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鹅》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白天鹅 作者:霁桃 作品简介 王子不爱公主,爱上了一只丑小鸭 两年前乔斐为了一个跳舞的机会成了别人笼子里的金丝雀,他本以为将他关进去的人是拯救他的天使,但却发现他是个恶魔。 乔斐的世界渐渐变得灰暗无光,想要逃但是逃不出去,浑身沾满泥浆,狼狈不堪。 可是他却在最黑暗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白太阳。 他想要从一只金丝雀变成那个人的白天鹅。 温柔编导攻x自卑芭蕾舞演员受 时旭白x乔斐 双向救赎/双向暗恋 HE 正攻第二章 出现 —— “姓时的你好好听着,把人给我送回来,这叫绑架你知不知道?” “何先生,你看到他身上的伤了吗?这叫家暴你知不知道?” —— 排雷: 1. 换攻文!!! 2. 炮灰攻很渣,不会很早下线 3. 不怎么虐的狗血虐 4. 中间有一段破镜重圆,有误会 所有舞团的名字纯属瞎编。 第1章 城市剧院芭蕾舞团上演的《吉赛尔》一周之内就卖完了票。 作为市区唯一的一所芭蕾舞团,他们上演的任何舞剧都极其抢手。毕竟不少人认为看芭蕾舞是皇室和贵族的体验,是欣赏高级艺术的一种方式。 乔斐在后台板凳上坐着,一边活动脚腕一边等着谢幕。他的戏份只在第一幕,中场休息后就没他的事了。 不知是不是上台前没有拉伸好的原因,他的小腿有些酸痛,肌肉好像拧成了一团。乔斐伸手按摩着腿,瞄了一眼墙上挂的表。 九点五十分。 好不容易熬到舞台监督来叫人,乔斐起身随着其他演员在侧台站定。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忍着疲倦,挺直了身板。 在后台坐了半天,习惯了昏暗的环境,一上台,那刺眼的灯光晃得乔斐差点睁不开眼。台上虽然明亮,台下的观众席却是黑压压的一片,看不见人,只能听见如同雷鸣的掌声。 乔斐心无波澜,走到台前深深鞠了一躬,把笑容当成面具戴在脸上,然后按照程序,小跑到舞台最后一排站定,等着其余的演员谢幕。 他稍微垂下眼帘,研究着深灰色地板上的陈旧划痕。脖子滑下的汗珠流进衣领,黏糊糊的,有点不舒服。 小腿肚子还是疼,有点抽筋的感觉。 帷幔徐徐落下,掌声渐息。乔斐第一个冲下舞台,几乎跑到化妆间,倒了点卸妆水在棉片上,胡乱往脸上一抹,提着包就往外走。 从后台的演员出口出来,乔斐一眼就看见停在右侧的那辆银色劳斯莱斯。司机看见他,下车帮他拉开车门。 总算上了车,乔斐窝在座位里,稍稍松了口气。他把腿伸直,勾起脚尖试图让小腿放松。 乔斐撩开被汗水黏在额前的碎发,让开车的杨伯把冷气开得高些,八月的天,大晚上也实在热得难受。 《吉赛尔》已经连着演了五场,说不累肯定是假的。乔斐跳了一整个晚上的舞,再加上上午的彩排,身上实在疼得厉害。他从包里翻出一瓶布洛芬,倒出几片刚打算干着咽下,就听见杨伯轻轻咳了一声。 “二少爷今儿心情不好。”杨伯从后视镜看看他,好心说了一声。 乔斐悬在半空的手立刻顿住,反应过来:“知道了,谢谢杨伯。” 他数数手心里的止痛片,不动声色地把它们一股脑倒回瓶子里,盖上盖子,又把瓶子塞到包的最下面。 何昊云不喜欢他吃止痛片,因为他吃了就犯困,几乎挺不住多久就能睡过去。而他心情不好就意味着在他情绪变好之前是不会允许乔斐睡觉的。 回到别墅已经差不多过了半夜,家里管家保姆都休息了,屋内一片寂静。进了玄关,乔斐轻轻把包放下,咽了口唾沫。 客厅没开灯,只能靠着落地窗洒进来的一片月光看清屋内的场景。 何昊云坐在沙发上,背冲着门。茶几上放了一杯Courvoisier 白兰地,已经差不多见了底。 “这么晚,干脆别回来了。”何昊云听见身后的响声,微微侧过头,“我早上让你十点整回来你没听见是吧?” “后台出了点问题,开始得晚了……”乔斐忐忑走到沙发前面,搓着指尖,努力不让自己的心跳得太快。 他说的是真的,演出之前后台的烟雾制造机不知是谁忘了关,把火警触发了,差点没把消防员招来。 “找借口呢?”何昊云起身走到乔斐面前,高大的身影把月光挡得结结实实,将乔斐笼罩在黑暗当中。 乔斐垂下头,小声道歉:“……对不起。” 何昊云眯起眼睛,仔细研究乔斐轻微颤抖的样子,忽然猛地扬起手,向乔斐左脸挥去。 也不知道乔斐哪儿来的勇气,竟一猫腰躲了过去,站在何昊云两步远的地方微微发着抖。在恶魔身边呆的时间久了,乔斐慢慢学会了怎样分辨他发怒时的征兆。他基本能看出何昊云什么时候想要打他,他只是从不敢躲罢了。 “昊爷……放过我这一次,好吗?明天闭幕演出,来看的人很多。” 何昊云冷眼看着他,右手手指掐上乔斐的脸颊,狠狠捏了捏。 饿狼从来不会放过兔子,哪怕它可怜兮兮地求饶。 “你一个群舞,你以为谁是来看你的?”何昊云长着一张俊脸,但偏偏说着最扎人的话。他手指稍微用力,在乔斐的脸蛋子上摁出五个印子。 何昊云就是这样,属于他的所有物,必须留下自己的印记才满意。 乔斐生着白皙的面皮儿,双腿笔直纤细,毕竟他跳了十多年的芭蕾,身材怎么可能不好。他二十岁了,个子却不高,骨架还偏偏瘦小,正是何昊云喜欢的类型。 也怪不得乔斐连舞团独舞的位置都拿不下,一个比女生高不了多少的个儿,显现不出王子和公主的美。 乔斐脸颊传来钝痛,他微微皱眉,手在身边攥成拳。他想要扶上何昊云的手腕但又不敢抬手,只能静静等着什么时候他能消了气。 半晌后,何昊云松了手:“滚屋里去。” —— 凌晨两点,乔斐躺在夏凉被上,听着身边何昊云平稳的呼吸。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灰色的紧身裤绷在身上有些不舒服。 小腿肌肉一阵酸痛,乔斐翻了个身,咬着嘴唇,内心反复挣扎。明天晚上还有一场演出,跳完一整天的舞如果不适当拉伸,只会让肌肉变得更加僵硬。 下定决心,乔斐下了床,轻手轻脚走出何昊云的卧室,没回自己的房间,直接下楼去了别墅地下室的舞蹈房。 何昊云的别墅分四层,他一年前给乔斐在地下室建了一个占据三个房间的舞蹈房,作为表现乖顺的奖励。但是他却从来没有下楼看过乔斐跳舞。 舞蹈房的三面墙壁都有镜子,也安装了把杆,地板铺了质量最高的浅灰PVC塑胶,一道划痕都没有。 何昊云从未在物质需求上亏待过乔斐,他能给予乔斐任何物品,让他在各种奢侈的环境中熏熏欲醉,试图逼迫他忘记这一切只是一个包装华丽的鸟笼。 右边有个连带的卫生间,乔斐先去洗了澡,在淋浴间站了很久,试图让身体在热水下放松。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乔斐拿过放在墙边的瑜伽柱,坐在地上慢慢按摩小腿。夜晚极其静谧,只有镜子中的倒影默默陪着他。 滚得累了,乔斐索性躺下来,盯着天花板发呆。这舞蹈房是乔斐在别墅最喜欢的地方,他在这里比任何其他地方待的时间都要多。 乔斐愿意在舞蹈中找到自由,在音乐中找到安慰。 他经常插上耳机跟着音乐跳舞,试图幻想飞翔是什么感觉,但是直到最后才发现他没有翅膀,也并不会飞。 第2章 如果是演出日,舞团要求所有演员上午十点到剧院,先进行热身和技术训练,下午彩排,傍晚化妆和换衣服,为晚上七点的演出做准备。 乔斐上午八点五十在舞蹈房惊醒,浑身骨头被硬地板硌得酸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哪。他盯着墙上的挂钟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连忙上楼回自己房间换了身衣服,收拾好东西就往外跑。 客厅没人,管家对他说二少爷已经去了公司。乔斐暗暗松了口气。 他打了辆车去舞团,问师傅能不能稍微开得快些。 乔斐睡得太晚,再加上压根没睡好,脸色有些苍白,把昨天被何昊云掐出的淤青衬托得格外明显。不想被别人看见,乔斐掏出粉底液,对着小镜子仔细抹在脸颊的痕迹上。抹完了又自嘲地笑笑,觉得自己何必呢。 毕竟一张白纸滴了墨水就再也洗不干净了,而他现在也只能把浑身都染上墨水,假装自己本来就是黑色的。 到了舞团,乔斐三步奔上楼梯,猫着腰溜进练舞厅,站在把杆的最末端,假装自己并未迟到。上午指导训练的韩老师早就结束了热身,现在进行侧踢腿。乔斐深吸一口气,跟上伴奏音乐的节拍。 练舞厅宽敞透亮,西侧有一排落地窗,可以看见楼下的街景,窗户两侧有着白纱窗帘。整个房间以白色为主色调,干净明亮。 城市剧院芭蕾舞团一共有四十六位芭蕾演员,其中有五位首席,担任各种舞剧中的主角。乔斐是在两年前加入的舞团,一直在群舞演员中饰演一些不显眼的小角色。 比起排练时必须演出各种角色的表情和情绪,乔斐其实更喜欢枯燥无味的技术训练。至少这个时候不用假装微笑,他能将脑海全部放空,让身体掌控一切。 上午两个小时的舞蹈课很快就过去了,一个小时的午休过后是整整一下午的彩排。舞团二楼是练舞厅、健身房和医疗室。一楼则是演员的休息室、化妆间和舞台。 乔斐跟着大家下楼,走到楼梯的一半,才忽然想起来出门时太着急,忘了带午饭。他考虑要不要叫个外卖,但是想想还是算了,本来也不饿。快要演出的时候,有时神经过于紧张反倒感觉不出饥饿。 乔斐一个人返回到练舞厅,插上耳机,放了一首《天鹅湖》里的第二分曲,在舞厅中央把腿撇开,坐成一字马,将上半身趴在地上闭目养神。 中午的太阳很暖,正好照到乔斐身上。他被晃得睁不开眼,最后干脆闭上眼睛。 那双运动鞋走在练舞厅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乔斐又戴着耳机,直到来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他才意识到背后有人。 乔斐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对上身后人的一双长腿。 往上看,那人手里拿了个橘子,正伸手想要递给他:“橘子,吃不?” 他两条长腿笔直修长,脚自然分开,呈八字形。裤子好像不太合身,洁白干净的运动鞋上面露出一截骨节明显的脚踝。头发有些长,在脑后随意扎了个小揪揪,还扎歪了,略显俏皮。 阳光从窗户洒进来,正好落在那人身上,给他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 看上去挺年轻的,也就二十多的样子。 他拿着的橘子是那种皮儿特好剥的品种,看着就甜。 乔斐犹豫了一下,没接,有些木讷地看着来人。那人也挺有耐心,就这么站着,眼神温和,嘴角微带着笑意。 “是不是没带吃的?饿着跳舞对身体不好。” “哦。”乔斐小心接了过来,“谢谢。” 那人点点头,双手插兜,转身走了。 练舞厅门口,罗子文手里拿了个三明治,蹦蹦跳跳跑进来找乔斐,他和那人擦肩而过,好奇地回头打量了他一下。 罗子文坐到乔斐身边,咬了一口他的三明治,含糊地问:“新来的演员?可是现在不招人啊?” 乔斐抛着手里的橘子玩:“不知道。” “他和你说啥了?”罗子文比乔斐小两岁,不是舞团的正式演员,而是附属舞蹈学院的学生,凭着本事在《吉赛尔》这部舞剧里拿了个小角色。 他也是乔斐在舞团唯一的朋友。 “没说啥,问我吃不吃橘子,还告诉我饿着肚子对身体不好。” 罗子文使劲盯着乔斐的手:“我也想吃,他怎么不给我一个?” 乔斐下意识捂紧了自己的橘子。 —— 下午的彩排不在二楼的练舞厅,而是在剧院的正式舞台。彩排舞蹈比技术课要累,不到一个小时乔斐就已经出了一身汗,靠在墙边喘气。 他不烦出汗,只是担心脸上的妆花了。 趁着其他演员在排练第二幕,乔斐一个人溜进化妆间,想要在晚上大家都进来化妆之前把妆补好。 他卸了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脸上的手指印不但没有消下去,反而变得更加清晰,那就像是一个烙印,证明他没有自由,永远属于那个恶魔。 乔斐忽然有些厌恶自己。 他跳不了王子,不是因为他瘦弱、胆怯。而是因为他本就不高贵,穿上锦衣华服,套上雪白的紧身裤,也只会像那没有变成王子的小青蛙。 门外传来说话声,有两个人在冲着化妆间走来。乔斐辨认出赵团长那低沉严肃的嗓音,不过另一个人的声音他倒是不熟悉。 乔斐连忙在美妆蛋上挤了一坨粉底液,胡乱往脸上抹着,让自己看上去很忙。 赵团长推开门,似乎没有料到化妆间在这时候会有人,在门口愣了一下才领着身后的人进来。乔斐往镜子里瞄了一眼,是那个中午给他橘子的人。 中午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太阳有些晃眼,乔斐没有仔细看,现在才看清他。那人长得清俊,眼睛很温和,里面似乎一直带着笑意。 是那种让人很舒服的长相。 “这里是男演员的化妆间,舞台右侧是女演员的化妆间和首席更衣室。楼上其实还有两间,不过离舞台太远,平时没人用。” 赵团长在向那人介绍舞团的布局。 乔斐悄悄从镜子看着后方,根本没注意自己在把粉底液往哪抹。给他橘子的那人背冲着乔斐,双手插兜,仔细听着赵团长讲话,时不时应一声。他背挺得笔直,就算是看着比他矮些的赵团长也没有低头。 赵团长的手机在这时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表情有些为难:“时导,实在不好意思,您稍等,我得处理一点事情。” 他出去了,化妆间只剩下乔斐和那位时导两人。 乔斐没再敢肆无忌惮地往身后看。他化着妆,但是依旧心不在焉。赵团长管他叫时导,他是导演吗,这么年轻,也不知道来舞团是干什么的。 “左脸没抹匀。” “嗯?”乔斐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话,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没回头,从镜子里望着那人。 “我帮你吧。” 没等乔斐做出反应,时导已经走到他身旁,伸手想要拿过他手中的美妆蛋。可是他的手指却在半空猛地停住,本来温和的眼睛眯了起来,仔细盯着乔斐的脸颊。 乔斐被他盯得莫名其妙,刚想开口问他怎么了,化妆间的门就在这时再次被推开了。赵团长进了门,向时导道歉:“不好意思啊,咱们继续。” 那位时导飞快地收回手,从乔斐身边退开两步,把双手重新插回裤兜里。 乔斐悄悄望着两人参观完化妆间,交谈着往外走。 时导始终没有回头看过他。 等他们走了之后,乔斐往镜子里一看,左脸果然没抹匀,一块深色的淤青染在苍白的皮肤上,在化妆台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硌眼突兀。 