她闭上眼睛,想象自己还在塔楼的旋转楼梯上,向后迈了一小步。 脚步落地,确实比她先前所在的位置低了,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并没有踩空。 然后她就听到了鼓掌声。 睁开眼,就见梅瑞狄斯站在房门口。 “恭喜陛下,这一次真的可以毕业了,当然,如果陛下愿意学习如何运用魔法,自然还可以开下一门课程。” “那就不必了。”茉伊拉可还记得他说过,光明神是可以通过信徒的祷告和潜意识,来察觉到异端的。她是国王不是隐士,接触到的百姓中,总会有虔诚的教徒。 暂且不必为了学魔法惹上麻烦。 梅瑞狄斯称赞了一句:“能够抵御住掌握超越常人力量的诱惑,陛下果然不会令人失望。” 茉伊拉白了他一眼。 她敢打赌,不管自己怎么选,他都会夸。 “这次陛下过来,是需要我出差?” 茉伊拉反问:“所以你是偷听了,还是预知了未来?” 梅瑞狄斯一耸肩:“都不是,预言是先知的差事,不是我的。” 无能的理直气壮。 他随后解释道:“因为陛下会亲自来找我,肯定是因为要派给麻烦差事。” 相处不久,就被他给摸透了行为逻辑,离奇到茉伊拉都怀疑这家伙会用读心术。 梅瑞狄斯表示,这是魅魔的能力,跟他连谱系都不挨着。之所以能敏锐的总结出规律,是因为见过实在太多人了。 总能猜中别人的心思,很讨人厌,所以他平日是不会表现出来的。 在茉伊拉面前,倒是没刻意隐瞒。 这一次进到真正的房间里,茉伊拉就看到了那支水仙,它通身晶莹剔透,比之前被带走时更妖艳也更诡异了,花茎的断面长出了同样是红色的根系,舒展在透明的水球中,活像经过精密解剖,泡在溶液中的血管网络。 她多看了两眼,却也懒得问到底是怎么搞成这样的,就当是梅瑞狄斯珍惜她送的礼物,赋予它新的生命好了。 在听了茉伊拉的安排之后,梅瑞狄斯道:“懂了,还是和上次一样,是援护工作,并不需要出手做什么。” 茉伊拉点头。 “这样的话,我有个问题。” “你的问题过于多了。”茉伊拉道。 但也没说不能回答。 “这个计划存在很多风险,安杰拉·达勒失手的可能性很大,所以,既然都要虚构一个巫师来帮助她了,为什么不干脆让这个巫师,也就是我,直接去万无一失的,杀死安格鲁·达勒呢?” 虽然他不热衷于杀人,但如果是为了和他签订契约的女王陛下,那他也乐于使用血腥的手段。 “我不希望我的民众,会畏惧于巫师或者魔法生物一类的东西。” 人类就该堂堂正正的活在大地上,茉伊拉从始至终,都只会借用梅瑞狄斯的力量,去回击并毁灭魔法遗留的影响。 第24章 “一些私事” 他的血是什么颜色?…… 几日之后,安杰拉·达勒独自坐上了南归的马车。 她不知道女王陛下身边真的有一位魔术师在暗中庇护着自己,只认为这一趟不成功便成仁,在车上一次次打开箱子确认,茉伊拉给她的“援助”。 那是一撮浸了鲜血之后的金发,还有一块绣着象征王室的金色鸢尾的手绢,手绢比那坨金发还要脏,上头全是干涸的水渍,带着些许腥臭气味。 安杰拉想要暗杀她的弟弟,有很多机会,但就算能侥幸成功,这种凶手确凿的杀戮,无疑会让她在上法庭之前,就会被他弟弟的那些部下,以复仇的名义杀死。 毕竟忠心为主的骑士,总是能得到表彰,甚至凭功勋领取更多“奖励”,特别是主上没有继承人的前提下。 所以她要么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要么让兄长大人率先成为该死之人,这样一来,他的死因就没人会追求了。 比如说造反的逆贼。 为此,她准备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经过陛下的润色之后,是这样的—— 女王摄入了足够疯癫的,上瘾的毒药,所以她暗中寻找这药品的供给者,甚至凄惨的,如同丧家犬一样的亲自去求药,得知这药根本供应不上之后绝望死去。 而她趁乱割了一缕头发之后被抓进了地牢严刑拷打。 但女王陛下死去的消息并未公布,一位巫师用易容术假扮成女王的模样,窃取了王位。而既然女王陛下还好端端的活着,也就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凶手了,所以她就遗忘,从而买通狱卒逃脱。 安杰拉敢打赌,她那个疯弟弟在听说这个消息以后,一定会陷入满足的狂喜,不会追究这谎话中的细节。 在这之后,他应当会不满足的兴兵造反。王室血脉断绝,撕碎伪王的面具,自己坐上王座的机会,谁愿意错过呢? 就算怀疑这故事的真伪,他也会亲自去取证,毕竟路途太远了,如果派探子过去,一来一回至少半个月时间,很可能被其他人捷足先登。 安格鲁·达勒可没有这样好的耐性。 “可以的,这次一定可以的。”安杰拉紧张的咽了下口水,喃喃自语。 这时,赶车的车夫突然放慢速度,他回头,扬声问道:“夫人,您刚才吩咐我什么了吗?我没有听清楚。” 安杰拉一愣,立刻收敛神色:“没有,是你听错了。” 这之后,她一言不发,仿佛嘴巴被缝住了一般。 梅瑞狄斯赶着车,看向远方逐渐聚拢的乌云,心想这个女人实在是不够专业,就算不从魔法层面出手,也得稍微提醒一点。 他的陛下有着野蛮的韧性,荆棘一般生长,试图刺破命运的束缚,这真是太诱人了,他可不想放过一个处心积虑要杀死陛下的人。 路上,安杰拉·达勒在心底演练了无数次的第一步,实行的非常顺利。她带回来的战利品顾荣安让达勒公爵深信不疑,甚至破例用招待贵客的规格给她举办了一场庆功宴。 当然,只是自我满足性质的。 仓促的宴会,敷衍的只会是达勒公爵的下属,设置不包括他们的家眷。 那些女人也不敢来,男人一个不注意被领主打了,等过上些日子,还能杜撰一下伤疤的来历,假装是上战场留下的,甚至还会以此收获些钦佩。但女人就此毁容,可就不划算了。 所以一场宴会上,除了坐在领主右手边的大功臣之外,全是男人。 酒过三巡,醉醺醺的男人们开始讲一些荤话,最后还是达勒公爵“良心发现”,让功臣先回去休息了。 安杰拉离开宴会厅之后,又悄无声息从仆人通道靠近,果然听到安格鲁打算去揭穿伪王,而他的手下则纷纷拍起了马屁,表示会回去整顿骑士,保证三日内就能出发。 三天时间,足够了。 安杰拉打算在这期间,去替换掉一个骑士侍从的位置,在路上悄悄靠近安格鲁,实施暗杀计划。 哪知第二天一早,安杰拉刚醒来,就从窗户看到一队轻骑兵的背影,领头的赫然就是达勒公爵。 他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去找管家一问,这才得知,安格鲁今早起来,突然觉着等三天太久了,而且大队人马速度慢,等长途跋涉到了王宫,却被其他近水楼台的贵族先行抢了功劳,那就糟了。 于是,他急不可耐的先行出发,只带了平日就在城堡里待命的几个骑士,轻装简行即刻出发。 轻骑兵队速度很快,快到安杰拉就算现在立刻备马追赶,也不一定追得上。 而且……她就这么去追,又没法遮掩身份,就算追到又如何,怎么暗杀过安格鲁之后才能全身而退呢? 安杰拉呆呆的立在窗前,天时地利都有了,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他比预想中还要疯。 等人一路冲到王宫,事态就不可控了。 安格鲁是疯,又不是傻,在觐见国王之后,发现那不是个冒牌货,不可能公然行刺,只会编个借口。等到他全身而退,自己就要大祸临头。 安杰拉眸光阴沉沉的,转头收拾细软要,她盘算好了,这一天都要如常度过,还要去餐厅吃午饭露面,到夜里,再找机会再偷偷溜出城堡。 她从前也不是没想过离开城堡,可她那疯弟弟不同意,还说过很多次,会找个合适的领主,把她嫁出去联姻。 煎熬之中,管家来敲门。 安杰拉半面脸颊隐藏在阴影中,冷冷开口:“什么事,是公爵让你盯紧我,怕我跑了吗?” 管家无奈的笑:“小姐怎么会这么想呢?公爵的队伍,在过涅拉河之前停下扎营,据说是不知道上游哪个该死的领主弄坏了水坝,导致河流暴涨,必须得等水坝修完才能再上路。这时候,老爷想起有某样信物还在您这儿,命令送补给的时候一并带去。” 希望陡然出现。 轻骑兵携带的口粮不会多,要额外扎营两三日,不可能全靠着在附近打猎,更何况涅拉河下游都是洪汛期会被淹没的浅滩,也没有猎物可以打。 派人去送物资是必然的,这其中,有空间做手脚。 不过,信物是什么? 安杰拉想了半天,才意识到,管家说的,应该是她带回来的那一缕金发。 将盒子给了管家之后,安杰拉的房间内安静下来,如同往日一样,如同幽灵的空屋。 她平日就太安静,无人察觉屋子真的空了,而她本人,早已经换上男仆的衣服,贴了一脸胡子,混进了送补给的队伍。 感谢她那早逝的父亲,虽然认为女儿是联姻道具,却也愿意教她骑马,让她还能努力一把。 至于易容术……开玩笑,她当然做不到这一点,不过常年来遮掩伤痕练就的化妆技术,在经过女王陛下亲自点拨之后,倒是更加精进了。 那个从来不用正眼看她的兄弟,应当认不出来。 接下来出乎意料的顺利,安杰拉在路上,成功将毒下到了食材里,都是最名贵的,尤其是达勒公爵最爱吃的肝脏里下了双份。 送完食材之后,她亲眼看到,安格鲁漫不经心的在篝火旁,决定了今日的晚饭是鹅肝馅饼。 她心满意足的随着补给队伍离开。 安格鲁总觉着,今日似乎不怎么自在,似乎总有视线在窥探他。 他的感官就是比凡人更敏锐,否则也不会那么容易动怒。 只是今天怒气根本发泄不出来,每次想要抓人盘问时,都会发现其实没什么异常,先前都是自己眼花。 算了,或许是昨夜喝了太多酒的缘故,他想。 第二日午后,上游的水坝修好了,水不再漫上桥面,达勒公爵率领轻骑兵们再次上路,只是过了桥之后没多久,发生了意外。 达勒公爵突然疯了。 天明明还没有黑,他却突然狂躁起来,说什么都看不见,叫人点亮火把。骑士都习惯了领主的诡异脾气,没人反驳他说如今夕阳明明很耀眼,只是听话的依言点起了火把。 然而达勒公爵却更加愤怒了,他拔出佩剑,砍掉了两个骑士的脑袋。 其他骑士见状,纷纷将刚点起来的火把熄灭,都屏息凝神的戒备起来,悄悄后退。 达勒公爵原地怒吼着发了一会疯,就骑着马要冲向夕阳的方向,那片密林中荆棘丛生,根本没有路可以走,战马嘶鸣着不肯去。而达勒公爵竟然直接跳下马,拨开荆棘强行冲进了密林深处。 骑士们面面相觑。 “这……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去找海尔曼侯爵求援,让他帮忙寻人吧……” 这儿是已经是海尔曼侯爵的领土了,达勒公爵出发的匆忙,肯定没事先打过招呼。 不事先通知并得到许可,就擅自进入其他领主的地盘,是很不尊重的表现,说是要发动战争都不为过。 不过……海尔曼侯爵一向是很愿意跟在自家领主身后共同进退的,也许这次他也会出力呢? 事实上,海尔曼侯爵听说这件事后,反应非常快—— 他立刻派人往国王那儿送信,试图撇清关系。 达勒公爵带着一队轻骑兵,又拿着象征王室的,可疑的信物,秘密横穿他的领土,其中必然隐藏着阴谋! 之前跟着达勒公爵,那是有好处捞,当然要忍着他的疯病,可如今他发疯失踪,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为了一个死人,让自己也背上谋反的嫌疑,这可太亏了。 海尔曼侯爵的上报信内,将失踪的达勒公爵,描述成一个居心叵测,又触犯多条律例的疯子,他表示,自己会遵守国王陛下的命令,还请陛下指示,是去救人还是去抓人。 茉伊拉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就知道安杰拉的计划全盘成功。 她亲自给海尔曼侯爵写回信,说不需要救,也不需要抓,疯子是无罪的,他的行为也不会牵涉其他人,甚至包括那些听命行事的轻骑兵们。 毕竟,顶头上司是一个疯子,已经够惨了。 但同时,疯子也是无用的,不论如何,他都不适合继续做一位看顾王国南疆的领主了。 茉伊拉下令,让孀居的,改回了父族姓氏的安杰拉·达勒先继承公爵之位,再自行考虑要不要去寻找和救助她的弟弟。 派人去颁布御令之后,茉伊拉低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这一次打烂了出头鸟,贵族们能消停多久。” 没人回答。 茉伊拉咋舌,她忘了,梅瑞狄斯不在身边。 信使都到了,这时间足够久了吧,那家伙人呢? 疑惑将喜悦之情冲淡,一个不愉快的漫长下午好不容易过去,傍晚时,梅瑞狄斯终于露面了。 他没使用易容法术,只是用兜帽遮掩住了耀眼的面容和发色,兜帽斗篷下是麂皮短衫,半旧的布料一打眼分不出究竟该算是棕色还是绿色。 “呵,你怎么不背着弓箭cos罗宾汉呢?” 梅瑞狄斯将他大概听不懂的异世界吐槽照单全收,唇角勾了勾:“陛下生气了?” 那当然了。 “我都搞不清楚你这该算是消极怠工,还是要公费旅游了,按你的能力,至少会比海尔曼侯爵派来传信的人早到五天。” 哪怕人回不来,用梦魇相关的魔法,托个梦告诉她,让她放心也行啊! 梅瑞狄斯垂眸:“处理了一些私事,所以花了点时间。” 一点时间=毫无音讯的五天。 茉伊拉本想发脾气,但突然有些意兴阑珊:“算了,你去休息吧。” 她又没命令梅瑞狄斯第一时间回来复命,犯不着要求他自觉。 至于私事是什么,她一·点·都·不·关·心! 直到梅瑞狄斯离开之后,茉伊拉也想转身回寝殿,踩过一段地毯,发现上边竟然残留了梅瑞狄斯的脚印。 很浅的棕色,似乎是泥土,但是……带着一股很淡的,夹杂着植物气味的腥气。 像血的味道,却又跟她接触过的血腥味不一样,矮身去摸,指腹就沾染了可疑的脓绿色。 梅瑞狄斯不是人类,而是这种魔法生物,那么,他的血液该是什么颜色? 第25章 附加条款 用上古妖精的蜕糊墙,这谁想…… 斜阳从高塔窗口照进去, 梅瑞狄斯胡乱将染了绿色血迹的绷带扫进垃圾桶,目光又不知不觉的落在虚掩的门扉上。 楼梯里静悄悄的,显然并没有谁打算上来探望他。 平日或许还有送茶点的内侍, 今日他吩咐过不许打扰, 安静的十分符合预期。 他本就不是人类,体质也特殊, 但不管怎么说,如今身体确实无限接近于人类, 所以血液也本该是红色。 之所以会呈现诡异的绿色,是因为在截杀安格鲁·达勒的时候, 出了点意外。 她的陛下让他不用多事,顺其自然,是不希望魔法在人心中留下烙印。 这就有些不信任他的能力了, 虽然往常,他总是偏向消极, 别人下了命令才动一动。 但那是有原因的。 谁的命运, 就该谁来亲手撕破,否则毫无意义,所以他选择当一个见证者。 但杀掉一个疯子,还是在陛下原本的命运轨迹之外的疯子, 与他的初衷并不冲突。 至少梅瑞狄斯认为不冲突。 而且, 只要他愿意,就完全可以不让任何人察觉到自己的存在,抹去魔法痕迹, 悄无声息的杀死疯子公爵。 实际上,最开始的步骤都很顺利,哪怕他不精通魔法, 只是一个善于变装的普通人也能做到,比如以车夫的身份,提醒安杰拉·达勒谨言慎行;又去混入河流上游的闸门看守队伍,释放阻碍公爵脚步的河水。 意外出现在最后一步。 安杰拉准备的毒药很诡谲,在要达勒公爵的命之前,会先侵蚀他的眼睛,让他在眩晕中,对于光暗的感觉完全颠倒。 所以在树林中,他迎着夕阳,却觉着天黑了,又将点亮火把的侍从看成头顶一坨黑色触手的怪物。 将侍从们都砍杀之后,他又认为,那远处被割裂成锯齿状,最大的一坨又黑又恶心的玩意是罪魁祸首,这才奔向太阳,想将它砍个稀烂。 毒入脑髓,彻底没救了。 一般人到了这个阶段,用不到一小时就会力竭身亡,安格鲁原本就不正常,这个时间会更短。 问题在于,哪怕他从不热衷于发展商业,只凭着封地中港口的便利,就会有商人们源源不断从南大陆带来有意思的玩意儿,甚至还有据传从光明教会中流出来的,蕴含了神明力量的魔法物品。 大部分是假的。 或许上头属于教会的钢印是真,但效力却约等于无。 偏偏疯子的直觉和运气总是惊人的好,达勒公爵这一次随身带了一根项链,吊坠很漂亮,是据说可以带来幸运的天使羽毛,这根羽毛完全石化,呈现出白玉一般的光泽。 这根羽毛就是真货,它是属于治愈天使米康娜的羽毛。 这位天使当年战功卓著,会在信徒濒死时,释放出圣光,将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经过复活洗礼之人,往往会变得更加虔诚,舍生忘死的替神明扫清异端。 可想而知,这根羽毛吊坠的真实效用,并不会真的带来幸运。 但也许能让人起死回生。 这效果,商人就算敢吹,也没人敢信,偏偏最荒谬的才是真实。 于是梅瑞狄斯出手了,他捡了一根树枝,默念一句咒文,将其硬度强化百倍,悄无声息自背后靠近疯子公爵,轻而易举的洞穿了他的胸膛。 安格鲁·达勒都没来得及惨叫就应声倒地。 然而血液并未自伤口涌出,反而有新生的粉嫩皮肉在蠕动。 树枝还贯穿着心脏,伤口姑且无法痊愈,梅瑞狄斯将达勒公爵翻了过来。 那根项链在发光,散逸出的力量排斥梅瑞狄斯的触碰。 “真麻烦。” 他无法将其直接扯下来扔掉,只能迂回的,抬起安格鲁·达勒的手,试着让他自己摘掉。 然而间接的触碰还是行不通,那根羽毛在被达勒公爵僵硬的手指碰到的瞬间,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似的激烈抖动,随后碎裂,风化飘零。 灰尘向上漫卷,每一粒都在发光,原本林地在夕阳下呈现一片温柔的橙红,被洗刷成刺眼的白。 半空中有六翼展开,形成了巨大而朦胧的虚影。翅膀中心看不到天使的面目,只能看到有两双手臂虔诚合十仿若在祈祷,另一双臂膀则拉开了光粒凝结的长弓。 谁能料到,这根羽毛之中竟然蕴含了一片大天使的灵魂呢? 对天使而言,比起救治“信徒”,惩戒“异端”永远是更重要的,需要排在首位的工作。 如果茉伊拉在场,一定会戏谑一句,原来所谓的天使就是自律导弹,顺便自带诵经功能,送长辈送领导,隔壁大爷都馋哭了的那种。 被瞄准的梅瑞狄斯,身形立刻消失,下一刻出现在了几十米之外。 虚像没有太高的智能,箭矢的指向未动,目标是最早感知到梅瑞狄斯的位置,并没有追着他跑。 但这距离还逃不出箭矢落地会波及的范围。 银发魔术师的身影不断消失,瞬移在更远一点的地方,几秒时间已经在数百米之外。 这时,身后的光芒陡然炸裂,铺天盖地的热浪滚滚袭来。 这种强度,安格鲁大约连骨灰都剩不下。 梅瑞狄斯做出了这样的判断,然而事态并不容他松一口气。 热浪席卷过的林地里安静到压抑,所有飞鸟走兽大约都湮灭成灰,然而花草树木,尽都完好。 它们在变化。 枝干上都仿佛披了一层浅金色的纱衣。而沐浴在圣光中的植物们,继承了天使幻象的指令,疯狂攻击起梅瑞狄斯。 天罗地网,植物的清香就是催命符。 在梅瑞狄斯冲出那片地狱时,一条手臂上所有的皮肉都被棘刺硬生生挂掉,露出森森白骨,另一侧的肩胛骨也被藤蔓洞穿。 这伤口再挪两寸,就能洞穿他的心脏。 这些植物在得到天使的恩泽之后,非常活跃,产毒也卖力,如今,随着血液在他体内肆虐的毒,比世间任何一种已知的毒药都怪异,它们在侵蚀人体。 目的似乎是把他变成一颗树。 没有解药,就算有,也不是梅瑞狄斯如今能拿到的东西,医治方法只能放血,不停的将染毒的血肉割下来,丢掉,再催动治愈术长出新的血肉。 一刻都不能拖延,一刻也不能休息,新生血肉的速度,必须得比毒素的侵蚀速度快才行。 梅瑞狄斯花费了五天时间去办的私事,就是这个了。 原本,他是打算把这件事瞒过去,翻过一张书页般轻巧,可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女王陛下的抱怨时,突然就不想隐瞒的那么完美了。 陛下在察觉到端疑之后,会关心他还是无视他,他有点好奇。 安静中,他自嘲的低笑了一声。 这大概是自己漫长生命中,最幼稚无聊,也是最接近人类的时刻了。 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他想,陛下还是无视他更好,这说明陛下够理智,不会被无关紧要的小事扰乱心神。 正这么想着,他突然感受到了一丝人类的气息。 很熟悉的,带着烈焰般的气息。 茉伊拉还是来了。 在走进高塔之前,她心内挣扎了半天,她去翻了翻笔记,随后确定了自己的记忆没错,经过查证,除了花妖树精之类植物系的玩意儿,并没有哪种魔法生物是绿色血液的。 其实花妖树精也不是,它们幻化成人也是表面变了,体内都是纤维管,掰断胳膊腿流出来的,不叫血,充其量算组织液。 这很合理,魔法存在的世界,生物也要讲究基本法,运送氧气的血红蛋白不可能因为附魔就变成血绿蛋白。 虽然他说过是私事……可私事怎么了!跟领导请假,不得说明白是病假事假,还是婚丧嫁娶么!她就是要问一句! 这次踏进高塔,没再遇到幻觉,畅通无阻的来到顶层,推开门,茉伊拉就看到了垃圾桶内沾染了奇怪颜色液体的绷带。 再一转头,梅瑞狄斯松散的披着一件黑色长袍。 空气中那种可疑的,带着植物汁液气味的腥气非常浓郁,比之前嗅到的浓郁百倍。 “这就是你说的私事?”她皱着眉指着梅瑞狄斯的肩膀问。 皮肤白皙的人,穿什么颜色都好看,但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梅瑞狄斯更偏爱浅色。 他先前穿的棕色衣衫,如今披的黑色袍子,大概都是为了遮掩血迹。 没得到回答,茉伊拉两步凑近,直接将衣领扯开了。 果然,在领口下,绷带层叠,渗出的液体颜色看起来就很不妙。 “说说看吧,这私事不会影响到咱们的合作?” 如果梅瑞狄斯一口咬定说不影响,那茉伊拉就当自己好心喂了狗,转身就走,再没下一次。 但梅瑞狄斯从来都能精准在她底线前急刹车,他一耸肩:“不能说不影响,甚至可以说影响很大……” 他将这几天的经历详细讲述了一遍。 语毕,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宫墙内外都亮起了点点灯火。 茉伊拉靠在窗边,赤色的眸中光点跳跃,人却很沉默。 半晌,她揉了揉眉心:“所以说,你跟光明教会,或者说光明神,到底有怎么样的过节啊?!” 他表露出对光明教会的厌恶,但茉伊拉没当回事。 科美特人只是有魔法生物血脉的人类,尚且被教会追杀屠戮,梅瑞狄斯这种存在,必然是教会容不下的,所以没刨根问底过。 就算问了他也不会说,毕竟他还背着个不知跟谁签的契约,只能当谜语人。 茉伊拉万万没想到,他会被针对到这个程度。 该不会狗血到,梅瑞狄斯的真实身份,是跟光明神不相上下,棋差一着被阴了的反派邪魔,等找个方法帮他恢复力量,就能一路躺赢……? 啧,这个可能性让茉伊拉觉着很恶心。 可千万别是这样。 否则,她这么久的谋算和努力又算什么,在两个巨人对决时,偶然爬到了谁身上的蚂蚁吗? 她眉头越皱越紧,看向梅瑞狄斯的眼神越发不善。 梅瑞狄斯垂眸,但唇角还是勾了起来:“陛下其实不用如此担心,大可以命令我去边陲之地,或者干脆离开索拉尔境内。这样一来,至少今后我再被针对,也不会牵连到陛下。” 呵,看来她还是想的太天真,大佬并不愿意顺便提携她这只蚂蚁。 “那倒是不必,不过,在你跟光明神正面硬刚,搞得生灵涂炭之前,能记得再来一次那个……”她指了下镜子,“把我送到异世界去就行,省着我被牵连,两辈子加起来的岁数都不够退休。” 梅瑞狄斯听了这话,睫毛颤了颤,随后笑了。 还笑了好长一段时间。 知道茉伊拉已经抄起桌上的茶杯,想用物理手段让他清醒点,他才收敛神色,颇为无奈的开口:“我不知道陛下误会了什么,但我可没有足够跟光明神抗衡的力量,从始至终都不能。” 茉伊拉轻哼一声,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给我点时间,如果陛下真的想知道关于我的过去,和那个契约,我会让陛下满意的。” 平日总觉着他轻浮,可如今语气平淡,声音略微低哑,甚至带了温柔缱绻的意味。 仿佛在说情话。 茉伊拉歪头看向窗外:“随你。” 圆月早已悄然爬到了高出,冷光之下夜风习习,明明温度更低了,可她莫名觉着有些脸热。 “这应当是当初的契约范围之外的。”梅瑞狄斯道。 茉伊拉忍不住转头看他:“是这样没错,所以呢?” “所以,我将过往交付给陛下,也希望陛下许我以未来,以陛下生活过的痕迹为锚,在未来的某一日,去陛下以另一个身份生活过的世界看看。” “好,不过要在我达成目的之后。” 她的目的不必复述,就是碾碎荒唐的既定命运,让她的名字在史册上不容诋毁,不可磨灭。 二人对视,茉伊拉也笑了。 她知道梅瑞狄斯为什么想去看看她曾经生活过的另一个世界。 那里确实很好,就算不完美,但没有神明手握无上权威,没有基于信仰的窥探,呼吸都更自由。 而且食物真的很好吃,游戏也好玩,网上充斥着无聊又有趣的烂梗,足够消磨漫长的年岁。 不过这承诺其实有些可笑了,真的就如同气氛上来了,发誓永不分离的恋人一般,假大空的山盟海誓,谁先一步清醒过来,决定违约都不奇怪。 哪知接下来就听梅瑞狄斯道:“既然如此,那么契约的追加条款就算完成了。” “哈?” 追加到哪里了? 后知后觉的,茉伊拉意识到,这间屋子的墙壁,似乎比正常该有的样子要更暗淡。明明这是个风清月朗的晚上,刚才也看到了皎洁的圆月,乳白色的墙壁竟然泛着自内而外的浓灰。 抬手去触摸,能感受到柔软。 但这不是普通墙纸该有的质感,随着她的抚摸,很淡的魔力凝聚起来,随着她的指尖游走,似乎在等待她书写。 这感觉很熟悉。 “上古妖精的蜕?” 梅瑞狄斯点头:“没错,在这个房间内做出的承诺,发下的誓言,都会带有契约效力。” 丝毫没因为暴殄天物而愧疚,反而很得意。 茉伊拉扶额。 用每一小张都价值连城的,上古妖精的蜕来糊墙,这谁想得到呢! 这东西她时没法提防的,妖蜕本身不带魔力,非要契约签订的那一刻,才会锁定文字的力量生成魔法。 “算了……你养伤吧……”茉伊拉丢下这样一句,抑制住自己想把墙纸扒下来带走的冲动就要离开。 没到门边想起一件事,驻足转头:“你当时从树林中冲出来,没再回去确认过安格鲁·达勒的尸体吗?我在想,那些被圣光沐浴过的植物都变的格外有活性,他有没有可能也因为接收了圣光,从而活过来?” 当然,只是一个可能性极低的假设,毕竟飞禽走兽都死了,没道理就他例外。 梅瑞狄斯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离开那片森林之后,我雇了几个猎人去找过,没发现什么特别的痕迹,天使虚像的残留影响第二天就消退了,植物恢复正常,鸟兽很少,没有人类存在的痕迹,箭矢落地之处,只有焦土。” 这样一来,茉伊拉就放心了。 这天夜里,整个北大陆都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下,万物祥和。 南兰密林中,突发异象从而陷入死寂的一小块地方,逐渐又聚拢了别处迁徙而来的鸟雀走兽。 而此刻,它们都压低了声音,悄然远离了一片诡异的,圆环状的焦土,有什么东西从泥土中翻涌而出。 先是汩汩的黑色液体,石油一般涌出,这些液体包裹住泥土,逐渐成型,固定成赤身裸体的男人。他单膝跪在焦土之中,皮肤上泛着浅金色的光泽,表情肃穆而虔诚。 半晌之后,他望向北方,神色一瞬间变的狰狞而凶狠。 下一刻,他面部抽出起来,痛苦的抱着头。 “是的,是的,不要再念了!我明白我该做什么!我的第二次生命,是神迹,所以我不再属于我,我只能为彰显神迹而战,去清除异端……” 痛苦似乎消减了,他喘着粗气,汗水不断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片刻之后,颤抖着站起来,原本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又逐渐显露疯狂的色彩。 “呵……呵呵呵呵哈哈,可是,用卑劣的手段暗杀我的人,不是异端吗!派出暗杀者的,坐在王位上坐收渔利的,不是异端吗!” 疯狂和虔诚在他脸上交替出现,肌肉扭曲。 片刻之后,这两种情绪似乎达成了和解。 “不要害怕,不需要害怕,从前我杀过数不清的人,但那是过去了,沐浴圣光之后,我就是新造的人,我身洁净,我心澄明,从今之后我若手染鲜血,也一定会被神明原谅,因为这都是为了肃清信仰不够虔诚的人……” 他喃喃自语,转身往西边走去。 第26章 林中诅咒 秋天之后是血案 这个时代, 各方面都很落后。远行对大部分人来说都太过辛苦,想要购买其他地区的特产,只能靠行脚商人。 商人的陆运要靠车辆, 天气跟路况都影响效率, 如今联结一些大城市的路勉强算是修上了,但还远远不够。 石板路铺遍全国不现实, 没有那么多石料,没有那么多人力, 更别说后续维护也需要投入资源。 至于柏油路,反倒有很近似的原材料。 她在某一些游记上看过记载, 南大陆许多岛国,盛产树胶,这种胶质可以混合碎石铺路, 可以让原本的沙土路变的相对平整,并且防水。 茉伊拉决定, 就从新受封的达勒女公爵, 领地中的港口开始,建立海陆统一调配的商会,以国内比较丰富的矿产和魔法素材,去换取资源。 王室本身的第一批采购订单, 以树胶为主。 没赚钱就先计划着花钱, 达勒总管已经不愿去想钱从哪里来了。 上半年,女王接连不停的举办舞会,年中, 女王转了性子,但花钱更快,私库不够就掏国库, 所有账本上数字都在飞速减少。 但是茉伊拉认为,这不成问题。 时间刚刚好。 到了秋季,可就是缴纳这一年税赋的时间了。 后知后觉的听说了王室商会将如何运行,以及女王陛下会将明年的预算先投入到海外贸易时,贵族们原本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 在他们看来,巧舌如簧的黑心商人们,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听人安排,还缴纳好大一笔会费?远在王国最南边的领主,又怎么会甘心将这么多油水放跑。 不过,毕竟接二连三吃了苦头,这一次他们没在酒会上,以及打桥牌的时候,公开嘲讽陛下的天真。 万一隔墙有耳呢!之前每每被抓住把柄,少不得要破财免灾,都不知道是谁告密的! 然而等过了丰收季,商会的运行都没出现任何纰漏,反而陆续有越来越多的小商人满怀热情报名入会。达勒女公爵也异常配合,甚至将几座港口城镇的自治权限交给了商会。 而会长是女王陛下派过去的。 茉伊拉从先前跟着她挖坟的佣兵,也就是后来的卫兵中,点了维特兄弟去管理港口。 他们以前就是跑船的商户家的儿子,后来船沉了,无力东山再起,这才沦落为浪人。因为有一把子力气,偷了别人家院子里的旧军服套在身上去酒馆碰运气,阴差阳错成了她的“小弟”。 当时,熊二人听说要被打发去做生意,都如丧考妣。还是茉伊拉亲自去安抚了一下,说不是嫌弃他们没有实战能力,而是商会那边缺有经验的人才,这职位非他们莫属,才把人打发上了路。 国内顺利,海外又如何呢? 女王陛下亲近教会,信仰虔诚,所以安德烈斯主教亲笔写书信给南大陆一些小国家的教区主教,也是从前跟他一同读经进学的朋友们,让他们帮忙疏通,说跟索拉尔通商百利无一害,从这里购买的魔法素材,都是信徒们在神明的恩泽下,抵御魔兽侵袭的战利品,并不会被归为异端。 唯有使用卑劣的手段贪图不义之财,才是令神明不快的行为。 于是海外也没有值得费神的状况发生。 第一批从北境运往港口,随后分别运送到南大陆三个国家售卖的兽骨和皮毛被抢购一空,带回了重量相当于一万五千托尔的金币,以及价值三万托尔的南方货物。 据说,这还是在扣除了会费,以及船只维护费,港口船位租金,以及船员工钱之后,剩下的净利润。 原本都在等着看笑话的贵族们,不仅十分尴尬,甚至不争气的心动了。 许多人都表示,真的后悔没第一时间加入商会,租甚至买下商船,随着赚上一笔。 也有人说,当时就很看好,只不过因为最近交税交的太多了,手头紧,这才没法参与。商会的建立,前提条件国库充足,所以他们其实都是功臣。 这话传到茉伊拉耳朵里,她都气笑了。 要不要碧莲啊各位,从你们那抠来的钱,修路都不够! 她不为所动,未免又被人背后嘀咕,说陛下实在吝啬小气,格局不够大。 但随后,茉伊拉就让他们看到了,什么叫大格局。 两个领土也在南方,包括一部分海岸线的领主都写信到宫里,表示愿意将他们领土内的港口城镇也交给商会管理,只求可以让他们麾下的商队也加入王室商会,跟着一同赚钱。 似乎是认为光写信不够诚意,在茉伊拉的继任典礼上都没露面的二位,如今不辞路途遥远北上觐见陛下。 茉伊拉没因为他们从前的不尊重而给他们冷脸,不仅热情的接待了他们,并且让他们留宿王宫,还举办了舞会来庆祝商会的壮大。 这是一个信号:愿意对她俯首的,她都会大方的给予好处。 于是,这次舞会上,去跟陛下攀谈的人排起了长队。 不是虚伪的说恭维言辞,而是真的在谈生意,谈计划,谈政策。 别管女王陛下多恶劣,又是靠什么手段和运气走到今天这一步,至少此刻花团锦簇,谁都不会跟金币和权势过不去。 整场误会上,最被冷落的,大约就是珀西子爵了。 曾经跟他关系比较密切的人,都知道他与陛下的爱恨情仇,此刻忙不迭的与他撇清关系。 面上不发难,暗地里怎么可能不追究?别人可能被原谅,但珀西兄弟,绝对不可能。 这时候疏远他,是上上策。 沃里斯·珀西大约是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受冷落,茉伊拉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跟他。 人渣就应该享受野狗的待遇,还允许他在舞厅边上喝闷酒,没直接推出去淋雨已经够给他面子了。 主要原因是,这对兄弟不好由她直接出手,在明面上弄死。 珀西兄弟失去了先王私生子的光环,实在没有值得她注意的地方。可他们已经过世的母亲有点背景的。 茉伊拉年幼时,曾经听到母后数落那位珀西女子爵,说她仗着自己有靠山,明明就是个卖笑的情妇,却好似爵位是凭功勋赚来,多高贵似的! 珀西女子爵的表兄,是坐拥了王国内,除王室直隶土地之外,最大面积封地的凯奇公爵。 据说年轻的时候还有点露水情缘,但凯奇公爵早就结了婚,妻子还很厉害,所以给不了她什么未来,她才转而投向了卡特五世的怀抱。 这女人,如果活到现在,估计会给她找不少麻烦。 感谢光明神早早就把她带去天堂。 如今茉伊拉没想着赌珀西兄弟跟他们的表舅关系如何,既然沃里斯知道分寸,没恬不知耻的凑上来,跟其他贵族一同讨好处,这面子她能继续给下去。 毕竟她身边可用的将领……勉强有个格雷值得培养,然而这小子如今还嫩,而且似乎兴趣有些偏,俨然一个室内装修设计师,将地牢改造的越发温馨舒适。 很久以后,茉伊拉才得知,格雷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对一桩传说深信不疑:凡是被关进地牢的人,只要没被处以死刑,释放后必然会大展宏图! 如今,传说的源头一心只忙着王室商会的运作。 工作繁多,却也不是全程枯燥无聊,偶尔还有不少乐子。 起初,是关于南大陆。 几个岛国的特产都是树胶,多的没处用,据说整个国家放眼望去,除了农田都被填的平整,房屋也是用这玩意混合了稻草来搭建,因为强度非常高,可以不用柱子支撑,单纯架梁就起三层高的楼。 在听到大维特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茉伊拉的眼泪很不争气的从嘴角流了下来。 这听起来也太现代化了,她好想跟那边的国王换国土哦…… 不过,这个念头,在听说他们那儿,所有人都因为炎热而赤身裸体,用树叶当衣服之后,就烟消云散了。 当时不过是随口闲谈,但后来某一天,脑子里尘封多年的基础地理复苏,茉伊拉意识到不对劲了。 那些南大陆的岛国,可不是在南北大陆之间,基本是分布在南大陆中部偏南的位置。 她在王宫里体验着标准的温带季风气候,而不足一个月路程之外的南大陆中部,俨然已经是热带雨林气候。 再往南据说要凉快些,以此她大概能推断出赤道的位置。 两个可能性:第一,这个世界的基底比地球小很多,唯二的,贯穿南北的两个大陆,面积加起来也比不上原来地球上的一个洲。 第二,整个星球格外寒冷,所以无人能深入的北境,和南大陆更南方,船只还无法到达的冰海占大多数,而所谓的南大陆和北大陆,只是赤道旁小小的半岛+岛屿罢了。 这猜想,茉伊拉一度想跟人分享顺便求证,但想来想去,好像只有梅瑞狄斯一个,不会认为她疯了。 偏偏他这段日子没有用武之地,往往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她索性将这些,用中文写在了日记里。 若干年后,也不知道有没有可以破解她日记中的“暗语”,然后将她誉为划时代的天才,或者穿越者。 忙碌而短暂的秋天就这样结束了。 北大陆的冬天一如既往,来得早而凛冽,才十月中旬,就迎来了一场遍布全境的大雪。 往年从大雪封路开始,商人就会开始休息,停止活动。但这个冬天不一样。虽然不是所有的主要道路,都有树胶铺平,但至少在几个重要的矿场、林地、港口之间,畅通无阻。 冬季会有一些低等魔兽,受不了北境的严寒和食物匮乏,跑到雪莱公爵的封地内肆虐,虽然每一次都会带来艰苦的战斗和死伤,但还冒着热气就被直接冰封的战利品,奇货可居。 尤其是魔兽的肝脏,血液,以及……那个玩意儿,在南大陆的富人阶层,可是千金难求的药材。 达勒总管每次提起来都皱着眉一脸鄙夷,但茉伊拉适应很良好,她莫名能接受这种以形补形的质朴思路。 虽然她自己并不会去吃就是了。 就在这时,大陆南端发生了一桩怪事。 一支至少由三十人组成的商队迟到了,毫无征兆,直到约定了要收购货物运往南大陆的船长去商投诉他们违约,维特会长才意识到事情不妙。 就算有事耽搁,也该单独派人传信,毕竟如今可没有大雪封路,连一个信使都派不出的情况了。 于是去找达勒女公爵求助。 安杰拉立刻派兵,沿着这支商队的必经之路往回搜寻,直到领土边缘,才远远的看到,已经冻结成冰的宽广河面上,有斑驳的血痕。 之前擅自越过领地之间的边境线,就造成了可怕的后果,这一次远远看着就很不妙了,士兵们你看我我看你,都觉着路旁生满了荆棘的南兰密林透着诡异,谁都不敢去探个究竟,索性派人回去跟公爵请示。 安杰拉继承公爵之位,虽然合理,但毕竟是一个曾经出嫁的女人,又从来没带过兵,威望不太够,能震慑住周围其他领主不来冒犯都要仰赖着王室,行事谨小慎微。于是写信给海尔曼侯爵,请他前去可疑之地探查。 涅拉河是两方领土的分界线,血迹在河面上更靠近对面,她乐得把麻烦事推出去。 海尔曼伯爵的领土地处内陆,又小又穷,一没港口二没本钱,王室商会干脆就没掺和。原本正打算在壁炉前安稳的窝过寒冬,哪知锅从天上来,恨得咬牙切齿,大骂安杰拉·达勒是个狡猾阴险的女人,活该死老公守寡。 骂完了,还是得上路。 只不过他可不想把锅老实的背在背上,也传信给达勒女公爵,请她一起调查,自己这边穷嘛,人手也不够,她不出力不行。 两方人马汇合后,逆流而上,不断削砍荆棘,缓慢的深入南兰密林。 血迹断断续续,但没有人的脚印。 大半天过去,海尔曼侯爵只觉着手脚都冻僵了,他不想继续前进,嘟囔道:“我看……应该没什么事,或许只是林子里的熊追鹿追到了河上。而且,商队不是只走大路么,那么多荆棘都存在,赶着马车也进不来。” 然而任他怎么说,安杰拉仍旧不为所动,一定要追溯到血迹的源头,并且表示,侯爵年纪大了,如果信得过她,大可以先回去。 海尔曼侯爵唉声叹气。 他倒是想信得过,万一查不出什么,趁他不在,买通他的部下,说其实商队是被他截了,他上哪讲理去? 国王陛下如今没有兵是真的,但她有商会,有商会就有钱!若劫掠王室商队的帽子来堵别人的嘴,哪怕得不到其他领主们的支持,光是花钱雇佣兵,都足够打下他的领土,将他挂在城堡墙外示众了。 好不容易活到这个岁数,海尔曼侯爵为了寿终正寝,宁可加十二分的小心。 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直到达勒女公爵也表示需要休息一下,他才跟着下马,命人生起火堆。 或许是真的岁月不饶人,明明身处冰天雪地之中,可一想到自己的糟糕处境,海尔曼侯爵就直流冷汗,不住掏出手绢来擦。 擦了一次,没过多一会儿,额头又湿了,再擦一次,发现手帕上殷红一片。 他惊的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被眼疾手快的侍从拦下之后,战战兢兢的抬头,发现头顶光秃秃的树枝上,赫然裹着一张人皮。 这地方旁边是个山包,角度刁钻,非要到了傍晚才有斜阳透过来,阳光将枝杈上的积雪晒化了些,有血混再其中,滴到了海尔曼侯爵的脸上。 “死人了……真的死人了!一定是这片林子带着诅咒,诅咒!” 随着他的叫声,冷空气不断涌入肺部,针扎一样刺激着神经。就仿佛这诅咒能让人疯狂,先是害死了前任达勒公爵,如今又要将他也拖入泥沼。 “冷静点,侯爵,您好歹也上过战场,不至于被死人吓破胆吧?”达勒女公爵的声音让他回过神。 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去前方探路的斥候回来,带着碎裂的木板和残破染血的马具。 “不是……被诅咒吗?” 安杰拉·达勒的独眼在呼出的白气后头,叫他看不清神情。 “如果遭遇抢劫也算一种诅咒的话,那么答案是肯定的,而且如果陛下不能做出决断,将其遏制住,恐怕这诅咒会持续一整个冬天。” 第27章 软禁 巧取豪夺,虐恋情深? 关于南兰密林中诡异劫案的调查结果, 快马传书送到了王城。 信是达勒女公爵亲笔写的。 她如实的描述了自己的感官:这是很明显的劫掠,对方手段诡异,行踪诡秘但态度嚣张, 故意留下了线索, 甚至还将人皮挂在树上,若没有始终不停的大雪, 根本不用走进林子深处就能看到炼狱般的景象。 女王陛下没有明显动怒,只是在放下书信后起身:“预备马车……不, 直接备马,我要亲自去一趟。” 饶是已经习惯了陛下的雷厉风行, 达勒总管还是觉着心绞痛。 她之前曾经说过,自己一点都不喜欢北大陆的冬天,如果可能的话, 宁可一步也不离开壁炉。 “陛下!这次的对手可不一定是土匪,也许真如海尔曼侯爵猜测的那样, 是诅咒怎么办?亲自去现场是很危险的, 直接派卫兵们去调查吧!如果是要显得重视,可以先册封他们为骑士……或者男爵也行!” 茉伊拉摇头。 如果是别的地方,出现真正意义上的土匪劫掠,她当然可以放心的让她的小弟们去调查, 他们从前混迹在三教九流当中, 会很容易摸到线索。 但南兰密林可是是非之地,死过安格鲁·达勒,又出现过天使幻影。 茉伊拉总觉着不亲自去看看, 就不能安心,毕竟可以迅速甄别出魔法痕迹的人可不多,而若是其中涉及到源于光明神的力量, 梅瑞狄斯也不行。 况且那家伙也不在,他前几天又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倒是正好躲了清闲。 达勒总管的苦劝全无用处,女王陛下最后还是决定轻装简行,一路骑马南下。马车太沉重,天冷路滑,直接骑马几乎可以将时间缩短到一半,七天和十几天的路程,区别太大了。 不过姑且还是听从了他的另一个建议,给她的小弟们册封为骑士。 反正已经当了半年的王宫卫兵,就当资历够了。 冷风呼啸,就算带了面罩,仍旧遮不住眼睛,被冻的生疼。 甚至生理性的要流泪。 茉伊拉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强行跟身后的骑士们拉开一段距离,这才狠狠吸了下鼻子。 然后听到了熟悉的,欠揍的,笑声。 她勒住缰绳,侧目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穿着白袍子的魔术师没遮掩他的银发,在雪地里如同银狐般难以被察觉,只有一双碧翠色的眸子带着笑意,能瞬间抓住人的目光。 他躬身行礼:“陛下,我来尽我的职责了。这样在风雪中奔波数日实在太过劳累,也太浪费时间,不如让我来为陛下开一条近路。” 知道主动关心,这很好,但想的不够周全。 “我七天抵达目的地是正常的,总不能让两位领主,以及他们的骑士们,甚至隐藏在南兰密林中的杀人犯,都察觉到我是个女巫。” 或者在驱使一个男巫,反正都差不多。 哪知梅瑞狄斯话锋一转:“那用这几天做些别的事,哪怕是休息一下,也好过在路上奔波,毕竟陛下其实,很需要休息了,对吧?” 茉伊拉沉默。 平心而论,当女王这件事,真是辛苦的要命,加班都没有加班费,看似可以尽情休息的时间,其实脑子仍旧需要转的飞快,思考很多事。 还得提防被陷害。 又缺少娱乐,打牌下棋狩猎,看看极为催眠的戏剧表演就是极限了。 吃的还不好,哪怕是终于跟南大陆盛产香料的国家有了贸易往来,但食材还是原始,厨师也缺乏技巧,仍旧比不上在另个世界,夜市上十块钱的街头小吃。 如果她是一个真正的现代人,被丢到这样的处境之中,早就受不了了。 可她偏偏比谁都清楚,现代那短短二十几年才是梦幻泡影,是偷来的岁月。她作为女王,这沉重的王冠,冰冷的王座,才是她不能逃避的责任。 就算有机会她也不逃,毕竟那些小瞧过她,中伤过她,觊觎着她的人,还没全都付出代价呢。 只不过,她表现的也没那么苦大仇深吧,甚至连自己都快要骗过去了,怎么被梅瑞狄斯给戳破了呢? “没有心情休息,如果这几天用来从其他方向调查,倒是个好主意。”没再坚持,算是让步了。 梅瑞狄斯勾起唇角,得寸进尺起来:“七天的路程,分给我两天就可以,我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茉伊拉突然觉着,梅瑞狄斯这家伙果然如他所说,不是梦魇。 该是个魅魔才对。 这诱惑很难不动心,本来就是额外多出来的时间,放纵下似乎也可以? “别让我失望。” 说完,她跳下了马背,转头在雪地上留了一句话,叫身后的骑士们继续前进,她会在进入海尔曼侯爵的封地时,回来跟他们汇合。 到现在为止,这些个骑士们,对于女王陛下是女巫这件事仍旧深信不疑,只会认为这是早就安排好的,她就是要利用路上的时间,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隐秘的工作。 随着梅瑞狄斯走进山林之后,没多久就到了一块池塘旁边。水面早就冻结成冰,上头的浮雪被风吹开之后,露出水晶似的平整冰面。 梅瑞狄斯的法术经常性的依托在镜子上,而冰面也是镜面。 果然,就见他附身轻触冰面,坚实的晶体流动起来,不是融化般的流动,而是胶体似的,里头包裹的落叶还在原位,如同晶莹剔透的水信玄饼。 “这就是入口?”茉伊拉蹙眉。 走到一面镜子里,和跳掉池塘里,区别还是挺大的。 “抱歉,虽然我也想给我的陛下准备更华美的道路,但目前咱们还是需要低调一些不是么?”梅瑞狄斯抬头,看向雪天被阻挡在淡薄阴云之后的太阳。 好吧,老大哥……不对,光明神是在看着。 在一只脚尖踏入水塘的瞬间,茉伊拉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吸力,整个人都被拽了进去。 随后就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失重感。 