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三界执手》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逾三界执手 作者: 狸明杀机 简介: 建国以后不准包办婚姻 预收《当罪罚者恋上异端》在后 曾被预言活不过22岁,凌先一头扎进民俗学寻找续命之道。没想到自己还没死呢,周围的人却一个个意外死亡 神婆:你会早亡,但你会得到好姻缘 凌先:……我信你个鬼哦 临近22岁,续命之道没找到,好姻缘也没个影 凌先:呵,神婆的话果真不可信 不曾想天降婚书,他和鬼域之主结了冥婚,还是六年前 老教授突然甩给他一摞子古籍,还说这里有他想要的续命之道 凌先:…… 那一天,鬼域震荡! 他们千年未娶的王,竟然娶了个病秧子人类?! 鬼域之主:别瞎说,我是被迫的! 凌先:你说这话前能不能先撒开我? 鬼域之主:…不能 两副面孔无缝切换蛇蝎美人受X活了千年实际15暴躁乖乖攻 1V1 He 架空背景,通篇鬼扯 ——————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凌先、鬼域之主(辰砂) ┃ 配角:萧疏月、江生、朱郁、算天、碧落、教授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建国以后不准包办婚姻 立意:人定胜天 第1章 再遇死者 “毛贼!站住!” 一只布鞋嗖的一声飞过来,险些砸到凌先身上。他一回头,看到一个老婆婆正赤着脚吭哧吭哧往这边跑,手里举着另一只鞋。 见凌先停下,便也不跑了,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女…女娃,你能帮我…这个老太婆,捉贼不?”婆婆指着远处狂奔的男子,那人手里抓着一个大袋子。 婆婆气喘匀了,语气也激动起来:“就是他!你看…你有自行车,肯定比我这个老太婆跑得快。”似乎怕凌先不答应,又拍拍胸脯,“必有重谢!” 凌先叹了口气,重新跨上单车,两条长腿奋力蹬起踏板,衣摆随风飘起,距离正被快速拉近。 前面是十字路口,绿灯已经开始闪烁,男子瞅准时机就要冲过去。可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千钧一发之际,凌先猛地捏住车闸,单腿支地,扯下束发的皮筋,从兜里摸出几枚硬币,两指一撑权作弹弓,硬币如同子弹发射出去,“啪啪”两声打在小偷的小腿和脚踝处。 男子吃痛倒地,抱起腿嗷嗷直叫。袋子也飞了出去,险些砸到旁边的女人,女人十分嫌恶地拍了拍貂皮大衣,站得远了些。 不知谁第一个叫了声好,周围的人也都跟着鼓掌称快。婆婆此时也赶了过来,凌先捡起袋子递给婆婆,婆婆笑呵呵接过来,在身上一顿翻找,摸出一串铜钱就往他怀里怼。 旁边有几个人可是一路跟着凑热闹来的,就等着看这个“重谢”是什么,结果这老太婆就掏出一串臭铜钱。 旁人不认识,凌先可是知道这是什么。这铜钱制式古朴,一共五枚,由红线依次穿成,是正宗的五帝钱,可以辟邪驱鬼。 东西是好东西,但是不能要。本想婉拒,没想到婆婆看着岁数挺大,劲却不小,凌先一时竟拗不过她,只好收下了。 “欸,这就对了嘛。老太婆我也是看女娃你面善,才给你的,一般人我还不给呢!” “婆婆,我是男的。”凌先愈发无奈。 “男娃,男娃也好!反正今日这缘分算是结下了,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吴老太!”婆婆嗓门大,这么一吆喝聚过来不少人。 一听是男的,旁人对凌先投来了审视的目光。单看背影,高挑清瘦,扎着简单的半丸子头,令人浮想联翩。可他一转过来,清冷的面庞配上一双桃花眼,又好似从画中走出来的翩翩公子。 这小伙子还怪养眼的,打量的人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见凌先不回应,吴老太不知从哪扯来一张纸,刷刷两下写上联系方式就往他手里塞。 几个小姑娘见状,也跃跃欲试想上来要联系方式。 人越聚越多,没有办法,只得应下来,凌先好说歹说把婆婆送走了。 这些人也不走了,不管顺不顺路都在这里等起了红灯。学生摸样的女孩和同伴小声咬耳朵,不时偷瞄凌先一眼,发现还有其他姑娘也偷偷往这边看,不禁红了脸。 “没钱!别来烦我!”貂皮女恶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周围的人纷纷转过头来看她。凌先也注意到了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 “看什么看!”女人没好气地说,又用手顺了两下头发。 绿灯在此时亮起,女人第一个走了出去,其他人也陆续动了起来,只有凌先还站在原地。 刚刚脸红的女孩回过头来,想提醒他已经绿灯了,却发现凌先眼神冰冷,直直盯着前方某处,仿佛在看死人,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突然,对面路口冲出来一辆大卡车,横冲直撞,轮胎擦过地面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在十字路口上演了一出“灵车”漂移。 人群登时作鸟兽散,凌先还没开始走,就被带着往后退了退。 “嘭!—”身后有什么东西被撞飞了,在稍远的地方又传来物体重重落地的声音。在一阵更尖锐的刹车声中大卡车停下了。 人群后方逐渐吵嚷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有人出车祸了!”,人流又如洪水般涌向了大卡车,将事故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人惊叫,有人跑到远处干呕起来,清醒点的已经掏出手机拨120、110了,还有几个镇定些的,指挥人群往后撤撤,企图维持混乱的秩序。 “是之前那个…女人!”人群中一位胖胖的大婶忍不住惊呼出声,声音还有点发颤。 地上这人已经不成人形了。大婶离得近,一眼就认出来了地上那人身上的貂皮,哪怕它沾了血,裹了泥,不复华贵之色。 凌先站在人群外围,没有往里挤。 地上那女人的生气正被丝丝缕缕地抽离,化作诡异的黑气,然后,涌入了他的体内! 体内先是盈满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而后,恶念开始翻涌,愈来愈盛。 凌先被这些恶念裹挟,下沉,如坠深渊。 “唉,这就是命数啊。” “可惜了,还这么年轻。” 周围的议论声在脑海内不断扭曲旋转,逐渐和他最讨厌的声音重合,变幻成对他的嘲讽。 “和命数抗争?呵,不自量力!” “害怕吗?很快你也会死掉哦。” …… 他轻轻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令人生厌的声音压了下去。那双桃花眼蒙着一层雾,眸色晦暗不明。 整理了一下衣服,凌先推着单车远离了吵嚷的人群。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关心别人呢。 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起来。凌先加快了骑行的速度,今天要把论文赶出来的。 M记里没有几个人,店里放着轻快的音乐,凌先挑了一个角落里的座位,点了一杯咖啡和一盒蛋挞。学习这种事,还是不要去图书馆那种压抑的地方为好。 外面下起雨来,一下下打在玻璃上,模糊了他的视野,隐隐有变大的趋势,行人皆是匆匆赶着路,鞋子踩在地上溅起一圈圈水花来。 思绪随着雨声渐渐飘远,那个梦的细节一点点浮现在脑海里。 一样是有些阴沉的天,巨大的撞击声,被碾得不成人型的女人,惊叫的人群…… 梦会被遗忘,细节会被模糊。 偏偏那些噩梦每次想起来都犹如刚刚发生一样。在梦里他以上帝视角目睹一切发生,而后在现实中亲历梦境。 预言能力大概是每个人都曾想拥有的。 那如果预言的,是他人的死亡呢?并且这些死亡,不可挽回。 凌先拥有了这种可怕的能力。 起初只是一些噩梦,梦里有不同的人以各种方式死去,车祸、坠楼、火灾、溺亡…… 后来,这些梦境与现实重合,那些人以同样的方式死在他面前。鲜活的生命一个个消逝,成为真正的人间噩梦。 就好像他在被人操纵着步入一盘棋局,作为供执棋者娱乐的一枚棋子。而那些人则是弃子。 他想掌控自己的命运,他试着去阻止悲剧发生。 第二次噩梦,是一个中年白领,在自己公司附近的环城河里溺亡了。 于是凌先那几日天天跑到那个公司附近,去蹲这个白领,警告他最近一定要远离那条河。 否则,会发生不好的事。 他说得煞有介事,可在白领看来,这无异于神棍行为,偏偏这人还绑了个道士头,信了才有鬼! 那个白领差点和他吵起来,最后却也听了他的话远离那条河上下班。 命运的天秤并不会为此而倾斜。 最后,白领还是溺亡在那条河里了。 那天不知谁家的恶犬脱缰了,到处追着人咬。 他被追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慌乱中忘记了凌先的警告,他离那条河越来越近,没成想河边的护栏松动了,一个没跑稳就栽了下去。 落水时巨大的冲击力,肺部对氧气的急需,跑得酸软的手脚,使他很快沉了下去。 求救变成了一串串浮出水面的气泡,破灭,消失。 岸边又偏偏没有会水的。 江城的河,没有浅的。等到消防员赶来把人捞上来,早就没气了。 要不是这确实是一起意外,凌先就该被公安列为重点嫌疑人了。 那天除了溺亡的白领,还有好几个人被恶犬咬伤了。 就像一种无声的嘲笑。 弱者的反抗,救不了任何人,还会给更多人带来不幸。 后来再遇到这样的事,凌先选择了沉默。 就像今天那个女人过马路时,他只是站在那里做一个旁观者。 如果见死不救是一种罪的话,那他大概早已十恶不赦了。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在窗户上。江城被笼罩在一层雨幕中,雨水冲刷着一切,一切都无所遁形,一切都失去痕迹…… 在凌先脚下不知多深的地方,横亘着无边无际的黑雾,那黑雾忽聚忽散,没有固定的形态,也无法被驱散。 黑雾里包裹着各种情绪,喜、惧、哀、怒融合又分离,吞噬一切,又包罗一切。 在黑雾最浓的地方,有一座森森白骨垒成的王座。座上的人着一身红衣,黑雾触碰到他的衣角又受惊似的四散开。 他撑着头,另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扶手上的骷髅,无形的威压自他散开,他坐着便无人敢站着。 男子轻笑一声,声音却是温和的。 “或许,是时候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前五章大改了一遍,之前读过的小天使最好再看一遍。很抱歉给大家带来了不好的阅读体验,大约零点会有一章更新,谢谢你们的支持! 第2章 初入鬼域 “嬷嬷,挂这里可以吗?”面色青白的男人正举着绣花红绸,对着墙面比量。 下面一个佝偻的身影,指挥他不断调整位置,最终满意地点了点头。 府里的人正紧锣密鼓地筹备,今天是王大婚的日子。 等吉时一到,就把新娘请下来。 …… 原始部落的图腾崇拜,史书中以人祭鬼神的记载,对深海、密林、遥远星空的畏惧与狂热追崇…… 哒哒哒…键盘被不断敲击着,无数信息在凌先脑海内飞速掠过,检索,提取,重组,构成一篇全新的论文。 “…由于其天生具有的地缘性与独立性特征,故而往往缺乏伦理道德意识,而仅仅只突出'灵验'这一信徒的心理需求…” …… 顶着店员不善的目光,凌先匆匆收拾好东西,面带歉意地离开了。这次待得太久了,店都快打烊了。 要是被记在黑名单上,在门口立个“凌先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就不好了。 瓢泼雨势已去,化为淅淅沥沥的小雨。 也顾不得没带伞了,帽子一扣就姑且作伞,一顿狂炫车技后,终于赶在宵禁前回来了。 凌先几个跨步上了楼。打开寝室门,外卖和汗臭混杂的味道激得凌先打了个喷嚏。 好像感冒了。 “还以为你被淹死了。”室友短暂地抬了下头,又继续埋头打起了游戏。 凌先:……这人能不能盼我点好啊。 “守塔啊!愣着干嘛?!家要没了!” 检索到关键词“家没了”,触发暴躁老哥模式,室友开始问候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懒得理他,凌先径直走进了卫生间。 热水喷洒在略显苍白的皮肤上,流过身体每一处,在脚下汇聚,蜿蜒着流向下水道,驱走了不少寒气。 那双桃花眼半阖着,不含情,倒勾人。他抿了抿红润起来的唇,似是不太高兴。 这副病躯,真是麻烦。 换上干爽的睡衣,凌先打开桌柜,熟练地从左数第二排摸出一盒感冒灵。 里面仿佛一个微缩药店,各种药一应俱全。 要不是看他整天打扮得跟个神棍似的,室友还以为他是个医学生呢。 久病半个医,倒也没错。 凌先自幼体弱多病,鬼门关兜兜转转走过不少趟,活着对他来说一度是一种折磨。 父母多方求仙问药,无果。 倒是15岁之后,身体渐渐好转,不再活得像个死人了。 喝完感冒灵,困意渐渐涌上来。 …… 身体传来奇怪的失重感,他的灵魂好像也在下坠,然后被轻轻托住。 又要做那种梦了吗?又不太像。 无法睁开眼睛,感官好像也被隔绝了,只能隐约听到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语调却是欢快的。 应该没死人吧?怎么像要办喜事似的。 周围一直吵吵闹闹的,他好像被人牵着来到了什么地方。隔绝感正缓慢消失,五感逐渐清明,他可以动了! 凌先缓缓睁开眼睛,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快速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此处陈设不似现代,雕花镂空窗棂,紫檀朱漆木门,制式奇异的黑金古兽,不知摆放着什么的高低托架,空气中漫着股清淡好闻的焚香味道。 房子的主人,非富即贵。 只是这屋子现在略有些违和,屋内挂满了绣花红绸,大红囍字贴得到处都是,甚至还围了一圈红烛。 而他,现在穿着大红喜服,端坐在高堂下。 在他面前,一众冒着森森鬼气的…不知什么东西,总之不是人,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以称得上喜极而泣的语气,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时不时还偷瞄他两眼。 “呜呜,没想到还能死着看到王成婚。” “夫人真是个美人啊,把王托付给他本鬼就放心了。” “本鬼还以为王要打一辈子光棍呢,嘤。” …… 行了,知道你们是鬼了。凌先只觉得头疼。 现在他大概弄明白了,这里正要举办一场冥婚,而他好像是那个…新娘。 周围讨论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一时间静得有些反常,众鬼向后退了退,低着头恭顺地立在两侧。 凌先正努力挣扎,一会掐一下胳膊,一会掐一下大腿,试图从这个奇怪的梦里醒过来。 嫁给男人,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厚重的檀木朱门无风自动,缓缓向两侧打开。 来人着一袭红衣,手中执一流苏坠古扇,长发如墨,漆黑的眸子深如寒潭,摄人心魄,恍恍然若天神下凡。 身后跟着一众家仆,男子摇着扇子,施施然走进来。 就看见,他的夫人,在椅子上…上蹿下跳。 这人,倒是有趣。 男子嘴角微勾,笑起来多了几分邪气,不复方才,温润公子。 “王!”屋内众鬼齐齐唤到。 凌先一回头就看到被唤作“王”的男子笑吟吟地向他走来,合上古扇,流苏坠晃了两晃。 然后,这扇子就挑起了他的下巴,凌先被迫抬起了头。 红衣男子微微欠身,凌先就对上了他那双漆黑眸子,一时恍了神。 只见那男子好看的唇一张一合,语气清清冷冷却好似蛊惑。 “夫人,终于肯想起我了?” 夫人?这位王,你很勇嘛。凌先已经开始在心里规划面前这人的死法了,等等,他不就是死人吗。算了,揍一顿总行吧。 也不知道他的夫人在想些什么,脸色越来越精彩。 红衣男子微微往旁边侧了侧身,露出身后那几个跟他一同进来的鬼仆人,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看着面前的人。 凌先被盯得不太舒服,从胡思乱想中抽离出来,察觉到不太对劲,那几个鬼看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都是熟悉的面孔,出车祸的女人,溺水的白领…… 呃,该不会是怪我没救他们,找来他们的头头,来寻仇了吧? 凌先又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可就是醒不过来。 红衣男子也不说话,就盯着他看,好像要把他的所有反应都收入眼底。莫非…… 凌先心下了然,思索着对策,面上却不显。 “夫人可是看什么看得入了神?” 红衣男子的神情看起来有些不解。 不行,好像被当作傻子了。凌先决定主动出击。 “那个,你是谁?” 一开口就是老渣男了。 男子好像听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低低笑了一声。 “我,是这鬼域的主人。也是,你的夫君。” “哦?就凭你?” 凌先故意把“你”字咬得很重,那双桃花眼也微微眯起,睨着面前的人。 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堂下众鬼听到这两个问题险些昏厥过去。 夫人不会是想要悔婚吧!不行!绝对不行! 一个个惨白的鬼脸都快急红了,有几个都哀嚎出声了,就差冲上来替他们的王解释了。 鬼域之主一抬手,小鬼们立马噤了声,但看他们的表情还是急得不行。 “你我可是立过庚帖的,夫人休得抵赖。” 鬼域之主也敛了笑意,语气染上了几分寒意。 他又一抬手,旁边两个鬼嬷嬷微一点头走了出来。 呃,这什么鬼域之主不会是生气了,要把我扔出去吧。 若是被不干净的东西入了梦,可以试着反客为主,甚至是激怒对方。那东西被识破了,自然就会灰溜溜地逃走了,人也就安全了。 但现在梦境运转如常,情况有些不对! 宽大袖子里那双好看的手渐渐收紧,虽然都说他体弱多病,但也不是不能打。 然后,凌先就看到,这两个鬼嬷嬷面色沉重地,一点点靠近他,接着径直略过了他,看都没看他一眼。 凌先:? 凌先回头,看到鬼嬷嬷走上了高堂,非常郑重地从香案上请下来了——红底烫金的合婚庚帖。 ……这东西为什么要放到香案上供起来啊! 鬼嬷嬷一脸严肃地把庚帖送了过来,另一个嬷嬷护在旁边时刻警惕着周围,生怕有鬼上来抢。 安全送到鬼域之主手上后,两个嬷嬷皆是松了一口气。 这庚帖也不知被供了多久,被香熏得都有点褪色了,还带着一股浓重的香灰味。 你说这玩意就是香灰做的凌先都信。 鬼域之主坐到了凌先对面,把庚帖递了过去,示意凌先自己看。 也不知道是被鬼嬷嬷的气氛感染了,还是刚刚手攥得太紧了,凌先接过来的时候手竟有些抖。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毕竟结婚不领证,就立这么个庚帖,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这庚帖内里字体端秀有力,看得出并非凡人所书。 “天作之合 …… 谨将小儿三代年庚开列于后: …… 儿名凌先,行木,红蛇属相,乙巳年辰月十二日生 今凭大月老翁算天先生作线,与阁下令郎结为婚姻,永偕伉俪之好 …… 同押 庚申年寅月初九日庚书大吉大利” 这庚帖不似作伪,合乎古时的制式,各种信息也都对得上。 只是,这落款时间,是…六年前。 “夫人可还有何疑问?”鬼域之主撑着头笑眯眯地看着凌先。 凌先觉得鬼域之主的眼神里传达的信息很明显:这红纸金字的证据摆在这,我看你还怎么抵赖! 疑问太多了,但他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告诉他什么都不要问。 他摇了摇头。 “好,那我们入洞房。”鬼域之主站了起来,将扇子别到腰间,上前打横抱起凌先。 凌先:!!! 作者有话要说: 合婚庚帖这里我有参考古时的格式,这个是改良冥婚版(狗头) 辰月就是三月啦,所以小先的生日是农历三月十二 第3章 洞房危机 几乎在鬼域之主别起扇子的一瞬,凌先就有了动作。 决不能顺利完成仪式! 刚一抬手,鬼域之主就欺身上前,钳住了他的手腕,微一发力,几根银针从凌先的衣袖里掉了出来。接着鬼域之主打横抱起凌先,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其他鬼并未察觉到异常,对即将到来的洞房兴奋不已。 “别动歪心思。” 成功制住凌先后,鬼域之主凑在他的耳边说道。 冥婚一旦礼成,实力弱的一方将受强的那一方支配,他将成为待宰的羔羊。 要么仪式已经在凌先毫无所觉时完成了,要么接下来才是仪式的关键,无论哪种情况都很棘手。 众鬼缓缓退下,走在最后面的两只鬼还不忘掩好门。 鬼嬷嬷各取一支红烛,拿出黄符,符纸在指间燃了起来,嬷嬷借此点燃蜡烛,将融化的蜡滴分别点在凌先和鬼域之主的心口处,一阵微弱的刺痛传过心脏。 嬷嬷小声念着咒,用手护着蜡烛,绕着两人走了一圈。 然后两位嬷嬷手执红烛,于左右两侧开路,引着鬼域之主穿过长廊,来到一处红色帘帐掩映的房间。 为了防止凌先再搞小动作,鬼域之主直接威压全开,走廊两侧的烛台都暗了下去,人的影子也晃动扭曲起来,一行人仿佛走在虚幻与真实之间。 这种压制是来自灵魂层面的,他根本动弹不得。 嬷嬷轻轻挽起帘帐,等鬼域之主进去后再进去,随后将蜡烛放在床头两侧的烛台上,也退了出去。 屋子正中摆着喜床,三面用雕花镂空檀木围了起来,红色幔帐搭在大红被褥上,四周撒着细碎的红纸金箔。 烛火摇曳,熏香漫溢,绮罗掩映。 此等良辰美景本该与美人共度,偏偏要和一只鬼斗智斗勇。凌先顿觉人生无趣。 鬼域之主把凌先放到床边的软塌上。果盘里盛着枣、核桃、桂圆莲子等,与酒壶杯盏齐齐摆在面前的圆桌上。 现在他可以动了。 限制解除,仪式似乎是完成了,生与死的界限正在模糊。某种微妙的连结正在产生,两人被看不见的线缠绕交织,紧密相连。 没能成功阻止仪式,凌先的境地变得危险起来,但这不妨碍他继续作死。虽然神婆说他活不过22岁,倒也不至于新婚当日暴毙。不过也不用作多大,套出话就行。 他伸了个懒腰,悠悠坐在那,甚至还抓了两个枣吃,等着鬼域之主的下一步动作。 可鬼域之主只是背对着他,在朦胧的烛光里,把玩着那把扇子。 凌先以为这人是在给他心理施压,于是两人谁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对峙着。 实际上,鬼域之主真的只是在玩扇子,因为他也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 来到这鬼域,成为鬼域之主,已经千年了。处理鬼域内的大小事务,排除异己,稳固地位,他都游刃有余。 唯独结婚,是他鬼生头一遭,好在之前的流程有嬷嬷指导他。可是,进洞房之后该干什么,嬷嬷只是笑笑啥也没说。 又是一阵静默之后。 “和我结婚,你并非自愿吧。”凌先不想等了,淡淡开了口。 聊天?这倒是个好主意。 鬼域之主轻笑一声,慢慢转过身来:“太聪明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凌先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那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说是问,语气倒是肯定的。 鬼域之主踱了过来,坐在凌先对面,撑着脑袋,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他倒想看看这个病歪歪的人类打算问些什么。 这场冥婚处处透着诡异,刚刚的仪式不像结婚订契,倒像给死人续命。 庚帖也刚好是他15岁那年立的,也是自那年起他的身体渐渐好转。被迫的么…… “庚帖的媒人,是?”对待聪明人,还是单刀直入的好。 能给人结冥婚的媒人都不是什么普通人,可以沟通阴阳两界的活人,不是有神通就是拿阳寿换的。冥婚也不是谁都可以结的,那红衣厉鬼就没人敢给结,好处还没见着呢人先凉了。 直接结了个鬼王,看样子还是被迫的,先不说这人能耐有多大,胆子就够大的了。 被迫结婚的鬼域之主笑了笑,声音却冷得吓人:“一个臭老头罢了,下次见面我一定要揍祂一顿!” 凌先觉得这个“揍”大概能把人揍死。 “你们认识?”凌先循循善诱,试图套出更多信息。 “不认识!” 凌先:“……” 令人捉摸不透的性格,莫非遇到对手了? 顿了顿凌先还是继续道:“…可是,已经六年了。”为什么现在突然来找我。 直接问好像在埋怨对方没早点来找自己结婚,他说不出口。 “没错,祂一直在躲着我。”鬼域之主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有几分咬牙切齿了。手里不知什么时候从果盘里抓了个核桃,大概是想要把玩,现在已经碎成湮粉了。 看得出来是真的很想揍了,凌先默默往后挪了挪。 他相信鬼域之主知道他到底想问什么,他也不说话,就静静盯着鬼域之主。 许是被盯烦了,鬼域之主打算糊弄两句:“啧,那臭老头说要等成年了才能碰你。” 我谢谢那老头哦!这鬼话还是留着骗鬼去吧。 这个时间点找他肯定有别的原因…… “咔嚓”又一个核桃碎了。 察觉到鬼域之主逐渐暴躁,凌先闭上了嘴。 鬼域之主大概是真烦了,见凌先没反应,直接站了起来,然后解起了外衣带子。 凌先:? 冥婚的目的本就不是结婚,这人怎么做戏还要做全套? 凌先大脑飞速运转,思索如何逃婚。府内构造并不复杂,今晚鬼仆也会放松戒备,逃出去问题应该不大,难搞的是鬼域之主身上的威压…… 他快速扫了一圈屋子,有窗但无月,唯一的光源是床头的蜡烛,若是…… 凌先一甩衣袖,两根银针飞出,烛焰晃了两下,屋内陷入了近乎绝对的黑暗。 鬼域之主顺手把外衣挂在架子上,准备去吹蜡烛,发现…蜡烛已经灭了。 这人,真是不安分。 凌先在黑暗中凭着记忆快速移动,悄无声息来到了门口。 让那什么鬼域之主见鬼去吧,这冥婚我不结了! 只听“哐当”一声,凌先重重撞在了门帘上。帘帐上似乎附了一层结界,牢不可破。 虽然鬼域之主觉得多此一举,但嬷嬷还是执意要在屋子里设阵。现在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新婚第一夜,新娘子想跑怎么办?当然是抓回来! 鬼域之主回忆了一下,自己平时是怎么处理不听话的小鬼的…… 凌先坐在地上揉头,没想到鬼域之主这浓眉大眼的竟是个黑心的! 黑暗中有人气势汹汹走了过来,一只有力的大手伸向了他,握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拎了起来。 他抓挠那只手,想要挣脱,还是被拖了回去,鬼域之主将他摔到床上,还不忘恶狠狠地补上一句:“老实点!” 撞击使凌先弓起了身子,他抓起被子,将自己裹了进去,滚到了里侧。 帐幔被撩起,那人爬上床,扯了扯他身上的被子,凌先死死扯住另一边,两人谁也不让谁,就这么僵持着,大有就这么扯到天亮的架势。被子先招架不住了,发出轻微的开裂声。 “这是我的。”鬼域之主似是抢得不耐烦了,直接开口要。 凌先一个没反应过来,手上力道松了,被子被鬼域之主拽了过去,抖开,盖好,还不忘抹了抹被子上的褶皱。 然后,就没了下文。 呃,这就完了?凌先又掐了一下自己。 他辗转反侧了一会,还偷瞄了鬼域之主几眼,这人好像真睡了。他觉得自己刚才不该问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应该直接问问这人几岁。 夜里还是有点凉的,虽然不太情愿,凌先还是往那边凑了凑,扯过被子一角盖在自己身上,顺便揍了鬼域之主两拳。 鬼域之主被砸得哼哼起来,说起了梦话:“嬷嬷…骗人,夫人一点也不乖……”他咂巴了两下嘴,又翻了个身。 凌先:“……” 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但是这里似乎有某种可以让人安睡的奇异力量。 凌先和鬼域之主在一张床上,相安无事睡了一夜。 阳光斜斜洒了进来,经过玻璃的折射,落在凌先脸上。长长的眼睫不安地翕动了几下,然后,他醒了过来。 熟悉的天花板和房间,是学校寝室没错。还好是梦,可算摆脱那个什么鬼域之主了。 要是醒来还在那个布满红色的房间里,他可能会哭。 一抬手,身上穿的不是喜服,没什么异常。就是好像有什么东西硌着耳朵了,抬手一摸,好像是个耳坠,下面还有流苏… 凌先:! 他立马弹起,跑到卫生间的镜子前。 凌先:“……” 那个什么鬼域之主扇子上的流苏坠为什么会在他耳朵上!拽了两下,没拽下来…而且他的耳朵上也没有耳洞。 这东西,好像长在他耳朵上了…… 不仅这玩意长他耳朵上了,那什么鬼域之主好像也跟出来了,凌先甚至能听见他的声音。 “早上好。”鬼域之主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耳坠里传出来。 听起来心情不错,可凌先心情糟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攻的性格会有一点点特殊,和他幼时的经历有关,具体的之后的剧情会讲到 第4章 定情信物 难得没有早课,凌先也心情颇好地睡了个懒觉。 可总有人想要破坏他的好心情。 这人似乎是觉得在耳坠里打招呼很没诚意,一缕黑烟慢慢悠悠从耳坠里飘出来,变成了鬼域之主的样子。 凌先:“……” “这里不是鬼域。”凌先朝鬼域之主挑了挑眉。 要是鬼可以随便在人间游荡,大概满大街都是阿飘了。很显然这不可能,至少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生物。 “唔,别人看不见的。”这人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微微抱着胸把玩那把扇子,眼睛却是看着凌先的。 只有我能看见?也就是说,声音大抵也只有我能听见?凌先暗自思衬着。 他又扫了一眼面前这只红衣厉鬼,那副表情,真的很欠揍。目光落到那把晃来晃去的扇子上,发现了一个更令人不爽的事实,扇子上的流苏坠还好端端系着,和他耳朵上的貌似是一对。 就好像是,定情信物。 凌先颇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又觉得这头发很碍事,一抓手腕发现小黑皮筋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他的银针。 昨晚不是梦?莫非他真的去了鬼域…… 凌先又仔细照了照镜子,脖子上并没有指印。平时磕了碰了都要青紫好几天,昨晚被那样掐过不可能没有痕迹。那么…进入鬼域的并不是他的肉身。 生魂离体,这鬼域之主倒是好大的权力 这银针是经过凌先改良的防身利器。有一段时间他沉迷针灸,日日研究走针点穴,然后突发奇想将银针做成了武器。但做成后几乎没用过,反而变成了造型奇特的装饰品。 算了,有空再补做几个好了。 见凌先一直盯着手腕看,鬼域之主拉过他的手腕细细端详,古怪的手环,每隔一段就有一个凸起的小孔,里面插着银色短棒。可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其实是一根根针,只不过针头缩了进去。 有趣的物件。不过现在上面只剩零星几根针了。 “你这东西做起来很费劲吧。”鬼域之主终于肯放下他的手了。 凌先:“……” 不知这鬼又在闹哪出,眼前的鬼影突然消失了,耳坠里也不再传出任何声音。 凌先也懒得管这人去哪了,伸了个懒腰去洗漱了。 民俗学专业的学生比较少,而且都是穿插在其他专业的寝室里住。同寝不同课,就像今天,凌先没有早课,室友却早早起床去上课了。 之前也有学生不满这种寝室分配方案,向学校抗议。但是被校方和系里的老师坚决驳回了。 要是让这帮神棍凑在一起,几栋宿舍楼都不够折腾的。 现在还有几个空房间没人住,地上绘着不祥的阵法,却怎样也擦不掉。偶尔还会从里面传出诡异的声响,就好像在诱哄人进去一样…… 本以为可以清净了,凌先拿出一本泛黄的破旧小书,轻轻翻阅起来,似乎稍一用力书页就会碎掉。 里面有些字迹已经模糊了,他费力辨认着,不想错过任何有可能延续他生命的内容。 抬手摸了摸耳坠,触感是温热的。生者与亡者订立冥婚,生者是会被打上标记的,用以警告其他鬼物——此人有主了。 是昨天晚上吗?自己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不过,也未必是坏事。 还没翻几页,屋内的安静就被打破了。 “夫人?”尾调上扬,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听就知道是谁。 凌先“啪”地一声合上书,也不管它有多么易碎了,等着声音的主人现身。 几秒后,他的身旁多了一道鬼影,红衣,长发,执扇。 这鬼影刚想开口,就对上了凌先那双好看的眼睛,他在笑,桃花眼也微微弯起。但那双眼睛里并没有笑意,有的只是森冷杀意。 唔,他好像来的不是时候。不过这样的眼神并不会吓到鬼域之主,反倒激起了他的一丝兴味。 这个病弱的人类似乎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纯良,剥开这张温和的皮囊,里面是吃人的猛兽也说不定呢。 鬼域之主适时把另一只手递到凌先面前,缓缓张开五指,掌心是一把——银针。 凌先眼底的寒意褪去些,这人消失又出现居然是去给他找银针了。 银针倒是好用,可用了再想捡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几乎就是一次性的,所以凌先平时才不用它。 “那,谢了。”凌先有些不自在地一把抓过他手里的银针,一一插了回去,一根不少。 做鬼大概很闲,至少鬼域之主很闲。 凌先去食堂买早饭,鬼域之主跟着;凌先去操场晨跑,鬼域之主跟着;凌先去图书馆查资料,鬼域之主跟着;凌先去浴室洗澡,鬼域之主……被赶了出来。 “唔,你是道士?” “对,专门捉鬼那种。”多了流苏耳坠后,凌先愈发像神棍了。 该去上课了,凌先自顾自抓起书就走了。 小径上人来人往,顺着的,逆着的,一个个从他身旁经过。明明是很热闹的场景,他独自穿梭在人群中,却清清冷冷的。 “你,没有朋友吗?” 凌先的脚步顿了顿,这人欠不欠啊。 “哦,知道了。”他还先委屈上了。 凌先:“……” 推开门,原本喧哗的教室安静了几秒,又再次吵闹起来。 “嘿,养蛊的,把你手里的盒子给我看看!”女孩兴致冲冲,作势要抢旁边男子怀里的东西,她手臂上的蛇“嘶嘶”吐着信子,好像是饿了。 那男子脸上抹着彩绘,带着几分病态,低声咒骂了两句,护着怀里的盒子闪身到一旁。 “借过。”身披兜袍的男人骑着一只小兽,慢慢晃了过去。经过凌先身侧,那小兽转过头来,冲他呲了呲牙。男人一摸它的头,便又收回獠牙恢复乖顺的模样。 凌先穿过长长的过道,准备去前排,一道人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哟,大弟子来了啊。”那人抱胸睨着凌先,语气里是掩不住的讥讽。 凌先抬眸,漫不经心看了对方一眼,想要抬脚继续走。那人又往这边偏了偏身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驯蛇女拉了拉巫蛊师的衣服,小声说:“快看,萧杨又找凌先茬了!”女孩臂上的蛇支着个脑袋,和女孩一齐探头往这边看。 教室里其他人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但似乎并没有人打算上来当和事佬。 江城最有势力的门派的三弟子,和教授最看好的学生,吃饱了撑的才要去掺和他们的事。 鬼域之主立在一旁,看着那个叫萧杨的道士,怎么看怎么不爽:“啧,真是长了张欠揍的脸。” 凌先听到这话,没忍住笑了起来。嗯,都挺欠揍的。 怎么说凌先也算半个鬼域的人,决计不能让旁人欺负了去。 仗着别人看不见他,鬼域之主上去一拳把萧杨揍翻了,还在人家胸口上碾了两脚。 其他人只看到萧杨茬没找成,自己先摔了一跤,正扑腾着呢。这人能耐没多大,唯独没白瞎了他那名字——张扬的很。大家倒是很乐于看他出丑。 见大家都看他,萧杨便涨红了脸,冲凌先叫嚷着:“你,你等着!“ “嗯,我等着。”凌先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教室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凌先独自坐在前排,其他人在后方嬉笑打闹着,仿佛彼此并不存在。 鬼域之主施施然坐到凌先旁边,撑头看着他:“我错了,你不是道士。”他们才是。 凌先也不理他,就静静坐在那。 在这群人当中,他确实是特殊的。民俗学是江城大学唯一一个不依据分数录取的专业,这些学生都是靠着家族手谕进来的。 他们要么是道观弟子,要么是巫蛊传人,要么是部落祭司…… 只有凌先,他靠着一张嘴被录取了。当时他找到老教授,希望教授推荐他入学,这是除了手谕外唯一被认可的录取方式。 “你为什么想学民俗学?” “我想活下去。” 教授笑了:“你这么想来,那你一定知道我们这个专业最基本的准则。” 凌先抿了抿唇,似是不大愿意说出这几个字:“…命数天定。” 教授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没错,那些有手谕的人,来到这里就是他们的命数。而你……” “我命由我不由天。”凌先说这话的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就好像在说吃饭喝水这样的平常事一样。 但是这话,也只有凌先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就好像这话是经由他口诞生的一样。 老教授愣住了,趁着这个空当,凌先又把那封推荐信往他面前推了推。 “哈哈哈,你这人,有趣,有趣!”教授突然大笑起来,大笔一挥,在推荐信尾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 一个更格格不入的老头走了进来,穿着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衣服,顶着几根稀疏的白发。他狠狠敲了两下黑板,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敲击声将凌先从回忆中拉了出来,脑海中的身影与眼前的人重合了。 老教授待他一直很好,会认真指导他的作业,没事还会塞给他几本古籍让他回去琢磨,就好像在培养接班人一样。 系里其他人对此颇有微词,对凌先不冷不热的。这倒正和他意,省得刻意和这群人保持距离了,前排也成了他的专属座位。 教授瞄了一眼凌先旁边的位子,目光定在那里不动了。 鬼域之主也饶有兴致地转过头来盯着这位教授看。 有意思,好像被发现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鬼域之主替老婆出气了! 可他似乎并没有开窍 第5章 狗狼时 教授顿了顿,移开目光,扫视了一圈教室,低头翻开课本:“开始上课!” 下面响起了沙沙翻页声,书与笔记一同摊开在桌子上。刚刚还嘻笑打闹不正经的这群人,立马严肃认真起来。 说是民俗学,实际上多是在研究古籍。虽然留存下来的书变得越来越晦涩了,但这群人依旧对能参透其中一二而着迷不已。 不过现在科学大兴,民俗学也有了很大变革,虽然依旧信奉此道,但对古籍的讲授也加入了科学的解释,不再一昧地只相信书本所言了。 教授虽然老,却是革新派的先锋,自从他来了之后这个专业有了很大改观。 “……死后魂升于天,魄入于地,唯三尸游走,名之曰‘鬼’。四时八节企其祭祀,祭祀既不精,即为祸患,万病竞作,伐人性命……” 教授念着自己整理的课本上的字,声音不大,教室却是极静的,没人敢发出声音打扰他。 “一派胡言!”鬼域之主暴躁地拍着桌子,发现凌先在看他,讪讪停手了。假模假样清了清嗓子,又恢复了正襟危坐的模样。 “那,'鬼'是什么?”凌先偏头用口型问他,身子也慢慢倾过来一些,说完后嘴角勾起一点弧度,平生了几分挑逗的意味。 教授讲的这些他早知道了,做些旁的也无妨。 “人死后魂魄离体,除了飞…”好像触发了什么禁制,鬼域之主突然噤了声。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魂魄经过三途镜雾之后是无染的粹魂,然后这些魂魄就可以进入鬼域活动了。所以,鬼域里大部分鬼都是好鬼,因为它们初入鬼域时都是干净的。” 凌先原本只想逗一下这人,没想到他回答地一本正经,现在还直勾勾盯着自己,像个等着夸奖的小孩。 “知道了。”凌先有些不自在地转了回去,开启了沉默模式。 人死即魂离,这个他知道,三途镜雾和粹魂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人应该还知道不少事,以后有机会得旁敲侧击问一问。除了飞?…… 一个粉笔头弹在凌先脑门上,打断了他的思绪。 教授正气得吹胡子瞪眼,又恨恨拍了两下黑板:“不许讲话!” 鬼域之主没等到夸奖,这会正不爽着,然后愤怒的教授和不爽的鬼域之主对上了眼,两人一个碾粉笔一个磨牙,谁也不让谁,都快飙出火花了。 凌先头疼,只好站起来:“知道了教授,下次不会了。” 教授又扔出一个粉笔头:“臭小子,还敢有下次!” 这话是看着凌先说的,粉笔却砸在了鬼域之主身上。雪白的一点直直划过空气,其他人只以为教授气过了头扔偏了。 这么一会功夫,已经讲到三尸虫的破解之法了。 凌先坐下后,教授拿起课本接着讲了起来:“常以庚辰日去手爪,甲午日去足爪。每年七月十六日将爪甲烧灰,和水服之。三尸九虫皆灭,名曰斩三尸。” “不就是把指甲烧成灰吃掉吗?”底下有学生发出不屑的声音。 “没错,《本草纲目》中确实是这么记载的。”教授微一颔首,在讲台上边踱步边继续讲。 “哼!”鬼域之主这下不讲话了,一个鬼独自在下面哼哼唧唧。 这举动在凌先看来就是:这老头只会胡扯,他的话不可信,不可信! “但,在近代科学的考据下,三尸虫实际起源于对寄生虫的认识。”这话仿佛一颗扔进平静湖水里的小石子,激起千层浪。 学生们窃窃私语起来,这意味着之前记录的一切都被推翻了! 等下面安静一些,教授又继续讲到:“对三尸虫的记载并非完全迷信的,同时也兼收了朴素的医学常识,这两种看法似乎没有任何不协调的地方。” 一些学生已经露出醐醍灌顶的表情了,但还有人依旧很疑惑。 教授继续说:“反思在庚辰日和甲午日要分别剪掉手脚指甲,从卫生角度来说,勤剪指甲确实可以减少感染细菌和寄生虫的风险。” “叮—铃铃——叮—铃铃——”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 铃声适时响起,大家都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教授又看了一眼凌先,似乎是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合上书走了。 凌先吊在这群人后面,走得不紧不慢。 “你好像被发现了呢?”他的语调难得有了起伏,语气里还有一点点恶劣,就好像调皮的孩子想到了绝妙的恶作剧点子,迫不及待想要去实施一样。 鬼域之主这会进了耳坠,估计是嫌自己走太累。也不说话。 他应该是隐匿了气息,其他人才发现不了他的。 教授精通此道,自然能察觉到异常,但却不急着告诉我。说明他觉得这对我来说未必是坏事,那晚点去找他也行。凌先边走边思索。 莫名其妙结了冥婚后,凌先就打算去找教授的,谁知事情发展的走向却偏离了预期,鬼域之主一直跟着他,直接去可能会遭受阻拦。 只好等交论文的时候顺便问,可他的论文还没改呢,现在去只会挨骂。 既然这样,不如先去做点别的。凌先也晃悠出了教室,看起来心情颇好。 凌先溜溜达达来到了附近的小吃一条街,各种香气混杂到一起,合成一种奇异但好闻的味道。行人们不时驻足一两个摊位,等待心仪的食物出锅。 鬼域之主又飘了出来,耸了耸鼻子:“你们这夜市怎么白天就开张了?” “夜市?嗯,随便你吧。”凌先继续逛达,思索买什么吃。 然后就见鬼域之主很随便地停在一处摊位前不走了,凌先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不知怎的,脚步越走越重,最后竟抬不起来了。凌先回头,见鬼域之主一脸坏笑地看着他,假装不经意地举起那把扇子,流苏坠也跟着晃了晃。 凌先:……拿耳坠压制他,这人,有够无聊的。 他只好无奈走过去,甜丝丝的味道飘过来,原来是卖糖油粑粑的摊子。 鬼域之主那双黑眸流着某种光彩,一错不错盯着油锅里的粑粑,像个讨甜食吃的小孩。 “一份糖油粑粑。” “好嘞!” 不消片刻,小贩就捞出一盒热气腾腾的粑粑,插上两根竹签,递给了凌先。家长凌先一手扫码一手接吃的,领着鬼域之主走了。 一个个糖油粑粑在空中消失,被鬼域之主吞咽而下。 “好吃吗?”凌先见鬼域之主这样颇有些哭笑不得,幸好他是沿路边走的,行人并不能看清他这边的情况。不然定会被吓哭出来。 小盒子被递了过来,里面还有两个粑粑,竹签斜斜插在上面。 “还算可以?下次带你去鬼域的夜市逛逛。”鬼域之主的话语染着笑意,不是平时那种带着点凉意的笑,更像是一个天真的小孩子。 凌先顿了顿,接过盒子吃了起来,有点烫,还有点甜。 下次……下次确实是在鬼域了,神婆预言的日子快到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谁也不说话,慢慢竟走到小吃街尽头了。这里本该人很少的,可一处摊位前竟排起了长队,摊位前吵嚷着,飘着奇异的香气。 结果这里竟只是一处咸菜摊,各式咸菜盛放在塑料盒子里,等待着被人挑选。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妻,有些应接不暇。 但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咸菜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和其他摊子的咸菜差不多。倒是买的人仿佛着了迷一般,每个人都要买上好几斤,仿佛他们一日三餐都要吃咸菜。 鬼域之主又停下了,倒不是他想吃咸菜,而是那对中年夫妻有古怪。浅淡的黑气从那对夫妻身体里冒出来,经过长长的人群,飘到了凌先体内! 凌先似是顿了一下,然后毫无所觉地继续往前走。随着他的离开,黑气的传输也慢慢停止了。 “你想吃这个?”凌先见鬼域之主不动,只好转过身朝摊子那边递了个眼神,然后轻轻挑眉问他。 凌先又在逗他,就和之前一样,除了额边有两滴薄汗滑落。 可现在是深秋,饶是微风也渗着丝丝凉意。 鬼域之主的眸中闪过一丝阴翳,很快又换上了平时那张笑脸:“不,我们走吧。”然后几个快步走到了凌先身侧,还用扇子轻敲了一下他的肩膀。 被发现了吗?那就没办法了。凌先在被敲到的那一瞬,就意识到自己好像暴露了。 两人就这样继续走,直到重新回到学校,也没有人意识到凌先说要出来吃午饭,但其实什么也没买。 倒是有一个小插曲,快到学校时,一个20出头的男孩和凌先装了个满怀,手里的文件撒了一地。凌先帮他捡起来,是一份份求职简历。 男孩看起来很疲惫,站起来的时候都有些打晃,应该是正为工作的事奔波。