第3章 晚上七点整,《吉赛尔》的最后一场演出拉开序幕。 乔斐站在后台边上,手心里攥着一颗光滑的小石子。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上台之前必须拿着这颗石子祈愿,保佑他演出成功。 小石子不大,也就小半个手掌的大小。光滑的表面呈浅灰色,有一些深色的点点。看着有些丑陋,这相貌平平的小石子却是乔斐的幸运符。 这个幸运符从乔斐记事就有了,他记得是一个邻居家的大哥哥送给他的,说能保护他。 罗子文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我说乔子啊,你这怪癖啥时候能改改?别人都是双手合十祈祷,你倒好,把破石头当神仙。” “我对它许愿能成真,所以我管它是破石头还是神仙?”至少乔斐演出从未出过差错,没在台上摔过跤之类的。 “真有那么神?”罗子文信以为真,看着那小石子的眼神都变了,“那等会儿演出完我也去捡块石头。” 乔斐:“……” 《吉赛尔》的第一个场景是女主角吉赛尔和她母亲在山村的情节,现下正是秋季,村民们忙着收割庄稼,而乔斐饰演众村民其中的一员,舞剧刚开始就有他的戏份。 随着现场乐队演奏起欢快轻松的音乐,乔斐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走进舞台璀璨的灯光之中。 —— 时旭白微眯着眼,仔细研究着台上的舞蹈演出。他手里拿了本子,方便记录一些对于演员的想法和观察。 赵团长坐在他旁边,为他讲解《吉赛尔》的编排过程和舞团编导加进去的一些改编。 因为是闭幕演出,观众席几乎全部坐满,就连二楼包间的票也售出了百分之九十。时旭白不得不承认,城市剧院芭蕾舞团排出的舞剧绝对是有一定的水准。 他半个月前刚从国外回来,被邀请到城市剧院芭蕾舞团当编排下一个舞剧的编导。他特意选了《吉赛尔》闭幕演出这天前来参观舞团,想要看看这四十六位演员的水平。 他中午到了舞团,正在去赵团长办公室的路上,刚巧从舞厅的窗户看见有个男孩一个人坐在地上。 时旭白从楼下上来,知道所有演员中午都是在休息室吃午饭,但这男孩却孤身一人,在练舞厅的正中央横叉坐着。 舞团里经常有格外勤奋的演员用午休的时间多练习,他自己也曾经将所有边角时间用来练舞,时旭白不经意地扫了那男孩一眼。 男孩身形偏瘦,透过他一尘不染的白T恤,能看见他背后的蝴蝶骨和中间微微凸出的脊椎。 他像一只在太阳下慵懒的猫。 也不知为何,时旭白鬼使神差地把手里的橘子给了他,有可能是因为他的背影有些孤独,也有可能是因为他隐约听见了少年耳机里传出的《天鹅湖》。 直到他转过身时旭白才发现,男孩长得很清秀,是那种难得的白净,在太阳下似乎微微发着光。 男孩小声和他说谢谢,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说过不要随便拿陌生人的吃的。 时旭白整个下午都在赵团长的办公室,和他讨论下一部舞剧的发展想法。赵团长先给他讲述了舞团的一些现况和历史,让他了解了城芭的状况。 城市剧院芭蕾舞团是赵团长四年前才从上一任团长手中接任过来的,但是他却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赵团长担任团长的职位,也是舞团的艺术总监,自从他上了位,舞团上演了各式出名舞剧,把西方芭蕾融入了他想要表现出的艺术。 这些舞剧全部大火,每次售出的票都几乎被一抢而光。 时旭白和赵团长讲他的想法是将莎士比亚的《冬天的故事》改编成舞剧。他想要体现出那种已经到了极致的嫉妒心和最终失而复得的欢喜。 莎士比亚的剧全都有着鲜明的情感和能让人产生共鸣的深度。用舞蹈的动作将这些情感表现出来绝对不会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需要舞剧编导对艺术深刻的理解。 但是正巧时旭白是属于那种喜欢迎着挑战而上的人。 时旭白从舞台上的群舞演员中一眼认出了中午看见的那个男孩。他演一个村民,上身穿了挽起袖子的浅灰衬衫和褐色马甲,下面穿着一条深灰色的紧身裤。 时旭白弯起眼睛,那男孩像是只有着灰色绒毛的丑小鸭。 只是有些可惜,他舞本来跳得挺好的,但是却被那始终望着地面的眼神给破坏了。懂跳舞的人都知道表演的时候不能往下看,千万不能盯着地板,这样只会显得极其不自信。 在地上找啥呢?寻宝吗?时旭白的嘴角带着一点弧度。 舞剧演到了女主的独舞,那女演员身子轻盈,把吉赛尔略带青涩的情感演得淋漓致尽。时旭白低声问道:“跳吉赛尔的那个演员叫什么名字?” “您说路洋啊?”赵团长说到他最得意的芭蕾演员,眼睛几乎放着光,“她是咱们舞团的第一首席,去年演的《灰姑娘》和《罗密欧与朱丽叶》她也是主角,在舞团跳了五年了,功底很不错。” “嗯,是挺不错的。”时旭白把她名字记下,考虑让她担任《冬天的故事》里的皇后的可能性。 他看舞剧看得津津有味,两个多小时一晃而过。 演出结束,众演员依次上台谢幕。时旭白的视线不知不觉被那只丑小鸭吸引,看着他深深向观众鞠躬,然后站到最后一排,微笑稍微变得凝滞。 丑小鸭始终微微低着头,眼神黏在地面,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说不上的空寂落寞。 第4章 乔斐站在别墅门口的锦鲤池子边,等着杨伯来接他。 《吉赛尔》演出结束,舞团给众演员放了几天假做调整。不像舞团大部分演员,乔斐讨厌放假,他不喜欢窝在何昊云的别墅,屋内华丽的装修时刻在提醒他住在一个笼子里。 池子里的锦鲤因为经常有人喂,根本不怕人,以为乔斐有吃的给它们,就全都游上来,挤成一群,使劲往他身前凑。 他踮起脚尖踏上池沿,在上面转着圈儿,沿着边缘跳舞。水里的锦鲤就紧紧跟着他,他跳到哪儿,鱼就游到哪儿。乔斐微微一笑,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带着一群鸭宝宝的鸭妈妈。 “干嘛呢?” 乔斐脚下一滑,从池沿掉下来,池子里一条锦鲤跳出水面,溅起一片水花。 回身一看,何昊云站在他身后,正挑眉看着乔斐。 “就……看锦鲤……”乔斐搓搓指尖,把手背到身后,避开何昊云如刀的眼神。他知道何昊云不喜欢他在别墅大庭广众的地方跳舞,他嫌他丢人。 不过何昊云也没有追究,他抬手掰过乔斐的脸,向他霸道地索取一个吻。乔斐被他堵得喘不过气,撇开头小声咳嗽。 何昊云不为所动,扬扬下巴问他:“去舞团吗?我送你。” “下午才去,上午放假。”乔斐在撒谎,舞团其实要求今天上午十点到,他只是不想和何昊云一路罢了。昊爷开车极其蛮横,再加上他爱开跑车,能把乔斐上辈子吃的饭给颠得吐出来。 “过几天我也要去一趟,和你们赵团长谈事。” 一个舞团需要赞助商,用表演所卖出的票远远不够排练一部剧所花出的钱。何昊云的公司就是城芭最大的赞助商之一,不光赞助舞团,也赞助舞团里的几位首席。 何家的老爷子生前极其喜欢看芭蕾,为城市剧院芭蕾舞团投资了大量金额。他留下的遗嘱里就有一条继续赞助舞团的嘱咐。而何昊云作为何家集团的管理人,自然必须遵从他父亲的遗嘱。 乔斐不喜欢何昊云去舞团,每次他去,乔斐都要刻意避开。可他知道何昊云不会体谅他,若是在舞团看见他,肯定会把自己拽过去,向全世界宣布:看,这是我的东西。 他努力压下声音里的失望,明知顾问:“哦,是谈赞助的事吗?” “还能是啥?”何昊云抬手揉揉乔斐的头发,手里的车钥匙摁响了停在环岛门口的那辆兰博基尼Huracán,“走了。” “嗯,慢点开车,路上小心。” 其实无论什么事,学着学着也就会了。乔斐本来不擅长讨好,但是他却趁着何昊云还没把他的爪子拔掉,努力学会怎样收起爪牙,露出一片柔软的腹部,躺在地上摇尾巴献媚。 这是他唯一保护自己的办法。 乔斐目送着何昊云离开,抬手把被他揉乱的发丝捋顺。 他给杨伯打了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到。杨伯却说二少爷临时给了他一份差事,实在是腾不出时间送他。 乔斐说了句没事,提着包往外跑,得赶紧打车。何家的宅子和舞团所在的地方离得不远,但是打车还要花上一点时间,所以他还是迟到了。 今天练舞厅内不是平时带热身的韩先生,而是那个时导。他还是穿着那双洁白的运动鞋,双手有些懒散地插在兜里,脑后扎着一个小揪揪。 他正在和所有演员说着什么,大家聚精会神地听着,时不时有人点头附和。 赵团长也在,看到乔斐猫着腰从门口溜进来,有些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乔斐灰溜溜地跑进练舞厅,站到罗子文身边,问他发生了什么。罗子文小声告诉他这是新来的编导,叫时旭白,会编排下一个舞剧。 编导正在介绍他想要编排的新舞剧,《冬天的故事》。乔斐对莎士比亚了解不多也不深,但是就凭听编导的讲解他有些提不起兴趣。 他早就过了相信童话故事的年龄,世界上没有什么王子战胜了恶龙,拯救公主。比起《天鹅湖》那改编过的美好结局,乔斐更喜欢公主奥杰塔和王子齐格弗里德一起奔赴死亡,在天堂或者地狱再次相见。 他不喜欢这种经过无数困难和挑战,最后是一个美满结局的故事,这不真实。 听着听着,乔斐就开始开小差。他发现自己很喜欢时导的声音,他的语速比较慢,嗓音很清澈,挺好听的,给人一种温和舒服的感觉。 时旭白说完了舞剧的大概内容,最后宣布因为这部舞剧的格局偏大,他的决定是今天就定好角色,尽快开始排练。 “行,那先热身吧。” 乔斐在靠窗的地方找了个位置,脱了外套,换好跳舞的软底鞋。 站在把杆另一边的是舞团的第一首席路洋,她双手搭在把杆上,向乔斐友好地一笑。她天生骨架纤细,跳起舞来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好像生来就是为了跳芭蕾。 路洋是何昊云赞助的演员之一,也是他的旧情人。 乔斐并不讨厌路洋,毕竟何昊云拈的花惹的草多了去了,只不过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入他的心。 钢琴师开始演奏一首节奏缓慢的曲子,时旭白微微抬高声音,叫出各种动作的口号和指导。舞剧的编导是一个能力必须全面的职业,必须懂得怎样将要求描述清楚,也还要有一定的艺术功底。 时旭白指挥得恰到好处,声音自然,显得格外放松。 他经过路洋身边,顺便举起手将她的四位手再抬得高些,他的T恤随着动作往上移,露出一片平坦的腰腹。乔斐正好在对面,不经意地瞄了一眼。 只见时旭白的右侧腹有着一片烧伤的疤痕,面积不大,看着离受伤的时候应该有一些时间。乔斐忽然觉得有些惋惜,觉得就像是一件精美的瓷器被磕碰出了坑,从此再也不完整了。他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觉得可惜罢了。 时旭白绕到乔斐这边,站在他身旁,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乔斐使劲琢磨着是不是他的动作有什么问题,努力将腰板挺直,肩膀自然放松。 他正好做到一个举腿的动作,他的身体很软,脚尖能够轻松踢到头顶。 时旭白顺手扶了一下他的腿,指尖划过他脚踝,然后问他:“叫什么?” 乔斐微抬眼,目光对上时旭白温和的眼神,马上又移开,答道:“乔斐。” 他的视线微微垂下,在时旭白骨节分明的手指稍作停留。 不懂跳舞的人可能不认为手有多么重要。但乔斐知道作为一个舞者,手指是灵魂的延伸,只有手指尖有力的舞蹈才能传达情绪。 就凭这双手,乔斐觉得时旭白肯定跳过舞,而且应该跳得很不错。 时旭白点点头,没有离开,继续仔细观察乔斐的各种动作,时不时纠正一下,在本子上记下了一笔,随后对他说了一句:“不错,继续保持。” 时旭白领着大家做了一套极其全面的热身,然后宣布他会考察所有人的水平。希望大家全力以赴。 他首先挑出几个演员让他们再跳一遍《吉赛尔》里面的独舞部分,看完之后又摇摇头,在本子上划掉了什么。 他靠在墙边,眉头稍微皱起,仔细研究本子上写的东西。 练舞厅里气氛压抑,所有人都琢磨着时旭白本子上是不是有自己的名字。乔斐倒是没有多紧张,群舞没有选角那一说,所有演员的戏份都一样。 时旭白选了一段《胡桃夹子》里的节选,让演员分成几队,依次跳给他看。这段舞没有什么太大的难度,但是却对技术有要求,最能体现出演员的功底。 不知不觉,一整天就这样过去了,在反复掂量和考虑后,时旭白终于做了决定。 “好了,大家的情况我已经了解。我现在会宣布《冬天的故事》的选角结果。”时旭白翻着手里打好草稿的名单,慢条斯理地开口。 一个芭蕾舞团一般分三类舞蹈演员,群舞人数最多,在台上为主角当背景。独舞大概有不到十个人,担任一些重要的角色。而首席最少,只有几个人,在各种舞剧中当主角。 时旭白将右手拿着的笔转了个圈,缓慢念出名字:“路洋饰演皇后埃尔米奥娜,金婉璐饰演珀迪塔,张超饰演国王里昂提斯……” 乔斐根本没认真听,毕竟编导历来只会宣布出舞剧中的主角、几个独舞和群舞演员里的领舞,跟他没什么关系。他翻出包里的水壶,猛灌了几口。 念完了主演和独舞,时旭白稍作停顿,圆珠笔在修长的手指间打了个转,然后叫出了一个名字:“乔斐。” 第5章 练舞厅几十道目光向他看过来,乔斐猛地愣住,双手捧着举到一半的水壶,惊恐地望着时旭白。 “群舞里的coryphée。”时旭白从名单抬起头,声音依旧慢条斯理,嘴角带着笑,“就这样,名单会贴在门口,到时候大家记得看。” 时旭白说完了,合上本子夹到胳膊下,双手插兜走出了练舞厅,示意今日的排练结束。 罗子文蹦跶到乔斐身边,猛拍了他后背几下,“你厉害啊,乔子。这可是领舞呢。” 领舞是群舞演员的中心位置,算是群舞里面最重要的位置,一般也会是观众在关注群舞时受到注意力最集中的人。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当然也比不上独舞,但是至少比充当背景的摆设稍微显眼一点。 乔斐有些难以置信,他不是不想要这个角色,怎么可能不想要,毕竟他的梦想是当上首席。但是作为一个专业的芭蕾演员,他明白自己要对任何角色负责,他只是担心自己配不上这个位置,也会让观众失望。 “新来的编导真会挑金子,我觉得你要熬出头了,说不定下次你能拿到独舞,再下次就是选你当主角了。”罗子文还在滔滔不绝地唠叨,好像得到领舞角色的人是他。 乔斐向他笑笑,回应朋友的热心。 排练结束,大家陆续往外走。罗子文问乔斐要不要一起去吃火锅,乔斐带着歉意说今天太晚了,改日吧。罗子文遗憾地耸耸肩,说那下次一定要去,非得等乔斐答应了他才走。 乔斐慢吞吞地收拾着东西,希望能延迟回到别墅的时间。