这种感觉在二十几年前她感受过一回了,只不过隔得太久太久,哪怕有了心理准备还是不适应。 这一次,四周并没有她先前看过的命运碎片。 或者说还是有的,但性质不同。 不像亲身经历,带着爱憎分明的情绪,而是冷眼旁观,如同纪录片一样。 这些片段明显跨越了很多年代,其中一些的主角是人类,也有一些让她分不出是人还是类人的魔法生物,更有一些明显就不是人。 像是从时长几百小时的大陆编年史大型纪录片中,随机截取出的片段。 因为太繁杂没有连续性,茉伊拉只看了个大概,总结不出内容,等到这段失重的旅途结束时,已经来到了陌生的环境之中。 仍旧是银装素裹的冰雪之中,而她就靠在梅瑞狄斯怀里。 “陛下心跳的很快。” 这是第一次两个人靠在一起,身高差让这句话几乎是从头顶,随着雪花一同落下来的。 茉伊拉没觉着暧昧,反而十分不爽,她往前两步顺便整理了一下披风,没好气的开口:“失重时人会本能的没有安全感,所以会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甚至会分泌超多的肾上腺素。 但她找不到北大陆通用语里,肾上腺素该用什么词汇来表达,所以这句没说。 “我很明白这其中的原理,只是想说,在这种情况下,看来需要歇一会儿才能继续前进了。” 茉伊拉想说并不需要,但这句话被淹没在轰隆巨响之中。 天崩地裂一样,似乎是山顶终于承载不了那么多积雪,顺着斜坡滑了下去。 但这跟会造成灾难的雪崩又不一样。 二人此刻就在高耸的雪山上,这些滑落的积雪却没落在他们身上。 冰雪不是铺天盖地的罩下来,而是在几条低洼的凹槽里,很有秩序的“流淌”下去。 目的地是层层雾气之下,只能隐约看到点颜色的地表。 那些地面是新绿色的。 茉伊拉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处在冬日严寒之中,而是在某个明显还很温暖的地区的……雪山上。 寒冷和冰雪,都是海拔太高的缘故。 这明显不是北境。 雪莱公爵说过,他的领地虽然相对贫瘠,但四季分明,景色是别处都没有的壮阔。 在夏季,土地上覆盖了新绿色植物时,高耸的连绵山脉靠近人类的一侧是没有积雪的,会露出陡峭的黑岩。而到了冬天,山体也被大雪覆盖时,地面也早就成了一片银白,与天相连。 “这是哪里?”她问。 “是陛下或许会感兴趣的地方,比南大陆还要更靠南一些,尚且没有人类踏足过的岛屿。” 茉伊拉想起了自己的那些日记。 她倒是没故意藏着,大部分人都看不懂。 “你已经学会异世界的语言了?” 该不会这段时间总是不见人,是背着她去现代华国享受了吧? 梅瑞狄斯看到女王陛下的眼神,笑着解释:“陛下写的异世界语言我当然看不懂,不过陛下在写之前,查阅地图和典章,也并没有特意遮掩过。” 一位国王对疆域图感兴趣,当然不需要遮掩。 梅瑞狄斯说需要歇一会儿,是因为要去往山脚下,可没有方便的通道,只能顺着这些天然的雪道滑下去,所以要等它们的流速缓和一些。 下滑时,一旦有了参照物,能感受到自己的速度越来越快,还有时不时从头顶飞过去,砸在石头上碎掉的雪块,真的比过山车还刺激。 到了山脚下,离开堆砌了冰雪的季节性湖泊,就逐渐温暖起来。 很多没见过的植物色彩斑斓,丝毫不怕人,大着胆子凑上来的小动物眼神清澈,用湿漉漉的小鼻子触碰她的裤脚。 茉伊拉的内心的阴云暂时淡了些。 虽然她实在没这个心情,但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度假的好地方。 她将厚重的毛呢披风脱下来也不觉着冷,于是将披风充当了野餐布。 然后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疲劳一扫而空,转头看向梅瑞狄斯,他正抱了一只脸都被头毛遮住,分不出头尾的长毛兔子。 没有魔法波动,这不是幻象,而是他真的很招小动物喜欢。 简直是白雪公主转世。 “说吧,究竟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又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先睡上一觉。” 总不可能真是为了满足一下她对南半球的好奇心,就如此大费周章吧? “我确实需要陛下帮我一个忙,但在这之前,自然是要先履行我的义务,我说过的,如果陛下真的感兴趣,那我可以让陛下了解我的过去。” 茉伊拉“嗯”了一声,想听听他到底要怎么绕过那个契约。 “我确实不能说,不能写,也不能用其他的方式,将契约中阻止我泄露的内容告知任何人,但是可以直接将其铺开,给陛下过目。” “哈?” 茉伊拉歪头。 她不明白。 这是不是,太简单也太……弱智了! 梅瑞狄斯忍不住笑了。 声爽朗,惊动了他怀里的兔子。机警的小动物踩着他的大腿跃出一道弧线,消失在长草深处。 随后他倒是也做了补充,因为这契约不是简单的一张妖蜕,而是埋在他身体中,又与这个世界的运转相连的,光是展开就是很大阵仗,相当于一个巨大的范围性魔法。 且是一个狡猾的,会主动掩藏自己的魔法。 他这样说,茉伊拉就懂了。 笔记的关键部分她都能倒背如流,自然也记得,梅瑞狄斯在教授基础原理时,曾说过:一块土地,一个空间,有没有魔法效力,要看这里是否有神迹展示,而这展示又是否被人看到过,从而形成信仰。 关键点在信仰上,哪怕这是个无人岛,但若是过去的某一日,被一个信奉光明神的水手上岸,并且埋骨于此,那这地方就算完了,被污染了,有神明的印记了。 而这种印记,会让契约无法展开。 强行违背这种规律,约等于违背契约,是行不通的。 所以才要大费周章的寻找一个,从没有信徒登陆,也没有任何魔法生物存在的,“干净”的岛屿。 而梅瑞狄斯这段时间经常离开王宫,就是在找这样一个,魔法层面上的法外之地。 这也难怪梅瑞狄斯先前非要搞个雪橇,让她下山的时候体验一把极限运动了。 毕竟不好使用魔法,哪怕是他自己用过,这地方也会变的不干净了。 至于通过镜面中的时空隧道传送过来,倒是没有关系,因为支付魔力的地方在起点,而不是终点。 这样说来,契约她也只能看一次,毕竟等他们再通过镜面隧道离开,这地方就废了。 但梅瑞狄斯并没急着直接将契约展开,他刚才说过,还需要茉伊拉帮他一个忙。 “陛下可以试试,能否找出契约中的漏洞,从而将它的束缚解开。” “如果是魔法层面的东西……”未免强人所难。 她懂得基础知识,但并不能使用魔法,梅瑞狄斯随便找个巫师,或者科美特人都比她合适的多。 凭梅瑞狄斯的脸和本事,想忽悠别人给他卖命,应当很容易。 但梅瑞狄斯表示:那只会是徒劳无功的尝试。 茉伊拉一耸肩,好吧,看来是会魔法的人,同样会触发契约上的禁制,只有她这样的“麻瓜”不要紧。 接下来,就是展开契约的准备工作。 首先,二人的距离必须足够远。 契约的书写顺序是由远到近,如果她跟梅瑞狄斯站在一起,那就是倒着看。 于是二人分头,走向岛屿的两侧。 茉伊拉独自踩过柔软的草坪,心说这契约最好是通用语写出来的,若是因为她一个字都看不懂,从一开始就宣告失败,可就太荒唐了。 同时也不免心内犯嘀咕,这契约到底是写了多少内容,竟然需要半座岛屿,好几个公园那么大的范围才写得下。 要知道,她之前跟梅瑞狄斯的契约,可是A4纸就够用了。 而等到契约真的展开时,茉伊拉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胡思乱想纯属多余。 这宏大远超她的预料,远方通身银白色的身影被极光一般纷乱又梦幻的色彩包裹,随后这些色彩散逸到了半空中,又缓缓落下。 每一个词语都仿佛一团降落在地面上的极光,要知晓其内容,不是字面意义上的读,而是要去其中行走,去看,去听,去触碰,这样才能充分感受其含义。 这种直接的感官超越了语言,任何一个人,哪怕是瞎子或者聋子都能理解其含义。 茉伊拉深吸一口气,走入契约的开端。 毋庸置疑,这是由光明神所书写的。 神明的语言没有漏洞,用小聪明或者魔法手段试图篡改,都将毫无意义。 所以梅瑞狄斯才说,找巫师或者魔法生物行不通。 确实不行。 最初的一条契约内容:梅瑞狄斯的存在方式将会改变,他将以人类的方式长存于此地。 说明他从前,果然不是人。 但这件事茉伊拉早猜到了,甚至正主也默认过。 不过,契约的内容可不仅仅是这一点,将梅瑞狄斯限制成人类,这可不光是外表,还有附加条款一样的隐藏含义:他可以尝试回收他的力量,运用魔法,但不管怎么折腾,上限就是人类的上限。 茉伊拉心脏紧缩了一下。 她从未将梅瑞狄斯当普通人看待,按他的表现,至少也比科美特人高级些。 真相竟是被限制在人类的躯壳中。 也不知道每一次,他云淡风轻说出“我做不到”时,是怎样的心情。 茉伊拉继续前进。 下一行,仍旧属于这条契约,是进行了一个时间限制:此世终焉。 这个终焉,没有任何争议的,等同于世界末日。 这个世界末日的定义,也很明确,就如同神话时代,先知的诗歌中写的那样:诸神相争,或陨落,或离开。当最后一位神明也离弃大地,这世界也就失掉了所有的祝福与恩泽,是为此世终焉。 看起来仍旧毫无漏洞。 茉伊拉倒是没泄气,这只是个开端,文件这东西嘛,都是开头严谨,越往后写越容易出纰漏。 虽说贵为神明,到底会不会出纰漏,是个有待考证的问题。 接下来走入契约的第二条,这是要求梅瑞狄斯必须俯首听命,不可敌对,不可反抗,不可防范光明之力。 这么算下来,就是只能被动挨打,狼狈逃跑了。 茉伊拉有些不解。这光明神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若说有仇,却不赶尽杀绝,只是剥夺力量,让他与天地同寿,又不准他离开这个世界。 否则的话,梅瑞狄斯大可以走嘛,去其他位面,也就不用跟光明神同处一个世界两看生厌了。 毕竟都能让她穿越,自己肯定也能的。 这种展开,十分类似于软禁,不仅让人不合时宜的脑补起了巧取豪夺和虐恋情深一类的狗血桥段。 但这不可能,茉伊拉甩了甩头,将不合时宜的脑补丢到一边,继续往前走。 内容还多着呢,她可不想到天黑都看不完。 第28章 回归 “去森林的西端。” 接下来的契约内容, 是要求梅瑞狄斯,不可以任何方式对外透露契约的内容,以及关于光明神和神眷之战的所有内容。 关于光明神, 这份契约的书写者, 契约中没有涉及太多,或许是因为神明所在的层次, 哪怕是直接灌入脑子,也不是普通人能够完全理解的。 反正理解了也赢不了, 倒也不需庸人自扰。 而更让茉伊拉感兴趣的,是神眷之战。 这个词, 她在任何传说故事里都没听过。 于是她放慢了速度,以此来尽量还原这个词语背后的场景。 令她没想到的是,原来所谓的神眷之战, 竟然是因为终焉。 那已经是近千年前,大部分神明都陆续厌弃, 并离开了这个位面。 并不需要什么原因, 神明随心所欲的在各个位面中穿梭,只是碰巧都不喜欢这块小地方了就走。 但不晓得为什么,光明神选择了留下,但祂认为, 只凭自己的恩泽, 会让这个世界陷入不平衡,从而走向另一个导致灭亡的极端。 所以祂要留下其他神明的力量。 一部分就可以了,不需要跟那些神明征战, 抓住祂们的眷属就行。 这其中包括:人类和神明交合,生下的具有神明血脉的后裔; 曾经得到神明青睐,从而得到恩泽的祭司; 由神明散逸出的力量凝结而成的魔法生物……或者说半神。 神眷之战, 根本的起因是神明的眷顾。 梅瑞狄斯应该就是这样一位半神,不幸被光明神给抓了。 在此之前,也经历过激烈的战争,光明神的力量直接落在大地上,会造成灭顶之灾,所以祂选择创造更多的半神,也就是天使来代替祂。 一边是各自没有联系,只是隐约察觉到神明离去,尚且不知何去何从的闲散人员。 一边是神明为了达成目的而创造的天使军团。 神眷之战的结局可想而知。 数不清的死伤之后,未曾逃离的,来不及逃离的,成了阶下囚,体内的力量被强制分离出来,用以维持大地的平衡,而为了让这份力量不至于散逸或崩溃,光明神又不允许他们离开这个世界,或者再度将力量收拢回体内。 这才有了这份契约,他们,他,梅瑞狄斯,只能以人类的身份,在这片土地上存活,直到终焉。 是人类,却又被排除在人世之外,不过是神爱世人的工具罢了。 自此之后,他们的本名,在历史中被抹去。 走了几千米的蛇形队列之后,茉伊拉看到了终点。 银发魔术师正坐在树下,他背后是展开的契约,面前那一侧却是没有魔法波动的,两只松手正在抱着他修长的手指头啃脆核桃。 她拍了下白雪魔术师的肩膀。 “把契约收起来吧。” 契约展开的慢而恢弘,回收时却是迅速无痕,连一阵风都没带起来。梅瑞狄斯起身时,小松鼠犹自不肯放弃核桃,吊在他的手腕上,直到他松手,如愿以偿的抢夺走最后一颗,这才踩着他的肩头爬上了树。 “陛下的感想如何?”他问。 “对你的坦诚我很满意。不过你的请求,我就暂且无能为力了。” “暂时。”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 茉伊拉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若说这份契约里,唯一可能改变的,就只有期限了。 想让他解脱,只有一个方法,让所谓的终焉来临。 这也不全是天方夜谭。 让光明神也厌弃这个世界,终焉不就到来了嘛。 毕竟光明神为何如此看重这个位面,她实在想不通。因为这世界小巧脆弱,激发了祂的怜爱之心么? 可惜这其中的原因,契约中没体现,不然或许能以此作为突破口。 但因为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所有的半神都会选择离开,所以维持大地平衡的力量,应当还会残存一些。 所以这个神话时代的终焉,未必是人类的终焉。 不知道谁给她的勇气,竟然肖想去挑战神明的权威。 而且还是一位很仁慈的,庇护着人类的神明。 碍于契约,梅瑞狄斯没法跟她谈论这个话题,茉伊拉也不想花费精力在虚无的畅想上,她现在感觉非常疲惫。 如今天色已经黑了,她决定先找个地方休息一夜。 没有人烟,自然不会有房屋,梅瑞狄斯说可以找个山洞,于是二人并肩往海滩方向走去。 路上,茉伊拉觉着有些头疼。 或许是去解读神明书写的契约,太过消耗精力了。 她试着转移注意力:“话说回来,契约里强行让你不得反抗的,大概是你唯一的弱点?” 梅瑞狄斯坦然承认:“是这样,所以陛下就可以在今后的计划里,更好的利用我,派我去做我可以胜任的工作了。” 茉伊拉不置可否的轻哼一声。 她再也不会因为梅瑞狄斯自称无能为力而生气了。 梅瑞狄斯反倒没她这般沉重,他的眸子在夜色下,倒映着星河璀璨,唇角带笑:“就如同您说过的,您会保护您的每一个子民。” “你倒是愿意屈尊纡贵,当一个人类的子民……”茉伊拉说到这儿,突然觉着眼前一黑。 真的没有力气了。 她突然意识到,先前自己问了梅瑞狄斯两个问题,第一个他如实回答了。 第二个则没有。 他可没承认,是他让自己突然睡着的。 少女突然一头栽倒,高大的魔术师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她揽在了怀里,他将微凉的唇贴在少女的额头上,感受到了超乎寻常的热度。 女王陛下发烧了,而且还很严重,都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她到现在才晕过去。 “真能逞强。” 他这样说着,温柔的将少女被汗水浸湿的鬓发整理好,随后将她打横抱起,继续走向海岛边缘。 茉伊拉是在此起彼伏的海浪声中醒来的。 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洞穴深处,远远能看到洞口方向,有水面反射着月光。 山洞内有很多能发光的贝壳和海螺,嵌在石壁中,但那些荧光不足以照明,但很是可爱,如同节庆时挂起的小彩灯。 真正能让茉伊拉看清周围的光源还是篝火,火堆前是背对着她坐着的银发魔术师。 茉伊拉揉了揉眉心,眩晕感勉强褪去了一点。 “你竟然还会生火。” 意外的接地气。 甚至还特外体贴,火堆的位置刚好,可以带给她温暖,又不至于消耗太多的扬起让她觉着闷。另外,她如今睡的“床”也是梅瑞狄斯铺的,披风下头有柔软的稻草,甚至还堆出了枕头。 梅瑞狄斯转过头来:“毕竟我很长一段岁月都是以人类的身份活着,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说罢,他递给茉伊拉一个巴掌大的贝壳,里头装着些不知名的植物。 茉伊拉嗅到了清凉的香气:“是草药?” “没错,退烧药。” 她皱眉捏了一点送进口中,清苦,但也不是忍受不了的程度。 生嚼草药,还真是原始的过分。 吃完之后,也没水可以喝。 这年头,水质不怎么好,出门在外不带锅,食物都穿树杈子上烤,就算有水源也只能喝生水,所以随身携带的水袋里其实是很淡的酒。 经过发酵减少杂菌,才能保持多日都不会变质,不会在路上喝出病来。 茉伊拉的水袋里就是淡果子酒。 但茉伊拉实在不习惯吃完药之后喝酒,她瞥了一眼梅瑞狄斯:“所以说,神通广大的魔术师先生,能搞点东西来润喉和充饥吗?” 既然他说,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以人类的身份生活,这点事应当难不倒他吧? 哪知梅瑞狄斯只是一伸手,将茉伊拉先前随身带的干粮包拿了起来:“充饥的话,我觉得陛下随身带的食物应当更好一些,润喉的话,我去采些果子?” “……不用了。” 看来接地气的程度十分有限,她指望这家伙能烧水做饭了。 至于果子?别开玩笑了,她在岛上看到过的果实都青中带绿,一口就能把牙都酸掉下来。 吃过药之后,茉伊拉觉着舒服了不少,再一次躺下。 昏沉之中,她嘟囔了一句:“让我做个好梦。” “遵命,我的陛下。” 梅瑞狄斯走进,沉睡的少女就被完全笼罩在了他的影子中。 他倒是不记得,自己同梦魇这种生物哪个出现的更早了,不过力量确实属于同一个源头,梦魇会的他都会,编织一个美梦自然不在话下。 陛下原来会将他跟梦魇联系到一起,多亏他心胸宽广,才不会因此生气。 那种蠢东西总是患得患失,偶尔爱上人类,害怕爱人会变心,又害怕对方生命过于短暂,总之不愿松手,所以会想方设法,将人的灵魂从身体中抽出来,安置在自己的梦境中,从而永不分离。 所以才有梦魇勾魂夺命的传说,令人避之不及。 多亏他没有梦魇的坏习惯,否则陛下一定会很生气,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微凉的手指触碰少女发烫的脸颊,她下意识皱眉,随后却又因为贪图凉爽,主动蹭了上去。 当茉伊拉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远处洞口已经亮的发白。 篝火已经熄灭,但梅瑞狄斯将自己的斗篷当被子给她盖上了,所以并不觉着冷。 她伸了个懒腰,只觉着十分清爽,看来病已经完全好了。 简单整理了一下衣着,茉伊拉走出山洞。 黄金似的细沙滩上,在退潮之后,有小螃蟹和海螺悠闲的散步。 远处天高云阔,时间差不多是在午后。 远行+滑雪+海滨,远离喧嚣,睡醒就吃,吃完倒头又睡,睡到下午自然醒。 是度假无误。 现在,应当结束假期了。 不远处,梅瑞狄斯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眺望着北边。他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一般,在茉伊拉走近之前就回头了。 “准备返程吧。” “遵命,我的陛下。不过在这之前,陛下需要先决定下一站去哪里。” “去南兰密林的西端。”茉伊拉不假思索的给出了答案。 余出来的五天,可以做很多事,不急着直接去案发地。 劫案发生的那片广袤森林,位于三块不同领土的交接处,名为南兰密林。 它的名字,是由这片密林中最多的植物,南兰树而来。 这种植物在西北方向比较寒冷的地方,很少会开花,而在相对温暖的东南方,则会在春夏秋三个季节,都开着茂盛的蓝色花朵。据说,这些花朵连成片,会让树林看起来如梦似幻,如同仙境。 可惜,这种花粉是有毒的。虽然不致命,却会让人瘙痒难耐,而且南兰树作为木材的品质也不好,没法打造器具,只能用来当柴烧。 而谁都不会为了柴火去惹一身的疹子。 长此以往,不仅没能自然形成穿过南兰密林的道路,甚至还因为长久无人行走,而在东南侧生满了荆棘。 一片恶性循环造就的无人区。 密林的南部和东部,分别位于达勒女公爵和海尔曼侯爵。 而她如今要去的,南兰密林的西部,则在凯奇公爵的领土之内。 想起凯奇公爵,茉伊拉就不由得头疼。 与南大陆上,林林总总分布了数十个国家不同,北大陆一共只有三个国家。 索拉尔是这三国之中,毋庸置疑最强盛的,在西边还有两个小国。 对那两个国家,茉伊拉完全不了解。不仅仅是因为它们都秉持着闭关锁国的政策,更重要的事,其实他们和索拉尔,始终处在对战状态。 准确来说,是跟凯奇公爵不断打仗。 凯奇家族占据王国的西北部,与那两个国家相接的国境线都属于他们。 勇猛好斗,野心勃勃,拥兵自重,一有机会就蚕食那两个小国的领土。 很难说凯奇公爵对王权还有多少尊重。 茉伊拉之所以将第一站定在那儿,就是想要看看,劫案会不会是凯奇公爵派人,一路穿过南兰密林做的好事。 于山脚下堆砌的浮冰中,梅瑞狄斯找了一块平整的冰镜,以此作为媒介架打开道路。 在主动施法过后,这里就会成为有魔法印记的土地,他们大约不会再来第二次了。茉伊拉用余光最后瞥了一眼艳阳下的祥和平静,随后头也不会的踏入了冰镜之中。 回程的路途,仍旧是一阵失重似的经历。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有余力一边观察,一边思考了。 茉伊拉独自穿越时,所看到的命运碎片都是自己的,这两次跟梅瑞狄斯一路,看到的应当都是属于他的。 属于他的岁月太过漫长,不仅是过去,按照既定的命运,未来也会是如此。 所以属于她的那部分,比例小到可以忽略不计,自然被淹没其中。 梅瑞狄斯的这些命运碎片,想必跟她一样,也包括了一些未来中的画面。 经过观察之后,她可以确定一件事—— 这个世界,在光明神的“庇护”之下,不会发展出现代文明。 否则,梅瑞狄斯无休止的流浪生活中,总会看得到。 所以说,有神明的眷顾也不是什么好事,纵然田园牧歌,但只会是停滞不前。 还不如让终焉到来呢,倘若千年之前,光明神没搞出这么一件事,搞不好这儿已经过完工业革命,高楼林立,她也能直接享受现代化了! 第29章 没发育完全 这不是刚好? 走这一趟, 茉伊拉其实只想求一个真相,扪心自问,就算真的确定了凯奇公爵就是幕后黑手, 她也不能如何, 只能记在心里,徐徐图之。 她手里的国境地图, 还是七十年前有人考察得出的,而如今么……就连她的傻白甜男妈妈达勒总管, 都知道肯定要比当年大很多了。 而多出来的领土,与她这个国王无关, 都是凯奇公爵独享的。 领地大了,百姓就多,能开垦的农田也多, 从而能收取更多的税粮,继而招收更多的兵卒。 之前, 不管是她登基也好, 后来积极发展王室商会也罢,凯奇公爵都仿佛透明。 没发声,也不代表默认,很可能只是不在乎, 认为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样实力强盛, 令人忌惮的领主,茉伊拉是不可能这么早与他撕破脸的。 他原本造反抢王位可能性是不大,但万一逼急了, 让他突然就不乐意屈居人下了,那可真是顶不住。 还是熬到他死,等他的长子罗斯·凯奇继任公爵再说。 其实提起罗斯·凯奇, 茉伊拉也挺头疼的。 这是未来一位会被人尊称为军神的年轻将军……也是在既定的命运中,觊觎她的男人之一。 茉伊拉记得,在命运的碎片中,罗斯·凯奇曾经半跪在她床边,向她诉衷肠。 当时她已经看透男人这玩意儿了,根本不当一回事。但这位凯奇少爷信誓旦旦说要娶她为妻,还是引起了她的一点兴趣。 “你怎么娶我?难道要杀了为利益不肯放过我的,你的表弟们,再得罪所有的权贵,甚至主教,救我离开这儿吗?”她问。 罗斯·凯奇回答是:“父亲病重,所以这些年才会休养生息。但我很快就会继任公爵,到时候,我会将那两个蛮族之国都打下来!到时自立为王,迎娶你为王后!” 他眼中神采奕奕,似乎已经能设想婚礼的场景了:“这样你就算还是索拉尔的女王,却可以随我住在我的国家……不,我们的国家里,不就能摆脱那些只想利用你的男人了吗?” 他看起来很是真诚,似乎是比草包女王的其他烂桃花好那么一丁点儿。 但只是似乎。 呵,身为臣子独立建国?那不就是叛国吗? 叛国之后,再娶了原来国家的女王,这不就是强行按头人家承认你的主权,还要跟你交好? 罗斯·凯奇这可是把狼子野心美化过后,堂而皇之说出来,还是当着国王的面说。 如果是那个处在绝望中的女王陛下,或许会一瞬间心动吧,但如今,她只想锤爆罗斯凯奇的狗头。 好巧不巧,她和梅瑞狄斯刚刚在南兰密林的外缘落地,就跟那恶心的家伙狭路相逢了。 当然,她能看得见对方,对方看不见她—— 梅瑞狄斯设了障眼法,只要二人不移动,不出声,在普通人类眼里,他们就是两棵营养不良,所以有些矮,甚至一辈子都开不了花,所以人畜无害的南兰树。 罗斯·凯奇率领着一队轻骑兵谨慎前进,似乎是想要在树林中搜寻什么。 骑兵队第一次经过之后,梅瑞狄斯没解除魔法,茉伊拉也没动。 冰冷的空气一次一次洗刷过肺部,将南国暖阳带来的热气消磨殆尽。 过不多时,罗斯·凯奇率领的队伍果然又回来了。 这一次,似乎态度都比较松懈了。 有个小队长,应当是跟罗斯·凯奇有私交,凑近去跟他并肩骑行,并劝他别再找了。 他劝说的话里,有一句话让茉伊拉很介意:“反正遭殃的就是些猎户,这森林里本来也没多少出产,不去也饿不死,下一道禁令让人不许进去不就完了?” 然后这人就被罗斯·凯奇教训了,说一切不安定因素都要排除,而且他怎么能确定,猎户不进南兰密林打猎不会饿死呢!又不是谁家都有足够大的田地。 很快,这队人马走远,茉伊拉再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她的目光落在地面的马蹄印上。 “看来我们可以直接去拜访一下这位凯奇少爷了。” 既然不是他们搞的事,又有现成的线索,干嘛还要自己去查,直接大方的上门问就好了。 只不过,她此刻上门拜访,就不能以女王陛下自己的身份了—— 按道理,她此刻还应当在前往案发地的路上呢。 要近距离接触,还要对话,那伪装成树木一类的障眼法就行不通了。 茉伊拉问了一下梅瑞狄斯,能把人伪装到何种程度,梅瑞狄斯想了下,直接用实际行动来给她演示。 先是他自己,将银发变为棕色,眸子变为深褐,同时也让面容变的沧桑,脸颊多了赘肉和皱纹,微微下垂,皮肤变的粗糙,颜色也暗沉不均匀了。 不过其实也没有太大变化,与其说是换了个人,不如说就是四十岁的,平凡版的他。 仍旧是个气质出尘的英俊大叔。 这效果茉伊拉还是很满意的:“没问题,把我也变的成熟一些……” 就见梅瑞狄斯笑着摇了摇头。 “我的陛下,容貌可以,但身材……总是不行的。” 茉伊拉心内骂了一句没用,但没说出来。 她决定换个方向。 女人作为信使和交涉官并不罕见,但一个只有十五岁没发育完全的瘦小身材的女性,只带一个侍从长途跋涉,就很反常,容易让对方产生不必要的戒备心。 那么就反过来好了,让中年版的梅瑞狄斯来当这个信使,而她则将头发盘起来塞进帽子,假装成一个少年随从。 “这样身材就没问题了吧。” 还没发育完全的少女,这不是刚好? 身份问题解决了,二人即刻前往林地边缘的村庄,准备买两匹马装点门面。 踏入村庄,茉伊拉能感受到与别处全然不同的气氛。 这村庄很小,但其中竟然有不止一个铁匠铺,还能看到放在窗外晾晒的皮甲。听说要买马,村民也没多说什么,牵出来的马匹身上,甚至还有刀剑留下的伤痕,明显上过战场。 在命运碎片中,姑且没看到任何凯奇公爵造反的迹象。 但也不能就此姑息,等空出手来,非想办法削弱他的势力不可。 梅瑞狄斯没打扰女王的沉思,他用魔法将马匹也装扮一番,随后二人暂且逆转主从身份,直奔不远处的城堡。 接近傍晚时,随着晚霞,终于看到了凯奇家族的旗帜,这里当然不是公爵大人常住的地方,但罗斯·凯奇肯定在,毕竟几个小时前才见过面,他总不可能放着城堡不住,去盖冰屋体验生活。 信史的身份证明是现成的,先前为了方便梅瑞狄斯畅通无阻各处溜达,茉伊拉实际给他的官位就是这个,而非宫廷艺人。 而茉伊拉本人,自然随身携带带着象征王室的金鸢尾印章,现场写了封信,签字盖印,如假包换。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二人出现在城堡正门前,卫兵拦下人之后,看到书信上的印章,神色都十分惊异—— 除去之前有新王登基的消息传遍全国之外,这儿至少得十年没跟王室有联系了。 信送进去片刻后,就见大门敞开,护城河外的吊桥放下,几个小时前刚刚见过一面的罗斯·凯奇亲自迎了出来。 还挺热情。 茉伊拉看着这热情的眼神,拳头就硬了,她往梅瑞狄斯身后站,用他完美的挡住罗斯·凯奇的身影。 听到梅瑞狄斯低笑了一,咬牙切齿怼了他的后腰一把。 进入城堡之后,罗斯·凯奇带命人安排房间招待贵客,同时邀请梅瑞狄斯共用晚膳。 “嗯,也许你们罗德瓦人不习惯这个时间就吃晚餐?不过咱们西部就这样,灯油都太珍贵了,所以习惯在天没黑的时候早早回家,吃完晚饭就睡觉。” 还好茉伊拉如今是不用说话的侍从,不然她肯定要冷笑出声:珍贵?那不是你们自己封锁领地,不同其他领主通商,也不鸟王室商会的结果么,放着好日子不过,活该! 可惜只能想,不能说出来,憋得非常不痛快。 梅瑞狄斯却只是笑着表示:都行,没关系,他很乐意入乡随俗。 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 庆幸的是,茉伊拉没资格跟贵人们同桌,很快就被管家带着,去跟城堡里的骑士们同席。 只是这边的晚饭也不清净。 跟随罗斯·凯奇的骑士们,一个个发育过盛,肌肉都鼓成了球,对于茉伊拉这个小鸡崽的体格,表面不说什么,心底也都是瞧不起的。 特别是看到她犹如贵族一般,很优雅的使用刀叉,就越发不爽。 喝上几杯之后,壮汉们开始满嘴扯闲话,说起上战场杀敌时,曾经揪住敌兵的细胳膊,咔嚓一下就掰断,丢出去的时候,上头还连着好长一根骨髓。 他们把残忍当有趣,似乎认为这样就能把这个娘炮之都来的小娘炮吓唬住,至少是恶心的吃不下饭,落荒而逃。 但茉伊拉只是淡定的往嘴里送了一口烤牛髓。 明火烤出来的骨髓上洒了过量的盐巴跟鼠尾碎,油腻被辛辣中和,口味刚刚好,让她略微找回了点从前逛小吃街的感觉。 慢条斯理的咀嚼完这一口之后,茉伊拉擦了擦嘴角,瞥了一眼方才说话的骑士:“为什么不继续说了?我还很好奇,都已经劣势到了丢掉兵器,只能徒手战斗,之后呢,怎么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总不会是投降了,再被赎回来的吧?” 第30章 留宿 “那你去我的房间吧。” 茉伊拉说完之后, 又舀了一勺玉米浓汤送进嘴里,享受美食。 而被质疑的壮汉气的摔了个酒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看热闹不怕事大。 茉伊拉则是头也不抬, 一边搅着碗里的汤一边漫不经心道:“我的质疑没问题, 你想证明自己没当过俘虏,那就说清楚这是哪场战役, 只要在赎回的俘虏名单上没有你,我就给你道歉。” 壮汉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哪有战役啊, 本来就是随口说的…… 他决定忽略这个问题,一拍桌子:“别以为你是罗德瓦来的就能耀武扬威了, 敢堂堂正正跟我决斗吗?” 茉伊拉直接拒绝:“你是骑士,我又不是。” 就在对面刚要开口嘲讽她的懦弱胆小时,她接着道:“你我的工作不同, 各司其职有什么好比的,我可以接到命令之后, 花了四天就从首都来到这儿, 你能吗?” 实际上是两天半,她谦虚了。 她淡定,坦然,对面一拳打在棉花上, 下意识就跟着她的思路走:“哼, 论分内之事也不可能输给你……” 茉伊拉这才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哦?那阁下完成任务了?” 壮汉不言语。 茉伊拉吃了一顿好饭,将餐巾丢回桌子上,起身之后, 露出一个仿佛已经明了一切的笑容:“关于南兰密林的任务,其实完成的一点都不顺利吧?否则我们也不需要在这里住上一夜,可以直接返程复命了。” 那壮汉的面色变得更加窘迫了:“那是将军担心天黑之前还不离开密林, 会遭遇危险,毕竟发生的事,太诡异了。” 据他说,之所以罗斯·凯奇会亲自带人深入林地,是因为有人上报,说入冬之后,南兰密林里很奇怪,猎物比往年更难抓,倒也不是数量少了,就是仿佛它们始终都处在警惕状态,更加谨慎。 有大胆的猎人深入林地想要一探究竟,却再也没回来。 后来又有结伴去找的,但也没见人,只发现了些衣服残片和血迹,这不禁让当地人怀疑,是南兰密林中出现了可怕的诅咒。 晚餐时间也不算一无所获。 果然,南兰密林两侧出现的麻烦差不多。 茉伊拉回房,刚换了一身宽松的起居服,就听到了敲门声。 梅瑞狄斯推开门之后,刚要走进来,就被茉伊拉又推了出去。 一路就回到了梅瑞狄斯的房间。 等将这房门关上,她才数落道:“如今我是你的侍从,如果你有事找我,大可以叫男仆去传话,让我来你的房间,而你主动去找我,很不合理。” 梅瑞狄斯态度很好的点头,随后笑道:“但是没关系,他们又不会看到我,在别人眼里,我回了房间就没出来过,是你在晚上,穿着起居服,独自来到了这个房间,并且没敲门就推门进来了。” 大晚上的,主动摸了过来,从旁观者的角度,实在耐人寻味。 茉伊拉心说,到底是大意了,这家伙谨慎过头,她一个没留神都没注意到。 但她也不纠结这个,两个捏出来的虚构人物而已,随便别人怎么想。 回归正题,梅瑞狄斯说到方才,他询问南兰密林中,究竟是土匪流寇,还是更大的武装势力作乱。 罗斯·凯奇显得很吃惊,他表示,自己完全不知道商队被截杀的事。 这倒不像是说谎。 与他领土相邻的两个领主,一个根基未稳,一个是老缩头乌龟了,恨不得揣着封地搬到大陆的另一边,出了这种事,明着不说,怕也跟茉伊拉一样,暗自怀疑所谓的劫匪就是森林对面的好战邻居,哪可能会去主动通气。 罗斯·凯奇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他表示一定会配合,从而洗脱嫌疑。 但等说到具体该怎么配合…… 他给出的方案是:什么都不做。 整片南兰密林可是相当大的范围,能同时骚扰两端,林子里的战力不容小觑,而且很懂得隐藏自己。 在没有道路和地图的森林里搜索,可太耗人力物力了。 “所以,他希望我能向国王陛下提议,暂且封锁南兰密林周围的所有道路,等到了春天,冰面第一次开裂的时候,再开始进行地毯式搜索,从外向内推进。”梅瑞狄斯说到这儿,笑眯眯的看着茉伊拉。 “我说考虑一下,然后就来给陛下提建议了。” 茉伊拉点了点头。 “好的,我听到了。” 但不接受。 诚然,罗斯·凯奇的建议有他的道理—— 对方既然肆无忌惮的杀人,就是不怕被发现,说不定就打算故意挑衅,实则准备好了陷阱在诱敌深入。 而封锁之后,一整个寒冬,这些身份不明的敌人就不可能得到任何补给了,只能靠打猎为生。只有不稳定的食物,且种类单一,缺衣少药,还非常被动,到了春天,战斗力肯定会有所削弱。 更妙的是,等雪化干净,还有最后一招能用:放火。 总之是在林子里打游击的敌人吃亏,等待则是好主意。 凯奇公爵本就没参与王室商会的贸易,他与他的麾下只不过是重复了个一如既往的寒冬,毫无额外的损失。 而对茉伊拉来说可不一样了,白白浪费一整个冬天,等于中断刚建立起来的贸易循环网络。 因为有钱赚,贵族们愿意低头示好,她也真正树立起了威信,若真选择等待,可谓一朝回到解放前。 “不能等,就这个冬天,就在这个月之内,必须解决这件事。” 想要逼罗斯·凯奇带人深入林地调查并不难,而茉伊拉的计划从来都简单粗暴,充满了因地制宜和随机应变,所以很快敲定了方案。 茉伊拉打了个哈欠,准备回房睡觉。 梅瑞狄斯起身,似乎是要秉持着绅士风度给她开门,送她回去。 但是手都搭到了门把手上,却停住了。 “随从房条件很糟糕吧,不然陛下今夜留在这儿睡。” 让旁人误会这个瘦弱的随从,一夜都住在主人的房间里,浮想联翩……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就是了。 毕竟,两个捏出来的虚构人物而已。 唯一的问题是,茉伊拉可不适应自己睡觉的时候,有人在边上看着。 同床共枕就更不行了。 于是她命令道:“那你去我的房间吧。” 第31章 恋人 他一定在竭力掩饰自己的悲痛。…… 被女王陛下无情的赶出卧室, 梅瑞狄斯露出了很遗憾的神情。 茉伊拉则不为所动,转头直接吹熄了床头灯。 她听到了门推开又被关上的声音,之后, 又在黑暗中听到了这样的一句低语:“晚安好梦。” 这一夜茉伊拉果然睡的很好, 她梦到了自己作为秦羽的大学时代,跟室友们一起去烫火锅, 对面的广东妹子大无畏的去红汤锅里夹了个虾滑,然后哭着干了一大瓶豆奶。 她笑的前仰后合, 抬手喊服务员再上两瓶冰镇豆奶,就见应声过来的人衣着精致, 就算手里举着托盘,也跟火锅店的气氛格格不入。 瞬间就笑不出来了。 跑进人梦里看笑话找乐子可还行! 茉伊拉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随之清醒过来。 转头就看到了正要将窗帘拉开的梅瑞狄斯。 “早安, 我的陛下。”笑容跟梦里一模一样。 一样的欠揍。 “我不需要叫醒服务,而且, 你竟然就这么进来了?” 不把她当个淑女来对待没关系, 但这也太自作主张。 “嗯?并没有什么叫醒服务,我敲了门,然后进来,拉开了窗帘,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 他一摊手, 靠近茉伊拉,似乎想要用“干净”的没有施法痕迹的身体来证明这一点,同时补充了一句:“当然我原本是想, 若是阳光不能叫醒陛下,确实就该轮到我了。陛下可能还不太适应这里的作息,城堡的一天已经要开始了。” 好吧, 那确实应该叫醒她。 趁着时间还早,走廊无人,给她身上套个障眼法,她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房去,姑且可以让别人误认为,她其实也没在主人的房间内待多久,大概是走廊里碰巧无人的时候回去了。 嗯,虽然是虚拟身份,但虚拟身份也是有尊严的! 两个男性,还是减少不必要的误会比较好。 好巧不巧,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送早餐的管家表情管理非常得体,侧步让开,又解释了一句:“这边的作息,早餐就是天刚亮就会开始的。” 梅瑞狄斯很不给面子的笑出了声。 茉伊拉则是木着脸点了点头,飞快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等今日再见到罗斯·凯奇的时候,梅瑞狄斯就按着昨夜商量过的,主动出击:“经过一夜的思考,我认为您的提议是综合了多方因素的最佳考量。但我代替女王陛下来此,必须要求一个结果回去,只凭猜测就怯懦,不敢深入,这让我实在无颜面对陛下。 云山雾绕的说了一通漂亮话,结论就是:“所以,我打算深入南兰密林去探查究竟。” 罗斯·凯奇皱眉,很显然,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仿佛跟冲动认死理不沾边的信使,竟然会如此莽撞,不顾生死。 他试图劝阻梅瑞狄斯:“莫林阁下……” 那是梅瑞狄斯随口给自己套的假姓氏。 “您这样做不仅十分危险,简直就是有勇无谋,如果去了南兰密林,之后却没法回来,又要如何将所见所谓禀报给陛下呢?” 梅瑞狄斯不为所动:“没关系,如果我死在密林深处,那就切实证明了危险的存在,而我的随从会将我提前写好的书信带回罗德瓦,交给女王陛下过目的。” 这样说完,他似乎就要立刻出发,急不可耐的去送死了。 见他这么大义凛然,罗斯·凯奇张大了嘴。 如今这个未来的军神,还只是个年轻小伙子,生活优渥,没怎么上过战场,城府也不深,心中所想都会写在脸上,好懂的很。 茉伊拉看着这样子就想笑。 他此刻肯定很担心,倒未必是担心梅瑞狄斯这个人的生死,而是觉着,如果就眼睁睁看他这么死了,等消息传到女王陛下耳朵里,一定不好听。 凯奇家族有野心也有实力,但在发难之前,先被提防上,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他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劝阻住梅瑞狄斯,突然就急中生智,转头看向茉伊拉:“你也劝劝莫林阁下,让他别做傻事。” 突然被锤了一把的茉伊拉,实在觉着莫名其妙。 她的身份不是随从吗,有什么立场劝?! 然而对上罗斯·凯奇的目光,茉伊拉就明白了…… 哦,原来是早上的事,才过去三个小时都不到,已经传的整座城堡都知道了。 她尽量不让自己显得过于不屑:“这是莫林大人的工作,我不好阻拦。” 想了想,太生硬了,于是又接了一句:“当然,如果有可能,我宁可跟着莫林大人一同去南兰密林,可大人要我务必在外边等一个结果,开导了我很久。” 既然已经无法阻止八卦的蔓延,那就破罐子破摔的利用一下误会好了。 罗斯·凯奇觉着自己悟了。 这就难怪了,莫林阁下这位如此勇敢刚正的人,在刚刚抵达目的地,就跟他的同性恋人迫不及待的,不顾及旁人目光的,一整夜黏在一起,起初他还觉着很荒唐。 原来是为了开导他的恋人,不想让恋人跟他一同送死嘛。 他理解为什么这个小随从态度冷漠了,这一定带上了面具,在竭力掩饰自己的悲痛。 感动了好一阵之后,罗斯·凯奇看着信使的背影,发现自己还是劝不动。 不行,不能让信使孤身涉险,为了彰显出不逊于他的胆气,罗斯·凯奇决定,亲自带领一队人马,和信使阁下一同去南兰密林深处探索。 他开解自己道:反正如果莫林阁下不将密林东南的异状告知他,那他今日也是一早就会去了嘛,就当自己不知道了……不,比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有区别,至少能加强防范了。 总而言之,一切按着茉伊拉的设想展开了。 只是她也不能表现出高兴的样子,甚至没去送行,反而把自己闷在了房间里。 所有人都自认为能理解她为何心情低落,贴心的没去打扰她。 但其实茉伊拉一点都不难过,她现在很兴奋。 时至今日,她终于能体会,为什么有人会看直播看的废寝忘食了。 她如今也很想给梅瑞狄斯一键三连甚至打赏。 梅瑞狄斯给她留了一块小镜子,通过镜子,她可以追随着梅瑞狄斯的视线,远程看到林中的一切。 据说,这一块小镜子内存留的魔力能挺三天。 三天足够了,甚至动作快的话,一天就能往返,毕竟在西北这边,南兰树萎靡不开花,林中偶尔有猎户菜出羊肠小径,至少不需要披荆斩棘了。 原本茉伊拉很满意的,但梅瑞狄斯却似乎要故意惹她生气似的,过度谦虚:“虽然三天时间太短了,可我现在还只是个普通人类,能一次性支付的魔法就只有这么多。” 凡尔赛的让茉伊拉咬牙切齿。 一个比她老爹送来的所有魔法生物,筹谋百年的科美特人巫师,光明教会的中层管理加起来都要强的,曾经身为半神,活了近千年的普·通·人·类。 呵。 第32章 眼睛 玻璃珠一般,不带温度…… 昨夜又下过雪, 镜子内呈现出的大部分的场景,都是连成片的银白。 偶尔会出现罗斯·凯奇那张英气爽朗又欠揍的脸。 他对于这一趟深入探查不抱乐观态度,但既然已经出发了, 却也不抱怨, 并且一点都不畏惧。 毕竟,他还没意识到, 这件事可能和魔法扯上关系。 论战斗拼杀,罗斯·凯奇自认为, 他和他的骑士们,不会输给任何人。 于是在开阔的平原上, 他很放松,甚至还跟梅瑞狄斯聊起天,提到当地的风土人情, 语气十分对于这片土地感情深厚,哪怕是用首都的富饶繁华来换, 他都不愿意。 茉伊拉冷笑, 不愿意换,那你跟你爹就老老实实的当土皇帝呗,为什么还要侵略邻国? 就连她这个国王,都没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呢。 梅瑞狄斯跟她心有灵犀, 也问他, 既然喜欢这片土地,为何要连年对外征战,而不好好经营它。 罗斯·凯奇摇头:“你们这些丰饶之地来的人, 怎么会懂。” 他叹了口气:“这么广袤的土地,这么勤劳的人民,过如此艰难的生活, 这合理吗?” 这话说完,茉伊拉感受到镜子中的视野变窄了,大概是梅瑞狄斯眯了眯眼睛。 那不都是你们凯奇家族,搞全民皆兵的政策搞出来的吗! 但罗斯·凯奇似乎也知道这话让人不解,便解释说,这不是他跟他的家族,一心想去劫掠更丰饶的土地,只是希望造成贫瘠的人付出代价,至少把他们所掠夺的还回来。 接下来路开始变窄,需要错开些行走,罗斯·凯奇说了什么,茉伊拉就听不清了。 镜子的“收音”效果并不好。 不过茉伊拉懂他的意思。 神眷之战的遗留问题,根本就是掩藏不住的。 被光明神强行扣下,维持着大地丰饶的魔力,是不会再生的,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如果某地大气中的力量失衡,就会让人容易生病,土地中的力量失衡,就会变的贫瘠。 人类的身体,天生就不适合储存魔力,科美特人中的巫师,都是精通就地取材,吸取大气中的魔力来施法。 而他们被光明教会迫害,逃到北大陆之后,仍旧不被接纳,极少数隐姓埋名,甚至埋葬自己的能力。 而大部分人,就如同她的某位先祖一样,不甘愿过躲躲藏藏的日子。 这些人聚集在地广人稀的西部地区,若仍旧不知收敛,注定引发魔力的不平衡。 如今开来,这帮人的所作所为被发现之后,就跨越国境线北上,躲到极寒之地那两个小国去了。 凯奇家族对邻邦的仇恨,竟然是由此而来? 乍一听很荒谬,可在这个世界中,却过于正常。 世界上彻底不存在魔法就好了,茉伊拉想。 毕竟……她先前也注意到了,西北部其实也并非格外贫瘠,只是相对于东南要差,而东南部分,甚至南大陆,作物的茂盛程度其实很匪夷所思,几乎是对标了现代杂交育种之后的产量。 不患寡而患不均,凯奇家族因此要搞掉那两个国家,虽然略极端,但还情有可原。 不过茉伊拉想,等梅瑞狄斯得偿所愿,那就没必要计较了,到时候大家都一样“贫瘠”。 这是好事,魔法的平衡没那么容易维持,终焉就像要流下的水,被光明神伸手截住,但总有一天还会奔流向下。 而少了魔法,用科技来弥补就行了,总比就此停滞不前强得多。 镜子中,南兰密林很快进入了视线。 罗斯·凯奇将出过事的地点只给梅瑞狄斯看,大部分痕迹早已被白雪掩埋,偶尔能看到树干上的刀痕和干涸的血迹。 “看起来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干的。”梅瑞狄斯这样说了一句。 这话是说给茉伊拉听的。 罗斯·凯奇却以为是在跟他探讨,连连点头,刚要发表见解,突然拔出了佩剑,死死盯着梅瑞狄斯的背后。 梅瑞狄斯在看到罗斯·凯奇的反应后,直接矮身跃下了马背,躲过了一记凌厉的偷袭。 梅瑞狄斯转身时,镜中视角随之天旋地转,随后,茉伊拉看到了一个蒙面的男人。 男人攀在树枝上,手中长刀雪亮,就算目标躲开,动作却已经刹不住,直接砍落在马鞍上,向下划了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马儿吃痛嘶鸣一声,直立起来。 梅瑞狄斯的视线,始终落在暗杀者身上。 他通身都用白麻布裹着,只露两只眼睛,这在雪地里确实是极好的伪装。但并不能解释,他要如何悄无声息靠近一队训练有素的骑士,连一个人都没惊动。 一击不中,已然有轻骑兵拉开弓箭瞄准了他。他迅速躲到树干后边,六七支箭都扎进了他先前藏身的树干上。 然而,紧接着就从四面八方,露出了许多双这样的眼睛。 没有表情,玻璃珠一般,不带温度,就连眨眼的频率都很慢。 茉伊拉见过穷凶极恶的匪徒,也见过贵族之间的决斗,知道人在想要杀另一个人时,会激发多浓郁的杀意。 也许是愤恨,也许是兴奋、贪婪、期待,总之得有点情绪。 但从这些眼睛中,完全看不到。 梅瑞狄斯抽出佩剑,自言自语说了句:“真是完美的隐藏,看来南兰密林中当真藏龙卧虎,有这么多能够完全遮断气息的顶级杀手。” 然后茉伊拉听到罗斯·凯奇嘟囔了一句,似乎是认为这信使讲话都不看状况的。 这换了谁都会生气,正在乱战之中,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夸赞敌人,涨对方士气。 这明显就是说给茉伊拉听的。 一座不那么丰饶,且对人类很有害的森林中,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杀手组织?不可能。他们一定是使用了某种法术,才能做到全员完美隐匿。 魔法,还是梅瑞狄斯都没能察觉的魔法。 敌方要么是跟他同等水平的,神代遗留下来的家伙,要么就是有光明神的庇护。 前者不大可能,别管之前三六九等,后来都被塞进人类壳子里,没道理就能这么强。 一定是后者。 极低概率是光明教会培育的势力。 安德烈斯主教来上任也才三年而已,若是在索拉尔境内有这样的部署,他没道理不知情。 若是近三年内搞出来的,虽然匪夷所思,但毕竟有神力加护,有一定可能性。 茉伊拉下意识就想给安德烈斯打个电话,问问他的看法。 都要伸手摸口袋了,才意识到根本没有,一瞬间就觉着很窒息。 关键时刻还是不适应,下意识就想依赖现代科技。 “所以说,我们不会这么倒霉吧?”她叹了口气。 还有一个被光明神庇护过的,又不属于教会的人。 安格鲁·达勒,倘若他在天使的轨道炮下还活着,那就是货真价实的神眷之人了。 但他哪来这么大本事,几个月时间就能白手起家,搞到这么多强有力的簇拥。 简直像拿了爽文男主的剧本。 第33章 命令 “要烈酒,越多越好。” 借由镜子已经看不清战局了。 本来镜子提供的画面, 就要比肉眼看到的要模糊一些,如今乱战之中,梅瑞狄斯的身形动的飞快, 传到茉伊拉这儿, 就只能看到一片白花花的光影中,偶然闪过的刀光。 看是看不到什么, 听也听不清,偶然能听到刀剑相撞, 血肉之躯被撕裂,以及惨叫声。 茉伊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很奇怪。 双方的战斗力差距并不大, 似乎也没有针对梅瑞狄斯这个异端的意思,这就可以判断出,他们并不是满脑子神谕的家伙。 这样一来, 梅瑞狄斯不会死,也不会太狼狈, 就算最后真的敌不过, 将罗斯·凯奇一个人捞回来的实力应当还是有的。 从“大局”上来考虑,只将罗斯·凯奇一个人救回来,才是最好的选项。 显得灾害严重,敌方目中无人, 充满挑衅意味, 那凯奇公爵八成忍不了,会直接派兵的,哪怕是一棵树一棵树的将南兰密林砍干净, 也一定会将这群诡异的杀手抓出来。 让林中匪徒跟凯奇公爵狗咬狗的消耗实力,似乎是对她最有利的决策。 但……这期间,凯奇公爵的土地上, 死的百姓,也是她的臣民。 甚至连罗斯·凯奇,那个未来反意昭彰的家伙,如今也还是抱着一颗赤子之心,只想带给治下百姓更富庶的生活。 那些尽忠职守,习惯性目中无人的骑士们,就算一身缺点,也不会抡起拳头欺凌弱小,就在昨天,他们还在同一张桌上吃过饭。 他们不该成为牺牲品。 但很显然,梅瑞狄斯此刻还是在遵从昨夜商议后,她下达的第一指令:保全自己的同时尽可能搜集线索。 这里不包括保护其他人,所以此刻他几乎是袖手旁观的状态。 茉伊拉想,她应当给梅瑞狄斯一个指令,让他别顾及暴露魔术师身份的问题,尽可能将人救回来。 这有点难。 这镜子的传导是单向的,她这边下令,梅瑞狄斯听不到。 短暂思考过后,茉伊拉冲到走廊,拦下路过的男仆,让他拿酒过来。 “要烈酒,越多越好。” 那男仆一愣,随后开解她道:“饮酒过多对身体不好,莫林阁下身边有将军和轻骑兵队,肯定会平安回来的,你也不用借酒浇愁……” “快去。”茉伊拉冷冷重复了一遍她的命令。 男仆没来由的感受奥压迫感,立刻闭了嘴,去给她拿酒。 接过一筐酒瓶,茉伊拉将门反锁,昂头直接灌了半瓶。 冰冷又辛辣的液体让她的胃烧了起来。 她的思路很简单,醒着传递不了信息,睡着就行了,梦魇会的,梅瑞狄斯都会,那么等她睡着了,在梦里想对他说的,他一定听得到。 她缓了口气,又灌下去半瓶。 空腹饮酒带来的灼烧和眩晕感一起涌了上来,茉伊拉栽倒在床上,抱紧了被子,很快意识就陷入了朦胧。 与此同时,南兰密林内,苦战仍在继续。 轻骑兵身上都有皮甲和护颈,在应敌阵型下,可以长久应付步兵的骚扰。 但眼前明显不是常规状况。 对面的杀手们行踪诡秘,如同觅食的狼,将脚步声全都遮掩,非要到拔刀从树后冲出来的一刹那,轻骑兵们才能感应到并做出反应,于是几番交手,不断有人死伤于敌方的偷袭。 这些白袍人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不仅杀人,还会趁人不备,将伤员和尸体拖走。 轻骑兵们的反击并不奏效,甚至罗斯·凯奇在观察过后,已经怀疑到了魔法层面了。 “该死,他们搞不好就是那帮科美特人的后代,擅长装神弄鬼!”他恨恨地挡住一个偷袭的白袍人,抬起胳膊打了个手势。 然后轻骑兵们的阵型就变了。 他们将罗斯·凯奇和梅瑞狄斯围在中间,很显然,这是要用外围的骑兵当人肉护盾,强行突围。 罗斯·凯奇不再看像梅瑞狄斯。 为了维持和王室的关系,当然要尽量保护好这位信使,虽然这牺牲原本不是必要的。 不过这笔账如今也没法算,是他自己要带队跟来,没人逼他,对旁人发脾气也只是迁怒。 但就算已经心内一再告诫自己,别无能狂怒,但当他发现,梅瑞狄斯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似乎在发呆时,还是怒吼一声:“别再浪费时间了,莫林阁下!” 却见梅瑞狄斯轻叹一声,他抬手去抓缰绳。 原本他的坐骑因为受了伤而处在惊恐状态,拒绝任何人靠近,此刻却奇迹般的安稳下来,任由梅瑞狄斯重新骑了上去。 上马之后,梅瑞狄斯自怀中掏出一个小镜子。 他将镜子丢了出去,蓄力偷袭的白袍人躲开,镜子撞在了树干上,瞬间化为粉末。 粉末逐渐腾起,晶晶亮亮,如同有漫天大雪凝滞在半空中,随后如同飞虫一般,一小缕一小缕的钻进了林中。 白袍人的偷袭一下子停了下来,隐约还能听到一些脚步声。 终于不再是完全隐匿,如同潜伏在另一个位面中了。 这次轮到罗斯·凯奇楞在原地,目瞪口呆。 “趁现在走吧。”梅瑞狄斯语气温柔的提醒了一句。 罗斯·凯奇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没立刻下撤退的命令,转头问道:“魔法?它的作用是什么?” 似乎跃跃欲试想要反击的样子。 “凝结积雪,遮挡视线,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梅瑞狄斯这样说。 他的陛下只下达了撤离的命令,他没试图去攻击,毕竟试了发现无效,被这队轻骑兵看在眼里,后续只会更麻烦。 但似乎光是遮蔽视线,对罗斯·凯奇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他咬牙:“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能让我的骑士们白白送死!” 他打了个手势,随后一扬马鞭,率先冲了过去。 另有六个骑兵紧跟在他身后,以包抄的队形冲到同一个方向。 片刻之后,他们冲回来时,竟然已然抓住了一个白袍人。 白袍人的眼前雾蒙蒙的,仿佛得了白内障一般,而视线的隔绝,似乎让他陷入了迷茫,呆滞的犹如发条走到了头的木偶,连挣扎都显得漫无目的,只是力气大的惊人。 他很快就被扭断了手腕,随后打晕,死猪一样丢在了马屁股上。 快准狠的抓到了一个“活口”。 梅瑞狄斯眯起眼睛看着白袍人:“一点活人气息都没有。” 声音很小,还是说给茉伊拉听的。 接下来,一队人纵马狂奔,沿着来路直奔城堡。 一路上,没人说话。 轻骑兵三个小队一共三十六人,在方才的战斗中有五人生死不明被白袍人带走了,就算当时还有一口气的,也凶多吉少,甚至连遗物都没能带回来。 回了城堡后,罗斯·凯奇让伤员先去医治,没受伤的将俘虏锁好,并清点检查他身上的所有物品。 转过头来,看向梅瑞狄斯,神情严肃。 “所以现在,阁下该给我一个解释了,南兰密林中的怪人我会去审问,但阁下您既然有对抗他们的方法,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撤退时才用?” 梅瑞狄斯能想出无数种搪塞过去的理由。 但他认为,既然不确定哪个说法是符合陛下心意的,还是先去请示一下为好。 “我会给您一个合理的解释的,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去找我的随从,他不该没得到我们回来的通知,此刻却没露面,实在让人担心。而且,有件很重要的东西在他身上,等您看到这样东西,就能明白我的用意了。” 一派胡言,但梅瑞狄斯看起来十足真诚,以至于罗斯·凯奇甚至信了。 只不过,他不想等,打算跟着梅瑞狄斯一同去侍从房间问答案。 他万万没料到,推开侍从房门的同时,就嗅到了浓烈的酒气。 在床铺上,少女的面颊潮红,长发披散着,正抱着被子,于睡梦中轻声呻【】吟。 醉酒和胃疼的同时作用,让画面显得,有些糟糕……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耀眼的金发只有梅瑞狄斯一人看得到。他之前留下的伪装法术还生效,所以在罗斯·凯奇眼里,这头顺滑的长发应当是棕色的,不至于暴露身份。 但就算如此,罗斯·凯奇还是唰地一下红了脸。 “如果阁下早些告诉我,这位同行的随从是个女人,我也不会非要跟来!” 男女有别,不管怎么说,擅闯女子的房间,不是绅士所为。 梅瑞狄斯让他可以去会客室稍后,走进来之后,将门在身后关上,顺便施展了一个小小的法术以防止偷听,在床边附身,目光描摹过茉伊拉的睡颜。 她睡的并不舒服。 但酒醉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叫醒的,推断一下时间,如果她是用这个方法来入睡,并且给他传递信息,那么充其量也才过了三个小时。 就只能用极端点的方式了。 于是梅瑞狄斯伸出冰冷的指尖,在茉伊拉的额头上点了下。 原本陷入熟睡的少女一下子跳了起来。 差一点就撞了房顶。 等她缓过神来,瞬间怒不可遏。 “梅·瑞·狄·斯!你就不能换一个方式来叫醒我吗?!” 比如温柔的,进入她的梦境中把她唤醒。 梅瑞狄斯轻叹一声:“我也不是什么都做得到,当时陛下在梦境中,我当然可以去将陛下叫醒。可方才陛下并没有做梦,不是吗?” 如果先构筑一个梦境,再进去把她唤醒,太绕弯子,时间不允许。 茉伊拉迅速原谅了梅瑞狄斯的粗暴,没办法,谁让她是个唯效率论者呢。 第34章 不要受委屈 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凌驾于她…… 接下来, 茉伊拉用一分钟就了解了大概的局势,与此同时,她的双手也没闲着重新绑好了头发, 披了外套。 “走吧, 去给未来的军神阁下一个令他满意的交代。” 都暴露自己是个姑娘了,茉伊拉没有再遮掩她女性的身份, 也不再沉默的跟在梅瑞狄斯身后,来到会客厅之后, 主动开口:“抱歉,凯奇阁下, 之前我一直没有公开我的身份。” 罗斯·凯奇忙道:“没有关系,那么,您是莫林阁下的未婚妻吗?” 茉伊拉卡了下壳。 这么严肃的时刻, 就别八卦了行吗! “并非如此,我是女王陛下身边的女官, 在此之前, 是游历过很多地方的修女。这一次主动跟莫林阁下一同前来,就是想确认,南兰密林中发生的血案,跟魔法和巫术是否相关。当然, 我个人的身体十分孱弱, 若亲身被那些污秽之物所包围,将难以承受污染带来的痛苦,所以无法前去, 只能请莫林阁下做我的替身。” 她将镜子拿出来,在罗斯·凯奇面前一闪而过。 罗斯·凯奇对于魔法,显然是个门外汉, 而且根据常理,都是用魔法窥探别人,哪有故意用魔法让别人来窥探自己的? 所以茉伊拉说什么,他就信了什么。 “在你们进入树林之后,我跟莫林阁下之间的联系就中断了,所以我不得不借助烈酒,来让灵魂和身体的联结更松散,花费了一段时间,才能再一次观察到树林里的情况。这时我才发现,战况已然很惨烈了,而且能动用的力量非常少,就算尽我所能,也只能做到阁下看到的那样。” 她这样说着,露出遗憾的神情。 不得不说,虽然经过了伪装,但也只是最低限度而已,先前还只当她是个娘们唧唧的随从,如今一旦发现她是个女性,罗斯·凯奇就有些不敢直视。 太美了,这种美让人就忍不住很想冒犯……但一想到她的身份,这种念头简直就是亵渎。 而让这样的女子神情哀伤,实在不妥当。 “您不必这么自责,虽然产生了死伤,但死在战场上本来就是骑士的最好归宿。如果任由那些疯狂的特美特人暗中发展壮大,才会招致更大的灾祸。”罗斯·凯奇急忙道。 额,倒也不必直接锤死他们是科美特人…… 她摇头:“不可以就此定论,还请凯奇阁下允许我亲自去看一看带回来的俘虏。” 最主要还是让梅瑞狄斯去看。 先前在林中,他的感官也变的格外迟钝——魔法层面上的。 属于光明神的力量也遏制了他的警惕性,这才在被包围之后,十分被动,后来施展魔法,也只能脱身,无法反攻,真正的反攻举动还是轻骑兵们进行的。 但如今已经离的足够远,遏制效果也该趋近于无,是时候去看看,那种呆滞无生气,动作却无比迅速的白袍人们,是何方神圣了。 关押俘虏的地方是一座独立在主体建筑之外的塔楼上。 正规城堡都是有地牢的,据说因为已经许多年,没有和相邻的领主发生过战争了,所以这城堡的地下,都成了储物用的菜窖,突然抓了个人,只好关在塔里。 这话说出来茉伊拉就不太相信了,分明就是因为这个角落,隔着南兰密林,想打也打不起来,所以闲置了嘛。 为了防止俘虏逃跑,施法甚至自杀,他被捆成了粽子,口中也塞着破布。 茉伊拉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醒了,神情仍旧木然,似乎对于自己的处境,丝毫不在乎。 只不过,他大约不太注意个人卫生,所以在温暖的塔楼里,就散发出阵阵臭味,让人下意识就不愿意接近。 梅瑞狄斯去将他口中的布取了下来。 还没等提问,他就开口了,语调没有波澜起伏,就如同一个劣质朗读软件在说话:“先知从死里复生,带着神的启示,自荒芜之处建立地上神国。你们都当俯首归信,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执迷不悟者,将会被先知之剑诛杀,堕入地狱。” 听到死里复生这个词,茉伊拉和梅瑞狄斯对视一眼。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们的先知,叫什么名字。”她问。 “先知的名字是:安格鲁·达勒。” “达勒公爵?”罗斯·凯奇重复了一遍,他过去,踢了那傀儡一脚,“别故弄玄虚,说清楚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在几个月前,发疯暴毙的领主,怎么摇身一变成了所谓的先知,要建立什么狗屎神国? 他需要一个解释。 然而俘虏并不给他这个解释,只是闭上眼睛,仿佛自己只是一具尸体。 罗斯·凯奇大怒,他觉着对于这样冥顽不灵的人,就得让他吃点苦头。 然而他刚要叫人准备刑具,就被信使拦了下来:“不必麻烦了。” 他瞥了一眼地上一动不动的俘虏:“这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罗斯·凯奇这才跟着注意到,被捆着的人已经没了呼吸。 他叫人找大夫来检查尸体,大夫检查一通后表示:这人已经死去很多天了,看情况像是冻死的,因为一直在冰天雪地中,所以并没有腐败发臭,如今暖和了,才开始腐败。 而且腐败的速度非常快,得干净下葬或者烧掉,不然容易引发瘟疫。 罗斯·凯奇将大夫打发出去之后,看向茉伊拉:“所以,这也是魔法的杰作是吗?” 茉伊拉很淡定的点头。 刚才大夫检查的时候,她跟梅瑞狄斯已经通过气了,如今被当做熟知魔法的人来咨询,也不至于惊慌或者随口乱说。 “是魔法,只不过这不是我所熟知的魔法,您知道的,我虽然是在各地游离的修女,但并不信仰光明神。” 毕竟,如果信仰,那也就不用游历了,凭她的能力,会在某一个修道院或者大教堂任职,甚至身居高位。 但王国西部对光明神的崇敬有限,所以罗斯·凯奇并不介意跟一位女巫对话。 茉伊拉则继续道:“阁下不用担心,光明神可从来没鼓励过祂的信徒,滥杀无辜,并将尸体作为兵器使用。这活尸体口中的先知,使用的是光明神的力量,但不代表他就真的是蒙神明眷顾之人,大概率只是某个幸运的疯子,得到了上古时期的圣遗物,招摇撞骗。” 一切都说得通了,因为只是被控制的尸体,所以没有气息也没有情绪,让人防不胜防。而这疯子首领需要更多的尸体来壮大队伍,所以会将死伤的敌人拖回去。 这些尸体,一旦远离南兰密林,就会脱离魔法的掌控,只会机械性的对特定问题做出回答,并很快重新归于死亡。 确实是那个安格鲁·达勒做得出来的事。 罗斯·凯奇脸色非常难看,那是他的骑士,他的部下。他们尸体不能安息,反而会成为某个巫师的傀儡? 他怒不可遏,但对于这种魔法层面的东西,却又无能为力…… 但还是很庆幸,多亏直接揭露了真相,否则若真等到春季,可就麻烦大了。 更多的尸体军队,可能污染水源,带来瘟疫。 这太可怕了,需要尽快处理。 不过在此之前,还要听听面前魔法专家的说法。 但专家不肯再说了。 茉伊拉知道他们会行动,而探明了南兰密林里的魔法来源,这一趟她就没有白来。 接下来他们会尽快回到罗德瓦,去找光明教会的人探讨出个方案。 “但是别抱希望,我个人的建议是砍树。再能隐匿气息,没有掩体遮挡,也没法作妖。” 罗斯·凯奇点头,表示砍树,提前进行地毯式的清剿,他们还是可以做到的。 虽然颇为劳民伤财,但总比之后发生不可挽回的局面强得多。 自始至终,他都没把南兰密林中的怪异,跟远在王国东边的女王陛下联系到一起。毕竟在他看来,就算安格鲁·达勒的死有蹊跷,也是他家族内部夺权。 简单休息一夜,第二天清早,二人准备动身离开。 罗斯·凯奇亲自送行,说他这边会直接行动,而如果接下来女王陛下还会拿出新的方案,可能需要他的父亲凯奇公爵来决定如何配合。 说白了还是要权衡利益,但茉伊拉也不急于这一时撬动凯奇公爵的根基,所以答应一声,转头就走。 “等等!” 又被罗斯·凯奇叫住了。 “还有什么事?”她有些不耐烦。 在命运碎片中可没看出这位军神阁下,竟然这么啰嗦! “就是,下一次女王陛下再派人过来时,您还会一道过来吗?” “不一定。”茉伊拉扭头,生硬的应付了一句,一扬马鞭,追上了已经走出十几米开外的梅瑞狄斯。 “你这家伙,溜的倒是快。”她抱怨。 梅瑞狄斯低笑一声:“只是给你们制造点空间而已,有先前的误会在,如果我也在场,有些话他一定说不出口吧?” 茉伊拉对此,非常不爽。 至于为什么不爽,她认为,大概是因为不想满足一个非人之物,在佯装成人类时,看热闹的恶趣味。 是正常反应。 “你想让罗斯·凯奇窘迫,这我没意见。但给我惹麻烦可不行,我都不想去设想,万一将来他觐见女王陛下,还惦记着这件事,会不会拐弯抹角的问,莫林阁下跟那位云游女巫,什么时间会在首都。” 或者酸溜溜的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 但这句话她决定不说出来。 梅瑞狄斯这次没笑,他侧头看向语气不善的女王陛下:“陛下还真是奇怪,人对于样貌姣好的异性……有少部分时候是同性的爱慕,不管最后接受与否,不都会感受到愉悦吗?” 说的就好像是,为了让她高兴才这么做。 茉伊拉一时竟分辨不出他这到底是真心话还是在阴阳,没好气的冷哼:“不想我擦枪走火搞出孩子来,就少给我招惹烂桃花。” 而且,说到样貌姣好的异性,他梅瑞狄斯不就是?而且至少看起来更“清白”些。非要让在命运中欺辱她的人来献殷勤,她只会觉着烦恼! “而且,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之所以要策马扬鞭一段,是因为不能当着罗斯·凯奇的面,唰的一下原地消失,或者噗通一声跳到河里消失。 但眼下,可不是闲谈拌嘴的时候。 此刻的魔术师先生似乎十分开心,他迅速找到一块合适的镜面,随后问茉伊拉下一站去哪里。 茉伊拉思考了片刻。 虽然是近路,也要耗时间,而且格外耗费精力。一天之内,也就最多能穿越时空隧道一次。毕竟她也不是受过专业宇航员训练的人,总是被失重蹂躏,怕是要心脏骤停。 如今,还有三天时间。 “先回首都,如果可能的话,落脚在修道院里,我要避开其他人,直接去找威廉·安德烈斯。” “这要求未免太精细了,不过……我会尽量让陛下满意的。” 茉伊拉为了养精蓄锐,在镜中世界下坠时,闭上了眼睛,没再去看那属于梅瑞狄斯的,过于悠长的生命中摘取的碎片。 那也不是他愿意经历的,就体贴一把,不去扒开他的伤口探究了。 而梅瑞狄斯这家伙,虽然时常让人生气,但有一点好处,从不托大,他说会让人满意,就真的会满意。 茉伊拉再一次脚踏实地的时候,是在幽暗的房间内。 这是地下室,举架很高,每一处近乎贴在天花板高度的小气窗,都被窗帘挡的死死的,空气中熏香味浓的让人头晕,地上还有被撕裂的黑色裙子。 还好,虽然是她想象的那样,但如今正是白天,还是个礼拜日,所以不会撞见什么正在发生的香艳场景。 梅瑞狄斯去外头端了热茶回来,茉伊拉则在这儿休息。 有淡淡的魔法波动,温柔无害,感觉上并不属于光明神,大概是这修道院易主前遗留下来的。 静待片刻之后,安德烈斯主教回来了。 推开门的瞬间,他下意识就退了一步并准备关门,随后还是抑制住本能的厌恶,硬着头皮进来了。 “陛下为什么会来这儿?” 突然出现在他的卧房里,可太不淑女了。 虽然他从来没将陛下当成淑女来看待。 茉伊拉还没说话,他就自顾自的转头,眼神尽量不去落在那些还没来得及叫人清扫的散乱衣物上,仿佛这样就能让他不尴尬了。 被人摸清本性是一回事,直接撞上又是另一回事,要脸。 茉伊拉简短的将南兰密林的事说了。 威廉·安德烈斯沉默许久,然后道:“这不像是教会的手笔,就算从前在总教堂……听说过他们如何对待一些边陲小国,就是南大陆的一些岛国,他们非要固守愚昧邪恶信仰。” 他解释了一句,似乎是想要让总教会显得没那么穷凶极恶。之后继续正题:“就算是对待这样的国家,大主教他们,也从没动用过这种极端的手段。复活尸体,用尸人为军队掀起叛乱篡夺争权,这也太残暴荒谬了。无差别的屠杀,大面积的瘟疫……如果他们这样做,那不是比邪教还要残暴吗?” “原来你们还有自己不是邪教的自觉啊……”茉伊拉说了一句,转头看向梅瑞狄斯。 似乎是在求证这话的可信度。 毕竟,安德烈斯还只是个二十多岁的教会高层,或许他没涉及到最污秽的那部分? 梅瑞狄斯一耸肩:“我觉着,这话有七成的可信度,才几百年而已,他们应当,还没发展到连自欺欺人都不屑去做。” 威廉·安德烈斯气的尖牙都要冒出来了。 什么七成,根本就都是百分之百的实话好吗? 但是,敢怒不敢言。 茉伊拉又问:“既然如此,那教会对于他们没管控好的力量,应当负责的对吧?” 凯奇公爵的领土上,因为地广人稀又排外封闭,暂时没有设立教区,也就没有跟安德烈斯差不多级别的主教被指派过去。 但不代表光明教会就能坐视不理了,他们可是宣扬,全世界的人类都是光明神的子民呢。 威廉·安德烈斯头皮发麻:“陛下不会是想,让我给总教会写信,让他们派研究院的神职人员来吧?” 茉伊拉点头。 她跟光明神感情又不好,如果是祂遗留的烂摊子,那当然由祂的信徒来擦屁股,她不会代劳。 这很合理。 主教见自己大约是躲不过了,便打算退一步:“这样,我负责写信,之后就对外宣称我殉职,这太麻烦的话意外身亡也行,总之别让我对上那群疯子。” 见茉伊拉不说话,他急了,质问道:“你说过的吧,会保护你的子民,不管是什么种族……” 连敬语都不说了。 茉伊拉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从异国来上任,任职期满不就会走人了吗,这样也算我的子民?” 见主教急的尖牙都呲了出来,茉伊拉摆了摆手:“放心,不会让他们见到你的。你任职期内,作为你的盟友,我会给你援助,等你任职期满无处可去,我给你安排一个属于我治下的假身份,到时候你才算我的子民。” 言下之意,如今你必须以主教的身份老实待着,哪也不许去,如果敢偷跑,那人身安全我可就概不负责了。 说罢,还跟梅瑞狄斯对视一眼。 威廉·安德烈斯再一次认清现实:他没有跟这位冷血女王讲条件的资格,他就算不要庇护,恐怕这位还不放心他的躲藏能力,会派那个口蜜腹剑的魔术师去杀他灭口! 于是彻底放弃抵抗:“所以陛下可要考虑好了,那群研究院出身的教士们都是群书呆子,可不像我这么精通世俗事故,他们不懂王法,也不动杀了一国之君,会引发怎样的后果。或者说就算懂,也不在乎,发动圣战,又在战场上殉职,搞不好还会自以为光荣!” 就算索拉尔是强大的国家,但狂信徒才不顾那么多。 到时候血流成河,胜负未知,这大概不会是年轻的女王希望看到的吧? 茉伊拉垂眸,似乎真的思考起利弊,但最终仍旧表示,他用不着管那么多,干好他的分内之事就行了。 于是亲眼看着主教将信写好,盖了印信,并将信交给信使之后,确定中间没有纰漏,这才离开—— 从修道院的后门。 天已经黑了,小巷子里的积雪无人清扫,折射着月光,倒也不算太黑。 今天不适合再一次抄近路旅行,得找地方休息才行。没必要回宫,茉伊拉做主,就近找了个小旅店。 寒冬时节,站在不挂牌的小旅店门前,就能感受到夹杂了食物香气的热气往外涌,走进去之后,一楼不少人在用餐。热情的老板娘过来招呼客人,听说需要两间房后,立马派人去上楼收拾,转头问他们要不要也先吃饭。 茉伊拉刚要说不用,就听老板娘道:“这是最后一锅了,如果不加的话今晚就没有热乎的饭菜吃了。” 盛情难却,茉伊拉改了主意:“那就送到楼上吧,麻烦了。” 房间虽然简陋,但是不冷,可见炉火烧的非常大方,茉伊拉能隐约听到一楼喝酒的人都在说,今年的年景不错。 如果她只是一个平凡人,看不到那些近在眉睫的灾难和战争,或许也会觉着不错。 圣战什么的,一定不能,不可以发生,她会做到的。 第二天早晨,将两枚银币放在柜台上,悄无声息的结账之后,二人就立刻启程了。 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北边。 茉伊拉要去找雪莱公爵。 这对于梅瑞狄斯也没有难度,虽然在茉伊拉已知的时间段内,他没去过北境。但是人年纪大了,经历必然丰富,他很很容易就定位到了雪莱公爵的城堡附近。 同样是冬天,这儿和罗德瓦当真是天壤之别,冷风吹到脸上的一瞬间就带来了疼痛。 “你就应该,直接把位置定在雪莱公爵的城堡里……”她抱怨了一句就不再说话了,冷风灌进肚子只会让人觉着更冷。 来到城堡门前,茉伊拉报出了一个本不存在的名字——属于那个雪莱公爵虚构出来的,用来混淆视听的故事中的,她父王的情人。 很快他们就被请了进去,雪莱公爵亲自将人带到书房后命侍者都退下,深深的瞥了一眼梅瑞狄斯,再度看向茉伊拉:“陛下,这是发生什么了?” 他虽然看起来还算镇定,但已经充分做好,女儿是头脑发热跟人私奔/闯了大祸只能逃难/身世被揭发所以来求助这些可能性。 为此,双手交握,以此来让自己不至于直接发怒。 “我是想要来提前说一声,接下来很可能会在南兰密林爆发小规模的战争,我希望您能帮我盯紧隔壁凯奇公爵和他部下的动向,并且尽可能的为我提供一些魔法层面上的支援。” 毕竟林子里的,用着光明神的力量,即将请来的双刃剑外援,用的也是光明神的力量,保不齐会碰撞出什么意料之外的火花。 梅瑞狄斯就是个暂时的战略废物,实战还得靠爹! 寒冬时节,正是雪莱公爵需要带领部下,竭尽全力抵御来骚扰人类的北境魔兽的季节。 这时候还要他一心二用,分出战力来送往南方,着实是很过分的要求。但听过前因后果之后,雪莱公爵未加思索就点头答应了。 他说会做好准备,在一个月之内,给她准备好备用战力,包括荒原狼和可以充当坐骑,冲破魔法防御的角兽。 茉伊拉心内算计着,主教送去南大陆的信,到目的地就少说要半个月时间,一个月做好准备,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甚至还有时间让她操练。 很好,一切都来得及。 于是在细节商议妥当之后,就可以去休息了。 来得突然,身份也是假的,不适合大张旗鼓的举办宴席来招待,但饭餐也仍旧很丰盛。 饭吃到一半,有访客到了。 是雪莱公爵的侄子,也是他手下忠心的骑士。 他大约跟这位叔叔很亲厚,从不见外,也没叫人通报,听说雪莱公爵在宴会厅,就直接冲了过来,还没进门就喊着:“真香,快叫人给我加一分餐具,我要暖和暖和身子。” 一进来,看到两位客人就傻眼了,尤其对上茉伊拉冷漠的赤瞳,瞬间拘谨起来,位子也挑了远远的桌尾。 因为有这么一号人在,茉伊拉原本还在跟雪莱公爵聊着的事情自然中断了。 茉伊拉最近接连在失重状态下穿梭,胃口不好,而且北地为了御寒,菜肴越丰盛就越是油腻,她没吃几口,就决定提前离席。 她一起身,一直安静的,仿佛随从一样的梅瑞狄斯也跟着起来了。 路过那个年轻骑士的时候,她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随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终于有个正常的熟面孔,不是既定命运中的某一朵烂桃花。 恰好相反,是你死我活的仇人。命运轨迹中,茉伊拉作为没有实权的女王,还三番两次被人暗杀,多半都是这家伙的手笔。 茉伊拉不恨他,毕竟他只是很单纯的,要为雪莱公爵报仇而已。非要深究,也是称赞他有情有义。 她如今不可能再蠢到弑父,自然跟这小伙子没有仇怨了。 年轻的骑士丹森·雪莱被茉伊拉打量之后,先是下意识避开目光——年纪轻轻就每日在边防线上泡着,实在没接触过多少女人,那种比他还爷们的女战士倒是见过许多…… 他也并不是觉着女战士就不好,但她们给他的感觉,都跟眼前这姑娘不一样。 窘迫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没什么好心虚的,刚要打量回去,才发现姑娘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愣了下,这才端着盘子直接坐到了雪莱公爵旁边问,方才的姑娘是什么来头。 雪莱公爵压抑着的情绪此刻彻底爆发,重重锤了丹森一把:“当然是你小子不能肖想的人!” 他在女儿面前,始终保持温文尔雅的样子,但这都是装的。 生在北境,谁都有粗犷的一面,而这一面在丹森面前从来都一览无余。 眼看着侄子委屈巴巴的样子,他补了一句:“是从首都过来的贵族小姐。” 丹森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又问了一句:“那她身后跟着的是谁啊,感觉不太像侍从,该不会是跟她私奔的情人吧?” 这一句话戳中痛点。 虽然茉伊拉是来忙公务的,但怎么就带了这么一个人随行。这个人的身份是什么,又知道多少关于女王陛下的事,是否可信任…… 他觉着需要弄明白。 等到了晚上,雪莱公爵去敲了茉伊拉的房门。 一开门他就傻了,来开门的是梅瑞狄斯。 雪莱公爵一瞬间生出了拔剑决斗的心思。 万幸的是,梅瑞狄斯此刻虽然脱了外套,可裤子笔挺,衬衫的每一颗扣子都扣的好好的,茉伊拉也是同样,显然并没在做什么荒唐事。 于是雪莱公爵忍了,他叫梅瑞狄斯出去,转头问茉伊拉他到底是什么人。 随后就看到了桌子上有凌乱的纸笔,旁边的壁炉里,还有一些不自然的碎屑。 猜不出是什么,但莫名就让他联想到了,从前他年少轻狂时,在王宫里,给先王后写过,惹的王后满脸娇羞,最后却又为了不留祸患,而被丢进了壁炉的情诗。 茉伊拉见他神色复杂,却以为是雪莱公爵误会她有所防备。 其实根本没什么可隐瞒的,毕竟她只是在跟梅瑞狄斯商量,该怎么把这些魔兽利用到极致。 至于为什么烧掉,倒不是防备雪莱公爵,而是她在交流魔法时的老习惯而已,写在纸上的东西,永远不清楚会被谁看到,还是记在脑子里,然后将所有实际存在的痕迹都焚毁最干净。 她觉着,既然雪莱公爵对于魔兽的驯养很有心得,那对魔术师应当也接受良好,就直接将他的大名报出来了。 结果就看雪莱公爵的脸色瞬间很难看,气的来回踱步。 “他……你跟他搅在一起?你知道他比我的年纪还大了吗?” 茉伊拉已经习惯了。 她不假思索:“这是一个误会。” “这可不是误会,”雪莱公爵显然已经听不进去她话了,“如果他只是个毛头小伙子不知道分寸也就算了,他在王宫里那么多年,什么不懂?就来勾引……” 说到这儿,他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 毕竟,那个梅瑞狄斯·墨菲,他当年是见过的,根本不长这样子啊! 这是很正常的展开,实际上,除了茉伊拉之外,没人在卡特五世的年代,见过梅瑞狄斯的真容。 茉伊拉的与众不同在于:她当时干脆就没见过这个人! 唯一的一次见面,梅瑞狄斯已经懒得伪装了,毕竟下一秒就将她丢到异世界去了。 最近他似乎是有意跟过去划清界限一样,梅瑞狄斯就算露面也不做太多伪装,在王宫里招摇的如同开屏的公孔雀,也不知道是给谁看的。 那些都不重要。 就着雪莱公爵脑子宕机,茉伊拉终于得到了开口的机会,半真半假的跟雪莱公爵表示,这人是她偶然结识的,真正的魔术师,为了放在宫里方便也不惹人注意,就让他顶替了先前那位魔术师的名字。 公爵听她这么说话,姑且还是信了,于是怒气稍减,很礼貌的请梅瑞狄斯离开,表示他有话要单独同女王陛下说。 茉伊拉还当他有什么机密,哪知道一关上门,雪莱公爵就语重心长的表示:她是女王陛下,她不需要受任何委屈,千万不要认为,任何人有权利凌驾于她之上。 “哪怕是巫师,会很多玄而又玄的把戏,或者自称长生不老,阅历丰富,也不需要当回事。” 茉伊拉哭笑不得,道理是没错啦,这些她都懂,毕竟她并不真的只是个十几岁少女。 但这些话还真不符合雪莱公爵的性格,所以说是关心则乱,会让不管个性如何的人,都变得格外唠叨? 她满口答应,哄好了雪莱公爵之后,直接就寝。 刚一合眼就被拉进了梦境。 梦中是一片树林,花开绚烂,几步绕出去,便是一栋精致可爱的屋子……不,准确来说更像是花房,里头培育了很多茉伊拉不认得的植物。而在这虽然美丽,但明显不适合住人的地方,却立着一个形状可爱到了并不突兀的烤炉,旁边的长桌上是点心和饮料,散发出诱人的香甜气息。 梅瑞狄斯将最后一盘黄油小饼干从炉中取出,随后摘掉烘焙手套,做个了请的姿势。 原本梦幻又少女的梦境,因为这家伙的出现,气氛变得不太对了。 茉伊拉冷哼,现实里连烧个热水都不会,现在倒是一应俱全。 真就梦里啥都有呗! “你这是干嘛?” 再怎么容易,也算是用了魔法,有这个力气,直接敲门不就行了吗? 如果说是为了逗她开心,那真是没必要,如今南兰密林那档子事,几乎牵扯了她全部的注意力,这时候什么花活都不能让她真的轻松起来。 认为这点东西就能起到作用,那简直就是反效果。 梅瑞狄斯很敏锐的没触她霉头:“当然是说一些,白日不适合说的话题了,只不过我认为,这个场景更适合坐下说话,如果陛下不喜欢,那我可以换一个。” “比如说?”茉伊拉突然就想起,她前几日梦里的火锅了。 这些日子天寒地冻的,她就是很不少女心的认为,火锅比下午茶给人的感觉要更舒坦些,反正都是做梦,那肯定要做最美的那个。 “比如说,沙漠落日,或者说雨后海滨?” 都是风景画系列的。 那就算了。 “就这样,那就开始说正事吧。”茉伊拉自己拉开椅子坐下,喝了一口甜麦奶茶,味道还不错。 “正事就是,明天我打开通道之后,只能请陛下您一个人去葛林郡和凯恩郡的边境,跟您的卫队汇合了,而我要留下来做一些事。” 他语气很平淡。 真正能让他感兴趣的,必然是他又找到了一个继承过梦魇血统的科美特人,或者鬼魂,遗产之类的。 而将这东西彻底破坏掉,就又有一部分力量散逸,失去主人,成为他虽然无法储存,却可以任意调配,随时使用的力量。 “这刚好,反正你在南兰密林露面,作用也很有限。”她这样回答。 这顿梦中的下午茶没等吃完,茉伊拉就失去意识了,等彻底醒过来之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漏下了很关键的一点—— 梅瑞狄斯跟她,在城堡外可是一个活人都没见到的,而茉伊拉也没感受到什么魔法的残留。 那他又是怎么感受到的?难不成,是某个同样精通隐藏的人,所以要进行一场隐秘的决斗? 茉伊拉坐不住了,她从床上跳起来,直接踩着柔软的地毯冲到了隔壁房间。 梅瑞狄斯只松散的穿着睡袍,似乎诧异于茉伊拉的造访。 “陛下,您连鞋子都没穿。” 茉伊拉在停下脚步的一刻,人已经恢复到了平日的淡漠神情:“怎么,很意外吗?” 明明已经给她提示了。 “我以为,陛下会在我打开通道的过程中,来命令我说出真相,或者强制让我先行随之离开,等想办法将事情绕过某些禁制,说明白之后,得到陛下的允许,才能再来回收力量。” 他墨绿的眼眸深邃,带着一丝笑意。完全分不出这是喜悦呢,还是嘲讽,抑或是其他的情绪。 这家伙,在伪装成人类时,情绪有多充沛,放弃伪装时就有多让人琢磨不透。 茉伊拉轻叹:“不可能,我之前吃过一次亏了。” 镜面通道一旦打开,吸引力是很强的,就跟拍花子似的,一个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陷进去,身不由己的开始了穿梭。 别看平日梅瑞狄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她可记得这家伙是能一巴掌拍平砖块的大力士,拎着她衣领将她丢进通道,可不要太容易。 梅瑞狄斯失笑:“也不知道陛下的记忆算是好还是不好,您之前可是在契约中写过,让我不能伤害陛下的。” 除非得到她的允许。 茉伊拉想了下,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都怪梅瑞狄斯经常性的使用一些粗暴的魔法,譬如让她头疼,从而保持清醒一类……让她近乎忘了这一点。 不管怎么说,都不适合在走廊中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的交谈。 茉伊拉走进去,发现房间里十分冰冷—— 在这里不用像在凯奇家的城堡里需要装模作样,所以梅瑞狄斯谢绝了所有仆人进入,而他自己也没生壁炉,屋子里冷的每次呼吸都会带出白雾。 茉伊拉瞬间缩了回去:“还是去我房间说吧。” 她此刻只穿着睡衣,赤着脚在这屋子里太难受了。 但梅瑞狄斯却只是将门关上了,抬起胳膊抵在门上,拦住了茉伊拉的去路。 “就在这儿说,我的陛下。” 第35章 诱饵 是她,又不是她 梅瑞狄斯拦住了娇小的女王陛下, 同时一打响指。 立刻有火焰从壁炉中腾起,松枝在火舌中劈啪作响。 他本就不需要侍从来做这些。 梅瑞狄斯,俯视着她:“陛下最初时, 连出行时都不愿带我一道的防备心都去了哪里呢, 方才我一提到契约,陛下就放松了戒备, 这可不太好。” 他声音中带着寒凉如水的笑意:“因为我有很多种不伤害陛下的方式,来让您无法干涉我。” 茉伊拉微微蹙眉。 干涉个p, 她有什么好干涉的,她是…… 是非常不想承认的, 有点关心他。 她倒是没生出怒意来,反而无奈的叹了口气,抬手抚上了梅瑞狄斯的额头。 “你发烧了。” 而且烧的温度很高, 甚至烫手。 很奇妙,一般人发烧到这个程度, 恐怕汗水都能将鬓角打湿, 但梅瑞狄斯的额头荒凉干爽,在最寒冷的冬日里,他却如同沙漠中被晒至濒死,一滴水分都不曾留下那种。 所以才不生壁炉。 他平日实在太愿意融入人类了, 而且恨不得成为人类中最精通享乐的那一类富贵废物, 哪怕不需要伪装,也没必要故意像个精灵似的,一味冷冷清清的苦修。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很痛苦。 “所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给我解释清楚!而且休想用跟那位神祗签订的契约来糊弄我。” 她已经通篇看过了,知道这绝不属于契约内不可说的部分, 绝对绝对,不包括这种症状。 梅瑞狄斯笑了,笑的没先前嚣张,反而带着些许虚弱:“果然,陛下从来不让我失望。” 茉伊拉也笑了,被气笑的。 果然,这家伙放着好好的话不知道说,就非得让别人猜,整个一谜语人! 谜语人就该滚出索拉尔! 去雪原冷静完了再滚回来! 梅瑞狄斯这次没再卖关子了,他表示,这个城堡附近有某一样力量强大的东西被封印着。 具体是什么,他如今还不得而知,毕竟只是感应到了,而不是亲眼见到。 跟科美特人那种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得到魔法生物血统的人不同,他是被光明神,用高层次的力量,强行捏成了纯粹的人类。用人类的身体,当然不可能使用得出他当年擅长的那些法术。 所以他对自己的身体做了改造。 这改造的一环就是,让他更容易吸收并利用大气中的魔法因子。 其实就是把自己也改造成了容器体质,但和茉伊拉不一样,是个带滤网的容器,只接收当年就与他同源的力量。 看似很方便,但也有副作用,比如说,一旦周围出现了专门封印这一类力量的道具或魔法阵,他也会第一个被牵连。 这种封印性质的力量浓度太高,俨然已经超过了一个人类身体所能承担的负荷,所以他才发烧了,始终承受着煎熬。 而他要避开茉伊拉独自去做的,就是尝试解开封印,从而将那部分力量释放出来。 茉伊拉提出了疑问:“光是封印这股力量的法阵,就让你承受这么大的痛苦,你要怎么处理?” 梅瑞狄斯轻巧的表示:“不要紧,我身上的诅咒,也是某一层面上的祝福不是吗?” 不死,只要一条命可以翻来覆去的重复利用,总是可以搞些bug出来,做到原本不可能的事。 但茉伊拉只是蹙眉,眼光不善:“但这力量你要如何消化?你的身体再怎么改造过,也只是人类,那样庞大的魔力完全溶解在大气之中,浓度之高,你能承受得住吗?” 怕不是要自燃……不对,走火入魔?还是不对…… 总之就是这个意思。 梅瑞狄斯仍旧是那个万变不离其宗的忽地啊:“无所谓,反正我是不会死的。” 不会死,但可能很痛苦,死去活来。 这跟浴血重生的凤凰不一样,人家那是喜欢火,在火里待着等于洗澡。 但梅瑞狄斯显然不会如此,他对痛苦的感知,以及耐受程度,无不和人类相同。 否则也不会越是发烧,越是面色苍白。 茉伊拉鬼使神差的有了个主意:“不然,你把你如今身体里的力量,存在我这里?” 反正她不是个容器体质嘛,或许可以当蓄电池来用。 这样一来,在有需要的时候,他也可以将力量从自己这儿取走,实现双倍耐久。 “这可不行,”梅瑞狄斯当即拒绝,“如果陛下不是个即将要跟研究院的神职人员打交道的女王,或许还可以尝试。但如果陛下带着近似于梦魇的气息,你认为他们会怎么想?” 一定认为女王陛下已经被魔物蛊惑,甚至侵蚀了,有点理智的或许会试着用温和的手段来净化这个已经开始转变为污秽种的女王,但所谓的温和,也足够让人半死不活。 若是狂信徒疯子,则连这点怜悯之心都不剩,只会烧死她。 茉伊拉想了想,好吧,她如今确实不能完全避免跟神职人员的接触。 看来这桩麻烦,只能梅瑞狄斯独自面对了。 就如同她接下来要独自面对的麻烦一样。 还好,虽然麻烦只能自己顾自己的,但寒冷姑且可以一同面对。 梅瑞狄斯送她离开时,将自己的披风罩在了她身上。 也不知道这披风是什么材质做的,明明没有魔法波动的痕迹,却能始终保持温暖。 通道打开之后,茉伊拉独自踏入镜中,然后才意识到—— 没将披风还回去。 算了,先借用一阵。 这一次,下坠时周围一晃而过的命运碎片,充斥着陌生的景象。 茉伊拉本来以为,这是她的命运轨迹—— 是乌云密布,鲜血渗入土地又干涸,不见人影,只有乌鸦飞过的战场遗迹。 她差一点以为,是她如今的策略完全走错了方向,导致未来会发生大规模战争,血流成河。 还好茉伊拉的记忆力不错,她能确定,自己看到过将这场面完全复刻下来的油画。 这是过去的场面,是一场发生在百年前的,属于南大陆的战役。 这势必是属于梅瑞狄斯的命运。 可如今她是独自穿梭,怎么还能看到他命运中的画面呢? 奇怪。 茉伊拉心内抱了疑问,只可惜没时间让她细细思考,也没人在身边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她很快就完成了这段旅途。 落脚地点是已经铺了树胶的道路旁,地势偏高的小山包上。视野绝佳,可以将下边路上的过往行人尽收眼底。 不需等待,她就看到了她的骑士们,带着她的空坐骑,自北方飞驰而来。 她招了招手,小弟们瞬间就围到了小山包上。 为首的波波卡冲过来时,似乎恨不得直接抱住她的腿。 明显高兴过了头。 茉伊拉再看他身后另外两个,虽然面上也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但明显还有些……失望? 她了然。 “你们,再用我打赌的话,所有赌资都从薪水里扣双倍。” 瞬间引来一片哀嚎。 一问才知道,他们打赌,是在赌女王陛下是否会带着她的宠物来助阵。 宠物?他们是这么看待梅瑞狄斯的吗? 茉伊拉一阵头皮发麻。 