他连声道着谢谢,头也没抬又继续去下一个地方碰运气了。 随着两人相撞、分离,轻到几乎看不见的黑气在此交接融合。 鬼域之主当然知道这是什么,这是鬼域里每个鬼都不该拥有却又无比渴望的东西——生气,只存在于活人身上的生气。现在这些生气被凌先吸食了。 果然有问题。鬼域之主轻轻磨了两下牙,不动声色地退到离凌先两步远的位置继续跟着他。 他好像察觉了,回头看了鬼域之主一眼,鬼域之主只是抖开扇子,对着他笑了笑。 …… 入夜,一切喧嚣都会落幕,而白日沉寂的正在伺机而出。昏暗的路灯下,温顺的狗也可能映出狼的影子。 在一处四下无人之地,凌先静静倚靠在宽大的树干前,鬼域之主也学他的样子倚靠在另一边。 暗流在两人之间无声涌动。 “我不和戴着面具的人多费口舌,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静默中,凌先先开了口。 鬼域之主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黑金匕首,一个转身抵住了凌先的脖子,几片叶子簌簌飘落,刀尖映着清冷的月光。 他也敛去了平时的戏谑姿态,语气冷了下来:“那些人的死,真的和你没有关系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上课的内容有参考资料 《云笈七签》《太上三尸中经》《本草纲目》(我真的没有在水字数啊,上课这段算是对世界观的一个引子) 关于标题 “狗与狼的时间”原是一句法国的熟语:“heure entre chien et loup”,它的含义是太阳西沉,从屋檐投下忧郁的影子的那片刻,万物的轮廓变得朦胧恍惚。人无法分辨,从远处朝自己走来的那个身影,到底是自己抚养的忠实爱犬,还是一头来捕杀猎物的狼。在这个时间里,善与恶的界线变得模糊,融化成了一片夕阳的血红…… 第6章 被迫合作 凌先不说话,好看的眸子蒙着一层冰,和鬼域之主无声对视。 “鬼域最近来了一些魂魄,他们本不该在此时出现,并且他们的部分生气流入了你体内。”鬼域之主凑近凌先脆弱的脖颈,轻轻嗅闻,“你身上,有邪恶的味道。” 温热的气息扑在白皙的皮肤上,将皮肤下涌动的血管激起一阵阵猛烈的跳动。 威胁吗?那就别怪我了。 忽然,凌先眸子里的那层冰化了,晕开一潭春水,眼中似有水光闪动。 “可是,”他拉过鬼域之主空着的那只手,慢慢覆在自己的小腹上,“我怀孕了。”凌先嘴角微勾,轻飘飘吐出这么一句话,语气玩味又恶劣。 脖子上的力道松了松,鬼域之主有些不知所措,往后退了退,想把手抽回来。 凌先缓缓向前,好像在迎着刀刃,把他抽走的手又拉了回来:“感受到胎动了吗?”那眸子里蕴着笑,却直叫人觉得脊背发凉。 优雅的毒蛇吐着信子,一点点靠近手持屠刀的少年,吸食少年的恐惧。 然后少年的屠刀“哐当”掉在地上,扛起毒蛇就往家跑。 凌先:“……” 鬼域之主对目前的状况毫无头绪,决定回去求助鬼嬷嬷。昨天之前他还是一只单身鬼,现在他有了夫人,他的夫人又有了孩子。 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毕竟,他死时只有十五岁。 凌先直接被他拉到了那日的洞房里。然后整个府邸都能听到鬼域之主呼喊鬼嬷嬷的声音,接着,小鬼们的声音也跟着此起彼伏传出来。 “夫人有喜了!” “夫人要生了!” “孩子要办满月酒了!” …… 屋内的陈设还和那日一样,红稠红帐红被,甚至地上的红纸金箔碎屑也没被扫走,只有果盘被撤下去了。 凌先这才想起,昨晚鬼王大婚来着,这屋是他们的婚房…… 这次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凌先一个人在屋子里,难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在他的人生信条里,被威胁了自然是要狠狠地还击回去,你恶我更恶。 明明刚才鬼域之主还拿匕首架他脖子,怎么现在反倒像他在欺负小孩了。 …… 嬷嬷现在也很是无措,本想着这孩子成了婚多少能成熟些,结果他现在居然跑来跟自己说夫人怀孕了。 且不说昨晚他们有没有真的洞房,就算什么都做了,可夫人是男的呀,男人怎么会怀孕呢。 嬷嬷这样跟鬼域之主解释,却遭到了强烈的反驳。 “可凌先说他怀孕了,还让我感受胎动!” 嬷嬷扶额,“那你想没想过,他可能是在…骗你?” “他为什么要骗我啊,就因为我用刀架他脖子吗。”鬼域之主的语气越来越委屈,仿佛真的想不通一样。 嬷嬷:!!! 嬷嬷派了两个小鬼出去,让府里的小鬼都别叫了,吵得她头疼。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教导一下鬼域之主,应该怎样对待自己的夫人,拿刀架脖子这种事可不能再发生了。 …… 得到鬼域之主的再三保证后,嬷嬷终于肯放他走了。或许哪天也应该把夫人找来聊一聊,嬷嬷一边锤着背一边往自己的房间走,思衬着该和夫人聊些什么…… 小鬼们不叫了,府邸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鬼域之主却迟迟不现身。 要不,出去看看? 凌先不想再等了,刚掀开帘帐,就和一个高大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鬼域之主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小狗,蔫耷的,步履沉重地走到软榻前坐下,抄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两下,发现里面根本没有酒,更加垂头丧气了。 嬷嬷总说未成年禁止饮酒,昨天大婚才破例备了一壶,准是被收走了。 鬼域之主不死心,仍旧抓着酒壶不放。凌先一时不知该如何搭话了。 “你想喝酒?我那有纯正的梅子酒,是从老家……” “男人不会怀孕。” 怎么还是扯回来了,凌先有些后悔刚刚用怀孕唬他了。本来只是想拖延点时间,那匕首可不是闹着玩的,锋利的很,他可不想脖子上来一道。 谁知道这人不仅被唬住了,反应还这么大。 “嬷嬷说,男人不会怀孕,不会怀孕……”鬼域之主撒开酒壶,抱着头,开启了自言自语模式。 哄小孩被凌先列入了最不擅长的十件事之一,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你叫什么名字?”来,叔叔这里有糖。他觉得自己现在活像个拐卖儿童的坏叔叔。 “辰砂。” “嗯?我问你名字,不是你喜欢什么颜色。”坏了,不会真魔怔了吧。凌先觉得自己可能摊上事了。 “我的名字就是辰砂。我起的,有问题吗?”辰砂抬起头来,那双黑眸亮闪闪的,一错不错地盯着凌先看。 这是在,讨夸奖?“好听,我很喜欢。”凌先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就笑了起来。 “真的?”辰砂似是不太相信,探过头来,更加仔细地盯着凌先看。 “嗯,红色是很热烈的颜色。”和你很配。凌先微微挑了挑眉,这下反倒是辰砂不好意思起来了。 这场闹剧大概是结束了,两人又不说话了,屋子静了下来。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细微的响动,就好像有人正在悄悄靠近这里,在此时分外明显。 “谁!” 辰砂“啪”一声展开扇子,手腕一抖,两枚手里剑自扇骨飞出,掠起一阵疾风,射向门外,帘帐被堪堪钉在墙上。 一个小鬼被困在手里剑钉住的帘帐内动弹不得,稍偏一点,钉住的就该是他了。 好眼熟的手里剑,这不是中午王让我拿给他的吗…… …… 中午。 辰砂拿起手里剑对着扇子比量,又皱了皱眉头。 “王,这是要…做什么?”小鬼立在一旁,十分不解。王为何要拿这么锋利的东西比量他的宝贝扇子,莫非…… 那张鬼脸逐渐惊恐起来。 “多嘴!” …… 呜呜,我再也不多嘴了。 “王!是,是我。”小鬼的声音已经微微发颤了:“嬷嬷让我来看看……” “哦?别躲了,都出来吧。”辰砂收起扇子,抱胸而立。 短暂的静默后,三四个鬼头一齐探出来,又齐齐耸拉下去。 “王,我们错了,下次不敢了。” “对,对,我们再也不偷听了。” “要是我们再犯,我们就……” “行了,走吧。” 这次会是什么惩罚呢,只要不是去三途镜雾罚跪就行。走吧?原来是走啊,那还好。等等,走吧?! 王今天为何如此温柔,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只见三四个小鬼高呼着“夫人万岁!”就跑远了。 “喂!你们怎么就这么跑了,我还被困着呢!”被困在帘帐内的小鬼嚎了起来,可哪还看得着他们的鬼影,早不知跑哪去了。 辰砂两步走过去,取下手里剑,挑眉看着他。小鬼立马钻出帘帐,连滚带爬地跑了。 经过这么一场闹剧,凌先就忘了不久前他还被这人给威胁了,刚想走过去问问怎么回去。就见辰砂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看着凌先:“好了,现在该处理我们之间的事了。” 凌先默默后退了两步,眼里充满了戒备,辰砂也不靠近,就站在那里等着答复。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没办法了,只能这样了。 凌先两个跨步上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急剧缩短,他直视着辰砂。 “我不知道。” “哦?” 辰砂挑了挑眉,仿佛在看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 “但你自有判断。” 凌先说这话时咬字清晰有力,实际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他在赌,辰砂究竟是想查明真相,还是想随便抓一个人顶罪。就凭这人能在庚帖生效后六年才来找他,他愿意相信辰砂不会这样草草了事的。 辰砂摸着下巴不说话。 病秧子么……偏偏一切证据都指向他,除非…… “你知道他们会死,对吗?” “我会梦到他们死亡的场景,在之后的某一天他们会以同样的方式死在我面前。” 辰砂思索了一会,继续道:“现在你身上唯一的疑点是生气,由于庚帖的作用,你并不需要这些生气,换句话说你吸食了也没用。” 某个猜想即将被印证,凌先的语速也加快了:“所以我15岁之后很少生病是因为和你结了冥婚?” “可以这么理解,你身上阴气太重了,不像一个活人,能以体弱多病这种代价活下去已经算是幸运了。” 辰砂顿了顿,担心这样残忍的真相会引起对方不适,发现凌先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便又继续说:“结冥婚之后,你身上的大部分阴气渡到了我身上,你可以活得更轻松些,我的实力也会有所增强,倒也不算坏。而且,你不觉得在鬼域里你会感觉更舒服些吗?” 原来如此,那晚的安睡并不是错觉,还有这次感冒也这么快就痊愈了。或许以后生病了不用去医院,直接来鬼域走一趟就好了。 辰砂一定猜不到凌先此刻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对你的判断,我持保留意见。”见他不说话,辰砂只好给出一个更明确的答复。 不信任我?不过,此人实力不俗,还有鬼域这样的背景,若是能拉拢过来…… “我们合作吧。”凌先伸出一只手来,笑得纯良且无害。 辰砂怎么看怎么觉得有问题,但他还是轻轻击了一下对方伸出来的手。 除了阴气,现在的他根本没有任何资本来和我谈合作,说是利用还差不多。 看出辰砂仍有疑虑,凌先试图进一步说服对方:“我不想被幕后之人操纵,你想查明真相。我们的利益并不冲突,合作对我们来说是双赢……” 辰砂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老头子想让我救你一命,但我不帮没有价值之人,你需要展现出你应有的价值。” 作者有话要说: 前五章修完了,要恢复更新了,依旧是隔日更(哪天我一高兴加更也说不定哦) 平时比较忙,为了保证文的质量,暂时只能隔日更(正在为日更而努力) 第7章 开始行动 “嗯,有趣,有趣……”教授手托下巴,快速扫视着论文,不时停顿发表几句观点,但无外乎就是“有趣”这一个词。 凌先立在一旁静静等待结果,写完后只草草改了一遍,教授这么刁钻也不知道会不会被退回来。 本来是有充裕的时间修改补充的,只能怪辰砂太胡来了。昨晚他竟直接把凌先的生魂拉入鬼域,肉身就那样被丢在树下不管了。 凌先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一众医生站在病床前连连摇头叹息。 “没救了,没救了。” “唉,就算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了。” 系里一个还算要好的学长在屋里跳起了大神,只见他腰系长铃,手持单鼓,脸绘花纹,击鼓摆铃同时口中念念有词:“行路君子奔客栈,鸟奔山林,虎归山。邪秽之物速速退散!请魂归!……” 要不是医院不准,估计还要往凌先脸上泼一碗公鸡血。 室友正趴在他床边痛哭流涕,“恁娘嘞,猴子你是真猴啊,就往野区钻!开团了!开团了知道不!”手上操作不停,还不忘抽空抹了把眼泪,“呜呜,凌先你死得好惨啊!” 凌先:“……” 要不他还是死了算了。 “我没死。”凌先一开口,这一屋子人都消停下来了。 室友游戏也不打了,手机一扔,爬起来把凌先结结实实摸了个遍:“呜哇,热乎的,是热乎的!” 不知怎么又哭了起来,鼻涕眼泪差点抹凌先身上了,被他两个腾挪躲了过去。 学长收起家伙式儿,走过来拍了拍凌先的肩:“大恩不言谢,这次师兄我就不收费了。” 辰砂不知何时也跑了出来:“呦,真热闹。” 凌先一拳打在他身上,床都震了两震:“还不都怪你!” 辰砂装模做样揉了揉被打的地方,小声嘟囔:“唔,明明是嬷嬷非要留你过夜的。” 凌先扶额,这和过不过夜有什么关系,这人啥时候才能搞清状况。 再一回神,发现倒霉室友和学长已经走了。 跑得真快。他掀开被子,也打算离开。 鞋还没穿上,就被一众医生围住了,为首的那个推了推眼镜,笑眯眯地看着凌先:“恭喜您还活着!这简直是医学奇迹!不知您是否愿意配合我们做一些…检查?” 其他医生也都露出相同的表情,甚至还有几个人搓起了手。 那我现在说不还来得及吗?凌先又扑通一声倒回了床上。 就这样他被生拉硬拽地做了一上午检查,最终得到了一个一切正常的结果。 终于逃回去了,还要苦哈哈地改论文,现在还要来教授这里接受检验。 “嗯——”教授发出意义不明的停顿,这表明他看完了,要作出评价了。 “论述尚显稚嫩,部分内容略老套。”教授推了推眼镜,严肃地看着凌先,“不过,‘神明因信仰而存在’这个观点我很喜欢,勉强合格吧。”那张严肃的老头脸瞬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要其他人定会被教授这一套动作整得提心吊胆的,但凌先早就习惯了,他只是耸了耸肩。 教授又翻出来一摞古籍,重重放在桌子上:“臭小子,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凌先抱着古籍往门口走,都走出去了又折了回来:“知道了,教授。”这才带上门离开了。 屋子里似乎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只见一只红衣厉鬼一甩衣袍,坐在了教授对面的位子上。 “老头,你能看见我?” 教授随手卷起一本书,“啪”一下敲在辰砂脑门上,胡子都气得翘起来了:“臭小子,叫教授!” “哦,教授。”辰砂委屈地摸摸了脑袋。 “要是我连你也发现不了,我就不要在这里教书了。”教授摇了摇头,倒了两杯茶,递给辰砂一杯。 辰砂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小口。哇,好苦。 压下苦意,他又换上了那副笑脸:“你知道我是谁?” “鬼魂罢了。”教授不以为意,自己也捧起茶杯喝了起来。 鬼魂,罢了?这臭老头真是不知害怕,说出来吓死你,哼! “无主的魂魄在人间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你能这样活动自如,也是托了凌先的关系。” 虽然这话辰砂不爱听,倒是说得一点也没错。冥婚生效后,他确实可以偶尔来人间转一转了。 他是看着凌先长大的,从那个瘦弱无助的男孩逐渐成长为挺拔无畏的少年,离开家族的庇佑来到江城闯荡。 辰砂的活动范围也随着他的移动慢慢扩大,给他打上标记后甚至可以在人间待上一整天了。 “你说得对,但在鬼域里我是无敌的,你就不怕我对你的宝贝学生做点什么吗?”辰砂舔了舔唇,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教授耸了耸肩:“你大可以这样做,”他忽然倾身上前,直视着辰砂,“他出事了,作为契约者的你也别想全身而退。” 辰砂恨恨地磨了磨牙,这臭老头,知道的倒不少。 黑眸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辰砂继续道:“那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你也知道喽?” 教授轻轻叹了口气:“一切都是命数,这孩子又偏偏是个不信命的……若你们执意如此,只怕是凶多吉少。” “行了,神叨的,问了也是白问。”辰砂一摆手,似是不耐烦了,起身准备走。 在他即将踏出屋门时,教授叫住了他:“若是…你们日后遇到了困难,可以来找我。” 辰砂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举起扇子挥了挥:“知道了,老头。” 凌先并不知道辰砂和教授之间发生了什么,此时正在屋里专心致志看着书。 辰砂一进屋就看到一束光斜斜打在凌先脸侧,正在看书的人也明媚了起来。美人确实是美人,就可惜…… “回来了?刚刚叫你也没反应。”凌先折起书页合上书,放到了一旁,转过头来看向辰砂。 辰砂被书的封面吸引了,图案好像是一个神像,旁边是歪斜书名——《歧鱼母遗踪》。唔,好怪的书。 “啊,就府里有点事。”辰砂随便扯了一句谎。 凌先挑了挑眉,似是不太相信。 辰砂两步上前:“不是说要合作吗,你应该有计划吧?” 转移话题? 凌先笑了笑:“计划嘛,我打算借梦境锁定下一个死者,以此为切入点层层追踪,揪出幕后黑手。” 他敛了笑意,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一个死者恐怕…不够。” 辰砂不说话,那就代表认可。 凌先站了起来,很严肃地看着辰砂:“实施的前提是,你最近不能拉我去鬼域了。” “魂魄也可以做梦的,在鬼域并不影响……” 凌先伸出食指,在即将碰到辰砂的唇时停下,止住了他的话:“鬼域和人间的联系太微弱了,我感知不到他们,这背后的操纵者也一定躲在人间某处。” “哦,那行吧。”辰砂轻轻抓开了凌先的手,似乎不太高兴。 …… 连续两夜无梦,但显然事情不会就这么悄无声息结束。 第三晚,凌先陷入了梦魇之中。 无尽的火海,仿佛置身在一片赤色之中,劈里啪啦的爆裂声在空气中炸开,热浪卷着浓烟接连袭来,让人忍不住想要呛咳。 人群捂着口鼻奔逃而过,火舌在后方追赶着他们,不时燎过人们的衣角,仿佛在戏耍猎物。 消防员及时赶到,高压水枪源源不断地喷洒水流,水与火彼此压制,争锋,交融,败退,最后化为一缕缕黑烟。 在长达几个小时的作业后,终于扑灭了这场大火,着火的大楼早已变得焦黑。 此时还守在楼前的人,不是因劫后余生而喜悦不已,就是因挚爱之人丧生火海而悲痛不已。 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不时呼喊着“爸爸!妈妈!”任谁看了都觉得可怜。 “女娃惨呐,本来是喜事一件的,反倒变成了这样……”旁边一个中年大婶忍不住摇头叹息。 大概是被女孩的哭声吸引过来了,旁边围了一小圈人,听到大婶这样说都忍不住询问怎么回事。 大婶摸摸小女孩的头,讲述了事情的始末:“女娃的父母做着小本生意,在小吃一条街卖卖咸菜,勉强持家。前些日子许是老天开眼,他们卖的咸菜突然爆火,前来购买的人络绎不绝。 这件事被新时代食品有限公司得知后,派人来和夫妻俩交涉,希望买下咸菜的秘方。夫妻俩犹豫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卖出去,今天就是来签合同的,却遇到这种事。或许这就是命数吧……” 旁边一个年轻女孩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太惨了,我们公司的小李刚入职没两天,咸菜这个项目就是他去交涉的,谈成之后他也跟着升职了。 本来今天是他的升职仪式,他说要去亲自签合同,就当讨个好彩头了。没想到却……” 梦境的视角渐渐变换,远离了废墟前的人群,定格在一处被严重烧毁的房间,那里躺着三具焦黑的尸体。 …… 凌先慢慢醒转,一睁眼发现辰砂躺在他身侧,撑着脑袋看他:“你做噩梦了。” “嗯。”或许辰砂是除自己以外唯一知道他那些恐怖梦魇的人了。 “目标锁定,可以行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下一章有女装(小声) 第8章 妖术 “哎呀,已经卖完了吗!”模样娇俏的姑娘站在咸菜摊前,看到摊主正收拾东西准备走,表情逐渐苦恼起来。 大婶一抬头,看到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小鹿般的眼睛无助地眨着,忍不住心生好感:“姑娘,今天的卖光了,你要是想吃得等明天了。” 姑娘用手指卷了两下发尾,撒起娇来:“那…婶你能不能帮我留点,我…平时放学晚。行嘛?”说完又眨了两下大眼睛。 站在一旁的辰砂简直要惊掉下巴了,他的夫人模样变了就算了,怎么连声音都变了! 今天凌先不知施展了什么妖术,在脸上一顿涂抹,竟变成了女人!待他换好裙子,绑好头发,辰砂就已经惊得说不出话了。 谁知凌先一开口,声音也变得娇滴滴的。简直震惊他整只鬼! 大婶笑起来,似乎对凌先的撒娇很受用:“好说!好说!” “婶,你家的咸菜真好吃~”姑娘笑起来,眉眼弯弯甚是好看,突然压低了声音,“是不是祖传的秘方啊?” 大婶不笑了,目光躲闪起来:“哈哈,哪有什么祖传的秘方啊,还不是老天赏饭吃。” 这话凌先可不信,这的咸菜他以前买过,要多难吃有多难吃,老天砸饭碗还差不多。 对方已经有所戒备,再问只会适得其反,只能另找机会了。和摊主约好时间,凌先离开了。 轮到下一个人了。 莫不是被女鬼附身了?可并未察觉到异样的气息啊…… “夫人?”辰砂试探着开口。 “滚。” 呜呜,是他熟悉的那个冷酷声音,看样子没被附身。等等,没被附身,难道是凌先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辰砂越想越害怕。 “咣当”自动贩售机里掉出两瓶苏打水,凌先矮身拾起。 长椅上坐着一个20出头的男孩,正盯着地面傻笑,脸上却是掩不住的疲惫。 突然,一瓶水递到了他面前,男孩愣愣地接了过来,半晌才想起来抬起头看看。 穿着白裙子的女孩站在他面前,冲他笑了笑。 女孩走了过来,坐到他身旁。 “小哥哥你穿得好正式啊,已经工作了吗?”女孩轻轻将碎发掖到耳后,笑着问他。 男孩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还没,正在找呢。”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把苏打水推到了女孩面前:“啊,我…我不能要这个。” 女孩将手背到身后,语气温柔:“我觉得你可能需要这个,你…看起来很疲惫。” 见女孩迟迟不肯接过去,男孩只好作罢,讪讪拿回水想要拧开,却怎样也打不开。 辰砂哼哼唧唧站在中间,用手捂着瓶口,不让男孩拧。 凌先:“……” 趁男孩还在和瓶盖斗智斗勇,凌先用口型和辰砂交流:“别捣乱。” 哼!这小鬼什么来头啊,夫人给他买水不给我买…… 凌先发话,辰砂终于肯放手了,又哼唧着走远了。 也许是年龄相仿,也许是一瓶水结下的情谊,男孩没刚才那么拘谨了,话也多了起来。 “我看你刚刚在笑,是有什么好事吗?”凌先正在将话题引到他希望的方向。 男孩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摸了摸后脑勺:“也没啥,就是工作马上有着落了。” “你笑得这么开心,一定是很棒的工作吧。”女孩也笑起来,似乎是真心替男孩感到高兴。 男孩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嗯,原本是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得到的机会。或许…真是上天眷顾吧。” 男孩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逐渐飘远,也没听到女孩和他道别。 等回过神来想要个联系方式时,才发现女孩已经没影了,只余一瓶苏打水轻轻晃动着。 凌先被辰砂哼唧得头疼,走到人少的地方,将手里的苏打水抛到身后,被稳稳接住。 辰砂轻轻一拧就打开了,他拔高了音量:“怎么会有人拧不开瓶盖啊!”然后咕咚咕咚将苏打水灌了下去。 凌先:“……” 信息收集得差不多了,凌先穿裙子也穿累了,打算回去了。 他也不是第一次打性别牌了,留长发也有这一方面原因。如果他男装出来,倒也能套到话,可是要花费更多时间才能让对方放下警惕。 走到失物招领处,凌先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拿出一本书。 这书是他前几天在学校里捡的,好像是什么心法修炼秘诀,唯一和失主有关的信息,是扉页上一个娟秀的“萧”字。 除了本专业应该没人看这么奇怪的书了,他也想过这会不会是萧杨的,但是萧杨他写不出这么好看的字,所以凌先最终决定把它挂到失物招领处。 为什么今天才来呢,因为他昨天才看完。虽然知道这不太好,他还是很想看看那个心法是干嘛的,结果只是磨练心性的。 刚登记完失物招领的信息,一双有力的手拍在了凌先肩头。 “女侠!” 来人是和凌先年龄相仿的姑娘,束着高高的马尾,一双杏眼扑闪着,活力十足。 凌先:? 在凌先愣神的当口,女孩已经冲到失物招领处,把他刚刚挂起来的书领了回来。 “疏…月,你跑那么…快干嘛?”一个斯文白净的男孩也追了过来,正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哎呀,江生,你太慢了!”女孩紧紧捧着书,仿佛拿回了珍藏许久的宝贝。 女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冲凌先伸出手:“你好,我叫萧疏月。” 凌先被女孩明媚的笑晃了眼,反应了一下才握上那只手:“你好,凌芷。” 萧疏月一把拉过气还没喘匀的男孩,拍了拍他的背,男孩被拍得呛咳起来。 “这是江生,我…朋友。” 江生扒拉开萧疏月的手,扶了扶眼镜,对凌先礼貌地笑了笑。 “男朋友?”人畜无害的凌芷朝萧疏月眨了眨眼。 这下换萧疏月呛咳起来,脸也红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呛的。江生笑着摇了摇头。 这萧疏月也不是扭捏的人,没一会就从尴尬中缓了过来,架着凌先非要请他吃饭。 “这书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要是找不回来我会很苦恼的。” 吃饭?他现在只想回去躺着。 “饭我吃过了,就当交个朋友了吧。”凌先连连摆手,试图转移话题,“这也太巧了,我刚挂起来你们就来了。” 萧疏月清了清嗓子,故作神秘地看了看四周,凑到凌先耳边小声说:“我算出来的,厉害吧!” 假神棍遇上真神棍了?辰砂调戏般冲凌先挤了挤眼睛。 “这点我可以作证。”江生也插了进来,“刚刚我俩好端端画着画,疏月突然喊了一声‘来了!’,就拽着我赶来了。” 萧疏月冲凌先眨眨眼,好像在说:看吧,我没骗你! 这么一闹,凌先倒是想起来了,这俩人他见过。 江城大学的美院也是一绝,出过不少名家大师。美院的学生个个酷爱写生,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总能碰见他们。 凌先就总能看到这样一对情侣在写生,女孩热烈耀眼,男孩安静沉稳。 交换了联系方式,又闲聊了两句,萧疏月才依依不舍地走了,临走还抱了一下凌先,仿佛遇到了多年未见的至交好友。 本想着终于可以消停了,辰砂又冲上来抱住他,还不撒手了。 奇妙的感觉涌过凌先心头,一时无法形容。多年后他再回想起来,大概是一个灵魂触及到另一个灵魂吧。 “我都没抱过。”辰砂把头埋在凌先肩头,声音闷闷的。 凌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难得没有叫他滚。 这人真的很奇怪,一会将他视作只能用价值来衡量的商品,一会又将他视作珍宝护着不给别人碰。 凌先在寝室里挂了一块白板,将这些天搜集到的信息一一整合列在上面,无数箭头与文字汇成一张清晰的网络。 室友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哥们三不五时就要鼓捣些怪东西,一会针灸一会布阵的,前一阵子还搞起了女装。 王小胖也没好到哪去,因为打游戏太吵他已经被投诉过好几次了,这才换到了这间寝室。只要凌先还让自己在这里打游戏,那就随便他吧。 “哟,今儿cos柯南啊。”王小胖捧着手机,分给凌先几个眼神。 凌先:“……” 今天凌先穿得很正式,还戴了一副金丝边的眼镜,白板上写着一堆死不死的,还真有死神小学生内味了。 这几天为了套信息,他不时就需要换换装,引起怀疑打草惊蛇就不好了。信息已经搜集得差不多,他今天穿这么正式是为了去踩点的。 在白板上又是一顿圈画,他已经可以窥到一些端倪了。 趁着晚饭时间室友出去了,凌先走到白板前给辰砂汇总:“林氏夫妻,经营一家咸菜摊,可他家的咸菜非常之难吃。在濒临倒闭之际,生意突然火爆起来,现在在附近小有名气,一菜难求。 何峰,毕业于某专科院校,技艺不精所以一直找不到工作。在多次投递简历失败后,几欲放弃,突然收到大企业新时代公司的橄榄枝,面试定在下周三。” 辰砂摸着下巴陷入思考,突然抬起头来:“他们都经历过最绝望的时刻,然后得到了本不该属于他们的东西。” “没错。”凌先点头表示认可,“这个世界被命数支配着,自出生起一个人的道路就被规划好了,而这样的经历无异于改命。” “那么,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得到了这样的机会呢?” 作者有话要说: 辰砂就是个大醋缸,还是不自知那种 忘了说了,上一章的《歧鱼母遗踪》源自游戏《寄居隅怪奇事件簿》,本文只借用书名(我才不会说是我懒得起呢),其余内容与游戏一概无关 第9章 身份逆转 “何峰先生:经我公司初步挑选,现荣幸通知您于7月31日10时到我司会客厅面试,新时代食品有限公司人事部2021年7月28日 注意事项:请带本人身份证、学历学位证书、请携带证明本人能力的其他证明材料。” “叮—您有一条新的短消息,请注意查收~” 何峰拿起手机,屏幕上的字忽然跳动了几下。 “后天8点在楼下咖啡厅……”他喃喃着放下了手机。 一双劲瘦修长的手在键盘上翻飞跃动,劈里啪啦的敲击声在安静的室内被无限放大,一串串代码在屏幕上快速滚动着,随着他按下回车键,“运行成功”的字样跳了出来。 “搞定!” “不过小先,黑人家手机可是不对的,你不会要做什么违法……”学长的表情逐渐惊恐起来。 “肯定没有学长你往患者脸上泼鸡血更……”凌先笑眯眯地看着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学长抬了抬手,作势要打他:“臭小子!” 凌先假装被击中,顺势倒在桌子上。 南皓,是凌先的学长,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无他,这人对生死看得很淡,凌先和他在一起会少很多顾虑。 大概没人会愿意和将死之人做朋友吧,辰砂那只傻鬼除外。虽然平时很乐意看南皓吃瘪,但凌先并不想知道自己死后这人会是什么表情。 要是他还能笑着往自己脸上泼鸡血就好了。 “谢了。”凌先拍了拍南皓的肩,起身走了。 南皓看着凌先离去的背影,抬了抬手又放下了。 半晌他小声喃喃道:“其实小先你不用总是和我们保持距离的,你的情况教授都和我们说了……” …… “王,您和夫人新婚已有七日。”嬷嬷抬头看了眼辰砂,斟酌道,“是否应该将夫人带回来……” 辰砂兀自坐在那,没有反应。 嬷嬷继续敲打他:“虽然夫人是活人,但在鬼域留宿并无大碍。你们总是这样分居……” “可是,小先他不准。”辰砂学东西还是很快的,每次叫凌先“夫人”都要挨骂,他就和南皓学了“小先”这个称呼。 “你只管把夫人叫回来就是,老身自有办法。”嬷嬷看起来胸有成竹,连平时佝偻的背都直了不少。 “哦。”辰砂头疼,明明叫回来才是最难的那一步。最近凌先不知从哪淘来的怪东西,不经他同意就无法把他的魂魄拉离肉身。 三天前。 凌先被辰砂磨得头疼,不知这人哪来的怪癖,总想把活人拉到鬼域里去。就好像辰砂少看见他几眼,他就会被抢走了一样。 这会辰砂不在,凌先难得可以清净会。他趴在桌子上,盯着腕上的铜钱串发呆。 那日吴婆婆送他的五帝钱,已经被他改成手链戴在手上了。倒是那个纸条,他一直没打开。 将纸条翻找出来,打开一看,凌先的嘴角抽了抽。 “寻一梅花盛开之地,默念我的名字。” 学校后面倒是有一片梅林,可等它们开了自己也早死了。 凌先套了件卫衣,扣上鸭舌帽,借着夜色,来到光秃秃的梅林。 见四周无人,他拿出一张符咒,点燃后指尖一甩,火星将要落到枝桠上时,一树树梅花悄然绽开。 符咒只能维持一刻钟,必须快点!接下来要默念她的名字…名字? 凌先:“……” 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算了,赌一把吧。“吴老太…吴老太……”他闭上眼睛,像个虔诚的信徒。 静静等了一会,什么也没发生,只有梅花的清冽香气随风飘了过来。 呃,该不会是被耍了吧。凌先正准备离开,一道空灵的声音从梅林深处传来。 “…年轻人,半夜唤我何事?” 婆婆打了个哈欠,似乎才睡醒。 凌先:“……” 现在不过九点钟,和半夜八竿子打不着。 凌先开门见山道:“婆婆,打扰了,我想问问你有没有锁魂的东西。” “锁魂?怎么你终于受不了那小鬼了?”婆婆一副意料之中的口气。 凌先挑了挑眉,果然不简单。 “罢了,给你吧。” 一个小巧的铃铛从空中飘了下来,落到了凌先手中,铃铛顶端有一个可以穿绳的小孔。 “无需催动,戴在身上即可。”婆婆又打了个哈欠,“下次不要这么晚找我了,老人家要睡觉的。” 话音刚落,枝桠上的梅花化作点点星光,飘散在空中。 当晚凌先就“不经意”地向辰砂展示了铃铛,并“不经意”说出了它的作用,然后把它戴在了胸口。 辰砂也果然没能把他拉到鬼域。 第二天醒来时,凌先发现铃铛……碎了。 居然是一次性的,就知道那老太婆不靠谱。 不过这倒也不打紧,辰砂是个好唬的主。 接下来的几日凌先都装出有铃铛的样子,辰砂便没再动拉他去鬼域的心思。 …… 凌先穿着剪裁得体的白色衬衫,对着镜子仔细刮着胡子,今天他要扮演的角色是HR。 收拾妥当后,他在脑后扎了一个小辫,选了一副带金属链条的眼镜,这样就不会显得流苏耳坠太突兀了。 辰砂从鬼域回来就看到凌先正在低头扣表带,几缕碎发随着他的动作落在肩头,辰砂的视线随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 成熟,克制,看得人想要犯罪。 临走时嬷嬷恨铁不成钢道:“你再这么不开窍,夫人迟早要跟人跑了的!”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辰砂渐渐明白,凌先并非没有价值之人,或许没有价值的是自己才对吧。 7点多了,凌先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搭在胳膊上,又随手提起公文包,向约定的地点走去。 辰砂就不远不近地吊在他身后。 “江生,那个人好像凌芷哦。”萧疏月拍了拍江生,将不远处的商务人士指给他看。 “可凌芷不是女孩吗?” 萧疏月趴在餐厅窗户上,眯着眼睛仔细观察。然后她拽过江生,趴在他耳边小声说:“其实,那天我抱她的时候,嗯…是平的。” “女孩子也有平胸…的吧。”江生视线下移,落在萧疏月高高隆起的部位,这话好像没什么说服力。 “不止,他们居然戴着同款耳坠!” “可能是今年新的…流行趋势?”江生惶恐,试图快点止住这个话题,不然就没完了!很多时候他都怀疑女朋友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侦探。 “唔,许是我多虑了吧。”萧疏月吸溜了两口粥,又不甘地瞄了一眼窗外。 “你好,欢迎你来参加面试~”凌先露出一个职业式微笑,冲对面的人伸出手。 “你…你好!”何峰的声音有点颤,似乎很紧张。 凌先握上他伸过来的手,干瘪粗糙,不似一个年轻人。 已经开始加速了吗?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本该是一天中最具活力的时刻,何峰却打起了哈欠,眼底也是一片青黑。 “何先生看起来很疲惫啊,是家离公司太远了吗?”凌先不动声色地观察面前的人,捕捉对方每一个细小的举动。 何峰连连摆手,着急道:“我在附近租了房子,离公司很近的,很方便的。” 凌先展露出笑容,关切道:“那就好,这么说何先生不是本地人?” “嗯,老家在凌家镇,读书后就…再没回去了。”何峰不自觉地攥了攥衣服,不太敢抬头看他。 凌先不急不忙地翻阅他带来的材料,翻到就学经历时目光顿了顿。 “因霸凌事件勒令转学,后就读于江城高中……” 霸凌?通常为了保护受害者不受到二次创伤,会勒令施虐者转学,情节严重者甚至会被劝退。但学校通常都是以转学了事。 并不是完全的无辜者嘛。凌先挑了挑眉,被勾起了兴味。 经过暗中调查,林氏夫妻的孩子并非亲生,而是从人贩子那买的。 他们曾经犯下罪孽,最终也成为了受害者。 凌先身子前倾,双手交叉抵住下巴:“可以请问下何先生,你认为你的能力,嗯更胜任我司哪项岗位吗?” 听到工作,他的眼神飘忽起来,语气也带上了不自觉的亢奋:“经…理,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有丰富的管理经验,更适合领导……” 差不多了。凌先露出赞赏的表情,似乎对何峰的回答很是满意。 他站了起来,对何峰伸出手,对方立马站起来,握住那只手。 “恭喜你,何先生,你已通过我司的初试。”凌先低头看了眼表,“稍后会有复试,10点钟在我司会客厅进行。” 何峰的笑容僵在半空中,似乎无法接受面试还未结束的事实。 “不必紧张,相信你一定可以通过的!”凌先趁机拍在他的肩膀上,但黑气的传输并没有被打断。 他将外套甩到肩上,推门离开。 “怎么样?”凌先笑着看向辰砂。 辰砂不知在想什么,眉头微皱。 到底要怎样把小先骗下去呢,要不把铃铛偷走? “霸凌、买卖儿童,这算是报应吗?”凌先喃喃着,似乎在说给自己听。 “你觉得他们未必值得活下去?”辰砂回过神来,眉头依然是皱的,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经历。 “嗯,但命数并不是由善恶来评判的。”凌先的语气难得带上了几分无可奈何。 “我有了一些想法,但是还需要去一个地方验证……”察觉到气氛似乎有点不太对,他止住了话头。 辰砂为什么涨红着个脸? “那个,你可以来一趟鬼域吗?”怕凌先拒绝,他又补上一句,“正事!不是…睡觉。” 凌先:“……” 作者有话要说: 月末了诶,那就祝大家下个月万事胜意吧! 第10章 夫人丢了 面色青白的小鬼疾步上前,禀报道:“王,近日革新派又有异动。” “还真是不消停,上次的苦头还没吃够吗?”辰砂摩挲了几下扳指,语气满是讥讽。 小鬼壮着胆子继续道:“可这次的阵仗比前几次都大,恐怕……”语气不无担忧。 “不必理会,我自有办法。”辰砂一挥手,示意来人退下。 “…是。”小鬼还欲再说些什么,见状只好讪讪住了口。 屋内再度安静下来,只余辰砂一鬼。他望着桌上的锁魂铃碎片,嘴角勾起一抹笑。 “或许,展现你真正实力的时刻到了。” …… 一阵眩晕感后,凌先的魂魄轻飘飘落地了。 饰着骷髅的青铜大门屹立于此,周围是浓重的黑雾,似乎要吞噬一切,轻渺的□□从中传出,此处应该是鬼域的入口。 门上有一处凸起,描摹着青面獠牙的厉鬼,辰砂将手覆在上面,厚重的大门缓缓向内开启,凌先跟着一同步入鬼怪栖息之所。 踏入大门的一瞬,他的灵魂突然起了变化,兀的拔高了些许,孱弱之感也消减不少。 凌先思索了一阵,开口道:“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辰砂愣了一瞬,回头看了眼凌先,才反应过来所谓何事。 “这就是你灵魂本来的形状。魄由心生,只有脱离躯壳才能展现出它本来的面貌。” “那鬼域里这么多鬼,为何唯独你不像鬼?”凌先摸着下巴,绕着辰砂转了一圈。 “只有甘愿留在鬼域的魂魄才会逐渐鬼化。”辰砂挺了挺背,以更好地显示自己的不凡。 一个身影闪过凌先脑海,同样没有鬼化的特征。 某次坠入鬼域,他看到一个白发少女跪在黑雾深处,似乎在埋葬什么,少女也转过来看他,眼神却是说不出的悲凉。或许有机会,可以去找找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凌先从思绪中拉回。 “王!我们来接您和夫人了!”四五只小鬼在两人面前站定,语气很是激动。 看他们的表情,凌先莫名感到害怕,可别掏出个轿子非让他坐,丢不起这人。 好在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只是从一人一鬼一起走,变成了一人六鬼一起走。 远处一个鬼影飞檐走壁,疾速靠近,稳稳落在了众人面前。 他单膝跪下,禀报道:“王!司监阁那边出了点问题。您……”来人抬起头瞄了眼凌先,面露难色。 辰砂犹豫了一瞬,转身吩咐小鬼:“你们两个照顾好夫人,其他人随我去一趟司监阁。” 他又转过来,看着凌先:“没问题吧?” 凌先挑了挑眉,朝跪在地上的小鬼递了个眼神:“与其担心我,还不如关心一下你自己。” 被指定的是两个看起来还算稳重的鬼,似乎对这项任务感到十分荣幸,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完成。 辰砂带着一众鬼在屋顶和围墙间起起落落,不一会就飞远了。 “夫人,我来扶你!” “不!我来!” 留下的两只小鬼不安分起来,差点为谁来扶这件事大打出手。 凌先:“……” 他掸了掸衣袖,自顾自走了,留两小鬼在原地争斗。 往前面走,原本荒凉的街景逐渐热闹起来。 形形色色的鬼魂游走在街上,两旁是各式店铺,也有模样娇俏的女鬼站在门口吆喝揽客,和人间无甚差别。 凌先一行人的到来引来了行人的注意,无他,鬼王府小鬼的服饰区别于其他鬼,一眼就能认出来。那么,被护在中间的生面孔,自然就可以猜到是谁了。 鬼域内早就传开了,千年未娶的红衣鬼王,其实早有婚约。订契的对象是脆弱的人类,听说身体还不太好,前些日子才举行了仪式,正式娶了过来。 凑热闹似乎是人类的天性,变成鬼了也不例外。这么一会功夫,街上就围满了人,店门口也站得满满当当,大家都想看看传闻中的王夫人生得如何俊美。 传言自然不会只有一种版本,众鬼也不顾当事人在场,直接现场造谣,争得面红耳赤。 青衣小鬼拉过白衣小鬼,小声道:“诶,你听说了吗?王,是因为…那个,才一直不娶的。” “嗯?哪个啊?”白衣露出不解的神情。 青衣瞄了瞄四周,神秘兮兮道:“就…不举啊!”说到后几个字突然激动起来,声音也陡然变大。 白衣吓得立马捂住他的嘴,“嘘!你可真敢说啊。”又看了眼鬼王府的人,发现已经走远了才松了口气。他们的王暴戾得很,要是被抓到了是要拉去“咔嚓”的,他才不要做无头鬼。 不举?也不知道辰砂听到了会是什么表情。凌先笑了起来,继续往前走。 沿途愈发繁华,没猜错的话鬼王府应该不远了。 在鬼王府当差的小鬼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跃跃欲试想要参与进来,这些鬼哪有自己知道的清楚啊!但想起还有要事在身,也只得依依不舍地走了。 终于回到鬼王府,他们才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夫人呢! 半个时辰前。 凌先已经走过两个街口,可还没见到鬼王府的影,现在连鬼影也没了。 嘶,不会迷路了吧?这可就头疼了,偏偏那两个小鬼也不在。 正打算折回去找人,身后的小巷传来沙沙声,像是被刻意压低的脚步。 冲我来的?凌先也放慢了脚步,他倒想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 然后,一个麻袋兜头套下,两下封上口。他被人扛了起来,一颠一颠不知要跑去哪里。 凌先:“……” 不应该先来两句反派发言,然后过几招吗?直接套麻袋是什么鬼! 凌先感觉自己快被颠吐了,终于停下了。 解下麻袋,他慢慢睁开眼,以适应由暗到亮的过程。 这里似乎是间仓库,面前摆了把太师椅,衣着华贵的男子坐在上面,左右立着侍从。男子正品着茶,打量着地上的人。 “我还当是怎样不得了的美人,把王迷得七荤八素的。”倨傲的声音从凌先头顶传来。 辰砂从外面回来,就见府里一派乱糟糟的场景。小鬼们东奔西跑,急得直哇乱叫,就连平日里最能沉得住气的嬷嬷,此时也不免面露愁色。 见王回来了,几个小鬼当场吓跑了。 “跑什么!又惹什么事了?”辰砂见状便知又有的头疼了,不免暴躁起来。 小鬼们一个个低着头,不敢吱声。最后还是鬼嬷嬷上前,告知了事情原委。 “夫人丢了?”辰砂不自觉拔高了音量,小鬼们吓得颤了两颤。 气氛越来越焦灼,眼见王要发怒了。终于有两个小鬼站了出来。 “王,是我们把夫人弄丢了,您…要罚就罚我们吧!”两鬼扑通跪在地上,又向前蹭了两步,颤着声认错,此时鼻涕眼泪已经淌到下巴了。 辰砂恨恨踹了小鬼一脚,又在屋内踱了两圈。 病秧子本来就体虚,这鬼域里又都是渴食生气的恶鬼…… 辰砂重重锤了下墙,吓得小鬼们赶紧把头埋到胸口里,大气也不敢出。 王转过身来,吩咐道:“你们几个,去张贴告示,寻到夫人者,有重赏!至于其他人,都动起来,找不到就不要回来了!” 小鬼们听到王这样说,反而松了口气,纷纷行动起来。 辰砂坐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盯着扇子发呆,眸色冰冷。 暗使从房梁上翻了下来,单膝跪下,“王,探子来报,是崔氏的人掳走了夫人。现在要派人去寻吗?” 崔氏?这次闹出的动静倒是不小。 “不急,先随我出去一趟。”辰砂站了起来,向门外踱去,暗使也跟了上来。 崔氏站了起来,开始了新一轮控诉。凌先现在很后悔,他刚刚就应该直接跑的。 “王真是有眼无珠,我妹妹那么好的姑娘他看不上,偏要娶个人类!”崔氏背着个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显然气得不轻。 “对,我也这么觉得。”凌先点头附和,顺手在果盘里抓了个葡萄吃。趁着崔氏气得到处走,凌先给自己松了绑,坐到了椅子上。两旁的侍从站着也不是,走也不是。 听这鬼絮叨了这么久,凌先大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崔氏兄妹是鬼域有名的贵族,哥哥有财有势,妹妹伶俐娇俏。