何昊云让他每晚十点之前回家,乔斐就尽量拖延,能晚点就晚点。 有几个女演员站在练舞厅门口,一边等着对方换舞鞋一边议论。 “那个时导啊,听说咱们团长废了老大力气才把他请来的。” “他不是国外圣玛利亚芭蕾舞团的首席吗?我说怎么听这名字熟悉呢。” “那么帅那么年轻,当什么编导啊?倒是适合当王子。” 一个女生提起包,惋惜地说道:“我觉得也是,可是人家早就不跳舞了。” “啊?为啥?” 一群人边说着话边往外走,“我记得在杂志上看到过他的故事,他的腿好像受伤了,真是挺可惜的。” 几个人的声音渐行渐远,转过了二楼的拐角,听不见了。 乔斐停下动作,手里拿着他的芭蕾舞鞋,往那几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时导果然跳过舞,也不知道受了什么伤。他挺赞同那个女生说的,的确可惜。芭蕾本来就是一门带着危险性的艺术,很容易受伤,观众看见的优雅柔美是建立在舞者多年忍受的痛苦之上。 这么年轻就受了伤,也等于折断了一对羽毛丰满的翅膀。 乔斐撇撇嘴,收拾好东西,下了楼。 —— 等所有演员都走了,时旭白又回到练舞厅,逗留了一会儿,把演职员表列出来,顺便研究下次排练的第一个场景。他从二楼的窗户往下看了一眼,刚巧看见乔斐站在街边,好像在打车。 时旭白列完了表,收拾好了东西顺便去了赵团长的办公室,把表交给他,然后又讨论了一遍今天排练的过程。 赵团长大概看了一遍时旭白递过来的表格,其他都没什么问题,只是看到群舞演员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您让乔斐当领舞啊?这孩子年纪小,两年前才进的舞团,平时也不是很自信。” “我观察了一下,他的技术其实很好,我想给他一个机会,如果他能把角色呈现完整,效果应该不错。”在这短短的一次排练,时旭白看出了乔斐有着些许潜力。他跳舞很干净,虽然有些不自信,但是却带着别人少有的单纯。 他继续说:“现在跳芭蕾的大部分演员都浮躁,追求一味的完美,乔斐跳舞有灵气,这是怎么练都得不到的。” 时旭白毕竟是赵团长请来的编导,他对他还是有一定的尊重和信任。赵团长点头同意:“行吧,那就按您的决定吧。” 谈完了话,时旭白从舞团剧院门口出来,打算回家。 那只丑小鸭还站在街边,手里捧着手机,上面点开打车的软件,守了半天了。他戴着耳机,时不时跟着音乐跳两下,有点像一个在雨天时喜欢往水坑里蹦跶的孩子。 时旭白停在他身后不远处,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乔斐脚尖撵着一颗地上的小石头,把它踢远,然后再马上跑过去用鞋尖把它扒拉回来。他就这么乐此不疲地玩着,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 时旭白看够了,走上前问他:“听什么呢?” 乔斐戴着耳机,压根没听见,直到时旭白拍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身,看见是他后,拿掉了耳机。 他好像有些担心自己刚才傻乎乎的样子是不是被看到了,眼神有些惶恐,愣愣地望着时旭白。 丑小鸭其实一点都不丑,长得真的挺好看的,稍长微卷的睫毛向上翘着,底下一双圆眼带着点胆怯。 时旭白嘴角翘起,换了个问题:“这儿不好打车吧?” “嗯。”丑小鸭似乎稍微松了一口气,“您也要打车吗?” “不用,我有车。”时旭白冲停车场的方向扬扬下巴,他看乔斐已经在这等了好久了,就好心问他,“要不要送你一程?” 剧院所在的位置不算偏僻,但这个区域也绝对算不上繁华。而且现在也正是下班的高峰期,估计不好打到车。 “没事没事。”乔斐赶忙摇头,“不用麻烦您了,我多等会儿就行,总能等到车的。” “那我把你送到市区里吧,那儿可能好打车一点。”时旭白没等乔斐回答,转身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他没回头,但是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知道丑小鸭跟来了,眼睛忍不住弯起。 乔斐犹豫着跟在他身后,想要拒绝,但是又觉得好像不太礼貌,刚想开口就又闭上了。 乔斐抬眼打量了一番时旭白的背影,突然发现他左手提了个纯黑色的头盔。刚才没仔细看,根本没有看见。 咦,开车还要戴头盔? 时旭白走到停车场一辆杜卡迪旁边,戴上手套,正打算把自己的头盔递给乔斐让他扣脑袋上,就看见他狠狠颤抖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吓到了。 “不用了……那个……我还是打车吧,不麻烦您了。”乔斐话音还没落,头也不回地跑了。 看着那只丑小鸭慌忙逃走的样子,时旭白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吓跑了小兔子宝宝的大灰狼。 第6章 乔斐进别墅之前先站在门外,手里紧握着他的小石子真诚地许了个愿,然后才用钥匙进了门,欣喜地发现他如愿以偿,何昊云还没回来。 屋里难得地清净,乔斐先去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然后进了厨房,打算吃点东西。 想起时旭白的摩托车,他刚刚平复的心脏又开始猛跳。乔斐不喜欢速度,不喜欢那种没有安全感的刺激,也不喜欢和陌生人贴得太近。 厨房的保姆向乔斐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家里的佣人都知道他喜欢自己做饭,而且吃的东西很严格,从来不和家里的二少爷吃一样的东西。 乔斐看了一眼冰箱里的食材,最后拌了个羽衣甘蓝沙拉,煎了一片三文鱼切碎了铺在上面,又拿了一个苹果,切成片摆在旁边。 经过内心的一番挣扎,他又在上面淋了一点沙拉酱。 乔斐端着盘子往外走,算计着这一顿大概有多少卡路里。他估计跳芭蕾的数学应该都不错,毕竟需要记下一整天吃掉的热量。 一个苹果,六十卡路里。 一片三文鱼,两百卡路里。 那一勺子沙拉酱可能不应该加上去,这样的话明天就要少吃些了。 乔斐打算回自己的房间一边听歌一边吃饭,结果刚刚踏上第一节 楼梯,玄关处就传来了开锁声。何昊云进了门,扶着鞋柜换鞋,他西装领子微敞,显得有些疲惫。 “您回来了。”乔斐站在台阶口小声打招呼,声音里带着几许难以掩盖的沮丧。 何昊云没看他,扔下东西,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嗯,给我倒杯酒。” 乔斐只好放下盘子,去客厅的吧台倒了一杯白兰地,端给已经在沙发上坐下的何昊云。 何昊云瞥了他一眼,抓住他的手腕把乔斐按到自己身边,“陪我坐会儿。” 乔斐坐下,拿过自己的沙拉,小口吃着苹果,做好他小情人的本分关切地询问昊爷今天工作怎么样。何昊云随便应了一声,问乔斐:“去舞团了?” “嗯,今天开始排新的剧。” 何昊云没有看他,注意力全在手机上,不知道在给谁发着信息,三心二意地问他:“啥角儿?” 乔斐声音里透着一丝骄傲:“我是这次的coryphée。” 看着何昊云挑起的眉角,乔斐继续解释道:“就是群舞里中心的位置。” 何昊云嗤笑一声,斜晲了他一眼,眼尾带着几分痞气,“让你领舞啊?你行吗?可别摔了。” 乔斐趁何昊云不注意,悄悄瞪了他一眼,你行你去跳啊。 “编导定了吗?”何昊云继续问道,他顺手拿过乔斐手里的叉子,吃了一口他的沙拉。 乔斐嚼苹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想起时旭白扶过他脚腕的样子,心里莫名有点兴奋,他甚至有点期待下一次排练,“嗯,从国外来的,好像还挺有名。” “国外的老头子吧,肯定秃顶大肚子。”何昊云觉得乔斐的沙拉味道不错,就着他的手又吃了几口。 乔斐转过头,翻了个白眼,他可帅了呢,比你帅。 何昊云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他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低骂了一声,拿起茶几上的白兰地喝了一口才接起电话,叫了一声哥。 对方估计问他在干嘛,他回了一句:“没干嘛,在家陪小孩儿呢。” 乔斐突然没了胃口。嘴里的吃的咽不下去,噎在喉咙里卡得难受。 来电话的是何昊云的大哥,何驰杰。 何家的大少爷已经结了婚,有个三岁的女儿。何老爷子遗嘱里把公司给何昊云经营,股份倒是大部分都给了何驰杰。 大哥喜欢管着何昊云,虽然集团属于自己弟弟管理,何驰杰还是不放心,什么事他都要插上一脚。 而何昊云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来管他的事情,特别是他这个大哥:“哥,别烦我了,行吗?” 全世界敢跟何驰杰这样说话的大概也只有他弟弟。 乔斐不动声色地往后退,把自己窝进沙发最边缘,似乎背靠着沙发扶手能增加一些安全感。他手里还抱着盘子,武器般地横在自己前面,小口啃着苹果,大气都不敢喘。 几个月前,何昊云在电话里和他哥何驰杰吵了起来,乔斐正好在他身边,被暴怒的何昊云扯着头发摔到地上,他骂他哥一句就狠狠踢乔斐一脚,吵完了架,乔斐身上早就一片淤青,只是万幸没有伤到骨头。 从那以后,乔斐就学乖了,只要何昊云在和他大哥打电话,自己就要躲得远远的,最好钻到石头缝儿里。 可是周围没有石头缝儿,只有沙发的夹角。 “上次谈的生意本来谈成的几率就不大,那群老爷们儿刁钻着呢。”何昊云瞥了一眼乔斐故意和他留的距离,勾勾手指让他过来。 乔斐把手伸到裤兜,指尖摩挲着那颗小石子,默默祈祷让昊爷千万别发火,好不容易拿到领舞的位置,他实在不想忍着一身伤痛去排练。他慢悠悠地蹭到何昊云身边,把手里的盘子放到茶几上。 “我把设计图给他看了,他没兴趣,跟我有什么关系。” 何氏拥有一家大型集团,旗下有着各种产业。乔斐不懂这方面的知识,也不感兴趣,他唯一喜欢的只有芭蕾。 “我能让市场份额增长这不就行了吗?”何昊云语气不耐烦,声音稍微提高。他揽过乔斐的肩膀,抬手揉着他的脑袋。 “你管那么多干嘛?行了,我还有事。”何昊云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茶几上,拿起那杯白兰地扬起脖子灌下。 客厅有些寂静,乔斐用指尖轻轻抠着真皮沙发,把腿蜷缩上来,用胳膊抱住。跟了何昊云两年多,他知道这位少爷的脾气一点就燃。 他身上散发出的怒意渐渐强烈,何昊云猛地拽过乔斐,把他按倒在沙发,宽大的手掌紧紧攥着乔斐细瘦的手腕。 乔斐知道挣扎没用,他只能在心里小声祈祷,希望何昊云能够温柔些。 何昊云右肩膀有一个纹身,是一片蓝天,附加着几朵白云,差不多两个手掌左右的大小。这是他十七岁的时候为了吸引他爸妈的注意力时纹上的。家里有两个儿子,作为小的那个,他得不到什么关心。 他习惯了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抢,想要吸引注意力,就去纹了个纹身,他也如愿以偿,挨了何家老爷子的一顿揍。 也不知何时,他肩膀上的纹身成了乔斐世界里唯一的一片天空。 在他这个年龄,别人奢望在大学拿个高分,或是攒点钱买一辆车,而乔斐却奢望何昊云能对他好点,不用太多,真的只要一点点就够。 他就像个破碎的娃娃,妄想着有个人能给予一瓶能将他重新粘在一起的胶水。 何昊云满嘴酒味儿,呛得乔斐直咳嗽。好像几个世纪后,何昊云拢了一把头发,没和乔斐说话,直接上了楼。 乔斐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看着吊灯映出的光圈,发现它也是破碎的。 餐厅那边传来几个保姆说话的声音,趁她们还没有走进客厅,乔斐把自己从沙发上收拾起来,拖着疲惫酸痛的身体上楼。 身上好像就没有不疼的地方。乔斐眼圈有些泛红,耐不住疼痛,他从床头放着的药瓶里掏出几片布洛芬,干着咽了,再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等着睡着。明天还有排练,他上周已经请过一次假了,所以这次必须去。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一声,乔斐卷成一团,将被子拉上来蒙住头,根本没理它。 手机接二连三地响着,吵得乔斐心烦意乱。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摸索着拿过手机,把声音关了,放回床头柜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 短信是从舞团演员的微信群里发来的,群里四十六位演员都在。乔斐看了一眼名字,第一条短信居然是时旭白发的,不知道是谁把他拉进了群里。 他的微信名很好听,叫白太阳。 时旭白说他很荣幸加入了舞团,希望以后能够与大家合作愉快,请多指教。后面的几条信息来自舞团里的演员,说了欢迎之类的话。 乔斐点开时旭白的页面。头像是他的侧脸,棱角明显,鼻梁挺直。他没扎揪揪,发丝被风吹得有点乱了,显得随意潇洒。照片里时旭白微微仰着脸,看着斜上方,眼睛被太阳晃得眯起。 朋友圈里有很多关于跳舞的照片。有的是时旭白自己,穿着紧身裤和软底鞋,有的是他拍的练舞房。 最近的一条朋友圈是一张在机场拍的照片,是一个行李箱和一杯咖啡。上面有一句话:是时候为自己活一次了。 乔斐又记起了时旭白那双指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他捧着手机,嘴角忍不住上扬。 看吧,就说他是会跳舞的。 第7章 “屈膝,一、二、三。俯身时记得伸展,背部伸直。” 乔斐站在把杆末端,认真地做着时旭白教导的动作。钢琴师今天演奏的曲子很好听,好像是第一次弹奏,乔斐从来没听过。 “Port de bras,起身。”时旭白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黑色衬衫,衣服边缘塞进牛仔裤里,整个人都显得干净整洁。 还没等时旭白说出下一个动作,赵团长推门进了练舞厅,示意钢琴师先暂停一下,走过去和时旭白说了几句话。 大家好奇地停下来,望向他们的方向。赵团长回过头,说了一句:“大家休息五分钟。” 众演员这才把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练舞厅里渐渐响起细碎的交谈声。 