但随后才从言辞中察觉到,自己是误会了,他们说的是真·宠物,大白小白它们。 至于梅瑞狄斯,他们从一开始,谁都没瞧见这个人,所以自然也不会问他为什么没随着陛下一同来。 一个靠脸吃饭的,变戏法的,真带来了才奇怪呢。 茉伊拉没戳破这个误会,转而问他们,一路上可有什么异状。 他们纷纷表示没有。 如今队伍已经是海尔曼侯爵的领地之类,挨着南兰密林行进了差不多一整天,但林子里一片死寂,红胡子拍着胸脯保证没事,毕竟他父亲留下来的,屡立奇功的护身符,一直没发烫,说明安全得很。 茉伊拉倒是不这么认为。 安全,或许只是因为没感受到杀意,毕竟敌人只是一群活尸体罢了。 又前进了大概一个小时,天近黄昏,一马当先,在前方探路的波波卡,折回来之后禀报说,已经能看到交界处营地的炊烟了。 营地比茉伊拉想象中要大,士兵们忙碌着做晚饭的场景,竟然显得十分热闹。 南兰密林中透着古怪,这几天已经衍生出无数可怕的传说,海尔曼侯爵心内怕的不行,在营帐里,每夜都睡不安生。 饶是如此,他也没找借口开溜,只是调配了更多人来巡逻,将营地保护的密不透风。 不能走,身为领主的尊严还是要保住的,而且这事儿透着荒唐,万一解决不了,他可不想因为自己不在场,就成了甩锅对象。 听说女王陛下终于到了,他急忙披上斗篷出营帐,跟达勒女公爵一共迎接。 没什么可寒暄的,虽然茉伊拉从来没见过海尔曼侯爵,理论上也不该认识达勒女公爵,但半点也不客气,第一句话就是,让他们准备一下,她要趁着天还没黑,去出事的地方。 探查过的地方,那姑且是安全的,而如果其中有魔法的痕迹,她必然能感知出来。 海尔曼侯爵瞬间就明白了,当今陛下是比卡特五世还暴躁……哦不,雷厉风行的人,他急忙跟上,却见女王陛下好似想到了什么,回身瞥了他一眼:“倒也没必要全员都去,侯爵你年纪大了,不用跟着往返,守好营地,提防偷袭的工作就交给你。” 海尔曼侯爵显得有些尴尬,他当然是不想再去可怖的南兰密林深处。 但看着由两个女人打头的队伍,不禁思索,难道是达勒女公爵跟陛下当真有什么渊源? 最好是没有,不然恐怕……他还是被甩锅的那个! 进入林地之后,茉伊拉的每一个问题,安杰拉都如实回答,她表示,没再深入,也没遇到过危险,这些日子以来,也没有新的脚印一类。或许是这帮劫匪,在劫了一票大的之后,就遁逃了。 茉伊拉“嗯”了一声,看来到如今为止,安杰拉·达勒都还算是忠诚的,这番话跟她感知到的,完全一致。 这片林地里,魔法的气息并不浓郁。 但并非什么都不存在,而是被刻意隐藏了,在一片死寂之中,有被人窥视着一般的阴冷。 或许已经有很多次,那种眼神毫无光彩的白袍人,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营地附近观察着驻扎的两位领主,只是他们浑然不觉。 茉伊拉凝神感知着周围的一切,突然感觉背后一凉,她下意识一扭头,正对上了一双在白布缝隙中的眼睛。 她没做任何反应,将目光划了过去。 时至今日,茉伊拉也是个一丁点儿魔法都不会用的人,所以旁人也不会认为,她能一眼识破伪装魔法。 旁人看起来,那儿或许只是白皑皑的雪地中,一段不起眼的树干,或者形状丑陋的石头,但茉伊拉能确定,那就是一个人。 很明显,这一边的活尸体待遇没有那头的好,身上围的白布比较破烂,大约是用他们生前的衣衫改出来的。 啧,先前在西边的时候,根本没有伪装魔法,只是隐匿了气息藏在掩体后。看来是一次失利之后,加强防范,彻底改造升级了。 茉伊拉假装没看到这玩意,她的目光迅速划过,就好似只是张望了一下。 “距离事发地还有多远?”她问。 安杰拉有些不明所以,这个问题明明在出发前,已经在地图上确认过了。 但这毕竟是国王陛下的提问,她十分好耐性的再次解释了一遍:“这一路应当都是,只不过外围的痕迹比较浅,已经被雪覆盖,前边的痕迹更明显,可以一眼看到。” 然后她还表示,虽然很可怖,但想来是没有陷阱的,毕竟她的部下都往返很多次了。 茉伊拉拉着缰绳,让马在原地踱步。 或许有,但都被魔法蒙蔽了双目,看不到而已。 棘手的很。 复活的安格鲁·达勒不知道是彻底换了个灵魂,还是仍旧秉承着从前的疯狂。 前者说明,光明神真的看她,同时看这个信仰不纯粹的国家不顺眼,随手丢下一只天使,来通过创造所谓的地上神国,覆灭她那荒唐的计划。 后者说明,那个疯子获得的力量,比想象中要大的多。 反正都是被针对,茉伊拉宁可是被后者针对,起码只是个人,比神明好懂多了。 况且,能杀死他一次,就能杀死第二次。 “当时没有陷阱,不代表现在没有,而且天已经黑了,咱们还是先回营地休息吧,养精蓄锐,明日多带些人过来,再往前深入一些,看能否找到敌方老巢,毕竟这种满是荆棘的森林,我不信他们会在最深处扎营。” 她想了想,又故意多讲了一句:“明日还是你同我来,带上你的人,要最忠心的,而非还念着从前旧主,容易消极怠工的人。而我也会带上我的骑士,多几双眼睛,一定能发现先前被你们忽略的线索。” 这是专门说给不远处木然的白袍人听的,但愿借由他的耳朵和眼睛,能将这些消息传递给安格鲁·达勒。 想要报仇,要一网打尽的话,明天准备好,等着我! 而等到了明天,她不会这样无准备的来。 回程的沿路,茉伊拉都能感受到接连不断的,如芒在背的阴冷视线,有活尸体在一路监视跟随她。 但果然没发生任何危险。 直到离开森林,茉伊拉长舒一口气。 能活着出来就好,否则毫无准备的跟那些活尸体对上,虽然不至于连逃都逃不掉,但伤亡不可避免。 但与此同时,新的疑虑升了起来。 这么谨慎冷静,可不太像那个安格鲁·达勒的性格。 “安杰拉,你那个死去的弟弟,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她问。 安杰拉不明所以:“陛下,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天生的。就算没人招惹他,他也会逐渐积攒杀意,然后打死几个人来舒展筋骨,一天不见血就会头疼难耐。” “那他会为了更稳妥,而压抑自己,蛰伏隐忍吗?” “不可能!”安杰拉下意识的否定之后,惊诧的望向茉伊拉,“陛下一直在问安格鲁的事,是为什么?” 她心底里有隐隐不安,又觉着这不安的来源太荒谬。 茉伊拉遥望着黄昏下的营地,戳破她的侥幸:“林子里那些怪事的始作俑者,自称先知,同时也自称是复活了的安格鲁·达勒。” 这话说完,就见安杰拉握着缰绳的手在颤抖,胸口剧烈起伏着,哪怕隔着厚厚的冬衣都看得到。 “别怕,死去的东西就该沉睡在泥土里,就算他复活了,也没法夺走你的爵位,除非你先认输。”茉伊拉的声音比耳畔吹过的冷风还冷,但竟让安杰拉莫名觉着有些温暖。 安杰拉勉强镇定下来,竭力控制着自己,以至于还能勉强控制马匹,继续往营地方向前进,不至于直接摔下来。 她颤声道:“陛下就不担心吗,我那个兄长……虽然我不愿意称赞他,但事实上就是,如果他不疯狂残暴,那就是个毫无弱点的人,而既然他这陷阱的目标不是我,就只能是陛下了。” 否则,她出入南兰密林不止两趟,早就该身首异处,头颅穿在树杈上…… 她不禁后怕,方才那一点点温度瞬间烟消云散了。 “担心?”茉伊拉冷笑,“担心如果有用,那他就不会活过来。” 再者说,哪怕没法顺利渡过难关,死在战场上,也是不错的归宿,比起她本应承受的命运,已经好了不知多少倍。 这样想着,她加紧马腹,率先奔向营地。 就让安杰拉自己冷静一会儿吧,她的心魔,还得她自己消化。 还有,海尔曼侯爵已经打算亲自过来迎接,都能瞧见人影了,如果她在这儿和达勒女公爵单独聊个没完,非把这老头子吓死不可。 晚上,茉伊拉在营帐中用玉米浓汤暖手,杯子已经将掌心都烫红了,她也没松开,只是一直看着地图中心的空白,眉心紧皱。 虽然是她的领土,但南兰密林不适合人类经过,中间没有道路,所有的地形勘测一概没有。 那些已经作古的国王,大概做梦也没想到,王室直隶土地之外,会有需要国王亲自操心的问题。 其实这样的问题,分封制国家必然会面临,或早或晚,没能提前部署安排,太得过且过。茉伊拉没有心思去责备那些因为时代因素而短视的先辈们了,毕竟说到底,他们甚至不是她的祖宗。 她现在只想尽快解决问题。 原本可以借由梅瑞狄斯的魔法—— 如果知道一个人确切的特征,他就可以通过梦,真正沉睡或者半清醒的白日梦都可以,来确定这个人的状态和位置,甚至能窥视到他眼中的场景。 但这招如今是行不通的,看起来是死而复生的人,其实不过是高等些的活尸体,知道他再多特征,梅瑞狄斯也不可能感应得到。 再加上属于光明神的魔力,大概还覆盖了安格鲁·达勒的藏身地,所以就算等他来,也只能面对一片空白。 这样的话,要怎么解决罪魁祸首呢? 砍树是个主意,跟西边交代罗斯·凯奇的方法一样,两头砍进去,这样一来就能将安格鲁·达勒的藏身范围压缩到最小。 可如今这两位领主,手下兵力可不强盛,偏偏南兰密林那么大的面积,如果还会被活尸体骚扰的话,可不好办。 既然如此,就还是按着原计划来:放诱饵。 派一个人伪装成她的样子,跟安杰拉明日再进林子,这样一来,或许就能将安格鲁·达勒引出来了。 反正他又没亲眼见过女王陛下什么样,找个相貌不赖的人,戴一头用马鬃制成的假金发,就能伪装个八九不离十。 而引出了人,或许就能摸清楚他的底细了,这样接下来就算还是要砍树,那也是有计划有策略的砍,不至于被动挨打。 于是她将安杰拉叫来。 哪怕已经是领主了,安杰拉在脱下厚重冬衣之后,里头还是一身象征着寡居,不加装饰的黑裙子。 她比起先前镇定许多,脸上也有了些血色,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一听到茉伊拉表示要去放诱饵,立刻就被打回原形。 “陛下难道也疯了么?陛下先前说过,是凯奇公爵发现了问题对吧?就连他都没办法解决,只能通过砍树来缩小包围圈,如今就凭我们这样的兵力,又没有魔法支援,就算将他引出来又能怎么样?” 她声音中带着歇斯底里的恐惧。 茉伊拉不为所动:“我不想再重复一次了,既然你先前出入林地他没出现,目标就不是你,或者说主要目标不是你,如果这件事你不能胜任,就换海尔曼也是一样。” 话说到这儿,就听营帐外哗啦一声。 茉伊拉给门口的卫兵一使眼色,撩开门就看到外头是海尔曼侯爵。 他脸色煞白:“真的是死人复活,还要……还要故意诱惑他出来?” 话说到这儿就停住了,他被两个骑士扳住肩膀,将他押了进来。 茉伊拉早就吩咐过卫兵们,如果有人要偷听,大大方方的让他听,但再想走就不行了,必须拦住。 贼船随便上,上来就别想走。 海尔曼侯爵左看看又看看,见不管是陛下,还是旁边的达勒女公爵,都没有要把他灭口的意思,一颗心算是放回到了肚子里。 “你听到了多少?”茉伊拉问。 海尔曼侯爵不敢隐瞒,复述了一遍。 从头到尾都听到了,看来是尾随着安杰拉一起来的。 茉伊拉如今称得上是和颜悦色:“听到也就听到了,如果不尽快处理,这件事早晚会演变成战争,到时候你也会知道。” 说完之后,她唇角扬起:“所以这次的作战计划,你来替换原本我安排给达勒女公爵的工作。” 就是跟女王的冒牌货,一起进林子。 原本她认为,让安杰拉去更好。 将居心叵测的女王,和抢了他爵位的姐姐一网打尽,安格鲁·达勒肯定受不住诱惑。 可如今,安杰拉被吓破了胆。 有些人就是这样,不害怕活人,甚至还会处心积虑的去策划一场谋杀。可潜意识里仍旧会害怕被自己杀掉的人,觉着鬼魂比活人可怕。 毕竟不是自小接受无神论教义,这也无可厚非,茉伊拉不愿勉强。 最主要是勉强也没用,就这样慌里慌张,杯弓蛇影的样子,强行命令她去也会露马脚,只能坏事。 换人的话,虽然诱饵功效起不到,但仔细想来,安格鲁·达勒未必知道,自己被暗杀都是这个姐姐的计划,大概真的不够愤恨,否则早跳出来杀人了。 这样想着,再看海尔曼伯爵就越发顺眼了。 他平日就是畏首畏尾的模样,所以就算表现出慌张,也跟往常区别不大。 根本不可能露馅,完美。 海尔曼侯爵就这么被抓了壮丁,而达勒女公爵负责看守营地。 海尔曼侯爵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在今天死和明天死的选项里,肯定还是选择明天死。 再想想,万一没死呢?在陛下跟那个还不确定究竟是什么玩意的安格鲁·达勒,这两个选项里,他更愿意跟谁相处,给谁卖命,那也是一目了然的。 于是他一边唉声叹气,一边表示,会准备妥当。 至于谁来伪装成女王陛下,还没决定女王陛下决定,就有人自告奋勇,正是之前在营帐门口,负责暗中守卫的小个子波波卡。 他表示自己身形矮小,正适合伪装成女孩子。 “陛下不用担心我有危险,我速度快着呢!而且,我还会拆骨!他们就算把我捆起来,只要不当场杀我,我肯定就能逃走!” 很快,计划完毕,散会各自准备休息。 毕竟这计划是茉伊拉一贯的简单粗暴作风:波波卡作为诱饵,跟其他士兵和骑士在前,茉伊拉则率领一队变装之后的骑士步行在后。 根据经验,活尸体本身没有太强的主观能动性,有设定好的简单程序。 更复杂的,估计得由安格鲁·达勒亲自操控。 按梅瑞狄斯的说法,能操控这么大范围,还能保持精细配合,这不可能,人没有这么富裕的精力,只有神明做得到。 但神明傲慢又高高在上,这点小事,不会亲自注视。而天使幻象的残留力量,有其上限。 梅瑞狄斯甚至不失遗憾的表示,如果不是被迫签订了不平等条约,哪怕是活的天使米康娜,他也能打十个。 毕竟是量产半神,还是治疗系辅助。 所以茉伊拉对于,将安格鲁·达勒钓出来,再全身而退,还是颇有信心的。 多日关于魔法的学习,在此刻有了用武之地,做好伪装,再绕开那些活尸体的视线范围,完全可行。 伪装的方法,首先就从形态上来。 光学迷彩一时半会她是搞不出来,但在棉衣外头,套一层浇过水,又冰冻的蓑衣,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颜色首先就很能迷惑人了,假设对面感知人类的方式是热成像,那冰结的外壳同样是一层保护。 再来就是气味。 往蓑衣上浇水的时候,茉伊拉让人往里混了野山羊的尿,这样就连人类的气味都不剩了。 在她自己都穿上蓑衣的时候,那二位领主,以及他们的手下,满眼都充满了敬佩。 而陛下随行的骑士们则见怪不怪。 刀疤其实很想说,他们老大可是资深黑女巫,不嫌弃这种污秽之物,不是很合理吗! 但因为营地里到底还有领主的骑士们,这话就不便出口了,只是露出与有荣焉的骄傲神情来。 茉伊拉面无表情。 情感上当然还是嫌弃的,但都冻结实了,隔着防水的衣服兜帽也挨不着皮肤。再者说,新鲜尿液本身是无菌的,非要较真的话,甚至比从池塘里凿洞打上来的河水干净。 于是一行人隐秘的,在茉伊拉的率领下,遥遥跟在那一小队诱饵之后。 前半段,海尔曼侯爵算是走熟了,虽然总是感觉身边的哪块石头,哪棵树就是一具他看不出的尸体,所以哪个也不敢碰,但就跟他平日里的表现差不太多。 茉伊拉能看到,今日那些白布裹身的活尸体确实变多了。 它们安静的盯着诱饵队伍,如同静物,却又在他们已经深入之后,悄无声息的跟上去,逐渐包抄,将诱饵们的退路完全堵死。 在活尸体这之外,茉伊拉带着她的卫兵们,则形成了更大的包围圈。 果然,她的伪装是奏效的,这些活尸体没能察觉到,身后明明有不少人在跟着,却没有一个回头看他们一眼。 每个骑士都不敢有丝毫差池,在绵密的雪地中,每一步都缓慢而安静。除了偶尔有鸟飞过,扑腾着翅膀发出一两声鸣叫,再无别的声音。 随着不断深入林地,活尸体们的包围圈越缩越小,一直走在距离茉伊拉最近位置的刀疤偷偷凑过来,使了个眼神。 短时间内教会他们哑语是不可能了,担心人类说话的声音也会吸引活尸体,所以一切交流都要无声进行。 茉伊拉伸出手,让刀疤在她手心写字。 她这些骑士,当年用极低的价钱雇来,首先就是忠心不二,而且却总是让她惊喜不断,不管什么杂学,总有那么几个会的,就连刀疤这样看着和原始人一样的,竟然还会写字呐! 刀疤说,他觉着这样下去情况有点糟糕。因为对方人数已经比自己人多了。 茉伊拉一摆手,让他回自己位置去。 确实有差异,但她从来也没想着将活尸体们一网打尽。 擒贼先擒王,尽量搞定安格鲁·达勒就行。不能完全搞定也没关系,看到他,听到他,观察他,揣测他,从而找寻弱点,这才是这一趟的目的。 包围圈没跟着缩小,茉伊拉让卫兵们守住一些关键地点,自己则独自悄无声息的独自凑近前方。 就在这时,前头的活尸体动了。 跟先前通过梅瑞狄斯眼睛看到的,偷袭的方式不同,这一次活尸体们几乎是同时撕毁了伪装。满身用利器划出来的伤口,这些伤口组成了繁复的图案,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些微魔力波动,很显然,这是让尸体从大气中摄取魔力,以此作为能源的咒痕。 活尸体们显然都处在最高输出模式,它们一拥而上,死亡的气息如浓雾笼罩上来,带着要将所有人拖入地狱般的气势。 不得不说,这场面确实很震撼,充满了威慑力。 离着老远,茉伊拉就能听到海尔曼侯爵的惨叫。 “我投降!投降!绕我一命吧!” 下一秒,茉伊拉差点没笑出声。 海尔曼侯爵嘴上求饶,却是已经抽出佩剑,狠辣的砍向扑过来,距离他最近的活尸体。好歹是上过战场的人,肉搏战的话,哪怕对方是污秽之物,也不至于吓得连反抗都放弃。 与此同时,其他骑士们也纷纷举起皮盾,收缩成防守阵型,将披散着金发的“少女”围在中间。 战况越发胶着起来。 难道又要将之前发生过的情况重演? 茉伊拉又凑近了一些,矮身躲在长草里,跟周围的景物融为一体,同时开始留神观察周围。 那个仇恨一切的安格鲁·达勒,只要还残留半分他从前的性格,就不可能任由仇人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那么,他此刻是在幕后,等着活捉女王陛下呢,还是已经出现在周围观赏这一场好戏,只是伪装的太完美,所以没人发现呢? 茉伊拉偷偷将一枚哨子送到嘴边。 这哨子还是先前她在王宫里,不停接见各地商人时,随手买的小玩意儿,里头有一块魔法簧片。 没错,就是簧片而不是芯片,用处也很简单,就是可以发出鸟叫。 而冬天么,其他鸟类不适合,猫头鹰就正合适。 刚好,她的头顶,就落着一只从不懂得畏惧死气的猫头鹰。 哨子吹响之后,海尔曼侯爵会意,立刻扯着脖子喊道:“快撤,冲着一个方向突围!不用保护别人,能跑几个算几个,回去找救兵,快!” 话是这么说,但他自己其实冲的比谁都猛,很快,他和一小队,大概四五个人骑兵真的杀出了重围,直奔着来路扬长而去。 其他人突围失败,仍旧将女王围在中间。 活尸体的数量增加了,其中一部分,身上的咒痕要少一些,头顶蓬乱的头发上有积雪和灰尘。 很显然,它们之前并没有分散在密林的外侧作为看守,而是作为不需要隐藏的战力,被临时调配来的。 瞬间,活尸体的数量成了骑兵的五倍还多。 随着一个轻骑兵没能防守住潮水般的攻击,被活尸体揪住腿,硬生生拖下马背之后,防御圈已经围不住了。 有人回头问女王陛下:“要不然,咱们投降吧?” 另一个骑士附和:“没错,不是我们不想为了守护陛下献出生命,只是现在抵抗也没有意义,不如我们去试试谈判,看能不能缴纳一定的赎金……” “赎金?”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堂堂女王的赎金,至少得用半个国家的土地,才算及格吧?” 声音是从一直沉默的活尸体堆中传来的。 茉伊拉小心翼翼的探头,眯起眼睛,这才发现,后赶来的活尸体们让出一条路来,有一个乍一看跟其他活尸没有区别的男人走了过来。 他同样衣衫褴褛,头发蓬乱,面无血色,身体上是不甚繁复的咒痕。 这就是安格鲁·达勒吗?不,容貌不同,太过普通了。 就算是疯子,据说他的样貌还是挺不错的,跟他姐姐安杰拉轮廓相似。 而且也感受不到更浓郁的魔力,就仿佛只是普通活尸体中平平无奇的一员。 这时,另一具靠包围圈最近的活尸体又说话了:“哦,抱歉,我差点忘了,王室直隶的领土,还不到王国的一半呢。” 说罢,他冷笑一声。 这次离得近,茉伊拉算是看清楚了,在它说话时,眼珠子是会转的,神态也没有很僵硬,生动的不像是尸体。而他身上的咒痕,也短暂的,隐隐闪耀着金光。 但这过程非常短,随着话音落下,这金光就消失了,活尸体的眼睛也失去了那夹杂着疯狂的神采。 果然,精密操控需要安格鲁·达勒亲自操控。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茉伊拉决定再冒一点险。 于是,她屏息凝神,直接绕到了活尸体们的后方,再度吹响了哨子。 第36章 开荒 都是她的,不需要算计 这一次的哨子, 发出的是一连串麻雀的叫声,带着慌张之意。 这声音引来了一个两具活尸体回头,他们身上的咒印没有亮, 看起来是本身设定好的功能。 其中一具活尸体没发现异常就回头了, 另一具要灵活一些,走过来拨开长草, 然后果然看到了两只惊恐飞走的肥麻雀,再没找到其他东西, 于是转头,再度将冰冷的视线集中在包围圈正中的“女王”身上。 近在咫尺, 也没发现把自己几乎团成了个刺猬,看起来就是一从杂草的茉伊拉。 毕竟,只是尸体, 只是程序,对待看起来没有人类特征的东西, 不会多加一丝注意。 随后, “女王”开始颤抖着哭了起来,她不住抹眼泪,就是不抬头,也不说话。 这是小型鸟类的哨子声传达的指令:拖延时间。 波波卡做的不错, 他没学过口技, 不可能说话时用女人的声线,但假哭他还是能做到的,夹着嗓子就行了。 反正安德鲁又不认识茉伊拉, 不知道她的声音是什么样子。 果然,“女王”哭了一阵之后,某人就不耐烦了。 一具尸体动了起来:“别哭了, 你还是可以继续做你的女王。” 随后狞笑:“但是,当然要在你成为我的傀儡之后!” 这句话说完,再没了声音,而所有的活尸体都再一次动了起来,他们围了上去,很显然,要将骑士们,连同“女王”一起杀死。 战局瞬间乱了起来,骑士们寡不敌众,纷纷被拖下马背。 而相比于面对活尸体慌了神的轻骑兵们,战马反倒成了最后一道真正起作用的屏障。 它们虽然也别死气惊扰,下的想要四处狂奔,可活尸体们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它们根本没地方可以突围,来回打着响鼻,竟然还踩倒了好几个敌人。 战况就是已经不利到了生命都在倒计时的程度。 但茉伊拉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段时间内,她终于感受到了,那几个开口说话的,寄宿了安格鲁·达勒真正意志的活尸体,与其他实体的微妙不同。 有魔力在引导着尸体,但这魔力没通过其他道具,也并没任何迹象出现在大气里。 是在脚下。 通过泥土,在坚硬的冰面和厚实的雪地之下,松软的泥土间传递。 这种魔力实在难以感应到,只有她绕到后方,这最后一次,因为这波动就是从她脚下经过的,她才得以确定了这一点。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茉伊拉不假思索的又一次吹动了哨子,这一次是鹰啸。 听到号令之后,原本已经被两具活尸体一边一个扯住了手臂的“女王”突然身形诡异的扭动起来—— 这就是波波卡先前说过的,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能逃脱的绝活。他可以将自己的关节硬生生掰脱臼,之后再自己接回来。 这样一来,隔着披风的钳制就根本不是钳制了,波波卡迅速自披风下边,如同泥鳅一般滑了出来。 他身形很矮小,甩开外套和假发之后,如同一只猴子,贴着地皮在马腿下边乱窜,活尸体们竟然一时没法抓住他。 与此同时,茉伊拉已经迅速的从先前已经踩过一遍的路线回撤。 她大概没法顺着一晃而过的魔法波动,追踪到安格鲁·达勒的确切位置,但她也没想摸到对方大本营去。 开什么玩笑,她可不想在兵力不足的时候,面对不计其数的活尸体,以及可能还隐藏着的底牌。 如今已经足够了。 所有外围的,一直悄无声息的骑士们一拥而上,他们身上还披着冰冻的蓑衣,却从怀中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火把和桐油。 将火把点燃,桐油则几乎不考虑目标一般泼出去,每个被桐油雨淋到的活尸体,面对火把的攻击时,都无法抵抗,瞬间成了一团移动的焰火。 局势瞬间逆转。 根据先前的经验,这些活尸体作为消耗品,本身是没有什么防护措施的,靠的就是更隐秘的气息,以及不怕疼不怕死的特性。 但尸体终究是尸体,被点燃之后就会发出焦糊气味,会碳化,也会被黑色的烟雾遮挡住视线。 同时,那些被刻再尸体皮肤上的咒痕,被烧毁掉一部分之后,行动瞬间就迟缓了。 明明卫兵的数量只有活尸体的三分之一,但也达成了平手。 接下来,去而复返的海尔曼侯爵,以及达勒女公爵率领的驰援也赶到,更多的火把和桐油,让在雪地上勉强将身上的火灭掉了的活尸再一次不得不在火焰中起舞。 等待他们的只有被烧成灰烬,从而获得安息的结局。 与此相对,骑士们虽然也在战局当中,但因为身上披着冰冻的蓑衣,哪怕被火把扫到,火焰也会迅速熄灭,根本不会受伤,最多就是损失一截发尾。 最终,取得了一边倒的胜利。 茉伊拉始终没有露面,她知道,虽然这些活尸体都显得奄奄一息,不说话了,但他们的眼球可能还在发挥作用,他们可以看到是谁在指挥。 不过看到又能怎么样呢,只是一坨穿着蓑衣的人影罢了。 她头一回感受到了,落后也有好处,没有照片电视和网络,只要她低调,不愿意在战场上露面,仇家永远不会知道她究竟长什么样子。 至于王室画像?得益于从小不受重视,还真没什么肖像画流传在外。 这一战,人类一方受伤十余人,死亡零。“毁坏”并缴获了三百多具尸体。 这些尸体,多半还能辨认出面目,但已经没有让人来辨认认领的必要了,全部付之一炬。 这一夜,没开庆功宴,也多亏没开,毕竟烧尸体的这股子臭味,任谁闻了也吃不下饭。 茉伊拉带着两位领主,远程观赏了这盛大的“篝火晚会”。 “根据这些活尸体赶过来的速度,以及它们本身巡逻时的密度,今日处理掉的,应当已经是我们两人领土范围内的全部了。”安杰拉如是说。 她当时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派兵驰援的,她比谁都清楚,如果不派兵去打上这一场仗,而让陛下输给安格鲁的话,那曾经笼罩在她头顶二十几年的阴云就会重新聚拢,再也没法挣脱。 战胜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直面恐惧。 这是今早陛下启程前跟她说的唯一一句话。 这一仗过后,发现这些尸体也有弱点,她的兄长并不是不死不灭,无法战胜的存在后,她也重新有了底气,冷静的分析起局势来。 相比之下,海尔曼侯爵又怂了。 他假做突围的时候,也是假戏真做,身上所有会增重,从而拖慢速度的东西都丢了,也包括厚重的皮袄。当时是不觉着冷,但到底岁月不饶人,此刻手里捧着热乎的酒杯吸鼻子。 他瞥了安杰拉一眼,心里颇为瞧不起这个女人,心说你当时怕得站都站不住了,甚至临阵脱逃让他顶上,现在倒是没事人一样口若悬河。 但统计数据确实快,脑子也确实灵光,难怪能讨陛下的欢心。 他就是又怂嘴又笨,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反正也老了,苟到寿终正寝就行,没必要苛求自己改变。 再看三人中最年轻的女王陛下。 海尔曼侯爵不得不承认,他如今是真的很钦佩这小姑娘,她也太敢了!到底是什么支撑她,敢于一个人摸到包围圈的后方去的呢?万一中途暴露,或者其实安格鲁·达勒还有后手,那她不就全完了! 当时那情况,被抓住就不可能有谈判的余地,安格鲁·达勒一定会将陛下也做成活尸体,然后让他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傀儡女王。 亡国身死,甚至尸体都要被侮辱,没有别的可能性。 茉伊拉表面上,似乎在看着滚滚浓烟,其实心内已经浮现了昨夜看了又看,已经印在脑子里的地图。 如今障碍减少,南兰密林这片无人愿意涉足的无人区,可以根除了。 “既然这片地方,暂时没有活尸体出没,那就开始伐木吧。” “什么?” “什么?” 两个领主异口同声。 “嗯,今年你们本来也都有四十天的兵役时间富裕出来不是吗,正好到新年之前,让他们把清理森林当做战役来打,分立小队,互相照应,安插哨兵,将你们负责的土地上,所有的南兰树都砍干净。哦对了,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要先挖沟渠,浇水冻冰,以此来隔绝安格鲁·达勒跟他手下尸体之间的感应。” 至于这条关键情报是怎么来的,茉伊拉就不说了,就当是她养的巫师起了作用了。 反正领主们又不会怀疑她本人是女巫。 这话说完,就见两个领主对视一眼。 虽然好像哪里都不太对,但又没有什么反驳的理由。 “真的,要用给王室服兵役的时间,去砍树吗?”海尔曼侯爵想要确认一下。 说真的,虽然那个安格鲁·达勒死而复生之后,明显要针对王室,但目前他根本就没法走出林子啊,一群活尸体的士兵,去哪里都会被人发现上报的。 他的危害,并不能蔓延到王室直隶土地。 而砍伐这平日里只能浪费着,打猎都只能打小半个季度的森林,之后或许可以开垦农田,却是对他们这些领主有益的事。 茉伊拉却觉着无所谓。 别管谁是领主,这都是她的王国,她的子民,她的土地。 这种落后的分封制,早晚会被她取缔的。 所以大方的很,根本没那种小算计。 “当然,这种小问题我不计较,甚至如果过了新年,都还没完成,那么也继续砍伐,使用明年的兵役期也没关系。” 第37章 她逃了 麻烦好多,躲去行宫吧! 一切安排妥当, 工程热火朝天的开始了。 当然,不管是茉伊拉还是领主,都不会对外宣称, 是动用了兵役时间去伐木。 她要给对面的凯奇公爵增加些压力。 反正这边领土范围内如果先一步没了森林这绝佳的藏身地, 那安格鲁·达勒再搞出什么幺蛾子,都只能在他的领土范围内。 茉伊拉视察完, 很干脆的走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女王陛下悠闲自得的安排,并不知道, 她其实心内将日期卡的很严格。 按着以往的规律,再有个三五天, 港口就会迎来从南大陆而来的商船。而这次在商船上,大概就会有研究院的神职人员了。茉伊拉并不希望跟他们见面,毕竟自己这种要命的体质, 每日跟梅瑞狄斯混在一起,就算没真的被侵蚀, 搞不好也会沾染他的气息。 她从一开始就觉着, 自己可以承担他的一部分魔力也没什么可怕的,就是因为别管到底当不当电池,她都没打算直接跟那些神职人员对上,能躲则躲。 至于她走了之后, 这两个领主如何应对, 茉伊拉一点都不担心。 留给教士们的线索很少,只有砍了头的,身上咒印还算完好的活尸体的躯干。 反正没了头没了手, 那尸体就算想要叭叭什么也做不到,就让他们好好研究一下,看看该如何解决安格鲁·达勒, 让死者回归尘土,最好是能直接有道具可以用,出借一下就好,全程无接触配送。 同时,她下令,让所有的王室商队继续按计划进行贸易。 反正沿路的树都要被砍光了,就算安格鲁·达勒还有什么后手,也危害不到商队。 返程这一路上,女王陛下的心情还算愉悦。 除去先前自导自演,这还是她头一回真正意义上的胜利。虽然只是数百人规模的小战役,但也说明了,她在这方面也不是一窍不通嘛。 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毕竟这年头,搞战术战略,也是国王不可能绕得开的课题。 虽然她自认为还是挺热爱和平的,但身边都是一群好战分子,总不能落后,落后就要挨打。 无聊又安逸的旅途中,她偶尔忍不住眺望西方。 三天过去了,梅瑞狄斯没跟她联络,不仅没出现,甚至梦里都没给她报个平安,也不知道是遭遇了多大的麻烦。 马车一共慢悠悠的用了整整十天,才回到罗德瓦。在抵达城墙外的时候,哪怕明知寒风凛冽,茉伊拉还是忍不住撩开车帘。 这是她的国家,哪怕还有很多落后不堪的方面,可她还是很喜爱的。 母不嫌儿丑嘛。 然而,就在她抬眼看向城墙时,却觉着这好大儿好像不太对劲。 仿佛被人掉包了一样,萦绕在城市上空的气息,就让人很不很舒服。 “停车。”她吩咐道。 她刚要派骑士去打听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见一个穿着棕色麻布斗篷的人,仿佛隐身了一般,从呆若木鸡的卫兵们中间穿过,来到了马车前。 独独没有对她隐身。 “暂时没有办法回宫了,我的陛下。”男人有着一张普通到让人说不出特征的脸,却有着低沉富有磁性,茉伊拉非常熟悉的声音。 “上车。”她低声说了一句。 转头又吩咐外头的骑士和卫兵们,说突然想去行宫,探望一下王太后。 如今她身边跟着的人,八成都是从盗墓开始跟着她的,对于王室过去的秘闻一问三不知,所以不知道她跟太后的关系,只怕是仇多过情。 只有少数从前的老人,听了这话下巴都掉到地上了,但一想到陛下出牌从来不按套路,也就捡回下巴,带领队伍掉头。 关上车门之后,茉伊拉直接问:“怎么一回事?” 梅瑞狄斯则逐渐变回了他原本的面貌——还是那张俊脸,银白的头发,只是这一次更加惹眼了,他的头发末端如同被野火烘烤的草,不断灰化,却又没有灰烬掉落,与此同时,他的头发生长速度非常快,肉眼可见的,仿佛在流动着的瀑布。 而他的脖颈上,也能看到伤痕,这些伤痕出现的快,消失的也快,不断变幻着位置。 但茉伊拉能嗅到血和皮肉被炙烤的焦味,这都是真实施加在男人身上的伤,不是幻觉。 他此刻就算仍旧维持着跟平时一样,略显轻佻的笑容,但一定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我花费了些时间,找了可以充作魔力的物品,虽然是暂时的,而且快碎了……”他这么说着,将袖子抬起来,茉伊拉能看到,里头有一个冰雕的小人,上头笼罩着薄薄一层淡蓝色的雾气,还挺梦幻的。 不过,这小人怎么看起来好生眼熟。 “你雕了个我?”她不可置信。 “没错,之前陛下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建议。我思考过后,决定还是想要利用一下陛下的容器属性,当然可以通过投射和感应,短暂和少量的转移到器物上边。就像一个人如果对神像祈祷,神明也有可能会听到一样。”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可真多才多艺,这小冰雕真的怪好看的…… 不对,这也不是重点。 “那问题就是出在罗德瓦了?” 既然力量的过载暂时得到解决,王都异状又是怎么来的? “长话短说,就是我算了下时间,打算直接回王宫来准备给陛下接风,但是刚一落地,就被狙击了,对方使用的都是光明神的力量,我无从抵抗,所以带着一身伤溜了。” 而那些人,都穿着神职人员的麻布长袍。 听说有教士在她的王宫里,茉伊拉蹙眉。 这怎么可能,她当时的命令,可是让安德烈斯主教写信,让援兵直接去南兰密林的。按着正常的路线,也应当是先路过那儿,才会到达王都,没道理会比茉伊拉先到一步。 但如今,他们绕开了正常路线,突然出现在王宫。 当时发出的信件,字里行间没有任何问题,更是没有魔力波动。况且,安德烈斯主教才是那个最不愿意跟研究院神职人员对上的人,怎么可能主动让这些人直接去找他,这无异于自杀。 来者不善,一头雾水的茉伊拉,决定维持方才的决定,假装不知道宫内已经来了“贵客”,先去行宫暂避,再去联络达勒总管,或者安德烈斯主教。 路上,茉伊拉看着窗外 一旦认为诸事顺利,就一定会遇到意料之外的麻烦,简直像是贪心不足所以遭了报应。 毕竟只要投入大量人力去将南兰密林夷为平地,或许根本不需要找光明教会寻求力量。 她沉默,面上没有表情,心情却不可能不沮丧。 梅瑞狄斯却显得很放松:“不必哀叹,也不必自责,这不是谁的错,也无关运气,只是命运总是会试图将改变抹消。” 茉伊拉瞥了他一眼。 好吧,这家伙终于说了一句,很符合走过悠长年岁的魔法师该说的话。 虽然这背后,多半是他千百次徒劳无功的反抗,所得出的经验。 发现别人比自己更惨,茉伊拉心情就好了不少。而且眼下还是有机会翻盘的,毕竟茉伊拉本身,从魔法层面,还是“清白”的,没使用过,也没被污染过的普通人类。 其他证据也没有,她跟威廉·安德烈斯可没签过什么契约,就算他暴露了,攀咬她也毫无意义。 一切的关键点,在于那些神职人员,到底是怎么来的。 马车在城外遥遥的绕了半圈,来到行宫时,已经是午后。 在宫门停下之后,茉伊拉直接派了几个人回城打探消息,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进了门。 凭着国王亲卫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 畅通的过头了,连来行礼迎接的人都没几个。 等一路到了城堡内,就明白了,这些人都在收拾东西慌不择路的往后门跑。 这是生怕女王陛下这次来,是要追究她们责任,所以要赶紧跑路? 倒也可以理解,毕竟这些人多半是从前就在王太后身边伺候的,王太后不待见茉伊拉,对她的态度,都不如对待随便哪个女官—— 她性格再恶劣,也没把除了茉伊拉之外的人丢进池塘。 这些人当年没少跟着落井下石,让年幼的茉伊拉一度认为,自己确实就是个没人疼没人要,根本不该存在于世界上的孩子。 要不然能那么自卑,看到一个笑容爽朗,不横眉冷对的沃里斯·珀西,就一见倾心,做出很多蠢事吗? 回忆在一秒之内结束。 茉伊拉抬手,朝天射出一支袖箭,这玩意是她先前经过梅瑞狄斯的启发,给自己准备的远程防身武器,原本这一次去南兰密林,就准备好使用了,不过没派上用场。 首战不算石破天惊,但足够华丽——目标是天花板。 袖箭破风钉在天花板上,路线中碰到了吊灯,叮咚作响的声音在大厅内回荡。 “都给我回自己的工作地点去,违命者,以谋反罪论处。”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明显听到了,他们默默的低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幽灵一样消失在茉伊拉的视线中。 有一些面孔还挺眼熟的,但茉伊拉不在意。他们之前的落井下石,倒都在她的接受范围内,那时候也是她自己不争气。 但如今,不可能让他们节外生枝。 第38章 狼狈 等那些神明的走狗离远些 被吓的丢了魂的使者们丢下行李, 光速逃回了佣人房。 就仿佛城堡都空了,之余茉伊拉跟梅瑞狄斯两个人。 行宫旁边有湖泊,原本是避暑玩乐的地方, 茉伊拉从前做公主时没来过, 穿越回来之后,更是没有这种心思, 并不认识路。 梅瑞狄斯当年在先王身边是有幸来过的,于是带她去了起居室。 起居室内有个头发花白的女官, 她与其他侍者慌乱的态度大相径庭,行礼问陛下需不需要午饭或者下午茶。 茉伊拉摇头, 她现在没心情,摆手叫女官退下去。 女官应了一声,又问:“陛下, 您这一次,要在行宫住多久呢?” “不一定, 没有特别的安排。” 女官又应了一声, 这次没再多言,转头出去,悄无声息的将门关上。 是很专业的的仆人了,这人茉伊拉看着眼生, 而且这种嘴角下垂, 带着苦相的脸,是王太后从前最不喜欢的样貌。 那她大约是从前就在行宫工作的人了,没助纣为虐过, 难怪不慌。 梅瑞狄斯此刻将披风脱掉,卸去伪装魔法之后,身上狼狈尽显。他人可以使用魔力不断再生, 但衣服不大行,碎的很有……美感。 梅瑞狄斯之前在车上就说过,从被袭击,到他脱身,加起来都不到五分钟。 但这五分钟就很关键。 “说说,你当时的落脚点在哪里,以及你逃出来之后,都看到了哪些布置吧?”她站在窗前,遥望着王城。 梅瑞狄斯跟过来之后,顺着女王的视线,思索片刻:“看是没看到的,只有一个猜想,不一定对。” 这回他倒是没等人再三追问,就继续道:“那些教士,在发现我的存在时都很诧异,甚至没提前准备陷阱。这说明,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突然造访,都并不了解真实情况。大约是在进入王城之后,才发现了诅咒和魔力的残留。 然后,他们发现根本搞不定诅咒,又不能确定我的底细,于是启动了一个程序,一个巨大的,可以笼罩整个城市的魔法阵。” “这不是凭几个人类能做到的吧?”茉伊拉心情烦躁,语气不善。 如果随便来几个教士,就能做到这种程度,那梅瑞狄斯的反抗,就根本毫无意义了,实力太悬殊。 “当然做不到,这个程序会排斥所有不源于光明神的魔法,力量强而均匀,这需要大量的信仰来维持。这应当是在建造教会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 虽然只是猜测,但茉伊拉认为八九不离十。 她重重锤了玻璃一把:“呵,所以说安格鲁·达勒就是在说胡话,什么地上神国,这不是已经建起来了吗?” 除了光明神之外,其他信仰都被大多是人视为异端。但巫师、科美特人、被驯养的魔兽,都是不容小觑的战斗力。这份战斗力,让茉伊拉,甚至很多国王和领主们,都有自己对上光明教会,不一定会输的错觉。 但如果,所有建立过教会的地方,能随时镇压别人使用魔法的可能性呢? 一边是可以借助神明之力的僧兵,一边是被打的措手不及的普通人,差距悬殊。 “这种手段,你之前出入过大教堂的时候,能察觉到吗?” 梅瑞狄斯曾经去过大教堂,与安德烈斯主教接头,就是最近的事。 “没有,想必是被隔绝在某些道具之中,就算有微量的魔力散逸,也被整体的氛围所掩盖。我想,甚至连那些带它到各地的神职人员自己,都未必知道。” 茉伊拉“嗯”了一声。 至少威廉·安德烈斯肯定不知道,他自己已经是半个魔法生物了,要知道有这玩意儿的存在,非碾成粉末丢出去不可。 她知道跟光明教会早晚会有冲突,只是没想到冲突来的这样早。 早自然也有早的好处,譬如可以借此摸底,从而着手防范。 可真的能防范得了吗? 梅瑞狄斯看着少女低垂的眼眸,微微皱起的眉心,抬起手来,似乎想要触碰她,然而手指突然悬在半空,转头看向门口,眼神骤然变的凌厉起来。 “谁在那里。” 被派去城里传信的,不可能回来的这样快。 使者们可没人敢不听话。 茉伊拉飞身冲过去,拉开门的瞬间,袖箭已经对准了门外。 只见一个华服女子双手抵在胸口,看到茉伊拉的瞬间,神情有些扭曲。 “你终于,要来报仇了吗?” 茉伊拉抿唇,解除了戒备姿态。 面前的是她的母后。 茉伊拉本以为自己不去找,王太后就会假装自己不存在,一如她继位时那样。 虽然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但茉伊拉还记得,她独自一人,举目无亲的参加继位大典,周围那些人的眼神,厌恶又同情,心内分明在说:看,这是连亲生母亲都厌恶嫌弃的人。 后来茉伊拉跟雪莱公爵商议之后,也算给那件事稍微找补了。 就说她其实根本不是王太后的孩子,而是卡特五世和其他女人生下,又强行塞给王太后抚养的,这就说得通了。 但骗过别人,不等于也要骗自己,茉伊拉再明白不过,她的亲生母亲就是想过杀死她,又在她即位后害怕被报复,所以恨不得从此两不相见。 王太后跟她印象里几乎一模一样,美丽,华贵,那么就跟茉伊拉印象里,也跟那些讴歌美貌贵妇人的诗歌中描述的一模一样。 前提是忽略惶恐导致的冷汗,让鬓发都不体面的紧贴在脸颊两侧,这种狼狈的样子。 “你终于要来报仇了吗?”王太后问。 多年不见,开场白就是这样一句话,茉伊拉被她气笑了:“所以您来这儿,是要自杀?” 没有太多母女缘分,如今大敌当前,茉伊拉实在懒得分出精力来给她,她打算关门。 门后王太后的脸迅速被阴影吞噬,随后,阴影中伸出一只手:“等等,所以你到底为什么来这儿了?为了跟情人幽会吗?他是谁,是哪个身份不得见光的家伙!” 话一说多,就有些歇斯底里,力气还大得惊人。 茉伊拉用力将门一摔,心头戾气暴涨。 去他大爷的!试图杀她未果,还没尽过一天当母亲的责任,现在冒出来关心她的“私生活”?有毛病吧! “您可没有资格跟我说这些,如果你不想死,现在,立刻,从我面前消失!”她再度举起手臂。 王太后一脸仓惶,拎着裙子转头跑向走廊尽头,一边跑一边嘟囔着:“果然……果然是被魔鬼侵蚀了!” 目睹了一场家庭伦理剧之后的梅瑞狄斯,对此没做任何评价,只是问茉伊拉:“要睡一会儿吗?梦里不会有烦人的家伙来打扰陛下的。” 茉伊拉深吸一口气:“不必了,你还是尽量解决自身的麻烦吧。” 他身上涌现伤口的速度变慢了,看来是远离王城之后,法阵造成的伤害终于开始减弱,但随着容器的破碎,他还会面临新问题。 被力量撑爆,可不见得会比如今滋味更好受。 难得被人关心,梅瑞狄斯面上的笑容却淡了。 “等那些神明的走狗离远些再说吧。” 不然恐怕又要给陛下惹来麻烦。 在北境,他找到了力量的来源,那是地下冰溶洞里边,一具寒冰之中大妖精的遗体。这力量被他压缩在小小的容器中,如今带回来,不能轻易释放在大气中,否则如此高的浓度,非造成新的地脉不可。 这样的魔力波动,没法避开不远处,还赖在王宫里的教士们的耳目。 而他近些日子果然太招摇了,说不定就是有人看他不顺眼,这才给总教堂写了告密信。这一点都不奇怪,就连离群索居的王太后,都会把陛下和魔鬼联想到一块儿,别人呢,恐怕早就想到了吧? 茉伊拉沉默片刻,突然心内一动:“去,帮我把城堡里的侍者们叫过来。” 就算她宠幸男巫这种传闻真的人尽皆知,百姓也是没法把闲话传到行宫里来的,除非是一些别有用心的,有身份的访客。 梅瑞狄斯点头。 他早该知道,陛下是不会放弃的。 这时,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声音慢而规整,显然,来者根本没做遮掩。 第39章 情报 线索连上了 很老派的仆人守则, 退下去时会悄无声息,空气一样消失;而在出现时,则会故意弄出动静, 不会突然吓到人。 也能避免听到不该听的, 看到不该看的。 片刻之后,敲门声响起。 “进来。”茉伊拉吩咐道。 来的是先前那个头发花白的女官, 她推着餐车,上头放着点心和热茶。 茉伊拉先前没命令她准备这些, 这是自作主张了。 不等她问,女官便道:“这是王太后的命令。” 莫名其妙, 王太后自己也刚刚露过面,可一点不像要好好招待她的态度。 女官见她蹙眉,解释道:“在陛下驾临之前, 这里也曾接待过一些访客,王太后吩咐过, 所有在此等待她的贵客, 都要好好招待。” 女王陛下,自然是贵客中的贵客,没理由不照例进行最高规格的招待。 “访客?”茉伊拉敏锐的抓到了这句话中的重点,“有记录名册吗?” “没留下记录。” 茉伊拉和梅瑞狄斯对视一眼, 就听女官继续说, 那是在陛下大刀阔斧,接连几次从贵族口袋里抢金币之后,这冷清的行宫才开始变得热闹。 至于他们跟王太后间的谈话内容, 女官当然没资格听。 而王太后每次被拜访过之后,心情都很糟糕,往往会接连几天吃不好也睡不好, 经常就坐在如今这间起居室里,面向罗德瓦的方向发呆。 