偏偏崔家小妹是个痴情种,看上了鬼域之主,多次提亲被拒后仍不死心。 在得知辰砂已经成婚后,她躲在屋子里哭了好几天。崔氏见不得妹妹受委屈,便自作主张掳来凌先,作为人质威胁辰砂,想要逼他休妻迎娶自己的妹妹。 凌先又抓了颗葡萄,想听听这崔氏还要讲些什么。现在他已经知道这鬼名下有几栋房,在钱庄里存了多少冥币了,连崔小妹有多痴情他也听了快十遍了。 崔氏见凌先如此嚣张,火气不免又往上窜了窜,鬼使神差走过来扇了他一巴掌。 葡萄被打到地上,沾了泥不能吃了,凌先看着地上的葡萄不由觉得可惜,扯了扯嘴角丝丝痛意传出,抬手一摸,已经渗出血了。 凌先抬眸看向崔氏,眼底渗着森森寒意,看得崔氏不由打起了冷战。 崔氏低头看了看打人的那只手,突然有些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暴打崔氏(不是) 第11章 审判 鬼域似乎有大事发生,鬼王府的人提着灯笼,挨家挨户敲门,不知在找什么。高大的鬼差每过一个街口,就要停下张贴一张告示。 待鬼差离开,大大小小的鬼凑到告示前,一探究竟。 “悬赏令 鬼王府近日于鬼市遗失王夫人一个,特征:…好看!非常好看! 望拾到者联系鬼王府,有重赏!” 下面还配了一张看不出是人是鬼的画像。 灰衣小鬼看完告示,抬手拄着下巴似要发表高见,半晌后憋出一句:“…确实是个美人。” 其他鬼见他这副德行,都开始嘘他。 “你们说,重赏会是什么?”后方传来小鬼兴奋的声音。 不知谁冷笑一声,对此嗤之以鼻,“那也要你有本事找到才行。” “王,革新派造反的证据都记在这上了。”暗使打开上锁的箱子,翻出一本册子递给鬼域之主。 辰砂接过,草草翻阅一遍,开口道:“只凭这些,怕是会像上次一样让他们蒙混过去。” 革新派是鬼域内近些年兴起的势力,大肆宣扬现任鬼王治理不力,同时将自己的治理理念吹得天花乱坠。 现在已经有了不少追随者,毕竟活了千年的鬼王要如何统治这个,处于激烈变革时代的鬼域呢? 崔氏便是这些人的主心骨之一,可斩草容易除根难,辰砂和革新派这样你来我往好久了,谁也没能撼动谁。 凌先被俘似乎给焦灼的局面带来了转机,至于是谁的转机,就各凭本事了。 探子叩了叩门,得到允许这才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披着兜袍的人。 关好门后,那人解下兜帽,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辰砂讥笑一声,靠近来人,“哟,你这是反水了?” “啊!疼疼…疼,你轻点!”崔氏被扭着跪在地上,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凌先找来麻绳,把他绑成了粽子。 身后两个侍从也被揍翻在地,不省人事。 扇完凌先,崔氏就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大概是动物面对危险天生的直觉,这个人类的眼神,好恐怖! 凌先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站了起来,侍从见状想要上前拦住他。 凌先以一敌二,格挡,转身,腾空,出招。几个回合下来,侍从就有些不支了,凌先瞅准空当,一拳一个小鬼,将其揍倒。 崔氏就全程躲在柱子后,抖得跟个筛糠似的,估计是真吓傻了,再往前走两步就是门,愣是定在了这里。 凌先靠近他的时候,还能听到他小声嘟囔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凌先踱到他面前,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转过来看自己,然后凑到他耳边,用带着笑意的温柔语气一字一顿道:“找到你了。” 崔氏当场被吓得腿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现在也被凌先制住了。 仓库的门动了动,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哥哥你来仓库做什么,害得我好找!”娇滴滴的女声嗔怪道。 凌先抬头,便看到盘着元宝髻的女鬼定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流萤小扇,正瞪大了眼睛看向这边。 没猜错的话来人正是崔家小妹,而自己正骑在她哥哥身上…… 凌先收了收腿,正欲解释,就见崔小妹跑了过来,掏出一块手帕,拭了拭凌先嘴角的血迹,轻声询问:“还疼吗?” 凌先:“……” 见凌先没反应,崔小妹便以为他是太疼了,所以说不出话来。 她便拉着凌先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后走回来一脚踹在崔氏身上,恶狠狠道:“好你个崔氏,又欺负其他鬼!”小妹回头看了眼凌先,咬住下唇羞怯别过头,“这位公子生得这般俊俏,弄伤了脸,要是留疤了该如何是好?” 崔小妹越想越气,抬脚还欲再踹。 “姑奶奶!腰,我的腰!”崔氏双手被缚着,动了两下约等于没动,只得求饶。 崔小妹踩在他的背上,按住他乱动的身体,皮笑肉不笑道:“哥哥的腰,”说着脚下又加重了力道,“这不是好着吗?” 崔氏也不嚎了,怒道:“崔伶伶,你适可而止!你知道这人是谁吗?”崔氏翻过身来,瞪着自家小妹,“他就是你那心心念念的鬼王,刚娶的夫人!” 团扇掉到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动,之后屋内便再无声音。 突然,仓库的门被踹开,鬼差持着刀冲了进来。接着便是一只玄色的靴子踏了进来,辰砂俊朗的面容半掩在扇子后,笑道:“好久不见。” 本以为凌先此时应该被威逼利诱,吓得花容失色,然后伟大的鬼王及时出现救下他,以后他就会心生崇拜,天天围着自己转。 进屋后,他才发现这和自己想的好像不太一样,崔氏看起来更像被威逼利诱的那个,旁边还站着花容失色的崔小妹。 倒是自家夫人悠悠坐在椅子上,像极了大恶人。 崔家小妹见来人是鬼王,攥了攥衣服,鼓起腮帮子道:“臭哥哥!我才不稀罕什么鬼王呢!从今天起,我要广招鬼域俊才,做我的夫君!” 然后她捡起团扇,一溜烟跑了出去,看都没看辰砂一眼。 今日崔府可是热闹得很,外面聚着一众前来凑热闹的鬼,听到这番豪言壮志,不少鬼理了理仪表,冲跑过去的崔小妹招手。 “伶伶,你看我行不!” “我!还有我!” …… 凌先眸子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趁着众人愣神,崔氏还没爬起来,一路小跑到辰砂面前,嗔怪道:“你怎么才来!吓死人家了~”说完便趴到辰砂胸口,还用拳头砸了他几下。 辰砂这次很上道,抬手轻拍凌先的背,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然后陡然厉声道:“大胆崔氏!连我的人都敢动,把他带下去!” “是!”魁梧的鬼差领命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崔氏,将他拖了出去。 崔氏被这贼喊捉贼的操作整懵了,临到门口才反应过来,破口大骂道:“你,你们两个,没一个好东西!我这辈子做鬼也……”在他说出更难听的话前,鬼差很尽职地掏出抹布堵住了他的嘴。 辰砂拥着凌先来到门口,面向众鬼,朗声道:“如果还有鬼敢碰小先一根毫毛,下场就和他一样!”众鬼看了眼被拖走的崔氏,吞了吞口水,点头如捣蒜。 凌先从辰砂怀里探出头,露出一个亲切友好的笑容。众鬼忽然觉得这崔府大院里有点冷。 待鬼王府的人走后,他们才敢小声议论。 “王夫人看着娇弱,也不是好惹的主啊!” “你看他下手多重啊,崔氏…都那样了。” “崔府,算是倒了啊……” …… 崔氏被押入大牢,三日后于审判台公开问审。 鬼王则宣布,为庆祝夫人平安无事,接下来一个月鬼市不再收税。原本同情崔氏遭遇的小鬼,立刻放下手里的佛珠,离开莲花座,毕竟什么也比不上小钱钱香。 那日之后鬼域内多了则传言,王和夫人恩爱有加是真的,并且全鬼域一致认同! 鬼域内不可招惹的人物名单上多了个名字,是一名孱弱的人类,并且被排在前列。 三日后,审判台。 辰砂坐在白骨王座上,前来围观的鬼都站在王座后,而王座前是受审的犯人,并且只能跪着,因为他们身负罪孽。 今日在王座旁又加了一个座位,凌先坐在上面。 崔氏被鬼差押到审判台,他扭动几下挣开钳制,高声问道:“这就是受万鬼臣服的王吗?为了一个人类就可以将同族送上审判台!” 他看向左右以寻求共鸣。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 和预想中的不同,台下并没有鬼回应他,甚至同为革新派的人也缩着头。 本想趁机揭发鬼王更多的错处,煽起民愤,现在反倒无从开口了。 崔小妹嫌丢人,直接将团扇扔到她哥身上,“笨蛋哥哥,咱家都被抄了!” 抄家?崔氏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不好的预感似乎就要变为现实。 在鬼域,抄家意味着他失去了在此居住的权利,非穷凶极恶者不得抄家,谋逆造反当属上者。 崔氏突然激动起来,向前跪行几步,伏下他高傲的头,颤声道:“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 辰砂随手将册子撇到他面前,懒散开口:“到底有没有,还是你自己看吧。”似乎审讯这件事枯燥极了,只想快点结束。 崔氏第一下没拿稳,册子掉了下去,他又赶快捡起来,抖着手翻看。“密谋…聚众…散播…意图谋反……”每一页纸上都是他们曾经做过的事,这本册子是他们的罪行册。 如果自己咬死不认,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只要像前几次那样…… “王!虽然这鬼域是你说了算,但你也不可以……”一个鬼影登上了审判台,崔氏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李氏?你怎么会!”崔氏不敢相信般瞪大了眼,爬过去想要扑到来者身上,被鬼差制住了。 同为革新派主心骨的李氏,怎会站到那个人身后,站到他们的敌人身后! “我指证……”崔氏只能看到李氏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瘫坐在地上,似乎散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随着李氏站出来,越来越多的革新派站出来指证,只求落到自己身上的处罚可以轻点。 树倒猢狲散,不过如此。 在漫天的罪证揭发中,崔氏被拖了下去。 辰砂为他指明了最后的归处:“押到三途镜雾的地牢,没有指令,不得释放!”他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崔小妹,“至于崔伶伶,念在你并不知情,且救夫人有功,不予处罚,赐姓凌。” 凌伶伶:“……” 你礼貌吗? 经此一役,革新派气焰大灭。而历经千年的年轻鬼王,再一次稳固了自己的地位。 嬷嬷拉着凌先的手,眼中满是慈爱之情:“你这孩子,我真是越看越喜欢。王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凌先笑了笑,相比蛮横的鬼王和不靠谱的小鬼,他对鬼嬷嬷还是很有好感的。 嬷嬷叹了口气,继续道:“只是辰砂这孩子,死得太早,这些年一路打拼,身边也没个信任的人,为人蛮横了些。平时要是有冒犯的地方,你多担待点。” 凌先柔声道:“嬷嬷,你找我来,并不是为了这件事吧?” 见被拆穿了,嬷嬷也不装了,直接道:“其实,过几日是王的生辰,不知今年你能不能……”怕被拒绝,嬷嬷话也没说太死。 “可以。” 嬷嬷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待她反应过来,想再嘱咐几句,屋内已经不见凌先的影子了。 “可是我还没告诉他是哪天呢……”嬷嬷关上门,嘀咕着回到了屋内。 “吱呀”一声,凌先推开了鬼王的屋门。 辰砂倒了两杯茶,递给凌先一杯,开口道:“其实,你本可以不被抓走。” 凌先接过茶,欺身上前,在辰砂耳边吹了吹茶,状似不经意道:“你也本可以不被引走,鬼域里并没有司监阁,对吧,王?” 作者有话要说: 偶尔我也可以长那么一点点(比手势) 第12章 夜探太平间 “昨夜D区某写字楼发生特大火灾,所幸楼内人员及时撤离,并未造成严重伤亡,仅有三人遇难。这起事故的责任有关部门正在追究中……” 凌先关闭新闻页面,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频繁进出鬼域十分消耗精力。 死亡的频率似乎加快了,人数也在增加,得快点了。 灰雾在虚空中涌动,雾气深处传出低缓起伏的呼吸声,似乎有什么就要苏醒了。 临走前又检查了一遍腕上的银针,针身折射出的寒冷光芒让人莫名心安。 他敲了敲耳坠上的红色宝石,轻声诱哄:“出来吧,没有你我一个人可不行。” 大约有一盏茶的时间,屋内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也不急,就那么静静等着。 凌先会被俘,辰砂是一早就知道的,甚至可以说是有意为之。他想试试这个半路捡来的夫人,到底瞒了他多少。可一次又一次试探,他还是摸不准这个人类的真实实力。 试探最忌讳的就是被对方发现,可凌先总能察觉到他的意图。这让心高气傲惯了的鬼王很是下不来台面,便闹着别扭不肯见凌先。 又过了几分钟,黑气从耳坠里冒了出来,似是不太情愿,还要在空中转上两圈才缓缓落地。 “这时想起来找我了?”辰砂侧了侧身子,声音也有些含糊。 凌先上前拉起还在闹别扭的辰砂,大步往门外走,笑问:“你不想知道我之前的猜想对不对吗?” 最好是错的。辰砂嘴上说着不感兴趣,还是任由凌先拉着自己走了。 将单车随手扔在附近的公园,凌先扣上鸭舌帽,揣着兜向目的地靠近。 江城第一人民医院,醒目的标识提醒他已经到了。 借着停车区大小车辆的遮掩,很顺利就来到住院部前,这里进出的人较少,引人怀疑的风险也降低了。 为了减少干扰,辰砂被哄回了耳坠里。凌先闪身进楼,背贴墙面扭头观察室内的状况。 前台有两个护士坐班,走廊上也不时有护士进进出出,应该是在查房,人数在五个左右。 今晚显然没有需要处理的突发状况,前台两人正趴在柜台上小声聊天,等待交接班。查房的护士虽然并不同步,但是利用视觉死角混过去问题应该也不大。 必须在她们靠近这里之前离开。 脑内有了初步计划,行动起来就顺利多了。借着宽大廊柱的遮掩,现在他已经转移到第二和第三条走廊之间,再穿过一条走廊就可以到电梯入口了。 “那位先生,你要去哪?”温柔但又不容置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护士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凌先的脊背绷紧了,汗水顺着额发流下。 沉默越久越可疑,回应则意味着行动失败,他攥了攥拳头,哪种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 “我…想出去走走,透透气。”透着病态的男声回应道,好像他的声带也被病菌侵染了。 “可是马上就到宵禁时间了,不如…明天?”护士温声提议,病人却听出了命令的意味。 他不太情愿地在护士的注视下回到了病房,进去前还不舍地望了望外面清朗的夜空,难得的好天气。 趁着护士的注意力被引走了,凌先快步来到专用电梯前,从兜里摸出一张ID卡,轻轻一刷,识别屏幕亮了起来。 “身份认证成功!晚上好,姜汁!” 这是托学长伪造的信息,南皓也只有在这些不正经的事情上,才会显得靠谱。 凌先就在他看未来头号犯罪分子的目光下,拿走了ID卡,顺便比了个中指。 电梯门缓缓合拢,凌先按下负一层的按钮。 外面一个身形高大的护士看着下行的电梯,露出苦恼的表情,声音却是愉悦的:“怎么办好呢?” 她的声线与刚刚制止病人外出的那位护士,完美重合了。 负一层不比楼上,空气中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和死亡的气息。 凌先抽出一根银针,鼓捣太平间的锁,几下扭动后,看似牢固的锁啪嗒一声开了。 辰砂不知何时飘了出来,跟在他后面悠悠走了进去。 铁架床散乱摆放着,蒙着厚厚的白布。这些是今天刚送来的,还没来得及整理,之前的在四周高大的停尸柜里。 凌先小心绕过这些床,尽量不弄出声音,按照日期和名字在柜子间搜寻。 很快就锁定了目标,在不同的位置拉出三个柜子。好在它们都在中下层,并不需要借助梯子。 一声很轻的高跟鞋声在走廊响起,被拉动柜子的细小声音掩盖了。 凌先随手扔了张蓝色符咒,可以隔绝声音,时效是15分钟。 他带上一次性手套,利落拉开裹尸袋的拉链,三具焦黑的尸体露了出来。 “看出什么没有?”凌先依旧低头看着尸体,话却是冲着辰砂说的。 辰砂抽了抽嘴角,本想说你是不是在逗我。待他看到尸身,他的目光顿住了。 尸体表面并没有什么异常,里面似乎少了点东西。 “他们的欲念散得太快了,不像…昨天死的。”短暂的思索后,辰砂给出了答案。 人死后魂魄会在人世游荡一阵,了却前尘才会进入鬼域。欲念便是前尘的具化,并且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只能留在体内慢慢散去。 可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回去看看欲念的载体——肉身罢了,这便有了头七的说法。 一夜之间就能了却前尘,散尽欲念吗?观音转世也不过如此,何况这些人的欲望本就极深极重。 “在我体内。”当辰砂给出欲念这个概念时,凌先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之前那些生气涌入自己体内,激起了无边恶念。可人都死了又哪来的生气? 或许这本就不是生气,而是夹藏在生气里的欲念呢? 辰砂似乎反应了一会才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他蹙眉看向凌先,眼神有些警惕更多的还是不解。 鬼王对亡者的掌控力甚于生者,所以那些尸体他只需扫一眼便知怎么回事。 可凌先,他定睛看了好一会,这才发现这个人类的灵魂上缠绕着诸多欲念,似乎想要侵染这具灵魂,可任由它们怎么努力,还是被稳稳压制在外缘。 凌先坦然接受他的注视,将裹尸袋的拉链拉好,一一推回柜子,末了还不忘道一声“得罪了”。 “明知道这些人会死,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很残忍吧?”凌先这话似乎是对着辰砂说的,又似乎是对着停尸柜里的亡者说的。 残忍吗?他也不知道,在那一刻他只在凌先身上感受到了孤独。 似乎是对凌先的话表示认可,柜子里传出砰砰撞击声,连身后的铁床也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辰砂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你说得对,它们也很赞同。” 凌先:“……” 15分钟早就过去了,符咒也化成灰烬失去了效力。可外面仍旧静悄悄的,甚至整栋楼都是静的。 这家医院的隔音并不好,楼上的声音其实可以隐约传下来,不然也不用拿符咒出来了。 之前还能听到楼上高跟鞋撞击地面,以及病人咳嗽的声音,可现在除了逐渐热闹起来的太平间,只余一片死寂。 凌先慢慢挪到门边,是锁的。 医院外,一个拿着拂尘的身影一闪而过,只留下一片浓重的消毒水味。 医院内,护士们正有条不紊地交接班,褪下纯白的护士服,焕发出独属于年轻人的活力。 “诶,那边好像有个人影。”一个姑娘指着隐没在黑暗中的角落,不确定道。 “哪有什么人影啊,你一定是太累了眼睛都花了,走,吃夜宵去!”另一个姑娘瞧了一眼啥也没看到,忙拉着朋友走了,直奔刚摆上摊的小贩。 “你觉不觉得它们好像要出来了?”辰砂拿出扇子,往门口挪了挪。 凌先抬头看了一眼传来异动的尸体,白布已经被掀到地上,柜子也被撞出缝隙,这些东西出来是迟早的事。 手上仍旧动作不停,他已经鼓捣一会了,不知为何门就是撬不开。 这门有古怪,可这是铁门,除了撬…… 辰砂的肩被拍了拍,回头便看到凌先那如沐春风的笑容,他说:“你能不能把这门弄开?” 他低头扫了一眼自己,又扫了一眼凌先:“你知不知道我没有实体?” 弄开?开玩笑呢吧! 架不住凌先笑得太明媚,辰砂往后退了退,抬手对准铁门中间的缝隙,劈出一道凌厉的掌风,锁直接从中间断开了。 凌先瞅了瞅手里的银针。没有武力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一定是不够暴力! 身后的尸体正艰难从床上爬起,凌先决定帮它一把,跑过去趁其不备,抓住两条床腿向前一掀,它终于落地了。 在尸体一脸懵逼中,凌先拖着床一溜烟跑了出去,临关门还不忘补上一句:“得罪了!” 门锁彻底坏了,厚重的铁门反而成了纸一样的存在,就算用铁床别着也未必能拖多久。 而门里的东西跑起来也未必慢,何况数量还那么多。 凌先拉着辰砂一路狂奔到电梯口,打开门才发现,里面被水泥封死了,门还能开关自如简直是奇迹。 砰砰的撞击声不断从太平间里传出,回荡在整条走廊,敲击着凌先的神经。 “这里不是原来的医院,我们被算计了。”凌先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长时间未反应电梯门又自动关上了,只能折回去另寻出路了。 后方的尸体已经冲破铁床的阻拦,从门里涌了出来,向这边奔来,速度似乎越来越快!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为什么写出了无限流的既视感(挠头) 第13章 入障 尸体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声,张牙舞爪向这边冲来,几十只脚一同踏过地面,天花板上昏黄的灯管也晃动起来。 这些东西速度很快,但是肢体明显不太协调,手脚僵硬又迅速地摆动着,甚至绊倒了几个同伴。 被绊倒的尸体喉咙里发出类似嗬嗬的声音,挣扎着爬起,继续跟在尸群后面向前跑。 呃,这玩意不会是丧尸吧?凌先感觉自己所在的世界突然迷幻了起来。 距离越来越近,他反倒镇定了下来,往电梯口左侧移了移,同时留半个身子在外,以便尸群能看见他。 可再往左走,是个死胡同,原本的窗户也消失不见了。 冲在最前面的尸体已经可以抓到他的衣角了,凌先往左踏了一步,然后朝着尸群的方向冲了过去。 那两具尸体抓了个空,顺势扑到了地上,后面的尸体由于惯性,并不能立刻转身去追凌先,挥动着僵硬的肢体想要抓他,反倒和其他尸体扭了到一起,然后它们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倒地。 负一层的结构是对称的,唯一的不同是走廊另一侧只有楼梯。 趁着尸群还在地上扭动挣扎,凌先快步奔向另一侧,到太平间门口还不忘顺手拽过铁床,横在走廊上。 楼梯十分老旧,水泥台阶上甚至有一些细小的裂痕。几个跨步冲上楼梯,生着锈迹的铁门完美嵌合在墙面中,拽了几下纹丝不动,似乎和墙面融为一体了。 见情况不对,辰砂将凌先拉到一旁,对着铁门劈出一道掌风,试图用蛮力破开。 不料铁门之外还有一道无形的阻拦,疾风扫过又被弹了回来,眼看朝着凌先的方向去了。 辰砂一把揽过凌先,护在怀里,避过这一道掌风。 两人在逼仄的楼梯上相拥,如果灵魂也有心跳,大概就是凌先此时所感受到的。那人的怀里也并非是全然冰冷的。 要是身后,没有尸群传来的嗬嗬声就好了。凌先从辰砂怀里探出头,看着渐渐逼近的尸潮。 现在必须做出抉择,是否要像方才一样往返折回。继续跑虽然有累死的风险,但尚有一线生机……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一双有力的手打横抱起了自己的身体,熟悉的失重感传来,不过这次是漂浮在空中。 凌先望着下面攒动的尸头,它们一蹦一蹦试图够到自己的衣角,却终究是徒然。原来它们的喉咙被利刃割破了,声带也已经断裂,仿佛漏气的嗬嗬声就是这么发出的。 “你有什么头绪吗?”辰砂沉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凌先侧了侧头,避开灯光,反问道:“你现在能感受到鬼域的存在吗?” 辰砂小幅度晃了晃脑袋,又想起凌先现在看不到,便开口道:“不仅断了和鬼域的联系,穿墙和威压也都施展不了。” 刚刚凌先忙着躲避尸潮时,他也试着散出威压帮忙。毕竟尸体也是死物,也算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但这些没了灵魂的躯壳似乎有自己的意识,并不受威压控制。 他又试着撞了两下墙,本是魂魄的他也好像有了实体,不仅没穿过去,甚至还传出了轻微的痛感。 这里的一切都过于诡异了,仿佛是存在于人间和鬼域之外的第三个空间。 “这里是障。”似乎是不愿再看那些尸体,凌先转过头来,盯着辰砂的优越的下颌线。 他移开视线,继续道:“是一种已经失传的阵法,只可困人不可伤人。唯有破局方可离开,”视线再次移到了孜孜不倦蹦跳着的尸群上,“破局的关键便藏在障中所见的一切。” 辰砂也看向尸潮,它们大张的嘴巴流着哈喇子,伸出来的手长着青黑尖利的指甲。 “你确定这些东西不会伤人?” “在障中所受的伤,出去后便可复原。若是不幸死在障内,”凌先顿了顿,看向辰砂,“便会永远困在障内,和死了无异。” 许是蹦累了,尸潮也不嗬嗬了,就站在原地抬头看着空中的人。 凌先试着丢一些东西吸引它们的注意,想着把他们引走后去太平间里过一夜也不是不行。还差点失手把辰砂的扇子扔出去了,可这些尸体就是不为所动,仍旧直直盯着自己。 尚未习惯熬夜的凌先,这么折腾了半宿,疲乏感很快涌了上来。再加上昏暗的灯光加持,他现在很想睡觉。 将头埋在辰砂怀里,寻一个舒服的姿势,他就这样睡着了。 至于辰砂,便和一众尸体大眼瞪小眼度过了这一夜。 太阳将升未升时,事情出现了转机。 尸群似乎受到了某种召唤,排着队回到了太平间。 凌先被这些动静吵醒了,和辰砂一同跟着进了太平间,发现这些尸体又躺回了原本的位置,甚至自己盖好了白布,拉好了裹尸袋,恢复了一动不动的状态。 就和普通的尸体无异,要不是门锁还是坏的,他都要怀疑昨夜的经历其实是一场荒谬的梦境了。 辰砂自不用说,守了一夜没合眼,凌先其实也没休息好,在别人怀里睡觉这种事,终究是不踏实的。 两人回到楼梯口,十分默契地一同靠坐在墙边继续小憩。破局的事一时半会也没有头绪,还是先养足精力比较重要。 既然尸体们恢复了原本的伪装,一会很可能还会起新的变化,或者说它们在害怕什么东西的到来。 果然,没过多久楼梯入口的铁门传来响动,和不真切的说话声。 凌先抬了抬眼皮,继续假寐,手却覆在了银针上,辰砂也抓起了扇子,伺机而动。 “昨天又死了两个,真麻烦。”两个护士模样的人拖着裹尸袋,从楼梯上下来了。 “诶,地上怎么还有一个啊!”年轻些的护士放下袋子,小跑过来。 凌先觉得再不出声,大概也会被一起拖走。 护士凑上来想要探鼻息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眼睛,护士被吓得瞪大了眼睛,往后退了退。 年长些的护士把两个袋子拖下来放好,抱着胸站在凌先面前,狐疑道:“活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裹尸袋并没有完全封上,凌先趁机瞄了一眼袋子里面,尸体的喉咙依然被割开了,断口附近还有未凝固的血,却呈现出一种并不健康的黑褐色。 他以手掩面,克制地咳嗽了几声,虚弱道:“我是不小心掉到这里的,滚下楼梯后晕倒了,醒来就发现门锁上了。” 护士的疑虑并没有消除,视线在凌先身上来回梭巡,最终落到了他的裤腿上,那里沾了些灰。 正欲再问,年轻的那位护士又凑了上来。她水灵灵的大眼睛不安地转着,下意识瞄了一眼太平间的方向,小声道:“你…在这里过了一夜?” 凌先正欲作答,年长些的护士抢先道:“你是病人吧?”接着她转过头吩咐道,“小陈,你带他去病房,最北头还有几个空房间。” “可是,李姐,你一个人……”小陈看了眼地上的裹尸袋,似乎不太放心。 “我能行,去吧去吧。”李姐蹲下抓起袋子,用行动表明她一个人没问题。 小陈扶起地上虚弱的病人,来到了一楼的病房区。 这里的消毒水味比起负一层有过之而无不及,走廊内以一种更昏暗的灯光来维系照明。他们并没有回到原来的医院,依旧被困在障中。 病房内除了铺着草垫的破旧铁床,便只有一个小柜子用以存放物品,这里依然没有窗户。 小陈递给他一套病号服,旧了点倒也还算干净,叮嘱道:“我们会定时来送食物,晚上六点到早上五点不可以离开病房,如果病情加重了就按床头的呼叫铃。” 凌先点了点头,表示他明白了。 临走时小陈拍了拍他的肩,笑着安慰道:“别害怕,医生会治好你的!” 将病号服随便套在衣服外,凌先开始在病房里四处走动观察,拉了拉柜子,翻了翻床垫,除了灰尘便再无其他东西,这里除了破旧并没有什么异常。 “她们看不见你。”他蹲了下来,敲了敲墙角的砖,这里和楼下的电梯差不多在一个位置。 “我在这里的感觉很奇怪,似乎我存在又不存在。”辰砂站在一旁,看着凌先的动作陷入思考。 凌先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继续道:“你觉不觉得你和太平间里的那些…其实是一样的,”他望向本该有窗户的那面墙,“只不过你缺了副躯壳。这里封的这么死,魂魄就算想转世也难。” “你的意思是,那些魂魄无法离开这里,便附在了自己死后的身体里?”辰砂眯起眼睛,似乎想通了一些关窍。 “走吧,我们出去看看这个医院还有什么古怪的地方。”穿着滑稽病号服的病人对本不该存在于此的鬼魂发出邀请。 病房一间挨着一间,里面散发出腐朽的气息。护士的值班室设在正中间,方便她们出来巡逻。 值班室旁边倒是有个电梯,只能通往楼上。凌先趁着护士去派送食物,试着打开电梯,发现需要虹膜识别,倒是和这里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 待他再溜回病房区,一些吃过早饭的病人已经出来活动了。说是病人,却看不出多少病态。 凌先便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偷听他们谈话。 “以我们现在的状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医生啊。” “见不到不是更好?听说只有病得最重的人才能得到医生的救治。” “毕竟只有他一个医生,这么做也能理解。”说话者叹了口气,“可只有治好了病才能离开这里啊。” 回到病房,地上摆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片面包和一杯清水,再无其他。 病人不需要吃药?有意思。凌先拿起面包胡乱嚼了两口吞了下去,味同嚼蜡。 入夜,凌先趴在床上看向辰砂:“我觉得有必要去见一下这个医生。” 作者有话要说: 障这一部分大概还有一章就完事啦 第14章 逃出 一天过去,医生从未露面,病人也从未得到过任何诊断和治疗,似乎病重是唯一可以见到医生的途径。 自由活动时间能见到的病人不多,都是些病情较轻的。而从未露面的那些据说病得很重,但也尚未得到治疗,因为还有比他们病得更重的。 “你说,究竟多严重才算是病重?”凌先将一根又一根银针扎进身体,封住一些特殊的穴位,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脸色却愈发苍白,薄汗顺着下颌滑落,滴在破旧的病号服上。 辰砂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如果可以他想制止凌先继续扎下去,可除此以外他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将凌先置于险地,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凌晨五点,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重重拍在呼叫铃上,然后慢慢垂落,仿佛用尽了最后的气力。 刺耳的铃声响彻整个楼层,宣告又一个生命危在旦夕,接着传来了护士们慌乱的脚步声。 宵禁时间结束,老旧的房门随着吱呀一声缓缓开启,一双双眼睛隐匿在黑暗中窥视着外面。 有人得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离开这里的机会。 “病人呼吸衰竭!快!氧气瓶!”护士长的脸色愈发难看,语气也焦急起来。 护士们在狭小的病房间忙乱着。小陈机械般听从指令,递过各种医疗器械,眼泪无声涌了出来。昨天这个人还能说会动的,怎么才一天就变成了这样…… 病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变得乌紫,仪器显示他的心跳正趋于停止。 “快!去找医生!把病人送往手术室!”护士长指挥众人,将病床推往专用电梯的方向,吊针扎在病人脆弱的血管上,随着护士的跑动剧烈晃动。 护士们不安地等待电梯升上去。如果病人在得到治疗之前就死了,事情将会变得很棘手。 电梯门即将关闭的一瞬,床上的人微微睁开眼,走廊另一头的楼梯口,铁门被慌乱地掩上。他的嘴角轻轻勾起,电梯向上运行。 病床被护士一路推到手术室,凌先被移到手术台上,无影灯打开,室内骤然明亮起来。 护士退了出去,半晌后手术室的门再次开启,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上方。 “你也是来接受我的治疗的吗?”人影问道,语调是被刻意压制的狂喜。 “当然,”凌先坐了起来,用银针抵住他的喉咙,“我的医生。” “太危险了!”听完凌先的计划,辰砂立刻否定道。 他竟然想用银针封住穴位,使自己陷入濒死状态!以得到接触医生的机会,这个计划稍有不慎便会真的死掉,而处于魂魄状态的辰砂将什么也做不了。 “别急,护士应该会做一些检查确认我是否真的病重,在那之后你就可以把银针拔下来了,我不会有事的。”凌先展露出一个笑容,就好像事情真的如他所说那般轻松。 “可你不是说阵眼在负一层吗?那你不去见那个医生也没关系啊。”辰砂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与危险共舞。 按照凌先的推测,这个医院并不会提供所谓的治疗,相反医生只会杀掉病重的患者,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种解脱。只是他们永远也无法离开这里。 那些尸体喉咙上的伤就是最好的证明。那种切口,只有手术刀才能做到,却偏偏出现在每一具尸体上。 这家医院就像一个微缩的世界,医生便是这个世界神明般的存在。病人狂热地信奉他,希望得到他的救治;护士无条件服从他,欺骗病人并帮忙处理尸体。 很遗憾的是,凌先他不信神。 “你不会觉得我们直接下去,那些尸体就会乖乖告诉我们阵眼在哪吧?”凌先挑了挑眉,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 辰砂想起昨晚那些尸体的表现,并非想要帮助他们的姿态。就算是受害者,它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破障也不是找到阵眼就行的,要断了障内循环的源才行,障因此形成也因此消失。只要医生还在,医院内的罪恶就会继续上演,尸体的恨意也无法化解。 想破此障,需要同时杀掉二楼的医生并破坏一楼的锁,而仅凭凌先一人是无法做到的。 有人想要他死在这。 不过那人大概想不到他并非一个人吧。 “相信只要我们把医生的尸体送到它们面前,我便会成为它们新的神明。”凌先凑近辰砂,笑了起来,辰砂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有些陌生。 现在辰砂站在楼梯口,等着接应凌先,身后的门虚掩着。 一切都如他所说,不偏不倚地发生着,而辰砂也完成了他交代的最后一项任务。 趁着护士去楼下送尸体,辰砂将银针插到锁孔里,待她们再回来锁上门,锁就会陷入假锁的状态。 帮凌先拔出封穴的银针,他又折回楼梯口,轻轻一别锁就开了。现在只等凌先完成任务与他会合。 凌先夺过医生手里的手术刀,那刀上还沾着其他患者已经凝固的血,早已发黑。 不如便用这把刀结束他的生命吧。在医生惊愕的目光中,锋利的刀口划过他的喉咙,一如其他被割喉者那般脆弱。 倒在地上的医生用手捂住汩汩流血的喉咙,扭动挣扎,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几滴血溅到了凌先尚未恢复血色的脸庞,艳丽可怖,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 他踩在医生的胸口上,俯下身来欣赏神明陨落前最后的挣扎,偏了偏头对上医生充血的双眼:“你真的是医生吗?这点小伤都治不了。” 医生又抽搐了几下,缓缓松开双手,停止了挣扎,在一片血泊之中闭上了眼睛。 凌先拎着医生的衣领,拖到专用电梯前,粗暴地扒开他的眼皮,怼到虹膜识别仪上。 “身份认证成功!” 值班室里护士们如同往常那般无所事事。小陈不安地攥了攥衣角,试探着开口:“他会没事的,对吧?” 其他护士不做声,小陈是今年新来的,有些事情她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护士长被盯得心虚,只好开口敷衍:“…会的。” “那就好…那就好…”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小陈开始碎碎念起来,她不希望那个明媚的少年像那些尸体一样,永远躺在冷冰冰的太平间。 电梯抵达的声音响起,一众护士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医生平时不会来一楼,除非…… 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地上还拖着什么,…是医生! 护士长率先冲了出去,其他护士也跟了上去,小陈跌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凌先狂奔的身影。 无数高跟鞋踩踏而过的声音惊动了病房里的病人,他们将门嵌了条缝,小心翼翼向外张望。 “那个人杀了医生!”愤怒的吼声从病房里传出,病人们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悉悉索索钻了出来,加入了追赶凌先的阵列。 也有病人滑坐在地上,仿佛被抽干了全部的力气,抱头痛哭,梦呓般呢喃:“医生死了…我的病再也治不好了…我再也出不去了…” 凌先奋力一甩,将医生抛向辰砂的方向,没了这个拖油瓶跑起来就轻松多了。 辰砂接过肥胖的尸体,嫌弃般扔到袋子里,和凌先一同冲下楼梯。 “你之前不是说白天尸体不会出来吗?要是我们下去了尸体还是装死怎么办?”辰砂看了眼身后浩浩荡荡的人群,这么多人他可应付不过来。 “他们最害怕的东西已经没了,再躲着也太懦弱了吧。”凌先抓过袋子,扔下楼梯,医生的尸体顺着楼梯滚下,半个身子露了出来。 太平间的尸体像是有所感应般,一窝蜂涌了出来。 看着地上的另一具尸体,尸群爆发出高亢的嗬嗬声,不协调的肢体胡乱挥舞着。 “仇我帮你们报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应该不用我说吧。”凌先看着激动的尸群,眉尾轻挑。 尸体们用眼神交流了几句,一群高大的尸体走到凌先身后,帮他挡住即将来袭的人群。领头模样的尸体蹲下来,在医生身上翻找,扒拉出一串钥匙。 然后它和另一具尸体拉起凌先,跑向被封堵的电梯。 它们分头蹲下,挨个敲击附近的地砖,终于找到一处声音比较空的。 尸体伸出尖利的指甲,几下抓刨后,地砖出现了松动,两尸合力搬起地砖,将钥匙递给凌先,示意他出口就在下面。 下面目测有两米深,是一处隐秘的地道。 凌先接过钥匙,和尸体们挥了挥手。尸体也抬起不甚灵活的爪子,挥了挥,原本浑浊的眼球,似乎也拥有了情绪。看着唯一可以离开这里的人,感激与羡慕交织,泛出点点酸楚。 待辰砂跳下去,没发现什么异常后,凌先才跳了下去,被他稳稳接住。 拿出一个火符,幽暗的地道亮了起来,往前走了一段,地道豁然开朗,半封闭的圆形大厅出现在眼前。 一扇青铜大门悬浮于空中,发出幽幽寒光。 钥匙串上的其他钥匙消失不见,只余一把同样材质的钥匙。钥匙也慢慢飘了起来,飞向大门正中的锁孔。 二者渐渐融合,而这里的一切化作蒙蒙雾气,渐渐散去,又回到了原本的医院。 他们,逃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要猜猜是谁吗?配角里面有他的名字哦 第15章 转化途径 障中的时间与现实是割裂的,一切皆是虚妄,现在依旧是离开的那晚,只是月亮稍稍东移了一些。 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寝室门口,斜靠在栏杆上不知在看什么,烟雾在他的指间缭绕,晚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翻飞。 平时都是凌先有事去找他,南皓主动来,这还是头一回。 “学长?”凌先摘下鸭舌帽,迎了上去。 “小先,你跟我来一趟。”南皓将烟头摁灭在栏杆上,拉着凌先来到安全出口,这里没什么人。 “连鹊他…出事了。”南皓欲言又止。 “是金蚕蛊,发作了?”见学长心情不太好,凌先也放缓了语气。 连鹊是同系的巫蛊师,凌先与他甚至谈不上认识,只是对这人有个印象而已。 此人擅长巫蛊之术,却身中蛊毒不能自救。 “他应该…挺不过这个冬天了。”南皓扬起头,将涌出的泪又压了回去。 他和连鹊都是从苗疆来的,在那里要么人养蛊要么蛊养人,就算如此他们依然帮扶着挺了过来。 可逃离了那个地方又如何?依旧逃不过命数。 金蚕蛊发作之时,蛊虫游走全身,蛊毒噬其心血,往往都是九死一生。 一年更比一年凶险,能挺到如今,已经是连鹊的造化了。 “他说想再最后搏一把,小先…你要去吗?”南皓自嘲般笑了笑,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前些日子,巫蛊师一行人在古籍中寻到了逆天续命之法,只是过程凶险万分,未敢轻易尝试。此事凌先倒也有所耳闻。 “我…考虑一下。”凌先难得犹疑起来。 南皓拍了拍他的肩,恢复了往日的不正经,眨了眨眼:“没事,都随你。想好了随时找我。” 回去后凌先找出《歧鱼母遗踪》,又快速翻阅了一遍。 从障中出来后,他就隐约感觉脑海中有什么突然通透了,伸出手却抓不住,直到学长走后他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这本书是后人为了纪念歧鱼母而编纂的。 歧的出现平息了海上连日的风暴,渔民得以继续出海谋生。在那之后人们奉其为渔村的守护神,出海前总要去参拜她以佑得平安归来。 可惜好景不长,歧突然消失了,人们遍寻渔村找不到她,但她仍可以守护渔村,庇佑每一个出海的人。后人便尊称其为歧鱼母,并将她的事迹记录下来以传颂后世。 起初凌先只当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妈祖,而辰砂的出现和之后的一系列事,让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鬼怪真实存在,那神明呢? 歧或许并不是失踪了,而是在人们的供奉中化作神明,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永生。 人、鬼、神之间的转化,生命的消逝、延续,他好像找到续命之道了。 “我去。”凌先将编辑好的信息发送给学长。 成神?难度明显超纲了。如果还有其他方法,自然最好不过了。 “一定要这样吗?”扎着双马尾的女孩握着连鹊的手,泪水簌簌落下,语气近乎恳求。 连鹊拭去女孩眼角的泪,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小娜,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女孩捧起连鹊的脸,在他的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那…一定要成功!”小娜肩头的蛇也嘶嘶吐着信子,似乎在表示赞同。 连鹊愣了愣,重重点了点头。 本是白天,窗帘却拉得死死的,渗不进一丝光。穿着奇装异服的人在昏暗的房间里忙碌着,绘阵、描咒、供香,隐秘的仪式即将举行。 并没有人去打扰那对小情侣,这是属于他们最后的缱绻。 祭台已经布置好了,却没有人说话,似乎大家都不想面对这一刻。 “笃笃—笃-” 短促且规律的敲门声响起。 屋内的交谈声戛然而止,祭台前的男子站了起来,上前开门。 两个道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连鹊!我们来了。”南皓拉着凌先,挤进了屋子。 除了角落那一对,这里已经有两个人了,基本都是苗疆来的,和连鹊关系还不错。毕竟,站在这里就代表他们愿意承担可能出现的任何风险。 人齐了,可以开始了。 小娜将连鹊扶到祭台上躺好,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轻轻划开他的手腕,将流出来的血引到皿金里,混着蛊毒的血艳丽无比,缓缓流下。 盛满容器的一半后,取来祭台边特制的红符,燎过伤口,血便止住了。 其他四人分别站在祭台四角,各持一引魂烛,将两人圈在中间。 小娜才是这场仪式的关键,仪式的主持者需得与受礼者心意相通,甚至可以托付生命。 “以魄为咒,以血作引,咒成引废!”南皓率先催动咒语,点燃蜡烛。 其他人依次照做,待凌先念完咒,仪式的第一步就完成了。 手中烛焰跳动,屋内的景象似乎扭曲了一下。 小娜起身,以五指沾血,洒向祭台。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第一滴血点于眉心。 “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两指蘸血覆于双眼,而后向下滑动半指。 “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以大拇指浸血,抹过下唇。 小娜抬手拭了拭额上细密的汗,仪式的步骤并不难,但绝不能出半分差错,否则会起到相反的作用。 烛焰再次跳动,仪式进行到这里已经成功一半了,接下来只要…… 连鹊的胸口突然剧烈起伏起来,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疯狂鼓动! 皮肉绽开的声音在室内响起,众人皆是脸色一变,一只赤色的虫子从血肉模糊的胸腔钻出,还在往下滴答血。 小娜跌坐在地上,不敢相信突然发生的变化,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耳边是男孩最后的誓言,他说今年的花灯节会陪她一起去…… “不好!蛊虫出来了!”南皓见状,将烛台放下,从腰间抽出佩剑。 