罗子文站到乔斐身边,揉着肩膀和他说排练开始之前没来得及说的话:“等会儿排练完我有好东西给你看,你等我一下,别着急走。” “啥东西?别又给我看你那破漫画,我真没兴趣。”乔斐抿了一口水。他身上腰酸背痛,腰上还有何昊云掐出的淤青,一碰就疼。 “不是那个,这次是真的好东西。” “哦。”乔斐没指望罗子文这小子能有什么所谓的好东西,转眼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赵团长和时旭白交谈完了,转过身咳了一下,示意安静。 大家噤了声,等着团长说话。 “两个礼拜之后会有伊丽莎白皇家芭蕾舞团的艺术总监过来挑人,他们想要从我们这里选几位演员参加他们《堂吉诃德》的演出。” 赵团长的目光扫过所有人,但是在那几位首席身上停留多时,“大家都有机会参加面试和试镜,记得提前练习好曲目。我会把详细信息贴在门外,你们注意看就行了。” “就这样,你们继续吧。”赵团长交代完事,转身走了。 练舞厅内立刻炸了锅,这可是一个不得了的机会。 伊丽莎白皇家舞团是英国大名鼎鼎的顶级舞团,要是说圣玛利亚芭蕾舞团在北美排第一,那么伊芭便在欧洲称霸。要是能在他们排出的舞剧里面演一个角色,哪怕多小的角色,也是几乎等于山鸡飞上了枝头。 乔斐是唯一一个心中毫无波澜的人。何昊云不可能让他走,平时晚点回家都要向他报备,别说出国了,出个城都难。 “好了,大家安静一下,我们还是要排练的。”时旭白稍微扬起声音,试图把所有人的注意力给拉回来。 大家磨磨蹭蹭回到把杆旁边。 时旭白无奈般地笑笑:“行了,我觉得大家已经没有心情在把杆练技术了。我们直接到地板中央来吧。” “先做慢板,然后我们再进入快板。” 他指导了一套慢板动作,让演员五人一组跳给他看。 乔斐在第三组,正好轮到他站到第一排中间的位置,就在时旭白眼皮底下。钢琴音乐响起,乔斐根本不敢往前看,几乎习惯性地把视线落在地板上,在他熟悉的领域寻找安全感。 他的记忆力很强,只听过一遍的舞步能够全部记下来,一点失误都没有。 Arabesque,手臂向前伸直,肩膀下沉,chassé……他都完成得毫无差错,几乎挑不出毛病。 这套慢板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双单腿旋转,乔斐踩着钢琴最后的一个音符完成,优雅地抬高脖颈。 时旭白微微点头,视线似乎在乔斐身上逗留了一会,“很好,下一组。” 今天排练结束后,时旭白没有向往常那样直接离开,而是将乔斐叫了过去:“乔斐,你留下来一下,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乔斐诧异地望向时旭白,不知道他会有什么事。 “我在外面等你。”罗子文疑惑地看了一眼时旭白,离开时小声对乔斐说道。 乔斐点点头,忐忑走到时旭白面前,等着他说话。时旭白也不着急,一直等到练舞厅的人全部都走了才开口:“站到把杆这里,第一位。” 乔斐按照他说的做了,将右手搭在把杆上,脚尖冲外站好。 “Relevé给我看一下。” 乔斐绷紧小腿,踮起脚尖。 “还能再高一点吗?膝盖不要弯,背挺直。” 乔斐按照他说的做了,侧过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好,然后再plié。”时旭白在乔斐面前的地板盘膝坐下,仔细盯着他的双脚,“脚尖伸直。” 乔斐将脚绷紧,足尖点地。这些都是芭蕾最基础的动作,他有点明白不过来为什么时旭白要让他做这些。 时旭白好像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事情,眯起眼睛,问道:“我前一阵子就注意到你的脚踝特别软,练过立足吗?” “嗯,去年练过。”乔斐低头看着时旭白。时导扎起的头发有点松了,几缕发丝垂到额前和脸旁。 乔斐前一段时间为了试镜《灰姑娘》里继姐的角色练过怎么立足。男孩子因为脚踝没有女生软的原因,练起立足很困难。但是他还是没日没夜地在别墅的地下室练习,结果最后还是落选了。 “挺厉害,男生练这个可不容易。” 乔斐发现时旭白今天扎的小揪揪是歪在左边的,而乔斐记得上次好像歪在右边。歪在左边也挺不错,但是还是歪在右边更俏皮一点。 “你跳舞很好看。”时旭白直起身,他比乔斐高了快一个头,垂下眼睑看着他的眼睛,嘴角似乎带着笑,“但是你为啥老是看着地?寻宝呢?” 乔斐神情流露出几分慌张,他害怕时旭白把自己的领舞位置让给别人,“我没有老看着地……只是觉得跳得不好。但是您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努力的。” 他知道自己可能没什么天赋,支撑他跳舞的唯一只有喜欢,但是这足够了,不是吗。他喜欢,所以他就是要去跳,他要对自己的梦想负责,看看它能带着自己走多远。 必须对梦想负责任,这是他从四岁起就坚信不移的。 时旭白并没有对乔斐的不自信生气,他眉眼依旧温和,缓声道:“别紧张,我给你这个机会是因为我觉得你能行。下次排练的时候,如果不想往前看,那至少稍微把视线往上抬一点,好吗?” “嗯,那我试试。” 乔斐往门外走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看时旭白,斟酌一番,最后小声问他:“时导,您真的觉得我跳舞好看吗?” 时旭白愣了一下,随后向他一笑:“真的,不骗你。” —— 罗子文靠在舞团门口边的柱子上,百无聊赖地甩着背包带子玩。他看见乔斐出来,赶紧凑上去,递给他一本有些破旧的杂志:“看我捡到啥宝贝了。” 乔斐接过来看了一眼,眼睛立刻瞪圆了。那是一本舞蹈杂志,看上面的日期是十一个月前发布的。 最令人震惊的是杂志的封面,上面是一个男芭蕾演员的照片,他正腾空跳起,右手伸向天空,后身后是一面深蓝的背景墙,完美地勾勒出他的剪影。 那个演员身着一件黑底金边的演出礼服,一条黑色的紧身裤。他眼神温和,嘴角微微带着笑,两条长腿笔直修长。 是时旭白。 只不过那时头发稍微短一些,没有扎起来。 “哪儿找到的?”乔斐翻开杂志,里面一半的照片都有时旭白,有的是写真,有的是舞台上的剧照。 “我不是每周天去杂志摊收旧杂志嘛,这是人家好久之前没卖出去的,塞在犄角旮旯没扔,我给捡回来了。”罗子文一脸骄傲,像是挖着什么不得了的新闻一样。 杂志上写的全是英文,乔斐也就认识出封面上大写的Dance,和右下角小写的《Swan Lake》。 “你知道这写的是什么吗?”乔斐摊开杂志的第一页,问罗子文。 罗子文推开乔斐怼到他脸上的杂志,嘟囔道:“你问我啊?我英文还没你好呢。” 乔斐翻着杂志,在第三十二页有一张时旭白的全身照,他名字的汉语拼音用大写的蓝字印在最中间。 “这杂志能给我吗?” “咋的?对他感兴趣?”看着乔斐刹那间红了的脸,罗子文噗嗤笑出一声,“开玩笑开玩笑。” 罗子文向来性格耿直,想到啥就说啥,说出的话从来不过脑子,但这也是乔斐喜欢和他做朋友的原因。 “怎么可能……”乔斐小声狡辩,但还是不甘心,又问了一遍,“杂志能给我吗?我可以付你钱。” “得了吧,就是个破烂,你拿去就是了。”罗子文打量了一番乔斐,挠了挠头,“不过嘛……周六我想去一下加尔广场,和我一起去呗。” 乔斐听见罗子文的话,这才把视线从那本杂志移开,问他:“两周前不是刚去过吗?” “要交学杂了,而且外婆这两天不太舒服,我想给她多买点药以防万一。” 罗子文家里没什么钱,就连学费也是靠着舞蹈学院的奖学金。他父母过世得早,是他外婆把他带大的。他家里的钱基本全靠他周末的时候打打工挣来。 加尔广场是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那里在几年前建了一座露天舞台,周六的时候允许各种艺人在上面表演,给广场添加一点艺术气息。 罗子文有时候会去广场,选人多的时间跳个舞,用这个方法赚点外快,交个学杂什么的。两个人毕竟比一个人更能吸引眼球,他去的时候一般都会叫上乔斐,让他帮个忙。 “行吧,你想几点去发信息给我就行了。”乔斐答应得很爽快。 “好嘞。” 一辆兰博基尼停在剧院门口不远处。何昊云看见乔斐,粗鲁地按了一声喇叭,催他过来。 乔斐被吓了一跳,慌忙做贼般地将杂志塞进包的最下面,扯了几件衣服盖在上面,又仔细拉好拉链。 “你家恶魔来了。”罗子文瞄了一眼那辆跑车,声音中带着不屑。 何昊云去过剧院,罗子文也知道乔斐和他的关系。 这男孩挺仗义,经常陪着乔斐一起咒骂何昊云,说他是地狱的恶魔。 “乔子。”罗子文把乔斐叫住,“你问问他吧,关于伊芭面试的事。不争取一下怎么行。” “嗯。”乔斐应了一声,他本来也想问,只是没抱什么希望。 何昊云又按了一声喇叭,乔斐来不及和罗子文说再见就慌忙跳下台阶,向那辆兰博基尼跑去。 第8章 排练结束后,时旭白没有离开练舞厅,他把笔记本摊开铺在钢琴上,转着笔思考舞步节奏。 《冬天的故事》是一个很有艺术意义的舞台剧。把它改编成舞剧需要考虑到怎样在不用语言的情况下将悲剧和喜剧的情感带给观众。莎士比亚的故事细节也很多,一些不经意的瞬间也是最能够震撼观众的地方。 楼下一声刺耳的喇叭把时旭白从思绪中拽出来,被打断了思路,时旭白有些烦躁,他没理那声音,继续研究他的笔记本。 过了不到一分钟那喇叭又响了一声,时旭白稍微皱眉,往窗外看去。路口停了一辆银白色的兰博基尼,没熄火,发动机的声音有些震耳欲聋。 他走到窗边,刚好看见乔斐打开车门爬进去。这个角度看不见驾驶座的人,只能看见一只手懒散地搭在方向盘上。 乔斐刚刚关上副驾的门,那辆车猛地窜了出去,跑车提速很快,几秒钟就消失在了街头拐角。 “哎呦呵,这不是我们尊贵的王子大人吗?” 时旭白闻声回头,一个个子不高,身穿白衬衫的人斜靠在练舞厅门口,正歪着头冲他笑着。 时旭白认出他,笑了一声,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这人叫纪安,是时旭白的老朋友。 纪安本来也在圣玛利亚芭蕾舞团,是团里的医生,但是因为嫌弃圣芭舞者太多,工作太繁琐,就辞了职,回到国内,现在在城芭当医疗师。 两人本来关系挺好,但是因为在的地方不同,又隔了时差,就渐渐没了联系。没想到竟然这么巧,又碰见了。 纪安三十出头的人,但是长了一张娃娃脸,性格又活泼,显得跟个大学生一样。 “行啊,你小子来城芭了也不和老子说一声。我还想着团长找来的新编导是谁,原来就是你啊。啥时候到的?” “这不前一阵子刚来嘛,再说我又不知道你去了哪个舞团。”时旭白收拾好东西,提着包走到纪安面前,拍拍他的肩。 “怎么样?芭蕾界的王子,您老人家的膝盖还好吧?”纪安搂过时旭白的肩膀,向他的腿瞄了一眼。 “好着呢。” 纪安转身领路,带着时旭白往医疗室的方向走,“走,我给你检查一遍看看。” 城市剧院芭蕾舞团二楼有一间专门给舞团演员的医疗室,毕竟芭蕾舞者受伤是家常便饭,平时找纪医生按摩疗伤的人数不胜数。 时旭白坐在检查床上,纪安握住他的右腿脚踝,缓慢往上推,再轻轻拉直,重复了几次,问时旭白有什么感觉。时旭白没有回答,只是稍微皱了一下眉。 “你这膝盖没见转好啊,还那样。”纪安想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完整了,“还是跳不了舞。” 时旭白站起身,掸了掸裤子上的灰:“我知道,外面医术多么高超的老头子们都治不了,还用你说?” 纪安带着歉意耸了耸肩,转过身收拾柜子,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动作停顿了一下,犹豫着问:“你小叔……让你回来了?” 本来活跃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时旭白“嗯”了一声,没有回答。 “行啊,回来了就好。”纪安没有察觉出时旭白的异常,继续说下去,“好不容易见着,等下一起吃个饭呗?” 时旭白肉眼可见地松懈了一些,答道:“等周末吧,我得回去琢磨琢磨明天排练的舞步。” 纪安一听就笑了:“都不跳舞了还这么拼命,休息两天有什么的。” “休息了明天还排练啥?”时旭白一句话就把纪安给怼了回去。 “行行行。”纪安举手做投降状。 趁着纪安在收拾,时旭白把手插兜里,好奇地看着医疗室墙上贴的东西。大部分是纪安收集的各种明信片和照片,他喜欢一个人去旅游,去世界各地感受不同的人土风情。 墙壁正中间贴了一张名单。仔细一看,是演员来医疗室的记录,上面写了每个人在医疗室签到的时间和大概理由。 最上面签的名字是乔斐,日期就在几天前。丑小鸭的字迹和他人一样,很乖,有些腼腆,而吸引了时旭白注意力的是后面写的一行字。 他转身问纪安:“乔斐怎么肌肉拉伤了?” 纪安挠挠头,像是一下子没想起来乔斐是谁,半天才反应过来:“哦,他啊,说是跳舞之前没热身好。” “怎么这么不小心?”时旭白没有多想,随便说了一句,“早知道就让他休息两天。” 纪安正到处找不知道被他放到哪里的拉伸带,听见后笑了一声,打趣道:“这么关心他?” “瞎贫。”时旭白把遗落在角落的拉伸带扔给纪安,“我刚把领舞的角儿给他,他跳不下来我还得找别人。” 笑归笑,纪安还是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不过不管怎么样,我劝你还是离他远点,他背后的人咱们可惹不起。” 时旭白挑眉,等着纪安说下去。 纪安神秘兮兮地问他: “何昊云你知道吧?” “谁?” “唉,那何驰杰你总听说过吧?”纪安这人嘴碎,什么事到他这里都瞒不住。他把双手抵在身后的橱柜上,“你这是从国外回来,怎么弄得跟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似的。” “我管那群做生意的死老爷子们干什么?” 纪安一听就乐了:“什么死老爷子们,何昊云是近几年商界最年轻的总裁,人帅多金,听说想跟他成亲的富家千金能排到北极去,但没一个他瞧上眼的。” 时旭白没理纪安的八卦,把话题搬回来:“你前面说的何驰杰,是中奈集团的老板?” “名义上的老板还差不多,公司归他弟弟管,就是何昊云。反正何昊云是咱舞团的赞助商,近几年来经费全是靠他那公司。” 时旭白对这个没兴趣,懒得说话,等着纪安往下说。 “乔斐吧,两年前来舞团面试,落选了,然后被何昊云捡回家里。”纪安眯起眼睛笑道,“这比赞助还厉害,直接养家里头了。” 时旭白听明白了,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两人又闲聊了会时旭白就和纪安道了别。走出剧院的时候正好下起了雨。时旭白发动摩托,在头盔下轻轻皱起了眉。 原来男孩不是一只丑小鸭,是别人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第9章 晚上七点,下午的小雨转成瓢泼大雨。 