话说到这儿,倒很像是来给王太后求情。 可其实没有求情的必要,身为女王,想要让一个没有权势的王太后死,根本不需要亲自来,她能想出一百种方法,让王太后身败名裂。 但是没必要,也没这个想法。 茉伊拉接受的现代教育,让她如今的思想很“女权”,她认为,母亲有绝对的生育权,也有终止生育的权力。 可惜医疗条件不允许——光明教会几乎垄断了医疗方面的知识和人才,又排挤异端,也许乡野村妇还能偷偷找巫医配一副落胎药,可贵为王后却没这个权利。 那就只好先生下来,再把孩子杀掉了。 当然,茉伊拉的理智上能理解,情感上却不能接受,只是不再追究,就当从来没有母女缘分,仅此而已。 “这些是王太后命你说的吗?”她问,“如果真是这样,让她来当面说,试着打打感情牌,才是更好的选择,至少还能用那些贵族们的诉求,来当做筹码。” 茉伊拉能猜到,那些人来此,无外乎就是想来挖身世,挖把柄。 笑死,王太后手里有把柄的话,早就自己用来谈条件保命了,怎么还会灰溜溜的逃到行宫来过这种软禁一般的日子。 “王太后没法亲自来,她的精神状态始终不太好,颠三倒四的,都不太记得到底有哪些贵族来过。” 记录官被贵族买通不写下来,当事人或许被一些遗忘草之类的魔法道具影响,也不记得细节,那些密谋理应会被彻底抹去。 如今却被这个看起来不苟言笑的女官勾勒出大体样貌。 “那你究竟主动来说这些呢?”事到如今,茉伊拉对这个女官本身,终于有了点兴趣。 女官露出一个非常符合标准的公式化笑容:“这只是我能做到的,小小的报答而已,我的儿子之前赌气离家出走,说一定会闯出一番事业,而他如今,已经是陛下的骑士了。” 茉伊拉实在回忆不起,她的盗墓小分队里,有没有人提过,自己是小官吏家庭出身。 这种一般夹杂着吹牛的过往经历,就算偶然听到谁说过,她也不会记得。 “嗯,那都是他凭实力得到的荣誉。”茉伊拉说了一句万能的套话。 随后道:“继续说吧,我想这些贵族里,一定有很值得注意的人。” “是一位姓菲尔德的先生,他来过之后,王太后破天荒的,去小礼拜堂住了一晚。” 王太后黑历史多的很,又热爱享受,在信仰上,基本上已经是不及格的差生了,能让她去祈祷的人,必定不简单。 茉伊拉试图从那些命运碎片中,找到这个菲尔德先生的踪迹,但失败了,这人她完全陌生。 好消息是,这位终于不是觊觎她美色的人; 坏消息是,她不能以此来预测这人的想法和目的了。 而不光是在命运碎片中,茉伊拉不光对这个人,甚至对这个姓氏都毫无印象,就说明,他不是那些茉伊拉叫得上名来的大贵族。 “还有别的特征吗?”她问。 “是几个年轻人中的一个,其中一位穿着黑色袍子,发型很乱,等待时被取笑他形象糟糕,他表示谁让今天他还当值就被抓过来,根本没时间换衣服。” 是法官吗? 茉伊拉不敢确定。 这一票人,向来觉着他们权力最低,最看不上光明教会了。 世俗法律和教法同时存在,必定有一方要弱势一些。如今光明神教算是国教,法官在开庭之前,会以信徒的身份宣誓,但私底下最是把这些利用信仰来蚕食权柄的神职人员骂的狗血淋头。 这样的人,一来就把王太后搞去礼拜堂,太神奇了。 茉伊拉陷入了沉思。 目前的线索,还连不到一块儿去。 还好去城内问消息的骑士们回来的很快,去主教那儿的,表示威廉·安德烈斯暂时安全,但什么都不清楚——法阵发动的时候,他刚好在修道院内,听说这事刚要走出屋子,就被强大的力量排斥了。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格外喜欢的那间地下室,里头有被动的防御法阵,还挺强的,否则,他正在修女身上驰骋,突然死于非命,尸身变为丑陋的蝙蝠,就会成为史上最奇葩悲惨的教区主教。 于是他假装伤没好,不方便接见研究院来的同僚们,只送信让他们不必来探望,以公务优先。 很显然,研究院的人确实以公务为先了,只其中一人去了教会,没见到安德烈斯主教转身就走,其他人则根本没露面就直奔王宫。 感谢他们毫无人情的处事风格,让安德烈斯主教姑且还能苟延残喘,不至于被当场净化。 但他在那房间内逃不出去,只能等死。 防御法阵?茉伊拉跟梅瑞狄斯对视,竟然能抵御住光明神力,这可太神奇了。 但目前还顾不上这个,因为去往王宫的骑士也回来了。 这名骑士直接去找了达勒总管。 据说,这些神职人员是骑着巨鸟从天而降。 一大群比人还高的鸟突然出现,达勒总管差点没被当场吓死。 落地之后,教士们态度还算友好,似乎也没说要对女王陛下不利。 他们只是说,听闻这王宫内有异端,而他们落地的瞬间,就感受到了大范围的诅咒。 教士们绝不能允许在一国的王宫中有这种诅咒的存在,立刻启动了紧急方案来压制,使用了笼罩全城的净化法阵。 随后,便要下令给所有神职人员,在城内进行排查,将可能是犯人的家伙抓住——反正他们活着它们,在大范围的洁净魔法中,必然奄奄一息了。 达勒总管终于聪明了一把,他表示还是派兵去抓更好,揽下了这个活计,却打算阳奉阴违,并且在一无所获之后委婉的表示,宫内素来没有异状,就算有诅咒,也应当是许多年前留下的了,抓不到犯人也很正常,毕竟犯人自己没准早死了。 他表示,法阵可以留着,他也会继续派兵巡逻抓捕,但教士们或许可以移步南兰密林,解决最紧要的问题。 教士们却不肯走,他们表示,在接到安德烈斯兄弟的求援信之前,先行接到了另一位信徒的密函,说女王陛下在宠信了一位来路不正的宫廷魔术师之后,性情大变,所以他们有理由怀疑,女王陛下是被蛊惑了。 就算这位魔术师跟王宫里诅咒无关,那也要优先抓住能影响一国之君的妖人。 茉伊拉瞥了一眼梅瑞狄斯。 顺序明明反了,是她燥起来之后,才会看这家伙顺眼。 第40章 他的罪 就都来恨他好了 一再被误会, 茉伊拉都觉着没了脾气。 她走出的每一步都关乎生死,可周围的人,却偏偏在关心她喜欢哪个男人? 问题在于, 这些人其实一点都不恋爱脑, 他们只是…… 茉伊拉灵光乍现,她马上要想通一些事了。 “所以总管打听出这封信是谁写的了吗?” 负责传信的骑士摇头:“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达勒总管似乎是早早就写了信,生怕我耽搁久了, 会吸引教士们的注意,追着我来行宫找到陛下, 所以将信塞给在下之后,就将在下打发出宫了。” 茉伊拉已经习惯达勒总管的过度关心了。 其实也没那么危险,在这个时期, 就算她身上真的沾染了点可疑的气息,随便推说是在南兰密林的战役中触碰了什么不洁之物, 也足够搪塞过去。 没有确凿的证据, 教士们也不可能强行与大国的国王撕破脸。 别让他们抓住梅瑞狄斯就行了。 而这位谨小慎微过头的达勒总管,是不太敢去教士那儿打探消息的,他知道自己没有社交牛逼症,害怕一紧张就露马脚, 反而坏事。 但信上写的内容挺多。 不是达勒总管自己去打探, 而是派格雷·阿诺德去的。 那个少年原本负责看管地牢,就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接触,而对谁都笑眯眯的, 让囚犯也闹不清,自己究竟是会被送上绞刑架呢,还是峰回路转, 从此平步青云。 倘若他对待教士也是一样的,叫人看不出情绪的状态,倒是非常合适。 而根据格雷听来的消息,那个给海外总教堂写信的人,没掩藏自己的身份——如果掩藏了,大约也引不来这么大的阵仗,教士们也挺忙的,不可能为了每一封捕风捉影或者另有所图的告密信,就这么大费周章。 实名举报,比较可信,那么此人首先一定是位贵族。 普通百姓几乎没有面见国王的机会,就算有,也没闲钱付邮资。 而且,能确定已经见过面。 只不过,目前告密者在教士们面前形象不错,出于对告密者的保护,教士们并没和别人提起这人是谁,哪怕私下谈论,也不提起名字。 但不具体说是谁,也不很要紧,教士们当时从天而降,是自云层降落在王宫内的,王宫很大有空旷的地方,所以并没被多少人看见,就算有,也被达勒总管勒令不许外传。 但在其他地方,想要避开别人的目光,叫谁都看不见,就不太容易了。 首都很是繁华,哪怕是贵族宅邸,门前人来人往的,有奇观出现在后院,也一样会被人看到。 那也就是说,这些教士第一站一定是直接降落在王宫,随后才去跟告密人见面的。 这样一来,范围瞬间缩小。教士们出入都有人陪同,几乎没有脱离过卫兵们的视线。 除了其中一位,他在落地第一天去过一趟大教堂,在教堂内的那段时间是真空的。 也就是说这位告密的贵族,在那一天,肯定也是去了大教堂的。 也许有变装,也许没有人目击。但不要紧,靠排除法就行了,但凡是那个时间,有工作的,有应酬的,这些都是不在场证明,可以统统筛出去。 毕竟,既然是来审查异端,那告密者如果本人就用了魔法道具,就会先被轰成渣。 这是个大工程,但茉伊拉思考了一下,让骑士们再进城去查阅他们的出勤记录——如果实在没法全部查到,那么至少把曾经来过行宫的人查上一查。 如果来过行宫的也没法排查完,那至少菲尔德法官,跟他熟识的人,或者在同一座法院任职的人,都要查。 骑士们领命离开,这对他们来说,又是一个注定的无眠之夜。 突如其来的热闹之后,起居室又瞬间冷清下去。 月光下,梅瑞狄斯身上灼烧的痕迹还若隐若现。 “其实陛下心里已经有计划了吧?”他问。 “是,不过今夜我本来也不会回宫,就让他们再多搜罗点证据好了。” 虽然茉伊拉觉着,大概也就五成把握。 但五成也不算少了,她先前哪一次不是逆风翻盘?突然五五开,反倒不适应了,仍旧习惯性的拼了命 第二天一早,派去查出勤的人回来了,禀报说那一日,菲尔德法官果然请了假。 拼图的最后一块归位。 茉伊拉早就决定今日返程,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将后续命令下完,拽起披风就出了门。 早在昨夜,她就给梅瑞狄斯安排过接应计策了,所以如今不需要再浪费时间。 仍旧简单粗暴,她会尽量用人类的方式来解决这一问题,这是planA。倘若过了24小时,笼罩在城市上的法阵还没被关掉的话,就由梅瑞狄斯来执行planB,在城外大闹一场,将教士们引出去。 在送女王陛下到行宫门口的这段距离,梅瑞狄斯用他高大的身体,为女王陛下遮挡了一些寒风,这一路他出乎意料的沉默。 直到茉伊拉登上马车,才听到身后那人开口:“每一次陛下遭遇可预见的生命危险,我都没法跟随左右,还真是挺荒唐的。” 茉伊拉转头,声音很小,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柔软:“你是我的员工,我的合作者,又不是我的保姆或者保镖。” 更何况,她遇到的危险,哪一个不是自己主动去选择的呢? 折中的选项就摆在那,她不去考虑而已。 梅瑞狄斯在行宫门口,目送陛下离开,直到马车已经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转过身来,眼底的一丝沉重转身消失,取而代之的戏谑和不屑:“出来吧。” 花丛中走出来的,正是王太后。她今日为了亲眼看到陛下离开,所以尽量降低了存在感。为了不引人注意,故意穿了比较素淡的衣服,也没化妆,岁月的痕迹就这样显露在脸上。 但就算如此,也是个美人,甚至可以想象在二十年前,她透着天真的回眸,会让多少青年贵族坠入爱河。 实际上根本不用想象,那场景梅瑞狄斯亲眼看过。只不过他当时在王宫里露面时,将自己伪装成了相貌平平的中年人。没有俊美的容颜和不能忽视的地位,这位骄傲的,一心只想用出轨来报复卡特五世的王后,自然不会对他投以一个眼神。 如今不一样了,她再也没法忽视这个容颜俊美到了不似人类的家伙。 只是情感并不是喜爱。 王太后在颤抖,没像昨日面对茉伊拉时惶恐的逃离,但离被压垮也只剩一根羽毛的重量了。 “你究竟是谁?”她问。 跟她印象里,偶尔会在卡特五世面前表演把戏的卖艺人完全不同的,突然出现在她女儿身边的男人,究竟是谁? 面对尊贵的女人,魔术师先生的礼仪无可挑剔,他弯腰行礼:“在下梅瑞狄斯·墨菲,一如您所见,是陛下身边的魔术师,只能做些微小的工作,以至于遇到危险时,陛下都不肯带着在下呢。” 王太后显然没听懂他的自嘲。 “那难道不是因为你蛊惑了茉伊拉,她不想让你随之陷入危险吗?但是……但是……”王太后焦躁起来,她左右来回踱步,“你是谁派来,安插在她身边的吗?她好不容易,真的登基为王,到底是谁还想要害她?” 太好笑了,想要害陛下的人,不是都曾经来见过你吗?梅瑞狄斯心里默默嘲讽了一句。 但这句话的伤害力度不够大,毕竟被施了遗忘咒的王太后,并不记得这些。 他可以嘲讽的更加露骨。 于是,梅瑞狄斯带着笑容泼了冷水过去:“您如果不健忘的话,应当记得,陛下一生中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是您亲手将她丢下去的。” 听到这话之后,王太后崩溃大哭:“是!是我!当时先王总是会突然出现,暗中阴森森的盯着我,也盯着我怀里的孩子! 我想他一定是已经发现了,而还没处死我,是想让我亲手杀了自己的骨肉。我是为了平息他的怒气才不得不这样做的,所以我才特意选了花园池塘,就是要让他看到……否则想要一个孩子死的悄无声息,还不容易吗?为什么非要带到花园去,叫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狠心的母亲呢!” 梅瑞狄斯点了点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跌坐在地的女人:“我理解您,绝大多数杀人犯,在最终庭审时,最后的辩解,都说自己是迫不得已。” 而事实上,绝大多数人,即使是迫不得已,也不会去动手剥夺别人的性命,特别是自己亲生骨肉的性命。 否则,人类这种生物,可就一点都不可爱了。 王太后涕泪横流,身上最后一点可以称之为美好的东西也烟消云散了。 当年,梅瑞狄斯以魔术师的身份混入宫中,就是想要解放这诅咒的力量,随后发现,这力量的根源并不在王宫内,而在被大地的气息遮掩住,以至于他无法定位的某处。 于是,他像卡特五世抛出橄榄枝,契约内容跟他最初说给茉伊拉的,完全相同。 但卡特五世不愿意,他认为自己有更好的方案可以选,那就是将这个继承了容器体质,偏偏不是他骨血的“女儿”送给先祖做祭品,这样一来,他不用被契约束缚,还能得到先祖的助益。 梅瑞狄斯当时,是有机会阻止王太后杀女的行为的,但他选择袖手旁观,也是想让卡特五世失去这个方案,不得不倾向于他。 换言之,他差一点,成了杀死女王陛下的帮凶。 这是他的罪,千年来行走在人间唯一的罪。 这罪孽成了他跟女王陛下之间缘分的起点,但他可没打算就这么糊弄过去。 陛下懒得理睬,不远费心思的报复,就交给他来做。 就让所有人都来恨他好了。 陛下若成功,他将隐去姓名;陛下若失败,他则愿意承担,勾引一国之君堕落的魔鬼,这样的恶名。 片刻之后,王太后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瞪着梅瑞狄斯:“我不管!反正我是陛下的母亲,是王太后,如果陛下有什么不测,我有权力让你为她殉葬!” 说罢,她提起裙摆,气冲冲的跑了,路上还狼狈的摔了一跤,裙摆也被灌木割破。 这女人算是彻底疯了。 一个疯女人,是不会再被居心叵测的人惦记上了,梅瑞狄斯这样想着,回头看向氤氲烟雾之后,王城的方向。 今日大雪是已经停了,但空中乌云密布,没有阳光,加上取暖做饭而升起的炊烟,让罗德瓦附近的空气显得格外浑浊,如同起了雾一样。 只是很奇妙的,这雾气在进了城墙后,反倒淡了些。 明明城内百姓的住宅要更加密集。 大约也是法阵的缘故。 虽然身边被淡淡的魔力所萦绕,让茉伊拉觉着呼吸都不自在,但她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对普通人类来说没有害处。 这可太难得了。竟然能不伤人。 要知道,她在亲身从神明语言中,体会过什么是神眷之战之后,就能确定,自于光明神的法术,没那么伟光正。 这种不伤人,无害的法阵,恐怕只对信徒,或者至少是无信仰者无害。 根本就不是仁爱,护短还差不多。否则威廉·安德烈斯那样的,到底有什么资格做神明的代行者啊? 光明神作为如今这世界上的唯一神,其实真的不太够格,至少从来都不管,也不曾降罪那些藏污纳垢,鱼肉百姓的神官和教士们。 在茉伊拉看来,他们就是一群仗着神明护短而无所顾忌的巨婴而已。 马车停下后,茉伊拉深呼吸,最后一次将魔力浓度没那么高的空气呼出来,随后推开了车门。 她这要去跟难缠的巨婴们对线了。 刚一下车,就见达勒总管在门口踱步,就像是热锅上的胖蚂蚁。饶是茉伊拉本来神经紧绷着,看到他这副模样,都忍不住乐了。 “你怎么知道来迎接我。”她记得自己并没特意让人去宫里传话,说今日要回宫。 达勒总管一脸胃疼:“但凡有人挑衅,哪一次陛下不是迎难而上,直接就正面掀桌了!” “哪一次都没有。”茉伊拉没好气的绕过他。 她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好吗,至少也要三成胜算才会亲自上。 这一次已经不错了,五成还多呢! 早起祷告之后,教士们就聚集在会议厅里了。 茉伊拉径直过来,目光扫视过面前的八人。 从衣着就能分辨出是四个高级一些的,穿着跟威廉·安德烈斯的日常教服差不多的袍子,另外四个则更简单些,是他们的助手。 四个高级教士的名字,茉伊拉已经从达勒总管的信中知道了,他们身上都有浓度不低的魔力,始终不间断的散逸出来,源头是一些状若首饰的东西。不过比起贵族们喜欢的黄金宝石比起来,铁灰和青铜色是主色调,看起来古朴陈旧,只从视觉上还真难以分辨出,这都是价值连城的魔法道具,朴素的很。 魔力的纯度倒是跟朴素不沾边。 高浓度魔力夹杂着只在教堂会出现的特有的熏香味,味太冲了,茉伊拉险些被熏的睁不开眼。 教士们齐齐将手扣在肩膀,同时垂眸颔首。这是对茉伊拉行了个教礼。 茉伊拉记得,则教礼的含义是:在神明的慈爱光辉中,大家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一般来讲,只要信奉光明神,都应回以同样的教礼。 但茉伊拉没搭理他们,径直从几人的缝隙中穿过,直到主位前,解下披风丢给达勒总管,这才转身潇洒坐下。 “各位远道而来,是因为南兰密林中的问题非常棘手,不得不当面跟我商议吗?” 总之先让他们搞清楚立场,信徒的身份暂且放在一边,她只想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和他们交谈。 碰了个软钉子,教士们似乎不以为意,每个人脸上都很平和。这阶段,还看不出威廉·安德烈斯口中的狂热与疯狂。 但一开口就不一样了。 四名教士中,看起来最年轻的勃朗特上前一步:“相比之下,那并不重要。” 茉伊拉反问:“滥用光明神的名义,打着先知的旗号招摇撞骗,滥杀无辜,不重要?” 勃朗特不假思索的回答:“相比于让一国之君,以及可以左右王国政策的贵族,都被邪恶的力量污染,在无人区的小范围作乱,确实无关紧要。” 人命和商路被阻,但他们死的时候,都还是虔诚的信徒,这就够了。在他看来,生命与信仰比较,就是不值一提的。 哎,可惜了,年纪轻轻就没了脑子。 茉伊拉又问:“那你们来了这么久,搞明白怎么处理所谓的邪恶力量了吗,该不会最后的结论,是让我把王宫,甚至整个首都的百姓都迁走吧?” 说罢,她耸肩笑了笑,仿佛自己说了个很有趣的笑话。 没人跟着她一起笑。 达勒总管已经开始忍不住擦汗了。 就知道,陛下肯定会咄咄逼人!每次都是这样!但之前气势提上来就能一赢到底,那是因为手里有对方的把柄。 可如今,这些从海峡彼岸来的人,陛下怎么也不可能有把柄吧? 而这种态度,让勃朗特皱眉了,他直接亮出了一柄银匕首。 匕首开过刃,雪亮锋利。 “陛下是已经病入膏肓,需要净化了吗?” 第41章 同盟 找个人来替她吵架 突然就亮了兵刃, 达勒总管吓的惊呼,急忙呼喊门外的骑士们进来护驾,穿着甲胄的骑士们冲进来, 将教士们团团围住。 勃朗特寸步不让:“如果是人类, 才不会惧怕,只有被邪魔污染的堕落种, 才会畏惧开过光的银器!” 茉伊拉起先也被吓了一跳,但她如今早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 于是, 在场唯一镇定自若的,就是被威胁了的女王陛下。她摆了摆手叫骑士们退下去, 随后起身走到勃朗特面前,直接就伸手握住了泛着寒光的利刃。 这是勃朗特没想到的发展,他下意识要将匕首从女王陛下的掌心抽出来, 但这一动作反而划伤了少女雪白的手掌,鲜红的血滴落在地毯上, 晕开一个个暗红色的印迹。 纯粹的, 无任何魔法残留的血液,毫无疑义,她就是人类。 勃朗特有些窘迫,他亮出匕首, 确实是想检验女王陛下是否还是人类, 可也只是想让她伸出手,刺破小拇指,一颗蓖麻子那么大的伤口就足够了。 可如今, 别管到底是谁更鲁莽,总归是他手中的利刃割伤了一国之君的手掌,而且事实证明, 她还是纯然的人类。 勃朗特脸颊红的发紫,她似乎叫想说什么,却就被身后,显得更年长的教士拖到了身后。 这是个中年男人,神情和蔼,应该对应的是信中,那个最沉稳,说话也最和气的,名叫梅格的男人。 梅格表示,陛下似乎是误会了,他们真的只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来,倘若陛下最担心的是南兰密林,他们大可以将四个随从,带着适合战斗的魔法道具过去,其余四人留下,兵分两路来解决问题。 茉伊拉将手递给达勒总管,让他帮自己包扎伤口,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梅格脸上,很给他面子的表示,这样可以,但就算兵分两路,她也只能给留在王宫里的教士们一天时间,如果到今天日落,还没解决所谓的邪恶力量污染,那就请回。 正如她跟梅瑞狄斯约定好的时间。 “我在王宫里生活了十余年,同时我的虔诚人尽皆知,这难道不能证明所谓的污染,根本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吗?既然如此,各位也大可不必花费那么多时间来做无用功。” 梅格却只是摇头:“陛下如今,确实还没有堕化,但如今表现出的偏执,是可能被污染的前兆。” 看似温吞平和好说话,其实是个会拖人入泥沼的难缠家伙。 茉伊拉皱眉,“可能”“前兆”这些词,根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 而梅格只是不慌不忙的,又重复了一次他们的诉求:将王宫内的诅咒拔除,并将那个不明身份的魔术师带走,予以净化。 其他教士也纷纷附和:“只有这样,才能确保王国不会成为邪魔的傀儡。” 果然难缠。 沉默片刻之后,茉伊拉一摊手:“阁下,坚持己见不是偏执,我的诉求很合理,因为咱们之间的冲突根本毫无必要。你们如果稍微找人打听一下,就知道我在今年刚去过先祖的旧宅,那一趟长途旅行的目的,就是搞清楚为什么王宫会坐落在偌大的诅咒上。” 她语速很慢,咬字抑扬顿挫。 “而果然,被我找到了一些线索。” 这就是拖延,以此看试探,这帮教士身上有没有能够识别谎言的道具。 到这一句未知,都是十足的真话,连文字陷阱都不存在。 没有异常的魔法波动。 “这线索表示,诅咒跟卡特家族半点关系也没有。” 这时,勃朗特很突兀的一只铜绿色耳环,随着她的讲述,有了变化,激进带着热量的魔法波动,让勃朗特眼神也变的格外轻蔑。他的袖子微微颤动,或许是通过别的道具或手段,将这一结果告诉了梅格。 就算她还是人类,那也是个居心叵测,妄图欺骗神明代言人的罪人。 茉伊拉则只是略带同情的看着勃朗特,这暴躁小伙若是知道,异世界带一只耳环往往象征着喜欢同性,一定会跟猩猩似的捶胸顿足。 就在梅格要委婉的反驳并戳破谎言之前,茉伊拉和颜悦色的转了口风:“抱歉,我刚才的说法不是很严谨,这诅咒是跟还没入主王宫的卡特家族无关。” 耳环的魔法波动再次归于平稳。 她瞥着勃朗特仿佛下一秒就要骂娘的表情,差点笑出声。 接下来就可以尽情玩耍了。 “这诅咒是针对卡特家族设下的,而我的父王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救下了我。” 她垂眸,将眼中的戏谑遮挡在纤长的睫毛之下:“当时我的母后是想要杀掉我的,因为我并不是父王的亲生骨肉,不过父王因为某些原因,因为他深知诅咒的影响,所以选择救下了我,养大了我。正是因此,我可以站在各位面前。” 一些语气的转折,让人乍一听会认为:卡特五世用心良苦,为了摆脱诅咒影响,才会让这个跟王室血脉不沾边的少女继承王位。 会议厅内安静无声,教士们对视之后,都从勃朗特那儿得到了信号:女王没说谎。 名为伊莲恩的女教士开口,声音带着些许歉疚和同情:“可是这跟我们听说的传闻不一样。” 茉伊拉遮了遮眼睛:“传闻说我其实是父王带进宫的私生女?这是个谎话,不然我就要先一步上断头台了。” 一位国王,已经将自己过去不堪的伤口,扒开给人看,鲜血淋漓的,无一字虚言。 达勒总管发自内心的,堪称绝妙的开始抹眼泪了。 他没意识到,陛下的一通讲述,其中并没有明确的因果关系,逻辑根本不通。 只是,那么多阴差阳错,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茉伊拉跟诅咒的始作俑者,复盘都复的充斥着猜测和假设,这些教士又不是当事人,哪能猜的明白? 教士们显得有些愧疚。 人在愧疚的时候,就容易脑子不清醒,做出让步。 “抱歉,就按着陛下的意思,我们会在今日之内验证完诅咒是否会对旁人造成影响,如果确如陛下所言,不会造成影响,那么我们晚上就会搬离王宫。” 好的,两个麻烦算是解决了其中一个。 “那么,在我们离开之前,请陛下将那位宫廷魔术师交给我们,他确实使用了亵渎的法术,所以会被神圣光辉所攻击。” 茉伊拉其实还挺好奇,如果真的将梅瑞狄斯交给教士们,会是怎样的景象。那家伙会被当成异端,但本质上可是教士们一心崇敬的光明神,用以稳固大地的工具,谁也杀不死他。 对于神明而言,可比这些教士们重要多了。 用尽一切手段也没法“净化”掉他的挫败感,大概会让这些研究院的教士们三观碎裂,那场景一定很有趣。 不过也只能脑补一下,毕竟那会以梅瑞狄斯吃很多苦头为代价,还是算了,哪怕是在她的planB里,让梅瑞狄斯当诱饵,最后也是要极力逃脱,而非束手就擒。 “一个误会,”茉伊拉说,“关于将一个无足轻重的魔术师,大书特书,还让各位兴师动众的原因……” 她看向门边打手势表示已经妥了的骑士,高声道:“请珀西法官进来吧,也许他的话会被我更令各位信服。” 珀西法官大腹便便的进来之后,教士们再度面面相觑。 这个人,完全在他们的认知范围外,跟这件事有半铜币的关系吗? 伊莲恩一脸嫌恶的后退半步,似乎是从珀西大法官身上,察觉到了非常厌恶的东西。 仍旧是魔法,应当不是检验虔诚的程度,如果是,那茉伊拉才会是那个,让教士们觉着无法交流,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的那个人。 大概率是检测身体的纯洁程度吧,她猜。 在神力面前,人类这种生物连隐私都无法保护,真讽刺。 然后便是珀西法官的发言环节,他满面红光的脸上带着笑容,对教士们只有演技欠佳的恭敬。 他问:“所以给你们写信的人,是个年轻的,根基不深,甚至没有参与过修撰法典的年轻法官,没错吧?” “这没错,但是……”梅格态度有些迟疑。 他们并不善于说谎,之前关于写信人的身份,就是直说要保护隐藏,以免被报复了。 但却泄露了。 珀西法官笑着表示,这根本不需要有人泄露,猜都猜得到,如今的王国欣欣向荣,搞这种阴谋的,肯定是那群想要借助教会势力,来瓦解争权的阴险小人。 他自己在司法的顶尖位子上坐着,却很乐意低头去听下边之人的声音,所以很清楚,那些年轻的,没有资历却妄自自大的新晋法官,看他和所有身居高位的老派法官非常不顺眼。 人活着总要图点什么,就算不图利也至少要图名望,而作为法官,没修过法典的,名字都不会被人记住。 “所以他们迫切的希望变革,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从记录员一步步爬上来的年轻人,手里既没有钱也没有兵,早就造反啦。多亏他们没有,王国才能一直和平。 不过其中的一些坏胚,自己没能力改天换地,就打算借外界的力量。你们想,如果因为一封信你们就为难国王陛下,甚至会逼国王陛下退位,从而引发政局动荡,他们不就能伺机上位了吗?” 没有特殊的魔法波动。 毕竟珀西法官,他就是个盲目自大又充满爹味的人,也确实听说过一些手下被打压的年轻人,背地里希望当权者能换个人。 事实上就是,真的有这么一批人,真心希望换一个能大刀阔斧将旧法典和老派法官通通废除,从而让新派法官上位的人来当国王。 所以他这话,自己第一个深信不疑,当然不是说谎。 勃朗特又沉不住气了:“怎么可能,我们跟陛下又不是敌对的,只是要她交出那个魔术师!这件事就结束了!” 理直气壮的让达勒总管在众人的视线外,都忍不住皱眉,露出嫌恶的神情。 对着一国之君刀剑相向,还言辞锋利,态度恶劣的要人,这还不叫敌对,非得扯头发扇耳光,或者干脆将陛下绑上绞刑架才叫? 珀西法官素日颐指气使惯了,自认三朝元老,哪怕是对着女王,都很能表现出倚老卖老的架势。如今被年纪能当他孙子的年轻教士呛声,立刻一拍桌子:“荒唐,什么交不交的,如果是一个连你们四个围攻都能跑掉的魔术师,你让陛下交,要怎么交?她抓得到人吗?” 当法官的,素日训斥手下,斥责犯人,颠倒黑白,可素来是很有一套的,而且这话还该死的很有几分道理。 茉伊拉找来这个“同盟”,就是找个人来替她吵架。 眼下,她还用得着教士们,不会跟他们撕破脸的。 珀西法官舌战群僧,她则 看戏看的很开心。 被质疑能力不足的教士们说,他们也不是非要为难陛下,如果人不在陛下这里,他们就自己去抓。 所以,不会将覆盖了整个王都的魔法阵撤掉。 珀西法官原本不知道所谓魔法阵的事儿,一听这话更火了。好家伙,遍布全城的魔法阵,这是什么功能?会不会将他收受贿赂的证据留下?这万万不可! 于是斩钉截铁的表示,人肯定不在城里,如果在他们的攻击下,已经衣不蔽体,又满是伤痕的怪人出现在街上,他的手下一早就会将人捉了。 “你当巡逻兵和治安官们都是你们南大陆上,那些饭桶废物吗?” 教士们虽然被气的不轻,但又不得不承认,这话该死的竟然也是实话。 梅瑞狄斯的“不死”,可是光明神赋予的,而并不清楚神眷之战真相的教士们,自然也不会想到,竟然有污秽的,伪装成人形的魔法生物,在这魔法阵的范围内,仍旧可以施法将自己隐藏起来,优哉游哉的出了城。 虽然本质上挺狼狈的,但这狼狈,只有女王陛下一人看到了。 “而且你们以为那个魔术师也是个傻子吗?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他难道留在这儿等你们抓?原本他隐藏本来面目潜入王宫,肯定是有所图谋,如今都暴露了,再回来不是找死?换了是你,是你,你会回来吗!” 珀西法官挨个指着教士们的鼻子撒泼。 教士们来源于南大陆,他们那儿就没有敢对神职人员如此不恭敬的人,被这老头子打的措手不及。 但也只是个措手不及。 “禁声!”女教士伊莲恩突然厉声命令。 珀西法官立刻说不出话来了,嘴唇仿佛被胶黏住。 “法官年纪大了,就是容易激动,各位没必要动怒。”茉伊拉平静的说。 不带任何情绪,但确实是在拉偏架。 “不过他说的很有道理不是吗?我不相信,那位魔术师会试图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他此刻一定不在罗德瓦了,如果换了我是你们,一定会聚焦于南兰密林,那儿说不定会有他的踪迹。毕竟,他如果有所图谋,就总得亲身去做些什么,对吧? 所以我们其实根本没必要争吵,我们的目的就是一致的,就是解决掉在神之光辉照耀的土地上,那些阴暗可耻的罪行。” 这也全都是实话,每一个词,都落地成钉。 教士们表示,想要商议一下。 茉伊拉对着大门方向一抬手:“请便,不过在这之前,请将施加在珀西法官身上的禁制解开吧,如果他因为说不出话而憋出病来,就是间接杀人。” 然后她听到伊莲恩低声说了一句:“重置。” 珀西法官双唇之间的禁制解开了。 教士们出去之后,珀西法官恨恨道:“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不要脸的毛头小子,竟然将教士们招过来!他根本不晓得这会造成什么后果!” 珀西法官对于女王陛下,向来是从不恭敬的,这是第一次合作,但也只是合作,不是臣服。 他自认为索拉尔的法权就是他的东西,而另外的王权和教权,联合了他看不顺眼,若是其中一方过于强大,以至于侵吞了另一方,从而比他权力还大,他也看不顺眼。 总而言之,平衡最好。 如今有人抱着取代他位置的想法,来试图打乱这平衡,他便选择跟女王陛下暂时联手。 如今看来,成果还不错。 茉伊拉不置可否:“将这些研究院出身,神通广大的教士招过来,确实愚蠢。哪怕我是虔诚的信徒,但作为国王,我也秉持着人类就该由人类来治理,这样的原则。毕竟高高在上的神明,怎么懂得人类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祂们施舍的恩典,未必就是黄金蜜酒。” 珀西法官没言语,心说这草包女王怎么突然开始扯起哲学。 不过这道理确实没错,必然是得人来治理,不然说是听从神明的教诲,还不是把权柄都让渡给教会了?那不行! “很对,陛下说的很对,所以要怎么处理那些不懂事的臭小子?他们是真的欠教训!” 首先,肯定都是要从公职里除名的,统统踢出去,让他们丢饭碗。但这还不够,最好直接抓进牢里去关到死。 不过这就得需要陛下来下命令了,他本人将这么多人同时抓起来,实在没有名目。 第42章 污染 “陛下真的想好后果了吗?” 珀西大法官其实还挺好奇, 陛下会怎么打算。 到底是法官,再随心所欲,也至少得有一点点证据才好服众。再说, 就算是搬出过去所有自相矛盾的冗余法典, 似乎也没有因为给教会写信而判刑的。 或许可以搞个叛国罪?但那也要先看到信的内容才行。 这件事他本人并不好出面,毕竟他也不知道写信的究竟是哪一个, 甚至都没见过这封信。 但如果是陛下抓人就无所谓了,国王嘛, 任性就任性了,就算有人提出质疑, 那也是陛下来担昏君的名号,跟他珀西大法官没关系。 “都抓起来,送到王室地牢里, 细细审问,好确定主谋是谁。”茉伊拉说完这一句, 瞥了珀西法官一眼。 这让珀西法官十分满意, 只有一点令他疑惑不解:“主谋,从信里不就会知道了吗……” 有什么好审的呢? “是吗?可是我希望主谋的人数多一点呢。”茉伊拉隐去教士们绝不会将信给她这件事,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珀西法官悟了,果然, 面前这位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昏君, 而是一位狠毒冷血的暴君啊。 之前还真是小瞧她了。 虽然有点脊背发凉,但至少在眼下这件事上,陛下做的越绝, 他越满意。 “很好很好,陛下果然英明睿智。” 话音刚落,就有人通报, 说教士们回来了。 这一次只有两个人,梅格和另一个,一直以来很沉默的,看起来刚正又木讷,并且没什么存在感的教士罗伦一同回来。 看来也是因为先前冲突过,所以另外两人不愿意再露面,已经先行去尝试拔除诅咒了。 这二人表示,天黑之前会离开,同时撤掉笼罩在城市上空的净化法阵。 至于那封信,意料之内的不肯交出来。 他们并且表示,那位教友给他们写信,并没有存着污秽卑劣的目的,这一点他们可以代替那位教友发誓。所以他们会负责保护这位告密者的身份,希望女王陛下不要追究他的责任。 “毕竟就如同陛下说的,是误会而已。”梅格这样说。 这算是各退一步了,毕竟先前茉伊拉可说是一丁点妥协都没做。 他们既然没法从女王陛下这儿无条件获得想要的,那么至少,愿意为了维护教会而写信举报的人,他们也要保护,不能给信徒一种,他们会过河拆桥,置信图于不顾的糟糕印象。 两位教士逆光站在会议厅中,等着女王陛下的回答。 茉伊拉爽快的点头了:“可以。” 梅格又问:“那么如果接下来还请女王陛下,不要试图通过其他手段追查此人。” 他又重申一遍,毕竟只是“误会”而已。 珀西法官瞪大了双眼,似乎觉着这些神职人员欺人太甚了,不断用陛下先前的说辞来谈条件,怎么,为了让他们主动撤掉净化法阵,就连内贼都不能查? 不过有之前被禁声的憋屈经历,他没轻易开口说话。 勃朗特这次没在,但辨认谎言的耳环是在的,茉伊拉能感受到那耳环还在默默发挥着作用,只是既然没被谎言触发,就不确定交给面前这二人中的谁了。 但这不重要,反正她也没打算说谎。 “可以,你们不用担心我在玩文字游戏,没那个必要。” 珀西法官倒是不知道这些教士,连辨认话中真伪的能力都有,心内嘀咕着陛下果然还是畏惧神职人员的淫威。 饶是如此,他也只是怒目而视,一个字都不说。 过了这一夜,教士们果然没搞出什么名堂,告辞离去。 临走前,终于将笼罩在整个罗德瓦上空的净化阵法关掉了。 茉伊拉呼吸了一口令人舒爽的,不至于魔法过量的新鲜空气,立刻下令抓人,将那些革新派的年轻法官,一个不落的都塞进了地牢里。 然后也不忙着审,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梅瑞狄斯再度出现于她面前时,身上不断出现又痊愈的伤势变化终于彻底没了,也没有浓的让人没法不在意的魔力波动。 衣服也换了一身,这一次是略显浮夸的暗金色礼服。 “嗯,果然都处理好了。”茉伊拉上下打量着他。 虽然战损的残破美感别有一番风味,但还是这样的梅瑞狄斯看起来更让人舒服。 “当然,”梅瑞狄斯道,“这点小事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在确定教士们离开之后,他飞速的将planA执行完毕:将那已经融化的看不出人形,即将要爆炸的魔力容器找了妥善的地方安置,等待它炸开一朵小范围的,不会惊扰到远方教士们的绚烂烟花。 然后那片土地,将会在近几十年内,成为被暗属性力量滋润的,不平衡的丰饶之地。 那地方——就在行宫的背后,王室的狩猎区。 陛下本人没多少时间去打猎取乐,百姓又不能去,刚刚好给陛下的大白小白,以及雪莱公爵送来的独角战马们当牧场。 而在这之外,梅瑞狄斯还精准的测算了一下这“烟花”的覆盖范围,刚刚好可以将行宫包裹其中。 这样一来,以后所有行宫中发生的事,就都瞒不过梅瑞狄斯的眼睛了,不管是那位已经发疯的王太后,还是所有试图从她身上挖线索的人。 但没有时间休息,茉伊拉立刻下了第二道命令,让梅瑞狄斯立刻动身,根据魔法的浓度,还有自身被排斥的程度,去寻找那个能动辄覆盖全城的,魔法阵的启动程序在哪里。 这是看似已经解除,却在未来最需要防范的东西。 茉伊拉将此作为头等要事。她先前人去了南兰密林,将随时可能派去前线支援的魔兽都带出宫外,安置在驿站附近,倒是歪打正着没被教士们抓住做烤串。 所以也没留下任何把柄给他们。 但不是每一次运气都这么好的。 梅瑞狄斯鞠了一躬,身形瞬间消失。他也知道时间紧迫,趁着残余的魔力还在,尚且有追查到的可能性——大概率在教会里,所以他的第一站也是那里。 虽然是以疼痛和压迫感作为指示物,去给自己找不痛快,但他心情愉悦。 而茉伊拉也没歇着,她直接抓回方才就一直放在手边的披风,命人备车,她要去修道院。 那儿还有另一样,让她格外在意的东西。 吸血鬼饿上个三五天是不会死的,威廉·安德烈斯也就有惊无险的活了下来,就是显得十分神经质,屋子里的家具都被他砸的看不出本来面目。 茉伊拉看着墙壁上的划痕,再抬头瞥了一眼天花板,冷冷开口:“多亏你扔东西的时候还知道收敛力气,没将天花板也砸了,否则这魔法阵如果不再完整,你的小命要完不说,还会给我增加许多麻烦。” 威廉·安德烈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两颗獠牙都已经收不回去了。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这几天的事,还没让你认清,你根本敌不过研究院那些疯子了吗!” 茉伊拉失笑:“不,正是因为这几天的事,让我明白了,其实他们没那么难搞定。” 所仰赖的都是魔法道具罢了,非要说的话,因为已经自大惯了,反而很容易被人带到沟里,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容易对付。 毕竟,从前认为是完全无法反抗,如今却看到一丝希望了。 威廉·安德烈斯不说话了。 但就算沉默,那对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血腥气的魔力残余,都让茉伊拉不愉快,他就被请了出去,而茉伊拉则独自在房间内,展开羊皮卷。 她要将这能抵抗复刻下来,回去研究。 能抵御住光明神的力量,可见这并不是梅瑞狄斯这样被坑过的,签过不平等条约的半神留下的,或许是当年另一位神明的手笔。 她将法阵复刻下来之后,出去找了个修女问她,知不知道这修道院在被光明教会收编之前,有没有经文或记载残留。 她问的这个人,是个老妇人,整个人佝偻着身子,看上去老到分不出到底是八十,九十岁,还是更老。 老修女抬头,从下垂眼皮的缝隙中看向茉伊拉:“呵呵,小姑娘竟然对这个感兴趣?这可不好哦。” 听起来像是童话故事里,标准的巫婆。 她大概不知道茉伊拉是谁,只是笑呵呵的表示,如今光明教会已经是国教了,既然这教派很崇尚贞洁——哪怕只是喊喊口号,那也对民众影响不小。 太极打的非常好,让茉伊拉有些甘拜下风了。 还好这时安德烈斯又一身怒气的回来了,似乎是离开修道院之后,就被城内剩余的,让他浑身不舒服的魔力逼了回来。 看到这一幕,立刻命老修女实话实说。 “这可是你得罪不起的人!你要是希望你的曾孙女能好过一些,就别在这儿浪费时间!” 潜台词是赶紧把人伺候好了之后送走,不然待得久了,再给他派任务,那可遭了。 老太太笑着应了,这次没再顾左右而言他,带茉伊拉绕着看似根本走不通的路,去了一处地下室。 不得不说,这修道院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地下室太多。 茉伊拉翻看那些记载,上头的字母她认识,可词汇就半通不通,没有标点符号,断句不明,导致根本就是在看有字天书。 她决定将这些玩意都带走给梅瑞狄斯看,他肯定能懂。 而离开的时候,她出于好奇,问了一句:“所以你们这儿的修女,都是沾亲带故,世世代代在这儿生活的?” 老修女呵呵一笑:“并不,都是养女,还有养女的养女,我虽然没有印象,可我的养母说过,最早这里,就是神明为了给被遗弃的孤女提供安身立命之地,才给了祂的眷属启示,从而建立的。” 虽然这个安身立命的方式,如今看来比较像卖【】淫…… 不过好歹是自食其力,比教信徒去掠夺,凌驾于其他人之上,还是高明许多。 至少茉伊拉本人是可以接受的。就连在现代,一些特殊地区,性【】交易【】都不违法,年代受限,体力较弱从而无法养活自己的女性,从事这一职业,也无可厚非。 出了修道院,就看到一个披着斗篷,行踪可疑的人,站在巷子口对她招手。 梅瑞狄斯来的倒是很快。 “找到了?”她问。 “找到了,就如同一开始的猜测那样,就在大教堂,不过再具体的就不清楚了,那里魔力浓度高到我没法进去,想必那位主教也不能。” 这一点,茉伊拉倒是早就知道了。 她叹了口气“所以还得我亲自去?也行,你负责研究这些玩意,我过去找找看。” 她将手里的两卷经文,以及画下来的那个阵法,都给了梅瑞狄斯,转头要直接上马车,却被梅瑞狄斯扣住了肩膀。 他低声提醒:“教会里如同金那么高的魔力浓度,可能会污染陛下。” 茉伊拉脚步顿住。 她之前算是因为这个容器体质得了不少好处,对魔法的敏感程度高的惊人,所以学习起来也进步神速。如今,该是体验副作用的时候了。 她之前在满城阵法中就不舒服,但时间段,浓度也尚能接受,还不至于被污染。 可要去到教会内,可就不一定了。 “如果被污染了,会怎样?变成天使吗?” 典籍中记载了许多魔法生物,但那些都跟光明神无关,近千年来,神话中,属于祂的部分素来讳莫如深,其中就包括,祂的神使都很少以真面目出现在人面前。 天使们的形象,要么是偶尔化身成人,要么就是一坨长着圣光的翅膀,那么“圣洁”的存在,自然也都是自天穹而来,又消失的无影无踪,更是没有对应的污秽种。 “就是天使,不过由人转化的,大概会低级一些,羽毛稀疏,颜色怪异,会露出底下皮肉骨架的翅膀,不过那种玩意,一般没人会将其和天使联系在一起,都随便安排成其他的魔法生物,或者污秽种了。” 反正不是突然出现在教堂里,谁也不会无端往那边联想。 在这一点上,茉伊拉不得不承认,光明神跟祂的信徒们,很有分寸感,将神明的力量控制的不错,没有过分浓郁的,足够将人污染的大范围爆炸。 就算是那些研究院的教士们,他们平日也不是魔法道具不离身,都是有需要的时候,才从平日无人进入的府库中挑选适合的,随身带走。所以也不会有事。 如果茉伊拉是个普通人,这样短暂的去大教堂里寻找魔法阵的开启程序,大约也没关系。只可惜,她是容器体质。 就很难办。 “污染可逆吗?”她试图寻求解决的办法。 “不可逆。”在最基础的教学中,梅瑞狄斯曾经讲过了。他知道陛下此刻心内的焦灼,所以耐心的,同时也果决的重复了一次。 沉默良久。 茉伊拉突然抬头,目光中的有决绝的火焰的在跳跃着:“那如果我被一种魔力污染,是不是就能避免再次污染了。” “是这样,不过,这样一来,你就会被光明神的力量排斥,从而……” “不。”梅瑞狄斯的话被茉伊拉打断了。 她拍了拍已经丢到梅瑞狄斯怀中的古老经卷:“或许,这位神明的,并没有。” 毕竟,这古老的魔法阵,那在地下室中一直生效,保护了威廉·安德烈斯的魔法阵,并没有被压制过。 梅瑞狄斯这才将目光看向那两本经文。 “虽然用污染来抵抗污染,一定程度可行,但陛下真的想好后果了吗?” 第43章 滑块拼图 直接举起来砸了 茉伊拉当然清楚污染的代价。 “并不需要思考的事, 既然迟早要为了防止神力的污染而主动选择,那就不如早一点主动选择,还能更早的发挥作用。”她冷静的仿佛自己的身体, 也不过是筹码的一部分。 毕竟不可能一辈子龟缩在王宫中, 将来若是跟光明神相关的东西接触多了,就会产生不可逆的侵蚀, 从而成为虔诚的神使,那她宁可死了算了。 梅瑞狄斯见她坚定的赤瞳中, 没有一丝犹豫,沉默良久, 没直接说:“这是属于某个烈焰女神的信仰。” 茉伊拉让他先等等,转头命令车夫先去大教堂,具体的决定她要在车上做, 至少不能好不容易做完了准备,到教堂之后却连最后的蛛丝马迹都没抓住。 