仪式…失败了,连鹊很有可能已经死了,更棘手的是蛊虫出来寻找下一任宿主了,局势脱离了掌控。 金蚕蛊可以是任何一种毒物,将无数种毒虫放在器皿内互相吞食,最后存留不死的便是万蛊之王,被冠以金蚕蛊的名字。 如此艰难才存活下来,自然不会随着宿主死亡而死亡。没有人想要知道它是如何交替宿主的,因为若是不小心被它近了身,便会成为它的下一任宿主。 来帮忙的人已经吓得站不稳了,跌跌撞撞跑到门边,想要出去,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了。 刚想破口大骂,一转头对上凌先清冷的眸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一会我们引开它的注意,你趁机出去找教授,记住要快!”不等那人回应,凌先便转了回去,和南皓一左一右严阵以待。不能让蛊虫离开这间屋子! 这间废校舍离学校并不远,蛊虫如果出去了后果难以想象。今日本就是逆天而行,绝不能再伤及无辜。 还不等凌先动作,小娜突然跑了过去,她不相信连鹊就这么死了,就算仪式失败也未必…… 他的胸口在流血,只要止住血就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 来不及阻止她了,蛊虫的羽翼已经张开,扑过来是迟早的事。 凌先一甩银针,将它的翅膀扎了个对穿,然后银针开始变黑融化,发出滋拉滋拉的声音。 蛊虫似乎被激怒了,发出高亢的嗡鸣声。 “快闪开!”南皓的警告还是迟了,蛊虫一跃而起,扑向小娜,翅膀上的洞并不能限制它的行动。 小娜这时才发现那只赤红的虫子,快要和他的伤口融为一色,大脑接连发出警告,身体却动不了,她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蛊虫离她越来越近。 南皓已经不忍地别过头,太晚了,做什么都是徒劳的。 肩上的蛇突然暴起,展开蛇冠,发出低沉的咕咕声,像是在警告。 下一秒它窜了出去,与蛊虫缠斗在一起,蛊虫身量小,速度快,蛇并不能占到上风,身上已经被撕了好几个口子。 “阿虹!”看着自己心爱的蛇被欺负,小娜好想冲过去抱走它,可是她不能,这是阿虹用命给她换来的机会。 南皓趁机上前拉开小娜,和凌先一同退回门边。 可阿虹只是一条普通的毒蛇,终究是敌不过万蛊之王的。 它高傲的头第一次低了下去,身上布满了被蛊虫咬出的伤口,瘫在地上用最后的力气嘶嘶吐着信子。 蛊虫虽然也受了伤,但只要找到下一个宿主,这些伤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问题。 它重新昂起头,望向凌先这一侧。 辰砂也站在凌先身侧,虽然之前劝阻过他不要来,现在也只能由着他胡来了。 突然一股力道袭向木门,下一刻木门碎裂,碎屑四溅,辰砂护着凌先闪到一旁,碎屑扑了南皓和小娜一脸。 一个茶杯飞了进来,不偏不倚罩在蛊虫上,教授风风火火冲了进来,往茶杯上一顿拍符纸,已经看不出符纸下原本是什么了。 “你们是不是蠢!打不过还抓不住吗!”教授回过身来,一顿臭骂兜头盖下,凌先三人在原地一字排开领骂。 似是不解气,教授抚了抚翘起来的小胡子,又怼了下凌先:“臭小子,记得给我买个新茶杯!” 连鹊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系里几乎所有人都来了,无论是否相熟,就算倨傲如萧杨也来了。 因为这也会是他们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对是巫蛊师和驯蛇女 咒文借用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没啥联系,就是我自己编太费劲了 第16章 求救 “江生,你想喝什么?”萧疏月从草坪上起来,拍了拍灰。 “和你一样就好。”男孩没有抬头,专注于面前的画,仔细落下又一笔。 女孩走后没多久,身后的草丛钻出一个男人,悄无声息靠近正在认真作画的男孩。 浸过迷药的方巾覆上江生的口鼻,几个呼吸间便停止了挣扎,手中的调色盘打翻在地。 那人手上的力道松下来,拍了拍男孩清秀的脸,讥笑一声:“恋人?不过如此。” 汽水掉到地上,萧疏月愣在了原地,她不过离开短短几分钟,江生怎么就不见了! 作画工具散落在草坪上,红色颜料倾洒在未上完色的画布上,蒙上一层不祥。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痕迹,就好像男孩只是画着画着被吸进了画里一样。 这场谈话已经进行了半小时,教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而凌先除了敷衍地点几下头,再没说过其他话。 甚至还不时瞄几眼桌子上摊开的书,显然没听进去。 教授扶着额摇了摇头,终于讲不下去了。 “我都明白。”凌先终于开口讲了第一句话。 教授小胡子一翘,猛地一拍桌子,怒道:“那你为何还执迷不悟!” 那种危险又不靠谱的仪式,凌先已经不是第一次参与了,只不过这次主角不是他。 事后教授都会苦口婆心劝他,若是真的可以逆天改命,世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生死离别。可这小子没有一次听的,还是我行我素照做不误。 “我找到转化途径了。”凌先这话一出,教授静了下来,似乎有些心虚。 他往前倾了倾身子,继续道:“其实您早就知道吧。” 教授想要说什么,又一沉吟,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确实一早就知道。在更早的时候,人鬼神的转化途径并不是秘密,人人对此趋之若鹜。可人变成鬼容易,成神?难于登天。 科学大兴后,此事被压了下来,只在民俗学中隐秘流传。可真正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而最终成功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原本不打算告诉凌先的,奈何这孩子挣扎得太苦了,他实在是不忍心。 “犹如天方夜谭,对吧?”凌先笑了起来,接着说,“之前您并不打算告诉我,那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命运应该掌握在你自己手中,”教授略一沉吟,继续道,“我并不能替你做决定。” 这下换凌先说不出话了。 可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他还能真的成为万人敬仰的神明不成? 短暂的沉默后,凌先再次开口:“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只是…想提前看看自己的结局。” 认识辰砂,去过鬼域后,死亡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这尘世本就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他只是觉得命运不公,想给自己这些年的叛逆一个交代。 教授推过去一盏茶,两人静静坐了一会,消化着刚刚的谈话,生死什么的还是太重了。 “教授,你那本书……”凌先指了指桌子上摊开的书,欲言又止。 教授肯定也看出来了,要是他不想说就算了。 教授很大方地把书推过去,这是一本介绍各种酒的书,奇怪的是每一页都有一个“酒”字被圈了起来,颜色不像普通的水笔,更像是…颜料。 凌先挑了挑眉,等着教授解释。 “这是青云观送来的,你之前看的古籍也是那的。萧疏月不知道你见过没,是青云观的二弟子,在美术系做旁听生,这些一直都是她负责的……”教授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但是这显然不是你要的书,我猜这次也不是萧疏月来送的。”凌先放下书,看着教授。 “这是萧杨今早送来的,说师姐生病了暂时由他来送。”教授皱了皱眉,半晌后开口,“青云观,很可能…出事了。” 青云观的大长老闭关后,因修炼问题产生分歧的观内弟子,渐渐分出两股势力,以大弟子为首的激进派,以及持观望态度的清醒派,萧疏月属于后者。 萧杨是大弟子的狗腿子,平时倨傲的很,送书这种活他一向是看不上的。 如此看来,萧疏月很可能…是在求救。 教授的身份,并不方便直接出面,可不管又不是他的性格。 凌先略一思索,沉声道:“我去吧。” “只能这样了,我一会让南皓和你一起去。”教授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 “他正伤心着呢,还是算了吧。”凌先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 “不行!太危险了!”教授眉头一拧,又要开始说教。 凌先见状立刻站了起来,将他扶回椅子上坐好,哄道:“别担心,辰砂会帮我的。” 教授愕然回头,只见他的宝贝学生眨了眨眼:“你们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凌先趁机坐回教授身旁,撑头看着他:“你要是真担心我,上次的符咒再给我几张呗。” “萧梁,你不要再执迷不悟……”女子的话还没说完,巴掌先招呼而来,她被重重甩到了地上。 被称作萧梁的男子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他一开口,地牢内的温度又陡然降了几分:“你还真是随了你的母亲啊,萧-疏-月!”男子咬牙切齿念着她的名字,仿佛要嚼碎了吞掉。 和热衷寻仙问道的其他弟子不同,母亲更加向往自由,常常云游四方,上次离开后至今未归。 便被其他人冠以叛徒之名,一向崇拜母亲的萧疏月也没得到什么好脸色,但又碍于她二弟子的身份,一直未敢发作。 萧梁说完这话便扬长而去。 萧疏月慢慢坐了起来,按了按发疼的嘴角,恨恨望着男子离开的方向,披散下来的头发落到脸上,拭掉了咸涩的泪水。 大长老闭关之后,观内没了掌权人,于是小人得道。 大弟子萧梁先是架空了道观实权,而后修炼不得要领开始寻些旁门左道,现在又把清醒派全部关了起来。 萧疏月最近不在道观,听其他人说,萧梁似乎还抓了些无辜之人,不知要做什么。 江生现在还下落不明,自己又被关了起来,现在只能祈祷送出去的求救信息能被发现。 “辰砂,我一定要穿成这样吗?”凌先站在镜子前,简直哭笑不得。 这家伙不知从哪搞来一套夜行衣,非要自己换上。合身倒是很合身,就是这样只会更可疑吧。 从障里出来之后,辰砂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变化。 虽然嘴上说话还是很别扭,做的事却全是向着、护着他的。 辰砂皱了皱眉,按住凌先试图解衣服的手,认真道:“你就穿这个,隐蔽。” 这个人类真是太不小心了,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无时无刻不在作死,现在又给自己揽了个烂摊子。 当凌先在障内把性命全全交付给他时,辰砂就知道,眼前这个人类自己是逃不掉了。 在猜忌和怀疑中过了半辈子,哪怕只是小小的信任,也足以让他用百分之二百的真心来对待。 欺骗也好,利用也罢,只要有那一次的心与心的交付便够了。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萧梁坐在大长老的位子上,细细摩梭着扶手上的花纹。 “好,好了。”萧杨似乎还想说什么,对上大师兄那双阴鸷的眼眸又缩回了头。 “说!”萧梁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下面的师弟却是吓得一哆嗦。 “师姐的书…有古怪。”大师兄那么聪明,萧杨不信他看不出来。 自从隔壁朱氏的亲传弟子被选为神使后,大师兄就变得怪怪的,总是念着什么“步入仙途”之类的话,对其他人的态度也变得怪怪的,那种眼神就好像…在估量价值,是否值得活下来的价值。 想到这里,萧杨不禁冷汗直冒。 “那个贱人日日下山勾搭别人,你不会以为她失踪了没人来找吧?”萧梁向前倾了倾身子,邪笑一声,“如果我们知道是谁会来,事情不就好办了?” “一会,客人就来了。” 凌先爬上墙头,想体验一下飞檐走壁的感觉,忽然他顿住了,想起自己并不会这项技能。他转过头来,眨巴着眼,发出求助。 辰砂挺直脊背,用丰富的眼神传达出:看我的。 下一刻辰砂捞过凌先的腰,将他的手臂放到自己肩上,带着他从一处屋顶飞向另一处,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和有力的心跳。 偶尔被宠一下似乎也不赖。凌先看着眼前飞速掠过的风景,淡淡笑了。 “你觉得会关在哪里?”字句在风中失了真,却又好像是贴着耳朵说出的。 凌先愣了一下,开口道:“地牢吧,方便看管。” 又躲过两个巡守的门派弟子,终于摸到了地牢附近。 观里戒备森严,两队人马交替巡视,但像这种道观偶尔也是要吃香火钱的,现在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定有古怪。 地牢内巡视的人就更多了,除了固定看守的,还有流动巡逻的。 但是多也没用,架不住他们太弱了。 辰砂自己就干翻了一片,凌先穿着夜行衣隐在黑暗里,慢悠悠找着萧疏月。 这些弟子往往还没看到人影,就先趴下了。 奇怪的是地牢几乎满了,而且关的都是门派弟子。 这么说起来,现在为止没见到任何门派主要的弟子,出现的几乎全是次一级的。 最近城里莫名奇妙失踪了不少人,教授让自己留意着点,现在看来也不在这里。 凌先摸着下巴,走向下一个监牢。 牢内的女子披散着头发看不清面容,拿着一块碎石片磨门上的锁,指间已经渗出殷红的血,她却像不知道疼一样,不知疲倦地磨着。 凌先轻轻扒开她的手,撬开那把锁。 女子抬起头来,愣愣望着来人,脸上是尚未干的泪痕。 她突然激动起来,拉住凌先的胳膊,有些语无伦次:“你是教授派来的吧?江生,你看见江生了吗?” 辰砂放倒最后一个看守,走过来站在凌先身侧。 牢内的女子确实是萧疏月,只是相比上次见面憔悴了太多,几乎要认不出来。 江生? 凌先刚想答话,这一路的所有疑点突然穿到了一起。城内无故失踪的人、安全送达的求救信息、尚未露面的掌权弟子…… 不好,是调虎离山之计!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现在处于日久生情且不自知中 好吧,其实是我不太会写感情戏(苦涩) 感情苦手还是祝大家七夕快乐! 下一章放刀(恶魔低语) 第17章 别离 萧梁扼住男孩脆弱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语气恶劣:“我那师妹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不知道死了的,她是否也同样喜欢。” 身后是宽大的祭坛,一众弟子开列其后,等着大师兄下令。 角落里还捆着几个人,低着头不敢动,将哽咽的哭声吞了回去。 来不及解释,凌先拉起萧疏月,奔出暗无天日的地牢。 辰砂随手打开两间囚室,获救的弟子心领神会般,依次放出了其他被困的人。 “你们通常在哪里举行仪式?”凌先脚上不停,气息却是稳的。 那么多无辜之人下落不明,观内掌权之人也不见踪影,除了献祭他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而将他引到地牢,是为了拖延时间! 早先道士修炼陷入瓶颈,往往会寻些旁门左道来破境,献祭生人助修为便是其中一种。 因太过残忍为世人所不齿,早已被列为禁术,可半只脚入魔的人又哪会顾及这些。 “祭坛!”想到江生很可能已经遇害,还是因为自己,萧疏月的心脏就一阵刺痛。 脚踝上淤青未消,她忍着痛加快脚步,为凌先带路。 越来越多的人逃出地牢,奔向同一个方向——祭坛。 萧梁盘坐在祭坛中央,护法的弟子围坐成一圈,屏息凝神。 不受待见的外门弟子将祭品绑到祭柱上。 祭坛悬在半山腰上,此刻外面风起云涌,变幻莫测。 天雷劈下,萧梁抬掌接下,风暴在他的身下无声涌动。 渡劫开始,马上他就可以步入仙途,成为万人敬仰的存在! 五指成爪,甩向江生的方向,源源不断的生气从他体内涌出,汇入萧梁体内。 少年的身躯瞬间干瘪,殷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下。 痛!身上每一处都在痛,仿佛有无数利刃划过,剜肉剔骨。 记忆如同走马灯在脑海内闪现,每一帧都有一个相同的身影,笑靥明媚…… 他的眼神迷离起来,嘴角却浮上一抹笑。 还有机会再见一面吗?我的女孩。 久违的力量在萧梁体内涌动,他放声大笑起来,将魔掌伸向下一个人。 “就是这!”萧疏月停了下来,大口喘着气。 视线扫过祭坛,她的呼吸突然一滞,是江生! 滚滚天雷落下,萧疏月视若无睹继续向前,抽出身旁弟子的佩剑,引下一道天雷劈向祭坛中央,被萧杨抬手挡下。 就好像一道讯号,两方人马打了起来。 滚雷、刀剑相碰、拳拳到肉……无数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场面十分混乱。 积压已久的矛盾在一瞬间爆发,哪派弟子早已不重要,他们已经杀红了眼,一招一式都直奔要害。 以救人为第一要务的凌先,避开身旁的门派斗争,奔向祭坛。 况且他并没有趁手的兵器,银针在这种场合根本无处施展。饶是如此,他还是挨了几剑。 凌厉的剑锋划过脸侧,几缕断发飘落,滚圆的血珠滴落。 来不及查看伤口,避过接踵而至的利剑,凌先继续往祭坛方向移动。 “凌先!”辰砂的胸口好像被什么重重击打了一下。 其他人的死活他不管,但凌先绝不可以受伤,哪怕是一根头发也不行! 这是他的人,没有人可以伤害王的人! 黑雾在他身侧汇聚翻涌,辰砂的身形渐渐显现出来。 万鬼之王本是不允许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普通人哪怕只是看他一眼就会受不住,更何况是承受他盛怒之下的威压。 突然出现的红衣男子一步步靠近祭坛,每一步都犹如雷霆之势。 身侧的刀光剑影仿佛玩闹,就连渡劫的天雷也黯然失色。 修为低些的已经捂着胸口倒了下去,好一些的嘴角也渗出丝丝鲜血,站着反而成了最困难的事。 萧杨一众早就四散逃逸,本就仗着他人威势狐假虎威,树倒自然猢狲散。 修为大涨的萧梁和威压全开的辰砂扭打在一起,黑雾与雷暴在两人身周撕扯,渐渐看不清身形。 几个回合下来萧梁便落了下风,鲜血不住从他的口中涌出,现在只能堪堪接过辰砂的招式。 反观辰砂,未用出全力的十分之一,轻松躲过萧梁的一招一式,甚至他的掌风都无法触到辰砂的衣角。 仿佛猫戏老鼠般悠哉。 萧疏月拖着剑,艰难走向祭坛,狂风将她的头发全部拂到身后,却吹不散她眼底的忧伤。 她放下剑,擦了擦身上的血污,小心翼翼靠近男孩,仿佛他只是睡着了。 女孩将手探向他的颈侧,跳动十分微弱,似乎下一秒就要停止。 凌先仗着威压对他没用,走过一个又一个祭柱,放下已经或即将被献祭的生命。 好在除了江生和另一个青年,其他人并无大碍,只是惊吓过度晕了过去。 他始终没有靠近江生和萧疏月,这次真的是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了,最后的时间就留给他们两个吧。 萧疏月仔细捧起男孩的脸,似乎没看到他干瘪的面颊,亲昵地蹭了蹭,眼泪无声滴落。 忽然男孩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他缓缓睁开眼睛,笑着看向女孩,抬手拂去她眼角的泪,嗓音沙哑:“别哭,你笑起来好看。” 女孩的泪突然止不住地滴落,她埋在江生的胸口,低声呢喃:“都怪我…都是我不好……” 如果真的有神明,她愿意用自己换江生活下去。 江生揉了揉她的头,声音近乎耳语,却又诉尽温柔:“…傻瓜,我爱你。” 男孩的手缓缓垂落,眼皮不堪重负般重新阖上,嘴角还挂着一抹笑。 萧疏月是怎么离开的已经记不清了,好像有人将她拉离了那个有如万丈高的祭坛。 声音经过耳朵却无法分辨说了什么,画面进入眼睛却被替换成过往的种种。 她和江生的相遇,是在一个秋日的午后,蝉鸣早已不再聒噪,她却隐约记得那天很吵闹,原来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男孩在江边画着一幅深蓝与浅蓝交织的画,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如江水平静无波。 那之后,她总是偷偷跑下山,总是能遇到正在写生的江生。 后来她也爱上了画画,爱上了那个画画的人。 太阳西沉,青云观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有些事却永远也回不去了。 萧疏月不知在屋内躺了多久,久到好像走过了他们的一生。 她起身对着铜镜梳妆,洗去脸上的血污和泪痕,将青丝高高束起,穿上威严的黑袍。 还有很多事等着处理,她不能在此继续消沉。 “师姐!”门外的弟子早已恭候多时,却不敢上前打扰。 “怎么样了?”萧疏月淡淡扫过面前的人,语气不怒自威。 前来汇报的弟子愣了一下,赶忙答道:“大…萧梁已经被制住,萧杨等人也被抓了回来,”他总觉得师姐好像不太一样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顿了顿小心翼翼道:“等候师姐发落!” 萧疏月一甩衣袍,示意他带路。 师弟小步快跑,又想起了什么,斟酌道:“今天来帮忙的侠客还没走,似乎…很担心你。” “嗯,把他也一同叫来。”萧疏月略一沉吟,又回头吩咐另一名弟子,“渡春,你去十四那领钥匙,把那件东西取来。” “是,师姐!” 萧梁跪坐在地上,披头散发,面容憔悴,哪还有之前盛气凌人的样子。 几名弟子手持佩剑,将他团团围住,以防生故。 密集的脚步声传来,萧疏月领着众弟子走了进来。 原本是商议观内大小事务的地方,如今却要用来处置叛徒。 见师姐来了,萧杨推开看守他的同门弟子,跌跌撞撞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萧疏月面前:“师姐,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一时失了智……” 他抬起头来指着萧梁的方向,厉声道,“都是他,是他逼我的!” “你原谅我,好不好?”萧杨像一条落水的狗,摇尾乞怜。 师姐平时性子最软了,只要求求她,多过分的要求都会答应的。 “我原谅你。” 萧疏月刚一开口,萧杨就不可自抑地笑了起来,他就知道,一定会是这样的。 “但是你求错人了,”萧疏月淡然望向师弟那张丑恶的嘴脸,一字一句道,“你应该乞求受害者的原谅,乞求江生的原谅!” 萧疏月抽出腰间的佩剑,萧杨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上,拼命向后移,却被随行的弟子挡住了退路。 她拖着剑,地上擦过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径直来到萧梁面前,看守的弟子恭敬退开。 利剑搭上了萧梁脆弱的脖颈,向内压了压,洇出一道血痕。 “死了!他已经死了!”诡异的笑容爬上萧梁的脸,他瞪大眼睛,放声大笑起来。 握着剑的指骨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剑身却稳稳不动。 萧疏月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明:“我不会杀你,因为你的罪还未赎尽,死有余辜。” 渡春带着凌先及时赶到,和萧疏月一左一右站在大殿中央。 大长老尚在闭关,大师兄也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现在青云观实际的掌权人就是萧疏月和萧渡春二人。 “以萧梁为首的一众弟子罪孽深重,废除武功,”萧疏月此话一出,萧杨等人躁动起来,但很快就被旁边的弟子压了下去。 她继续道:“即日起派下山,不得到受害者的原谅,就不得回来继续修炼。每人分配一名弟子随行,以防再起歹心。” 不再理会他们的求饶,萧疏月拿过渡春手里的物件,走向凌先。 看清师姐的意图后,渡春轻轻挡了她一下,随后又觉得自己逾矩,讪讪收回了手。 萧疏月转过身,举起手中的物件,高声道:“这是我们的镇观之宝!”随后又指向凌先,“而这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把镇观之宝给他,你们有意见吗?” 一众弟子不说话,既不赞同也不敢反对。 锁魂咒已经传了几代长老,世间仅此一枚。 他们也很感激凌先,可把它就这么给一个外人,终究是不舍。 “镇观之宝没了可以再寻一个,可人没了就真的什么也没了!”众弟子抬头望向师姐,萧疏月继续道,“如果不是我的朋友——凌先,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们,屹立了千年的青云观今日就将倾覆!” 弟子们不再有异议,甚至渡春也主动拉起师姐的手,一同将锁魂咒送到凌先手中。 凌先走时,萧疏月亲自出来送他,身后远远跟着一众弟子。 “这件宝物……”方才在殿内,凌先不好推诿,免得拂了萧疏月刚刚建立起的威信。 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不如就趁着现在还回去。 萧疏月凑近他耳侧,轻声道:“前些日子我母亲托梦给我,说你日后可能用得到这个。”她退了回来,朝凌先眨了下眼,“我正愁怎么给你呢,正好你就……” 萧疏月的母亲? 凌先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梅林里的女子,可看着年纪又不太像…… 收好锁魂咒后,凌先想起另一件事:“那个,辰砂你也看见了吧。你和……”他顿了一下,斟酌开口,“有缘还会再见的。” 凌先相信对于修道之人,鬼域的存在并不是什么秘密,他也不便多说。 而对萧疏月这样的女子来说,安慰是最矫情的事。 萧疏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笑道:“那就借你吉言喽,凌芷?” 凌先:? “有空常来,青云观永远欢迎你!”萧疏月轻轻推了一下凌先的肩,做出最后的告别。 直到回去凌先也没想出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被认出来的。 不会被当成喜欢女装的变态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怎么又把人写死了? 看在这章这么长的份上就原谅我吧! 第18章 三途花镜 最近江城多了一群侠客,小到扶老奶奶过马路,大到追捕窃贼,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打听过后才知道,原来是远山的青云观重新整顿了,现在观内当家的可不得了,是位俊俏的女弟子。 陪南皓喝完酒回来,凌先将自己重重扔到床上。 最近大小事情不断,好在没有出现新的死者,可不好的预感总是萦绕在身周。 他打了个哈欠,晃了晃头压下翻涌而来的困意。 和辰砂约定的时间快到了,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穿过无边无际的黑雾,熟悉的鬼王府展现在凌先面前。 现在他已经可以自己进出鬼域了。 见凌先来了,辰砂招手唤过鬼差,低声吩咐了几句,鬼差又退了下去。 “他们一会就来,”辰砂踱了过来,面露担忧之色,“你看起来气色不太好。” 宽大的手掌覆上额头,凌先被带着向后退了退。 “我没生病,只是…最近太累了。”凌先有些不知所措。 自从上次在祭坛被划伤后,辰砂就变得怪怪的,似乎自己稍有不慎便会死掉一样。 辰砂皱了皱眉,还想再说什么,房门被叩响了。 “进!” 鬼差领着几个瘦小的鬼魂走了进来,正是这段时间“意外”死亡的人。 或许是死时流失了太多生气,他们看起来比其他鬼虚弱不少,身体也呈半透明状,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看出凌先的疑虑,辰砂适时开口:“没什么大碍,只要在鬼域养上一段时日就好了。” 许是得益于凌先高超的伪装技术,这些魂魄并没有认出他。 鬼差说王夫人有事找他们,提心吊胆了一路,现在见夫人是如此美人,反倒不害怕了。 夫人生得如此俊美,想必心肠也是极好的。 鬼差上前两步,附在凌先耳旁小声道:“夫人,他们已经饮过孟婆汤,能记得的事不多……” 凌先微一点头,鬼差便退了下去。 “既然进了鬼域,便都是一家人,来,都坐!”凌先莞尔一笑,率先坐到主位上。 待其他鬼魂都坐好,侍候在门口的鬼仆便进来上茶水点心。 凌先捻了一颗松子糖,放进嘴里:“很好吃的,你们也试试?” 座下的鬼魂便也不再拘谨,露出平时的随意姿态,大着胆子尝了尝鬼王府的点心。 辰砂挑了挑眉,看着他继续表演。 接下来的谈话,进行得十分顺利。很快,凌先就套到了需要的信息。 “凌家镇?”辰砂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脸色不太好看。 “对,除了那些诡异的生气,他们最大的共同点便是都来自这里。”凌先靠在床栏上,有些疲惫,同时应付这么多鬼他有些吃不消。 已经有大半年没回去了,印象里老家只是一个淳朴的小镇,怎么会和这些人的死扯上关系? 思维仿佛一团乱麻,拧在一起,眼皮也越来越重…… 辰砂轻轻叹了口气,抱起睡着的凌先放到床上,褪去他的鞋子,掖好被子,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事情越来越复杂,他必须去一趟那个地方了。 再醒来时已是下半夜,辰砂不见了踪影,暖黄的烛火在屋内跳动着,整个鬼王府也静悄悄的。 凌先扭了扭睡僵的脖子,生机又重新回到了体内。 将枕头塞到被子里,他蹑手蹑脚离开了鬼王府。 按照记忆中的方向行进,沿途的景色越来越荒凉。 忽然,成片成片的彼岸花闯入眼帘,漫天赤色随着凉风轻轻摇曳,在凄冷的夜里肆意盛放。 花海中有一条不起眼的小径,凌先踏了上去,行走在这处如梦似幻之地。 接近花海的中心,小径变得开阔起来,一名白发少女闭着眼睛,跪坐在那里。 “你来错地方了,孟婆汤还没熬好,想要斩前尘等卯时后去奈何桥。”少女并没有睁开眼睛,刘海随着风在额前轻轻拂动。 “没错,我就是来找你的。”凌先悦耳的嗓音传入少女的耳朵,她缓缓睁开双眼,眼底是比夜色还浓重的忧伤。 没猜错的话,这人就是孟婆了,只是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看破世事,了却红尘的,居然是一名少女。 孟婆缓缓起身,定定望了来人一会,再开口时语气柔和不少:“原来是你。” 凌先歪了歪头,没明白她为何要用“原来”这个词。 “时候不早了,”孟婆抬头看向无边夜色,漆黑的瞳仁再次望向凌先,仿佛要吸掉所有光,“三途花镜在那边,你想看什么就自己去吧,老身先走了。” 还未等他作答,再一回身,少女的踪影便不见了。 三途花镜? 凌先试探着往前走了走,原本开阔的花海忽然化作实物,不轻不重撞了上去,前方出现了一面巨大的镜子,却只能映出彼岸花。 他伸出手轻轻触碰,指间触到镜面,又似水面荡开一圈涟漪。 镜中的彼岸花开始扭曲,渐渐幻化出另一幅场景。 一个小男孩坐在祠堂前,盯着地面发呆,身上的衣物有些破旧,倒也还算干净。 远处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男孩抬起头来,稚嫩的脸庞上一双大眼睛扑闪着,漆黑的瞳仁似乎格外大,占据着眼眶。 这里好像是凌家镇,只是更具年代感,而那个年幼的男孩和辰砂有着七八分相似。 小辰砂望着迎面走来的孩童,眼中闪烁着光芒,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别过去!”年纪稍长的孩子拦住了身后的孩童,声音有些颤抖,他看了眼那个男孩,转过头对其他人小声说,“我妈说了,他长了一双阴阳眼,会…招来鬼!离他远点!” 其他孩子看着他,眼中有畏惧、有不屑、有嘲笑、还有凌先看不懂的情绪。 他们嬉笑打闹着,离开了这里。 男孩眼中的那一抹光倏的消失了。 身后阴暗的角落里飘出一个鬼影,张开一排獠牙,趴在男孩耳边,语气恶劣:“醒醒吧!你这小怪物,你只配和孤魂野鬼作伴!” 小辰砂回身,一拳砸在鬼影上,却径直穿了过去。 鬼爪迎了上来,扯下一条布料,露出下面结痂不久的伤口,又添一道口子。 画面一转,小辰砂似乎长大了一些,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有几处还在滴着血。 他披散着头发,漆黑的眸子比夜更深,彻底失去了光芒。 他摇摇晃晃走到一处没有人的地方,从怀里掏出一把黑金匕首,高高举起刺向胸口,鲜红的血顺着尖端流淌而下,在他的身下开出一朵艳丽的血色之花。 男孩倒在血泊中,衣服瞬间被染红,笑得灿烂。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感,凌先收回了手,层层叠叠的水波在镜面荡开,画面扭曲旋转,又变回了摇曳的彼岸花。 刚刚看到的,是辰砂的童年?不,说是他的一生更加确切。 凌先站在原地不动,之后无论再怎么触碰镜面,都没有任何画面传出,只有生生不息的彼岸花映在他的瞳孔中。 巍峨的云层之上,流动的白雾翻涌不息,遮掩着前方高大的宫殿。 “臭老头!”辰砂的身形忽然出现在云层中,一袭红衣与这里格格不入。 叫嚣声穿过雾气,在宫殿中荡开,却无人回应。 “啧,真麻烦!”辰砂嘀咕了一句,大步迈了进去,消失在巍峨的宫殿之中。 一个闪身,大殿中多了一个红衣人影。 熏香缭绕,炉火温暖,却不见半个人影。 辰砂也懒得喊了,挨个角落翻找,都不见祂的影子。 又撩开一处帘子,道士模样的人盘坐在蒲垫上闭目凝神,拂尘随意放在一旁,似乎在打坐。 “你来了。”那人语气平静无波,似乎早就料到辰砂会来。 凌先回过神来,发现地上放着块玉佩,他上前捡了起来,下面还压着一张字条。 “拿着罢,你日后会用到。”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断在这里刚好,所以这章短了点(狗头) 第19章 生辰 “朱郁?你师父呢?” 看清地上的人后,辰砂放下帘子,很随意地坐了下来,和身旁正襟危坐的青衣男子相比,显得吊儿郎当的。 “云游去了,归期不定。” 朱郁睁开眼睛,柔和的五官显得没什么攻击性,他拿过一旁的拂尘,爱惜地摸了摸前端的兽毛。 “啧。”没寻到人,辰砂也不想多待,拍了拍灰,起身要走。 朱郁望着来人的背影,急忙叫住了他:“你来是为了凌家镇的事吧?师父嘱咐过了,让我随你们一同去。” “随便。”辰砂头也不回,自顾自走了。 随着殿中那一抹红色消失,朱郁的表情逐渐狰狞起来,握着拂尘的指骨也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忽然,殿外响起了敲门声。 他收起所有情绪,换回那副平易近人的面孔,理了理衣服:“请进!” “仙人,我家大人想喝金枫露泡的茶,还烦您去寻些来。”前来通报的小厮穿着素净白衣,是月神殿中之人。 “…是。”似是不太情愿,最终朱郁还是恭敬应了下来。 拿起拂尘,他也不多停留,即刻离开了大殿。 不远处的藤萝筑廊传来一阵笑声,清脆悦耳,在朱郁听来却格外刺耳。 大笑的男子着一身白衣金缕,玉面神颜,眼角眉梢尽显风情,正是方才小厮口中的大人。 “月神哥哥,你殿中小厮怎么称那人仙人啊?”一旁的紫衣女子趴在躺椅上,说话时一双兔耳轻轻抖动,水灵灵的大眼睛看起来疑惑极了。 月神伸手抚了抚那双兔耳,眼神温柔,语气却是讥讽的:“不过修行未满的凡人,还不是那位提携他上来,要是平日不多历练点,还真以为自己位列仙班了。” “你们,就给他吃这个?”凌先看着一众小鬼在灶台前忙活半天,端出来的食物却惨不忍睹,盘中物形状古怪,还隐隐冒着黑气。 冒充生命危险尝了一口,味道倒是还可以,就是卖相也实在太难看了。 “算了,我来吧。”挽起袖子,凌先走上前来,将一众食材洗净、切好、下锅。 小鬼们也不敢闲着,侍在一旁给夫人打下手。 夫人亲手给王做生辰宴,此等情谊,感天动地! 很快,食物的香气顺着热烟,侵袭着厨房里每个鬼的嗅觉。 凌先抬手拭了拭额上的汗,按照记忆中母亲所做的那样,精心准备着属于另一个人生辰宴。 从三途花镜回来,还是没看到辰砂,凌先便决定先回去,日后再商议凌家镇的事。 整理好被褥,一出门便被鬼嬷嬷和一众小鬼拦了下来。 “夫人,”鬼嬷嬷微微欠身行礼,眼神恳切,“您是不是忘了之前答应老身的事了?” 小鬼们也在一旁连连附和,但是并不知道所谓何事。 他能答应鬼嬷嬷什么事?除非…… “今天是辰砂的生辰?” “正是。” 询问了往年都是怎么给鬼王过的,小鬼们大眼瞪小眼,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怎么,你们的王不过生辰?”凌先挑了挑眉,有些好笑。 “…是。”小鬼们不敢抬头。 凌先:? “…那他喜欢什么?”对于答案,他已经不抱期望了。 “…不知道。”小鬼们头埋得更深了,声音也讷讷的。 “你们的王,不会…是捡来的吧?”凌先扶额,这下有的头疼了。 “不是!” 终于遇到会答的,小鬼们齐刷刷抬起头,一错不错盯着夫人,眼神热烈。 在脑内搜寻了半天,除了辰砂喜欢红色,再也检索不出任何东西。 …也不怪他们。凌先拍了拍小鬼们的肩,吩咐他们去买些花灯回来。 “要红的,越多越好。” “咦,过年了吗?”路过鬼王府的小鬼挠了挠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像元旦还没过啊,这鬼王府怎么张灯结彩的。 杏仁佛手、奶汁鱼片、挂炉山鸡、红豆粥、雪山梅、枣泥糕…… 小鬼们把夫人做好的菜依次端上桌,欢天喜地的。 “过年了?”辰砂推门进来,满目的火红花灯,甚是喜庆。 今日的菜也格外丰盛,就是和以往吃的好像不太一样,是嬷嬷研制的新菜? “今天是你的生辰。” 凌先净了手,从厨房出来,沾染了些许烟火气,眼角眉梢都柔和不少。 “…这样啊,甚好。”辰砂施施然坐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准备直接动筷。 一双银筷拦了上来,凌先笑眯眯看着他:“这些是我做的。” 辰砂定定看着他,夹起一筷子鱼肉胡乱吞下,含糊道:“…嗯,好吃!” 自从娘亲过世后,还是第一次过生辰…… “都站着干嘛,你们也吃!” 望着屋内的一众小鬼和那个人类,仪式好像也没那么重要,只要人还在就行。辰砂又扒了一口饭,胡乱想着,不知为何鼻子酸酸的。 凌先叹了口气,坐到一旁,看着辰砂狼吞虎咽。 算了,原谅你吧。 鬼嬷嬷看着只顾着吃的鬼王,简直恨铁不成钢! 饭后,凌先说还有事,就回人间去了。 府里看着很热闹,又好像没那么热闹了。 辰砂在一路花灯的映照下,踱回了房间。 叠放整齐的被褥上,压着一个小盒子。 他上前打开来,是金缕花银的小巧熏笼,佩在腰间倒是和这一身红衣极为相配。 山涧雪松的清冽气息飘了出来,盒底还有一张字条。 “你的生辰礼,就算是流苏耳坠的回礼吧。” 将熏笼仔细别好,辰砂的嘴角不经意浮出一抹笑。 房门被叩响,他将东西收好,片刻后扬声道:“进!” 却迟迟不见人进来。 辰砂露出戒备之色,上前打开门来。 原来是鬼嬷嬷,抱着一摞话本子,堆得高高的,都看不到脸了。 虽然不知道嬷嬷又要闹哪出,辰砂还是接过话本子,放到了桌子上。 嬷嬷掩上门,又从怀里掏出几本画册,神神秘秘走了过来。 清了清嗓子,嬷嬷开始眉飞色舞地介绍起来。 “这一摞是少爷小姐谈情说爱的话本子,你多学着点。”然后又指了指怀里这几本,笑得有几分邪恶,“至于这个,是秘戏图,用来做什么的嘛,你…看了就知道了。” 见鬼王心不在焉的,嬷嬷卷起话本子,作势要敲他:“你…多学着点!再这么不开窍,夫人迟早要被你气跑喽!” 说完不待回应,便气冲冲走了。 辰砂滑坐在地上,倚着床,随手拿过一个话本翻看起来。 “……正值元宵佳节,那书生偷偷翻墙来到小姐院中,领着小姐出去赏花灯……更深露重,书生小姐来到后山赏月,打情骂俏着便滚到了一起,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辰砂:? 合上话本,看了眼名字:纯情小姐俏书生。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辰砂揉了揉太阳穴,决定还是睡觉的好。 消息灵通些的,已经打听到今日鬼王府为何张灯结彩了,原来是鬼王的生辰。 新王继任已近千年,倒是头一遭过起生辰来,机不可失! 明明已经入夜,鬼王府却热闹非凡,来人络绎不绝,都是来送生辰礼的。 却没有一只鬼见到鬼王本鬼,嬷嬷说他正在屋内挑灯夜读,不便见客。 很快,鬼王勤于理政,生辰夜还在刻苦研读兵书的事迹在鬼域内传开了。 一时之间,辰砂成为了大家标榜学习的对象。 当然,对于这些,辰砂本人并不知情。 在床上呼呼大睡的鬼王,正梦到自己拉着凌先出去赏花灯,被教授追着满街打…… 雪花纷纷扬扬飘落,铺满天地间,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纯白。 凌先裹紧了羽绒服,脚步匆匆,走进图书馆。 今冬的第一场雪来得晚了些,现在已经是元旦了。 学校里没几个人,大多都和家人团聚去了,留下的多是路途遥远不方便回去的。 图书馆里自然也是只有零零落落几个人,管理员抬头扫了一眼来人,已经连续多日见他来了。 凌先径直来到放置地方志的书架,轻车熟路找到关于凌家镇的记录,抽出一本翻阅起来。 江城所辖地区的其他记录都很正常,唯独有关凌家镇的…… 记录在最近两百年才详尽起来,再往前只用“民安乐业”一笔带过,再无其他记载,就好像被刻意抹消了一样。 他也试着在附近城镇的记录中寻找凌家镇的影子,没有,什么都没有! 若不是自幼在那里长大,都要怀疑凌家镇是否真实存在过了。 放下语焉不详的地方志,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凌先来到无人的走廊,拨出通往老家的电话。 虽然和父母不甚亲近,逢年过节该有的问候还是不能少。 今日的等待格外漫长,望着窗外飘落的大雪,喘息间白雾喷涌而出,模糊了屏幕上的号码。 第三次拨过去,还是无人接通,只有急促的嘟嘟声传出来…… 昏暗的民居内,电话铃声不断响起,催促着人们接起。 瘦削的男人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无动于衷,他的脸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像是终于忍受不了吵闹的铃声,男人的身体不自然地动了动,站起来大步走向座机,拔掉了电话线。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主角身世悲惨有一种执念(狗头) 快要换地图了 第20章 欢度今夕 永远沉浸在夜色之中的鬼域,今日升起了点点灯火。 鬼市熙熙攘攘,摊位被彩灯照得明亮,鬼魂们穿着华服,在此嬉笑流连。 新的一年即将开始,今夜只需欢度,所有的烦恼和不快都会被留在过去。 “尊敬的鬼王大人,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凌先挑眉,指着身上的衣服,语气揶揄。 在寝室好端端沐着浴,却突然被拉进了鬼域,来时发梢还在滴答水。 屋内并没有人,繁复华美的长袍叠放在床头,白色的绸面上点缀着金色刺绣,红色大氅挂在一旁的架子上,就像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穿戴整齐后,推开门便看到鬼王倚在门框上,把玩那把扇子,不知等了多久。 果然,还是红色更相配。 辰砂嘴角微勾,语调轻快:“今天是元旦。” 不待回应,辰砂便拉起他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鬼王府地处偏僻,图个清静,可此时外面也有不少出来游玩的鬼魂。 没走几步,就遇到了叫卖花灯的姑娘,她手中提着各式灯笼,红的黄的暖光交映,甚是好看。 “两位公子,要买花灯吗?”看到迎面走来的俊美男子,姑娘脸上微微泛起潮红。 白衣公子不语,着红衣的那位细细端详了一阵,走上前来。 “…就这个吧。” 铜板相撞的清脆声音响起,辰砂从姑娘手中拿过一个杏黄色的灯笼,红梅落雪被细细描摹在灯面上。 本想递给凌先,想了想还是自己提在手中,而那只交握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前面逐渐热闹起来,除了卖些精巧玩意,大多是叫卖吃食的。 摊主既有美艳女鬼,也有些青面獠牙的,一时看着倒是新奇得很。 “怎么了?” 见身边人神情仄仄,似有心事,辰砂停了下来。 “没……” 刚想搪塞过去,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递到了眼前,凌先试探着咬下一口,冰、脆、酸、甜在味蕾中交织,心口也化出一丝甜。 行走在熙攘的人群中,将电话的事讲给辰砂听,身周的人嬉笑打闹似乎并没有忧心之事,凌先心中的郁结也散去些。 辰砂摸着下巴,试探道:“…嗯,所以你想回去看看?” “我觉得有人想要…引我回去。” 平时和父母相处得小心,问候电话已经算是难得的温情流露,离开家这些年没有一次不是被准时接起…… 对其他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可对他来说,已经称得上是威胁了。 脑门被轻轻弹了一下,凌先抬起头,撞进辰砂那双漆黑眸子,灯火晃动连带瞳孔中的影子也暧昧起来。 “你这人真别扭,担心你父母就直说嘛。”含着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今日的鬼王好像格外通情达理。 “不要担心,庚帖的另一半在你家中,如果出了什么事我能感知到。” 说着他倏地跑远了,回身招呼凌先:“先跟我来!” 皎皎月轮挂在天边,那人提着灯站在不远处,身周也被镀上淡淡月光,绚烂的火树银花将他们与人群隔离。 离开繁华的鬼市,来到忘川河边,今日奈何桥不售孟婆汤,只卖河灯。 小巧的河灯漂浮在水面,承着人们最真挚的心愿渐渐远去。 岸边静静靠着一艘游船,琉璃宫灯挂在船头散发出温润光芒。 辰砂拉起凌先,踏上游船,上面放着事先备好的酒盏,酒液清冽,随着河水轻轻晃动,还有一盘瓜果糕点。 不知他施了什么法术,船竟自己动了起来,向河心游去。 接过辰砂递来的酒杯,浅淡的桃花香气浮在上面,酒液入喉,又激起一阵辛辣感。 “一醉解千愁!”辰砂高举酒杯,准备一饮而下,又好像想起什么,咳了两声,“…还有正事,暂时还不能醉。” 凌先没忍住笑了起来。 唯独和辰砂相处时,他不需要顾虑任何东西,就算是即将到来的死亡。 给凌先续好杯,却迟迟没有接过去,一抬头他已经靠了过来,正定定望着自己,漫天星辰也不及他的眸子明亮。 愣神间一个吻落了下来,轻轻掠过额头,如蜻蜓点水,唇上还沾着微凉的酒液,风一扫便滚烫起来。 望着凌先清澈的眼眸,忽然辰砂抓起他的衣领,仰头回以更热烈的吻,唇齿交缠,未散尽的酒精在湿润的舌间交接,呼吸变得绵长起来,手中的酒也撒了大半,索性直接扔掉,按在他柔软的发间。 月亮悄悄东移,或许桃花酿的度数还是大了点,分开时两人的脸都泛起了红晕。 