乔斐靠在副驾的座位上,看着窗外模糊的街景。 他记得小时候喜欢数着车窗上的雨点,暗自为自己看好的那滴雨加油,希望它能滑落得最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习惯就没了,有可能是当他意识到他看好的雨滴从来没有赢过的时候。 何昊云今天不知为何,心情特好,特地接了乔斐,带他去吃了顿饭。何家二少选的餐厅向来都是高档的西餐,拿着叉子端着红酒,与其说是吃饭,还不如说是炫耀。 “咋了?怎么蔫儿了吧唧的。”何昊云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空出一只手揉了揉乔斐的脑袋顶,觉得他柔软的头发手感不错,把他头毛揉乱了才罢休。 乔斐本来没想这么快就提面试的事情,可是他看何昊云心情不错,就最终忍不住开口请求:“那个……过一阵子会有一个舞团总监来面试,要选几个演员去跳个剧。我能参加吗?如果被选上了的话我要出国几个月。” 何昊云的手机响了一声,他分神瞥了一眼架在托架上的屏幕。 乔斐顿了一下,继续道:“也不会太久的,就几个月吧。”想了想,又小声加了一句,“而且估计我也不会被选上。” “看你表现。一会儿家里要来客人,你给我乖一点。”何昊云似乎没有对这件事有太大的反应,而是对手机上的信息更关注一些。 看表现,就是有可能的意思吗。乔斐眼睛亮了,心情忽然间变好,他爬过座位,在何昊云脸颊啄了一口:“谢谢,我会很乖的。” 何昊云笑了一声,理所当然地享受男孩的讨好。 没等他们到家多久,门铃就被按响了。管家去开了门,将来客引进客厅。 乔斐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他脚尖够不着地,有点紧张地轻微晃着腿。能被何昊云邀请到家里来的不是他那些酒肉朋友,就是生意上很重要的合作人。 不管是谁,都不是乔斐能够惹得起的。他只能乖乖靠在何昊云身边,把温和无害的笑容挂在脸上。 何昊云和来人打了招呼,向乔斐伸出手,让他过去:“斐儿,来,这是咱新项目的负责人,李总。” 看来今天来的是后者。 乔斐跳下高脚椅,蹭到何昊云身边,乖巧地依偎在他身旁。何昊云搂过乔斐的肩膀,向李总介绍:“这是我家小孩儿。” “您好。”乔斐礼貌打了个招呼,和来人握了手。 乔斐不喜欢这些人身上那股挥散不去的烟味,不喜欢他们聒噪沙哑的声音,更不喜欢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 但他就像一只会学人说话的鹦鹉,只能说好听的话,不能骂人,否则会被主人扔出去。 他不想被扔出去,他没有地方去,所以乔斐只能说着“您好”、“今天天气真好”和“祝您今天过得开心”。 李总打量了一番乔斐,在沙发上坐下,视线从进门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乔斐被他盯得难受,忍不住往何昊云身后躲。 “这跳芭蕾的身材就是好。”李总啧了一声,肆无忌惮地评论。 家里保姆端来茶水和水果,放在茶几上。 “跳个舞看看呗,老听见何总说家里的小孩会跳芭蕾,今天看见本人,还不展示一下。” 何昊云插了句话:“得了吧,他跳得不好,也就是舞团垫底儿的。” “这腿,真带劲。”李总往前坐坐,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 何昊云的眸子微不可察地暗了暗,脸上表情琢磨不透,冷声对乔斐说:“行,没你什么事儿了,上楼去吧。” 李总还想说什么,却被何昊云打断了:“这是前几天交上来的设计图,您过目一下……” 乔斐几乎跑上楼梯,使劲克制住把门摔上的欲望。他有时也恨自己长成这副模样,四肢纤细,带着优美线条,是跳芭蕾的标准身材。但能让他追随自己梦想的身体却也是困住他的牢笼。 夜晚的雨模糊了窗外氤氲的灯火。乔斐没有开房间里的大灯,只是把桌上的台灯打开,在昏暗的亮光下缩成一团。 乔斐知道自己跳舞没那么好。他毕竟没有过什么太专业的训练。小时候家里没钱让他学跳舞,芭蕾舞课又极其昂贵,他妈妈没听他把话说完就否认了,让他好好学习,上个好大学。 乔斐不听,小学二年级就天天逃课,跑到人家芭蕾舞训练班外面偷偷跟着学。隔着墙壁,他也听不见里面老师在说什么,就依葫芦画瓢,人家在里面做什么动作他也跟着做。 结果被他妈知道了以后捉回家打了一顿,乔斐抹了眼泪擦了鼻涕,第二天照样去芭蕾舞学院门外。 那学院的老师人好,看着他日复一日在外面学,就把练舞房的后门和窗户打开,让他能在外面听见声,好歹也知道做的动作都叫什么。 再大一点,他每天放学就去餐馆擦桌子,攒了点钱。可那点钱根本付不起价格昂贵的专业芭蕾课所需的学费,乔斐只能在一家最便宜的私人舞蹈班学着跳舞。他妈妈看不用花家里的钱,也就由他去了。 小时候没有认真上过学,乔斐所有的时间都给了芭蕾。他买了光盘和各种讲芭蕾的书,晚上就算是躺在床上也扳着腿拉筋。 可是就算是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他的芭蕾也还是达不到独舞的水平,他始终在舞团最底层挣扎,跳不出去,又不肯放弃。 他也只能仰望那些在舞台中央闪烁的星星们,看着他们接受观众给予的鲜花和掌声,自己却站在最后一排,默默等待着属于他的那一天。 乔斐的视线落在被他扔到角落的书包,他拽着带子把它拉过来,从里面翻出那本杂志。 他英文不好,翻了几遍也没认出几个他认识的单词。他戴上耳机,放了一首《天鹅湖》第四分曲。 乔斐趴在房间里的地毯上,嘴里咬着笔,一页一页翻着杂志,把所有有着时旭白照片的文章都找出来,又打开手机词典,把看不懂的单词都翻译过来记下。 查了一个多小时的英语单词,乔斐总算是拼凑齐了杂志大概的意思。这本杂志名字是《Born to Dance》,翻译过来的大概意思是为跳舞而生。 里面收集了好几位舞蹈评论家最看好的芭蕾演员。时旭白在杂志里出现了很多次,有好几篇文章都是关于他的故事和出演过的舞剧。 第三十二页是一篇对时旭白的采访,他是十八岁通过面试和考核,加入了圣玛利亚芭蕾舞团。二十二岁就当上了首席,担任几乎所有舞剧中的男主角,也是圣芭舞团历史上最年轻的首席。 舞蹈评论家对他的评价颇高,说他是芭蕾界难得的奇才,跳舞接近完美,将他称为Prince of Ballet, 芭蕾界的王子。 的确是奇才。圣玛利亚芭蕾舞团是一所数一数二的顶级舞团,其中的首席不下十人,二十二岁就能当上首席,而且还能担当大部分男主演的角色,这是多少努力和付出后的结果。 懂芭蕾的人都知道,跳芭蕾的女演员一般是舞台上的焦点,众人心目中优美典雅的化身。而一本杂志这么注重地采访和评论一位男舞者,这也是对时旭白能力的认可。 几乎半本杂志都是这位奇才的照片,乔斐一页一页仔细看着。他翻到了第十八页,停住不翻了。 十八页是一张占了整页的剧照,时旭白身穿一件洁白的舞蹈服,俊美帅气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在舞台中央脱颖而出。 舞剧是《天鹅湖》,而时旭白扮演王子。 照片只拍下了时旭白,没有包括进去和他搭档的公主。他一个人在照片中央,向右边伸着手,似乎在等待他的公主走过来。 杂志后面一页讲了他受的伤。时旭白一年前被诊出右腿患有髌骨疼痛综合症,本能靠着数月休养能够转好的症状却因为他对自己要求太高而加重。 他不能跳舞了,因为毁掉他芭蕾生涯的是一个无情的恶魔。 乔斐从地上爬起来,把杂志藏到床下地毯的缝儿里。他躺到床上,想着时旭白白天对他说过的话。 你跳舞很好看。 仔细想想,他好像是世界上第一个对乔斐说出这句话的人。 乔斐甚至愿意付出一切,只为了再听他说一遍。 他从包里翻出手机,点开微信,躺在床上反复思考了快半个小时,内心挣扎。他又从口袋里摸出那颗小石子,紧攥在另一只手里,最后点下了时旭白的好友申请。 小石子都被他攥出了温度,光滑的表面似乎在发着烫,把他的手掌灼得生疼。 手机响了一声,乔斐一惊,差点没把它摔地上,好不容易拿稳当,看了一眼,是罗子文,和他说周六十一点在广场见。 乔斐点开回复了,心里莫名有些空荡荡的。 可是还没等他沮丧多久,手机又响了一声,乔斐拿起来一看,忍不住笑了。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 手机被乔斐紧紧攥在胸口前,不知道时旭白在另一端能不能听见乔斐心脏的跳动声。 乔斐睡着之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个王子,一个人在一片黑夜跳着舞,正在满世界寻找他的公主。 时旭白。 乔斐喜欢这个名字在他舌头上的味道,像太阳那般温暖,甜丝丝,是橘子味儿的。 第10章 这天周六,不用去舞团。乔斐早上六点就起了床,在别墅的地下室练习面试时要跳的曲目。 他没有再和何昊云提过出国的事情,乔斐怕他万一心情不好直接拒绝自己。他只能每天都乖乖的,昊爷让自己干啥,他绝对不反抗。 乔斐打算找一天何昊云心情好的时候再向他提一次。 这种选人的试镜一般会先进行群体考核,淘汰一部分人之后再单独让每个演员上台跳舞,看他们独舞的能力。 独舞部分要跳的是《堂吉诃德》里的男变奏。这是一套快板动作,难度很高,在不长的几分钟内包含了不下十个跳跃和旋转,这绝对是能够考验舞者水平的一段舞蹈。 舞蹈房内只有乔斐跳起落下时发出的闷响和软底鞋在地板上发出的摩擦声。他不敢把音乐放得太大,何昊云还在楼上睡觉。上次他练舞时音乐声太大吵到了何昊云,被他用手铐绑在舞蹈房的把杆上呆了整整一天。 乔斐其实很喜欢这种能够一个人在一间房里跳舞,没有外界的打扰,只有自己全身心地投入。 记下舞蹈动作并不难,难的是怎样将一个动作做到最好,能在四十多人当中脱颖而出。 乔斐对自己要求很高,一个动作如果做得有瑕疵,绝对不会做下一个舞步,他会一遍一遍练习,直到挑不出毛病为止。 乔斐一直在舞蹈房练到十点多,看时间不早了,才上楼吃了点东西,换了衣服,赶紧打车去加尔广场。 罗子文比他先到了一会儿,正在看露天舞台上的唱歌表演。台上的人唱的是一首抒情缓慢的歌,观看的人不多,只有一些不忙着赶路的人停下来倾听。 乔斐觉得这种歌在晚上表演可能更能吸引观众,毕竟傍晚是人们喜欢多愁善感的时候。 他走到罗子文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报名了吗?” 罗子文回头看了他一眼,答道:“嗯,下一个就是我们。” 乔斐点头,趁着台上的人还没有表演完,问罗子文:“你外婆怎么样?” “还行吧,没事儿,我等会儿去给她买点药,总能好起来的。” 罗子文没看出有多么沮丧,还是他向来的那种潇洒样,乔斐也就放了心。 乔斐想起来罗子文和他说过的第一句话。他那天浑身疼得厉害,但是又碍于何昊云对他下的命令,不敢吃止痛片。他就等所有人走了之后一个人躺在练舞厅地上,咬着胳膊上的肉,想让自己好受一点。 罗子文正好回来拿落下的水壶,没有怜悯他,没有安慰他,只是抱臂看着他,和乔斐说,跌倒了就站起来,不然怎样?趴在地上等老死? 这男孩就是这样,这世上没什么能让他不开心的事。就算是天上布满乌云,他也总能看见后面的太阳。 台上的人唱完了歌,在掌声中鞠躬后离开。 罗子文去舞台旁边守着的负责人那里签了名,和乔斐一起走上舞台。广场有些人看见有两个长相好看的男孩子上了舞台,已经有了兴趣,纷纷围过来,看他们会表演什么。 “今天跳啥?”乔斐撸起袖子,顺便把腿掰到头顶,引起台下一片惊呼。 “你跳现代舞呗,后面我和你一起跳街舞,最后再跳芭蕾吧。”罗子文把手机线连到舞台自带的音响系统,翻着目录找歌。 乔斐很会跳现代舞,他体型匀称,又极其柔软。现代舞也比较接近芭蕾,都是舒缓的舞蹈,对身体控制和情绪表达要求很高。街舞他没有专门学过,其实不太擅长,但是罗子文很会跳,能够撑起场子,也教过乔斐几次。而且毕竟街舞最能吸引观众眼球,每次围过来的人都很多。 他们每次表演都把芭蕾当成他们的压轴,一个职业芭蕾舞演员和一个芭蕾学院高材生跳他们拿手的舞蹈时能吸引过来的人可不是一般多。 罗子文在一旁挑好了音乐,放了一首最近比较火的英文歌。乔斐以一个空转和单腿旋转开始了舞蹈。 —— 时旭白和纪安约了周六见面,在一家日料吃了饭,多聊了一会天。纪安说这个广场是近几年新建的,是周围最大的一所商场。 天气实在有些闷热,两人逛了一会儿就实在待不下去。 时旭白问纪安要不要送他一程,这位纪医生笑笑,看了一眼他停在路边的摩托车,说您老人家骑的白马我可不敢骑,最后打车走了。 时旭白早就发现广场中央搭了一个舞台,而且周围围了不少人。他不是一个很喜欢凑热闹的人,所以根本没仔细看。 他戴上头盔前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先是觉得那个站在边上,双手叉腰,个子高挑的少年有点眼熟,好像在排练的时候见过他,再看一眼,才发现那个正在台上跳舞的少年竟然是乔斐。 他立刻不走了,饶有兴趣地凑上去,但是也不敢靠得太近,怕乔斐看见自己。 时旭白忽然想起前几天晚上的事,忍不住弯起眼睛。他本来想要从群里加丑小鸭的微信,可是那孩子竟然先加了他。 通过了申请之后,他顺手把备注名改成了“丑小鸭”,又翻了翻他的朋友圈。男孩没发过什么,都是一些风景照。 时旭白站在人群最后面,靠在一棵梧桐树旁,仗着自己个儿高,把台上的表演看得一清二楚。 丑小鸭可能是为了在人群中更加显眼,穿了一条霓黄色的宽松运动裤,把他本来就白皙的肤色衬托得更白了。那裤子松松垮垮挂在他腰间,欲掉不掉,有点像那种街头小混混喜欢穿的款式。 时旭白笑了,丑小鸭像是个乖乖的坏男孩儿。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丑小鸭第一次穿带着鲜艳颜色的衣服。他平时穿的不是白色就是灰色,似乎希望能够消失在背景当中。 还是穿有颜色的衣服好看一些。 台下的观众已经几乎把广场围得水泄不通,不时地有人鼓掌吹口哨。而台上的两人正在跳一支街舞,用的是一首国外流行的快歌,节奏感很强,拍子又很快。但是他们却配合得很好,踩上了所有音乐的点。 丑小鸭没了在练舞厅时胆怯的眼神,跳街舞的时候还会时不时向台下的观众眨眼,脸上的笑容能够让这闷热烦躁的天吹来几丝凉风。 就算是隔得老远,时旭白能看出他的笑是真心的,他正带着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自信在跳舞。为他高兴的同时,时旭白也稍微有些疑惑,明明能在这么多人面前都不胆怯,可是为什么在排练的时候却会望着地板? 