车轮开始转动, 茉伊拉也开始回忆。 烈焰女神是一个古老的, 让她觉着陌生的词。 唯一的印象,是之前学习时,梅瑞狄斯曾经纠正过一个荒谬的传说,在那个传说里, 象征物是火焰、火山、甚至太阳的, 是一位性格暴烈,不近人情的男神。 可以说是光明神的反面形象。 但事实上,象征着烈焰的是一位女神, 性情也很温和。 根据梅瑞狄斯拐弯抹角的描述,茉伊拉能勾勒出,那大概是个会偶尔化作人形, 有着健康的黝黑皮肤,热爱舞蹈和宴会的女神。 神明没有性别,但如果从来只以同一个性别的化身出现,那祂的性别倾向就很明显。 没想到,让信徒们通过□□易自食其力的,竟然是这么一位女神。 “这位神明的眷属种族,是什么?” 梅瑞狄斯微微沉默,身体属于人类,记忆当然会有损耗,千年前的久远经历,如同褪了色的老照片,所以要搜寻一会儿。 “说不上名字,他们管自己的称呼,如果要找到通用语的对应词汇,就叫火焰。” 好吧,确实很符合上古时期的质朴。 “特征呢?” “燃烧,还是燃烧,就是地上行走的活火焰,除此之外大概……讨厌黑暗?” 好吧,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也没有什么必须要放纵自己欲望的要求。 “那来吧。”茉伊拉深呼吸,尽量让自己显得放松些。 但还是很紧张的。 梅瑞狄斯没讲上古笑话来缓解气氛,罕见的,他面上没带着笑容,而是翻开了一卷经文,在往后翻了几页脆弱发黄的纸张,随后念起了咒文。 这是茉伊拉没听过的文字,每个单词都很长,抑扬顿挫,像极了诗歌。起初她是一个字都听不懂的,但随后,似乎懂得了大概含义,是舞蹈,让空气随着韵律舞蹈起来。 接下来,茉伊拉感受到了炽热,车厢内在升温,很快就接近了北大陆初夏时的温度。 明明车厢外,大雪堆积了厚厚一层,还处在北大陆的寒冬之中。 魔力的浓度越来越高,她发现,铺展开的,曾经画过的那张魔法阵,竟然发出了光亮,投影在车厢的棚顶。这光亮同样带着灼热的温度,很快在棚顶留下了跟魔法阵等同的痕迹。 两个魔法阵交相辉映之后,温度和魔力加倍翻腾起来,窗户上迅速的凝结起了水雾。 太热了,温差过于大。 不过,不管是车夫,还是车窗外的行人,都似乎没有谁发现了异状,看来这温度大概被封锁在了车厢内,而梅瑞狄斯也在暗中施展了一些可以隔绝感官的小把戏。 太热了,茉伊拉将外套脱掉。 哪怕是容器体质,也不是沾着一点就会被瞬间侵蚀的,否则她跟梅瑞狄斯相处那么久,早就会化身为一只梦魇了。 而速成法就是要付出代价,如今车厢里过于浓郁的魔力,让她觉着呼吸不畅。 虽然这种滚烫的感觉沁入全身,倒不是生理层面的难受,反而像洗了个热水澡一样。但身不由己的,让魔力侵入身体,交出一定程度的自主权,就很让人没有安全感。 她抬头看了一眼梅瑞狄斯,他眉心微蹙,似乎在很艰涩的理解经书上的词汇。 他也已经在用全力了。 茉伊拉闭上眼睛,感受魔力。 一段路程之后,这种桑拿似的感觉终于结束了。 梅瑞狄斯一共念了三页咒文,茉伊拉看到他的手指,停在了某一个图谱前,再往下应当就不是随便读一读就可以施展的法术,需要做事前准备了。 “这样应当就可以了,”梅瑞狄斯合上经书,“不能一次性让陛下承受太多,毕竟我们也不能确定,这份魔力是否真的会逃过那位神明的压制。” 他可不愿意让陛下冒这种险。 只是被微量的污染,那么就算仍旧被神力排斥,至少不会瞬间痛苦到无法行动。 茉伊拉调整了半天呼吸,然后点头道:“希望可以,然后我们就能设想一下,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个例外了。” 梅瑞狄斯明白了她的意思,眯起眼睛:“那一定会是个狗血的故事。” 茉伊拉笑出了声。 他都会用狗血这个词了,看来若是有朝一日跟她去另一个世界中的现代看看,一定会迅速融入,比她还适应良好——要知道,她在当初刚穿越去现代时,以一个十几岁暴躁昏君的灵魂,进入一个不能说话也不会走路的婴儿身体内,可差点就憋疯了。 马车还没有停下,茉伊拉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也许是已经接受了一部分魔力的缘故,茉伊拉脑中根本无法思考烈焰女神之外的事。 这位女神大概离开在神眷之战的最初,而祂的眷属,大概也不很留恋这个世界,所以在光明神搞事之前,都走了。 于是这片大地完全没有属于这位烈焰女神的力量,所以也没再产生哪怕一只,继承其力量的魔法生物,甚至是污秽种。 只有一些残存的信徒,绵延到了如今,也彻底灭绝了,成为光明教会底层,极少被人察觉的一小部分。 这就很奇怪,按着女神的风格,自己走就走了,或许不会给祂的眷属们下令必须离开,除非是眷属们,不约而同的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可是为什么呢? 再仔细思索,光明神如今的信仰中,夹杂着很多用火焰去净化污秽的经文,否则也不至于有那么多科美特人被送上火刑架。死刑可是有太多种方式了,堆柴点火还会污染环境,直接砍头多方便啊。 光明神合并了关于那位女神的信仰和特质。 当年这两个上位存在,或许搞出了什么人类这种低位面生物无法理解的爱恨情仇,以至于女神愤而遁走,势与光明神不共戴天,而祂的眷属们也感受到了这种愤怒,于是才纷纷离开。 而这之后,光明神又赌气似的要跟烈焰女神对着干,你离弃这里?那我就让这地方永远存在,永续统治。 啧,似乎这个猜想还挺合理,就是有点幼稚。 茉伊拉不由得心内苦笑,成长成熟,都是因为挫折太多,拥有无限力量的神明,似乎也没有成熟理智的必要啊…… 该死的令人羡慕。 与此同时,车停了。 茉伊拉抓起外套想下车,被梅瑞狄斯拦住了。 “你这样下去,可就要让全首都的百姓加深误会了。” 跟某位宠臣同行一路,随后头发散乱,双颊潮红,衣服濡湿的……下车。 “好吧,那你帮我处理一下。”她没坐回去,抓着外塔站在门口。 梅瑞狄斯答应了一声,起身之后凑近。 茉伊拉还在等着他用手指比比划划,一如往常那样,可没想到,梅瑞狄斯越凑越近,最后竟然吻在了她的额头上。 微凉的静谧气息,瞬间从头到尾包裹了她,片刻之后,所有的热意消失。 下一秒,茉伊拉触电似的跳开,随后咬牙切齿:“你干什么!” “当然是用最快速的方法来解决陛下的烦恼,陛下如今体内已经寄宿了别神的力量,我的法术施展起来会被自动中和一部分,所以近距离的接触,是最快的。” 茉伊拉深呼吸一口气,劝自己冷静。 效率重要,现在没时间跟这家伙吵架。 于是只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跳下车,用斗篷遮住明显不是因为温度而泛红的脸颊,冲进了教堂。 计划还算顺利,属于光明神的力量在教堂内非常浓厚,却并不排斥她,似乎是因为占据了同样的象征,魔力本身就无比相似。 很快,启动程序就被茉伊拉找到了。 还挺隐蔽,是藏在圣水罐子之中。 这罐子在礼拜堂前方,彩窗的正下方,白天沐浴阳光,夜晚捕捉星月,源源不断,将普通清水转化为可以驱魔的圣水。是个看似普通,实际上也非常不值钱的魔法道具,据说是批量生产,所有教会里都有,甚至大些的教会里会摆着好几个。 但这一个不同,它的魔力比茉伊拉所知的都要浓厚,而这种浓厚,在她上一次来教会里的时候还不存在。 她将手伸进罐子里,摸到了凹凸不平的内壁,这些内壁一块一块的,上头布满了花纹,甚至还可以活动。 这时,没有手电筒就让人很恼火。 还好茉伊拉的空间感不差,只靠摸,也很快就搞清楚这是什么玩意了—— 滑块拼图。 平时的顺序是打乱的,就不会释放魔力,但按一定顺序调整之后,再补上缺失的一块,就能发挥效用了。 而最后将其补完的关键一块,应当是那几个研究院的教士随身携带,在离开前又拆走了。 茉伊拉思考了片刻,直接将这瓶子举起来砸了。 外壳的陶土应声碎裂,一个个大体是方形,但随着罐子的形状微微弯曲的一个个拼图块掉落在地。 也就得亏她是有特殊待遇的,安德烈斯主教听说她要来,早就将所有的教士都赶到郊外去,说是要在风雪中给那些,畏惧严寒又嫌路远的乡下百姓布道,于是走的干干净净,搞出这么大动静也没惊动人。 至于圣水罐子怎么好端端的碎了,就让主教大人自己想法子去解释吧。 反正将其破坏掉,对他来说也是有利的。 将一兜子已经发挥不出作用的拼图带回去,连带着先前火焰女神的经文,魔法阵,一股脑儿都丢给了梅瑞狄斯来做研究之后,茉伊拉才终于放松下来。 几天之后,女王陛下又一次亲临地牢。 这回被关的满满的,都是些衣冠楚楚的年轻人。 到底是常年接触囚犯和牢房的人,哪怕在牢室里关了这么久,都还不很慌乱,没见谁有精神崩溃的模样。 见到女王陛下之后,大部分人沉默,也有人说,希望可以允许他辩解自己的冤情。 茉伊拉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扫视了一圈后问:“哪位是菲尔德法官?” 目光聚集在牢室后边,靠墙坐着的,一个正叼着草梗的年轻人身上。他起身,对女王陛下行了一礼:“所以,是要来抓我上断头台了吗?” 好的,果然不认识。 “不,我答应过从总教会来的教士们,不为难你的,所以我打算,把你这么虔诚的信徒,送到南大陆去,先前跟你友好会面过的教士们,应当很乐意接纳一个纯良的年轻信徒。” 菲尔德将草梗吐到一边。 动作一大,卷曲的长发就从耳侧垂了下来,遮住了眉眼,显得人十分阴郁。 “陛下,我可知道太多事了,我才不信陛下会愿意将我拱手让给海峡对岸的教会,以及教会所引领的国家们。” 知道什么?这个国家的沉疴吗?还是那些捕风捉影似是而非,很多都是她亲自放出去的传言? “你这么说,是宁死也不肯去?”茉伊拉饶有兴味的看着他。 果然跟她猜的一样,也跟珀西法官猜的一致,这人就是不计后果也想掀起变革的人,甚至可以为此不顾生死。 虽然性格恶劣,不好掌控,但这样的人,正是她所需要的。 对于这种挑衅,茉伊拉无动于衷,在看多了之后,不仅仅是习惯了,甚至会觉着有点好笑。 “放心吧,又不是只有南大陆的总教会,懂得怎么让脑子坏掉,如果将你遣送过去,他们得到的,一定是一个纯洁无垢如同婴孩的人。” 这可不仅仅是什么都忘了,而是连人格都会被改变。 菲尔德举起双手投降:“那还不如杀了我。” 茉伊拉冷笑,看向其他人:“你们呢?” 囚犯们面面相觑,大部分人不愿意被洗脑成一个傻瓜,再流放到南大陆,宁可选择就这么有尊严的死去。 毕竟,他们又不是真的,虔诚到可以牺牲一切的信徒…… 但还有一部分人,觉着好死不如赖活着,选择被发配南大陆。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把他们的脑子处理一下吧。”茉伊拉如是说。 她才不会真的动用教会的力量,鬼知道那种借由神力的洗脑,效果能不能逆转呢?所以她打算用物理……不对,医学手段来搞坏他们的脑子。 毒药最好用了,这年头,正经医术发展的不怎么样,可各种毒药层出不穷,掺杂了重金属,能让人痴傻的毒剂,管够喝。 为了理想,宁可牺牲自己和别人,甚至不惜让王国动荡,本就是死不足惜的罪名,倘若有用姑且还可以留一命。 可若是只肯牺牲别人,自己则只想苟活,那抱歉,不配活着。 甚至不配死的有尊严。 这些人看到女王满是不屑的神情,就知道自己选错了,然而再想要改口已经来不及,被狱卒们粗暴的捏开下颚,当众被灌了药,之后口吐白沫,神情呆滞的被拖了出去。 没人知道他们到底会被送去南大陆,还是直接丢去乱葬岗喂野狗。 当然,茉伊拉可不会这么浪费,她选择把他们送去雪莱公爵那儿。 人傻了,力气还在,甚至因为失去了恐惧感,会是绝佳的活体诱饵,在对抗魔兽的时候,这可是很好用的东西。 就当让他们将功折罪了。 杀鸡儆猴的老一套就是吃香,如今再看剩下的这帮法学青年,恐惧之余,也都意识到自己押对了宝。 在走出牢门,挨个去隔壁房间签订协议时,都觉着晕晕乎乎的。 所以传言是真的呀,被抓紧王宫地牢里的人,其实不是死刑犯,而是被陛下看重的人吗? 为的就是让他们忍辱负重,这之后可以大展宏图?! 虽然表面上被降职了,成了法院戴罪观察,只要上司一个不满意,无需任何理由就能踢出去的临时工,但实际上,他们真正的直隶上司,就是女王陛下!这段时间的隐忍,一是为了维持王宫的稳定,麻痹那些老派法官;二是为了先行草拟出一份更先进的,没有那么多漏洞的新法案,等到时候直接丢出来打脸。 这太刺激了,这种潜心修订法案,然后一鸣惊人的戏码,只要想象一下,就觉着已经是人生极乐。 已经升了官,仍旧亲自看管地牢的格雷卫队长,照例一脸灿烂的笑容,欢送这些未来会成为某一领域中流砥柱的年轻人们出去。 然后就等着陛下出来了。 茉伊拉把罪魁祸首留下来单聊了,她倒是想知道,这位假虔诚的家伙,到底为什么能这般不择手段。 他这次可真是让茉伊拉措手不及了。 菲尔德表示,他也是希求变革,但…… “陛下真的想听实话么?我觉着我不说,或许也能跟他们一样,虽然要成为工具,至少命还能保得住,甚至还有获得名誉和地位的机会。” 言下之意,说了,就会被气的立刻拖出去砍了。 “说,再废话一句,就把你也喂傻了送去北境。”茉伊拉很直接的恐吓。 再有才华的人,若是说话兜大圈子浪费她时间,那就不行。 她身边有一个谜语人已经够了。 菲尔德这才笑着说了实话:“我认为,各种权柄分立,互有交叉,本就是很荒谬的。哪怕是大主教,或者一国之君,都应当严格遵守当地的律法。就算王权再高,也只能在合理范围内修改律法,而非随意践踏。” 嗐,还当他要说什么,这不是最基本的,众生平等的现代思想嘛。 “你说的很对,但前提是,这法律足够令人信服。”茉伊拉很轻松的回应着。 “所以,你滚出去,跟你那些同窗们一样,把法典修撰的别那么错漏百出,再滚来给我看,你的脑子还能不能继续留在头壳里,就看这法典修的如何了。” 当然,不可能无限期的让他抱着这项工作,期限是一年。 这之后,终于可以短暂的休息…… 才怪。 她如今算是那位烈焰女神唯一的眷属了,虽然如今可以说,人类属性占99.5%,魔法生物的成分占0.5%不能再多了,但还是有很多事要做的。 第44章 降温 “我选择自己来。” 茉伊拉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新的速成班。 她无心让自己成为真正的女巫, 但既然已经不是纯然的人类了,那就可以尽情发挥容器体质,给梅瑞狄斯当电池。 这样一来, 他将成为一张好用的底牌—— 毕竟, 这世界上已经有千年没出现过,能超越人类上限的魔法了。 而怎样将魔力容纳在体内, 当好一块电池,还挺复杂。 另外, 就是要跟梅瑞狄斯好好研究一下关于火焰女神留下的法阵。 唯一不会被光明神碾压的魔法,可太有用了, 至少能防止将来撕破脸的那一天,就被教士们的坐骑大鸟骑脸。 就这样,备战高考一般的十几天过去, 在短期课程告一段落的同时,茉伊拉终于等来了一个好消息:南兰密林那边, 取得了一场大胜利。 当时冒险试出来的经验有效遏制了安格鲁·达勒的反攻, 已经将密林缩减到了远离道路的地方。而在教士们前去时,他们又按着女王陛下的授意,没将那场战斗说出去。 关于不寻常的地方,达勒女公爵手下的骑士是这么给教士们解释的:挖沟渠是为了将南兰树和荆棘的根系都拔掉, 之后又倒水冻成冰, 是为了在往前推进的时候,拥有相对平整的道路,否则要一道道沟渠的越过去, 可太容易造成损伤了。 实际上,他确实是这么认为的,毕竟就魔法层面的东西, 陛下尚且没跟领主们详细解释,他们也只好用其他理由来糊弄。 那只耳环名为:谎话连篇者的眼泪。它若是有意识,知道自己频频被利用,肯定也要流下心酸的眼泪。 教士们先是惊诧于他们竟然在用伐木这种看起来最笨的方法来解决问题,又觉着这样才对—— 这才是普通人,面对魔法时,只能事倍功半的抵抗。 他们当即决定深入密林,让随从们留在外边。而在三日后,教士们重新出现,四人中竟有三位负了伤。 毕竟是不会被他们压制住的魔法,当然要出点血。 据说,他们在林地中,追寻着神力,找到了安格鲁·达勒的老巢。 “那果然不是先知,但也不是纯粹的欺世盗名之徒。他应当是某个污秽种,碰巧得到了寄宿着神力的法器,强行将其融合了,所以有着死而复生的伪权柄。因为再生速度过于快,我们没法真正的杀掉他,但他的身体被我们夺取到了三分之一,如今里边被控制的活尸体,也都尽数净化掉了。” 算是捷报,至于这些话有没有水分,就不得而知了,但领主们很乐意以此来鼓舞士气。 教士们离开时,带走了安格鲁·达勒三分之一的尸体。 根据达勒女公爵的汇报,那是一条胳膊和一条腿,以她的熟悉程度,能一眼判断出那确实是她弟弟的东西。 不过只是外壳相同,断面没有血肉,而是黑黝黝的粘稠液体,就跟……就跟那些从南大陆运来的树胶,烧化了之后一样。 这样的“污秽之物”,竟然能融合光明神的能力,而不是畏惧,估计教士们的三观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所以不肯将这些尸体碎块留下。 达勒女公爵试图拦,比如说要将弟弟安葬之类,但都被教士们否决了。 这一次她的谎言被无情的当面戳破,悻悻败下阵来。 至于旁边的海尔曼侯爵,则根本就没有拦着的意思,这种一看就不吉利的破玩意,丢到海峡对岸再好不过。 茉伊拉读完信,心说或许这会是个隐患。 但就算是,如今也没法解决,只能回信说,送走了那帮教士就行,接下来还是按着原计划,继续伐木。 是开荒,增加耕地,减少荒废,百害而无一利的密林,又是继续战役,回收并安葬那些尸体,以免安格鲁修养之后卷土重来。 但这是个漫长的工程,一个冬天几乎就耗在上头了。 这之后暂时没有新麻烦,茉伊拉偶尔会让梅瑞狄斯开启隧道,偷偷去南兰密林东西两侧监工。 大部分梅瑞狄斯并不随行,只是到了时间会再过去接她回来。 女王陛下似乎已经摸清了他的极限,总是会给他最繁重却又刚刚好能勉强完成的任务,他如今连偷溜出去寻找力量的机会都比从前少了。 在隧道中穿梭的多了,大部分时间,茉伊拉仍旧可以看到自己的命运碎片。果然,命运已经改变了,她的那些个烂桃花被她亲自辣手摧花,只剩一片荒芜。 但结果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画面里,是她失去王位,因为已经成了污秽种,而被迫流亡,甚至为了获得庇护,以防止被神职人员抓去烧死,而不得不出卖色相。 糊弄鬼呢?真到那一天她不会跑吗?梅瑞狄斯是跑不了没错,但他又不会死。都到那一步了,开个通道把她踢到异世界不就完了…… 而正这样想着,就发现萦绕再身边的命运碎片里,又夹杂了一些田园牧歌式的,绝不是她风格的东西。 太奇怪了。 而这样奇怪的事,以前好像也发生过? 于是再一次遇到梅瑞狄斯,她问自己为什么会看到,不属于自己的命运。 梅瑞狄斯的笑容中多了一抹深意:“哦,陛下是说这个。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命运也是,如果当时,心里想着的,是与自己命运纠葛的另一人,那就会有机会看到那个人的命运。” 茉伊拉的脸瞬间就红了。 她本来不是个容易脸红的人,但自从不是个纯粹的人类之后,似乎血液循环变快了,就会比较容易出现这种“上头”的状态。 梅瑞狄斯见状,起身凑近:“需要我来帮陛下降温吗?” 茉伊拉眯起眼睛,似乎生气了。 “不,不必了,我觉得这种事还是不能总要求别人负责。” 她这样说着,抬起头。 然后双唇轻轻落在了梅瑞狄斯的领口上方。 嘴唇感受到喉结上下滚动的触感,同时一种微凉的气息,也随之蔓延到了茉伊拉身上。 “我选择自己来。” 第45章 喜好 完美的纸片人 茉伊拉本就不是个很保守的人, 而且喜爱美男子。 既定的命运轨迹,那些画面让她厌恶了很多人,但不代表, 她就会没有那些世俗的欲望了。 她还是她, 不会因为多活了二十几年就彻底变成另一个人。她骨子里的倔强,争强好胜都还在。 其实仔细想想, 就算是在既定的命运里,她因为缺乏眼界和知识一步步在走下坡路, 也没停止自救,只不过那些折腾都没起到作用而已。 她的喜好, 当然也还在。 虽然母胎solo,那也是对于只有脸能看,却莫名自信的渣男ptsd。实际上, 课余的闲暇中,也会舔一舔纸片人的。 而梅瑞狄斯, 在某些意味上, 就很纸片人。他不会变老,也不是人类,容貌完美。 二次元和三次元的区别,类比成人类和半神的区别, 似乎没什么问题。 他素日来时常表现的绅士中略带轻佻, 大约也是不介意跟某个人类女性暧昧一下的,特别是茉伊拉自认为,她的容貌完全也配得上梅瑞狄斯。 既然如此, 总被动的被他调戏也没意思,她还是应当随心所欲,按着自己的喜好和节奏来。于是这一次在意识到梅瑞狄斯又要没分寸的靠近时, 她先发制人了。 唇下是微凉的肌肤。 除了微凉的,让人平静又舒服的魔力借着接触流动到她身上之外,还能感受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茉伊拉轻笑,坏心眼的轻轻咬了一口,这才退开,抬眼看向梅瑞狄斯,想欣赏他的表情。 梅瑞狄斯碧翠色的眸子低垂,正与她对视。 “我还当陛下,会在解决完一切麻烦之后,才会考虑这些事。” 情爱也好,美色也罢,似乎比起一整个国家的兴衰,以及反抗神明的宏愿,是太过渺小了。 但渺小不代表不重要。 “我又不是名为王的机器,就跟我需要吃饭睡觉一样,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茉伊拉用略带自嘲的口吻道:“而且我如今可是出了名的昏君……” “是暴君,陛下。”梅瑞狄斯纠正她。 经过这么多次的动荡,大刀阔斧的砍掉了许多人的利益和脑袋,如今可没人认为她好糊弄又好说话了。 “好吧,暴君。不过是暴君,就更需要强民间美貌的少年少女纳入后宫了,虽然你年纪有点大,不过美貌值远超标准,所以可以弥补回来。” 她语气很轻松,似乎这只是一句平常的玩笑话。 可梅瑞狄斯这次,似乎没当这是玩笑。 “所以陛下是决定,今后的梦中,只有我一人了吗?”他问。 茉伊拉有些摸不着头脑。 关于梅瑞狄斯所隶属的,暗夜与静谧,崇尚这一力量的族群,他们的风俗没能延续到如今,因为涉及到神眷之战以先,所以她也没问过,担心这样等于一次次揭开他的伤疤。又只能得到谜语人的回答。 如今想来,既然这一神明的力量可以演变成梦魇,而梅瑞狄斯也能使用梦魇相关的力量,就算言辞中经常不太瞧得起梦魇,但归根到底,还是会有相似之处的。 比如说,对于情人的梦境,有很莫名的占有欲。 然而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不受控制的潜意识活动而已,哪能想梦什么就梦什么,这自然会引的梦魇闹脾气,从而吞噬侵占掉,所有跟自己无关的梦境。 这种人类难以理解的偏执,梅瑞狄斯也有吗? “你还挺认真的,我本来以为,你会很乐意跟我成为,那些传说故事里,贵妇人和骑士之间的关系。” 那种不可能更进一步的,暧昧不清,又不彼此束缚过多的关系。 “陛下认为那样更好吗?”梅瑞狄斯追问。 茉伊拉莫名的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明明没使用什么魅惑的魔法,可他的眸子深邃的仿佛看多了人就会陷进去,心甘情愿什么都听他的。 茉伊拉倒是没那么容易被蛊惑,只是有一点点沉迷。 “不是那样更好,而是更自由,当然,如果你不想要那份自由,也行。” 她这样说着,唇角微微上扬。 明明这具身体的年龄也才不过十六岁,但她如果此刻照了镜子,就会发现,这个笑容称得上妩媚。 梅瑞狄斯附身,双唇擦过女王陛下金色的鬓发,凑在她的耳畔:“自由当然重要,可我认为,自由并非是永远如同雀鸟,毫无意义的飞过荒芜的景色,而是可以自由选择与谁互相束缚。” 微凉的呼吸掠过耳畔,茉伊拉能感受到自己的脸在发烧。 肯定又红了。 但女王陛下并不慌乱,至少目光仍旧是很镇定的。 如果连听到情话,都面不改色,那她不就真的成了恐男症或者性冷淡了么? 很好,会被触动,说明她还是个生理和心理都正常的人类。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束缚对方一段时间吧,”她笑着低声回应,“直到其中一方厌烦了为止。” 之后就迎接了一个微凉的吻。 这之后,好似确立了什么关系,但女王陛下跟她的御用魔术师,相处模式却一点变化都没有。 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 毕竟原本就经常深夜共处一室,也没人直到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很快,茉伊拉就要迎来穿越回来之后的第一个新年了。 女王陛下如今不爱舞会,但凡聚众欢庆,多半是她一人欢庆,其他人倒霉。但这一规律,到了新年这种特殊的日子,贵族们在接到请帖时,觉着大概会有所例外。 除了国丧或者战争时期,王宫都是一定会举行舞会的,例行公事而已,不代表会发生什么。 然而,还是有出乎他们意料的事发生了。 酒过三巡,舞池旁的音乐也从舒缓变的热烈,成了年轻人们的专属交际场之后,有人闯了进来。 那人一身是血,说要找陛下伸冤。 有卫兵进来要将他拖出去,但茉伊拉却似乎很感兴趣,让他留下说话。 他立刻陈述了一桩冤案,大概就是他在家中准备了毒药,本来是打算洒在院子里用来驱赶老鼠的,但被他的邻居不小心喝了,如今邻居被毒死,而他也被判处死刑。 这年头法律多烂,贵族们都心知肚明,平民的问题他们也不关心,但如果陛下关心…… 好吧,没有如果,陛下就是很关心,茉伊拉听过之后,表示这就非常不合理。 好巧不巧,宣判的人,恰好是珀西大法官的某个学生。 于是珀西大法官念着几个月前的“交情”,来跟陛下求情,说这样的判例之前有过许多次,毕竟这人说是为了毒鼠,可毒老鼠根本不需要这么大剂量,这一定是为了杀人。 其实很牵强,药剂师家里的毒药可多了,有人误服就有故意杀人的嫌疑?说白了就是给法官操作空间而已。 给的贿赂足够,法官又看你顺眼,你就无罪; 没贿赂,那么自然也赔不起死者家属钱财,那就直接送上绞刑架来泄愤好了。 女王陛下没发火,她只是说,这样的判例虽然很多,可相反结论的判例也不少,如果一件案子怎么判全凭法官的主观,就是法典有疏漏。 “那么,就修法典好了。”她冷淡的瞥了一眼看热闹的贵族们。 珀西大法官松了口气,看来“交情”还是在的,既然是法典有疏漏,他的学生至少不会被问责,也不会牵连到让他名誉受损了。 “不过既然要修,就好好的给我修,最好可以多拿出几个方案来,从中选取最令人信服的那一部。” 也挺好,还留有余地,珀西大法官又连连点头。 “但是不能拖得太久,不然这些人犯定不了罪,不能杀又不能放,在牢里要吃多少粮食?只给你们七天时间。” 珀西法官面上的笑容凝固了。 七天,这就算让光明神来修撰,也没这么快吧! 但是女王陛下的决定从不更改,她已经转头,继续去跟其他贵族,和那些已经愿意跟随在她左右的领主们聊天了。 一些贵族们对珀西大法官投去爱莫能助的神情:陛下这是铁了心要动你们了。 乐得看戏的贵族们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这也该轮到法官挨刀子了,能不直接被抢钱,或者丢进监狱,有了缓和的余地,算是很给面子了! 给面子的结果就是,法院的权力交接,进度是相对平稳的。老派法官们,掌权多年的,基本都有为了贿赂,而荒唐定罪的时候。一个人在同一类案子上自我矛盾,这事就可大可小,如今能用放权来免于关进监狱,免于掉脑袋,也算是保住了最后的颜面,急流勇退。 至于珀西大法官,茉伊拉还真的就没动他。 他跟贵族们之间的烂账可太多了,真要是动了,他咬出一长串,茉伊拉也不好把他们都砍了,所以每每宽慰他,说跟他有那么深厚的交情在,动谁也不会动他。 “放心,就算法案已经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王都中央法庭的大法官,只要你活着一日,就永远是你的头衔。” 她需要维持王都的平稳和安定,以保证在战争打响的时候,不至于被人偷家。 茉伊拉先前,曾经心内发誓,不会让战争在这个所有百姓都没有准备的冬天来临。 这个愿望眼看着就要达成,但最多也只能维持这么久了。 第46章 内忧外患 一瞬间同时爆炸 就在冬雪消融, 南兰密林的面积也已经被削减到只剩从前的八分之一时,突然,有两个南大陆的国家, 对索拉尔发来了公开的警告信。 他们表示:索拉尔王室商会中, 有些商人是不纯洁,信仰不虔诚的。他们会使用魅惑人心的法术, 从而自毫无防范的民众手中骗取钱财和珍贵的草药。 这是不可原谅的。 这两位国王一致决定,接下来, 倘若索拉尔王室商会的从属商船再靠近他们的港口,就会被当成侵略战船, 用火炮予以迎击。 毫无证据,强词夺理,但国王就是有权力决定, 跟谁做生意,不跟谁做, 所以他们的要求,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合理。 而与此同时,一队人马也从南兰密林中杀了出来。 他们的口号跟之前被活捉到的活尸体一样,要以先知为令旗,建立地上神国。 内忧外患, 仿佛一瞬间同时爆炸。 先前, 很多人都以为南兰密林那边只是发生了一次规模不大的事故,且早就在冬天彻底结束。;鹅如今情况骤然又恶化,不管是贵族还是百姓, 都在心底不禁怀疑:陛下先前的胜利,可能是有水分的。 报喜不报忧,明明没有赢, 却伙同另外两位领主,编织出谎言来暂且安定人心,可纸包不住火,这不就露馅了? 其实理智想想,就知道这猜测太不靠谱了。就算海尔曼侯爵,以及达勒女公爵愿意帮忙遮掩,在西边的凯奇公爵也不可能。 然而理智的人,在这情况下,多半会选择闭嘴。 所以但凡出声的,都是认为陛下处理的不妥当。 关于海外那边的消息,很快也扩散开。 同样,几乎所有人都一边倒的,认为症结仍旧是陛下的决策不妥当,给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太大自由,这才让他们伤害了其他国家的利益,从而引来友邦的怒火。 贵族们得了好处,可谁会认为,或者谁会承认,是自家商队出了问题,吃相难看呢? 至于平民们,虽然得到了贸易带来的便利,但认为钱多半都被商队赚去了,若必须付出的代价是战乱,那他们宁可不要这份便利。 一时间,怨声载道,女王陛下刚见起色的的声誉,瞬间又掉了回去,甚至不如以往。如果一年前她的声誉是零,那如今就是已经掉成了负数。 建议书雪花一样飞进宫里。 是真·飞进来,阿昏就算没有渠道,那些叠成纸飞机的,内容是让陛下反省自己,尽快平息战乱的信件也会从宫门和墙壁上方被丢到墙壁内侧。 茉伊拉对外,表示一定会和平的解决此事,对内则召集了她所有的亲信。 其中包括达勒总管; 她所有的骑士和卫队长; 这段日子以来随着修路派到各地的密探; 商人代表; 一些年轻的,刚刚得势的新秀法官。 这些是不管什么时候,都会跟她站在同一阵线的人。 当然,还有在隔壁暗室里没露面的:梅瑞狄斯和……威廉·安德烈斯。 安德烈斯主教被叫来,当然也不配参与决策,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非要折腾这一趟。 不在外人面前,他也懒得往身上套易容法术。 没点灯的房间内漆黑一片,但他本就适应黑暗,所以能将梅瑞狄斯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 很明显,梅瑞狄斯在认真的倾听,神情如同雕像一般肃穆。 女王陛下在听这些人接连发言:密探们基本是在转述民意,而其他人则是在发表自己的见解。 安德烈斯听了两句,就觉着有些无聊。他对梅瑞狄斯呲了呲牙:“陛下还真打算听取民意?我看,她是应付不来眼前的状况,想把责任推卸出去吧?这样一来,就算最后一败涂地,也能说这是民众的选择。” 梅瑞狄斯没说话,眼光默默的从他脸上扫过。 他自讨了个没趣,却不知收敛。 毕竟么,只要他还是主教身份,就是女王陛下的一颗棋子,就算再惹人不快,也不会被杀。 于是他继续道:“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抽身?如果陛下倒台了,你不至于陪她送死吧,她确实是我见过的,最让人心驰神往的美人,可如果是殉情,就没意思了,我可不认为,你是那种情圣。” 他如今不懂得控制欲望,每夜和修女纠缠之余,也会饮血,魔法生物的本能觉醒的非常快,早就已经跟人类不沾边。 而血族的敏锐直觉,让他知道,梅瑞狄斯是个很古老的存在。 这样的家伙,在其一生中,相伴到对方死去的妻子可能都有几十个了,如今陪在女王身边,或许是因为她美貌,或许是因为有趣。 其余的,猜不出来。 但想打听打听,等梅瑞狄斯跑了之后,会躲在哪里养老。 打听之后,倒也没指望着这个明显就看不上他的老家伙带上他一起,只要确定有这么个地方,再自己想办法就是了。 梅瑞狄斯终于愿意跟他说话了:“如果你再多说一个字,那么我殉情与否容后再想,你一定会死在陛下前头。” 威廉·安德烈斯愤愤的闭了嘴,心说这老家伙不仅很狗,还很疯,让魔法生物给人类殉葬,莫名其妙。 其实梅瑞狄斯对于主教的死活,根本不放在心里,他只是嫌这家伙聒噪,打扰他听陛下的声音了。 待会儿如果被发现自己开小差没仔细揣摩她的意思,她一定会生气的。 而在隔壁,女王陛下收集完了意见之后,在黑板上直接写出了数据统计。 “所以,如今是四成人没意见,认为一切就应该按照国王的决定去办……” 这些基本就是废票了,盗墓小分队投的,他们用这种方式来宣誓效忠,实在让茉伊拉有些哭笑不得。 “另外,三成的人认为,应当收紧海外贸易,先行解决地上神国的叛乱; 又有三成的人认为,地上神国姑且可以不去在意,都丢给领主们处理就好,但对待别国态度一定要强硬,哪怕是用武力将其打服,都比和谈示弱强。” 达勒总管在旁边点头如捣蒜。 那两个抗议的国家,都是小国,虽然索拉尔不是个擅长海战的国家,但比起那两个弹丸之地,还是强上很多的。对他们态度强硬点也无所谓嘛,只有保住去年的贸易量,国库才能不缺钱花! 反正现在南兰密林面积很小,也远离商队的必经之路的,就让领主们自己解决去吧,又不是王室直隶土地,跟陛下没关系。 “你们这些选择主攻海外的,是不是没考虑过,那两个小国家,为什么胆敢对索拉尔叫嚣。” 这…… 菲尔德法官轻哼一声:“陛下,干脆直说您认为他们脑袋空空好了,他们有这样的胆量,势必有人授意并再背后支持,而这个人,八成是那位大主教吧?” 毕竟,距离上次陛下把教士们糊弄走,已经过了三个月,该研究的研究,该讨论的讨论,也该回过味来,知道自己是被耍了。 他这么一说,就被全员投了眼刀子。 惹来这大麻烦的,不就是你吗,你还好意思说! 茉伊拉轻哼:“脑子空空的,不正是将麻烦引来的人吗?” 别人是暗示,她是直说,一点不客气。 菲尔德法官一挑眉,也不见害臊。 茉伊拉继续道:“不过,这仗确实得打,光明教会如果授意,退一步他们也不会满足的,莫不如在国内的信徒们,还没意识到这是所谓的圣战时,先削弱对方的实力。” 这么一说,先前被菲尔德讽刺过的三成人,面上露出喜色,果然自己的选择是没错的! “不过,安格鲁·达勒也不能放过,我来替他们搞定所谓的地上神国,但遇刺相对,他们得付出代价。” 所以,就是两边都要打,还要同时打……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既然陛下决定好了,还让他们来商量什么? “或许,不是商量,只是通知咱们一声。”菲尔德法官戴上帽子,第一个出了门,躲过了几乎能将他捅穿的又一拨眼刀子。 等茉伊拉进入隔壁暗室的时候,因为突然而至的黑暗,一瞬间失明,随后就撞进了一个微凉的怀抱中。 没有那股血族特有的腥气,威廉·安德烈斯在外边散会的时候就溜了。 既然是最坏的planC,也就是两边都要同时对付,那他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封锁消息,迷惑总教会,伪造出女王示弱的假象,同时将全境内的教士,都尽量召集到当地的教堂内。 等号角吹响的一刻,教士们就会被软禁在教堂内,谁都别想混出去通风报信,或者为了所谓的圣战搞破坏。 他是污秽种,是魔法生物,如果有的选,他也希望自己活在没有教会约束的土地上。 没人打扰,茉伊拉闭上眼睛,在魔术师的怀中靠着。 “陛下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可以给陛下安排一个甜美的梦境。”梅瑞狄斯问。 “不必,你知道我并不累。” 毕竟两边都不姑息,打一场全面战争,是茉伊拉早就决定了的事。 而这次开会,主要是她想看看,一般人能不能猜到,她要打仗。 结果喜人,一般人果然不认为,会有人想要异想天开的同时对付内忧外患。 既然如此,就让他们都松懈下来,再打个措手不及! 第47章 战争的准备 陛下眼中燃烧着火焰 暗室中, 落针可闻的安静中,少女的声音清脆而冷静:“接下来要搞闪电式的突袭。” “嗯。” “或许会死很多人。” “嗯。” 梅瑞狄斯在这方面,和茉伊拉的那些骑士们态度出奇的一致:她来做决策, 而自己负责听命行事。 “就算赢, 我在史书上也会是穷兵黩武的暴君了,而你将会是同样被记载的一位……奸臣?” 茉伊拉说这话的时候, 情绪也仍旧是很冷静的。 很显然,她早就决定好了, 如今只是通知梅瑞狄斯一声。 随后,她就在黑暗中听到了魔术师的轻笑:“这是要给我一个新身份?” 有别于以色侍人的宫廷艺人之外的身份。 他想说, 如果非要让他的名字再度出现于大陆两岸,那么王夫是个好选项。 只不过女王陛下暂时没这个打算:“一个新设立的官职,只有你能胜任。也许你不会喜欢, 但也要完成职责。” “遵命,但在这之前, 还请我先行索取一些报酬。”魔术师的声音落下。 随后, 收紧了双臂。 暗室中闪烁出点点光辉,一个个悬浮的光点,如同朔月之夜中的星辰。 他果然还是更喜欢看着陛下眼中燃烧着的火焰。 这火焰,将燃烧至地极。 几日之后, 百姓和贵族们的情绪都安稳下来—— 女王陛下似乎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她派人各处张贴告示,目前一切还是以和谈为先,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维持和平。 这确实让人安心, 毕竟除了这两场暂时还没燃到他们头上的战火之外,陛下颁布的其他政令,无不是会让百姓获利的, 所以就算一时走错了路,也可以原谅。 在这告示旁边,另一张有偿征兵的告示,虽然不会再度引发争议,却也不容忽视。 与此同时,女王陛下在宫里召集了贵族和商人们。 茉伊拉表示,就算求和,对方也未必会答应,进入战备状态,也是有备无患的无奈之举。 “所以,希望大家可以提供一些军饷。”她笑着说。 在场的人都露出了心下了然的表情。 果然嘛,女王陛下若是和颜悦色了,那必然就是要钱。 他们这次准备的很充分:没有就是没有! 账本都做好了,眼泪也憋足了,随时可以哭穷。 “不过这不是捐赠或者征税,是借贷,之后会还的,而且还会根据王室商会的利润率,提供最高可达两成的利息。” 这话一出口,他们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眼泪没了。 这年头,高利贷都没这么高的吧!女王陛下这是为了保命,终于愿意割肉了? “而且你们没有拒绝的权力,如果不直接拿出金币或者粮食,我就会从你们登记在王室商会里的货物和资金,直接扣除。” 大富商和贵族们面面相觑。好吧,早该有预料,只要是女王陛下想要掏走的钱,就算是埋在棺材里,或者沉到海底,也都是没用的。 国债发出去之后,茉伊拉终于可以征兵,建立直接听命于国王的军队了。 至于其他的,粮草、马匹、铠甲甚至战船,她倒是早就预备好了。 有几艘王室的商船,在最初建造时,一切都是按战船的规格来的,甚至北境送来的魔兽骨骼,大多数都不是卖掉,而是用来锻造了船只的龙骨。 和平时有和平的用法,战争时就化身为利刃,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弃海战。哪怕自从索拉尔建国以来,就从没跟南大陆打过仗。 水手的招募分为两部分,一则是为了高额的军饷,愿意去参军的渔民们。一则是那些,陆续被抓起来的海盗。 这些人当然不会被千里迢迢送来,由茉伊拉亲自审讯并收服,于是这任务交给了格雷·阿诺德。 “去试试吧,擦亮眼睛,反正他们以后都会是你的麾下。” 格雷不可置信的看着女王陛下,这是一句话就要把他打发上前线去。 “这……可我从没有海战的经验……” 茉伊拉笑了:“那有什么关系,举国上下谁都没这个经验。” 格雷连忙摇头:“可这要面对的可是南大陆,那里多岛国,很多国家之间,是会偶尔发生冲突的,他们的海军将领一定很有经验。” 听他这么说,女王陛下方才还算得上和蔼的脸色冷了下来。 就算如今看着他,已经很少会勾起不愉快的回忆,但仍旧缺乏耐性。 “少说些废话吧,他们有跟海军战斗的经验,但面对海盗,可是一筹莫展,你还年轻,学东西应该挺快的,一个月时间,如果不够……”她一摊手:“那大概只能殉职了。” 格雷被这句话吓得不轻,一整夜都在忐忑不安,但到了第二日,他就想通了。如果他留守王宫,战争输掉,最后他就不会力战到最后一刻,从而殉职吗? 一定会的。 既然殊途同归,那么确实没什么好怕的,他只有尽力,发挥出极限,才会对得起陛下的栽培。 毕竟,陛下对他虽然严厉,但也确实器重。 自窗边看到格雷·阿诺德离去的背影,一次都没回头,茉伊拉很满意。 随后,她头也不回道:“你也该上路了。” 这是对梅瑞狄斯说的。 事实上,其他人也各司其职,骑士们早就部署出去,就连达勒总管都派出去清点战备物资,整座王宫里,只剩下做杂物的内侍和女仆。 梅瑞狄斯应了一声,从背后牵起茉伊拉纤细的手腕,将一只璀璨中夹杂着流动墨色的手镯带在她的手腕上:“陛下孤身一人,如果有需要,请呼唤我。” 这一次的镯子,显然比她第一次收到的,更接近梅瑞狄斯力量的本源。 茉伊拉点头。 片刻之后,她身后的温度消失了。 虽然并未公开对谁宣战,但战争已经开始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应当在的位置,应当完成的工作。 最先将本就薄如蝉翼的和平伪装撕毁的,是对内战役。 女王陛下的命令是招安,但很明显,安格鲁·达勒不可能同意再度为人臣子,哪怕是假装的,也不愿意。他率领的军队从最后一小块南兰密林出现时,人数比那三位领主估算的,多了至少十倍。 据说,这位“先知”身体残缺,但有天使般的荣光的面目,且有明显是神明祝福才能施展的法术,譬如让死人复生,让水变为美酒,让焦土中长出庄稼。 这样的能力俘获了附近一批本就虔诚信仰光明神的百姓,他们无脑拥护先知,认为替他卖命是上天堂的捷径,不论生死,都会在未来的神国中得到永生。 茉伊拉能猜到,他当时复生,应当是融合了那位治愈天使,以及在长久无人踏足的森林中,残存的大地母神的力量。 所以他动用了一些权柄,屡屡制造所谓的神迹。 没办法,谁让自从神眷之战前,大地母神的力量就是最富包容性的呢? 这一次,安格鲁学聪明了,他在西方战场那边龟缩不出,所以凯奇公爵收兵,不再继续掺和这场战争。 这就让东方战场的两位领主头疼的要命。 女王陛下先前让他们砍树,固然是用掉了4个月的兵役,可骑士们给他们义务服役的时间也只有四个月啊! 如今要打仗,骑士和士兵们,不乐意来就可以不来。 给钱他们也不愿意,毕竟春天了,该是农耕的日子,除非一次性给够一家老小的口粮,否则都是亏的。 除此之外,就是雇佣兵。 达勒女公爵或许仗着家底深厚可以,海尔曼侯爵是雇不起的,他也游说过其他几个小领主,可惜,他磨破嘴皮子也劝不动那些小领主出兵帮忙。 没办法,只好跟陛下求助。 女王陛下一口答应下来,只是也开出了条件:从今以后,他的爵位传承、花费超过三千托尔金币的大工程、法令修改,都需要上报给王室,经由批准之后才能正式生效。 海尔曼侯爵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让他出让了至少一半的领主权利啊! 他下意识就想拒绝。 但再一寻思,又觉着其实也没那么难以接受,因为这些条款,其实不太影响他本人…… 他的领土不大,还穷,三千托尔——这是索拉尔境内的单位,换算成各国通用的金币,那就是约等于六千金币,这种大工程他这辈子一共也没搞过两回。 法令也没改过。 最多就是爵位继承……反正范围也是在他的孩子中,只不过是女王代替他来选人。 想来想去还是划算的,于是答应了。 他这边开了头,达勒女公爵竟也上书,说要求援——她是雇得起佣兵,可出让一小部分权力就能省下棺材本,那为什么非要自己出血呢? 她唯一提出了一点异议,就是在如果她没有子嗣的前提下,可否提供继承人的选择范围。 茉伊拉答应了,她只是想要避免反社会野心家上位,而安杰拉深受其害,想必也不会选这种人。 于是向其他领主发了征兵令。 结果就是,那些无情拒绝了海尔曼侯爵求援的领主们,此刻又不得不听从王命过来驰援。一见面,分外尴尬。 第48章 暗杀 就当备战高三了。 茉伊拉作为国王, 这一手说好听点是统筹调配,说不好听就是拆东墙补西墙。 所有人都认为,驱使领主们倾巢而出, 将今年可以调配他们征战的四个月在开年都用掉, 就等于是她孤注一掷,只想解决境内问题, 而在海外要妥协到底了。 实际上呢,茉伊拉认为, 她自己的付出,目前为止约等于零。 本来也没认为领主们会有多尽心嘛, 只有王室直隶的军队,才是真正属于她的。 当然了,对南兰密林的这一次正面战场, 她倒也不是没出手——女王陛下给所有参战士兵,发放了据说可以抵御“死气”侵袭的护身符。 她表示, 这护身符绝不可拆开, 也不可研究,只要使用就行了,这是从教会的修道院内得到的失传古法,一旦拆开就不灵了。 一面吓唬着, 还派了一些监督人员, 每日就负责在营地里转悠着,教导主任一般随机抽查士兵们身上的护身符是什么状态,就是为了防止有人违背命令, 偷偷拆开,从而泄露机密。 与此同时,索拉尔王国对海外的态度, 很符合众人期待的,不主动出击,反而忍辱负重,放弃那两个挑刺的国家,只继续跟其他王国进行贸易。 只是这和平的局面连半个月都没维持住。某一个伴随着电闪雷鸣的夜晚,一艘悬挂着索拉尔国旗的船只似乎要以夜色为遮掩偷偷靠岸。 这艘船被毫不客气的击沉了,而等残骸打捞上来,巡逻兵们傻眼了,这船上根本没有货物,只有座椅和行李。 是一艘客船。 乘客们倒是都乘着小艇逃生了,没有出人命,但此举还是引发了卡特王朝上下震怒,同仇敌忾的氛围让百姓们情绪高涨。 女王陛下表示,她都退一步接受了这种让步,对方竟然还无事生非,绝不能再容忍,遂宣战。 