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两人分别退回船头和船尾,静静坐着,短暂的静默后辰砂变戏法似的拿出两盏河灯,递给凌先一盏:“许个愿吧。” 愿望吗?那便愿良辰美景…不问天。 两盏小小的河灯被放入河中,交错着漂远了。 望着河面上起伏的河灯,凌先又饮下一口酒,暖意在心口荡开,或许真的醉了吧。 以前的节庆都是冷冷清清的,卧在床上远远看着外面的热闹,父母也不敢高声讲话,小心翼翼陪着他。 偶尔能像这样过一次节,也不错呢。 “我就这样消失了,会令人生疑吧。” 放下纸笔,凌先抬起头来,不经意扫到辰砂的唇,又匆匆移过视线。 面前不大的纸上,列满了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以及应对之策,所剩无几的时间不允许败笔出现。 不想再被人推着走,这一次他要主动出击探寻背后的真相。 一切准备妥当,等会就要启程回凌家镇了。 早上趁着辰砂还在睡,凌先悄悄回了趟人间,在凌晨五点安静的校园逛了一圈,就当是最后的告别,直觉告诉他此行无归路。 辰砂思索一阵,忽然倾身靠近凌先,用手指绕过一根发丝,轻轻一拉拽了下来,又拿过一旁空白的纸张,几下翻折,掐了个决附在上面,放到他面前。 纸人?还有点丑。 “做什么?”捏这么个玩意出来,总不至于是为了逗他开心吧。 “现在它有你的一点灵识,可以幻化出你的样子,把它放到学校里,只要你还有意识,就可以操控它。” 辰砂看着眼前歪歪扭扭的纸人,甚是满意。 纸傀确实可以代替主人做一些事情,但要达到辰砂所说的那个效果,未免有点牵强,看着歪斜的纸人,凌先不免担心它化出来的形也是这般歪歪扭扭。 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希望这玩意日后不会变成校园怪谈一样的存在。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将纸人仔细藏在被褥里,凌先离开了学校。 拿出之前从教授那讨来的御风符,随手一甩,他稳稳升上了半空。 猎猎风声透过耳坠传到辰砂那里,时刻掌握着这边的动向,走鬼域其实更方便也更安全,但和辰砂不同,他不能以魂魄状态出现在人间,便只好兵分两路赶往凌家镇。 凌先试着操控纸傀,被褥鼓胀起来,那个小纸人慢慢变大,化成了自己的模样。 缓缓睁开眼睛,一片阴影落下,正对上教授那张笑眯眯的脸。 凌先:! 一个没反应过来,差点撞上前面的山崖,堪堪停住往上飞去,避过了凸起的岩石。 察觉到异常,辰砂开口询问:“怎么了?” “没…没事。”凌先一面应付辰砂,一面还要在脑海里操纵纸傀和教授周旋,好在纸傀的行动全靠意识运作,不然还真就露馅了。 自从发现教授和辰砂不太对付后,他就尽量不让两人有接触的机会。 “…教授,您怎么来了?”纸傀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尽职扮演着原身。 教授抓起它的脸,向两边大力拉扯:“臭小子,还想用纸片糊弄我!”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他继续道,“跑哪快活去了?” 眼见瞒不住,凌先决定还是实话实说:“老家那边出了点事,一时半会可能…回不来。” 天知道为什么教授一大早要来寝室找他,只要没课他老人家都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 “…嗯,遇到困难了,记得找我。”教授不再发难,语气也难得软了下来。 见纸傀不语,教授便敲了敲它的头,声音又拔高了:“老头子我,还没到不中用的时候!” “知…知道了。”凌先操纵纸傀揉了揉头,又抓住他的衣角,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 有人愿意帮自然是好的,可这件事水太深,他并不想把教授也牵扯进来。 来到凌家镇的地界,凌先缓缓落地,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身后虚影一晃,辰砂也出现了,暗暗打量这个离开了千年的地方。 凌家镇坐落于群山之中,地界却宽广得很,这里离入口还有一段距离。 让镇民看见有人在天上飞就不好了,所以他提前下来了。 正打算往里走,一旁的树丛传来沙沙声,一位青衣男子迎面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尘不染的拂尘。 来人五官偏柔,看起来没什么恶意,但辰砂还是走上前来,将凌先挡在身后,是保护者的姿态。 青衣男子在几步远处站定,眼神略过辰砂,伸出手来:“你好,我叫朱郁,家师派我和你们一同进村。” 犹疑了一下,凌先上前来,回握住那人的手,另一只手在背后不轻不重拍了一下辰砂。 他既然说“我们”,那必然是看得到鬼王的,可见此人来头并不简单。 “你好,凌先。你的师父?” 朱郁感受着手上加重的力道,还有辰砂身上莫名其妙传出的火药味,不禁笑了起来:“也是你们的…媒人。” 事情的走向越来越有趣了…… 凌先收回手,露出一个春风般的笑容。 辰砂隔在两人中间,有意不让朱郁接近凌先,三人就这样无言走在路上。 越靠近村子,越察出些不对劲。 此时天色尚早,应该会在镇子外围遇到不少出来活动的镇民,可现在不仅看不到人影,连声音也没有。 虫鸣抑或鸟叫都没有,这里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活物,就连空气也是静止的,一片死寂。 临到入口,凌先终于觉出哪里不对了。 镇子上空萦绕着淡淡黑气,整个凌家镇都被笼罩在里面,似乎与外界隔绝了。 这里被设了阵。 朱郁率先上前,伸出手掌覆到黑气上,眼睛微眯,似乎在感受什么。 “不好,这个阵只能进不能出。” 收回手,他的脸色凝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咳,第一次写,还有点生疏 接下来醋缸鬼王上线 第21章 诡异的小镇 朱郁递过来一个眼神,似乎在问要不要进去。 镇子内的状况无从得知,现在进去吉凶参半,而他只是来帮忙的,一切取决于凌先。 “我别无选择。” 凌先耸了耸肩,走了过来,打算直接进去。 “等等!”眼看他半只脚就要踏进去了,朱郁上前拉住了他,在腰间翻翻找找,拿出几张符咒,“如果有危险…可以躲到我身后,这些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辰砂突然闪了过来,用半个身子挡住凌先,拔高了声音:“我可以保护好他!” 漆黑的眸子幽幽盯着朱郁,暗流涌动。 拿着符咒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凌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抓着辰砂的胳膊探出头来,接过朱郁手中的符咒。 “谢啦,小道长?” 入口的黑气翻涌成雾,随着触碰荡开一圈波纹,人进去后便消失不见了,倒是和三途花镜有几分相似。 凌先消失后,辰砂和朱郁也先后走了进去。 镇子外一切又归于平静,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里面街道干净,房屋整齐,和记忆中没什么差别,除了不见人影,并没有什么异常。 “你是符修?” 凌先看着手中绘制精密的符咒若有所思。 道士中以剑修和体修居多,萧疏月那种就是剑修。 而符修、丹修、器修这种带有辅助性质的只占少数,门派中通常只养几个,而这几个人要负责全门派的符咒、丹药、法器用度。 在这些人中上乘者就更是少了,一方面这些东西只要能发挥出效用就行,另一方面也没人愿意在为他人做嫁衣上下太大功夫。 而这几枚符咒,当属上乘,甚至比起教授那些五花八门的符咒,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可惜多是防御为主的。 “嗯,我还挺喜欢画画符箓什么的……” 朱郁话还未讲完,前方就起了变故。 一位老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摇摇晃晃走了过来,似乎没看见他们几个,眼看就要撞了上来,嘴里还在念着什么。 凌先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先别动,然后走上去扶住那人的肩,老者停了下来,抬头看向凌先。 “爷…叔?”靠近才发现此人不过中年,只是皮肤松弛加上有些佝偻,看起来要老上许多。 这时众人才听清他在嘀咕什么:“……媳妇,我马上就要娶到媳妇了……” 凌先:“……” 那人眼球浑浊,好像在盯着你看,又好像在看别处,让人不免有些发毛。 凌先矮下身子,直视着他,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您知道西坝路怎么走吗?” 男人涣散的双眼在凌先身上聚焦了一瞬,又再次移开,他抬起略显僵硬的胳膊,向斜后方指去。 “谢谢!” 方向是对的,还是可以正常交流的嘛,凌先松开了扶住他的手。 没了桎梏,那人又颤悠着离开了。 他身上散发出的黑气也就此断了,不再流向凌先。 压下生气带来的翻涌恶念,他转过身来:“你们也看到了?” 看到最后一缕黑气断掉,朱郁的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关切道:“你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凌先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摆了摆手,不甚在意道:“有一阵子了,没什么大碍,此事说来话长,现在有另一件事需要确认。” “辰砂,你现在能连结到鬼域吗?” 鬼王的眉毛拧了起来,随即摇了摇头。 “小道长,你…肯定也不是来自什么普通道观,你呢?”凌先眯起眼睛,看向朱郁。 “…不行。”他也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苦笑。 本以为这个阵只是断开了人间的通道,现在看来这个镇子已经被彻底隔绝了,成为了孤立于三界之外的存在。 “那家伙应该就在这里了。” 接下来的一路上,又遇到不少和先前那个男人情况类似的镇民,好在他们除了神智不太清楚,并没有受伤或者想要伤害别人。 家里应该没出什么事,凌先思衬着不由加快了脚步。 凌先和朱郁互相交换了信息,除了知道此人来自天宫好像也没有太多有用的信息,这倒是让他对此人的师父愈发好奇了。 辰砂站在一旁,也不说话,只是孜孜不倦散发着幽怨的目光,本来聊得还算融洽,朱郁愣是被吓得不敢说话了。 明明是白天,家家户户却都是门窗紧闭,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西坝路这里都是独门独栋的,有些家还带着小院子,又转过一个街口终于到了。 已经半年没回来了,家里似乎没什么变化,院子里落了雪,屋旁的梅花开得正好。 被仔细清理过的小径直通门口,凌先上前,抬起手来忽然顿住了,最后还是叩响了屋门。 片刻后屋内传来脚步声,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一个小缝,看清来人后,妇人猛地推开门,踩着拖鞋跑上前来。 她拉起凌先的手,眼角眉梢都是笑,语气温柔:“回来了,你回来了!” 岁月在她的脸上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看起来不过40出头,眉眼间和凌先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他的母亲了。 发觉后面还有人,凌母赶快侧过身,让开屋门:“是小先的朋友吧?来,进来坐!” 房子是近些年时兴的两层小洋楼,进门便是宽大的客厅,厨房等负责生活起居的房间一律在这一层,楼上应该是卧房。 一行人随意在沙发上坐下,凌母去后厨忙活起来,家中平时很少有客人来,但还是备了不少零嘴。 朱郁对凌先摇了摇头,这是没有异常的意思。 现在并不方便直接交流,凌先点了下头表示看到了,和街上的人比母亲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来,都是小先爱吃的,你应该也会喜欢。”凌母将点心和果汁放到茶几上,坐到了凌先身旁。 “谢谢伯母。”朱郁端起杯子,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辰砂往旁边挪了挪,想远离这群其乐融融的人,他努力不去看桌上的吃食,表情看着…有点委屈。 见状凌先不动声色地把自己那杯果汁推了过去,将朱郁介绍给母亲:“我们提前放假了,这位道长是路上偶遇的,可能要…借宿几天。” 本来在小口喝着果汁,闻言辰砂往凌先身旁蹭了蹭,耀武扬威看着朱郁:看到没,我们才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朱郁无奈笑了起来,向凌母一抱拳:“在下叨扰了。” “没事,没事,住几天都行!” 木制楼梯传来踩踏声,有人下来了。 “…小先?”有些削瘦的中年男人站在楼梯上打着哈欠,应该是刚睡完午觉,见到凌先立马精神了,快步走了过来。 “元旦我给你们打电话怎么没人接?”凌父还没坐稳,凌先便直入主题。 “…电话?不应该啊……”母亲好像想起了什么,起身向座机的位置小跑过去,一通摸索,拾起一根被拔掉的电话线,表情很是疑惑。 看着那根线,父亲一拍脑门,似乎想起了什么:“瞧我这记性,前几天打雷拔下来,咳,忘记插了……”说到后面不好意思起来,声音越来越小。 凌先:“……” 又随便扯了几句家常,屋子静了下来。 本是有些尴尬的场面凌母却不自觉勾起了嘴角,平时凌先都不怎么说话的,今天能聊这么多两人已经很高兴了,但是这份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 “我十六岁那年,你们给我立了合婚庚帖?” 凌先的眼睛眯了起来,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老两口知道,这是生气了。 凌父半口杏仁酥直接噎住了,不住呛咳,直接抓起辰砂的果汁一饮而下。 凌母转过头来假装给他拍背,实际上在用眼神和他交流:被小先发现了,怎么办啊? 屋子又静了下来,不过短短几秒,比起方才却显得分外煎熬。 母亲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和盘托出:“…那年,你病得厉害,已经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了,医生都说没救了,我和你爸决定去镇外寻道士,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正好遇到了云游此地的世外高人,他说……” 母亲似乎不愿继续说下去,凌先适时接起她未说完的话:“给我结冥婚,才可以化解,对吗?” “…对,是这样……”母亲欲言又止,眼神躲闪起来。 父亲咳了一声,继续道:“…那孩子也是可怜,死得早,后来逢年过节我们也给他烧些纸钱,在下面也能好过些。” 朱郁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借口上厕所离开了。 “这是好事啊,那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都没好好谢谢人家。”凌先站了起来,挡住辰砂,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他不太好受。 母亲低着头不敢看他:“唉,小先你也知道结冥婚意味着什么,可你那时还小,连外面的世界都未曾见过,也不能一辈子耗在……” 忽然茶几上的杯子碎裂了,溅了一地残渣,是辰砂捏碎的,凌母也不说话了。 凌先背在身后的手轻拍他的肩,试图安抚他。 父母当然不会告诉他了,谁会愿意自己的孩子和死人相伴一生。 或者说这桩冥婚从一开始就是各怀目的一场利用,偏偏有个傻子信了,还口口声声叫他夫人。 母亲起身拿扫帚想要收拾地上的碎玻璃,父亲在凌先的注视下坐立不安起来,忽然一拍脑门头也不回跑了:“庚帖我还留着呢,拿来给你看看。” 辰砂其实也没想发作,一面是赐予他新生的算天,一面是小先的父母,而凌先又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 可听到他们在自己面前,亲口说出那些并不光彩的目的,还是觉得好刺耳,胸口也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 见风波已过,朱郁又回来了,帮凌母清理碎玻璃,沙发那边也溅到一点。 屋内气氛依旧尴尬,母亲借口要好好招待他们,去了厨房。 片刻后,凌父拿着红色的庚帖,小步跑了过来,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小先你看,就是这个!” 朱郁拉住正欲上前的凌先,语气严肃:“别去!” 辰砂劈出一道掌风,隔空打掉了他手中的东西,庚帖掉在地上,那上面的红色愈发浓郁,就像是黏稠的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 惊!岳父岳母竟当着女婿面向其他男子示好,还说他坏话?(狗头) 第22章 牵丝傀儡 凌父低头看着掉在地上的庚帖,肩膀忽然抑制不住地抖动起来,诡异的咯咯声从他的嘴里发出。 方才起朱郁就一直抓着凌先的胳膊,见状便一把将他拽到身后,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箓,低声附诀,符箓瞬间化作湮粉,接着抛向了凌父。 “是牵丝傀儡术!” 朱郁话音刚落,姿态诡异的凌父身周便现出了根根傀儡丝,血红的傀儡线碰到湮粉后灼烧出点点黑痕,但并没有要断掉的迹象。 牵丝傀儡术只能进行浅层控制,傀儡线通常由操纵者的灵魂分化而出,颜色越深对方的修为越高,一般来说只要斩断傀儡线就能化解了。 朱郁捻了捻手上残留的粉末,眼神晦暗,这已经是最好的溶解符了,可傀儡线并没有断,此人修为…在他之上。 伴随着诡异的咔咔声,凌父的关节像生锈的木偶般不自然转动着,他猛地抬起头,脖子却几乎贴上了肩膀,空洞的双眼里只剩下眼白。 嘴角咧到了极致,他的手像卡带一样缓缓抬起,然后五指成爪,扑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啊?”母亲滑开厨房拉门,探出头查看情况,视线转向爱人时忍不住惊呼出声,“…老头子?你……” 听到声音凌父机械地转过头,对她露出一个堪称惊悚的笑容,母亲吓得晕了过去,顺着门框滑坐在地上。 就是现在! 趁着他现在看不到这边的状况,辰砂于虚空中现身,抽出折扇,身周的黑雾涌向扇面,猛地一甩,传出破空声。 展开的折扇如同回旋镖扫过凌父头顶,附在扇骨上的黑雾在这一刻化作利刃,将傀儡线齐刷刷斩断,没了傀儡丝他的身子立刻瘫软下去,倒在地上。 断裂的傀儡线汇聚到一起,不过一瞬便逃逸出去,很快就看不见了,在那个瞬间辰砂嗅到了熟悉的邪恶味道。 一切发生得太快,凌先只来得及将将体内的生气散出去一点,不出他所料,傀儡线裹挟着这部分生气一同消失了。 这当然不是自己的生气,而是之前那些意外死亡之人的夹杂着欲念的生气,看来傀儡丝的主人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人了。 想着凌先现在的心情可能不太好,辰砂的身份也不方便,朱郁便上前将二老扶到了沙发上,这种程度的惊吓应该过一会就可以醒过来了。 一回身却看到凌先蹲在庚帖旁,神色有些古怪。 化解傀儡术后庚帖的伪装也散去了,变成了一张纯黑的纸,散发着莹润的光芒,引诱着人们去触碰。 指尖马上就要碰到它时,折扇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看着晃动的流苏坠凌先回过神来,被魇住的感觉也消失了。 “别碰,这东西有古怪。”辰砂扶起有些蹲麻了的凌先,将他拉离了那张散发着奇异光芒的黑纸。 朱郁走上前来,用拂尘一挑,地上的黑纸自己浮了起来。 “…是灵魂契约书。”朱郁围着这东西转了一圈,得出结论。 只要对方在这上画押,他的灵魂即归立契者所有,而灵魂的持有者就可以随意使用这个灵魂了,哪怕是让它灰飞烟灭。 不过纯黑色的契约书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上不仅没有契约者的信息,甚至无需对方画押同意,只是触碰便会失去灵魂的所有权。 很显然这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有人想要你的灵魂,如果你刚刚碰到了……” “毁掉吧。” “…嗯?”震惊也好愤怒也罢,甚至害怕都是此时最正常的反应,但凌先只是平静地说出这三个字,朱郁不由愣住了。 不待朱郁出手,辰砂便向契约书内注入内力,直到它承受不住爆裂消失。 凌先的父母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三人来到屋外继续谈话。 拂掉石凳上的雪,凌先和朱郁坐了下来。辰砂靠在一旁的梅树上闭目养神,对手的实力确实超出了预期,连他都感到吃力。 方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那人的目的并非掠夺生气这么简单,从无法解释的预知梦、打不通的电话,到现在的灵魂契约书,幕后之人的目的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凌先! 而现在他回来了,来到这个被隔绝在三界之外、遍布异常镇民的小镇,如同羊入虎口。 “美味!好美味!”傀儡丝再次回到体内,连带祂的灵魂以及那个人的气息,灰雾中的影子不可自抑地笑了起来,“真是迫不及待想要得到你了呢,我的……” 屋内传出咳嗽声,二老应该是醒了,凌先起身准备进去,正好看到辰砂身周黑雾翻涌,他似乎打算再次隐匿身形。 骨节分明的手覆了上来,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辰砂睁开眼睛,表情有些疑惑。 凌先对着他摇了摇头:“只要你不释放威压,没关系的。” “可是……”辰砂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凌先拉了进去。 毫无准备便暴露在其他人类面前,还是小先的父母,辰砂不由紧张起来,甚至想要躲到凌先身后。 “你们醒了?”凌先握着辰砂的手,径直走到沙发前,在父母面前站定。 朱郁很识趣地站在门边,远远看着鬼王见家长。 “…小先?”二老异口同声,眼神却是打量着辰砂,显然对这位突然出现的红衣公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凌先侧过身,将辰砂露了出来,郑重其事道:“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你们给我找的冥婚对象,”看着父母惊愕的表情,他适时补上下半句话,“刚刚也是他救了你们。” 二老不好意思起来,就在不久之前,他们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不过他们也不是什么扭捏之人,知错就改对他们来说还是很简单的,两人上前将辰砂团团围住,嘘寒问暖,凌先这个亲生儿子反倒被挤了出来。 “你叫什么啊?……辰砂?那就叫你小砂好了。” “你今年多大了?……什么?1109岁了!” …… 虽然这些年一直在幻想儿子会娶个什么样的媳妇,要求越来越太多以至于一度只有天仙才配得上,老了以后又觉得只要他喜欢就好了。 结果最后领回来个漂亮男人,除了不是女人那些要求他倒是都符合,而且这门亲事好像是自己给定的,那就只能含泪同意了,棒打鸳鸯那种大恶人他们可不想做。 给自己反复做了好几遍思想建设,二老就这样接受了自家女婿是鬼王这件事。 辰砂的底裤都要被岳父岳母给扒干净了,盘问了半个下午,他俩终于肯放过自己了。 1109岁的鬼王现在正瘫在沙发上,彻底没了气力,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过得最艰难的一天。 厨房里一阵叮叮当当,渐渐传出了饭菜的香气,凌母正在大展厨艺,凌先在一旁打下手,他的厨艺都是母亲一手传的。 凌父在院子里忙着杀鸡,原本是打算过年吃的,不过今天高兴提前杀了也无妨。 上菜的时候,正好朱郁也回来了,辰砂被揪着问这问那的时候,他就和凌先打了招呼,说要去镇子里逛逛。 本来凌先要陪他去的,在辰砂的瞪视下,朱郁表示现在凌先作为那人的目标出去太危险了,他自己去就行了,凌先只好作罢。 杯盏碰撞,碗筷交响,他们这些人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热闹的饭了。 饭后凌先拍了拍辰砂的肩,示意他不要乱走,和朱郁在院子里好好待着,辰砂哼唧了两声最后还是同意了。 凌先拉着父母回到屋里,说是有话要和他们单独说。 “小先是我的,你不要再想了。”辰砂望着天上的月亮,语气沧桑,颇有种劝诫第三者的无奈。 以前只觉得朱郁爱多管闲事,没成想见到小先后居然疯狂示好,无事献殷勤,绝对有问题! 朱郁:? “你们不要再瞒了,我都听到了。”给父母斟好茶,凌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茶水,二老心中忽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那日神婆说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因为总是生病,六岁那年父母抱着他去找神婆,没想到神婆看过后却摇了摇头。 两人心下一沉,哄着他先去殿外玩,但他这次并没有乖乖听父母的话。 那日凌先就躲在门后,听到了他们的全部谈话。 “他恐怕活不过22岁。” 神婆这话仿佛尖刀,刺在父母的心口,他们久久说不出话。 后来他们还说了什么凌先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这句话一直记到了现在。 起初他是无法理解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的,依旧如从前那般无忧无虑。 直到家里的猫毫无征兆地死了,虽然它只陪自己度过了短短一年,但对凌先来说,它就是自己的家人。 那天他躲在屋子里不敢面对它的尸体,哭了好久,但无论他流多少眼泪猫都不会回来了,它被永远埋葬在了后山。 从此凌先开始刻意和其他人保持距离,也包括最疼爱他的父母,疏离是他最后的保护。 毕竟对于其他人来说,将感情投注到一个生来就注定会死亡的人身上,过于残忍了。 这样就算他22岁真的死了,父母也不会太难过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来到这里后,辰砂发现,所有人都想抢他老婆 第23章 良辰夜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啊……”父亲叹了口气,反倒有些释然了。 母亲在一旁小声啜泣,说不出话来,他轻轻拍着妻子的背,最后索性将她揽进自己怀中。 这些年来神婆的话就像一根刺扎在心口,如影随形,如果能少一个人痛苦那就少一个人吧,于是他们选择隐瞒。 如今想来这些年凌先又何尝好过呢,恐怕承受的比他们还要多。 “我什么病没得过,现在不也好好的吗?”凌先眨了眨眼笑了起来,似乎真的不在意。 “哈哈,也是,毕竟是我的儿子嘛。”父亲也笑了起来。 但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那个预言到底会不会应验。 神婆既然叫神婆,自然不是白叫的,至少这些年来她口中的话无一例外全部应验了。 母亲似乎是缓过来了,擦掉眼泪,起身上楼说要打扫房间,除了二楼的房间,阁楼还有一间卧室从未使用过。 那是他们给小先准备的新房,今日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月亮早已高高挂起,那两人也在院子里吹了大半晚凉风。 凌母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他们叫了回来,给三个小辈分配房间。 朱郁毫无疑问住进了唯一的客房。 凌先本想拉着辰砂直接去自己的卧室,却被母亲拦住了,神秘兮兮地把他俩拉上了阁楼,临关门时的表情竟然有几分欣慰。 这里不似鬼域里那间,全是喜庆的红色,一看就是婚房。 阁楼上的家具、被褥选色都是淡淡的,在暖黄灯光的映照下,又显得很温馨。 如果说鬼域那间是象征新婚的热烈,那这间屋子便有一种在一起二三十年的恬静感。 许是习惯了辰砂的幼稚表现,凌先也没太避讳,当着他的面就换起了衣服。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他早就乏了,只想早些歇息。 而此时在他身后,辰砂坐在松软的床上,盯着他挺秀的脊背线条,喉结不自觉滚动了几下。 今夜之后,凌先心中无形的芥蒂忽然就消失了。 因为就算表现得再决绝些,父母还是会为他的事难过抑或是喜悦,这些命中注定的羁绊是逃不掉的。 第二天一大早凌先一行人就出去了,凌家镇并不小,未见全貌还是不能轻易下结论。 快到新年了,趁着孩子们不在,凌母决定把屋子好好打扫一遍。 清扫到阁楼时,忽然想起这个床单虽然一直没用过但也铺了好久了,不如一起换下来洗洗吧。 拽掉床单,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好像原本是放在枕头下的。 凌母上前捡了起来,居然是一本秘戏图,她立刻像被烫到般又塞回了枕头下。 辰砂和朱郁保持着大概一臂远的距离,一前一后走着,全程没有任何交流,完全就像两个陌生人。 至于凌先,他并不在这里。 “婆婆,您在吗?”推开有些朽坏的篱笆门,凌先走进了有些荒败的院落。 院中的杂草已经有膝盖那么高了,似乎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 叫了几声没有人应,他绕着院子走了一圈也没见到想找的人。 四处打量之际他的视线忽然顿住了,院子后边的小溪旁,有人正坐在歇脚石上。 撑着篱笆利落地翻了过去,老旧的篱笆不堪重负般发出一声惨叫,最终还是没有断裂。 凌先轻手轻脚靠近了那人,似乎怕打扰到她,靠近一看果然是他要找的人。 神婆睁开眼睛,扫了来人一眼:“你命数将尽,没什么好算的。” 说完便再次闭上眼睛,继续打起坐来。 凌先轻笑一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刀,在指间随意转了几圈便掷了出去,钉到了神婆身后的树上,几片枯叶落了下来。 他一个跨步上前拉近了和神婆的距离,倾过身子去拔那把刀,附在她的耳边轻声发问:“你确定?” 语气听上去很是愉悦,然后他又退了回去。 神婆忽然睁开眼睛,神色有些愠怒:“天机不可泄露!” 凌先似乎没有听到,手指轻轻抚过刀刃,鲜红的血顺着刀刃流下,滴在半融的雪上。 他舔了舔流血的手指,语气淡然:“死人当然不会泄露任何东西。” “镇子里的事你知道吧?”积雪在他的脚下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随着他一点点靠近,神婆的脸色难看起来。 凌先不再动作,站在那里等着答复,压迫感却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置之死地,方有一线转机。” 最终还是神婆先撑不住,败下阵来。 似乎对答案不满意,凌先面无表情凑了过来,几乎就要贴上去了,他抬起手,伸向神婆…… “你!我只能透露这么多!”神婆的语气焦急起来。 凌先从神婆头顶拿下一片落叶,随手扔掉,他淡淡笑了起来,看起来十分乖巧:“多谢婆婆!” 朱郁向镇民道过谢,准备去下一家。 镇子里还是有些正常镇民的,但这些人几乎不出家门,就像凌先父母那样。 “你的手怎么了?” 询问镇民的事辰砂也帮不上忙,只好坐在墙头上百无聊赖等着朱郁出来。 忽然一个人翻了上来,他下意识拉住那人,拽过来才发现原来是凌先,视线扫到他的手上,上面居然有一道长长的口子,还沾了些脏东西。 朱郁一出来便见到辰砂拉着凌先坐在井边,正在给他洗手。 夕阳照过来,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朱郁觉得自己好像无形中又被喂了口狗粮。 早上出来后凌先便说有事要离开一会,没想到这么久才回来。 “你们觉不觉得,时间的流速变快了?”凌先看着被包扎得歪歪斜斜的手,突然笑了起来,其他两人听到这话却皆是一愣。 辰砂因为太无聊可能感觉并不明显,朱郁却是终于觉出哪里不对,他才走了没几户人家天就黑了。 而且除了早饭他们再没吃过任何东西,现在却并不觉得饿。 “没记错的话我们是元旦后的第二天来的,但是后天就是除夕了。”凌先拍了拍灰,走了过来。 进入这里之后时间几乎是以二倍速在流逝,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接下来的两天,三人加快速度把小镇摸了个遍。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一时又陷入了僵局。而这些天幕后之人也没有其他动作,似乎就此消失了。 唯一的变化大概是凌先和朱郁的关系快速升温,他们似乎真的很聊得来,这些天凌先和辰砂在一起的时间都变少了。 一切在除夕那天迎来了转机,或者说小镇忽然恢复了正常。 家家户户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之中,街上忙碌的身影多了起来,镇民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常,就像过去的每一个除夕那样,除了依旧无法离开小镇以及加速流逝的时间。 “你有什么想法吗?”朱郁将切好的土豆丝递给凌先,看着它们被倒入锅中翻炒有些出神。 “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今天不会有事。”土豆丝逐渐露出金黄的色泽,凌先关了火,准备装盘。 今天是除夕夜,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忙,就连朱郁都跑去帮厨了,除了辰砂。 无他,他是真的插不上手。 刚刚想帮岳父杀鸡,大概是用力过猛了,那鸡竟然直接被震碎了,鸡毛、骨头渣和肉就这么混到了一起。 岳父站在一旁抬起手好像是想要鼓掌叫好,然后又想起这不是杂技讪讪放下手。 心虚的鬼王离开事故现场,在屋里无所事事晃悠着,却无意间瞄到了令他极其不爽的一幕。 夫人和那个臭道士在厨房配合十分默契,朱郁不知说了什么,凌先被他逗笑了,轻轻推了他一把,朱郁也笑了起来,看起来很是亲密。 一晃就到了晚上,二老在院子里搭起桌子,很久没过过这么热闹的年了。 实际上鬼域的新年也很少这么热闹,小鬼们都各回各家了,鬼王府通常只有嬷嬷和他作伴。但想到满满一桌菜都是凌先和朱郁做的,他的兴致忽然就减了大半。 席间,凌母拿出了自家酿的米酒,满满两大坛。 “来,都尝尝!”母亲笑呵呵地拿出酒杯,给每人都斟了一杯。 虽然说是酒,但酸酸甜甜的又别具一番风味,众人都不由多喝了几杯,酒量不太好的面上已经泛起了红。 两位老人家回屋里看春晚了,剩一众小辈在外面边聊边吃。 辰砂抱过酒坛,将桌上的空盘子摞到了两侧,摇摇晃晃拿出一个空酒杯,往桌子上一拍,本来在聊天的另外两个人停了下来,向这边看过来。 “你,敢和我比酒吗?”辰砂指着桌子对面的朱郁发问,说完便率先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随后又倒满一杯,用力一推酒杯滑到了朱郁面前。 朱郁:? 朱郁莫名其妙接过杯子,他已经有些醉了,但是鬼王邀请他也不好拒绝,便拿起酒杯灌了下去,然后在辰砂的眼神示意下,又将杯子推了回去。 拿回杯子,辰砂又往里倒酒,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什么,凌先离得近,听清他在说什么后反倒有些哭笑不得,他说:“谁赢了,小先就是谁的。” 说完又饮下一杯酒,然后再给朱郁倒一杯。 正好无聊,凌先就看他们两个如此推杯换盏,可米酒的度数并不输白酒,几个回合下来朱郁先支撑不住了,倒在了桌子上。 接着辰砂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含糊道:“是我赢了!”然后也倒了下去。 凌先拎起酒坛掂了掂,已经空了。 总不能去麻烦父母,这残局还得自己收拾。收拾好碗筷,然后回来看着这两个醉得不省人事的人,他叹了口气决定先把朱郁扶回去。 等他回来把辰砂也捞回去,简直要累散架了,没想到这俩人这么沉,以后肯定不和他们一起去喝酒,凌先在心里暗暗记下来。 把辰砂的鞋子和外衣脱掉,囫囵塞到被里,自己也躺下了。 借着酒劲他很快就迷糊起来,恍惚间忽然有什么东西贴了过来,好烫,下意识想扒拉开,却发现怎么也推不动。 凌先睁开眼睛,发现辰砂正趴在自己身上,一错不错看着自己,像一只大型犬。 “你先送他不送我。”辰砂小声抱怨着,湿热的气息扑打到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米酒香。 凌先看着他这样有些无措,下意识就把手搭到了他背上,想要拍拍他。 忽然辰砂扑到了他的肩上,在颈窝处咬了一口,力道不轻不重,似乎不太满意又伸出舌头舔了舔。 “你……”凌先刚吐出一个字,粗重的吻就怼了上来,接着他的衣服被轻柔地挑开,动作太过温柔反倒挠得他心口痒痒的。 他想要挣扎,却被封印在这个急切的吻中,动弹不得。 粗重的喘息声在浓重的夜色中交缠放大,辰砂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急,在凝脂般的肌肤上缓慢游走,感受他的每一次颤栗,滑过小腹然后一路向下。 新年钟声响起的时候,窗外绽开无数烟花,映亮了彼此眼中的倒影。 “新年快乐!”辰砂揽着凌先的腰,又用力顶了一下。 “新…年快…乐…”凌先轻轻皱了下眉,伸手环住辰砂的脖子,仰头咬住他的下唇,在含糊的唇齿间吐出一句支离破碎的祝福。 夜空中的烟花渐渐熄灭,屋内重归黑暗,两人陷落在又一个吻中。 作者有话要说: 辰砂他是魂魄状态,他俩大概就是那种灵魂层面的交流(狗头) 第24章 守护神 “过年好。” 凌先打着哈欠从阁楼上下来了,今日似乎起得晚了些,大家都在楼下吃上早饭了。 经过朱郁身旁,他瞥到凌先衣领附近可疑的红痕,嘴里的粥差点喷了出去。 凌先若无其事拉开椅子坐下,听到呛咳声侧头问他:“怎么了?” 朱郁摆摆手,表示没事,脸却呛红了。 “谁知道呢,许是吃急了吧。”辰砂在一旁幽幽插嘴,凌先却莫名听出了火药味,看来自己这是捡了个千年大醋缸回来啊。 抖掉外衣上的雪,朱郁这才进门来。想着过年走亲戚的人多,好套话,他便出去走了一圈。 屋子里浮着淡淡的香灰味,离开前肯定没有,朱郁不免皱起了眉头。 听到门响,凌先转过头来询问情况:“外面……” “他们…又变回来了。” 除夕一过,那些镇民又恢复了先前的异常,也不知道那人打的什么算盘。 正想询问哪来的香灰味,东边那间屋子的门开了,凌母走了出来,这间屋子之前一直都是紧闭的,来这后还是第一次打开。 虽然屋里光线很暗,朱郁还是看到了里面的神像和供台,估计味道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朱郁递给凌先一个眼神,询问那间屋子的状况。 “哦,那个啊,是凌家镇的守护神,我生病后母亲就时常供奉……”正解释着,忽然有什么东西在脑内一闪而过。 凌先站了起来,走向那个屋子,朱郁也跟了上来。 屋内并没有多余的陈设,神像和供台靠墙摆放,香烛还未燃尽,地上还有一个用来下跪的蒲垫。神像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凌先绕着神像转了一圈,忽然走到门口按下开关,屋内的灯大概是许久不用了,闪了几下才亮了起来。 这一亮朱郁也发现了问题,神像竟然通体泛着黑光,不像是漆上去的,更像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在忽闪的灯光照射下显得有些诡异。 “这玩意是守护神?” 辰砂不知何时也过来了,倚在门框上神色有些轻蔑。 “你说的是镇子的守护神吗?” 每次供奉完神像都会有些目眩,母亲认为是跪久了所致的,便回到卧室歇息,结果小先突然找了过来。 其实辰砂和朱郁就在外面,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们还是不方便进来的。 凌先点了点头,握着母亲的手,表情有些严肃:“它原本就是黑色的吗?” “黑的?”母亲迷茫了一瞬,随后摇了摇头,“兴许是被香灰熏的,毕竟有年头了。” 绝对不是熏的,刚刚趁着母亲不在,凌先上手摸了两把,虽然这对神像来说是大不敬,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手上除了浮灰什么也没有,那这黑色就是与神像融为了一体,细看还能发现某些地方露出了原本的铜金色。 有年头了? “小时候我不记得镇子有这么一个守护神啊。”这件事暂时还不能把父母牵扯进去,凌先只好以这种方式迂回引导。 母亲笑了起来,似乎是回忆起以前的事:“你当然不记得了,那时你已经在读高中了。镇子里啊忽然多了一则传言:若是诚心祈祷,就会得到守护神的回应。” 母亲叹了口气,继续道:“本来我也不信这些的,那时也是走投无路了,什么都想着试一试…还好后来遇到了那位世外高人。” 掩上门,凌先走了出来,表情有些凝重。 “接下来我们可以试着从这个守护神入手。” “嗯,我也觉得祂有问题。”见凌先出来,朱郁迎了上来。 “现在?”感觉马上就要发生好玩的事了,闲了这么多天,辰砂忽然就来了精神。 “不,休整一下,晚上夜探民宅。” 就算挨家挨户搜,顶多也就是翻出一堆黑色的神像。 而他要找的,是神像和诡异镇民之间的联系,白天这些镇民大多都出去活动了,晚上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这什么?”凌先看着朱郁从屋子里抱出一盆绿色的奇怪液体,眉头微皱。 “抹上你就知道了。”朱郁说着便伸手蘸了一把,要往他身上抹。 “停!我来。”辰砂走过来,挡在了凌先前面。 朱郁摇了摇头:“你是魂魄,触碰不了这些东西。” 虽然还是很抗拒,但为了他俩不打起来,凌先便自己走过来,开始往身上涂抹。 并没有想象中的怪味和粘腻之感,涂抹得差不多了,他走到镜子前,镜子里居然什么都没有! “这个可以隐身,时效大概在三个时辰左右。” 凌先转过身去,却没找到朱郁在哪里,然后看到了一个漂浮在空中的拂尘,声音就是从那个位置发出来的。 “这个怎么样?” “随便。” “谁拉我一把!” 三人手忙脚乱来到了屋顶上,好在没弄出太大动静,然后扒拉开一片瓦,灯光透了出来。 爬房顶之前,辰砂问了一句:“既然都隐身了,直接进屋子里不好吗?” “这玩意效果可没有你好,变成灵异事件吓到人家就不好了。”拂尘一晃一晃,朱郁的声音传了出来,旁边还有个流苏坠一点一点的,似乎在附和。 这么一看,还是趴屋顶的好。 但是他们忘记了,凌先并没有这项技能,好在他并不沉,另外两人合力就拉上来了。 “不是这间,往那边移点。” 扒开第三片瓦,终于找对地方了,屋子里很暗,只有一点月光透进来,底下的人影影绰绰的,看不太清,似乎是跪着的。 女人拜了三拜,开始低声祈祷,听声音应该有四五十岁了,但是声音很低听不太真切。 屋顶上的三人屏息凝神,第一次这样偷窥别人,还怪紧张的! 女子在神像前一动不动,似乎在聆听神谕,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她抬起手来,语气有些激动:“什么!只要少女的血…我就能重回青春?” 凌先心说,怎么这也有人信啊,这真的不是传销的吗? 激动过后,女子站了起来,似乎打算离开。 朱郁赶忙把瓦片推了回去,然后趴在上面仔细听,下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屋门开关的声音,应该是离开了。 接着拂尘连点三下,这是之前定好的行动暗号,辰砂便穿过屋顶,来到屋子里。 借着黯淡的月光,拿起供台上的神像,果然是黑色的,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用另一只手蹭了蹭神像表面,又捻了捻手指。 和岳母的那尊神像不同,这个已经黑得发红,浓稠的血似乎就要淌出来,但表面上什么也没有,神像上的老头也笑得有点瘆人。 又在屋里大致转了一圈就上去了,把这个发现说给另外两个人听,虽然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长时间的沉默便足以说明一切。 两人都陷入了沉思,但个例并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 “走,去下一个!” 趴了四五个房顶之后,三人来到古树下休息。 凌先捡起一根枯枝,在雪上有一下没一下划着。朱郁的视线落到上面才发现,那并不是无意义的线条,是很多简短的句子,后面还打了勾和叉。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朱郁知道他这是在思考,决定先不要讲话免得打断了他的思路。 又过了一会,凌先不再写写画画,枯枝不停在一个地方点着。 “…现在有两个疑点。”枯枝将“守护神”圈了起来,然后打了个箭头指向“信徒”。 “第一个是祈愿和守护神的关系,看镇民的表现,似乎守护神是会和他们交流的,但是我的母亲从来没和我说过她得到过任何回应,在这件事上她应该不会瞒我。”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会不会和祈愿是否实现有关?”朱郁也捡起一根枯枝,将“祈愿”也圈上了,顿了顿他继续问,“你觉得伯母会许什么愿望?” 凌先笑了:“肯定是和我有关的,比如祈祷我22岁不要死,甚至是想拿自己的寿命换。” 虽然为了自己父母肯定什么都愿意做,但凌先相信他们肯定会始终坚守着内心的底线,如果是什么用别人家小孩的命换自己儿子的命这种代价,肯定不会答应的。 “会不会是性质不同?” 辰砂适时插了进来,见两人不驳斥,他便继续讲:“现在那个守护神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过神明各司其职,就像你求雨应该找雨神,找海神不仅求不到雨,多半还会引发海啸。” “…嗯,你继续说。”凌先感觉有什么东西瞬间清晰了,但还是抓不住。 得到夫人的肯定,辰砂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你们记不记得那些人的神像和小先母亲的不一样,怎么说…嗯,他们的愿望越邪恶神像就越不祥,这个神现在多半只能回应不好的愿望,岳母肯定不会以伤害别人来达成自己的愿望,所以她就得不到守护神的回应,也就不能被祂控制。” “按理来说,守护神应该是代表光明的,凌家镇这个,我感觉像是恶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上课了,忙起来了(叹气) 第25章 旧祠堂 “恶堕?” 