丑小鸭跳得特别卖力,把浑身的劲都用上了,街舞技术虽然不高,但是却用笑容和阳光的气质打动了一群观众。 舞蹈也是一种艺术。时旭白本来没有觉得这句话有多么真实,但是看着乔斐跳舞,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这句子的含义。 男孩把勇气当成皇冠带上,所以他今天不像一只丑小鸭,倒是像个小王子。 第11章 乔斐和罗子文跳完了最后一支舞,从台上下来。 周围立刻围上来好几个人,想要加他们的微信,乔斐礼貌地回复,最后加了不少人的联系方式。 回去还得删,如果被何昊云看见估计又解释不清楚。 罗子文使劲扫周围人的码,顺便看看有没有长得好看的小妹妹。 乔斐抬头拂开被汗水黏在额头的发丝,余光看见一个长腿高个的人在一辆杜卡迪摩托上等红绿灯。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纯黑色的头盔,虽然城市里戴黑色头盔的人不少,但是配上那辆杜卡迪摩托车就绝对不会认错。 时旭白跨坐在摩托车上,一条长腿潇洒地撑着地,右手搭在把手上。 乔斐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时旭白回过头,向广场这边看过来。他戴着头盔,根本看不见脸,但是乔斐怎么觉得他好像就是在看着自己。 “天哪,好久都没有来过这么多人了。” 乔斐被罗子文冷不防喊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分了神,回头再看,路口的红灯已经变绿灯了,那辆摩托车拐了个弯,消失在街角。 人群渐渐散开,舞台上也开始进行下一个表演。 “今天跳得太爽了,我忽然有一种当上明星的感觉。”罗子文翻着手机新加上的联系人,一脸美滋滋的表情。 “得了吧,你离明星还差点。”乔斐拾起放在舞台边上的东西,“我先走了,要回去练面试的曲目。” 罗子文猛地抬起头,由衷地为自己的朋友高兴,“他同意了?” “还没……” “你没问啊?” 乔斐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问了,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那你好好跳,也许他们真的会选你呢。” 乔斐知道罗子文没机会参加面试,他本来就不是舞团的正式员工,还是一个学生,就算是被选上,他也不可能出国,毕竟他的外婆还在这里。 他认真地向罗子文保证,“嗯,不管怎样我都认真跳。” —— 明天就是伊丽莎白皇家芭蕾舞团来面试的日子。 乔斐一整天都待在别墅的舞蹈房,把那只要跳的独舞过了不下好几十遍。动作他早就记住了,只是必须一遍一遍重复,把每一个细节做到最好,一点问题都挑不出。 他还是没有问何昊云能不能出国的事,他没有勇气,也害怕被拒绝。不过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也只能等到何昊云回来的时候问他。 看着时间还早,乔斐想着到楼上拉筋放松一下。 楼梯上到一半,玄关刚好传来钥匙拧动的声音,乔斐赶紧跑了几步窜上楼,打算快快洗一个澡,稍微收拾一下,然后再去见何昊云。 做好准备,乔斐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组织了一下语言,下了楼。 乔斐走到客厅的时候何昊云正好在讲电话。何家二少爷站在窗前,身上的深灰色西装还没换掉,右手插在裤兜里,整个人显得冷漠危险。 何昊云向手机里吼了一句:“你能别他妈那么烦人吗?小时候爸妈都不管我,你现在是闲的还是怎么的?天天往我这儿打电话。” 是他哥哥何驰杰。 上次何昊云和他大哥打电话的印象还在乔斐脑中,他小步蹭着往后退,只恨自己不能原地消失。 何驰杰不知道在那头说了什么,何昊云狠狠地砸了一下窗户玻璃,“让你别管你就别管。” 乔斐刚想抬脚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间,何昊云就在窗前转过了身。 何昊云看见他,微微眯起眼睛,没等那头说完,直接掐断了电话。 “过来。” 本想着能够在他没有看见自己的时候躲起来,但是希望却破灭了。乔斐竭力忍住小腿发颤,缓步走到他身边,“昊爷。” “嗯。”何昊云应了一声,视线落到乔斐的脚上,“地上凉,怎么不穿袜子。” 乔斐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好像也没有在生气。 客厅的地板是大理石做的,奶白色的花岗岩带着浅灰色的纹路。 “还没来得及……”乔斐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他满脑子都是明天的面试,根本没想起来穿袜子这回事。 保姆挺有眼力见儿,在餐厅听见他们的对话,立刻从洗衣房拿来一双刚烘干好的袜子递给乔斐。 “抬腿。”何昊云从保姆那里夺过袜子,向乔斐勾勾手指,示意他把腿抬起来。乔斐只好把手搭在他肩上,把右腿伸上来给他。何昊云把乔斐的腿掰成一字形,握住他的纤细脚踝,给他套上一双毛茸茸的白袜子。 其实乔斐一点都不冷。 “饿吗?今天别做饭了,我记得你喜欢吃意面,已经让保姆做了。”何昊云坐到沙发上,翻开一本放在茶几上杂志。 乔斐没有应声,犹豫着怎么和何昊云开口问面试的事情。 他刚和何驰杰打完电话,乔斐也不是没有见识过何昊云有多么烦他大哥,他也知道每当他们说完话,何昊云都会生好长一段时间闷气,现在问他他同意的可能性并不高。 但是面试就是明天,现在不问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而且何昊云刚刚还关心过自己,给他穿袜子。 乔斐这么安慰着自己,忐忑坐到何昊云身边,把腿蜷到沙发上,低头扥着袜子上的毛线玩:“昊爷,明天就舞团面试了,我能去吗?真的大概也就出国三个月,您要是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天天给您打电话,您要什么时候见我都行。我其实也就是想要试试看,他们真的也不会选我的。” 他说了这么多,何昊云没有回答,而是给乔斐倒了一杯白兰地,推到他面前,“来,陪我喝两杯。” 乔斐特别讨厌喝酒,那种辛辣刺激的液体能把喉咙点着,好不容易灌下去,胃里还火烧火燎地痛,真不明白为什么何昊云会喜欢喝这种东西。 “我明天还要面试,能不能下次再喝。”乔斐睨了一眼桌上的那杯酒,觉得它像是一条毒蛇,正在向自己吐着信子。 他也不是从来没陪何昊云喝过酒,只是从前当他说自己实在不喜欢时,何昊云也没有强迫他喝过。 “乖,听话。” 没办法推辞,乔斐只能端起酒杯,捏着鼻子把酒灌下去,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呛得嗓子眼疼。听说这白兰地很贵,全球也没几瓶,但是乔斐可是真没尝出来贵在哪儿,够难喝的。 何昊云又给他倒了一杯,示意他喝下去。 乔斐小幅度地摇头,“好难受……我不想喝了……” “最后一杯,不骗你。” 这最后一杯变成了两杯、三杯…… 何昊云嘴角微微挂着笑,俊朗的脸庞看着有些冰冷。 眼前的何昊云和两年前的场景渐渐重叠。那时乔斐才十八岁,却经历了许多人一辈子也不会经历的挫折。 他从小就没有爸爸,问他妈妈自己的父亲去哪了,却也总是得不到答案。 乔斐成年那天,他妈妈和人走了,留给他一张纸条,说他已经大了,以后的路要靠自己走。 他知道自己的妈妈早就有想和情人私奔的念头,而自己是将她拴在这里的唯一一条麻绳。现在他长大了,麻绳断了,也没有东西能够留住她。 城市剧院芭蕾舞团正在招新演员,乔斐抱着侥幸的心理去试了一下,但是他受过的训练哪里比得上人家从小花大价钱上的培训,面试被刷了下来。舞团当时的艺术总监告诉他可以试试去附属的学院,等练好了舞功再来面试。 乔斐哪里会有钱付学费。 他一个人坐在舞团外面的台阶上,没有地方可以去。 何昊云刚巧和团长商量完赞助的事情,出了剧院。他下楼梯的时候没看见底下坐着的男孩,一不小心一脚踢了上去。 乔斐吓了一跳,抬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何昊云,捂着被踢疼的地方,像一只没有家回的小狗。 何昊云嫌他挡了自己的道,语气生硬地让他别坐在这里碍事。乔斐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何昊云,眼睛里透露着茫然。 正当何昊云失去了兴趣,想要绕开乔斐时,男孩却小心翼翼地开口:“您是舞团的人吗?我跳舞真的很努力的,也跳了很多年的,您要不再看看……” 乔斐说得很迟疑,像是努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 何昊云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眼前这瘦弱单薄的男孩儿,干净得像一张白纸,眨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 他顺着乔斐视线回头看看,明白了过来,问男孩:“想进舞团?” “嗯。”乔斐从地上仰头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何昊云背着光,身后是一片蓝天白云。 何昊云起了玩心,问乔斐愿不愿意陪他几天,不干什么,就聊聊天。他是舞团最大的赞助商,自然有办法让乔斐进去。 单纯天真的男孩没有仔细想这背后的含义,只是知道如果自己说不,那么他跳芭蕾的梦也就戛然而止了。 所以乔斐答应了,看着何昊云的眼神中充满感激,以为他是上苍送给他的天使。 他没了家、没了父母,最后只剩下摔碎了的梦,沾上了泥浆,显得肮脏不堪。 第12章 乔斐早上被何昊云摇醒,他迷糊着醒过来,头痛得几乎快要炸开。 他挣扎着抬头看了一眼床头放着的表,扶着头从床上坐起来:“我要去剧院了,今天面试。” “知道,我送你去。”何昊云没有伸手扶乔斐,只是冷眼看着他自己摇晃着下床站稳,“你准备一下吧,我在外面等你。” 等乔斐出了门,何昊云已经在车上等他了。 看着那辆兰博基尼,乔斐忽然产生了徒步走到舞团的念头。 乔斐一路上都闭着眼睛,脑仁在一跳一跳地疼,而且他还不停地反胃,有种想吐的感觉。何昊云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问他:“心肝儿,难受吗?” 乔斐摇摇头,又紧接着点头,把脑袋使劲贴在靠背上,试图让旋转着的世界停下来。 何昊云破天荒没有飙车,一路开得极其平稳,把车停在剧院门口,探过身子为乔斐打开车门,“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那位英国来的艺术总监正在舞团楼下的大堂,和赵团长交谈。路洋也在,正微笑着点头,她纤细的脖颈挺直着,骨子里带着高贵。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公主吧。 剧院里没有开灯,只有打在舞台上的聚光灯映出一片独特的世界。 乔斐到了后台,在角落开始拉伸和热身,舞团的演员来了一多半,零星分布在不同的地方,准备面试的舞蹈。时旭白也在,正和一个演员讨论动作的要领。他是编导,其实本来没有必要来这种面试。 觉得有点不舒服,乔斐把腿搭在把杆上,再把头埋在臂弯里,闭上了眼睛。 时旭白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大概是看出了他有点不对劲,和那位演员说了句失陪,然后走到乔斐身边,问他:“怎么了?” 乔斐睁开眼睛,仰头望着他,时旭白低垂着眼睑,睫毛在眼下映出一小片阴影。 “难受……头疼。”他额前冒着虚汗,胃里一阵绞痛。 “怎么会难受?”时旭白上下扫了乔斐一遍,似乎在确认他有没有受伤,“你干什么了?” 他难受的根本不是外面的身体,而是看不见的胃。乔斐没有回答。他根本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样解释。 时旭白微微蹙起眉,“要不别跳了吧?” “不行,我要跳的。”乔斐用指甲轻轻掐着大腿,试图用疼痛驱赶脑袋中弥漫的云雾,“我想试试。” 时旭白没有继续劝他放弃,点点头,低声指导:“记住tour en l''air 的时候一定要跳得够高,要旋转两圈。腿部收紧,脚尖绷直。” 乔斐点点头,根本没有力气回答。 时旭白低下头,认真嘱咐:“千万别看地面,知道吗?” 他今天没有扎起头发,几缕发丝自然垂到额前。乔斐如同着了魔一般慢慢抬手,想把挡住他眼睛的发丝拂开。他觉得时旭白其实散着头发也挺好看的,随意但是却丝毫不显得凌乱。 可是乔斐还是想看他扎歪了的小揪揪。 时旭白没有往后缩,定在原地望着乔斐,似乎想看看他会干什么。乔斐心虚般地停下动作,胳膊抬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他没有料到时旭白会突然间伸手,没有时间躲开,手腕被时旭白抓在手中。 时旭白却没有看他,而是盯着他的手腕。乔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臂上有一道勒痕,周围还有着淤青。他其实都不记得这印记是怎么到他身上的,昨晚只剩下一片模糊。 半晌后,时旭白松开了他的胳膊,后台灯光昏暗,又背着光,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往上看,记得把视线抬高。”时旭白问他,“害怕吗?” “有点。”乔斐说了实话,他的确很害怕,不仅仅担心出错,还害怕知道面试后的结果。 好晕,他只想睡觉。 时旭白稍微点了一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看着乔斐的眼睛道:“我会在观众席的第三十二排最中央。” 乔斐没有马上明白时旭白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他转身向剧院观众席走去,他才反应过来。 第三十二排正好和舞台呈水平线,演员的视线如果平视往前看,会刚好落在这一排上。 舞台上正在面试的演员下了台,舞台监督站着旁边看了一眼手里的名单,对乔斐说:“你是下一个。” 乔斐应了一声,手里摩挲着小石子,在脑海里仔细过着舞步需要注意的细节。跳起来的时候腹部要收紧,肩膀放松,脚尖一定要绷直。 不能往下看。 