发放宣战书的就是大型战舰,在那两个岛国的国王,得知已经开战的同时,索拉尔方就完成了登陆战,占据了对方四个港口城市。 随后,便是大规模的,从海峡距离最短的地方,输送步兵过来。 这些士兵,都是王室直隶部队,人数竟有五万之多。 有人纳闷,王室直隶军队什么时候能有这么多了?王室平时有钱养吗? 这个问题一直到了很久之后,才由格雷·阿诺德将军给出了解答,他很谦逊的表示,由于自己对海战真是一窍不通,于是只好在出其不意的占领港口之后,转成陆战。 所以他临时征兵,主要征的还是陆军。 这是许多年之后的事了,在这个春天,虽然每一场仗赢的都不容易,但内外两条阵线都在稳步推进。 一切似乎都在按着女王陛下的心意发展。 甚至包括意料之内,早有准备的,魔法层面的暗杀,但被她都有惊无险的躲过了。 甚至没用上梅瑞狄斯给的手镯来求援。 “看来在教会的多年熏陶下,教士们多少还有点底线,更阴毒的法子暂且想不到,否则我还不至于躲的这般容易。” 时隔足足一整个月,再度相见时,茉伊拉是从浅眠中被惊醒的。 不过惊醒之后,她就意识到,外头是熟悉的气息,于是调整了一下表情,扯开床帐之后,第一句问候就很云淡风轻。 也很一本正经。 梅瑞狄斯一挑眉。 他倒是不觉着陛下不解风情。 毕竟,少女此刻穿着睡衣,金发如瀑,披散着,零散的落在牛奶色的丝绸枕头上,唇角带笑。 世界上已经没有比这更美好的画面了。 “真是不可思议,陛下还有这样好的气色。”他由衷的赞叹。 要知道,虽然她说的轻松,可一个多月,时时都要防备暗杀,精神压力可不会小。换了心理素质差的,譬如王太后那样的人,早就疯了。 但女王此刻还神采奕奕,面色红润,是充满生命力的健康状态。 这真是人类能办得到的吗? “还好,可以习惯……”茉伊拉转了转手腕上哪怕在睡觉都没摘的镯子,“毕竟知道自己肯定不会有生命危险,问题就不大。” 就如同学神备战高考,发挥好了清华北大,发挥不好同济厦大,压力是有的,但不算致命。 “你那边的情况如何?” 梅瑞狄斯将少女拢进怀中,似乎是在用她的体温驱赶刺骨的寒气。 “还好,我再努力一点,就能勉强达到陛下的要求。” 茉伊拉轻哼一声,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 是她定的标准太高了吗? 也许是吧,但如果连这个要求都达不到,那接下来可是要亡国。 所以标准是不能降的。 “那么就再给你预支一些报酬吧。”她抬手勾住梅瑞狄斯的脖颈,手指温柔的穿过和月色一样璀璨的银发。 也让自己放松一夜。 这一夜,她不需要去思考,只需要享受。 梅瑞狄斯在天亮之前,就再度启程。 他走了之后,寝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茉伊拉面上的笑容淡去,叹了口气。 压力还能扛得住,但这一个月来,其实有点寂寞来着。 她自己都没想到,竟然已经不知不觉的习惯,身边有一个神出鬼没的魔术师了。 给他安排的工作确实太过繁重,以至于他连偶尔出现在梦里都不行。 茉伊拉起身,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 天气转暖之后,她就撤掉了地毯,那种让人踩上去能够无声无息的东西,不适合现在的她。 轻巧的走到镜子面前,茉伊拉看着镜中的倒影,手指轻点在镜面上,那是方才梅瑞狄斯离开时走的通道。 片刻之后,身后窗帘的缝隙中,清晨的第一道曙光照射进来。 但那一瞬间,茉伊拉就意识到,这光芒很诡异,仿佛会拐弯一样,直奔着她而来。 她在被接触到的的瞬间闪开,光芒打在镜子上之后,反射回了窗外。 茉伊拉感受到一阵魔力波动自窗外的半空中炸开,随后消失无踪。 又是一场被她轻松躲过的暗杀。 方才和梅瑞狄斯说的轻松,但茉伊拉其实很清楚,光明教会有很多难缠的手段。只是如今他们还没正式入局,只是在暗中推波助澜,所以这暗杀,也只是警告性质的小打小闹。 等到逼的他们也在明面上加入战局之后,可不会这么轻松了。 当战局在微弱的优势中,推进到一定程度时,遭遇了瓶颈。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北大陆士兵们的劣势显露出来——水土不服。 异地作战,开始有小规模的疫病爆发,虽然不会致命,但让人无精打采,体能也下降,就已经是非常严重的问题了。 与之相对,似乎早就习惯了炎热的南大陆联军开始取得小规模的胜利,将被王国军占领的城镇,一点点的蚕食回去。 士气低落,茉伊拉决定亲自去前线督战。 女王陛下亲临,为士兵们提供了莫大的鼓舞。茉伊拉来此之后,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疫病……不就是流感吗?! 这种病,在春夏天气炎热之后,就会被蚊虫传播扩散开,就算蚊虫防护做的再好,都免不了小范围爆发。 病是常见病,诡异的地方在于,对面的南大陆联军似乎完全不受影响。 这不科学。 随着之前的贸易,以及南大陆对于各类草药的需求量来看,这从来不是他们能免疫的疾病。 不仅不能免疫,甚至无法药到病除,一旦爆发,低烧头疼之类的症状,都要持续上三五天。 如今联盟军跟百毒不侵似的,大概是光明教会从中作梗。 治病救人嘛,就算不明着参战,这种程度的援助,不仅不会被诟病,反而会收拢人心,凝聚信仰。 茉伊拉立刻带着“随从”们往南进发,随着陛下亲临,士气得到了小幅度提升,就连瘟疫带来的种种影响,似乎都减轻了。 其实是很简单的见招拆招。 对面用神力的祝福,茉伊拉也可以让她随行的“修女”们,去干同样的事。 她要让光明教会,在暗中的手段都被抵消。 虽然她也没有多少底牌可以用了,但她在赌,赌光明教会先沉不住气,采用无法遮掩的手段。 千年来凌驾在国家之上的一群人,被迫走下神坛,那就是一步历史性的胜利。 然而茉伊拉没在前线坐镇很久阿昏,因为北大陆上,又有了麻烦。 在兵力悬殊,又无法通过神力来投机取巧之后,一度壮大到近万人队伍的,安格鲁·达勒率领的,半是尸体半是愚蠢狂信徒的叛军迅速溃败,又躲回了南兰密林。 但接下来,他们的防御战却如同铁桶一般,叫人无法寸进。 主要是手段太凶残也太恶心,哪怕是训练有素的战士,面对一群丢在路边的腐烂尸体也会难以忍受——特别是这些尸体中,搞不好还会突然冲出一个能动的,径直冲到长矛上刺穿自己,再将已经腐败鼓胀的内脏丢出来。 还有一个月,其他领主的义务兵役就满了,到时他们就会离开,除非女王陛下能开出足够诱人的筹码。 或许就算开了,他们也不愿意再经受这种精神摧残。 到时候,要么这块硬骨头被凯奇公爵独自啃下来,从而再度扩张他的领土,要么就是放弃南大陆的一部分战线,派王室直隶军队去接手。 仿佛仍旧是是极限二选一,只不过时间推迟了四个月而已。 为了能更方便的处理国内的事,她又折返回到海峡边长,在最早被占领的五月花港落脚。 刚下马车,她就“请”了几位当地的教士过来谈话。 五月花港是最早被闪电战攻下来的四座城市之一,民众们猝不及防,倒是没被如同飓风过境般的军队伤害过,如今虽然是沦陷区,但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 只是不能去做礼拜了,因为教会被严加看守。 几个教士见到女王陛下时,一个个仿佛见到不共戴天的仇人。为首的胡子一大把,见到她就呸了一口。押解他的士兵立刻抽出剑,抵在他的脖子上。 茉伊拉瞥了一眼距离自己脚边三寸的秽物,绕开一步。 “没想到,以高洁无垢自称的出家人,竟然也会这么粗俗的挑衅。” 大胡子教士一副舍生取义的模样:“高洁无私那是对待信徒的!对你们这样的魔鬼,不论什么样的手段都不为过!” “包括滥杀无辜,用活尸体制造恐慌,生吃老弱病残的血肉作为军粮,再将半腐烂的人头当放在投石车上当远程武器吗?” 她语气平淡,但几个教士面色都变了。 几个年轻的瑟瑟发抖,都往大胡子背后缩了缩。 大胡子倒是仍旧硬气:“一派胡言!” “呵,这就是在我的国土内,自称光明神先知的人,正在做的事,我的百姓正在遭受这样的痛苦。” 事实正是如此,她没夸张。 “哼,那也是因为国王失德……”大胡子其实底气不太壮了。 这件事,最近他也听说过。 有一些看守教堂的士兵们闲聊时,会担心住在南兰密林附近的亲戚。而他们跟教士们关系其实还挺不错的,毕竟不曾虐待,也没骚扰修女,提供的伙食也不坏,只是笑眯眯的表示,不能放他们离开,这是陛下的命令。 茉伊拉垂眸:“去年,我曾经就南兰密林的事,向你们的总教会求援,然而只去了八个教士,治标不治本的让那个所谓的先知受了点伤,并带走了他的一部分肢体,说要做研究。我等他们的研究结果,等到现在,足足半年,然后呢?他们做了什么?如果不是因为迟迟没能等到你们去收拾烂摊子,我何至于动用世俗的手段?” 这话都是没错,她也从安德烈斯主教那里打听过,其实善于弄权的,永远只是跟在大主教身边进修过的一小撮人,底层教士们多半心性纯良,并且抱着“神明的力量要用来遏制异端,而世俗的问题该由世俗手段解决”这样的原则。 他们甚至不会包庇那些犯了重罪,企图通过出家来逃避死刑的家伙。 如果手段肮脏,胆敢假借神的名义来大肆杀戮的异端,总教会却拒绝处理呢? 信仰受到冲击的底层教徒,或许可以成为她手里的一块好砖。 果然,被接二连三的质问之后,大胡子想不出什么话来辩解了。 或许是大主教有他的特殊考量,但他很愚钝,没人告诉他,他是想不通。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觉着,女王陛下亲自来跟他一个小教堂的教士说这些,绝不会是闲得无聊找乐子。 “我的意思是,要把你们都抓去南兰密林,当先锋军,尽量解决掉那个所谓的先知。” 大胡子沉默了,这是个苦差事,但还是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 而且是他应该做的。 如果任由那个假先知搞破坏,那教会在北大陆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而他的态度一软,他身后那些年轻教士们,似乎都松了口气。 他们也不是很想立刻殉道,虽然前路艰难,但至少有机会将性命和信仰都保住。。 这样测试过南大陆底层教士们的态度之后,茉伊拉将他们都丢去了南兰密林边上,接替兵役期满的领主们,成为后续战斗力。 她心内盘算了一下,南兰密林那里,这样就能至少再撑三个月。 于是,又马不停蹄的去到南边的前线,积极发挥自己吉祥物的作用。 就这样,又过了无比艰难的一个月。 随着天气变得更加炎热,茉伊拉甚至不得不学起南大陆的土著姑娘们,穿起用薄荷树的叶脉织成的半透薄衫时,她终于等来了想要的结果。 光明教会终于撕开了伪装。 大主教发表声明:索拉尔的女王陛下,为了追求卑鄙的胜利,使用了异端邪术,来让本该只适应寒冷的士兵们,竟然能抵御得住南大陆的酷热。因此,光明教会要发动圣战,所有的教士,甚至普通信徒,都可以加入,和南大陆联盟军一同,抵御邪恶的索拉尔王国。 说的还挺像那么回事,但茉伊拉只想冷笑。 就这世界,只有巴掌大的一点,没有生殖隔离,全是一样的人类好吗,不就是用从前被归为巫术范畴的草药和按摩术来抵消水土不服,糊弄谁呢? 僧兵正式加入战局之后,王国军一时抵御不住。 这一次,茉伊拉没让他们硬抗,而是暂时撤退。 本就是异地作战,战线太长确实不大妙。 连退三城之后,战线收缩,遂开始了艰苦的守城战。 人类能做的事,茉伊拉已经都去做了,而光明教会如同作弊一样使用的神力,将交给援军来处理。 只是不能确定,援军会在什么时候来。 于是,每天都会有将领来论都会来问陛下一次,所谓的援军究竟是谁,什么时候能到,究竟能不能到。 这一日轮到格雷·阿诺德来。 半年的军旅生涯,让少年脸上也带了风霜。 “那些都是您的臣民,陛下,虽然在出征前,所有人都发誓,愿意为了金鸢尾的荣光而奋战到血液流尽,但如果是徒劳无功,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向他们交代。” 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发言,茉伊拉也没敷衍:“那你传令下去,认为此战必败的人,可以放弃一切荣誉,留下他的兵装,以乘客的身份买一张船票,回到索拉尔去。 当然,你同时也要告诉他们,身为女王的我是不会走的,从这儿开始,我将不会后退,寸步不让。” 她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线,这就是她命令军队退守的战线,就在她此刻所在的营帐,不到半日的路程。 格雷·阿诺德沉默良久:“我会把后半句通报下去,如果女王陛下不在了,就算我们回到家乡也没有意义。” 既然是圣战,那么可不是被打出南大陆就算完,大主教会不惜一切代价,让索拉尔也成为真正的教区。 在这过程中,曾经参与过这场战争的人,难保不被被清算。 被洗脑成“虔诚”的教徒,或许跟从前都算不得是同一个人了,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于是,再没人来问过同样的问题。 女王陛下不会退居后方,但也不会真的跑去最前线督战。她经历过越来越频繁的暗杀之后,曾经做了个金发的假人送过去,刚一露面,瞬间就被法术打成了筛子。 还好那种珍贵的魔法道具用一个少一个,不能量产,轻易也不会使用,僧兵们也只舍得用在让他们恨得牙痒痒的索拉尔女王身上,不会大规模对普通的王国军使用。 这期间,茉伊拉除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做好一个吉祥物之外,没了别的工作。 但这就挺不容易。 这一夜,她刚入眠,就陷入了深层梦境。 梦中是气候更加舒适,阳光也没那么毒辣的夏季,桌上的玻璃杯中,有加了冰块的树莓酒。 “陛下,来休息一下吧,这儿是绝对安全的。”是熟悉而温柔的嗓音。 但,茉伊拉并没有热情的凑近久别的恋人,只是冷冷的看着面前俊美无暇的男人。 虽然没有证据,但她能确定,这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梅瑞狄斯·墨菲。 第49章 无处可逃 “活捉!” “活捉!” “…… 花样翻新的暗杀吗? 茉伊拉深吸一口气, 以往恬淡的,存在感不强烈却让人心情舒畅的花香,此刻浓郁的宛若劣质香水, 让她差点咳嗽。 这大概是潜意识的作用。 不管是谁, 进到了她的梦里,主导权都还是在她手里。茉伊拉定了定神, 她移动袖子中的手指去感受了一下。果然,自己睡觉都不离身的袖箭还在。 这东西在梦里的威力, 取决于她的潜意识。她不能自我欺骗,把这玩意当枪炮来用。 不过, 问题不大,只是需要想想看,该怎么出其不意。 于是她态度很平和的靠近梅瑞狄斯一步, 但也只是一步,随后颇为嫌弃的扫了一眼桌上散发着甜蜜气息的清凉饮料:“我交代你的事都做完了, 竟然有闲情逸致搞这些鬼东西。” “很抱歉, 但我只是希望陛下能睡个好觉,一直被骚扰,很辛苦不是吗?”这个梅瑞狄斯态度好的如同没脾气,他这样说着, 拉开了椅子, 态度恭敬的请茉伊拉就坐。 茉伊拉冷哼一声,抱着手臂打量了他一阵,这才屈尊纡贵的靠近, 然而就在她跟冒牌货距离不足半米的时候,没直接就坐,而是毫无征兆的, 将手抵在了他的胸膛上,毫不犹豫的扣动机关,射出弩箭。 男人根本没有躲闪的空间,心脏瞬间被穿透,自伤口处洇出一滩猩红。 他面上仍旧带着那欠揍的笑容:“哦,原来在陛下心中,他被洞穿了心脏也不会死。” 见瞒不住,倒是干净利落的承认了。 茉伊拉悠然后退:“所以你是冒用了他的身份来潜入我的梦境?” 虽然剑拔弩张,周围的环境倒是没有变,仍旧是一派温馨的景象。只是如果仔细去观察,就会发现那些树丛后头,阴影处开出来的花色彩斑斓到炫目,不断变幻着形状,宛如毒蛇在缓慢爬行。 茉伊拉暗中在袖子里狠狠抠着掌心,疼痛很强烈,但就是没能醒过来。 看来,让对方承认这梦境有问题,并不是解决之法。 “陛下,别着急,我们可以有整整一夜的时间。”冒牌货笑着,将胸前的弩箭拔出来随手丢到了一旁。 茉伊拉有点无语。 这句话,她之前似乎已经听过一次了。当时那位老祖宗的威慑力,可比眼前这位大多了。 她轻笑一声,倚在树上:“那你就来试试看吧。” 冒牌货凑近之后,狞笑着抬手,指甲就扣在茉伊拉的脸颊上:“将这张漂亮的脸皮,一点点的撕下来怎么样?” 茉伊拉仍旧不为所动。 冒牌货冰冷的指尖逐渐下陷,但是在真正刺出伤口之前就停住了,两根手指就这么不上不下的,仿佛他只是想给茉伊拉按两个酒窝出来一样,分外滑稽。 “这……这怎么回事?”冒牌货脸上有点狰狞。 知道这一夜会出奇漫长,所以茉伊拉也不吝惜言辞:“你和指示你来的人,大概是意识到梅瑞狄斯有多棘手,所以认为我跟他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到这一点,确实没错。 不过似乎有有点误会,虽然是互相利用,但并不妨碍彼此信任,而且不管是潜意识里,还是什么条件下,他都不会伤害我。你以他的身份进入我的梦境,还不如变成一只毛毛虫伤害高。” 说罢,她将无能狂怒的冒牌货拉开,转头看了看桌上的饮料。 虽然这些肯定也无害,但她此刻并没有享受茶会的心情,于是挑了比较大的一壶,转头温柔的看着那个冒牌货,将里头还带着冰块的水果茶都浇在他头上。 “清醒一点,别做梦了。” 男人的神情很扭曲,扭曲的跟那偷来的俊俏容貌很不匹配。 这样僵持了一阵,他尝试了很多种方法,试图伤害茉伊拉,都没成功。 最后,他放弃了,默念了一句什么,随后有雾气一点点的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将这块小花园吞噬殆尽。 在黑暗中,茉伊拉睁开眼,拉开床帐之后,看向窗外那一抹不是很友好的月光,微微蹙眉。 今日可不该是满月的日子,这轮假月亮,恐怕就是暗杀者将梦境投射进她脑子里的途径。 于是她扯过镜子,将月光反射回去,转头又睡了个回笼觉。 然而这注定不是个平静的夜晚,天还没亮,她就被传令兵吵醒了。 “陛下!有一队联盟军,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突破了防线,直奔这里杀过来了!” 一点都不令人意外,光明教会有很多手段,虽然他们的魔法攻击,用烈焰女神留下的魔法阵姑且可以做防护,可如果他们施的是隐身,或者瞬移一类的,那光是防御法阵就没用了。 茉伊拉的反应冷静而迅速,她两三步走到地图沙盘前问:“他们是从哪一路来的?” 传令兵指着地图上最靠西边,和东边第二条路:“这两条要道,应该是要包抄攻城。” 茉伊拉点头:“既然如此,那迅速清点人马,咱们从这一条路,直奔前线。” 那传令兵吃了一惊,原本就是因为女王陛下一在阵前露面,就会成为活靶子,这才暂居在后方,如今这是疯了,要直接前去? “我可是曾经说过,绝不会后退一步的。” 既然不能后退,那么就只能向前了。 至于到了前线又该怎么应对倾盆大雨一样密集的魔法攻击,茉伊拉决定路上在考虑,总之比在这儿据守,从而无处可逃来的灵活机动。 准备时间只有短短一刻钟,就有一队骑兵轻装简行,穿着寻常衣衫,直接从城池侧门出去——百姓们早就撤离,他们可以任意去往自己想去的地方。 当然也有一些人不走,他们认为,圣战中的僧兵们,不会践踏无辜的百姓。 这些人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大部分守城的军人,他们也固执的没有撤退。 他们的队长是刀疤——他本身叫槐尔特,虽然一般没人叫他这个名字。 在茉伊拉让他们可以撤离,甚至自由行动时,她看到刀疤笑了笑:“老大,我们不能走,一旦没有人守城了,那些狡猾的僧兵,怕是要意识到,陛下根本不在城内。这两队人马里,但凡有一队调转方向,去拦截陛下,可就麻烦了。” 轻装简行的骑兵,不会是手段百出的僧兵们的对手。 留下的人,就是要摆出誓死捍卫女王的架势来,事实也是如此,他们是能确保女王陛下安全到达前线的诱饵。 茉伊拉心头沉重,最终,她没强行命令让刀疤带人撤离。 这没有用,他们不会听命的,总不能让他们在拼死一战之后,还要面临不尊王命的指控。 一路往南疾驰而去,天亮时回望,能看到攻城战已经开始了,燃着火的箭矢,让整座城都笼罩在浓烟之中。明明离的非常远,茉伊拉仍旧仿佛被浓烟熏到了眼睛。 她立刻转过脸去,不再回头。 这段路程并不算远,一直快马加鞭的话,大概四个小时就会抵达最前线,而且前半程也很顺利。 但就在还差最后一小时路程时,比轻骑兵更快的,骑着角马的斥候回来禀报,是前方的路被拦住了。那是一群身披皮甲,看起来与其说是像士兵,不如说更像土匪的一帮人,且所有人都有矮而粗壮的身材,兵器不是狼牙棒就是钉锤。 屋漏偏逢连夜雨,拦路的竟然秃鹫佣兵团。 虽然当年借他们给自己增加威望的时候,茉伊拉就知道,早晚会得跟他们这帮人对上,但没想到的是,竟然会赶在这个节骨眼上。 对面的佣兵团团长已经派了人,使用可以扩音的魔法道具喊话:“别想突破我们的封锁,要么现在转头回去,要么束手就擒!” 如果折回去,那就会撞上攻城的僧兵们,跟在眼前被抓没有什么区别。 遥遥看到女王陛下的队伍不动了,佣兵团副手看着团长,竖起大拇指:“团长,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走这条路,又一定是要往前线来啊?” 实际上,一直游荡在战场之外的秃鹫佣兵团,之前就生活再在索拉尔的占领区内。 虽然对于索拉尔,他们早就决定要报一箭之仇,但毕竟是佣兵,没有钱是不会动的。 后来,圣战爆发,大主教通过神秘方法,派人穿越了封锁线,来雇佣秃鹫佣兵团来活捉索拉尔女王。 原本,大部分人,甚至包括他们的雇主,都是想让他们直接绕到卡特六世暂时落脚的那座城池后边去包抄。但团长看过地图之后,就选定了这条路,表示所有佣兵们,都要集结在这里。 如今看来,他的安排完全正确。 年少的女王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团长狞笑着,额角的秃鹫刺青也随之扭曲:“呵,因为她够聪明,也喜欢豪赌。不过嘛,毕竟还嫩,这一次就会满盘皆输了!” 副手连连点头:“团长英明!虽然以后全天下都成了光明教会的地盘,之后咱还有没有生意就成问题了,但至少眼前,非要把先前那口硬吞下去的恶气出了不可!” 只要将她捉住了,这场仗也就不用打了。女王也许不会死,她会在教会的净化之下,成为最虔诚的信徒,继续做她的国王—— 或者说,傀儡。 佣兵们异口同声的喊: “活捉!” “活捉!” “活捉!” 昂撒人原本就声音粗犷,如今一起呐喊,茉伊拉离着老远就被震的有些头疼。 眼下这骑虎难下的局面,当真不好办。 跟他们打防守战是不可能的,那些流星锤能轻易砸扁精铁盾牌,更何况她带着的轻骑兵们,手中只有小皮盾。 而正面冲锋也没有胜算。 茉伊拉再度看向道路两侧,其中一边会穿过村落,但作为“侵略者”,她去这些村子里是藏不住的,一定会被抓住送出去。 而另一边,没有人踪的地方,是沼泽地。那里是天然的危险区,进去的人,很难活着回来。 “绕路,从沼泽里前进。”茉伊拉这样命令着。 “陛下,你疯了吗!”传令兵根本没听命。 “那你们要在这儿,被秃鹫啄食到只剩白骨吗?”女王陛下冷冷反问,一扯缰绳,已经率先冲了过去。 传令兵憋红了脸,说不出一个字,立刻策马跟上。 秃鹫佣兵团喊了一会儿话,不见投降,也没见他们后撤或者往村庄里去,反而是往更东边走。 “这是疯了?”副手看向团长,“那个……大主教的命令是让活捉吧,如果那个小女王死在沼泽里,是不是咱们就拿不到佣金了?” 虽然这样一来,圣战会毫无疑问的赢,但跟他们的佣金相比,战争输赢一点都不重要好么! 佣兵团长啐了一口:“哼,搞不好是那奸诈的小姑娘又要耍什么花招,给我追!” 他就不信,这些骑兵也都会跟进去送死,到时候但凡能抓到一个活口,那就能搞清楚女王究竟在搞什么花招了! 但是天不遂人愿,佣兵团追过来之后,只看到了逐渐消失在沼泽中的马蹄印。 沼泽中比较浅的地方,水是差不多过膝高度的,不管是人还是马,踩进去之后踪迹就消失了,哪怕是鼻子再零的猎犬,都没法再找到踪迹。 佣兵团长眯起眼睛扫视一圈,恶狠狠的开口:“搜!在浅水区给我搜!我就不信她真要走到深水区去自杀!” 茉伊拉当然不会选择送死,她只是躲了起来。 躲在水下。 沼泽中确实有那些看起来不算深,可一旦踩上去,就会陷入淤泥,根本无法凭自己的本事脱身,只会无助的被淤泥吞噬,从而死的无声无息的危险之地。 但也有一些好地方,比如一看就很深的水。 确定是清水的地方,相对来说就安全多了。 特别是旁边还有树的情况下,藤蔓在枝杈间勾缠,形成细密的,足够遮挡视线的网。而将皮带挂在树干上,在确定周围没有佣兵来搜索的时候,就抱着树干在水面以上,发现不对劲就立刻潜入水下。 其实茉伊拉有三成的把握,那些佣兵根本不会搜到这么深的池塘中来。 这么深的水,马匹是没法蹚过来的,除非佣兵们也放弃骑马,冒着生命危险步行。 当然,步行也不太可,游泳还行。 毕竟作为一群昂撒人,他们中最高的人,甚至只道到茉伊拉的肩膀,身上还有甲胄和兵刃,带着这些负重游泳的话,那就算真的短兵相接,他们也没什么优势了。 感谢大学的时候,茉伊拉为了蹭免费的淋浴,所以选了一年的游泳课,所以她的水性虽然不好,但也不算坏。而如今作为南大陆的盛夏,泡水也不会冷,只要这水别太脏,别有太多的蚊虫叮咬,引发什么急性的病症,那她自认在此躲个三天不成问题。 现在她就要赌了,赌这几天,佣兵团一无所获之后会认为她已经死了,从而撤离,以她的死亡为结果,去跟大主教复命。 第50章 援军 终于来了 话虽如此, 但自胸膛以下都泡在水里,背靠着粗糙的树干,浑身都湿淋淋的, 也绝对不是什么好受的事。 而且, 很多骑兵们都认为,在没有地图指引的情况下这样一味往深水区钻, 之后想要再找到出去的路可就难了。 说是等援军,但是援军真的会来吗? 不过这一次, 他们没将这疑问再反馈给陛下,现在再说这些没有意义, 就算陛下的决策有问题,但这样坚持到死去,也比被佣兵抓到好。 秃鹫佣兵团凶名在外, 可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看起来生着不同于普通人的样貌,更是因为手段之残忍。 陛下有被生擒, 做俘虏保命的资格, 他们这些骑士们可没有。所以连陛下都毋宁死不投降,他们也不会抱怨。 茉伊拉能猜到他们的想法,于是也没再一次重申,援军一定回来这件事。 她靠着一段粗壮的树根, 将右手举起来, 袖子湿哒哒的紧贴在胳膊上的,勾勒出一个手镯的轮廓。 她唇角勾起一抹笑容,之所以敢这样孤注一掷, 是因为还有这东西在。 倘若撑不住了,还有最后的方法。 她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她还有后援, 有最值得信赖的伙伴。 不过,茉伊拉不会贸然就敲碎手镯。 梅瑞狄斯还没主动露面,就说明他那边的问题也很棘手。 这关乎到战局的最终走向,她要忍耐。 等待是很漫长的。 始终在很密实的藤条下,甚至分不清外边到底是什么时间,最多只能判断出日夜。 第一天,每隔一段时间,还有人会冒险探头从藤蔓不那么密集的地方,瞧瞧探头观察外头。 始终没有看到昂撒人的踪影,他们果然如同茉伊拉所猜测的那样,不会搜索到这么深入。 佣兵嘛,就算为了钱可以不要命,但绝不会在钱都没拿到的时候就去送命。 茉伊拉心态也很轻松,甚至会为了打发无聊难耐的时光,跟身边的骑士们低声聊天,聊到战争结束之后,他们将得到哪些封赏。 传令兵笑嘻嘻的说,他希望能留在南大陆—— 他家乡是在翡翠河的发源地,接近雪莱公爵领地的位置,那儿很冷,总是会被雪灾影响庄稼的收成。 “如果我能在南大陆当个小官吏就好啦,这样我可以将家人都接过来。” 茉伊拉表示:这不可能,打这场仗是为了复仇,是为了金鸢尾旗帜的荣光,也是为了今后王室商队能够畅通无阻,不再遭受不公正的对待。 原因有很多,但可不包括攻城略地,这些地方都是要还给别人的。 传令兵叹了口气,似乎很失望。 但随后,就听陛下笑着道:“但是海岸线附近可是很缺人手的,如果在寒冬和海风之中,你更喜欢后者,那可以调到负责商会安全的岗位去。” “感谢陛下!”传令兵激动的抬手欢呼,激起一片水波。 这一小段时间内,骑兵队与陛下之间的距离似乎被拉近了,每个人都很愉快。 但蜜月期很快结束,等到了第二天,就没人爱开口说话了。 泡在水里,哪怕是夏日,也容易失温。 而且这种环境下,吃东西的话,香味会引来虫子和小动物,这会引发骚乱,间接吸引可能仍旧徘徊在附近的秃鹫佣兵团。 睡觉也不安生,哪怕是水手,也只习惯在水面,而不是水里睡觉。 茉伊拉本身体内有一点烈焰女神的力量,所以她对于泡在水里,耐受力比看似更加身强力壮的骑士们,反倒要好一些。 而她都觉着难受,他们只会更加煎熬。 等到了第三天,从说不上是睡眠还是昏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茉伊拉甚至不能确定身边骑士们的死活了。 她的视线已经不能转动的足够快了,只是茫然而呆滞的,看向记忆中藤蔓缝隙的方向。 那儿有点光线,不确定是透过来的阳光,还是星月,又或者是在附近扎营的,佣兵们点燃的火把。 “陛下,感觉还好吗?” 完了,看来她也挺不住了,都出现幻听了。 果然还是没能等到梅瑞狄斯完成他的工作? 虽然有些可惜,但茉伊拉知道,已经到这份上,确实不能再继续挺着。不然真就发烧晕倒,还没发出求救信号就淹死,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她凄然抬手,想将手镯狠狠敲在树干上撞碎。 下一秒,手腕就被人牵住了。 那只手温度不算高,温柔却有力量。 “陛下?已经认不出来我了吗?”声音中带着些许忧虑,声源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 可茉伊拉就算努力凝神往前看,还是只有星星点点的光斑,看不到人影。 新的暗杀方式? 不,如果真的都找到她的位置了,那她如今这无法抵抗的状态,也不值得欺骗。 而且,触碰到她手腕的这只手,不管是温度,是质感,还是那微凉的魔力,都证明这确实是梅瑞狄斯不假。 茉伊拉突然回忆起了去年,安杰拉在实施暗杀计划之前,给她细致描述过的,想要用在她弟弟身上的几种毒药。 除了最终敲定的那一种,还有别的,其中就有一种毒素,据说是自南大陆的毒虫上淬炼得出,会让人不管看哪里,眼前都只有一片如同星空似的光点。 当时二人一致认为,这毒素太浪漫也太温柔,不适合用在安格鲁身上。 结果到她自己亲身体验时,就发现这玩意儿其实一点都不浪漫。 “我中毒了?”她问。 “中毒了,这水里有很微小的虫子,这些虫子的毒素积累多了,会影响视觉和听觉,陛下的症状相对来说是比较轻的,但其他骑士要严重些。” 这样说的话,那些骑士们应当还活着,这让茉伊拉松了口气。 茉伊拉眼前仍旧只有零星的光点,但人已经从水中被抱了起来。 梅瑞狄斯的身体是微凉的,但比起她如今的状态,还是要温暖许多。她环住梅瑞狄斯的脖子,能嗅到略带薄荷和玫瑰味的香气。 她现在彻底放松了,毕竟,没有撞碎镯子,梅瑞狄斯就出现了,这说明他一定已经完美完成了交代下去的任务。 不过,她虽然轻松了,但梅瑞狄斯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啧,我现在可狼狈了吧,甚至还很臭,也真亏了你能不嫌弃。” “不,陛下的身上,是沼泽中的水藻被炙烤过的香气。”感受到茉伊拉还有活力来开玩笑,他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茉伊拉失笑:“那是什么味道?” 虽然聊这种无聊的话题,只是因为她想多听几句梅瑞狄斯的声音。 但还是挺好奇的,因为根据梅瑞狄斯的形容,她只能联想到腥味。 “是如同秋天的松果,以及莲子的气味。”梅瑞狄斯这样说着,似乎已经利用某处光滑平静的水面当了镜子,打开了通道。 茉伊拉看不见,但是对于魔力的感知仍旧敏锐,她能感受到,梅瑞狄斯在抱着她靠近通道。 走进去之后,在失重的环境之中,茉伊拉仍旧“看”到了命运碎片,有她的,也有梅瑞狄斯的,她如今有些累,没精力去辨别其中的内容,只隐约的感觉到,这一次,似乎没有什么糟糕到离谱的画面。 随后,她在这个过程中晕了过去。 等再度清醒的时候,一睁眼睛就看到了明亮的光线。 毒已经解了,一看就是在军帐中。环境不是很好,杂乱无章的堆了衣服铠甲药材食物等等,还有叫人无法忽略的,层层叠叠的魔法阵。 茉伊拉隐约能听到,有厮杀声传来。都能叫她听到,就说明距离不是非常远。 看来,虽然耽搁了几天,这是根据茉伊拉先前的指示,直接到最前线来了。 她艰涩的转动眼球,视力恢复了,但眼睛还是不很舒服。 梅瑞狄斯不在。 营帐内,达勒总管正在给茉伊拉煮汤,小炉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冒着水泡,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达勒总管在抹着眼泪,嘴里嘟嘟囔囔,一半是担忧一半是自责,也不知道是在自责什么。 让茉伊拉很欣慰的是,他没再向光明神祈祷。 但同时,她也很不爽——就算没再祈祷,很显然达勒总管也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注意到茉伊拉已经醒了。 有这么照顾病人的吗…… “现在情况如何?”她问。 达勒总管扑过来:“陛下终于醒了!陛下别多说话,这嗓子哑的都不像陛下从前的声音了……陛下有什么需要的,直接用眼神吩咐我就行!” 茉伊拉一阵头疼,虽然早知道他还得哭上一阵,而且忧心过度,可她如今最难受的就是眼睛好么! 还好,达勒总管没哭太久就意识到,陛下先前已经吩咐过他一句了。 他立刻回神,开始从头讲述战况。 原本,达勒总管亲自送最后一批的物资过来,发现战局压倒性的不利,而接下来,又听说陛下和保护她的那一队轻骑兵失踪在沼泽,急的差点没昏过去。 但是混战之中,没有人手能跟他去找人,他倒是想自己去,但被格雷·阿诺德拦住了,让他别自己去送死。 “你一个人,怎么可能找得到陛下?连秃鹫佣兵团都没找到的!陛下此刻一定藏在了安全隐蔽的地方,而你要做的,就是珍惜自己的性命,等陛下到来!” 这话让达勒总管总算愿意留在前线军营里了。 但前线其实并不安全。 士兵们已经快要守不住阵线了,对方的投石车,还有火箭,都让他们的防御几近崩溃。 投石车丢过来的石块,似乎用魔法加固过,比寻常石头更硬,还有尖锐的棱角,而火箭上的火焰似乎也被祝福过,浇水都不熄灭。 这优势无疑是压倒性的,已经有很多士兵,哪怕没有阿诺德将军的允许,也打算用近乎自杀的方式冲进敌营,去试图破坏对方那莫名其妙的投石车和火箭。 这时,援军突然到了。 这是随着仿佛天都要塌了一样的乌云一同到来的,乌云遮挡了所有的阳光,明明还是白日,可能用来照明的,只有闪电。 除此之外,便是那在敌营中一个个亮起的,散发着圣洁光芒的,魔法阵。 而王国军这一边,用来抵御光明神力量的法阵,本就经过了层层遮掩,不发光,瞬间,只有那些光点成了被集中攻击,无法遮掩的活靶子。 而援军们,都统一穿着跟教士们白麻布袍子截然相反的黑色长袍,兜帽遮脸,不露面目。 他们的身材各不相同,有的足有寻常人身材两倍那么高大,又有矮小如同精灵的。似乎都是巫师,甚至是魔法生物,可以使用很多神乎其神的手段,将联盟军中那些有法阵加持的远程武器打的稀烂。 甚至有不少士兵说,他们还看到了龙,恶龙呼吸,将那些不灭的火焰都吸进了体内,又喷出热气,让僧兵们都无法靠近。 在摧毁了联盟军所有的魔法武器之后,援军并未继续进攻,反而随着乌云的散去而撤退了。 接下来,又是人类势均力敌的战斗。 但这一次,情势就逆转了。 “陛下说过的援军是真的!” “教士没有神明的庇护,不是不可战胜的!” 刚刚死里逃生,受到鼓舞的王国军,以百倍的士气,将对面猝不及防的联盟军和僧兵打了个落花流水。 如今阵线其实又往前推进了不少。 而梅瑞狄斯正是在昨夜,带着女王陛下来到了新的营地。 不管是达勒总管,还是阿诺德将军,都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梅瑞狄斯一个问题都没回答,他先是吩咐达勒总管,让他准备了一长串的药材。 “其中甚至还包括很多很亵渎……”介于如今他自己都不算是光明神的信徒了,所以亵渎这个词不恰当,遂改了说法,“总之是很奇怪的东西,当时可把我吓得够呛,还好,这些玩意混合在一起熬成的汤药,闻起来还不是特别糟糕……” 他瞥了一眼床头,茉伊拉跟着他的目光,看到那儿已经空了的碗。 还剩下的药汁是瑰丽的紫红色,她决定不去问那些奇怪的药材是什么了。 接下来,梅瑞狄斯还在地图上圈出一个范围,让人可以去那儿搜寻护卫陛下的骑士们,他们虽然状况不大好,但大多数还活着。 紧接着,梅瑞狄斯也去了最前线,没再出现过。 到此为止,战况算是全说完了,达勒总管将新熬好的汤药递了过来。 茉伊拉默默接过,将一勺汤送进了口中。 “陛下,这汤还烫呢!” 茉伊拉“嗯”了一声。 她当然知道烫,就是因为烫的舌头都疼了,才能让自己不至于沮丧或者悲切,并把这情绪表露出来。 一切都还顺利,都还在她的计划之中。 梅瑞狄斯作为外交官,去游说的,是所有还在暗中积蓄力量的非人之物。 那些跟他同样被压迫,不死不活的在世间游荡了千年的半神或祭司们,还有在夹缝中生存的魔法生物。 魔法还是要由魔法来打败,神出鬼没的巫师们,负责搞定那些难缠的教士们;人类则由人类的手段应对,她的军队负责对抗联盟军。 梅瑞狄斯是唯一一个能胜任此工作的,名副其实的外交官。 当然,也是因为先找到了烈焰女神曾经留下的力量,这才有了筹码,不然都是千年的老油条了,谁来打只会被碾压,满地找头又死不掉的战争? 而就算有筹码,也不容易劝得动,梅瑞狄斯做到了。 可为什么,茉伊拉心内还是觉着空落落的,没有喜悦之情。 是这药物的副作用,还是她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对于战争带来的死亡,根本看不开? 喝完了汤之后,茉伊拉终于有了点力气,她想寻求答案,于是起身想要出营帐。 但没成功,被达勒总管拦住了。 “这里偶尔还会有流矢,很危险的!还是老老实实在有防护的营帐里待着吧,而且如今士气很高,基本上是一边倒的乘胜追击,陛下就别出去冒险了!” 好吧,这么说倒是也对。 茉伊拉突然又觉着,找到答案也没那么重要—— 主要是没有力气说服达勒总管,于是又躺了回去。 倒是没再睡,只是看了一阵子乏味的战报。 直到又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她才勉强有了些精力。 梅瑞狄斯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营帐里,达勒总管被吓了一跳。他发现梅瑞狄斯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就走到了陛下面前,附身凑近,突然觉着自己有点多余,溜出去了。 茉伊拉甚至能看到他因为生怕不小心走出魔法阵的庇护,身子紧挨着营帐,从而在营帐上挤出的一道痕迹。 “陛下,感觉好受一点了吗?”梅瑞狄斯问。 “嗯。”茉伊拉点头。 她想露出笑容,但似乎失败了。梅瑞狄斯瞬间看出她的沮丧,又问:“陛下对如今的战局,满意吗?” 茉伊拉再度艰涩的点头,但不论如何说不出“满意”两个字。 第51章 战争的意义 她要建立一个信仰自由的国…… 梅瑞狄斯从战场回来, 但应当特意清洁过,他的袍子上一尘不染,还带着松枝的清香。 面对他这样精心准备的会面, 她应当感到高兴才是。 茉伊拉意识到, 自己的情绪果然出了问题。 或许是那种寄生虫病的后遗症,或者是治疗这种病的魔法产生的后遗症, 她就跟被吸走了所有的正面念头一样,高兴不起来, 也没什么力气。 就好比说,如今一切顺利, 本应当高兴才对。但茉伊拉心底却不受控制的,去沉浸在负面的念头当中,比如:本来就是计划好的, 如今勉强才完成,代价是吃了这么多苦, 死了这么多人, 有什么好高兴的呢? 这种情况,如果放在现代,会被称为抑郁症。 但两辈子加起来,她也从来没有过这个病史。 至于遗传方面, 似乎也没有, 卡特家族在诅咒的阴影下绵延至今,也没听说谁抑郁寡欢甚至自杀的。 她觉着自己这方面的知识还不够多,如果有很多四五十岁突然咔嚓一声得了这个病, 还是没有什么预兆的罹患,那她或许就已经开始对症下药找解决办法,而不是在这儿发呆了。 但梅瑞狄斯的问题, 她还没回答。 “我并没有不满意,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所有人都已经做得够好了。”她这样解释了一句。 随后又觉着很想哭。 每个人都足够好,那不就是她自己不够好吗? 这时,带着微凉气息的魔术师凑近,茉伊拉甚至能从那双翠绿色的眸子中看到自己。 在那双眸子中,她的气色果然不大好。 先前在任何一面镜子中,她都是刚刚盛放的,娇艳的花朵,那么此刻无疑就是被霜打过,颜色还在,但不那么有精神了。 但梅瑞狄斯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担心,反而似乎还…… 在强忍着没笑出声? 他抬手给茉伊拉整理头发,同时道:“陛下是不是忘了自己的体质?” 嗯?这跟她的容器体质有什么关系?她如今已然成了烈焰女神的眷属,不会再被其他的魔法影响侵蚀了才对。 “这体质可不光是会让魔法更容易影响到你,还有其他的东西,譬如……”他思索了一下,“陛下曾经提过的潜意识。” 茉伊拉懂了。 自己身在战争之中,周围痛苦无处发泄的人可太多了,而泡了三日沼泽的时候,那片水底也不知有多少意外丧命之人,那些人死前的绝望和挣扎,无疑都会在那片水体中留下影响。 磁场之类的。 方才达勒总管跟她哭诉的时候,也提过那片沼泽,有许多骇人的传说,当地人都不敢去那儿打猎的,据说不管白日还是黑夜都阴森森的,不得不去的人,就算能活着回来,也会没来由的大病一场。 她虽然还是没高兴起来,但心内倒是释然了。 没病就好。 不过—— “既然你早就知道,先前怎么不告诉我?” 茉伊拉横眉冷对,但银发的男人则忍不住笑出了声:“陛下当时可不怎么信任我,关于这体质的利弊,也都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之后只跟我求证过其中一些方面,不是么?” 她哑然。 这家伙,记性怎么这么好! 那时候她确实还不完全相信梅瑞狄斯,所以只是将从那位始作俑者鬼魂口中探知的东西,拆分之后去向梅瑞狄斯求证,用他们的话来互相验证可信度。 但那个病入膏肓的鬼魂,显然只说了这个容器体质,在魔法层面会遭遇的问题,至于心理上的,根本没当回事。 所以她确实没就这个问题,向梅瑞狄斯求助过。而那个阶段的魔术师先生,还秉持着,只遵守命令,绝不主动提建议来干涉旁人命运的原则。 所以搞出了这么一小块知识上的空缺。 “所以,这就是你在我来南大陆之前,忘记提醒我这一点的理由?” 虽然责任一人一半,但她今天就是想要任性些。 梅瑞狄斯很好脾气的,没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任性是对亲近之人的特权,尤其是恋人。他很享受这一点,并不打算提醒他的陛下,应当摆出一国之君的样子来。 “既然如此,那等到战争结束,我们去度假吧。” 跟上次一样,找个无人岛之类的地方,就不会继续被影响,从而迅速消化掉现在的负面情绪。 “行,这一次选个食物好吃一点的地方吧。”茉伊拉也笑了。 这确实很令人期待。 接下来,战局在稳步的推进。 有人说,穷兵黩武的女帝,这是要挥霍空祖先积攒下来的财富,将南北大陆都收入囊中。 但茉伊拉有她自己的打算,在战线再一次推进到,已经占领了南大陆五分之二面积时,她下令,停止继续往南,原地驻扎。 不可能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她同样没有那么多驻军可以维持这些占领区的稳定,从一开始,她的目的就是——打下大主教所在的总教堂,给光明教会当头一棒。 而刚刚好,王国军包围那座比王宫还雄伟的建筑时,也正是士气最盛,连打下第五场胜仗的时期。 正适合给这场战争画下句号。 六月三十号,这是南大陆许多国家的一个重要节日,这一天白昼最长,而夜晚最短。正是再这一天,卡特六世终于松口了,她答应和谈。 南大陆王国联盟军中,几位国王早就已经扛不住国土全部沦丧,只带着骑士们,在大主教麾下打圣战的日子了。 哪怕再虔诚,人都是逐利的,没什么比拿回自己的国土更重要。 而且,亲眼看到隶属于光明教会的僧兵打不过那些黑袍怪人,连连吃败仗,信仰也会被动摇。 希求和谈的声音越来越高,但索拉尔女王从来不肯屈尊纡贵的给予回应。 如今,她终于答应谈判,这让联盟军里很多还在观望的国王,也想加入此列。 茉伊拉开出了一个谈判的条件:光明教会的大主教,他也必须参加会议。 使臣在听说这个要求时,没控制住面上惊骇的神情。 茉伊拉没怪罪他,只是轻蔑的开口:“毕竟这已经不光是世俗战役了,这里有圣战的成分,光是国王们愿意休兵,可教士们却不承认,待回头骑士们脱下带有家徽的战袍,转头又将带有神明徽记的僧衣披在身上,继续同我刀剑相向,那这和谈还有什么用?” 于是,不用她去想办法,南大陆联盟军的国王们,就会想尽办法让大主教露面了。 等到了谈判那一日,被征用的会议厅外,聚集了无数围观的百姓。这可是绝无仅有的情况:在圣战中,光明教会处于劣势,逼不得已,要跟世俗中的国王谈判! 别管结果如何,这场谈判都会让在场的每个人见证历史。 南大陆联盟军的国王们陆续来到了会议厅,而姗姗来迟的,是卡特六世和大主教。 二人几乎是同一时间,从两侧大门进来的。 茉伊拉有意放慢了脚步,停下来,温和的与跟在身后的骑士说了几句话,这才迈进会议厅大门。 所以,大主教先到了一步,他看到茉伊拉的时候,行了个教礼。 其他国王也纷纷起身,以信徒的身份回了教礼,只有茉伊拉微微点头就算是回了礼,之后就去主位上坐下了。 仗都打完了,就不搞那么虚伪的玩意儿了,如今这会议厅内外,可没人会把她当个信徒看待。 包括她自己。 女王陛下虽然态度盛气凌人,但她的护卫并不多,身后只跟着达勒总管和阿诺德将军。 至于梅瑞狄斯,当然也在,只不过照例在隔壁做援护,而非直接露面。 落座之后,茉伊拉第一次打量这位大主教。 他比想象中年轻,看起来也就三十几岁,生着一张还算好看,但略微欠缺了些个性记忆点的脸,温文尔雅的样子。 