由于时间流速的加快,隐身药粉的效用就快要过去了,已经可以隐隐看见凌先的身形了。 朱郁犹豫了一会,算天只是让他来搭把手,到底要不要对一个局外人透露这么多。 可他话头已经起了,不继续说下去之前营造的人设就废掉了。 “…嗯,你已经知道神明真实存在了,对吧?那你知道神明是依仗什么存在的吗?” “…信仰?” 本想卖个关子,没想到这些对方早就知道了,朱郁只好直入主题:“那就好解释了,人不会永远相信什么的,如果一个神明失去了对祂的信仰,便会就此陨落。可做惯了高高在上的神灵,祂们真的会甘心变回凡人,然后慢慢死去吗?” “如果是我,大概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这个身份。”凌先将自己带入了这个假设,做出了结论。 “没错,所以不甘心的旧神找到了一个法子,在陨落之前自先恶堕,被黑暗力量侵蚀,成为邪神。”朱郁叹了口气,继续道,“本来这些只是极个别的,大部分邪神在诞生时就会被正统神明消灭。可是近些年却越来越多,而原本的神明早就自顾不暇……” “和这些年人间大兴科学有关吗?”凌先摸着下巴,站起身准备往回走了。 在他人生中的前二十年这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接触到神,更不用说信仰了。那些生来就住在文明的钢筋水泥中的人自不用说了,大概也只有凌家镇这种古朴的小镇还相信神明了。 “大概吧。”朱郁扔掉枯枝,也跟了上来。 必须在隐身药粉彻底失效前回去,现在敌在暗我在明,这样大晚上在街上晃荡太惹眼了,还是小心为妙。 “如果我向邪神祈祷,会怎么样?” 辰砂刚一睁眼,便听到凌先这样发问,又似乎只是在问他自己。 他眼底挂着不明显的青黑,很显然这一夜并没有休息好。 辰砂将他揽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背:“别着急,这样太冒险了,现在还不知道祂把你引来是要做什么。” “祂在找新的容器。” 昨天回来后,凌先偷偷联系了教授,和他猜得一样,虽然这边是深夜,但外面实际上是白天,准确来说是五天前的白天。 “事到如今,您不要再瞒我了,我身上到底是哪里特殊?”凌先抿了抿唇,到底是哪里值得邪神布如此之大局,在那个日子之前将他引了回来。 教授闭口不言,纸傀就这样堵在办公室门口,不让他离开。 其实教授如果想走,他大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甚至根本不会让纸傀找到他,现在这种状况说明他在犹豫。 “唉,你的体质很特殊,是极阴之体,也是对魂魄来说最好的…容器。”教授推了推眼镜,继续道,“那里的事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之后恐怕要靠你自己了,我能帮的有限。” 很明显邪神也知道祂的存在迟早会被发现,那么被消灭也是必然的。 如果祂能找到一副合适的容器,就能以神的人格降世。木藏于林,一旦混入人间再想找到便无比困难。 “你是说你是极阴之体?”辰砂忽然就明白了他身上那些阴气是怎么回事了,这种躯壳能汇集阴气,同时也是阴邪之物最喜欢的,可以纳百魂。 如果凌先不是体弱多病总卧床,而是像其他孩子那样度过童年,大概早就被孤魂野鬼抢了去,拿掉他的肉身,至于他的魂魄大概会被撕碎了弃掉。 算天是对的,也只有和鬼王结冥婚,才能镇住那些东西,否则鬼怪横世,不知要惹出多少乱子。 饶是如此,还是被邪神惦记上了。 敲门声响起,朱郁的声音传了进来:“伯母让我过来看看你们,早饭要凉了。” “好,我们这就来。”凌先的声音好似没睡醒,可他明明已经和自己聊了有一会了。 辰砂在心里暗暗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最近真是被臭道士蒙了眼。 朱郁那种圆滑的性格是不会做出打扰小情侣睡觉的举动的,而凌先早早醒来,避开朱郁和自己讲这些明显很重要的信息。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朱郁和凌先的关系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融洽,他们互不信任对方。 “走吧。”凌先已经换好了衣服,回头招呼辰砂,嘴角似乎挂着一抹笑。 以他们三人之力并不能抗衡神,这原本是一场死局,所以邪神才会放心溜着他们不着急动作。 可是祂想要自己的躯壳。 神明本不该有欲望,如果有了,那便是祂的弱点。 “我们接下来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凌先指着地图右侧的某点,旁边的小字标注是祠堂。 朱郁看着桌子上摊开的地图若有所思,那里他之前路过几次,牌匾什么的早没了。 原以为是荒废的民宅,没想到竟然是旧祠堂。 几人都是行动派,打定主意就出发了。 这附近就这一间屋子,蛛网都结得老厚,朱郁上前撬开摇摇欲坠的窗框,三人翻了进去。 一落地扬起一片灰,激得凌先呛咳起来:“失算了,应该戴个口罩的。” 这里显然很久没有人打扫了,想要探查只能继续待在这种环境里,他只好把毛领立起来,拉链直接拉到顶。 辰砂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这时已经四处查看起来了,手电筒的光到处乱晃,忽然光柱定住了:“看,这有个大的。” 凌先转头,发现那里是一尊神像,被底座衬着显得很高,目测有两米,手电筒的亮度显然是不够的,具体的情况看不清楚,要靠近才行。 “这个不是黑的。”朱郁抬手摸了一把,拂掉神像表面的灰,底下是正常的铜色,只是经历的年岁久了有些斑驳脱落了。 后面供桌上也落满了灰,但是没有贡品,不是烂了或者怎么样,是真的没有。 在神像和底座的结合处上有不正常的磨损,不像是普通的掉漆,就好像它经常被人挪动一样。 凌先忽然跳了上去,展开双臂抱住神像尝试扭动。 辰砂看着凌先在那发力,道:“虽然这家伙确实很可恶,你也不用把人家神像推到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上来搭把手。”这东西太沉了,凌先根本转不动。 “淦!” 朱郁正在附近查看,寻找关于守护神介绍一类的信息,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了一声,再一回头,那两人居然都不见了。 “…快起来,你压到我了!”后背撞到地板还没缓过来,辰砂又砸了上来,凌先感觉自己要吐血了。 辰砂赶忙爬到一边,扶起凌先:“不好意思,可能早上吃得有点多。” “这是什么地方?”辰砂扬起手电照了照四周,手电的接触不太好,一闪一闪的,可能是刚刚摔的。这的墙壁并不光滑,和地面一样都是泥巴的,看上去像是仓促建成的。 “暗道?”凌先捂住了鼻子,常年不通气使得这里的空气不断发酵,好在不漏水,不然味道会更加难闻。 又往前走了一段,出现了一间暗室,可里面什么都没有,再往前也没路了。 如果想上去,只能原路折回去,那个暗门只有在外面转动神像才能开启,从里面是出不去的,如果朱郁不在附近就难搞了。 不对,废这么大力气修建的暗室不应该什么也没有,难道是都搬走了? 凌先绕着这间屋子转了一圈,这也太干净了,除了泥土与灰尘再什么也没有了,连摆放过东西的痕迹都没有。 “你看这里!”辰砂蹲了下来,正在敲地面。 凌先也走了过来,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这里都是泥地应该是一体的,而这一块的颜色和周围有细微的差别,看起来似乎是方形的。 正想着找什么工具撬开看看,便见辰砂抬掌拍了下去,那块地从中间一点点裂开,然后分崩离析,露出一个大洞。 行吧,没有什么是武力解决不了的。 “下面有东西。”虽然颜色和地面很像,但应该是是个木头箱子,正想伸手去拿,辰砂拦住了他。 “我来吧。”辰砂手上发力,将木箱子抱了出来。 “奇怪?哪去了?”发现他俩不见了,朱郁便开始四处找人,又不敢大声喊,怕屋子里还有其他东西。 在屋子里转了三圈,连个鬼都没看见,正想着要不出去看看,脚下的地板忽然一松。 凌先和辰砂席地而坐,打开箱子,里面是一摞摞笔记,最上面写着“凌家镇年鉴”。 将手电支到一旁,准备仔细查看,忽然头顶传来了木板碎裂的声音。 预感到不妙,辰砂眼疾手快将凌先扑到了一旁,然后掉下来一个人,好巧不巧压到了手电上。 “朱郁?” “咳,是…是我。”朱郁挣扎着爬了起来,抖掉木头碎屑。 身下的手电突然剧烈闪动了几下,然后光荣地坏掉了,这里忽然陷入一片漆黑。 “你怎么掉这来了?” “说来话长,你们有什么发现吗?”朱郁掏出一张符箓,悠悠飘到头顶,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燃烧着,暗室又亮了起来。 “在你屁股底下。”辰砂指着他身下,那个木箱已经碎成片了,笔记也散落一地。 朱郁有些抱歉地站了起来。 三人凑到那些本子旁边,凌先拿起一本年鉴开始翻看。 “凌家镇处于群山环抱之中,集天地之精华,为修仙圣地……”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事情好多,状态也不太好,这两章平了点(叹气) 第26章 满月追逐战 年鉴显然有年头了,很多记述用的是古语,辰砂和朱郁不是很能看得明白,便由凌先看完再大致转述给他们听。 这是一段被掩埋的凌家镇历史,大约千年前这里是修行圣地,仙人辈出。 成为神明可以说是那一代人最大的愿望,人们或潜心修行,或寻旁门左道,只为触及层层云顶之上那个飘渺的天宫。 而现在的邪神,便是那一代最出色的道士在修成正果后步入仙途,然后成为了本镇的守护神。 但修仙讲得是天赋,而天赋本是万中取一。 修仙失败者不计其数,他们却只看到了成功者的光鲜。 也是从那时起,另一股势力渐渐雄起。 很多资历不够的凡人并不甘心就这样匍匐在他人脚下,在得知神明的存在需要仰仗人类的信奉后,他们推出了全新的信仰,距离凡人更近的信仰。 从此科学大兴,神鬼之力式微。 如果失败者团结在一起也可以得到成功者的一切,那么崇敬他们便是最可笑的事。 尤其在巫术逐渐过渡到正统医学后,人们连生老病死都掌握了,对神灵的信仰自然逐渐减弱,直至遗忘。 信仰崩塌使得神明面临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不甘心就此陨落的诸神便堕入光的背面。 邪神的数量逐渐增加,而这一时期邪神最大的特点便是喜欢报复人类。 凌家镇的守护神也属于这一情况,祂的恶堕本会引来一场腥风血雨。 但凌家镇是修仙圣地,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道士,他们联手组成百人阵,封印住了邪神。 但道士们造化不够,这个封印只能维持千年。 之后,祂便会渐渐苏醒,邪恶也将复苏。 饶是如此,凌家镇依然死伤无数,人口锐减。 后人便将这段历史封存于暗室,不再提起。而之后迁入的外来人口并不知晓之前发生了什么,这段历史便逐渐被淡忘了。 “所以祂现在还在苏醒阶段?”朱郁顿了一会,似乎在消化整件事。 “没错,现在是祂力量比较薄弱的时候,只能依靠诱骗来获得信徒,然后实现他们的愿望,同时收取这些人的性命作为代价。” 凌先合上年鉴,靠到墙上,也只有这样,之前的一切才说得通。 空中的照明符忽然晃了几下,然后暗下去了,这玩意防水防风也不需要氧气,现在才烧到一半,本不该出现这种状况。 同时外面传来细微的响动,似乎有什么正在靠近这里。 “嘘!”辰砂立马从朱郁砸出来的那个洞翻了上去,几乎没发出声音,应该是想查看外面的状况。 朱郁和凌先也跟着翻了上来,然后掐掉符箓,以免暴露自己的位置。 屋子并没有陷入黑暗,月光泄了进来,隐约可以看见周围的情况。 辰砂已经摸到了窗口,月亮不知何时升了起来,是一轮满月。 凌先也摸了过去,扒在窗框上往外看。 目之所及全是人,数不清的人,正在向这里靠近,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就要把旧祠堂包围了,刚刚的声音就是他们发出的。 似乎所有的镇民都出来了,一步一步前往凌家镇曾经的圣地。 他们的头低垂着,隐在月光之下,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 “不好!是傀儡!”朱郁看到之后便意识到这是什么情况,大概是他们触及到邪神的核心秘密了,祂便驱动这些镇民过来想要灭口。 “跑!”辰砂抱起凌先,反身跑向身后,一脚踢碎窗户,跃了出去。 继续留在这里一旦傀儡们围了过来,他们便无处可逃,想再冲出去可没那么简单。。 “喂!你们等等我啊!”朱郁愣了一会,再跑出来时,已经有几个傀儡跟了过来。 虽然邪神同时操纵了这么多傀儡,但实际上祂只能通过傀儡的眼睛观察外面,只要把这几个干掉了,其他的暂时不会发现他们。 见辰砂只知道闷头跑,朱郁只好回身来料理这几个喽啰。 跑在最前面的傀儡抬起僵硬的手臂,就要扑过来,其他的傀儡往左右包夹,显然想要困住眼前的人类。 朱郁腾空跃起,避开那一爪,转身甩开拂尘,无数细密的丝线从里面飞出,缠上傀儡的手臂,接着他从傀儡头顶翻过去,反手拉紧拂尘,那些丝线便拧成结,将傀儡们团团捆住。 傀儡反身去够朱郁,反倒乱作一团,丝线也缠得更紧了,接着它们摔到地上起不来了。 解决完这些东西,朱郁回身找辰砂,却发现他们又不见了。 这次他不信邪,就顺着辰砂踏出的脚印往前摸,来到了一棵大榕树前,脚印到这里就消失了。 朱郁抬头,在光秃秃的枝干上看到两个人。 辰砂揽着凌先的腰架在最粗壮的枝干上,而凌先正百无聊赖地拍着身上的灰,也就是最近暖和点雪都化了,不然他俩大概还要在树上扫雪。 “怎么回事?”朱郁靠坐在树下休息,刚刚要是再多几个傀儡他怕是要应付不过来。 “看月亮。”凌先说完这话真的抬起头看向月亮,辰砂也看起月亮来。 朱郁想说你开玩笑呢吧,抬头发现这对夫夫真的在赏月,简直满头黑线。 凌先笑了,随手丢给他一个果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搞来的。 “月盈则邪气盛,满月之时,阴邪之物横行。” 朱郁接过果子,好像是个李子,拿袖子擦擦咬了一口,竟然是甜的。 他也抬头看向月亮,果然是圆的。可这种月相只会出现在十六,没记错的话今天不过初十啊。 “是时间跳跃,祂想要提前做掉我们。”凌先望着月亮出神,更改时间显然是需要代价的,不惜跳跃时间让满月提前到来,这说明祂急了。 或许这是好事,之前邪神对待他们的态度完全是在戏耍猎物,如果猎物拥有了威胁到猎人安全的资本,猎杀时刻便到了。 不过谁是那个猎物还不一定呢。 “唔,好像有人来了。”凌先话音刚落前面便出现了很多影子,显然邪神找到了他们的位置,把傀儡全部调了过来。 大意了,朱郁这才发现之前被他五花大绑的傀儡眼睛都是盯在这边的,虽然不能动但控制并没有解除,邪神大概就是借它们之眼确定了位置,而这颗榕树反而成为了类似地标的存在。 朱郁站起来也打算爬上树,树上却掉下来一根枯枝正好砸到他头上,辰砂的声音传了下来:“等会,你上来了谁对付那些傀儡啊?” 朱郁爬树的动作顿住了,像一只壁虎,颇有些滑稽。 “我现在是邪神的目标,也许这些傀儡只是个幌子,下去反而中了祂的计。”凌先看着树下的朱郁,露出一个有些抱歉的表情。 “现在小先是我们唯一的底牌,所以我得留在树上保护他,确保他的安全是我们首要的任务。”辰砂在旁边附和道。 这些话说得都没错,可朱郁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但我们会帮忙的。”辰砂晃了晃腿,看起来很是悠哉。 “别担心,我们可以在树上做你的眼睛。”凌先说着拿出一张符咒,赫然就是朱郁之前给他的,接着随手一扬,一道圣光套在榕树外,形成结实的屏障。 这些傀儡实际上是镇民,不能伤害他们,而这里唯一能斩断那些傀儡丝的辰砂跑到了树上。 看着乌泱泱压过来的傀儡,朱郁心说你们放屁,在树上能帮个鬼的忙,不捣乱就不错了。 朱郁只好拿出一堆符咒,夹在指间,快速催动口诀,一个人当三个人使。 辰砂的扇子不时飞过来一下,一个回旋便斩断一排傀儡丝,那些傀儡像是没电了一样,立刻就停止了动作,接连倒在地上。 但是需要往扇子上附阴气,极度耗精力,所以辰砂的扇子通常要隔一会才能飞一次,主力还是朱郁。 相同的金光也罩在朱郁身上,但是在傀儡的攻击下已经出现了裂痕,似乎顶不了多久了,他穿梭在傀儡之前,攻势依旧凌厉,实际上已经有些吃力了。 专注于和身前的傀儡撕打,完全没注意到之前被踹翻的傀儡又重新站了起来,从背后悄悄靠近朱郁,眼看就要抓上去了。 “小心!”一根银针随着喊声破空而至,扎在了傀儡的后颈上,它像是被拔了发条的人偶,动作僵在半空然后倒了下去。 一排银针在凌先的腿上铺开,但不是他手腕上那些,这是从母亲缝衣服的针那里拿来的。 接着他又拿起第二根第三根针甩了出去,一针封喉。 朱郁从正面进攻,辰砂切后,而凌先则负责补刀,确保朱郁身后的安全。 三人配合十分默契,不知不觉天边泛起微光,这一夜就要结束了。 当满月被云层遮掩,只剩下朦胧的轮廓时,傀儡逐渐失去控制,傀儡丝竟然自己断了,镇民们先后倒在地上,似乎是晕了过去。 朱郁摊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昨夜的一切像是梦境,一场十足的噩梦。 凌先翻下树,坐了一夜腿有些麻,活动了两下他走过来拍了拍朱郁的肩:“做得不错。” 辰砂跟了过来,也想拍拍他的肩,直接被朱郁一巴掌拍开。 他翻了个白眼,让这对夫夫自己体会。 第27章 反击 “祂不停地加快时间流逝,这说明拖到后来多半会发生我们无法承担的事,我们必须开始反击了。” 之后会发生什么凌先已经大致猜到了,那个日子就快要到了。 虽然不知道神婆预言的死亡究竟会如何发生,但只要他死了躯壳就会变成任人摆布的无主之物,而这正中邪神下怀。 “而且祂现在明显比之前要虚弱,是我们下手的最好时机。”朱郁点头,表示赞同。 这一夜邪神似乎消耗过多,村民那种诡异的症状居然减轻了,这说明邪神对镇子的控制也减轻了,而之后是否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很难说。 屋子又陷入了沉默,说是反击,可只要邪神想躲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这种局面太被动了。 “喂,小子!云顶上那些老家伙有什么弱点吗?”辰砂想得烦了,直接扬起脸将问题抛给朱郁。 而这小子不知道想什么呢入了神,辰砂叫了好几声都没反应,只好上手推了一把。 “如你所见,祂们唯一的弱点就是信仰之力,可这都变邪神了……”朱郁显然也没什么好的想法,以他的地位围剿邪神这种事根本轮不上他参与,这算是第一次见到活的邪神。 现在和天宫的联系也断了,想求救都没地方求。 “可祂毕竟还是神。”凌先突然出声,说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既然邪神费那么大劲去诱哄信徒,就表明信徒对祂来说一定是有用的,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的用处是什么,但直觉告诉凌先关键就蕴含在其中。 而他们现在所能做的最简单粗暴的法子,就是让邪神失去信徒。 “那么没有信徒的神明,还是神明吗?”凌先忽然笑了。 整个凌家镇与外界断绝了联系,除了纸傀他们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也断了。同理如果镇子里的人不再信奉邪神,祂也同样无法得到新的信徒。 “…这有点难。”实际上是根本无法做到,朱郁只是不想打击到凌先。 凌先说的这些他大致上也明白,邪神既然依旧用守护神这个身份活动,就说明祂确实很需要凌家镇这些信徒。 可现在时间有限,而在极短的时间内让一个无所不能的邪神失去所有信徒,这和在一夜之间推翻明君的统治,让一个傻子去接手整个王国简直没有区别。 那些镇民虽然被蛊惑了,但也不是白痴啊! “我有一个想法。”凌先一招手,朱郁和辰砂都凑了上去。 邪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恢复力量,必须抓住镇民短暂的正常期,让他们全部反水,这项重任交给了朱郁和辰砂。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本世纪最大的科学讲座即将开始!” 朱郁在老榕树底下搭了个台子,拿着大喇叭站在上面吆喝,渐渐聚过来不少人,倒不是想听什么讲座,就是觉得一个道士搁这喊科学挺有意思的。 见人聚得差不多了,朱郁清了清嗓子背过手去,像要发表获奖感言一样:“父老乡亲们,贫道今日不传经,只谈谈这科学之好!” 他脚边放着一个木箱子,看起来有年头了,说着便弯腰打开,竟然是满满一箱金条! 本来想起哄的人吞了吞唾沫,把怪叫咽下去,和其他人一样看得眼睛都直了! 接着朱郁将这些金条分发给台下的人,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推搡着想要抢金条,一时间镇子居然空了,全来到老榕树底下了。 “别急,别急,我这还有,见者有份!”朱郁又搬出一个箱子,继续分发金条。 朱郁直起腰来擦拭额上的汗,看着底下拿着金条傻笑的镇民就知道今天这事有戏。 这些人揣着金条也不走了,就在这等着听那什么劳什子讲座,毕竟拿人手短嘛,听故事还能拿钱,这种好事大家自然是喜闻乐见的,说不定一会上面这道士又会发点什么呢。 接下来朱郁扒拉扒拉讲了一个自己的故事,说他原先是修行不得要领的小道士,贫困潦倒常常以馒头咸菜勉强度日,某日辟谷居然晕倒了,那时他对自己所信仰的一切产生了动摇。 后来他无心求仙,出来云游的时候救了一位商人,那人觉得有缘便教给他一套科学理财之法,然后他现在赚得盆满钵满,想要回来回报社会。 当然这些都是胡扯的,想当初家族为了培养他砸在他身上的天材地宝绝对不是用钱可以衡量的,家里的长老要是听到朱郁今天这番话,非得气得从坟里爬出来不可。 朱郁抹了抹眼泪,显然是讲到动情处了,底下的人居然也跟着哭了起来,大概是他讲得太绘声绘色了,或者是这些人想到了自己的悲惨经历,不免共情起来。 趁着气氛还在,朱郁走下来随机抓了一个女人开始提问:“女士,你的愿望是什么?” 那女人看着已经有四五十岁了,听到这个问题竟不好意思起来,小声道:“我想要…美貌与青春。” “那你就要用我这套科学美容之法,不出一个月就能看到效果,半年后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朱郁不知从哪摸出来一张传单,抖开推到女子面前,上面写着什么“以蛋清敷面,以牛奶沐浴”之类的话。 女人显然不太信,犹豫着半天不去接那张纸。 朱郁拿出一面镜子,放到女人面前,里面是她苍老的容颜。辰砂适时往她身上撒点鬼气,镜子里的人看起来更加年老色衰了。 见女人眼神变了,朱郁拿开镜子,说:“这种事情求神拜佛是没用的,顶多加个心理安慰。”他看着女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而科学就不一样,只要你坚持,效果是一步一个脚印看得见的,失败了只能说明这件事对你来说也没那么重要。” 忽然旁边一个女孩把那张纸夺了过去:“你不信我信!”她看着年纪不大,只是脸上有些斑。 女人见状有点着急,又下不来面子再抢回来。朱郁笑笑,又递给她一张一样的:“我这还有很多,还有谁想要?” 发完美容秘法朱郁又转向旁边的一位中年男子:“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娶个老婆回来。”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觉得这么大还没媳妇有点丢人。 “好说,”说着朱郁拍了拍他肚子上的肥肉,笑道,“你先瘦下来,然后就好办了。” 说完周围的人哄堂大笑,男人挠了挠头也嘿嘿傻笑起来,男人这张脸看着还是很有味道的,就是太胖了,显得特别油腻,这他自己其实也清楚。 趁着朱郁去找减肥秘籍,辰砂整个压到那个中年男子身上。 男人瞬间觉得有些直不起腰,果然该减肥了吗?他摸了摸肥大的肚皮,不禁叹了口气。 这一切看似是一场闹剧,实际上这就是凌先的计划,先前朱郁还有些怀疑,现在看来效果很好。 朱郁在明,用话术击溃镇民的心理防线,辰砂在暗,配合他不时渡个阴气施点威压,使得朱郁的话更加具有说服力。 两人就这样互相配合,用金钱和事实将镇民从邪神手中抢走,拉入己方阵营。 那些金条还是从辰砂祖坟里刨出来的,不得不说金子就是金子,埋了一千年了也没褪色。 辰砂祖上可是有名的风水师,靠着一双阴阳眼攒了不少家底,可惜到他这一代吃饭的手艺还没学来,父母就先被仇家杀了,最后落得这么个结局。 按照凌先的想法,现在这些邪神的信徒,他们的愿望都还没有被实现,因为实现了他们的命也没了,这时他们对邪神其实是抱着信一下也无妨的态度。 如果朱郁此时能给这些信徒一个新的信仰,一个看上去更加可靠的实现愿望的途径,镇民再转而信奉他们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但要执行这一计划的前提是,必须引开邪神的注意力,让祂无暇顾及这场偷天换日的游戏。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饵,一个具有十足吸引力的饵。 于是凌先被单独放了出去,作为饵去执行另一个计划。 起初辰砂是不同意的,用凌先钓邪神风险太大了,但凌先说,他的安全完全取决于辰砂这边的计划有多顺利,越顺利他便越安全。 虽然辰砂不是很放心但还是乖乖照做了,配合朱郁来进行这场滑稽的演出,因为他觉得恋人之间是不会有欺瞒的。 凌先来到一处土房子,里面很安静主人似乎是不在,不出他所料,屋子里果然坐着一个小女孩,她没去老榕树那里凑热闹。 朱郁那边的计划能这么顺利进行,得益于前些日子他们对村民的大排查,每个人向邪神许下什么愿望,想要实现的欲望有多强烈他们都一清二楚。 但同时还有极少数人,大多是孩童,他们并没有受到邪神的控制,因为他们的愿望简单也纯粹,甚至只要吃到好吃的就行,所以他们不需要向神明祈祷来满足内心的欲望。 对于凌先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突破口。 幼童不会成为信徒,但这不代表他们就不会被邪神控制,要知道孩子和病人是最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被附身也是很有可能的。 不出意外的话,马上他就要迎来和邪神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了。 第28章 长夜将尽 女孩正蹲在台阶上砸核桃,石块一下下敲击着坚硬的外壳,声音十分规律,看起来很是熟练,她抬头看了一眼来人便接着砸。 “你好呀,小朋友。”凌先慢慢靠近,坐到女孩身旁,侧头静静看着她砸核桃。 刚开始女孩并不想理这位不速之客,但凌先看得十分认真,女孩只好停下来,扒拉掉核桃仁旁边的脏东西,犹豫了一下抓了一把递给凌先。 “谢谢~”凌先笑着接过核桃仁,拣起来放到嘴里慢慢咀嚼。 他依旧看着小女孩,虽然不说话,但那目光有如实质,女孩感觉很不舒服,然后她放下石块,也盯着凌先看。 两人对视了一会,忽然凌先笑着凑到小女孩面前,这个动作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女孩便也没躲。 “小妹妹,最近你有没有觉得你家大人…很奇怪?” 奇怪吗?她也不清楚,很久没回来了算是吗?意识逐渐变得昏昏沉沉,想要回忆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似乎正在被什么东西占据。 女孩立刻点了点头,似乎再不这么做就来不及了。 “哥哥你问这个做什么?”女孩歪着头看凌先,原本有些木讷的眼神多了几分狡黠。 “因为啊,”凌先压低了声音,凑近她耳旁,“有坏东西想要抢走他们,你可要看紧喽!” “坏东西?”女孩无意识舔了舔嘴唇,似乎嗅到了什么美味。 “嗯,就是你家小屋里那尊神像,到时候你趁他们不注意把它偷偷砸掉,就没事了。” “你怎么知道的?”小女孩凑得更近了,就要贴到凌先的脖颈上了。 凌先忽然站了起来,想要摸女孩的头,实际上手里藏着辰砂给他的检测傀儡丝的小玩意。 结果什么也没摸到,不经意间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凌先弯腰与她对视:“因为那个坏东西,也想抢走我的父母。” 女孩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伸出小拇指来想要和他拉钩:“那如果我被坏东西抓住了,哥哥要记得来救我哦~” “一言为定。”凌先伸出手,钩住了她的手指。 又待了一会,准确来说是凌先玩够了,便离开了。 他赌对了,邪神果然耐不住性子附到了小女孩身上。 没想到自己躯壳对邪神的吸引力竟然这么大,祂竟然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连最基本的破绽都没看出来。 选这家也是因为凌先知道这女孩是个孤儿,更别提什么父母了,神像什么也是他胡诌的,之后言语间稍微试探一下就知道真假了。 这小姑娘就是之前那对卖咸菜的夫妇的女儿,不知怎么又回到了镇子,但显然邪神并不记得。 接下来的几天,朱郁便如法炮制,继续在老榕树底下演讲,陆陆续续的整个镇子的人都听过了。 当然,他们也都领了金条,甚至有的人还厚着脸去领了好几回。 这些朱郁也都知道,但并没有去戳穿,因为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各取所需罢了。 “现在祂确实虚弱了,可我们怎么把祂揪出来呢?”这些天辰砂的感觉尤为明显,萦绕在镇子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觉正在逐渐散去,这说明邪神正渐渐无力掌控这个镇子。 但祂肯定不会就这样直接消失,可他们必须干掉祂,否则后患无穷。 “你们知不知道游戏里通常会有这样一种机制,关底Boss的血量下降到一定数值,就会暴走?”凌先抬头看了眼对面发愣的俩人,一个千岁老人,一个不食人间烟火,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比喻对方大概是听不懂的,要是学长在就好了。 “总之,我们现在尽量把祂搞残血,之后祂自然会现身的。” 其实这话也就是唬唬他们,绝境之中还是需要希望的。如果凌先是邪神,受创之后自然是躲起来慢慢修养,他日东山再起,才不会突然跑出来暴起。 和他们不同,邪神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最后耗死的肯定是人类这一方,而这中间又要填进去多少生灵就无从得知了。 现在有一个人或许有办法帮他,但一定不是什么轻松法子。 “隐藏真正的时间?你想在时间跳跃的基础上再做一个扣?”教授捋着小胡子,陷入沉思。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纸傀坐在教授旁边的椅子上,撑头看着他在大木桶里泡脚,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水汽氤氲教授的表情也柔和了不少,难得没有发脾气。 天知道刚刚凌先操纵纸傀从窗户翻进来的时候他叫得有多大声,洗脚水也溅得到处都是,吓得纸傀差点从窗户掉下去,隔壁邻居骂了一声然后咣当一声关上了窗。 “行倒是行,恐怕你也没命回来了。” 凌先一时听得太认真,差点忘了自己其实还在凌家镇,回过神来便发现朱郁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正望着月亮发呆。 “你是来找我的?”凌先也看向月亮,是新月,又一轮循环开始了。 “嗯,怕你自己出来有危险。”刚刚琢磨着什么Boss残血不残血的事,等他再抬头发现凌先不见了,辰砂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黑着脸就上楼了,任他怎么喊也不理。 “那回去?”凌先活动了一下有些站麻的脚,往家的方向走去。 辰砂不知发哪门子疯,凌先刚关好卧室门,他就扑上来把凌先抵在门上,然后凑上来盯着凌先的眼睛看,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凌先的眸子里只能映出辰砂的影子。 半晌后,辰砂终于开口了,嗓音有些哑:“你有事瞒我。” 凌先移开视线扫视屋里的其他地方,没开灯看不太清,月光洒进来,刚好漫过床,上面有一块不规则的凹陷,床单顺着凹陷的边缘叠出层层褶皱,就像是有一只大猫在那里卧过。 看得出刚刚辰砂应该就是蜷在那块,大概是躺了有一会了,不然不会有这么明显的痕迹。 忽然凌先捧起辰砂的脸,轻轻落下一个吻,好似安慰,然后又是一个吻。 他只能不停亲吻对方,力道也越来越重,但他无法开口,欺骗或者承认都是一种伤害。 起先辰砂只能被动接受,然后他逐渐掌握了主动权,开始猛烈地回应,将怒气发泄在柔软的唇舌间。 很长一段时间,这间黑暗的房间里只能听到急促的喘息声与撞击声,以及并不明显的水声和吞咽声。 那一夜他们纠缠许久,仿佛太阳升起之后末日就会到来,而他们只能在这最后的时间里抵死缠绵。 确认辰砂已经睡熟后,凌先小心地从他怀中挣脱,轻手轻脚下床,离开了房间。 一楼有一间公共浴室,他将自己锁在里面。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面嵌在铜框里的镜子,框的上方有一只眼睛,是闭着的。 这是从旧祠堂里顺出来的,他没告诉任何人。 接着他拿出一把纯黑的匕首,划开腕间有力鼓动的血管,欢愉过后的躁动还未散去,血液流过皮肤竟有些滚烫。 血液并不似之前想象那般喷涌而出,只是有规律的一下下涌出,似涓涓细流滴落在镜面上,那些血液居然消失在上面,就好像被镜子吸了进去。 伤口传来剧烈的锐痛感,随着血液涌动不断传达到大脑,身子也越来越冷,好像要僵掉了。 在伤口凝固之前,凌先又划下第二刀,随着血液流失目眩感越来越强烈,他只好咬破舌尖来保持清醒,铁锈味充斥着口腔。 铜镜上的眼睛缓缓睁开,明明是血红的,却又让人觉得无比深邃,透不进一丝光。 在那只眼睛完全睁开之后,凌先拿出特制的药粉覆在伤口上,随便扯下一条布包扎好伤口。 然后他拿出一粒丹药吞了下去,靠在墙上缓缓恢复,不然他怕是连今晚也撑不过。 觉得能动了之后,他将镜子放到黑布袋里包好,那眼睛好像转过来看了他一眼,凌先便使劲勒紧袋口,然后从窗口跳了出去。 往林子里走了一段,估计这个距离声音不会传到镇民家里,凌先用匕首柄将那面镜子狠狠敲碎,除了玻璃碎裂的声音好像还传出了惨叫声,又砸了几下,他才打开袋子。 镜子碎成了很多块,隐隐能闻到里面的血腥味,那只眼睛竟然脱落下来了,看凌先的眼神很是愤怒。 凌先将它挑拣出来,捏了捏,眼睛居然轻微抖动起来。 然后他划开掌心,将那只眼睛塞了进去,它与血肉完美嵌合,又瞥了一眼凌先,然后缓缓合上了。 接着凌先将那一袋子镜子碎片埋到每一家镇民门口,碎片不大插到土里就行倒是省了不少事。 如教授所料,碎片刚好插满每一栋房子,不多也不少。 那面镜子是邪神的东西,准确来说是邪神生前的东西,算是信物,而以凌先之血浇灌,便算是搭上了桥。 之后教授就可以借着纸傀之手来操控整个镇子,在邪神之后完成对时间的二次操纵,最重要的是这样做不会被对方察觉。 但是相应的,凌先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他的全部阳寿都搭了进去,后天他的生日就会提前到来,同时那也会是他死亡的最后时限。 作者有话要说: 会死,但之后是新生,所以这个不算刀(狗头) 第29章 终焉之后 等凌先忙完这些,天已经快要亮了。 拆掉手腕上的布条,伤口已经愈合了,药粉果然很好用,只留下浅浅的疤痕,藏在长袖下应该不会被发现。 将这些东西在屋外销毁,凌先这才回去休息。 还好并没有人醒来,也没有人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他还有时间小憩一会恢复精力,明天才是真正的硬仗。 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 今天的早饭和以往的都不同,是长寿面,中间窝了个溏心蛋,热汤滚着葱花的香气,看起来很是诱人。 “小先,生日快乐!”凌家二老站在桌子两侧,等着寿星入座,他们笑得很开心。 一切都很温馨,但朱郁就是觉得哪里不对,他一把拽住凌先:“你的生日是哪天?” “三月十二,”凌先也觉出不太对,顿了顿又道,“农历。” 三月?可现在正月还没过完! 这次时间跳跃的跨度前所未有地长,这太不寻常了,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朱郁也顾不得还有普通人在场了,凌空几个踏步就来到了窗边,想要看看外面的情况。 辰砂也下来了,打着哈欠似乎没太睡好,忽然他的脚步顿住了神色一凝,之前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来了,不似先前那般若有若无,现在它如海浪扑面而来,占满了身周每一处,让人喘不上气。 里面充斥着邪恶的味道。 一阵凉风吹来,辰砂这才从那种感觉里抽离,下意识要去找凌先,视线却停在了窗户上,风就是从那灌进来的。 外面是翻涌的灰雾,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雾还是雾,那雾好似有生命般翻涌不息,当它掠过窗口时,那种诡异的感觉更甚,似乎里面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这间屋子。 忽然周围的画面定格了,父母和冒着热气的汤面静止在那里,就好像有人扣动了扳机,毫无预兆地眼前的画面如同镜片般碎裂,每一个碎片上都映着不同的画面,老榕树下的演讲、满月下的追逐、除夕夜的醉酒…… 原来打碎的是他们的过往。 没有镇民,没有熟悉的一草一木,三人穿行在无边无际的灰雾里,这里才是真实。 “这里是神域,邪神的。”在灰雾还没有完全遮挡视线之前,朱郁来到凌先和辰砂身旁。 在这里一旦走散后果是无法想象的,三人背抵着背,拿出武器呈戒备姿态,在灰雾中缓慢移动。 “除了那个年轻人,你们不该来的。”空灵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在虚无中回荡。 “出来!”辰砂眯着眼睛来回梭巡周围,一手执扇做防御状,另一只手与凌先十指相扣,紧紧交握。 朱郁拿出一张风符,眼前的灰雾被短暂地驱散,没有,什么都没有,无论向哪个方向看去,这里都没有任何东西。 一阵诡异的笑声响起,凌先觉得耳膜一阵刺痛。 “如你所愿。” 眼前的灰雾忽然扭动起来,渐渐变成一个漩涡,里面似乎有画面闪动,几阵扭曲之后画面清晰起来。 是凌家镇的旧祠堂,镇民全部跪在地上,抬头望着天空,呼喊着什么,看起来很激动。 刺痛感还在,凌先看着他们嘴巴不停张合,却听不见声音。 画面渐渐移动,视角转向天空,那里有一团金色的光芒,里面隐隐可以看到一个人形的东西。 声音可以传出来了,渐渐变得清晰。 “是守护神,真的是守护神!”“神明降世!神明降世!”“伟大的神,我愿献出最虔诚的信仰……” 原来是镇民在恭迎他们的神明,可他们在不久前还信誓旦旦说要相信科学。 还有几个人眼神躲闪,不时看向周围,似乎怕朱郁突然出现要回那些金条。 “我的子民,你们愿意献出最虔诚的信仰,以得到我的庇护吗?”邪神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并不阴邪刺耳,反而带着一种诱哄,来自光明与宁静的诱哄。 千年前祂也是这样问他们的祖先,他们说着愿意,转身又对着其他人献以同样的谎言。 “愿意!我们愿意!”镇民呼声震天,他们匍匐在地上,以最谦卑的姿态迎接曾经的神明。 神明笑了,温暖又悦耳,人们仿佛沐浴在圣光之中。 但祂的信徒还没来得及感受喜悦,便起了变化,他们的肢体开始变得僵硬,意识一点点飘离,只能看着自己以不可能的角度扭动身体,机械地向前走去。 “言而无信的人是会受到惩罚的。”这一次邪神的声音从灰雾中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 朱郁忽然感觉脚下一空,还未等挣扎便掉了下去。 辰砂此时也挂在半空,因为紧紧握着凌先的手所以暂时没有掉下去,他想要把凌先也带走,可无论如何也拉不动,他又试着爬回来,却发现向上丝毫也动不了。 然后他看到凌先蹲了下来,笑着看着他,一点点掰开他们紧握的手指。 “不!不!”他从来不知道凌先的力气有那么大,辰砂奋力挣扎,手指还是被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心中不安的感觉愈来愈盛,他嘶吼、挣扎,却无济于事。 声音被无形的桎梏阻隔,他的呼喊无法传达,凌先的话语也传不过来。 下落前他看到凌先做出的最后的口型是:再见。 “我去,老兄你怎么才下来,快快快救我!”朱郁被困在傀儡堆里,就露了个头出来,这些东西好像突然变强了,以前是他一个人打一堆,现在是他们一堆傀儡揍他一个。 辰砂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朱郁正想再催,就听见一声惊天怒吼传了出来,把他身上的傀儡都震掉了,现在朱郁呆了,傀儡也呆了。 就见辰砂的衣服随着吼声爆开,他赤着上身站起来,一拳挥出去,将旁边呆滞的傀儡轰出去三米远,接着又挥出一拳。 看着远处头都被打飞的傀儡,朱郁吞了吞口水,悄悄往后挪,他觉得现在可能辰砂更危险些。 灰雾中的漩涡已经消失了,凌先现在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大致如何他也能猜到。 那些镇民的魂魄在成为傀儡的那一刻就灰飞烟灭了,邪神的意识注入进去,那些空壳获得了更强大的力量,但辰砂和朱郁应该能应付过来。 本来凌先给了镇民其他的选择,但他们选择了背叛,而沦为邪神的信徒只有被献祭一个结局。 救人也要那人想要求生才行,现在他们的死活已经与自己无关了,而这里似乎要更加危险一些。 “我和他们不一样,想做什么就痛快点!” 凌先将身上多余的东西都扔掉,凡人在神明面前,能做的只有逃跑。 “我很欣赏你,可惜了。”似乎真的有叹息声传来,眼前的灰雾渐渐聚拢,像是一个人形,却又不可名状,似乎由无数不相干的生命构成,又是统一的整体。 刹那间凌先什么也看不见了,他闭上眼睛视线里是无数光斑,就好像刚刚有人用刑讯的强光怼在他的眼睛上。 不可直视神。 这里的整个灰雾似乎都是邪神的一部分,现在自己又看不见了,简直就是无处可逃。 不过邪神既然选在今日动手,应该是没发现教授在时间上动的手脚,而明天才是凌先的生辰,现在远不是他最虚弱的时刻。 在错误的时机开始狩猎的猎人,是很有可能被猎物反杀的。 向左边慢慢移动了几步,忽然一股巨力袭来,凌先被甩飞出去,倒在地上一时竟直不起腰,暖流上涌,他的嘴角洇出一条血痕。 “你逃不掉的。”又是那个讨厌的声音。 “我是逃不掉,”凌先啐出一口鲜血,笑了,“你不是很喜欢这具身体吗?那我就先把它弄烂再死!” 重击接连袭来,砸在胸口、砸在腹部、砸在后背……每一下都不致命,每一下都在致命的边缘徘徊。 意识慢慢模糊起来,胸腔好像要炸裂一般地痛,他无法完整地感受整个身躯,似乎被割裂成了无数部分,更多的鲜血从嘴里涌了出来。 意识到自己现在这糟糕的感官,或许不止嘴巴,是七窍流血也说不定呢。 凌先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那只眼睛不可以被发现。 邪神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游戏,慢慢地去折磨猎物,把它逼入绝境再留有一线生机,让它在生与死之间徘徊,去感受那份绝望。 待凌先缓了一会祂才继续攻击,破风声再次传来,凌先抬手阻挡,腕上的五帝钱碎裂散落,但也挡下了这一击的大部分力道。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想要撑着爬起来,最终还是倒了下去。 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痛,好痛,但他无法操控这具身体,意识似乎就要抽离出去。 凌先集中所有的精力,咬破舌尖,才勉强没有被挤出去。 傀儡们在地上东倒西歪,辰砂喘着气半跪在地上才没有倒下,实在是太多了,那一下爆发带来的透支虽然迟来了,但他也快撑不住了。 可杀掉这些傀儡又如何,凌先现在恐怕凶多吉少,而那片灰雾除非邪神允许否则他是进不去的,他救不了心爱之人,就连收尸都做不到。 无力感侵袭着全身,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他觉得现在自己就像是被海浪拍上沙滩的一尾鱼,浪潮退下他只能无力地等待窒息而死。 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然后便没有动静了,辰砂努力去辨认,凌先,是凌先! 辰砂跌跌撞撞爬了过去,看着他满是鲜血的白衣,忽然不敢上前了,如果他已经死了怎么办? 只有肉身死亡的魂魄才能进入鬼域,而邪神想要他的躯壳,就相当于是夺舍,原本的灵魂是要灰飞烟灭的,就像地上那些傀儡一样。 “不好,不好,邪神已经入体了!”朱郁也过来了,看到凌先身周涌动的黑雾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按理说刚入体的邪神是最虚弱的,可他俩现在的情况也不乐观,未必打得过,但若是放着不处理又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邪神降世,行走人间,几千年出不来一个,出来了就是千年的祸患。 作者有话要说: 记住本文是he 还没完结,大概还有一个单元的故事 第30章 毁灭与新生 “辰砂……”凌先微弱的声音传来,辰砂爬过去,用力握住他的手,骨节都在泛白,不住地亲吻,咸湿的吻混着血与泪,试图唤醒这具身体。 “杀了我。”他睁开眼睛看着辰砂,眼中没有任何犹豫。 “你是不是很痛啊,别怕,别怕,很快就会结束的,不会有事的……”不知道为什么,辰砂感觉自己的心脏好痛,每看一眼凌先这种痛就会加剧。 凌先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缓缓伸向辰砂,黑金匕首从袖子里滑出来,不知道怎么藏的手都被划破了,鲜血顺着刀刃滴滴答答滑落。 “乖,”凌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吐息越来越微弱,“用它贯穿那只眼睛和我的心脏。” 辰砂使劲摇头,似乎这样就不用面对既定的结局。 凌先忽然蹙起眉头,表情扭曲,看起来很痛苦,下一秒他的嘴角挂起诡异的微笑:“不要再挣扎了,马上我就是这具躯壳的主人了!”他瞪着辰砂,眼白都翻出来了,“你尝过灵魂的味道吗?