头还是疼,乔斐只能轻轻揉着太阳穴,尽量让自己清醒一些。他都不记得昨天晚上喝了多少,好像是五杯,又好像是更多。 上台之前,乔斐在他的石子上轻轻落下一吻。他穿的是芭蕾专用的紧身裤,没有裤兜,只能把小石子装在胸前的口袋的夹层里。有些冰冷的石子贴着他的胸口,却也能让他莫名地安心。 “可以上台了。”舞台监督听着耳机里的指示,对乔斐说道。 乔斐深吸了一口气,走进聚光灯内。 观众席一片漆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能隐约看见坐在第三排的几个人,那位国外来的艺术总监好像坐在最中间,身边是赵团长。 视线稍微往上移,乔斐一眼就看见了第三十二排的时旭白。他没有坐在剧院的座位上,而是靠在折叠椅的边缘上,上半个身子完全暴露在舞台的视线下,一点都没有被前面的座椅挡住。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换了一件衣服,本来穿着的深色衬衫换成了一件雪白的T恤,正好靠着舞台上的聚光灯微微反着光。 乔斐就像在狂风暴雨中找到了灯塔,忽然间没有那么害怕了。 轻快熟悉的音乐声响起,乔斐放空脑海,让自己的身体随着伴奏跳舞。 《堂吉诃德》的男变奏时间很短,也就不到两分钟,但是需要舞者在最短的时间内进入状态。乔斐在一开始就紧绷着心弦,现在动作幅度较大,稍微有点呼吸不上来。 舞跳到一半,接下来有两个挥鞭转,然后紧接着进入单腿旋转。乔斐把时旭白当作自己的定点,每旋转一圈就找到他,视线里永远是他穿的那件白T恤。 十个旋转完后,乔斐胃里直犯恶心。他在心里开始骂这个剧的编舞,为什么要转这么多圈,跟个陀螺似的。 喉咙突然涌上来一阵吐意,乔斐实在受不了了,一个动作还没做完,慌忙跑下舞台,踉跄着走到墙边。 台上音乐还在响着,舞还剩四分之一没有跳完。 从前一天晚上起他就没有吃过东西,扶着墙干呕了半天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冒上喉咙的酸水。他的胃里像是被一只爪子在紧紧掐着,绞痛得让他几乎腿软。 几个在后台等着上场的演员关切地过来慰问他,乔斐摇头说自己没事,但是却怎么也直不起腰。 乔斐的胳膊上忽然搭上一只温度有些凉的手,转头去看,他认识这双会跳芭蕾的手,视线往上移,时旭白那双温和的眼睛落入眼帘。他好看的眉毛稍微皱起,扶着乔斐的手掌渐渐收紧,最后几乎紧攥着他的胳膊。 他是在担心自己吗?乔斐心里笑了,怎么可能。 那边有几个演员还在问乔斐有没有事,时旭白伸手搀着乔斐,对他们说:“没关系,你们去忙吧,我带他去洗手间。” 他随后又低声对乔斐说道:“乔斐,没事了,深呼吸。” 时旭白推开卫生间的门,让乔斐靠着洗手池边上,转身抽了张纸打湿了递给他。乔斐没有接,而是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池沿。 “头疼……” “没事,有止痛片吗?”时旭白看乔斐没有接过纸,稍微犹豫,伸手为他擦了擦脸上的细小汗珠。 乔斐猛地一惊,本能地缩了一下,看着那张纸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猛兽。他摇摇头,脱口而出:“他不让吃。” 时旭白沉默了,没说什么,将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喝点水吧。” 乔斐闻声抬头,看着时旭白手里已经拧开瓶盖的矿泉水瓶。 好神奇啊,他怎么什么都有。上次是橘子,这次是水,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乔斐想要把他提起来抖抖,看看他还揣着什么好东西。 洗手间的门猛地被推开了,撞到墙后又弹了回去,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两人同时抬头看过去。乔斐在看到门口的人后,狠狠地抖了一下,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在自己身边握成拳。 何昊云走进洗手间,上下打量了时旭白一番,根本没看乔斐,“心肝儿,找你半天了。” 他拉起乔斐的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走吧,带你回家。”何昊云把他带出洗手间的时候,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时旭白手里还拿着水瓶,看着洗手间的门“咣当”一声被摔上。 他紧紧攥着塑料瓶子,把里面的水一股脑倒进洗手池,又泄愤般地把瓶子拧成团,扔到了角落。 洗手池的水龙头没有关严,静谧的空间里时不时响起水滴落下时发出的滴答声。 时旭白脑海中浮现出乔斐手腕上的勒痕和第一天见到他时他脸上的淤青。这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在一个人脸上掐出印子啊。 时旭白厌恶暴力,从小时候起就厌恶,他小时候看着他爸爸打他妈妈长大,却没有能力保护她。也许这就是他的一种执着,想要保护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不忍心看着黄昏被夜晚破坏,不忍心看着星辰被黑暗吞没,也不忍心看着丑小鸭被恶魔吃掉。 他想要保护他,就像是他小时候救下街边的流浪猫,捡回别人不要的小狗那样。 时旭白抬手把水龙头关严了,脑海中还回荡着那个混蛋出门时低声对乔斐说的那句话。 “你连英语都不会说,别想着出国。” 第13章 到了别墅,何昊云把乔斐送上楼,看着他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着球。他还想说什么,手机就响了,何昊云听了手机那头的话,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给我好好呆着这儿,我还有事。” 乔斐没有回答,只是把自己蜷得更紧些。卧室的门被轻声关上了,何昊云下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从舞团出来他就被何昊云塞上车,本以为会被教训可是何昊云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他只是一脚油门踩到底,双手紧攥着方向盘。 四周安静,乔斐放了一首舒伯特的《小夜曲》,在被窝里轻轻揉着太阳穴。头好疼,他想让谁来陪陪自己,谁都行。 何昊云你骗人,说好最后一杯的。 乔斐最后忍不住疲惫睡了过去,醒来后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脑袋总算不那么疼了,还是有点晕,只是没那么想要吐。 他抬手摸过放在床头的手机,眯着眼睛扫了一眼屏幕。 有几条时旭白发的信息,没有发在舞团的群里,只发给了他一个人。说是舞团有急事要商量,让他务必要过去一趟。 看见时旭白的名字,乔斐眼圈突然红了些。凭什么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却被他看见。他是泥巴里最灰暗的石子,怎能妄想着去接近最明亮的太阳。 乔斐把手机扔回床头柜,又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响了,乔斐摸过手机,怕是何昊云找他。 信息还是时旭白发过来的,只有三个字。 【我等你。】 盯了一会屏幕上的信息,乔斐还是把自己从被子中拖出来,下了楼。他拿了钥匙刚想出门,却被管家告知二少爷让他留在家里。 “乔小少爷,您还是在家休养吧,二少爷说您今天不太舒服。” “舞团有事,我要去一趟。”没等管家再说什么,乔斐已经出了门。 也不知道今天怎么能这么倒霉,出租车的司机开车开得比何昊云还猛,好不容易到了舞团,乔斐本来好受一点的头又开始晕起来。 时旭白靠在练舞厅的镜子前面,翻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乔斐发来的一条信息:【对不起,我要晚点到】。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时旭白闻声抬眸,看见乔斐推开舞厅的玻璃门进来。 男孩打量了一下四周,似乎有点纳闷为什么他是唯一一个人:“出了什么事吗?” 丑小鸭好像是匆忙赶过来的,呼吸得有些急,额头带着细汗。 早知道就不说是急事了。 时旭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递过去一个橙黄色的橘子,品种和第一天见到他的时候给他的一样,问道:“吃橘子吗?” 乔斐看了一眼,摇摇头,他没什么心情。 练舞厅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乔斐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略带疑惑地问时旭白:“其他人呢?” “不知道啊,好像还没来。”时旭白把橘子剥开,自己吃了。 乔斐在练舞厅中央的地板坐下,胳膊环过来抱住膝盖,指尖搓着裤子的衣料。他抬不起头来,也不敢面对时旭白看他的眼神。不知道他会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看不起他,觉得他脏。本想着也许时旭白永远不会看见自己和何昊云的关系,这样他就可以当自己的橘子味的太阳,远远看着就能满足。 可是还是被看见了。 “你还难受吗?” 乔斐抬眼望向时旭白。 时旭白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这问题也许只是舞团编导对演员职业的关心。 “还好……”乔斐轻轻摇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可还是一个人都没有来。 时旭白看时间差不多了,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手机,遗憾地说:“他们都有事,全都来不了了。” 丑小鸭好像有些生气,脸色渐渐暗了下去,低垂着眼帘,不肯抬头看他,声音带着一丝被欺骗后的恼怒:“那我就先走了。” 时旭白走到他面前,伸手想要拉他起来:“你说你来都来了,天又热,要不要去吃个冰激凌?”他在睁眼说瞎话,都已经入秋了,天怎么可能会热。 但是丑小鸭显然没有在意。他的眼睛显而易见地亮了些,但是马上低下头,不肯让自己脸上的期待看得太明显。耷拉着的小兔子耳朵都立起来了,耳朵是不骗人的。 好像也没生气。 丑小鸭真的很单纯,心里什么都藏不住。一个冰激凌就能把他收买,那是不是一顿饭就能把他拐跑了? 乔斐轻轻握住时旭白的手,从地上站起来,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时旭白点点头:“走吧。” 舞团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家哈根达斯,时旭白为乔斐推开门,让他先进去。他没有看柜台里各式各样的冰激凌,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乔斐兴高采烈的样子。丑小鸭正低着身子,仔细研究冰柜里的冰激凌。 男孩心态真好,也没不开心多久。 店里人不多,店员过来热情地向他们推荐最新推出的口味,是焦糖曲奇的,时旭白想也没想,直接要了一份。 然后问乔斐:“你要哪种?” 乔斐对着他面前的巧克力冰激凌小声说:“我想要巧克力的。” 时旭白学着他小声说话的样子,问他:“说话这么小声干嘛?” 乔斐不太好意思,直起身子,脸颊微微红了:“好不容易能吃一次冰激凌,万一大声说话把冰激凌吓跑了怎么办。” 这话直接把时旭白逗笑了,男孩真可爱,他笑着安慰乔斐:“没事,跑了我就再给你抓回来。” 时旭白让店员挖了两颗巧克力的冰激凌球,问乔斐是想要华夫筒还是杯子。乔斐选了华夫筒。 他执意为乔斐付了钱,说是赔偿让他白跑了一趟。 两人出了哈根达斯,舔着冰激凌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快到傍晚了,路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冰激凌有点太甜了,时旭白平时从来不吃含糖这么高的东西,稍微有点不适应,而且他吃着吃着才发现自己本来极其讨厌焦糖,也不知道为什么脑袋突然抽筋,要了这个。 “你原来是王子吗?”乔斐突然打破了沉静。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是时旭白愣了一下就反应了过来。他把手插进裤兜,没有回答,而是挑眉反问他:“怎么?小天鹅喜欢王子吗?” 乔斐僵住了:“我不是什么小天鹅。” 的确不是,你是还没有变成天鹅的丑小鸭。 时旭白显得漫不经心:“那我也不是什么王子。” 乔斐沉默了半晌。天有些热,冰激凌融化得快,他舔掉滴在手指上的冰激凌汁,再用纸巾擦干净。 他记得小时候吃过一种冰激凌,那木棍勺子的味道比冰激凌本身更有特色,而现在想起来,根本不记得那冰激凌啥味儿了,只记得勺子的味道。 时旭白是冰激凌,何昊云是勺子。 冰激凌会吃完,但是勺子永远都在。 “你以后不能再跳舞了吗?”乔斐问出这个问题后才觉得有些不礼貌,这似乎太直白了,他刚想道歉,时旭白却应了一声。 “嗯,膝盖受了点伤,以后都不跳了。”他语气平淡,没有看乔斐,而是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 “那你以后都当编导吗?” “嗯,最近这么打算。” 时旭白实在吃不下去这焦糖味儿的冰激凌,找到垃圾桶后就把它扔了。 乔斐仔细斟酌后说出:“我很喜欢你编的舞。” 时旭白转过头,笑着问乔斐:“喜欢什么呢?” 乔斐舔冰激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有作声。 他把华夫筒塞嘴里吃了,再把餐巾纸扔到垃圾桶。可他扔了之后又突然后悔,支棱着黏兮兮的手指不知道怎么办。时旭白把自己还没来得及扔的纸巾递给了他。 乔斐接过纸巾,手指有些不易察觉地发颤,“那个……今天来找我的人……” “没事,你不需要说什么。”