谈判桌上,国王们的诉求,自然是希望王国军能够撤离,将国土还给他们。 当然,不会凭白就提出这种要求,他们会给各种补偿的。 茉伊拉表示,金币她要,通商自然也要继续。 而且这次要签合约,至少100年打底的,不可撕毁。 “我这一次也要求大主教在场,就是希望您能提供一份誓约,来让这次和谈的结果更有效力,谁也不希望因为某一个人突然反悔,而再度引发战争吧?” 大主教听到茉伊拉这句话,垂眸很温和的点头,表示可以。 “但陛下要我也来参加会议,不光是为了这个吧?” 茉伊拉轻笑:“那当然,毕竟您可没说过,‘圣战’也就此结束了,如果我就这么撤兵,一觉没睡醒就听说有僧兵登陆到索拉尔的国土上,那可太讽刺了。” 大主教微微蹙眉,他这种神情,仿佛对方给了他莫大的屈辱一样。 当然,这屈辱先前他已经间接的感受过一次了,只是没想到,这位卡特六世她不仅在私下里不给面子,在这种场合,仍旧过分犀利。 他试图找补:“我和所有蒙神祝福的信徒们,都不会做出偷袭这类的举动……” 茉伊拉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但是会搞暗杀?” 她当然不会给变着法子试图杀她的人留情面。 大主教面色有点不好看,但他不得不忍气吞声,这是他已经答应过南大陆这些国王们的。 他再有权威,也不可能抵挡得住所有人的反对。 也许从前可以,但那时候神圣力量就是胜过一切,可如今,这位年轻的女王也不知道是将灵魂出卖给了谁,竟然得到了能匹敌神明的力量。 焉知这些国王们,不会去效法她。 于是,大主教答应,圣战就此终止,在没有新的理由之前,并不会再主动发起战争。 茉伊拉点头,随后得寸进尺的,要撤销关于光明教作为索拉尔国教的一切特权。 当然了,教堂还是可以建的,但所需的土地跟工人,需要自己花钱来买,信徒的奉纳和赎罪金倒是可以照常交,毕竟这是信徒乐意的。 “但如果有人不乐意,不可以违背法律去抓人,最多只能开除这人的教籍。毕竟从圣战开始的那一刻,您就已经放弃很多索拉尔的信徒了,那么我总的允许他们信点别的什么。” 或者什么都不信。 这场战争的另一个意义就是:她要建立一个信仰自由的国家。 大主教温文尔雅的表象不在,茉伊拉甚至能看到他额角的青筋。 他咬牙切齿的问:“这些我都可以答应,不过,女王陛下,您需要给出一个解释,为什么会有那样一群污秽堕落的邪恶生物,来左右战争的走势?” 很显然,如果女王陛下不能给他一个很好的答复,那这就是下一场圣战的理由了—— 在光明教会对此做好万全的应对策略之后。 茉伊拉就知道会有这个问题等着她。 “那些是属于另一个国家的援军,他们生活的地方,比我的国家更往北,因为很担心,如果我全面溃败,接下来这场所谓的圣战,就会打到他们的国土上去,所以才会予以援助。” 在疆域图上,比索拉尔更靠北方的国家只有两个,因为一直封锁边境,倒是没人知道这两个国家是什么状况。但很显然,大主教知道的比这些南大陆的国王要多。 他眯了眯眼睛,似乎想说那两个国家,才不会有这样的实力,就听茉伊拉吐出一个词:“北境。” 大主教脸上的惊讶之色根本压不住,随后他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是可以让那些一经发现就会被开膛破肚做研究,或者直接烧死的魔法生物存活,并积蓄力量,那就只会是无人荒漠。 譬如极度严寒的北境雪原。 于是条约就这样签订了下来,茉伊拉听到,国王们,以及大主教在离开时,迎来了数不清的质问,以及不可置信的惊叹,甚至还有对她的唾骂。 她可不想直接去面对这些。 可想而知,轮到她的话,这些群情激奋的百姓,送来的就不一定只是质问了,没准还会有烂菜叶臭鸡蛋。 “直接带我去休个假吧。”她转头看向隔壁。 接下来,茉伊拉难得的休了个假期,只可惜风景不是很宜人。 无人确实是无人,毕竟这是普通人类难以生存的地方。 准确来说是访问更确切。 毕竟,这是在战争胜利之后,她去北境以北的雪原,访问这些初次见面的盟友们。 为了让身体能扛得住哪怕在夏日,都冰冻三尺,雪下个不停的温度,她甚至还让烈焰女神侵蚀自己的程度加深了些,几乎都从0.5%加深到1%了。 她见到了梅瑞狄斯集结起来的魔法生物们。 他们中比较强的那一部分,都不出意外的曾经遭到光明神的毒手,所以也都只能保持着人类状态。 当然,看上去还是带着浓厚的非人感。 不光是容貌俊美的惊人,而且神态间,就带着一种违和。 梅瑞狄斯这一趟的游说,花费了比预计更长的时间,据说其中绝大多数时间,都浪费在打架上。 当时茉伊拉还觉着难以理解,如今一见了这些家伙,她瞬间就懂了。 果然还是不能按人类的思路来揣测非人类。 真是辛苦她的魔术师了。 还好,如今半神们对对于自己竟然能在一片完全没有光明神信徒的地方定居,甚至还顺便建了国这件事非常满意,于是对茉伊拉十分热情友好,用自己特有的方式迎接了茉伊拉。 首先,就是用雪原特有的苔藓,给她搭了一座临时居住的行宫。 这玩意软踏踏的,带着蘑菇的香气以及过于接近于人类皮肤的质感,茉伊拉很难让自己心平气和的接受,他们真的不是在吓唬自己,而是出于善意。 半神们表示,让旅途劳顿的年轻女王先休息,等晚些时候,再来参加宴会就好。 在他们暂且离开了这座“行宫”之后,梅瑞狄斯贴心的问:“需要我做些装饰,来遮挡住墙壁吗?请原谅那些没脑子又不知变通的家伙,他们的审美太原始了。” 茉伊拉摇头:“没必要,总是要适应的。” 毕竟以后还需要大量的交流,来往北境肯定会很频繁。 “怎么,陛下有觉着他们中的谁,比较顺眼或者说可爱吗?” 听到这个问题,茉伊拉狐疑的瞥了梅瑞狄斯一眼。这语气,莫名的带着点酸味。 以至于茉伊拉不得不用身体来告诉他,自己并没有看上别的谁。 汗水顺着鬓发流淌到梅瑞狄斯身上时,顺着他的锁骨流淌出一条蜿蜒的痕迹。 她很想说,自己可不会因为那些半神一个个长的不错,而且大概也同样拥有很强的魔力,能成为不错的工具人……诸如此类的原因,就围个鱼塘出来,养一群裙下之臣。 男人在精不在多,她没那么闲,有梅瑞狄斯一个就挺好了。 但最终,她觉着这种话说不出口,而且,就算不说也没关系,便决定用一个甘甜而炙热的吻来代替。 第52章 睡前故事 算是继往开来了吧 晚上, 茉伊拉将先前旅行时为了方便随意穿的猎装丢到一边,换成了一身礼服。 因为北境太冷,所以礼服也很不轻薄, 正可以将身上一些可疑的, 没法用伤痕来搪塞的痕迹遮住。 再加上一层厚厚的毛绒披风,比她记忆中加冕时穿的那身礼服还要厚重。而今天确实要比那一日更重要。 那时候她看不清前路, 瑟瑟发抖,畏首畏尾。如今她则目标明确, 要操翻这个停滞不前的世界的,足以称之为一生的事业。 她要违逆神明。 推开行宫的大门, 茉伊拉就看到了脚下已经铺好的,苔藓组成的地毯,地毯尽头是令人不由赞叹的建筑。 该说不愧是半神们, 哪怕被禁锢在人类的身体中,也有的是办法做到真正的人类做不到的事, 比如在几个小时内, 就筑起一座恢弘的宫殿。 茉伊拉看着由巨大的冰块堆砌而成的建筑,不由得轻哼一声—— 这可比给她落脚的行宫,看起来高大上的多了。 不过进去之后,茉伊拉就意识到, 其实那是对她的体贴。 这冰宫殿内, 冷透了。 只有在餐桌和旁边的休息区那儿,才有以魔法点燃的热源,而剩下的地方, 譬如走廊,舞池之类,都跟室外一样冷。 相比而言, 还是她那个虽丑但暖的行宫好些。 大部分的魔法生物,在轮班充当侍者,不当班的几乎都聚集在舞池狂欢。 能够有这么一个可以不用担心危险,张扬的亮出自己身份,大笑大闹的环境,显然让他们已经压抑不住心情,摆出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架势。 甚至都顾不上来围观整座宫殿中唯一的人类。 至于半神们,都坐在休息区,和人类的女王陛下探讨接下来的安排。 这个称谓,茉伊拉默认了。 自神眷之战后,唯一不臣服于神明的王,她是第一个。 大概也会是最后一个。 半神共12人,算上茉伊拉一共13,虽然在这个世界里,没有那副名画,但茉伊拉还是觉着有些不吉利,但梅瑞狄斯接下来也在她旁边入座了。 这就让她舒服很多。 “那么陛下,您接下来要怎么打算?”一位赤发金眼的高大男人问。 他被禁锢成人类之前,是一条红龙,之后也沿用了这个称谓来当名字。 别看他现在很有礼貌的样子,据梅瑞狄斯说,当初要把他给搞到台面上来,费了最大的功夫,打了一场很久的架。 梅瑞狄斯为了增强自身的实力,这一千年来可没少变着法折腾,但红龙似乎一直都在睡觉,即使如此,实力仍不在他之下,可见其原本的能力有多强。 茉伊拉不假思索的回答:“接下来,当然是让这个世界上的人类世俗化,抛弃愚昧的信仰。” 没有人可以硬碰硬,正面将一位神明从世界上赶出去。但不管光明神因为什么原因,固执的“庇护”着这个世界上的人类,但如果所有人都厌弃祂,不需要祂的慈爱了呢? 没人继续信仰祂,那么祂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就相当于不存在了。 被孤立被抛弃,不再被需要,那么祂就该灰溜溜的离开这儿。 “恕我直言,这很难,而且陛下得做好心理准备,祂或许并不在乎人类怎么看待祂。”一个叫威尔斯的人这样说。 虽然叫这个名字,但说话的其实是个女人,看起来很性感的大姐姐。 茉伊拉很清楚,她得表现的胸有成竹,才能让这些年龄远超四位数的老家伙们,也愿意将精力投入到这件事上来。 “祂不可能不在乎的,否则,安安稳稳的做个幕后的守护者不就行了?如果祂愿意,甚至这世界上都不会有人知道祂的名讳和存在。所以,现在可以思考一下,祂为什么要建立所谓的光明教会呢?” 在场的半神们陷入了沉默。 还好他们都是从神代存活至今,确实知晓那些神明们,各有各的性格,非常人性化甚至……幼稚任性,所以越想越觉着这位人类的女王,说的很有道理。 茉伊拉一摊手:“就算是那些古老的存在,也不是那么难以揣摩的。” 有思想,有理智,就有目的。 有目的,就能追本溯源,对症下药。 感谢这个世界跟她上辈子看过的克苏鲁系文学不挨着,否则那些混沌的,不可名状,无法被理解的高等存在,她还真就对抗不了。 于是计划就这样定了下来:半神们在茉伊拉侧重的方向,将土地上那些方便人类混吃等死的“恩泽”逐渐收拢,哪怕自己的人类身体吸收不了,也可以用容器封存。 同时,开始搞科研。 如果顺利,那么不出三年,仍旧虔诚的信仰着光明神的人就会发现,这些百无禁忌的异端们,日子过得可比他们好多啦! 这些半神们,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对抗神明的方式,竟然是科技兴邦,实业致富。但同时,他们又觉着,这从来没尝试过的途径,或许真的会有效。 于是很快,细节谈妥,梅瑞狄斯慷慨的拿出她曾经的墙纸,来让陛下同这些半神们写下了契约。 这是个漫长的活儿,搞不好茉伊拉终其一生都看不到最终结果。她希望,哪怕是在自己死后,这个世界和能得到自由。 会开完了,接下来就是消遣时间,半神们开始相约去跳舞。 茉伊拉不想去。 北境雪原实在是太冷了,就算她如今体内有着烈焰女神的一部分力量,要比普通人类更耐冷一些,但也只是一些,最多只能让她在这个有魔法火炉的休息区,不至于冷的打颤。 她不去,梅瑞狄斯当然也不会去,但茉伊拉看着桌上如同冷盘荟萃一样的茶点,有些难受的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去给自己搞点热乎食物来。 梅瑞狄斯的身影刚消失在天鹅绒帷幕后边,红龙就回来了。很明显,他虽然先前跟着半神们离开了休息区,但并没去跳舞。 “人类的女王陛下,或者说,在这身份之外的卡特小姐,能允许我来请您跳一支舞吗?” 茉伊拉眯起眼睛,觉着这句话略微有点挑衅了。 你丫不知道这地儿多冷吗?! “我想你会有更合适的舞伴,我的披风不适合跳舞。”她委婉又不失风度的拒绝。 “放心吧,您如果记得我的名字,就该知道,靠近我的人,是根本不知道寒冷为何物的。” 红龙的名字,是因为他是居住于火山的。 从前还是龙的身体时,它虽然拥有了强于很多半神的力量,但准确来说,并不是信仰某一位特定神明的信徒,而是野兽派的,谁的力量都吞噬一点,随心所欲。 茉伊拉对他的眼神太熟悉了。 这是将她当做猎物的眼神。 虽然如今因为是平等的同盟关系,所以这种狩猎非常的委婉,甚至可说是无害,但还是让茉伊拉有些不快。 “那么,我再说的明确一些,我不想跳舞。” 听了这话,红龙没走,反而直接坐下了。 先前开会的时候,他坐在比较远的地方,如今则坐在茉伊拉的正对面。 “那么,就聊点您应该会感兴趣的话题好了。” 茉伊拉疑惑的看着他,感兴趣的话题挺多,但非要在开会之后,私下时间谈? “比如那位隶属于暗夜的家伙,从前都做过什么,还有厚的能当词典用的情史……”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头被托盘狠狠撞了一下。 梅瑞狄斯低头看他,一脸不屑:“这位野兽先生,下次想要编造谎言,请挑个不会被当事人戳穿的时间好吗?不然连我都替你觉着尴尬。” 红龙眯了眯眼睛,金色的眸子一瞬间变为爬行动物特有的竖瞳,但没跟梅瑞狄斯说话,只是起身,重新看向茉伊拉:“虽然我认为,这么没教养的仆人,实在配不上您的身份,但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我也不会破坏这座宫殿,那么,容我先行告辞。” 说完,他转身离开,这一次是真的走向舞池方向了。 梅瑞狄斯看着茉伊拉的眼睛已经弯成了两只新月,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想,陛下的猜想进一步得到验证了,越是天生就有能力的家伙,越容易幼稚无脑。” 茉伊拉忍不住笑出了声,她从托盘上接过一杯看起来很像玉米汁的饮料,喝了一口发现,虽然看起来像玉米汁,闻起来也像玉米汁,但喝起来竟然完全不一样。 是辣的,虽然很诡异,但意外的不让人讨厌,就好像在吃液态的烤玉米串。 热腾腾的杯子让她觉着很舒适,她惬意的往后靠着,用自己的披风当毯子,懒洋洋的看着梅瑞狄斯:“不过,红龙刚才说的事,我还真的挺好奇的。” “我的情史吗?”梅瑞狄斯问。 “嗯。” 茉伊拉觉着其实这个话题从头到尾就都透着幼稚。但仅论身体而言,她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幼稚一把也没什么大问题。 梅瑞狄斯很是无奈,他瞥了一眼旁边的舞池:“等晚上回去,当睡前故事讲给陛下听吧。” 好吧,听起来似乎会是个很无聊的故事。 而等到了晚上,茉伊拉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狗屁睡前故事,只有让她累的根本没心思听故事的运动。 混蛋!无赖! 第53章 爱好和平 真的,我发誓 睡前故事没有, 睡中故事倒是有一个。 在熟睡之后,梅瑞狄斯又一次潜入了茉伊拉的梦境之中。 他跟那些冒牌货不一样,自然是可以对梦境做一些修改的。 所以这一次, 茉伊拉刚反应过来, 就看到周围的环境,跟平日用来款待她的花园茶会不一样。眼前的是高耸的城堡正厅, 穹顶很高,且被施了魔法, 抬头看到的并不是砖石,而是会缓慢转动的星空图。 城堡内空旷而安静, 茉伊拉尝试着往前走了几步,每一步都会踩出回声。 然后就看到了穿着很复古款式礼服的梅瑞狄斯。 他的容貌跟茉伊拉所熟悉的,略有区别。 鬓发中, 露出很类似于精灵的尖耳朵,眼睛仍旧是碧翠色, 只是瞳孔并非人的形态, 而是仿佛真正的宝石,烨烨生辉。 “这是你原本的形态吗?”茉伊拉问。 倒是比想象中的更接近人类。 “算是吧,毕竟我从有意识开始,就可以自行决定样貌。” 茉伊拉笑着点了点头, 算是对他的审美予以肯定。 不管怎么说, 也比他形容过的,白日见过的那些半神好多了。 话说回来,那些形容没准也有添油加醋的成分, 但她默许了这种程度的“欺骗”。 梅瑞狄斯在这空无一人的梦境城堡里招待了茉伊拉,虽然空旷,但是并不寒冷, 在炉子上烤出焦香,内部则是融化的,略微烫舌头的乳酪,配上度数偏高的野葡萄酒,让茉伊拉在梦中也逐渐微醺。 之后,则带着茉伊拉在空无一人的宫殿中散步。 一面走,一面会说起从前。 要绕开神眷之战,说起关于当年的事,倒也没有茉伊拉想象中那么复杂。 梅瑞狄斯不是某个神明乱搞生下的孩子,纯粹是力量凝结,之后有了意识。就跟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悟空一个性质。 而在千年前的大部分的时间,他其实过的日子跟如今差不太多:伪装成人类,来消磨无尽的寿命。 没什么繁重的工作,也没有远大的志向,所以做了很多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意义的事,比如装点自己的居所,或者谱写一首悠长的叙事诗之类。 后来突如其来的神眷之战,才让他意识到,原来自己从前随手消磨掉的,才是最珍贵的东西:尊严,以及自由。 茉伊拉没问这座比她的王宫舒服多了的宫殿,如今在哪里。 或许在神眷之战时就被摧毁了,又或者,就算它还存在,梅瑞狄斯此刻的魔力也不足以维持它,所以也就深埋在灰烬之下了。 凭梦中的投影,能够一窥他当年的生活,茉伊拉倒是也不强求别的。 “不过,你是不是有些避重就轻了?” 虽然这场梦还是很有价值的,但是,说好的情史呢? “那是睡前故事,我的陛下。” 一个字的内容都没有的睡前故事? 也就是说,没有情史。 茉伊拉挑眉,她不大相信。 数百年光阴,混迹在人类当中,还给自己捏了如此招摇的一张脸,结果就一直过着禁欲的生活? 不可能,他才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小仙男,这一点茉伊拉已经亲身体会过了。 “不相信吗?”梅瑞狄斯问。 茉伊拉没回答,她觉着需要想一想。 然后梅瑞狄斯带她上了顶楼。 整个顶层,是开阔到了放肆的巨大房间,满满的都是书柜,而这些柜子上,明显不是别人的著作,虽然上头的文字措辞,古朴到茉伊拉很难搞明白含义,但字迹她认得出来。 几乎全都是梅瑞狄斯写下的。 “所以你之前说,只是混迹在人类中无所事事,靠叙事诗来打发时间,还挺谦虚?” 这分明已经是史诗级别的著作。 而且还是跨越很多个年代,由于作者亲身经历了一切,所以真实度非常高,考古瑰宝级别的史诗。 “谦虚是人类的美好品德,陛下不希望我拥有吗?”梅瑞狄斯反问。 没出三句,就从谦虚无缝衔接到自夸上,偏偏还很自然。 茉伊拉白了他一眼。 在离开书房,下楼之后,宫殿明显发生了变化,近乎全黑的走廊,只有梅瑞狄斯的眼睛在发光,就如同暗夜里的某种野兽。 大部分情况下,梅瑞狄斯还会尽量将自己最优雅的,有人情味的一面表露出来,那么如今则是完全展示他非人的一面了。 不管是形体上,还是灵魂上。 这或许不是很容易被接受的事,但梅瑞狄斯可以相信,他的陛下不会令他失望的。 不会畏惧,并由畏惧生出疏远。 茉伊拉确实对此接受良好,毕竟她是最早就体验过这种非人感的。 倒是能相信梅瑞狄斯没有情史这件事了。 写那么多诗,不头秃就不错了,哪有时间谈恋爱? 假装自己是人类,混迹其中,了解他们并且写下他们的悲欢离合。这个跟和他们发生交集,完全是两种概念。一个人类,会给在他院子里刨萝卜的土拨鼠喂食,没准也会把它画下来,却不会爱上它。 从前高高在上的半神,不将人类当做与自己平等的客体,自然无法产生爱情。 但是一千年之后的如今就不一样了,他们的身份,在荒诞命运的驱使下,竟然有这样短暂的平等。 “如此说来,那我是不是应当感谢祂?” 黑暗之中,梅瑞狄斯笑出了声:“还是不要吧,如果没有那场事故,或许我们会在更浪漫的场合相遇。” 什么才算浪漫,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理解。 和平也是。 茉伊拉在回到王宫之后,召开了一胜利者的姿态,休战的盛大舞会,她也难得花心思准备了该如何演讲,而非即兴发挥。 不过,很显然她的准备,并没有得到她所期待的反响。 当然了,所有人都狠认真的在听在捧场,鸦雀无声,该鼓掌的时候手都拍红了。 但看起来有点勉强,似乎是害怕掉脑袋才支持的。 更让她不爽的地方在于,当她说“我爱好和平,所以希望各位今后能与我一同,改善掉那些会在未来带来冲突和争端的沉疴”时,她觉着这些人脸色都很不好看。 就连一贯能隐忍,表情管理非常好的沃里斯·珀西,都移开目光,紧抿着唇露不出笑脸来。 茉伊拉扪心自问,她确实很热爱和平,不喜欢打仗好吗! 哪一次是她穷兵黩武,不都是被人挑衅了才出手的? 于是秉持着君子报仇就在今朝的态度,女王陛下当场给沃里斯·珀西任命了个官职,把他打发去西部,跟他的靠山,凯奇公爵团聚去。 顺便一提,在海外战争结束的同时,南兰密林那部分,在教士们的努力之下,也被遏制住,没有再度反扑。 而随着再也没法靠变戏法似的神迹来招揽不怕死的信徒,安格鲁·达勒也终于意识到,他没法仗着信仰获得源源不断的支持了。 他逃了。 穿越凯奇公爵的领土,直接跑出了索拉尔的国土。 说真的,都混到这个份上,竟然没背水一战,而是直接就逃跑,在茉伊拉看来,还真的挺没格调的。 虽然安格鲁·达勒这个人还活着的时候,似乎就没有格调这种东西。 两场战争都结束了,接下来,茉伊拉的眼光就放在了西北—— 那两个曾经藏匿了不少科美特人的国家,如今又这样默然接收了安格鲁·达勒,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既然如此,就将珀西子爵丢过去,将水搅的更浑一些好了。 舞会上,没什么人敢来跟女王陛下搭讪。 茉伊拉犹记得,自己登基为王之后,第一场舞会也是备受冷落。 但如今性质不同,心境也不一样了。 更何况,她的特派外交官兼宫廷魔术师梅瑞狄斯·墨菲,邀请她跳了舞会上的第一支舞。 这就足够了。 舞会快结束时,女王陛下似乎是为了让贵族们别总是那么拘谨,憋着一口气都要憋死,而主动上楼去了休息室。 在此处,她和雪莱公爵,以及赫斯特公爵,打算商量接下来要如何拔掉西北这根钉子。 好巧不巧,菲尔德法官从门口经过。 他听到里头的只言片语,立刻加快了脚步,在走出至少十步开外后,嘟囔了一句:“爱好和平?谁信谁是傻子!” 转头抬眼就看到,梅瑞狄斯·墨菲正默默看着他。 第54章 第二年 一掠而过的战争 梅瑞狄斯一直认为, 这样一个脸还勉强及格,性情又不安分的家伙,很不适合总在他的陛下面前晃。 但既然陛下赏识, 认为他有用, 就也没多说什么。 如今,他都已经晃悠到王室休息室跟前, 陛下都默许了,这实在太过纵容。 有用也不行, 又不是非他不可。 菲尔德法官莫名感觉,这位外交官阁下的眼神仿佛想要弄死他。 虽然怎么想也不至于真的动手, 但还是收敛点为好。 于是,他换了个说法:“阁下,要不要来打个赌?看陛下会不会在三年之内, 发动下一场战争?” 梅瑞狄斯只是轻蔑的摇了摇头:“就算会,那又如何, 陛下生涯中主动发起的第一场战争罢了, 甚至可能是唯一的一场。” 菲尔德法官瞬间没词了。 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先前的那些冲突和战争,好像确实都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才宣战的。 而且也没强行霸占别国的土地。 所以陛下穷兵黩武的暴君形象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菲尔德法官走了半条走廊,反应过来,哦, 原来是在地牢里。 谁让陛下把太多人都抓进过牢房了, 那名声必然是好不了。 转头发现梅瑞狄斯消失了。 “什么时候走的?”他嘟囔了一句,浑然没意识到自己算是逃过一劫。 毕竟这种满脑子都是打赌的家伙,陛下是不可能看得上的, 纯正的工具人而已。 如果说满心都是抱负的菲尔德法官,有什么戒不掉的瘾,那就肯定是赌瘾了。魔术师阁下不理他, 他也会去跟别人打赌。 当然,这次赌局改了。 所有人都认为,女王陛下肯定会仗着如今的威望和声势发动战争的。所以赌局变成了,是无休止的在一年内就发动第二次战争呢?还是休整一下,等到第二年?又或者是要攒一波大的,在第三年…… 菲尔德法官认为自己看人非常准,将自己两个月的薪水押在了第二年上。 他认为,陛下肯定不会容忍那个逃到了邻国去的安格鲁·达勒,但今年的兵役时间全都被用完了,就算她有足够的王室直隶军队,但权衡利弊,自然是要等秋收之后才会考虑下一步。 果然,等到了第二年,菲尔德法官赚的盆满钵满。 战争果然在这一年发动的,而且正是对西北那两个国家宣战。 但原因就跟他猜测的不一样了,这一回女王陛下仍旧很“正义”,她是为了复仇。 而且是为了一位臣子去复仇。 在这个夏天,刚下过第一场滋润土地的大雨,年迈的凯奇公爵去世了。与此同时,在他城堡中做客的沃里斯·珀西不见踪影。 女王陛下宣称,珀西子爵通敌,依照安格鲁·达勒的指示,害死了凯奇公爵。 这不是凭空捏造。经过调查,沃里斯·珀西确实有过这样的准备,比如鬼鬼祟祟的写信,并且配制了毒剂。虽然毒剂是满满的没开封的一瓶,或许是他临时改了主意,用了其他更加难以被发觉的方式。 总之,证据确凿,动机明确。 没人想到另一个可能性——凯奇公爵是年老自然死亡。 “这算是命运轨迹,给我的最后馈赠了。”茉伊拉摆弄着棋子,目光却没落在厮杀激烈的棋盘上,而是看着棋盘对面的人。 这一年来,她倒是也经常穿越时空隧道去旅行,但很遗憾,再也看不到未来了,只有过去的剪影。 茉伊拉心里有数,大约是她如今再怎么作死,未来都没什么可预测的了。 命运放弃了她,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似乎是为了庆祝这一点,梅瑞狄斯逐渐不再遮掩他本来的容貌,此刻,银发在月光下烨烨生辉。 “这是命运对那个老家伙的馈赠才是。” 毕竟他不死于衰老,也会死于暗杀,就算沃里斯·珀西不成功,他也可以去帮个小忙。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工作了。 虽然不是陛下的命令。 陛下从来不让他用魔法解决任何一个人类,她从始至终都把底线守的很好:绝不将魔法施加在普通人身上。 她的灵魂还是纯然的人类,哪怕如今已经有了2%的侵蚀度,但她并未对此上瘾,并且渴望更多。 这种自律让梅瑞狄斯时常觉着匪夷所思。 这一次,虽然宣战,但茉伊拉其实没亲自出手,甚至也没让北境的友军帮忙,而是直接将为父报仇这义不容辞的事交给罗斯·凯奇去做。 但也没做的太绝,姑且是把这场战争中,小凯奇公爵为国征战的贡献,算在四个月服役期内—— 若非如此,那她若是到了下半年再强征小凯奇公爵出战,几乎就能将西北的底子耗空了。 但她并没这样做,算是彰显了一下作为女王陛下的“仁慈”。 总之,这场战场跟上次亲自去南大陆督战,一去就是小半年不同。茉伊拉非常清闲,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宫内,偶尔悠闲的看战报,极偶尔偷偷去西北部,亲眼看看战况如何,罗斯·凯奇送来的信有没有谎报。 实际上,这位年轻的公爵还挺诚实。 经过之前南兰密林一役,卡特六世的声望空前高涨之后,仇恨当前之时,他对于掀起叛乱自立为王都没那么热衷了。 这一场仗,断断续续的打了足两年,这才又一次跟安格鲁·达勒率领的尸体军队短兵相接。 接二连三的征战,让小凯奇公爵也扛不住了,他向女王陛下求援,说希望得到一定援助,魔法层面的,他甚至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茉伊拉表示,她会派援军,但是她的援军只会是普通的王室直隶部队,是纯然的人类。 至于魔法层面的援助,茉伊拉一摊手:“我说过多少次,我自己没有,毕竟我只是人类,你们怎么都不信呢?” 然后在失望的目光中,再轻笑着补充一句:“但是,可以请北境的友军出面。” 这一次,三方夹击,没有后续支援的尸体军队终于被彻底剿灭,曾经的珀西子爵被吊在城墙上。秃鹫将他的尸体吃剩白骨,而在它们盘旋着飞离时,同样盘旋在百姓头上的阴云终于消散。 至于安格鲁·达勒本人,也被吃了。 在跟那些半神们讨论过之后,得出的结论是:虽然用普通的方法不能杀掉他,但拆解掉,吃掉可以,还能顺便消化掉他体内的力量。 而那两个原住民国家,虽然土地肥沃,但王权早就被前代的科美特人,后来的安格鲁·达勒蚕食的差不多,如今也没人去跟女王陛下讨价还价,顺其自然的成为了索拉尔国土的一部分。 这地方自然成了王室直隶土地。 这一点,小凯奇公爵没意见。 而北境出兵,没有获得土地的意愿,也并未带走金银,在他们住的那片极寒之地,稀有金属的用处不大。 他们要的是魔力。 曾经被科美特人收拢起来,装在各种容器中的魔力。 这一次,小凯奇公爵不同意了。 “陛下,您知道的!从我父亲开始,我们的夙愿就是将那些该死的科美特人带走的东西讨回来,那是属于我们土地的力量,那是丰饶,是让百姓吃饱肚子的基础!” 他公然顶撞陛下,在场的其他人都跟着头皮发麻,忍不住偷偷往女王陛下的玉座方向瞟。 已经有多久没人敢这么做了? 只有最靠近玉座的某位魔术师,唇角往上勾着,如同一只吃到了葡萄的狐狸。 他的陛下不会生气的,因为一切都在计划当中。 第55章 种地 比念经有用多了 关于小凯奇公爵的质问, 茉伊拉只能给出一个回答:“没有魔力的滋润,那又如何?不是只有你的领土贫瘠,或者说, 这样的贫瘠才是正常的, 不需要育种和精心栽培,只靠地脉的魔力, 让本来应该被淘汰掉的,难吃的东西也能茂盛生长才是错误!” 最后一句尤为抑扬顿挫, 周围的贵族都下意识回想,一直以来入口的食物, 真的有那么难吃吗…… 而他们走神与否,对女王陛下来说无关紧要,她只是用力锤了一下王座的扶手:“看来我们的小凯奇公爵, 需要去看看,不借助这种荒唐的力量时, 人类是如何活下去的。” 随后, 他就被早就埋伏在周围的骑士桎梏住双臂拖了下去。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小凯奇公爵都没露面。 对他的部下,王室宣称他只是在王宫里度假,并且和友邦人士探讨究竟该如何瓜分战利品。但当日, 得知内情的人基本都以为他死了—— 就算陛下说的是实话, 只是送他去体验在没有神的祝福,准确来说是魔力滋润的土地上,但倘若没有帮助, 就让他搞荒原求生,那根本也活不下来。 直到三个月后,小凯奇公爵竟然再度回到他的领土, 这件事引起了一片哗然。 如今的罗斯·凯奇看起来沧桑多了,皮肤黝黑,眼角带着几道皱纹,头发蓬乱,下颚上带着乱七八糟的胡茬。 这是不知道被丢去什么地方服了三个月的劳役。 而小凯奇公爵的性格,也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不打仗了,接下来也没有仗可以打……不,如果说改良育种,活化土地,也算一场战役,那或许咱们接下来一辈子都要打仗。” 被小凯奇公爵这句话搞得摸不清头脑的部下们,一度认为领主是被陛下用魔法的手段洗脑了。 毕竟,所谓的北境“友邦”,可是连光明教会都不放在眼里,将那个所谓的先知安格鲁·达勒给活活吃了! 后来才发现,小凯奇公爵还是那个他,只不过这三个月,他经历了“世外桃源”。 他尝到了即使不加蜂蜜腌制,也格外美味的果实,它们甘甜多汁,酸甜可口。 同时,他也看到了土地上,生长的飞快,子实却格外饱满的庄稼。 这一切,都是在一座岛屿上进行的。 而这座岛屿上,魔力都被吸的一干二净,就是为了培育出能适应“贫瘠”土地的种子。 培育者是一些前任的教士,这些人是在圣战之后,被抓的俘虏。 “哎,没有办法,这地方连光明神都不会庇护的,毕竟我们的信仰都不虔诚了。”教士们对视着,纷纷苦笑。 圣战宣告失败之后,虽然索拉尔的女王释放了他们,可没有人来接,他们本身作为出家人,也没有足够的私财去买船票回家乡。 一部分人不论如何都要回去,在当地教会和信徒的帮助下,募捐到了路费。 另一部分,在见到安格鲁·达勒的那些手段之后,没法把已经碎一地的信仰心再粘回原样了,哪也不去了。 而茉伊拉就给他们安排了这么一个种地的活。 正值且早就习惯了苦修的这部分教士们,是真的能吃苦,这两年来,不畏严寒不惧日晒,搞出了不少成果。 茉伊拉甚至想过,以科学上的杰出贡献为功勋,给他们颁发勋章,但教士们拒绝了,他们认为自己这是在赎罪,也是在工作。只是种地而已,每个农民都在做,算不得功勋。 但还是被强塞了骑士的头衔,女王陛下很霸道的表示:“种地种的好,可比念经念的好有用多了。” 看到他们的成果,让罗斯·凯奇不得不相信,女王陛下说的都是对的。 纠结那一点能让土地维持肥沃的魔力,让任何稀奇古怪,果实也不够好吃的贫弱植物都能半死不活的生长,根本没有意义。培育更强壮的,出产率更高的庄稼才是根本! 如今,南边海岛上的作物,在他的土地上,因为气候不同,还没法直接生长,但经过杂交培育,总会成功的。 不再纠结魔力的去向,这一次小凯奇公爵的壮志雄心,得到了女王陛下的倾力支持。她下令,在国内,所有的植物种子、幼苗,都是优先级最高的商品,不可以故意刁难,不提供售卖,也不允许商人搞垄断,抬高价格。 南方海岛上已然有了足够产量的植株,而在雪莱公爵的土地上,那个靠近北境的地方,一定有很多带有抗寒基因的植物,可以利用起来。 实际上,这两年来,雪莱公爵一直没直接参战,也是因为他在除了冬天之外的季节,几乎也都花在种地上了。 这也给王国军提供了足够的兵粮。 只不过茉伊拉实在没有更高的爵位可以封给雪莱公爵了。 暂时没有。 茉伊拉曾经委婉的问过雪莱公爵,问他有没有什么其他东西想要。但雪莱公爵只说,他别无所求,甚至希望在自己过世之后,让他的领土成为王室直隶土地的一部分。 “如果非要说的话,就当是遗产好了。” 这句话让茉伊拉略有伤感,她才不到二十岁,而她这位老父亲,已经鬓发泛白了。 说起来,其实雪莱公爵的年纪也没有很大,难道是紫外线太强烈,所以比较摧残容颜吗…… 而她胡思乱想就被一句话打断了:“不过,陛下想好你的王位,将来要传给谁了吗?” 茉伊拉:…… 感情您这是来催生了? 怒气值蹭蹭的蹿高。 她尽量让自己别在亲爹面前摆出平日面对贵族和大臣们的轻蔑态度:“没有必要想好,事实上我已经整整一个月没下过命令了,而这个国家运转的仍然很好。” 随即,她莞尔一笑:“也许,在我之后,这个国家并不再需要王。” 雪莱公爵哑然:“好吧,你作为一位国王,确实要比任何人都有眼界。” 这称赞让茉伊拉由衷开心。 “但如果是作为一个普通人,膝下没有晚辈,不会太寂寞吗?” 开心没了。 茉伊拉做了个投向的姿势,她几乎是破天荒的,用近似撒娇的语气道:“我自己都还只是个小姑娘呢,雪莱公爵,您应当还记得我的母亲,人在太年轻的时候生孩子,多半是因为一时冲动,再后悔可就晚了,这错误弥补不了,除非她宁可背负杀人罪。” 说完,就找了个借口溜了。 全天下的老父亲,在催生的时候,心态恐怕都差不多! 第56章 正文完 只愿意眠于夜色最深处 茉伊拉没跟雪莱公爵据理力争。 她觉着跟亲近的人吵架实在太影响感情了, 毕竟她在这个世界上,收获的感情实在很少。 女王陛下平日雷厉风行,从来都愿意直戳人痛处, 眼里不容沙子, 但实际上很懂糊弄学,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溜了。 她吵架的力气要留在别处。 这次要面对的, 是个老对手。 这几年来,光明教会的大主教始终没放弃找她的麻烦。 先前, 就王太后所居之处异象频发,索拉尔的教士中, 竟然有人转化成了污秽种。 但这些都没能成功动摇根本,女王陛下对此只有一个态度:这事儿我会查,查出什么, 没有向主教汇报的必要。你想亲自来查?可以呀,非法越境的话, 看我不把你的头砍下来挂在城墙上! 信仰的好处和弊端是如影随形的, 教士们当了太久的巨婴,从来没有这样清晰的认知:百姓的信仰远没有他们想的那样坚不可摧,一次战败,很可能一百年都没法将其影响完全消化掉。 大主教这一次, 也来做徒劳无功的努力了。他表示, 索拉尔的商队成员,以及客船送到南大陆的,有很多不是纯然的人类, 就算不是污秽种,也是被魔力影响过的。 索拉尔境内群魔乱舞他是懒得插手了,但涉及到南大陆, 如果不能禁止的话,教会将会采取措施。 至于措施是什么,他倒是没说。 总之不会是再发动一次圣战,毕竟没有胜算。但是可以借此降低女王陛下,以及索拉尔这个国家的声誉。 茉伊拉这一次没和往常一样,直接让他别插手去查。 毕竟是南大陆上发生的事。 就在大主教以为终于能扳回一局时,就见茉伊拉轻蔑的丢出厚厚一沓信件:“看看吧,这可都是从安格鲁·达勒那儿搜出来的。” 不用拆开,就知道上头写了什么。 大主教面色铁青。他心头骂了一万次那个已经被真正意义上吃干抹净的安格鲁·达勒。他为什么要留着这些东西,而不去销毁呢? 茉伊拉则心内冷笑。 不然呢?那样一个自私的家伙,当然会留存好所有的证据,毕竟在别人看到时,他自己肯定已经死了。根本不需要在乎别人死活。 这些书信,成为了主教的罪证,他为了自己不至于满身污点的被从这位子上赶下去,灰溜溜的放弃了谈判,打算跟女王陛下各退一步。 茉伊拉表示:可以,都行,她关爱老人,所以愿意妥协。 大主教仿佛吃了苍蝇,他如今也不老吧?! 登上返航的客船时,大主教发誓,这辈子不会再渡过海峡,去这充满罪孽的北方。 他安慰自己:这没什么,如今南大陆上光明神的信仰还是主流,至少他活着一天,就会是凌驾于王权之上的大主教。 至于这个小姑娘,她想做什么,大主教是看不懂了。 让这个世界上的神权衰弱,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这可是个大工程,她活着的日子未见看得到结果。死后有成效的事,费这么大的力气,简直就是个疯子。 卡特六世的统治,至今为止持续了整整三十年,也疯了整整三十年。 关于她的传说,已经演化出许多版本。 其中被书写的格外多的,是她一如既往的美貌,哪怕已经四十几岁了,看起来仍旧光彩照人,这实在匪夷所思。 她不承认使用了魔法来维持容颜不老,可惜没人信。 茉伊拉为此,私下发过好几次脾气。 “放着这么多科普不看,自己不知道防晒补水,长褶子长皱纹,还反过来说别人保养的好是用了魔法,都是哪个种类的垃圾!” 作为一个铁血女王,她还要抽出时间用笔名写一些科普文章,来普及一些养生方面的基础知识,破除谬误的封建糟粕,可是很不容易的好吗! 毕竟,女王可是很忙的。 或者更准确来说,是女皇。 在三年前,因为实在忍受不了大臣们的疯狂建议,她决定再进一步,成为索拉尔帝国的皇帝。 已经将整个北大陆,所有人类能生活的地方,包括海外的六十四个岛屿都收入囊中,如果她不称帝,那就谦逊到虚伪了。 茉伊拉最终松口了,毕竟这也是有好处的:能给功勋卓著,但地位始终没法更进一步的公爵们封王,安抚他们的心情。 面对女皇陛下的抱怨,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的魔术师先生温声劝慰:“没必要生气,我的陛下,毕竟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是只喜欢嚼舌根的蠢人更多。” 茉伊拉轻轻将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上。 温柔而微凉的手搭在了她的肩头,力道刚刚好的给她按摩。 茉伊拉歇了一会儿之后,睁开眼,正好跟那双温润的绿色眸子视线相接。 近些年来,梅瑞狄斯没再遮掩过他的容貌。 女皇说自己只是驻颜有方,并非滥用魔法,还有三成的人愿意相信。而这个近臣,也是绯闻中的男宠,那没人不说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妖孽,是个魔法生物。 很多人甚至言之凿凿,说他是女皇恢弘壮阔的一生中,最大的污点。 在传说里,梅瑞狄斯·墨菲一定是个魅魔,或者类似的存在,所以才有那般让人沉沦的面容,连杀伐果断的陛下都没能抵御住诱惑,沉迷美色,甚至没有丈夫,更没留下子嗣。 当然,这只是出于对女皇陛下这个人的关心,毕竟他们已经不关心皇位会传给谁了。 女皇陛下虽然很忙,但她其实忙的都是一些疯狂……或者说异想天开的事。 而政务,包括修撰法律,选拔官员,举行各种活动,都有人各司其职,不需要她亲自过目各项章程,就能顺利的完成。 女皇陛下表示,自她之后,帝国在平常时期,不会再需要皇帝了。 至于什么是特殊时期? 她留下过一封秘密草案,里头很具体的写明了,只是很遗憾,这草案并没有公开,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内容。 如果说还有什么事,是值得担心的,那就是…… “如果我们的计划,在我有生之年没完成,那我们的约定,恐怕就不能实现了。” 她站起身,转头面向梅瑞狄斯,用视线贪婪的描绘着他的容颜。 真是一张让她百看不厌的脸。 七年之痒什么的,不存在。 但在年过半百之后,茉伊拉不得不承认,她也有那么一点点畏惧死亡的来临了。 即使如此,她倒也没继续加深自己被魔法侵蚀的程度,从而获得非人类的长寿。 茉伊拉目睹了很多污秽种,他们从人类变为魔法生物后,种种矛盾的行为和思路。 她不希望自己也变成那样。 身边唯一一个转化前后,没见多少改变的“正面案例”是威廉·安德烈斯。 因为他本质上就是个混球,大概是没法转变的更糟糕了。 混球不太适合做主教,而且主教如今在索拉尔也没法横着走了。但这难不倒威廉·安德烈斯,他转行去做法官,专门负责约束和审判在北大陆的污秽种们。 北大陆土地上的魔力,都被消弭到几乎无法影响人类的程度,但自从索拉尔成为了“自由之国”,就有很多从南大陆偷渡来的污秽种。他们繁衍生息,如今仍旧占据了4%的人口,需要管理。 精通为官之道的威廉·安德烈斯在这方面做的不错,论迹不论心,茉伊拉对这个功臣糜乱的私生活,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她自认,比那位前主教的品格还是好上很多的,所以不希望自己产生变化,决定作为人类而生,也作为人类而死。 本来以为,这执拗和坚持,梅瑞狄斯会反对。 但是并没有。 在她如此决定时,梅瑞狄斯只是笑着支持她:“陛下有权力决定自己的命运。” 这种发自内心的支持,让茉伊拉安心不少,毕竟一个半神如果要偷偷做手脚,她可未必就防得住。 如今,茉伊拉将对于死亡的那一丁点儿恐惧深埋在心底,没让她的情人察觉到一丝一毫,只是全心投入进享受这个美好的夏日当中。 毕竟,北大陆的夏日,实在美好又短暂。 在这个明媚的夏日结束之后,茉伊拉要进行一场对南大陆沿海国家的巡回访问。 跨越海峡时,突然遭遇了风暴。 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气象灾害,先是海水回流,迅速涨潮让整个海峡变宽,随后又飞速的退回了大海,而本来以稳固出名的这艘王室舰艇,竟然如同独木舟一样,被带到了海上。 茉伊拉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非常果断的敲碎了腕上的镯子。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梅瑞狄斯并没有如约出现。 她看向窗外。 层叠的乌云是抬头唯一能看到的东西,不断浇下大雨的天幕,带来无穷无尽的压迫感。 茉伊拉心内久违的生出了一丝忧虑,同时又有豪气涌了上来。 该不会是那位光明神,在祂的信仰被一点点抹去后,终于知道生气了吧? 也好,至少她能在有生之年,再做些什么。 只不过眼下,她还是得先考虑如何活下去。 听说大船在风浪中,船底已经开始漏水,最多只能坚持三个小时之后,茉伊拉毫不犹豫的命人放下救生艇,所有人都上小船。 寒冷和大雨,让茉伊拉终于也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岁月不饶人。 等她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独自躺在沙滩上,起身张望,就看到自己所乘的救生艇,已经断裂成两半。 还好那块礁石距离岸边不远,所以她能活着被冲上了岸。 其他人或许也在附近,她这样想着,试图起身。 天应当已经亮了,但是乌云仍旧没有散去,只有云缝中吝啬的透下点阳光,跟闪电一同,照亮了这座看起来荒芜萧瑟的岛屿。 在被大雨浇了一夜之后,茉伊拉觉着自己发烧了,似乎也呛了水,呼吸不畅,胸腔内疼痛的厉害,哪怕勉强站了起来,可在打着转的海风中,脚步有些虚浮,站起身的同时就踉跄了一下。 这时,一阵熟悉的气息突然自背后包裹上来,如同温柔的手。 随后,真的有一双手,从背后扶住了她。 “陛下,原谅我来得晚了。” 茉伊拉回头,瞬间就被静谧的夜色环绕了。随着梅瑞狄斯一同出现的,是最晴朗的夏夜中,璀璨的星河。 乌云一瞬间散尽,夜幕星河还在继续扩散开来,不光是天幕,还有岛屿本身,还有她的脚下。 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从没感受过如此磅礴又温柔的力量。 “我们的计划成功了?” “是的,我亲爱的陛下,我已经自由了,”梅瑞狄斯笑着行礼,“既然命运已经改变,陛下也该实践诺言,随我去另一个世界了。” 经历过神明离去而遗留的灾难后,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狼狈。一如多年前,她和眼前的男人,互相成为对方救命稻草的那一刻。 虽然这个世界也已经变得不错了,但为王许多年,她也想给自己放个长假,趁着还没老胳膊老腿,连向导都当不了,去继续体验另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至于这个悠长的假期结束之后,还会回来吗? 茉伊拉也不确定。 虽然也舍不得她的国家,但从另一个角度想,让金戈铁马的传奇女皇,和世间最后的神明同归于尽,在同一日突然消失,也算是充满悬念的终结。 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垂垂老矣,被大臣们送入坟墓时的模样。 如果能选择如何终结,她只愿意眠于夜色最深处。 “好啊,现在就出发吧。我说过要带你去看看那个很好的世界,我不会食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