美妙极了,马上你的宝贝夫人就要被我吃干净了!哈哈哈哈……” 听着邪神刺耳的笑声,辰砂举起拳头又停在了半空中,他是真的很想揍翻这家伙,可这具身体是凌先的,他还在里面。 如果这一拳打下去,说不定真的就死了。 “快!”那张熟悉的面庞再度扭曲,又切换回了凌先的声音:“杀了我!没有时间了!” 他用手心轻轻蹭了蹭辰砂的指尖,辰砂感受着指尖的触感,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他扒开凌先的手,那里真的有一只眼睛,“怎么会……” “你下不去手的,我死了他也会死的,是彻底的死掉,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闭嘴!”辰砂俯身要吻他,邪神吓得缩了回去,又切换回了凌先。 这次的吻十分短暂,几乎是一触即分,所有的诀别与情爱都封缄在这个须臾之间的吻里。 就算再不愿意面对他也要做出抉择了,凌先是对的,真的没有时间了,他能感受到这具身体正被另一个陌生的灵魂占据,而他不愿这样的事发生。 应该还会剩一点残魂吧,收回去养着应该还能再见面,大概需要很久,不过他有的是时间也等得起。 他将凌先的那只手放到心脏处,然后举起黑金匕首,那把据说可以消灭一切邪恶的匕首,用力刺下。 凌先最后还是笑着看着他的,还好他并不痛苦,辰砂暗自想着,之前他也用这个匕首刺穿过心脏,很痛,痛到他不愿意想起。 邪神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把匕首刺过来,祂拼命地撕扯另一个灵魂,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掌控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祂不知道的是凌先舌下含着世间仅有的锁魂咒,他是掐着时间含下的,为的就是这一刻,符咒表面已经出现了裂痕,就快要撑不住了。 短短的匕首居然刺穿了手掌,接着又刺破了心脏,最后从背后刺出,将凌先整个贯穿。 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除了掌心的那只眼睛疯狂惨叫。 笼罩在镇子上的结界逐渐散去,天地间一片寂静,一切都结束了。 凌家镇这次死伤无数,好在并不是所有人都卷入了这场信仰之战,退缩保全了一部分人。 剩下的人着手重建家园,火种也得以延续。 朱郁应该是回天宫复命了,辰砂回过神时便没有再看见他。 辰砂感受了很久,没有,什么都没有,一丝残魂都不剩,就连周围浓重的血腥气都散去了,他还是感受不到任何有关凌先的气息。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祖坟的,意识到的时候坑都挖了三米深了,他跪在地上一点点用手刨,然后去附近折了些枯枝在坑底搭了个架子,他小心翼翼地将凌先拖到坑里,又随手采了些鲜花铺在凌先身侧。 距离他们回来的那个冬日已经过去了很久,积雪早已融化,春日的花朵都开满了后山,可他还是觉得好冷。 做完这些辰砂也下到坑里,蜷缩在凌先身旁,枕着他的胸口闭上眼睛,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感受到温度,哪怕只是一个空壳。 鬼王消失了很久,三界最终得到的消息是,他去守墓了,一个人类的墓。 茫茫白雾,凌先漂浮在茫茫白雾之中,这里的触感是真实的,却又那么虚幻。他试图拨开迷雾,他抬起腿奔跑,他放声呼喊,什么也看不见,什么回应也没有。 他好像来到了天地诞生伊始,这里孕育一切,本身却又是一片虚无。 凌先不再挣扎,他重新躺下,蜷缩起身体,闭上眼睛不去想任何事,就像是子宫里初生的婴儿。 他听到了很多声音,血液流动,心脏跳动,气息吞吐,一呼一吸之间他可以感受到生命的律动。 多久过去了,他不知道,时间在这里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 “欢迎你!”稚嫩的童声将他唤醒,他睁开眼睛,身周仍是茫茫白雾,那声音还未说完,“我们的新神!” 春雷炸响,细雨润物,新神诞生。 辰砂是被雨水拍醒的,今春的第一场雨将他身上所有的血污都冲刷干净,身下是枯萎的花朵,散发出腐朽的气息。 望着朦胧的雨幕,他第一次生出了想要出去看看的想法。 或许这一切也该了结了。 辰砂跌跌撞撞爬出坑口,将土填回,向山下的镇子走去。 明明下着大雨,镇民们却都跑到雨中,任由自己被淋湿。 越来越多的镇民从家里走出来,凌先的父母也互相搀扶着走了出来,自从儿子死后他们这还是第一次离开那栋房子,不过几日便白了头。 镇民接连跪到街上,感受着这场雨,他们的手中紧紧攥着神像,在雨水的洗涤下神像渐渐起了变化,褪去一身黑色,面容也不断重塑。 最终变成了凌先的样子。 看到这一幕,辰砂不管不顾地跑向旧祠堂,推开老旧的木门,便呆在了门口。 这里的神像也变成了凌先的模样,它脸上的笑容也是那般恬淡美好。 若是以前,除非利益镇民大概是不愿意去相信什么神明的,但在那件事之后,他们愿意真正地去信仰点什么,哪怕无法给自身带来任何好处。 “清心寡欲神?”凌先挑眉,觉得有些好笑,大概自己真的是死透了吧,竟然会产生这种莫名其妙的幻觉。 见凌先不信,那童声又叭叭讲了一堆,说他这是消灭邪神立了大功,才破格封神的,他这是捡了大便宜,不然早就灰飞烟灭了,应该好好感谢天道的恩德。 凌先摆摆手打断了这个声音:“所以你就是天道?” 白雾又恢复了寂静,那个声音就像从来也没出现过一样消失不见了。 又过了一会,眼前的白雾慢慢散去,一座巍峨的宫殿显现出来,立于层层云顶之上。 一位面容模糊的老者站在宫殿最外围,似乎是在迎接他的到来,旁边稀稀拉拉站了不少人,但相比之下姿态十分随意。 全部都是陌生面孔,除了老者身旁的年轻人,那人是朱郁,或者说是卸下面具的真正的朱郁,他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看向凌先。 凌先意识到似乎自己成神第一天就树了敌,再看看老者周围的人,似乎也不是很欢迎的的样子,神明什么的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啊。 顿了顿脚步,他还是走了过去,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 “你好,清心寡欲神。”老者也露出和善的笑容,凌先听到这个称呼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叫我凌先就好了。”再不济清心神也行啊,清心寡欲是什么鬼,难道他的信徒全都没有那种世俗的愿望吗?凌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领先?小子你口气可不小。”听出来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凌先便转过头去寻找声音的主人,然后就看到了一个黑面书生,这是什么神,包青天吗? “别理他,雷公平时讲话就不好听。”旁边一个玉树临风的男人开口打圆场,祂笑起来很温柔,似乎很好相处。 “月神,你少挤兑我,回家撸你兔子去吧!”雷公说完便一甩衣袍,头也不回地走了。被称作月神的男子脸色不太好看,对凌先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清心寡欲?姐姐我看你生得还不错,可惜了。”身姿窈窕的女人以手抚面,顾盼生姿,还未笑便惑人。 “小兄弟,这女人可不好惹,玩脱了小心祂把你红线全剪了!”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男孩拍了拍凌先的肩,说完这话便笑着跑远了。 “臭小子,我先把你红线剪了!”月老看着那男孩跑走的方向,跺了几下脚。 神话传说果真信不得,月亮上没有嫦娥,只有一个男人和他的兔子,月老居然是个女人,看起来似乎自己更需要一段姻缘。 “神是没有名字的。”老者摇了摇头,似乎对这种场面见惯不惯了,接着便转身往宫殿里走,示意凌先跟上来。 那些人的视线不停在凌先脸上扫来扫去,充满了探究和审视的意味。 但对于这些在天宫待了几千年几百年的人来说,凌先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两个事: 凌先封神后仍旧沿用他而不是祂这个称呼,不是打错了,原因后文会提到(如果我还记得的话) 月神和月老这里和传统文化里差别比较大,这个和本文的世界观有关,我先简单提一点,就是这些神的职位是固定的,旧代陨落会有新一代接替这个职位,具体的后面会讲到 第31章 同样的道路 “神也没有性别,对吧?”凌先对刚刚看到的一切还是很震惊,毕竟小时候对月亮还是有过真切幻想的,合着自己一直是在对一个男人发春? 老者笑了,凌先这才发现,刚刚并不是因为离得远才看不清祂的面容,就算是在这个距离祂的面容也是模糊的,其实是能看清五官的,但是看过之后立刻就会忘掉,所以才有这人面容模糊的感觉。 “这里的神都有固定的职位,旧代陨落,我们便会挑选适合的新一代来顶替,不过你这么说也没错。”老者一看就是有实权的,但是并没有位高权重者的架子,似乎也很愿意解答凌先的疑问。 穿行在一排排宫殿楼阁之中,云雾缭绕、玉露金风、琼枝瑶池,各种传说中的景色在这里都能见到,的确是担得起天宫之名的。 除了方才那些神,这些殿前也有些小厮模样的人进出忙碌着,看来这些神仙过得确实是神仙日子,还有专人伺候。 “那上一任清心寡欲神?”这种鸡肋的职位果然是很容易失去信徒的吧,还不知道自己有几个信徒,不会一个也没有来天宫溜达一圈就被贬回去吧?凌先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担忧。 老者又笑了:“不,最开始你们都是从预备神做起的,也就是各地的守护神,而你最开始的名号,是根据你的个人特点定的。” 他这些年的确过得清心寡欲了些,但也没到可以封神的程度啊,总觉得是有人在故意耍他 越往里走越僻静些,宫殿什么的也少了,多是些观赏性的建筑。 老者终于停下了,面前是一间稍小的宫殿,通体由羊脂玉打造,不似外面那般奢华却也别有一番韵味,看来这里就是凌先的住处了。 “你的魂魄受到了严重损伤,便留你在落月云海休养了一阵,但还没有完全养好,接下来你可以在这里继续休养一段时间,履行神职的事可以之后再谈。”老者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请问您怎么称呼?”虽然对老者的身份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凌先还是更想得到本人的证实。 “算天。” “这臭小子,是死是活也不知道知会一声。”教授躺在床上直哼哼,南皓端来汤药喂他服下。 凌家镇结界破裂的时候,教授在这边控制纸傀没来得及收手,直接被弹飞出去,受了内伤到现在还没好。 “师弟应该没事,纸傀这不是还好好的吗?”南皓也很担心凌先,但是现在需要一个人来让教授打起精神,所以他不能流露出这种情绪。 纸傀这种东西,某种意义上也可以报平安,若是主人出事了,它是会跟着一起毁掉的。 教授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纸傀有些出神,自从那天之后凌先的声音再也没从那里传出来过。 视线收回又落到旁边的桌子上,今早送来的信还没拆。 “快到万明节了,今年你替我去吧。” 有些事瞒着也没什么意义了,还不如让这些孩子早点知道,免得日后遇到了手足无措,人老了是见不得生离死别的。 “王,您好歹吃口东西吧,这都好几天了。”嬷嬷敲了两下房门,依旧没有人应,又试着敲了几下,最终摇头离开了。 从夫人本家回来后,鬼王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小鬼们从来没见过王这样,一个个都急得哭了起来,可无论它们怎样哀求都没有用。 鬼王的房间仿佛真的变成了鬼蜮,没有光也没有声音。 “喵呜~”一只黑底白花的猫拱开窗户,跳了进来,颈间的铃铛一晃一晃的,却没发出任何声音,里面好像插着什么东西。 猫咪踩着步子跳到辰砂面前的桌子上,盯着他看,身后的尾巴摇个不停。 这是算天养的踏雪寻梅,用来报信的,这样的信使祂还养了不少,甚至还有羊驼,每只动物负责的区域不同,而这只猫是唯一可以进出鬼域的。 平时有什么事算天大多是亲自来找的,而信使出动说明有信息需要同时传递出去,算天自己找不过来,那么一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辰砂挠了挠它的脑袋,小猫舒服地仰起头发出呼噜呼噜声,接着他抽出铃铛里的信,在烛台下展开。 “万明节即将到来……” 看完之后辰砂将信纸烧毁,只留下里面一个像书签的东西,那是万明节的通行证。 辰砂打开窗户,将踏雪寻梅抱了上去,拍拍它的屁股示意它可以走了。 小猫回头看着他似乎还不想走,辰砂又撸了几下猫:“我会去的,回去吧。” 那日回来之后他坐在黑暗中想了很久,决定不再欺骗自己,凌先确实是有意瞒着他。 因为对凌先来说,自己将会成为他成神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回镇子之前吗? 将所有人都算计进去,赌上自己的全部性命,就仅仅是为了成为万人敬仰的神明吗? 辰砂摩挲着黑金匕首锋利的刀刃,那上面早已没有血迹了,任何人的都没有。 他笑了,然后收刀入鞘,推开门离开了这间屋子。 那便让我看看你心心念念的天宫究竟有什么好的。 “师姐,有信鸽。”前来禀报的弟子递上来一只鸽子,它脚上绑着一封信。 萧疏月接了过来,看完后眉头微微皱起。 “师姐,有什么不妥吗?”那日之后师姐便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弟子不免有些忧心。 “没事,放了吧。”萧疏月笑了笑,将通行证收好,把鸽子递了回去。 往年都是大长老去参加万明节,而自己对此只是略有耳闻,现在长老仍未出关,只好由她去一趟了。 只是万明节名额有限,近几年青云观衰颓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邀请了,为何今年…… “信徒,是你存在的根基。”算天负手而立,就像教育之前的每一任神明一样,将那些话对着凌先又说了一遍。 这些日子凌先魂魄养好了,常常出来转悠,得到了不少信息。 算天便是这巍峨天宫的主人,祂的来历已经无从得知,其他神明说祂们来的时候算天就在这里了,而几乎所有神明都接受过算天的教诲。 算天转了过来,盯着凌先的眼睛严肃道:“记住,若是你将自己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你永远都不会是神。” 祂也算是这句话的忠实践行者,据说算天行踪成谜,每年的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天宫,祂会去各地云游,尽可能地“帮助”人类。 神这一位面是不可以直接干涉现世之事的,祂通常会找到事件的关键之人,通过提点或者赠与宝物的方式让对方来化解危机,从而间接达成目的。 “行了,去吧,日后有什么事再来找我。”算天看到雨师在殿外鬼头鬼脑的,就知道这是来找自己要人了,那些老生常谈的话估计年轻人也不爱听,还不如早点把人放了。 “是。” 凌先刚一踏出殿外,就被一只手拉了过去。 然后就被拽到了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面前,那人笑着看他,眼中尽是少年人的狡黠,一点神的架子也没有。 雨师是近几百年才飞升的,算是新生代里资历较浅的,但这人天赋异禀,做事也自有一套法子,很快就升到了如今的位子上。 众神都等着看祂笑话,没想到祂不仅没闹出任何笑话,还把这个位子牢牢坐稳了,甚至做得比历任雨师都要好,此后再没神敢小看祂了。 “那老头子就爱叨叨,没劲得很,走走走,跟我玩去!”雨师说着便拉着凌先往后花园走,说实在的天宫也就这么大逛了几百年了早就没啥可逛的了,其实祂只是缺一个玩伴。 神明之所其实也不比其他地方好到哪里去,明里暗里勾心斗角的事也不少,倒是这个新来的比那些伪君子有意思多了。 “喂,新来的,你怎么这么闷?你封神后昭示信徒的雨还是我给你下的呢!”雨师站住了,背着手摇了摇头似乎很是失望,好像凌先做了什么忘恩负义的事一样,“对了,那个雷是雷公帮你打的,祂其实也想欢迎你的,奈何这人是个死傲娇,倒不是真的不待见你。” “嗯,我知道。”凌先倒也不是不想说话,只是在这诺大的天宫里他也不知道可以信任谁。 这些日子和雨师相处久了,凌先其实能感觉出来,这份孩童心性不是装出来的,何况他一个小神也不值得别人处心积虑接近。 而像雷公那样冷言冷语待人其实已经好过了大部分笑里藏刀之人。 “最近有什么大型活动吗?”凌先将那些搬着沉重物件的小厮指给雨师看,最近他总能看到这些人忙碌的身影。 这些小厮通常是飞升之人本家送来服侍的,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平常的活并不重,这样集中有目的地运送货物一定是因为其他事。 “哦,那个啊,”雨师忽然扭捏起来,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继续说,“其实这是我们给你准备的秘密欢迎宴会,但现在被发现了就没办法了。”说完又叹了口气,似乎真的很遗憾。 凌先不说话,用看智障的眼神看雨师,心说这秘密个鬼啊!天天都经过他门前难道是生怕他不知道吗? “好吧,其实是万明节快到了。” 前面不远的假山后面断断续续传出粗重的喘息声,其中还夹杂着几声隐忍的闷哼以及物体拖拽碰撞的声音,隐约还能看到一双兔耳露了出来。 “那我们要不要帮帮他们?”凌先指着那里,一本正经地问雨师,“看样子东西很重呢,都喘成这样了。” 雨师的耳朵刷一下就红了,赶紧拉起凌先往回走:“祂…祂们能行,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点急事。” 下次见到月神一定要好好说说祂,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会写一些很老的梗,比如莫名其妙的误会以及你怎么解释我也不听(不是) 雨师是个好孩子,鬼王的醋坛子支线二启动! 第32章 华宴下的暗流 “你猜这次是什么?”雨师朝凌先眨了眨眼,从背后的箭囊里抽出一支羽毛箭,搭弓拉满,嗖的一声射了出去。 箭矢落到草丛里便没了动静,雨师收起弓,单脚踩在石头上,把手搭在眉毛上望着草丛,但就是不过去。凌先叹了口气,很自觉地走过去捡猎物。 “啧,怎么又是兔子。”见凌先提溜着兔耳走过来,雨师挠了挠头,表情很是失望。 已经走了大半个猎场,两匹马的背上都驮满了猎物,但是大头一个没瞧见,净是山鸡、兔子这些不入流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端了鸡兔养殖场。 万明节之前为期三天的狩猎已经成为了传统,一来这些神仙闲了大半年了需要活动活动筋骨,二来天宫里平时备的食材不多,大家都喜欢吃新鲜的,而这些打来的野味正好就拿去填补宴会空缺了。 但对经历了漫长岁月的神明来说狩猎本身已经没什么乐趣了,而打赌这种彩头反而成了大家最期待的事,说白了就是比谁打的猎物多,打的猎物大。 大家多是和交好的神明打赌,往年雨师都是拉雷公一起参加。今年凌先来了,雨师便想和他比比,不料他根本连箭都没见过,更别提射了。 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的我猎你猜,但是很显然某人并不给面子,最后又变成了雨师的自娱自乐。 “熊!”大约十米开外的土包上爬上来一只棕熊,看样子是往他们的方向来,雨师赶忙拉着凌先蹲下,躲在草丛后面等待时机。 雨师这次足足搭了三支箭,这种大个头的猎物肉厚,三支全部射中也未必能杀死。 大型动物的喘息声越来越近,已经能看见棕熊黑色的小眼睛了,还差一点距离,雨师腕上蓄力准备放箭。 这时天空忽然乌云密布,下一秒雷声在耳旁炸开,闪电直直打到熊身上,棕熊一声嘶吼便倒在了地上,粗壮的前肢被劈得一抽一抽的,毛都焦了,凌先甚至闻到了烤肉的香味。 雨师愣了一下,箭一下脱了手,就射在了脚边,他猛地从草丛里站起来,树叶从他身上扑簌簌掉下来,然后对着天大喊:“雷公,你又赖皮!” 面色黝黑的男人背着手走过来,拍拍棕熊的脑袋,笑了:“随便你,反正这熊我收下了。” 凌先大概明白为什么今年雨师要找他比了,估计这孩子之前从来没赢过。 狩猎终究只是开胃菜,宴会才是万明节的重头戏,但如此规模的宴会凌先还是第一次见,光是宴几就围了一个操场那么大,一眼望去全是人头。 虽然有些人称不上认识,但这里的大多数面孔凌先都在天宫里见过了。 “不是说还会有其他人来吗?怎么没看到。”凌先落座,问身旁的雨师。 “哦你说那些修仙世家啊,他们在外宴,内宴只有神明能参加。”雨师抓起一个红烧兔头,啃了一口,声音有些含糊。 着盛装的女子击鼓绕着中间的场地走了一圈,这表明节目就要开场了,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助兴,所以多是些华美的乐舞。 司仪退场后,紫衣女子领着一众舞女入场,领舞的女子面容姣好,水袖盈盈,腰若折柳,几个回转起身便把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去,但更让人在意的是她头顶的一双兔耳。 “那是谁?”凌先努着下巴问身旁的雨师。 “月神养的兔子精啊,我忘了,祂平时总是藏着不给人看,只在重大场合出来,你应该是没见过。”雨师说着又咬了口红烧兔头,甚至还大力扯下兔耳,吃得满嘴流油,也不知道兔子精看了什么感想。 腕弱复低举,身轻由回纵,一笑媚百生,紫衣女子轻甩衣袖,一个回身便对着月神抛了个媚眼,那叫一个勾魂摄魄,凌先觉得自己刚才就多余问。 身周的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人们完全沉浸在宴会的氛围当中了, 凌先又饮了一口酒,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却总觉得索然无味。 “我离开一会。”凌先饮完最后一口酒,站了起来。 雨师笑笑,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大概意思是:是不是尿急?我懂。 离开吵闹的宴会,靠在湖心亭的栏杆边吹了会风,凌先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在层层树影的掩映后,是一块极空旷的场地,外宴就在那里举行。 这里的人也很多,人们完全沉浸在宴会当中,毕竟对他们来说天宫的一切都很迷幻,令人目眩。 神明的居所,凡人终其一生大概也只能踏足这一次。 凌先就静静靠在树上看着欢歌笑语的人们,似乎这样就能离人间更近一些。 萧疏月也来了,看来青云观在她的带领下发展得不错。凌先的视线继续在入宴之人身上梭巡,很快就发现角落里孤零零坐着的红衣男子。 该和他说什么呢,自从那日之后便没有联系过了,凌先望着辰砂的身影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辰砂似乎也感受到了凌先的视线,将头别到一旁,拿过酒壶默默饮酒。 “小先!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忽然有一双手臂环到了凌先腰间,然后那人整个趴到了凌先背上。 “南皓?”凌先回头,有一丝诧异。 “魂魄养得怎么样了?”南皓搂着凌先就要往外走,打算寻个安静的地方叙旧。 “没什么大碍了。”虽然有些意外教授会把这些事告诉学长,但能在此地见到故人凌先还是很高兴的。 “别看教授挺凶的,他还是很担心你的。” 辰砂向那片树影看去,人已经不在那了。 两人靠在湖心亭的栏杆旁,从此刻聊到过去,甚至聊到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情景,南皓大概是喝多了,越说越起劲。 凌先偶尔回应一下,大部分时候就是笑着听他讲,也亏得南皓能讲这么久。 除了眼前的人说个不停,身后不知何时开始也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从落月云海出来后凌先的感官就增强了不少,但也多了不少烦恼。 就像这种时候,他其实并不想偷听的,但声音还是会传到耳朵里。 随着身后的交谈声越来越清晰,凌先的眉头微微蹙起。 “我还有点事没做,等会再去找你。”凌先扶起南皓,又拉拉扯扯了一会才把他送走。 看着学长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凌先快步走向身后的假山。 “事情…控制…意外插手……” 声音越来越清楚,凌先却忽然放缓了步子,隐去气息然后躲在假山后面,假山上有不少小孔洞,能看见一点外面的情况。 “我很失望。” “是我低估了他,下次我一定……” 原来是是算天和朱郁,他们隐在墙边的阴影里小声交谈,那离这里还有段距离,声音不是那么真切,凌先不由得把身子往前探去,想听得更清楚点。 结果不小心踩到一颗石子,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音。 “谁!”朱郁厉喝一声,压着脚步往这边靠近。 现在离开完全来得及,但他们之后绝对会有所戒备。“喵呜~”鬼使神差的,凌先学了声猫叫,可能是为了模仿得更像一点,还弓起了背。 辰砂倚在湖心亭的栏杆上,看着不远处假山附近的凌先,嘴角不禁勾了起来。 脚步声并没有停下,对方明显是个多疑的人。一把短刀破空而至,擦着凌先的身子钉到了身后的树上。 凌先适时发出有些尖利的炸毛喵喵声,随后他拾起一片叶子掐了个诀附上去,那叶子立刻变成了猫,从他怀里跳下去跑远了。 “算了,一只野猫。”算天似乎很喜欢猫,语气都缓了下来。 朱郁顿住脚步,现在已经很近了中间只隔着一座假山,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可以知道后面到底有没有人了,可他并不想忤逆算天,便打住了想要一探究竟的想法折了回去。 “邪神可不是后山养的兔子要多少有多少,这次错过了便没有下次了,你好自为之吧。”算天的声音又陡然冷了下去。 “是。” 之后便不再有交谈声传出,算天似乎是离开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祂并不是不想说了,而是起了戒备,但戏还是做了全套,万一真的有人偷听便会被糊弄过去。 朱郁并没有走,在原地站了一会,走向旁边的大树,对着树干一顿拳打脚踢,似乎是在发泄怒火。 凌先不想继续看朱郁发疯,摸着下巴就往回走。 看来朱郁一直都知道邪神的事,但是从来没告诉过他,如果当时他没有进行深入的调查揪出邪神会发生什么呢? 大概邪神还是会被解决掉,但飞升的人应该是朱郁而不是他了。 高大的人影挡住了去路,凌先往左拐想继续走,那人也往左移,凌先又往右拐,那人也往右移。凌先只得抬起头来,看看这人是谁。 “好久不见,”那人伸出手来,语气揶揄,“猫神大人?” “嗯,好久不见。”凌先虚握了一下那人的手,就打算继续往前走。 那人赫然就是鬼王,也是他的爱人,但当辰砂说出好久不见时,他便不是了。 “你在这里啊,我找你好久!”雨师跑了过来,一把揽过凌先的脖子,挂在他身上大口喘气。 虽然现在是晚上了,但雨师总觉得这里的空气格外冷些,抬起头才发现除了凌先这里还站着个人。 “鬼王阁下,没想到你也来了。”雨师嘴角一挑看向鬼王,然后拉着凌先往后退了几步。 退到安全距离后,雨师趴在凌先耳旁小声说:“我跟你讲,这家伙可不好惹,你离他远点。” 见凌先欲言又止,雨师的表情逐渐惊恐起来,把凌先又往自己身后拽了拽,“你不会…已经惹到他了吧!” 雨师又转头看向辰砂,发现这位修罗不知何时表情变得阴鸷起来,雨师只好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然后拉起凌先转身就跑,一溜烟就没影了,好像身后有恶犬在追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线开始收束,接下来我试试看把节奏提快点 第33章 神明失格 “那鬼王就这么可怕,你一个神仙吓成这样?”见雨师喘个不停,凌先便拿祂打趣。 刚刚雨师拉着他一通跑,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落月云海附近,从天宫看,那里其实不止白雾,还有如尘埃般细碎的星辰,散发着莹莹微光。 雨师就势坐下来,捶打跑得酸软的腿,过了一会才道:“其实也算不上可怕吧,那人也怪可怜的。” “怎么说?”凌先挑眉,坐到祂旁边。 “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天生神格?这种人若是修仙,是很容易步入仙途的,也算是上天偏爱了。”雨师抱着腿,声音有些闷,“但相应的这种人也命途多舛,很难活下来,那鬼王便是。” “嗯,你还是没说出来他为什么可怕。”凌先静静看着眼前的星云,语气平淡,不像是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哎呀,你别急嘛,我要说的才刚刚开始。”雨师并没有察觉出凌先古怪的态度,兴致依旧高涨。 “据说,只是据说,”雨师的声音忽然压低了,“那小子虽然命途多舛,但是命也硬得很,是不会那么早就死掉的,预言家曾经看过,他之后的前途本该一片光明。但是天宫的某位神明由于嫉妒,便设计接近他,在他对人生最绝望的时刻,给了他一把匕首……” “然后他就死了?”凌先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对。”被这么一打断,雨师觉得后面讲不讲也无所谓了,猜到结局的故事中间再精彩也是乏味的。 “不过你把我拉这来干嘛,就为了看星云?”刚刚雨师虽然跑得慌乱,但明显是带着目的的,因为落月云海需要特殊的路线走法才能到达,正常走是找不到这里的。 要是巧合的话,那未免也太巧了。 “还不是你自己不上进,你看你封神这么久了,你的信徒呢?我都替你着急!”雨师这次是真急了,凌先从来没见过他这么严肃的表情。 “你是怎么封神的你还记得吧?要是你迟迟没有信徒,”雨师的声音弱了下去,“那也会是你的下场。” “你说得对,所以你是想让我进这里召唤信徒?”想起自己“死亡”后的经历,凌先对落月云海有一种特别的认知,这里很像是出生点,还能疗伤那种。 “什么跟什么啊!你真是要气死我!”雨师站起来,指着面前的星云,“看这些星图,你发现了什么?” 凌先顺着祂手指的方向看去,星辰细碎,光芒暗淡,说实话这东西真的很难称为星图。 星图通常是很有指向性的,所以多是由光芒明亮的大星星构成的,不然在漫天星辰中实在难以分辨,更别说是借此来传递信息了。 古代的方士会通过观察天空中星辰的分布来推演天命,后来逐渐就衍生出了星图的说法。 但凌先很快就觉出了不对,落月云海的星图外界是看不见的,那它的存在一定有其他意义。 “那是我们的一部分,或者说是我们本身。”雨师望着光芒微弱的星辰,有些出神。 如果说这些星辰代表着天宫的神明,那么……凌先鬼使神差地走到角落的位置,那里有一颗最不起眼的星星,它的光芒太过微弱,就和碎石无异。 他伸出手去触碰,那颗星星竟然盈盈可握,原来自己在天地间不过这般渺小。 “没错,那颗就是你的。”雨师也走了过来。 “怎么会……那你们的呢?”对于自己的星星会如此暗淡凌先并不惊讶,但是这里放眼望去,竟没有一颗称得上耀眼的星辰,可天宫里的神明数量众多,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种情况。 “信仰在这个年代已经被遗弃了。”雨师也伸手去触碰,那颗光芒不住跳跃的星星应该就是他的了。 “可雨师、雷公这些神明不是自古就有,一直流传至今的吗?” “但我们都不是初代神明,不然你以为祂们是怎么陨落的?”雨师收回手,叹了口气继续道,“当有人告诉你下雨打雷都是自然现象,当干旱也可以被人工降雨解决,你还会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吗?” “但我们还是要尽职尽责地打雷下雨,因为那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雨师又往前走了几步,指着一颗稍微明亮点的星星给凌先看:“这里也就月神的还算好点了,毕竟人类还没有看到月亮上的真实情况,他们还是愿意相信那里住着一位神明的。”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神情有些自嘲,“月神和我们不一样,算是存留至今少有的旧代神明了,不然祂养的兔子也不会成精了。” “而我们,时间已经不多了。” “走吧,没吓到你吧?”雨师搂过凌先的肩眨眨眼,然后往回走,“今天可能是喝多了,我平时可不这样啊!” 凌先躺在床上,复盘今天雨师的话。 虽然科学大兴对神明会产生冲击,但远不至于如此巨大,大多数人还是像凌家镇一样,对这些事抱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如今的局面更像是有人在背后操纵一切。 人生在世难免会相信点什么,可这些人对科学既没那么虔诚,又脱离在神明的信仰之外,那他们总不至于信奉的是邪神吧? 凌先翻了个身,觉得这种想法有些玄妙。 雨师说近几百年来,他是唯一一个步入仙途的。但按算天那日的话来看,这个机会本来是朱郁,也就是祂的亲传弟子的。 如果事情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会是怎样的呢? 凌先的思维越发发散起来,无数的信息在他的脑内重新整合。 对于邪神来说,他的存在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也是致命的弱点,可他本该在邪神苏醒之前就病死的,神婆说他活不过22岁,可不是他正好能活到22岁的意思。 那么邪神就将失去弱点。 一切是在哪里发生转机的呢? 对,是合婚庚帖。多亏了鬼王帮他引渡阴气,他才能活到预言的日子,活到与邪神决战的那一刻。 极阴之体也不是随便哪个鬼就能压制住,辰砂是千年来实力最强的鬼王,只有他才能做到。 可他天生神格,现在走的却是完全相反的道路。如果辰砂没有成为鬼王,之后的一切也就不会成立了。 那把匕首,是那把匕首改变了一切! 凌先倏地坐起来,想到这里他已经惊起了一身冷汗。 一千年前辰砂因为一把匕首成为了鬼王,同样也是一千年前守护神恶堕为邪神。 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 如果不是,那就是有人诱导了辰砂的死亡,同样那人也延缓了他的死亡。 这是一个局,直到千年后这个局才真正运作完成,很可惜的在闭环时出了一点意外,凌先作为弃子又重新步入了棋盘。 很快凌先又发现了另一个问题,虽然他重新回到了棋局之中,但这一次他是孤立无援的。 现在他被困在这座天宫里,这里没有教授,也没有鬼王,甚至无法相信任何人。 如果他现在既不采取行动又不招揽信徒,那么他便与弃子无异。 “咦,今天也不在吗?”雨师从凌先宫殿的窗户翻出来,表情有些苦恼。 自从那夜之后,祂已经半个月没有看到凌先了,这人的踪迹忽然变得和算天一样神秘起来。 “嘶,会不会是我那天说得太严重了,这小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又是这个地方吗?凌先躲在阴影里,眼睛紧紧盯着算天消失的地方。 从他开始跟踪算天起,这已经是祂第七次来这个地方了,虽然有几次跟丢了,但他还是摸到了一些规律。 在这里祂通常不会待超过一个时辰,出来后至少一天之内都不会再来这里。 又等了一会,果然算天又出现了,凌先在黑暗里静静蛰伏,待算天已经彻底离开之后才出来。 奇怪了,这里明明什么也没有啊,为什么每次算天走到这里就消失了? 凌先趴到地上,用手指一寸寸摸索地面,如果这里真的存在什么暗门的话,应该会在地面上。 摸了半天并没有发现什么古怪,他索性坐到地上恢复体力,忽然背后传来巨大的吸力,凌先消失在了这里。 一阵天旋地转后,凌先落到了踏实的地面上,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这里赫然是一座巨大的宫殿,但里面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这里应该不止一道机关,凌先在墙壁和地板上各选个几个地方,一顿敲打,什么也没发生。 算天总不至于每次都是来这个地方打坐吧,他一定忽略了什么。 过了一会凌先忽然抬起头来,望向天花板,那里一片漆黑,宫殿里并不算暗,可天花板上什么也看不见,似乎一切光线到了那里就被阻断了。 从他摔下来到落地的时间来看,这座宫殿是有些高度的,但他没看到任何楼梯或者类似楼梯的东西,似乎这里只有一层。 心念电闪间,凌先随手向头顶甩了几根银针,忽然整个空间开始晃动起来,似乎有什么机关被启动了。 他只好靠在墙壁上稳住身形,有什么东西在缓缓降落,晃动停止后,凌先才发现,那竟然是一排排书架。 他走过去随手拿起一本,这是神明的档案,记录者是算天。 因何飞升,祂的能力、弱点,信徒分布……以及恶堕的缘由。 凌先将这份档案放回去,他开始在书架前逐个快速翻阅,这里所记载的神明多到无法计量,但大部分都已经陨落或者恶堕了。 终于他翻到了熟人的档案,有雨师的、月神的、雷公的……以及他自己的。 原来算天一直在明里暗里推动神明恶堕事件,而这个计划就快要完成了,天宫里的这些神明,已经是最后一批了。 凌先忽然开始庆幸自己和辰砂关系的破裂,他已经身处漩涡之中无法脱身了,至少他希望所爱之人可以不被波及。 凌先已经不记得他是怎么把那些书架复原并逃出来的,事后回想起来才意识到自己是从狗洞里钻出来的。 也是,算天布了那么多局,怎么会察觉不到自己在跟踪祂,说不定那个狗洞就是特意为他开的,这是对他的蔑视。 自己实在过于渺小,算天甚至可以把一切阴谋摊开给他看,就好像在说:你知道了又如何,你根本奈何不了我。 “教授,毁掉我!立刻!”在房间里闲置多日的纸傀突然动了起来,它不停地重复这句话,除非对方执行。 纸傀是无法自行销毁的,那意味着主人的死亡。 凌先靠在床边,一瓶瓶地灌自己酒,感受着他和人间那丝微弱的连结缓缓断开,忽然他剧烈呛咳起来,泪珠从眼角滑落。 现在他和这个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鹅子现在的状态大概是:我还深爱着对方,但我们对彼此都有所欺瞒。这种欺瞒让他们无法像之前一样面对对方,如鲠在喉 我才不会说这是因为剧情需要呢,好吧好吧大概快要和好了 第34章 故人逢 “这些石料运到地下,原来的地牢拆掉改成客房。”萧疏月站在青云观门口,指挥来来往往的弟子运输建材,青云观要重建了。 “师姐,都拆吗?”弟子有些犹豫,整个道观可就这么一个牢房,要是拆了以后犯人难道要押到客房里吗? “叫你拆就拆,哪这么多废话!”渡春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一定是师姐平时看起来太温良了,一个小小弟子就敢质疑师姐的话,要是整个道观都这样那还得了? 萧疏月笑笑转身安抚师妹,然后对师弟说:“嗯,同门之间没有罪人。” “是!”弟子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推着石料走了。 辰砂站在远处看了一会,转身打算走。 最近没事的时候他就会四处走走,不知为何总会转到青云观来,但仔细想想确实没什么事,通常自己待一会就走了。 “师姐,你这样不行,对那帮小子得严厉点!”渡春说这话的时候还挥了两下拳头,似乎那些愣头青弟子就在面前。 “好啦,好啦,你等我一下。”萧疏月拍拍师妹的肩,笑着离开了。 “等一下!” 辰砂还没走两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他转过身,发现萧疏月追了过来。 “我猜你来这里是想找什么东西,但是你并不知道要找什么。”萧疏月说完后,辰砂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或许我知道你想要找什么。”萧疏月背着手和辰砂踩在林间的落叶上,边走边谈,就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 萧疏月略一沉吟,道:“说吧,你俩打算什么时候和好?” 辰砂难得扭捏了一下,顿了会才道:“我们…没吵架。” “那你来这里找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你和凌先曾一起来过这里吗?”萧疏月停下来,歪头看着辰砂,“我猜你最近还去过很多你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的地方,而那些地方都有凌先的痕迹,因为你想他了。” “我……”辰砂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或许她是对的吧。 “思念一个人就要及时相见,不要等到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才追悔莫及。”萧疏月挽了几下碎发,神情温柔,似乎也在思念着某个人。 他到底在生气什么呢,真的只是因为小先欺骗了他吗? 可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每个人都有所背负,每个人都有所欺瞒…… 辰砂又进入了无意识的游荡状态,甚至不知不觉间离开了青云观,来到了鬼域。 漫天的彼岸花映入眼帘,他从万千思绪中抽离出来。 踩着同样的道路,他来到花海中心,果然孟婆也在这里。 自上一任孟婆投胎之后,这个神秘的少女便接替了孟婆的职位,这一做就是千年,辰砂也不明白这个工作有什么意思,能让她坚持如此之久。 “你也是来看三途花镜的吗?”孟婆并不惊讶鬼王的到来,语气平静无波。 也?辰砂很快捕捉到了孟婆话中的信息。 三途花镜这个地方有些特别,常年只有孟婆自己在这。因为三途花镜并不是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而是只能看到挚爱之人的前世,大多数时候都是他最痛苦的那段时光。 对于鬼魂来说,这并不是什么令人向往的事情,毕竟他们选择饮下孟婆汤留在鬼域,就说明他们已经不再眷恋前尘,而这样的画面只会徒增烦恼。 所以鬼魂一般是不会来的,至少这千年里并没有鬼魂来过,所以这个“也”只可能是…… 或许是辰砂的停顿太过漫长,孟婆继续询问:“他看了你的,你也要看他的吗?” “不用。”辰砂转身离开了这里,他要亲自去看凌先。 忘了天地间的时间是不一样的了,辰砂来到天宫才发现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如果小先已经睡了怎么办,是站在他的床前等着他醒过来,还是直接把他摇醒,大吼:“快跟我和好!” 辰砂轻手轻脚摸到了凌先的宫殿,推开门才发现自己想多了,凌先在地上靠床坐着,身旁散着七七八八的酒瓶,手里还拿着一瓶,打算继续喝。 辰砂上前夺下他的酒瓶,摸了摸额头,有点烫,不只是额头,整个人都很烫。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了。”冷言冷语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担心的话,这人怎么就是不知道爱护自己的身体,明明体弱的很。 辰砂抱起凌先想把他放到床上,却被对方一把揽住了脖子,然后肩头传来了压抑的哭声。 辰砂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这样抱了凌先多久,也不知道凌先到底哭了多久,直到在他自己怀中睡着。 辰砂打来一盆温水简单地给凌先擦洗了一遍,就把他卷到了被子里在床上放好,然后收拾好地上的一片狼藉,静静坐在床边守着他。 看着熟悉的眉眼,辰砂的眼皮越来越重,最后也趴在床边睡着了,他的手还紧紧握着凌先的手,不肯放开。 辰砂做了一个很冗长的梦,梦到了他的小时候,这此他不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小凌先陪着他,但小凌先总是病恹恹的,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又一次拿到了那把黑金匕首,这次却没能成功刺入心脏,因为有一个人叫住了他,小凌先出现了,用尽全力夺下了他手中的匕首…… “别走……”辰砂梦呓般喃喃,手指无意识地抓握着什么,然后慢慢醒转了过来。 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和梦中的人渐渐重合。 “你要去哪?”辰砂一下清醒了过来,不是做梦,是真的有人在扒他的手。 凌先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披上外衣下了床,但辰砂的手实在握得太紧了,他只好一点点掰开,结果掰到一半被辰砂发现了。 “没,就想出去走走。”凌先的嗓音有点哑,大概是昨晚饮了太多酒。 “我和你去。”辰砂也站了起来,活动了几下僵硬的脖子,手还是紧紧抓着凌先不放。 天宫的夜晚和人间不太一样,没有虫鸣也没有风声,行走在这里似乎可以忘记一切烦恼,因为天地间除了自己再无其他。 两人一路无话,只有双手紧紧交握,不知不觉间便晃到了瑶池附近,这里是离月亮最近的地方,湖水盛满了月光,泛着粼粼银白。再往前走一些就是落月云海,可以说是整座天宫最美的地方。 但平时少有人来,真正的神明还是很忙的,很少有像凌先这样信徒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 “原来天宫还有这种地方,回头在鬼域也搞一个……”辰砂话还没说完,就被凌先捂着嘴拖到了假山后,隐在一片夜色之中。 凌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在得到辰砂的保证后,才慢慢放开捂着他的手。 两人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待了一会,什么也没发生,辰砂有些烦了,正欲开口,便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他便仔细凝神倾听,这种频率与幅度至少有两个人 “找到了吗?”说话的人应该地位较高,语气不怒自威。 另一个人沉默了一会,才小声支吾道:“…还没。” 他们离假山越来越近,辰砂察觉出了异样,他们之中竟然有鬼域的气息。 这种气息是很微妙的东西,只有同族中高位者才能感受到低位者的气息。而在天宫出现鬼域的气息是很奇怪的事,神明之所不是谁都可以来的,就连辰砂都是得到算天特批才能进来的。 那两人忽然停了下来,高位者笑了:“看来有老鼠啊。” 这个笑声辰砂觉得很熟悉,他扭头看了眼凌先,他们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这个位置对方是看不见的,他们被发现了只能说明对方也是神明,并且地位比凌先要高。 那人慢慢接近假山,脚步声清晰可闻,一点要掩饰的意思都没有。 辰砂又看了眼凌先,盘算了一下自己一对二的可能性,然后转身就要冲出去,这种情况下当然要先发制人。 然后他被凌先大力拉住了,愣神间一个吻覆了上来,这个吻强势又急切,掠夺着口腔里仅有的空气。 “你…唔……”不过瞬息的停顿,凌先又踮脚吻了上来,他被凌先重重抵在假山上,任由他怎么吱哇乱叫也丝毫不见攻势减缓,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接吻也会有溺水的感觉。 此时他的大脑并没有一片空白,相反它正在飞速运转,要是一会那俩人进来抓人,然后发现他们在这里接吻,会是什么表情,直接变成石雕吗?这样他们就不用大战三百回合了,直接踹倒跑掉就行。 或者他们会不会像未出阁的姑娘一样,直接尖叫一声扔掉灯笼,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耳边是剧烈地要炸掉的心跳声,但辰砂还是可以清晰地听到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着氧气的缺失这个没由来的吻变成了粗重的喘息声,在夜色中无限放大。 忽然脚步声停了,施加在他衣领上的力道也减缓了。 凌先结束了这个乱来的吻,靠在一旁大口喘气,他赌对了,算天似乎格外讨厌情爱之事,因为那些档案里神仙眷侣的下场都格外惨。 那么祂现在大概会以为是月神和玉兔在这里偷欢,自然就会离开了。 “喂,我…气还没消呢。”辰砂抿了抿有些麻的嘴唇,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凌先转过来,在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 “你……”不待辰砂说完,凌先又踮脚啄了一口,然后又是一下,直到辰砂不再说话。 “…好吧,我原谅你了。”辰砂的声音更低了,舔了舔唇,眼睛还盯着凌先的唇看。 这次凌先没有用吻堵他的话,只是自己一个人笑了起来。 他还有要守护的人,所以现在还不能倒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月神:这锅我不想背哇! 顺便解释一下标题的故人,这章辰砂遇到的所有人都是故人 第35章 深渊看门犬 “你想留在这里?”凌先的神情有些犹疑。辰砂点了点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眼神盯着凌先看。 “不许说不行,不然我就……”辰砂站了起来,语气坚决。 “停!”还未等辰砂说完,凌先及时打断了他,“不许生气!”这次见面之后辰砂给他的感觉怪怪的,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幼稚了,一言不合就生气。 辰砂眯眼打量凌先,思索着接下来怎么办,这次他必须留下来。凌先醉成那样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搞明白他是不会回去的。 萧疏月说得对,天宫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平和美好,凌先现在正身处危险之中,这时候能帮他的只有自己了。 “行,但是你要先帮我办点事。”凌先趴到辰砂耳侧,开始讲述他的计划,辰砂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原来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吗? 在雨师第一千次准备翻凌先的窗户时,屋门从里面打开了。“早…早上好。”雨师的腿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只能这样蹲在窗口和屋里的凌先打了个招呼。 “嗯,进来吧,”凌先又转身回到了屋里,“走正门。” “你别误会,我只是……”雨师挠了挠头,正在想要怎么解释翻窗户这个举动。 “你只是来看看我死没死。”凌先拿起茶盏,轻轻饮了一口,其实他都明白,在这个天宫里真正关心他死活的大概只有雨师了。 “嗯,看样子你没死。”雨师也坐了下来,凌先便将另一杯茶推了过去。 “说说看,关于信徒的事。”凌先放下茶杯,架着腿,整个人靠到椅背上,以一种很嚣张的姿势看着雨师。 那一刻雨师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朱郁最近睡得不太好,原因很简单,他总觉得有人在监视他。 屋里东西的位置总会莫名其妙地改变,香炉的朝向、床单的褶皱、桌角灰尘的厚度……甚至是他藏在暗格里的书信,那个地方就连算天都不知道。 他曾经一整夜不合眼,想看看是谁在捣鬼,但没有任何人或者东西出现,可第二天清晨屋内的东西还是会发生新的变化,这种感觉很可怕。 一开始他出去还会挑人多的地方走,现在他基本专挑僻静的地方走,只希望那个人快点现身。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他身边依旧会出现的那些细微变化,以及那种无时无刻不被人窥视的感觉,什么都没有了。 他感觉自己就要疯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大喊:“出来!快出来!” 没有人出来,喊到最后他直接跪在了地上,崩溃大哭。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跌跌撞撞跑向柜子,翻出打火石。然后他将屋里的东西都推到地上,用打火石擦出火焰,点燃了那些东西。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眼前跳跃的火焰,丝毫感受不到身周空气的灼热。 结束了,一切就要结束了。 忽然紧锁的房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一个男人提着水桶进来了,那人用他手中的水扑灭了大火,也浇醒了愣神的朱郁。 “你…是你!”朱郁还没回过神,依旧跪在地上。 男人放下水桶,重新锁上门,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朱氏最得意的弟子?” “你又算什么?那个位置本来是属于我的!”朱郁的双眼愈发赤红,近乎咆哮地质问来人。 这些天来的担惊受怕,竟然全部来自那个窃走了他飞升资格的人类,这一切就像个笑话! “醒醒,”凌先将桶里剩下的水全部泼到朱郁脸上,“别再骗自己了,算天的阴谋你是知道的。” 他慢慢踱到朱郁面前,悠悠开口:“这个世界很快就没有神明了,你要飞升做什么,上赶着送死吗?” “难不成我还要感谢你吗?”朱郁抹掉脸上的水,起身朝门口走去,“我去通知算天,今天就是你的陨落之日!” “你不会的。”凌先只是站在原地,并没有去阻止他。 朱郁果然在开门的时候犹豫了,过了一会他转过身来:“我又改主意了,或许我应该听听你死前的遗言。” 凌先摇了摇头,似乎在说不可救药,然后将一个袋子甩到了朱郁脚下。 朱郁俯身拾起,有些狐疑地看向凌先,然后打开袋子,将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里面居然是一摞死亡证明,死者全部姓朱,无数熟悉的名字在他眼前滑过,最疼爱他的大伯、严厉的二伯、修炼时偷偷给他放水的二师兄…… 凌先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淡淡开口:“你多久没和家族联系了?” “不!不可能!”朱郁烫手般把那摞东西扔掉,转身拽门上的锁,头也不回地跑了,他需要去确认一件事。 凌先不去管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他知道朱郁一定会回来找他的。 两个时辰后,朱郁跌跌撞撞跑了回来,用背将门抵好,恶狠狠地看着凌先,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他闭上了眼睛。 “很好,你已经回去过了,那你就应该知道算天这些天做了什么,”凌先站了起来,活动了几下脖子,“祂散布出你已经飞升的消息,很巧的是这个消息只有你的家族得知了,他们向你祈祷,结果发现对方根本不是你,而是一个邪神。” 之后的事不需要凌先再说了,那些人自然都成为了邪神的祭品,死掉了。 “但你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凌先走过来,趴在朱郁的耳侧低声道,“在你的父母死亡之前。” 朱郁静静靠在门上不作回应,好像死的不是那些人,而是他自己。 “说吧,你想要什么?”很久之后他的声音再度响起,却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再也不是初见时那个意气风发的仙家弟子了。 “不是我想要,和你一样我也不过是一枚弃子,我们应该互相帮助。” “教授,今天的课?”学生小心翼翼推开办公室的门,甚至不敢探出头来看看教授在哪。 “说了你们学长代上!”一只茶杯砸到了门上,茶水溅了一地,被派来问话的学生立马关上门,一溜烟逃走了。 “没一个省心的。”教授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纸傀毁掉之后,那个臭小子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竟然连个消息都没有,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要先疯掉。 教授叹了口气,有些出神,神神鬼鬼这些事他参悟得太早,也逃避得太早,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或许这就是所谓命数吧,没有人逃得掉。 “清心寡欲之神,请接受信徒的祈祷,以我最虔诚的信仰……” 凌先坐在殿内,感受着又一股暖流汇入体内,自从那日之后,他已经将凌家镇所有人都发展成了信徒。 如今,教授也成为了他的信徒。 在潘多拉的盒子即将开启之际,所有人都归位了。 在众神的苦心经营下,月曜日逐渐成为了祂们固定的闲谈日,简称八卦,当然这个众神也仅仅是新生代那一批神。 “最近怎么不见月神,祂平日不是最爱炫耀祂那兔子精吗?”说话的是月老,语气酸溜溜的。 “你没听说吗?”雨师鬼头鬼脑地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月神啊前几天被算天批评了,要他注意点,这不这几天也不出来了,在殿内反省呢。” “哦,还有这事?”风伯也凑了过来,显然很感兴趣。 这群人里只有雷公冷哼了一声,扭头看着别处的风景似乎不是很想参与。 “这个不算啥,我还知道个更劲爆的!”雨师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然后就卖起了关子不讲了。 “你小子快说!”月老有些不耐烦,踹了他一脚。 雨师清了清嗓子,道:“前些日子飞升的清心神你们还记得吗?他殿里来小厮了!” “切!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这次不止是雷公,其他人的兴味也散了大半。做小厮可是除了飞升外唯一可以进入天宫的法子,殿里没有小厮才算奇怪呢。 “哎哎,我还没说完呢,”雨师愈发眉飞色舞起来,一下子没控制住音量,“那小厮可不是普通人,他是鬼王!” 这下就连雷公也起了点兴趣,要知道鬼王和天宫可是出了名的不对付,怎么会跑来做神明的小厮呢? “那个修罗?小厮?”一提到那个人,风伯就觉得上次挨打的地方隐隐作痛。 “没错,我一直觉得那个修罗是类似于深渊看门犬的角色,没想到来这里做小厮了,你说他们是什么关系?”雨师还在那里挤眉弄眼,全然没注意到其他人看祂的眼神变了。 忽然有一只手覆在了祂的肩膀上,雨师顿时有了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那只手的主人说话了,这声音雨师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这是凌先的声音。 雨师循着声音回头,果不其然,修罗大人也来了。 祂吞了吞口水,“也没聊啥,就雷公给我们讲故事呢。” 然后雨师甩了个眼神给风伯,对方立刻心领神会接口道:“就…说那个以前有个修罗在深渊做看门犬。”风伯也给雷公递了个眼神,“对吧?” “听上去很有意思呢。”凌先挨着雨师坐下,撑头看着雷公。辰砂在他身后站着,也热切地看着雷公,似乎在说:我很想听。 雷公:?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先刚刚觉醒了深渊属性,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辰砂确实是深渊看门犬 大家中秋快乐! 你们看,主角团也团圆了呢(狗头) 第36章 落月云海 “这里是后建的?” 凌先和辰砂又来到了瑶池,直觉告诉凌先,那日在这里遇到算天绝非偶然,一定是这里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没错,准确来说这里原本是其他的东西,被拆掉建了这个水池。”辰砂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虽然千年来他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但那时确实是没有这个池子的,具体是什么东西他也记不清了。 “我不会记错的,那时天宫里的神明现在几乎都不在了,也就月神现在还在。” 凌先望着湖面映出的月光有些出神,无论何时来这里都只能看到粼粼月光,似乎池子里盛的本来就是月光。他抬头看了看那轮亘古不变的月亮,月亮?月神? “月神阁下?”凌先叩了几下门,不待里面的人回应便推门进去了。 “清心神找我何事啊?”月神笑笑,似乎并不觉得冒犯,手还揽在玉兔腰上。 “瑶池美景,要是没了月光不知又是怎样一番景色。”凌先走过来坐在月神对面,自然而然地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月神的眼睛眯了起来盯着凌先,察觉到他似乎不会轻易离开,便拍了拍玉兔道:“小玉,你先退下吧。” “是。”玉兔从月神身上下来,低头退了出去,顺手将门关好。 “不知清心神此话何意,恕在下听不懂,要是想找人结伴游湖还是寻雨师的好。”月神坐直了身子,脸上也不复散漫之态,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 “你知道的。”凌先饮了口茶,姿态随意,“这茶不错。” “你知道了?”月神的眼神狐疑起来,审视了一会凌先并没看出什么破绽,便笑了,“也是,只要做了就会有痕迹,被发现了也很正常。” 凌先放下茶盏,道:“湖下面有什么?” 之前所推测的一切在天宫内都能得到验证,唯独月神……旧神都被铲除了唯独月神存留至今,神仙眷侣的下场都很凄惨,唯独月神天天秀恩爱也只是偶尔被提点一句。 要么算天对祂情有独钟,要么祂们不是敌对的关系,而是同盟。而后者的可能性显然更大。 “我不能告诉你,”月神的神情放松了起来,显然现在的局面并不足以对祂构成威胁,“但是我也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谢谢。”凌先起身走了。 凌先并没有继续揪着这件事不放,这让月神有些意外,半晌后祂兀自笑了:“或许,这天宫也该换个主人了。” “如果你是与天地同寿的神明,你想找一个故人,你会去哪里找?”凌先将这个问题抛给了辰砂。 “我大概会先去他可能去的地方找,”辰砂将自己代入问题之中,隐约觉得这个问题的关键不是寻找而是与天地同寿,“…但那个人很可能已经不在人间了,接下来我会去鬼域找。” 凌先点头,继续发问:“嗯,那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让祂找这个人找了几百年?” “如果不是那人有意躲藏,”辰砂顿了一下,可再怎么藏几百年也该找到了,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那就是他的灵魂和肉身差别太大,根本认不出来!” “好,接下来我们分头行动。” 确保朱郁已经将算天引走了,凌先再次来到瑶池,无论湖下藏了什么他马上就会知道了,但他必须快点,因为朱郁能给他争取到的时间只有六个时辰。 凌先弓身跳进了湖里,他落水之后,湖面没有荡出一丝波纹,依旧映着粼粼月光,这里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等落水的冲击过去之后,凌先缓缓睁开眼睛,湖下一片澄澈,但从这个角度看上面,依旧什么也看不到。他扭动身躯,向鱼一样在水里游动,直觉告诉他朝落月云海的方向游,一定会有所发现。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分半,就要接近他憋气的极限了,如果接下来还是没有发现的话,就要浮上去换气了,但这样被发现的几率也会变大。 正在凌先犹豫之际,他发现前面水的流动有些不太一样,这里是死水,没有固定的流动方向,但是周围的水都汇向了那个方向,前面一定有一个连通其他地方的活口。 凌先奋力扭动腰肢,向那个地方游去,又是熟悉的强大吸力,他被吸到了一个仅有一人宽的甬道内,好在这个部分水不是满的,他还可以浮上去换气。 这个甬道很长,凌先也不知道自己在里面游了多久,感觉自己的体力快要接近透支了,好在水位越来越低了,这说明马上就要到出口了。 果然又游了一段距离,前方出现了光亮。从洞口出来后,凌先甩了甩身上的水,这才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 周围依旧是一片茫茫白雾,和落月云海没有太大差别,只是这次周围到处都是散落的星辰,但大部分都不再发出光芒了。虽然在外面也可以看见这些星辰,但在这里,是可以直接伸手触摸的,是真的可以摸到。 “你好呀,小神仙~”稚嫩的童声从白雾之中传来,凌先四处张望,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 “嘻嘻,你是看不到我的,不过我也没想到今天会有人来,毕竟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上一次是多久之前?”凌先回问那个童声。这里应该是隐藏在落月云海中的一处秘境,刚才的甬道整体是向上的,底下的水泥也灌注地很不均匀,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里原本是一条阶梯,但是被算天刻意隐藏了。 但祂并没有封死,就说明这个地方很重要,祂还需要再进来但是又不能被其他人发现。 “应该有几百年了吧,说不定已经有上千年了,”那个童声听起来有些苦恼,“哎呀,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就是很久之前。” 凌先随手捡起一颗不会发光的星星,拿在手里仔细查看。那个童声突然大叫起来:“哎哎哎!你不要拿其他人的种子啊,就算祂们已经死了也不行!” 虽然还是很想看,但他还是乖乖把石头放了回去。 “种子?”凌先继续往前走,寻找属于自己的那颗星星。 “嗯,这里是神明的诞生地,你们的种子会被寄存在这里,那里封藏着巨大的力量,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可以拿出去的。”那个童声似乎离凌先更近了,但他还是没看到任何人。 凌先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颗星星,将手掌覆到上面,上面的光芒陡然盛了起来。 “那你和算天是什么关系?”感觉那个童声明显迟疑了,凌先将旁边的星辰移了过来,然后把自己的那颗藏到了袖子里。那人应该是能看到他的,只是自己看不到罢了。 “祂是我的神使,天道的使者。”童声似乎没有发现凌先的小动作,犹豫了一会还是回答了他。 继万明节之后,又一件事震动了三界:青云观的大长老出关了。他这一闭关就是十多年,这次出来是成佛还是入魔都应该有个定论了。 于是不管与青云观交好还是交恶,这些人都带着弟子登门拜访去了。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见到出关的大长老,甚至观里弟子的行为也很奇怪,说起话来躲躲闪闪的,他们的新任掌门萧疏月也不见了踪影。 但此时的天宫正在为另一件事忧心,气氛也很低靡。 平日里大家都不在一起用餐,吃食都是送到祂们各自的殿内的。最近祂们吃鱼的时候发现,鱼肚子里总是藏着点东西,刚开始是意义不明的石头,后来祂们在鱼肚子里发现了一封信。 准确来说那是一封求救信,写着:算天是冒牌货,天宫真正的主人被关在落月云海里云云。 天宫里唯一养鱼的地方就是瑶池了,大家吃的鱼基本都是从那里捞上来的,那里离落月云海确实很近,如果那中间是连通的,被困者把信塞鱼肚子里倒也说得通。 而这个天宫里,唯一不吃鱼的人就是算天了,这些鱼书自然不会被他发现。但这样的话问题就很棘手了,这个算天到底是不知不觉被调包了,还是一开始就是假的,这谁也说不清。 因为算天在这里待得实在太久了,又总是行踪不明的,就连他不吃鱼还是在某次八卦会中得知的。这些后来的神明根本就摸不清祂的习性,更别提是分辨祂有没有被掉包了。 趁着夜色,雨师鬼鬼祟祟来到瑶池,走近才发现这里已经聚了很多人了,大家互相笑笑倒也不多废话,既然来了这里很明显目的都是一样的。 如果那个算天真是假的,那这里的所有人就都陷入危险之中了,不管之前看对方有多不顺眼,现在祂们必须联合起来。 “师父,之前你让我监视的江城大学的那个老头最近有点动静。” “哦?说来听听。”算天把玩着一串玉,饶有兴趣地转过头来。 “是。”朱郁站在算天殿内,内心直叫苦,这凌先怎么净能给他找麻烦,三天两头让他拖延时间,算天那么难搞那是想拖就拖的吗!真把他当魅魔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朱郁:我真的不是魅魔! 辰砂(眼刀):那我夫人为什么被你勾走了!(指在凌家镇时) 第37章 百鬼夜行 中元节是一个有些特殊的日子,在这一天白天是属于生者的,而夜晚是属于亡者的。入夜之后,鬼门大开,百鬼夜行。 小李是纸厂的工人,平日干的多赚的少也就算了,今天中元节无良老板居然还让他们加班,好不容易下班了天都黑了,家家门窗紧闭,路上连个人都没有。 他一个人走在夜路上多少有点瘆得慌,在心里把老板大骂了八百遍,然后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因为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 可千万别是鬼啊!小李在心中默默祈祷,甚至有些不敢睁开眼睛,生怕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忽然有什么东西搭到了他肩上,那形状像是人手,偏偏触感滑腻冰凉。小李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拼命往墙根挪,在地上拖出一条水痕。 “别…别吃我……”小李将双手挡在面前,声音抖得跟个筛子似的。 半晌后什么也没发生,小李这才敢睁开眼睛看方才的位置,那里确实站着个人,小李吞了吞口水,想要跑却发现腿已经软了。 忽然那人叹了口气,喃喃道:“造孽啊,造孽啊。” 小李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定睛一看,这才发现站在那的是他过世的爷爷,顿时就不害怕了:“爷爷?您怎么来了,是…是今年烧的纸钱太少了吗?” 然后又想到自己刚刚好像尿裤子了,脸上立马就挂不住了,只好把头埋得更低不去看对面的人。 那鬼抽出根拐杖,在小李身上抽了几下,恨铁不成钢道:“臭小子,怎么还是这么没出息!” 小李护着脸,大声求饶:“啊!爷爷您别打了,您到底找我什么事啊?” 鬼魂这才停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气死我了,差点把正事忘了。”然后它将纸展开,怼到小李面前,上面是一个男人的画像和几行字,“这是我们王的夫人,现在封神了,你快点向他祈祷。” 小李接过画像,有些接受无能,爷爷来找他居然是为了这个吗? “快点!”鬼魂又抬起拐杖作势要打小李,“对了,他是清心神,别搞错了!”说完便拄着拐气呼呼地走了。 等小李回过神早就没影了。 “哎!爷爷怎么就这么走了,还没保佑我发财呢。”小李看了会画像咬牙道,“这个神真的……算了,伟大的清心神,请接受信徒的祈祷……” 今年的中元节和以往不太一样,没发生任何灵异事件,倒是各家祖宗齐显灵了,但它们只对子孙说了一句话:向清心神祈祷,成为他的信徒。 “江生,你在那里过得怎么样?”萧疏月坐在树上,倚靠着身旁冰冷的鬼魂。 “挺好的,鬼王他待我很好,鬼域里的其他鬼也很好相处……”江生语气温柔,讲述着他在鬼域的经历。 今晚的月亮不是很圆,但是对他们来说,这就够了,已经足够圆满了。 天宫诸神在瑶池里游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处入口,来到了落月云海。 “你们终于来了。”白雾中传来空灵的声音。 “我们看到了你的信,现在来救你了,你在哪?”诸神背靠背围成一个圈,戒备地观察着身旁的白雾。 那人似乎叹了口气,过了会才道:“你们来晚了,我已经死了,现在存留在这里的是我最后的神识。”他的语速忽然加快了,“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们长话短说,你们有什么要问的也快问吧。” 死了?诸神似乎不是很相信,就连雨师都露出了怀疑的表情,但如今的情况也容不得祂们多想。 “那,你是真正的算天?”雨师试着提出问题。 “不,我不是,”那声音听起来有些愤怒,“但我是这天宫真正的主人,算天抹除了我的存在,然后顶替了那个位置!” “你们的时间也不多了,相信你们应该已经有所察觉,”那声音又恢复了镇定,“算天正在谋划一场巨大的阴谋,祂想要报复所有人,最终你们都会成为邪神。” 月老抱胸而立,开口询问:“好吧,姑且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叫我们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其他人面上不显,其实心里已经信了八成,能封神的那都是人精,对危机的感知力格外敏锐。这里只有月神不是很在意,甚至牵起嘴角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 “我是真的没有时间了,我把重要的事情都交代给第一个来找我的人了,他将继承我的遗志。”那个声音似乎真的虚弱了下去。 “他是?” “我不确定你们之中有没有叛徒,所以我不能直接告诉你们他的名字,”那人顿了一会,继续道,“但我可以对他进行描述,听完你们就知道是谁了。他有一双动人的桃花眼,如墨的头发,凝脂般的肌肤,劲瘦的腰身……” 诸神:? 你这是描述继承者还是描述情人呢? 辰砂隐匿身形在白雾中和这群神周旋,一切都如凌先计划中那般进行。 他们暂时堵住了通往秘境的真正洞口,临时挖了这一条路,而那些神会被鱼书引来,然后由他在这里假扮天道。 而这只是整个计划中的一环,接下来辰砂可以交棒了。 “大人,我的线人来报,在青云观附近发现了你在找的那个人。” 算天一挥手,示意前来禀报的人退下。中元节刚过,百鬼夜行她出现了并不足为奇,但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次?祂敲了敲扶手,最终也起身离开了。 “是您?”小弟子看到算天的脸并不是很惊讶,显然祂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算天笑笑,摸着胡子道:“帮我通报一声,我来看你们大长老。” “…是。”弟子的神色有些犹豫,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跑回了观内。 没想到这名弟子进去后就再也没回来,算天在门外看看风景踱了会步,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是不见回来,又等了一会祂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冒失。” 然后便不再等待,背着手进去了。 观内还是老样子冷冷清清的,青云观的弟子和其他道观不太一样,总是喜欢去山下修炼,观内常年没什么人气。 但算天越往内走越觉得不太对,观内居然一个人也没有,还阴风阵阵的。 一路走到主殿都没见到人,殿门是开的,里面却挂满了白幡,算天此时也顾不得是否失礼了,直接掀开白幡走了进去。 地上竟然放着一排尸体,以白布蒙身,但看露出来的衣服应该都是道观弟子,算天的眉头蹙了起来,祂继续往里走,每掀开一块白幡,就能看到一排尸体,粗略算下来,竟然有几百具之多! 角落里传来微弱的啜泣声,算天绕过地上的尸体,朝那个方向走去,又掀开一块白幡,祂终于看到了殿内唯一的活人。 萧疏月满身血污,跪在地上给同门弟子的遗体蒙上白布,算天刚刚听到的哭声就是她发出来的。 见算天过来,地上的女子停止了啜泣,冷冷道:“不好意思,最近本观不欢迎外人来。” 算天看到还未被蒙上的尸体的脸,察觉到事情远比祂看到的要严重,这竟然是刚刚在门口帮祂通传的那个弟子! “发生这样的事贫道深表歉意,”算天指着地上的尸体道,“但是刚刚这位小道长还说要帮我通传,道长你这……” 萧疏月神色一凛,站起来看向算天:“不好,你快离开这里!” “道长别急,你可以把发生的事说给我听听,”算天拿出一把拂尘,通体金色,那是无上法力的象征,“或许我能帮上忙。” 萧疏月的叙述有些混乱,算天只好把整件事情自己理了一遍。 青云观的大长老已经到了大乘期,离飞升只差一步,没想到渡劫途中出了问题邪气入体化魔了。出关之日弟子们欢欢喜喜等在洞外,反倒被入魔的大长老打伤了。 萧疏月当机立断联合众弟子制住了大长老,这个过程中很多人都受伤了,所幸并没有死人。 但事情到这里仅仅是个开始。 前几天中元节百鬼夜行,青云观内也出现了不少鬼魂,不料大长老竟然可以直接吸食这些魂魄,法力大增逃了出来。 而这一次观内弟子的围剿伤亡惨重,几乎所有人都折在了里面才勉强制住大长老。 侥幸活下来的弟子也负伤严重,只能在后殿养伤,萧疏月的情况也不太好,但是现在需要一个人来给这些尸骨未寒的弟子收尸,她必须出面。 “你看到的那个弟子很可能是大长老的障眼法,想引你进来放他出去,不知道什么原因失败了。”萧疏月还是想让算天离开,他们这次死伤无数和大长老精通阵法幻术有很大关系。 算天摆摆手,制止了萧疏月,道:“他现在被关在哪?我或许有办法。” 萧疏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告诉了他:“后山祭坛。” 萧疏月说如果算天执意要去,那只能祂自己去,因为大长老的幻术只要靠近就会被魇住,现在道观只有她了,她不能再去冒险。 算天步履匆匆,向祭坛的方向赶去,如果真如那人所说碧落在此出现过,她很有可能已经被大长老吸食了。 想到这里算天的心口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这种情绪波动的感觉对祂来说很陌生。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迎来倒计时,我数数看还有没有没填的坑(狗头) 第38章 九天碧落 “我们真的要按清心神说的做吗,其实算天……”真的到了这一步,月老反倒有些犹豫了,这些年算天待祂们好是真的好,但如果说这世间还有谁可以做出这样疯狂的事,那个人也只能是算天。 “快点啦,我相信小先,他…和我们都不一样。”雨师率先走上去,将手按到属于祂的星盘上。 接着,其他人也都陆续走过来,将手按上去。 天宫里有一件流传许久但从没人尝试过的事,当超过半数的神明同时按下调律星盘,诸神审判就将启动。 越来越多的手按在了星盘上,光芒如流星般绕过整个天宫,最终汇聚到同一个方向,落月云海的星图释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凌先将算天的几个秘密处所都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祂的种子。辰砂走过来摇了摇头,他负责天宫其他地方的搜寻,显然也没有找到。 算天的种子应该是十分明亮的,自然不会随身携带。 凌先闭上眼睛进入飞速思考的状态,天宫的平面图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大多数地方都是暗的,因为那里他们已经搜过了。 忽然他睁开眼睛,想到了一个被他们忽略的地方,神陨之海! 神明陨落之后会留下一个类似舍利的东西,那里保存着祂们的最后一点神识,被存放在神陨之海。 凌先和辰砂来到神陨之海,在数不清的神识之匣里找到了碧落的,它被放在最中间最高的位置,被其他匣子簇拥着,如众星拱月。 匣子里静静躺着两颗石头,一颗黯淡无光,一颗耀如晨曦。 算天面前出现了一个近乎透明的影子,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千年,祂还是很快认出了那个影子。 “碧落?”算天喃喃着她的名字,伸出手来却不敢上前,哪怕是最轻微的风也会把她吹散。 居然是真的,中元节她真的在青云观现身了,但是很不幸遇到了入魔的大长老,现在的她只剩一缕残魂,很快就要消失了。 “算天,你为何还是执迷不悟,祂们……”碧落的声音很虚弱,但还是一如当年那个少女一般甜美。 “这是祂们应得的!”算天的声音难得染上了怒意,“如果连你都不配做神,祂们又何德何能?” 算天慢慢上前,想在她消失之前再好好看看她的脸,忽然他的脚步顿住了,那个眼神,带着滔天恨意的眼神,碧落是不会这样看祂的,这不是她! 忽然眼前的虚影消失了,周围的环境也渐渐变化,算天的眉毛拧成了一团,太大意了,竟然会中了这么低级的障眼法。 这种设阵的手段给祂的感觉很熟悉,就好像是祂自己在设阵,这世间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这种地步,是朱郁! 算天抬手向阵眼的大致位置打去,果然传来了一声闷哼声,眼前的景象彻底消失变回了原貌,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被关押的大长老,祂被这些小崽子联手骗了。 祂抬头向那个方向看去,朱郁已经不见了,看来一切都是设计好的,连逃跑也在他的计划内。 现在也顾不得追捕叛逃的弟子,往回走时看到青云观的弟子毫发无伤地远远站着看祂也懒得理了,这些人明显是在拖延时间,天宫里肯定发生了什么,祂必须快点回去! 萧疏月扶住走过来的妇人,打趣道:“母亲你的演技也不太行啊,我们这些人里就你拖的时间最短。” 娇俏的妇人啧了一声,不屑道:“凌先那边应该差不多完事了,我才不要陪这恶心的老男人演戏呢。” 落月云海奇异的光芒引起了算天的注意,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祂加快了步伐,但还未等靠近滚滚天雷就劈了下来。 “你来晚了。”雷公立于云层之上,道道天雷都直逼算天而去,但都没有击中,似乎只是为了困住祂。 “或许还不晚。”算天行走于雷电之中如履平地,祂一抬手无数光柱便射向雷公,避无可避。 雷公将被贯穿之际温润的光芒笼罩住了祂,那屏障如月光般温柔,挡下了凌厉的攻势。 “看我的!”雨师大喝一声从角落里跳出来,骤雨立至,细密的雨幕挡住了算天的视线,混淆了祂的听觉。众神趁机变换位置,进入下一轮攻防。 雷公的闪电又至,比之前更加猛烈,闪电如毒蛇在雨水中游走,构成庞大的电网。雨中有人大叫了一声,骂道:“你丫打这么早雷,电鱼呢?” 雨师在另一边喊道:“风伯你不行就一边待着去,别妨碍我们!” 忽然一阵大风刮过,路边的草丛被吹飞了,蹲在光秃秃地表上的雨师登时露了出来,接着光柱直奔那个位置而去,雨师边跑边叫:“风伯你卑鄙!你无耻!你下流!” “行了!别贫了!”无数红线从月老手中飞出,束缚住了算天的手脚。 强劲的力道从红线另一端传来,月老额上滚下几滴汗,有些支撑不住。算天还是太强了,纵是祂们联手也只能牵制一会。 “你收手吧,碧落大概是不愿意看到这一切的。”洪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周身镀满金光的人缓缓走来,奇异的平和力量从他体内散发出来,似乎这里发生的一切纷争都与他无关。 凌先扫视了一圈,这些人虽狼狈了点但所幸没有受伤。 将算天的种子送回落月云海后,他就匆匆赶了过来,一切时间都卡得刚刚好,送早了算天会有所察觉,送晚了牵制祂的神明就会受伤。 “天呐小先,你最近这是收了多少信徒!”不止是雨师,其他人也愣住了,就连算天也顿住了动作。 算天很快回过神来,奋力挣脱月老的束缚,怒道:“你不配叫她的名……” “真的吗?”凌先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算天顿时就哑火了。 凌先举着玉佩,一步步逼近算天:“天道的使者,拥有着无上的权力与力量,掌管天宫诸神,维持天地秩序,这是你本来的人生轨迹。直到你遇到了一个小小的神明,一切自此改变。” “在饥荒年代因一场大雨意外诞生的丰收女神,她勇敢、善良、美丽,和你所认识的那些神明都不一样,你渐渐被她吸引,”凌先顿了一下,继续道,“等你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 算天的表情有些难看,但也不再攻击了,其他人也终于可以松懈下来了,这种程度的围剿还是太费精力了。 凌先看着算天的眼睛,道:“但这种依赖于物质的信仰不可能长久维系,当饥荒消除后,她的信徒也一个个消失了,你不愿失去她便……” “不!”算天大吼一声抱住了头,似乎想起了不太好的回忆。 “你希望她恶堕为邪神永远留在你身边,”凌先表情冰冷,丝毫没有怜悯祂的意思,一字一句道,“但她拒绝了你走向陨落,她变回了凡人迅速衰老,死后来到了鬼域,一个神明永远也不可以踏足的地方,之后你再也没见过她。” “但你不会就此罢休,你把这一切归咎于科学兴起信仰式微,”凌先俯身,将玉佩递给算天,“你想要报复所有人类以及那些幸运的没有陨落的神明,你引导祂们走向深渊,越来越多的神明恶堕,越来越多的人类殒命。” “那么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她甚至都不愿见你一面。”凌先附到祂的耳边,确保祂能清楚地听到这句话的每一个字,明明是最平淡的语气却恶劣至极。 “放手吧,现在还不晚。”凌先将手搭到算天的肩上,似乎在安慰一位老友。 短暂地静默之后,算天笑了:“你说的对,”祂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玉佩不再理会周围的一切,“我要去见她了,希望她不会介意我这肮脏的灵魂。” “去吧,她在忘川等你。”算天的身形渐渐模糊,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空中,这是祂消失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辰砂在鬼域内层层追踪,揪出了那日密会算天的神秘人,竟然是崔小妹,原来之前一直是她哥哥和算天接头,哥哥被关之后她便接替了这项任务。 在辰砂再三保证会给她哥哥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后,崔小妹说出了算天所寻之人的名字——碧落。 这鬼域内其他鬼可能不知道,但辰砂是知道的,那碧落就是孟婆,成为孟婆后她便不再提自己的本名,自然也就无人知晓了。 “小先,这就完了?”雨师眼见着算天消失了,罪大恶极的人下场不都该十分惨烈吗?祂有些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对,结束了。”凌先招招手将众神带到了秘境内。 “现在公布诸神审判的结果:算天残害同胞,伤及无辜,有违天道,现从仙班除名,永世不得轮回。”天道绷着声音终于念完了审判结果。 然后祂的声音突然变得气急败坏起来:“清心神你把我的神使搞没了!你…”天道又恢复了娇滴滴的声音,“我要罚你做我新的神使!怎么样?你一定高兴坏……” “我拒绝!”凌先丝毫没有犹豫,不止天道,其他人也愣住了。他顿了一会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你先出来。” 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在虚空中缓缓现身,叹了口气:“你说吧。”凌先趴到祂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小姑娘拄着下巴犹豫了一会,最后无奈同意了。 新历六千二百七十年,天道使者更迭,天宫易主,恶堕途径失传。 之后天宫诸神在新任天道使者的带领下,开启了长达七十九年的邪神围剿活动,新历六千三百四十九年,邪神绝迹。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感谢你的陪伴!撒花花!!! 这个故事尚有诸多不足,但是我把它完完整整地讲完了,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之后大概还会有一个比较杂的日常番外,交代一下主要角色的后续 关于全文最大反派算天,我没能给他一个轰轰烈烈的退场,因为他所犯下的罪行是无法弥补的,或许在平凡中消失更适合他 第39章 番外:他们去哪了 诸神之战后,凌先将那块玉佩还给了孟婆,里面封存着算天的残魂。 凌先看着漫天的彼岸花,随口问道:“现在人也等到了,你之后打算去哪?” “谢谢。”孟婆轻轻抚过玉佩表面,将它嵌到三途花镜里,“暂时应该不会走了。” 养魂是一件很漫长的事,通常要耗费几代人的心力,而像算天这种损毁程度大概要几千年。 这一任孟婆是历届以来做得最久的,除了帮渡河鬼斩前尘她几乎不与人交流,偶尔和王夫人聊上几句,其他时间就坐在三途花镜前,静静等一个结果。 萧疏月的母亲在那日之后又出去云游了,但不再是以往那般毫无音讯,萧疏月偶尔会听到相熟的道长提起母亲,内容不外乎都是如果没有她的五帝钱和锁魂咒,天道使者将陨落于封神之役中。 “骅紫岭民风不比江城其他地方,你这次去要多加小心。”萧疏月帮江生整理衣领,语气有些担忧。 江生眨眨眼,笑得有些痞气:“放心吧,现在我可不止会画画。” 辰砂在远处又等了一会,这才对江生招招手,萧疏月倚在门框上看着江生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野里,然后收敛情绪转身走进道观,继续扮演掌权人的角色。 江生来到鬼域后便放下了画笔,每日操刀持剑勤加训练,很快就被鬼王选作亲卫,偶尔跟他出出任务。从此江生的生活充满了危险,但他和萧疏月也得以常常见面。 “专心点。”卷好的竹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精准砸在朱郁头上。 朱郁揉着脑袋把竹简啪一声拍在桌子上,刚刚他确实走神了都没有察觉到有东西扔了过来,但他还是觉得委屈:“喂,我以前可是天道使者的亲传弟子,你怎么能……” 凌先头也不抬地快速批阅面前的竹简,打断了朱郁:“你现在也是,我是你的继父。” 诸神之战后,凌先找回朱郁,问他还愿不愿意做天道使者的弟子。朱郁原本想要拒绝,但张了张嘴还是答应了,现在他不过是一个失败者,除了这里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了。 “小先,小先!跟我去钓鱼!”雨师扛着鱼竿闯了进来,见凌先还在处理神启便上来一把拉起他往外走,“你昨天答应了的,不准又拿公务推脱!” 凌先离开大殿前还不忘回身叮嘱朱郁:“继续打坐,你要走的路还远着呢。” 朱郁看着外面同样拿着鱼竿的月神等人,内心直叫苦。 终于合上了最后一份竹简,凌先脑内响起了讨厌的提示音“您有一条新的信徒祈祷未聆听~”他揉了揉太阳穴,最终还是选择了接收祈祷。 “臭小子,这次怎么这么慢!”教授骂骂咧咧的声音传了过来。 凌先扯了扯嘴角,无声骂了两句后还是选择用神明的礼貌回应对方:“您老人家这次找我有什么事啊?” “哦,我最近有点失眠,你把上回那个安神咒再给我念一遍……”对面的信号突然不稳定起来,过了一会另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小先,你到底问没问月老啊,我的红线搭哪去了?”是南皓猴急的声音。 “你们,够了!”凌先终于忍无可忍,啪一声切断了联系。 “夫人,我来接你了。”辰砂叩了叩门,在外面等了一会然后推开门走了进来。 “为什么一定要回鬼域呢,在天宫睡也行啊。”凌先软下声音试图撒娇,他是真的累了,直接睡在书房里也不介意。 “不行!”辰砂立刻回绝了。 只要在天宫过夜第二天早上醒来他俩中间一定会长出个雨师。辰砂试过威胁、给寝宫加锁、甚至是把雨师五花大绑在祂的床上,可第二天雨师还是会出现在他们床上,准确来说是半个身子趴在凌先身上。 从那以后每天不管多晚辰砂都要把凌先接回鬼域睡,因为在凌先和天道谈的条件里有一条是:在神明当中只有凌先可以进出鬼域,在鬼怪当中只有辰砂可以进出天宫。 “可是我累了!”凌先直接趴在桌子上不起来了。 辰砂勾起嘴角,上前打横抱起凌先,带他穿过无垠云海,穿过万家灯火,穿过幽深黑雾,来到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温巢。 辰砂将凌先轻轻放到床上,转身要去吹蜡烛,凌先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在辰砂疑惑的目光中仰头索要了一个吻。 三界之间原本不可逾越,但他们用尽全力成为了对方世界里唯一的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次更新了,倒不是故意这么短的,只是觉得他们的故事到这里刚刚好(狗头) 除非天生恶人的角色,其他的反派我都愿意给他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我觉得一个角色的结局除了生与死还可以有更多的可能性 我们下个故事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