时旭白轻声将他打断,他不需要乔斐的解释,也不会去评价他,“不想说也不用告诉我。” 一对情侣说笑着从他们身边走过,女孩挂在男孩的手臂上,眼神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脸。 时旭白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世间特别不公平,凭什么有些人能够如此轻易得到仰望着的人,而另外的有些人却只能望着无辜的人被伤害,却什么都做不了。 “你今天跳得特别好。”时旭白偏过头去看乔斐,等着他把目光移到自己身上,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向他保证,“真的,不骗你,要是我肯定就选你了。” 乔斐笑了,眼睛里弥漫着的沮丧似乎烟消云散,他对时旭白说谢谢,告诉他面试前给自己指示很有帮助。 时旭白发现乔斐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眼睛也弯弯的,显得特别乖。 他把乔斐送上了出租车,为他关上门。车渐渐开远了,时旭白嘴角翘起了一点,回想着乔斐临上车之前对他说的话。 我喜欢跳舞,因为我曾幻想着它能使我长出翅膀。我想让它带着我飞远,永远都不回来了。我喜欢你编的舞,因为它让我觉得我能飞。 丑小鸭今天不太开心,于是时旭白用一个冰激凌重新让他高兴了起来。 第14章 乔斐回到别墅一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就看见摆在床上的那束玫瑰花。带着水珠的玫红色鲜花裹在一层黑色金边的包装纸内,用一根天蓝色的丝带绑在一起。 他在卧室门口站了一会,有些不想进房间。 大概和许多人不一样,乔斐并不喜欢花,甚至可以说有些厌恶。他不喜欢看着它一点一点枯萎,渐渐凋零,最后再被扔掉。 小时候乔斐的妈妈一次又一次带着不同的男人回家,每一个男人都向他妈妈发誓自己会对他们好。那些男人会给他妈妈送鲜花,每一束都不一样,有时是蔷薇、有时是风信子、有时是玫瑰。 乔斐看着这些花被插进花瓶,一天一天凋落枯萎。这些花只有一点相同,就是它们的归宿是垃圾桶。 比起鲜花,乔斐更喜欢小石子,至少它是永恒的。花也并不特别,不像他的小石子,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 这颗小石子已经伴随了他很多年,是他最珍贵的所有物。对他来说,也比任何玫瑰花、昂贵的礼物、甚至地下室的舞蹈房有意义。 乔斐和何昊云说过自己不喜欢花,与其送给他玫瑰,还不如多陪陪他,就算是和他多说说话也行。何昊云却根本没听见,或是说听见了但是并不在意,玫瑰照送,公司繁琐的事情也从不为他推迟。 毕竟叫助理买几朵花多么容易,比花费时间为了哄小情人高兴容易多了。 床上的玫瑰花还散着淡香,有些甜腻醉人。 何昊云从不屑于向他道歉,他只会用这种和语言无关的方式安慰他。毕竟一场暴风雨从不会请求溺水者的宽恕。 乔斐拿起床上的花,扔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他坐在床沿,翻着手机上的信息。当排练结束后,时旭白有时会在群里给那些舞剧里的主角一些指导,指出当天跳舞时的问题和怎样进步。 这些信息和乔斐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他还是读了一遍又一遍,忍不住去幻想自己若是那些首席中的一员,是不是也会得到一些更多的指导和关心。 时旭白是他藏在橱柜顶上的橘子味儿糖果,他永远不会吃,只会偶尔拿出来看看,但是这也能让他满足。 —— 伊丽莎白皇家芭蕾舞团来的艺术总监最后选了路洋和另外一位男演员出席他们的表演。 《冬天的故事》将会是他们在城芭的最后一部舞剧,在明年二月份表演完后会去英国排练新的舞剧。而城芭也会得到宣传的机会,路洋和那位演员在英国出演的剧目也会说他们来自城芭。总之这是一个双方都能得到利益的合同,毕竟艺术界人才的流动性很大。 舞团会为千里迢迢来的艺术总监举办一次宴会,但其实与其说是为这位艺术总监所筹划的,还不如说是为下一位顶替路洋的首席拉赞助。 芭蕾舞团中的明争暗斗就是这样,一位首席出了头攀上了高枝,下面等着的演员就争先恐后地往上挤,渴望自己能够站上舞台最中央的位置。 只有主角才能被大家记住,可以登上舞团外面挂着的海报,成为人们注意力的焦点,以及在表演完成后接受鲜花。 舞团里没有谁不想当上首席,其实乔斐也并不例外。 乔斐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腿上摊开了一本中英文对照翻译的《西方芭蕾历史》。里面的内容很有意思,配的插图也很好看,有很多古典芭蕾舞所穿的白色舞衣。 这本书详细讲了西方最出名的几个舞剧,包括《天鹅湖》的背景故事和各种改编。 他漫不经心地翻着书,听着何昊云和电话那边的赵团长商议赞助新演员的事。 “行啊,等我去了再说吧。”何昊云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茶几上,胳膊懒散地在沙发靠背上伸展开来。 乔斐从书上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何昊云:“您要去宴会吗?” “嗯,后天晚上,你和我一起去。” 乔斐指尖轻轻翻动着书页的边角,他其实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但是还是请求道:“我能不去吗?这种宴会我去了也没啥用,就在那占地儿。” 这种为舞蹈演员拉赞助的宴会实在是和乔斐没什么关系,他就是一个群舞演员,不需要,也没有人会为他赞助。他以前也不是没去过,只是特别孤单,看着一群人在那里谈笑风生,但是自己却怎样也融不进去。 作为首席芭蕾舞演员很重要的一个技能是能够理所当然地站在人群中央,坦然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毫不畏惧地站在聚光灯下。 乔斐却没那么自信,他不敢争不敢抢,只能站在后排,渴望关注,但又畏惧成为焦点。他没有什么高贵之处,做不到将下巴抬高,脸上也露不出不含假意的微笑。 他不是一颗糖果,所以包上漂亮的糖纸也没用。 “听话,让你去你就去。”这一句话就将结果敲定,何昊云没有留下任何商量的余地。他抬起眼皮,随口问乔斐,“给你的花喜欢不?” 乔斐露出乖顺的微笑,“嗯,很喜欢,谢谢。” 那花正在垃圾桶底里躺着呢。 “还难受吗?” 何昊云抬手叫乔斐过去,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乔斐把书放下,窝进沙发里,把脑袋靠在何昊云的肩头。现在才问他难不难受,为什么不能在逼他喝酒之前问他。 他小幅度地摇头:“没事了。” “心肝儿啊,你这酒量得练练,别什么都喝不下去,以后出去丢的还是我的脸。”何昊云把一双长腿搭上茶几,虚情假意地说,“要是没醉,说不定你面试就过了,你说是不?” 乔斐在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使劲压下心中的酸涩,应付着回答:“嗯,对不起。” 何昊云满意了,大手在乔斐脑袋上揉了一把,上了楼。 等他走了,乔斐把自己窝进沙发角落,眼神渐渐呆滞。 一年前何昊云在公司加班,乔斐一人在家的时候闲得无聊,打开了电视,在新闻上看到了一起车祸的报道,司机酒驾,把车冲到了高速公路的围栏外面,掉下了悬崖。 而那电视上显示的照片是他妈妈。 等何昊云回家后乔斐把这事和他说了,眼圈泛着红,希望能够得到一点安慰,但是换来的只有一句话,你妈不是不要你了吗? 这话说得的确没错,可是她毕竟还是他的妈妈。 乔斐不想喝酒,也不想练他的酒量,他想要把何昊云所有收藏的白兰地都倒进水池里,一滴都不剩。 第15章 后天到得很快,舞团这次的宴会举办在一家高档酒店的大厅,厅内装饰华丽,天花板上悬挂着水晶吊灯,各处零星摆放着高台桌,有不少端着酒杯的服务员穿插在人群当中,提供酒水饮料。 乔斐扫了一圈,发现舞团所有演员也就只来了差不多三分之一,大部分群舞演员根本没有资格,也不会想要来这种宴会,毕竟来了也就只有眼红别人的份。 那几位首席倒是都来了,站在大厅的中央微笑着接受着周围人们的赞扬。 宴会邀请来的嘉宾里面有很多各种公司的大老板,谁都能看出来他们不是真的冲着芭蕾舞而来的,舞团的董事会看中的也只是他们的钱包。不过也有一些真正懂得欣赏芭蕾的嘉宾,来这儿是为了能够与自己钦佩赞赏的舞者交谈。 乔斐随着何昊云站在大厅西侧的高台桌边,周围人太多了,他有点不自在,胳膊搭在桌面上,搓着指尖。何昊云则是悠闲地抿着杯子里的红酒,翻看手机上的信息。 周围有些女嘉宾有意无意地向他们的方向投来目光。何昊云一看就是位高不可攀的富家公子,俊美的面容和骨子里都带着旁人无法忽视的贵气。 可是他向来目中无人,若是他没有兴趣的人,他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过去。 “喝点?”何昊云向乔斐晃晃他手中的酒杯。他穿了一件卡其色高定西装,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深蓝色的领带打了一个温莎结,身上光是一个袖扣就要上万。 乔斐如果当时在不同的情况下遇见他,可能也会像那些女嘉宾一样觉得他有魅力。 乔斐拿过他的高脚杯,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里面的红酒,做了个鬼脸。 何昊云淡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宴会中央留出一片空地,几个女芭蕾舞演员随着舒缓优美的音乐跳舞,给宴会带来一点轻快的气氛。 音乐是柴可夫斯基的一首挺有名的钢琴曲,乔斐听过,但是曲子的名字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何昊云还在看手机,乔斐不敢打扰他,开始无聊地四处张望。他的视线被不远处的一小撮人吸引了过去,时旭白正和赵团长站在一起,礼貌地和周围的人说着什么。 时旭白的两条长腿裹在没有一丝皱褶的西装裤子里,双手随意地插在裤兜,站姿挺拔端庄,柔顺的发丝整齐地束在脑后,眼睛温和,微微含着笑,往那里一站就在一群人中显得格外出挑。 他曾经是美国顶级芭蕾舞团最年轻的男首席,宴会来的嘉宾多少都听说过他。不认识他的人也不由自主地被他的气质吸引了过去,小声向身边的人打听着他是谁。 可是当周围人在小声夸赞他的同时,也有不少人为他感到遗憾,甚至有些人在怜悯他。 乔斐邻桌的几位嘉宾就在肆无忌惮地谈论着时旭白,把他当成一个闲聊的话题。乔斐侧了侧身子,离得太近,想不听见也难。 “才二十六岁就再也跳不了舞,要知道这跳芭蕾的人三十岁才是人生巅峰,他这生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真是可惜。” “可惜也是他自己的错,要不是跳得太狠,对自己要求那么高,怎么可能会把膝盖磨损得这么厉害。跳这种舞啊,真是得悠着点,千万别把自己给赔进去,身体可是本钱,糟蹋光了就完了。” “听说他本来能够继承团长呢。圣玛利亚芭蕾舞团现任团长很看好他,想要等他退休之后把团长的位置推荐给他,看看他现在,这才叫从天上掉到地下。” 乔斐把视线移到时旭白身上。 一个不慎堕落成平民的王子没了皇冠,周围的人也不再为他鞠躬。 那些人说话的声音较大,时旭白也不可能听不见,可是他还是依旧风度翩翩,嘴角的笑容从来没有散去过。 乔斐替他感到不公平,下了二十多年的工夫练舞蹈,天知道他受了多少苦,付出了多少代价,受伤退役后却成了别人茶余饭饱后的闲聊话题,说完了也就忘了。 在那些人看不见的地方,乔斐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就当替时旭白出口气。 何昊云从手机上抬眼,顺着乔斐的视线看过去,也注意到了时旭白,他眯起眼睛问乔斐:“谁啊?” 乔斐犹豫了一下,如实回答:“就是我们现在排的舞剧的新编导,我和您说过的。” “和你在厕所的那个?” “……” 乔斐噎了一下,他那时头晕得厉害,根本没有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没想到何昊云会记得,而且还会提起这事来, 斟酌着答道, “嗯,就是他。” 何昊云将高脚杯中的红酒一口喝完,把杯子留在桌上,“行啊,我去和他打个招呼。” 乔斐微微察觉出何昊云语气中有些对那天发生的事不满,害怕他会说出什么出格的话,焦急地想要叫住他:“别……” 已经晚了,何昊云大步流星迈开了好几步,乔斐只能小跑着跟上,他想要去拽何昊云的衣袖让他别过去,但是却又不敢,手停在半空,最后无奈地落下。 站在何昊云身边,乔斐根本不敢抬眼看时旭白,无处安放的视线最后只能落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脚尖。 时旭白堕落成平民也丝毫不失王子的气质,而自己只是一张被染成黑色的白纸,可能连接近他的权利都没有,唯恐身上的墨汁会将他溅脏。 他一个人在沼泽里挣扎,又不出来,反而越陷越深,而就算是被救出来,浑身也沾满了泥浆,早就不干净了。 第16章 赵团长丝毫没有察觉出何昊云带着刺的情绪,看见他过来了,连忙热情地做介绍:“何老板,这是我们新舞剧的编导,时导。” 时旭白率先伸出手,和何昊云握了握,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失风度:“何先生,幸会。” “时导,那天多谢您了,帮我照顾我家小孩。”何昊云说的是小孩。不是男朋友,更不是爱人。两年来何昊云都是这样介绍他的,乔斐都习惯了。 何昊云说话时把“我家”这两个字咬得很重,语调里倒是丝毫察觉不出任何谢意。 与其说是在道谢,还不如说是在讨债。 乔斐忽然间想笑,难得有一个人会让狂妄自大的何二少感觉到威胁,他就像一头雄狮,对任何接近他猎到的斑马有着敌意。但乔斐转念一想这斑马好像就是自己,又笑不出来了。 “应该的,乔斐那天有点不舒服,我看他身边又没人,就多照顾了他一下。” 何昊云的脸色渐渐变暗,冷淡的眼眸蒙上了一层寒霜。 乔斐忍不住轻轻拉住何昊云的衣角,想要让他不要再说什么刺激的话了。可是这在何昊云的眼里却像是乔斐在帮着时旭白。 何昊云分神斜晲着他,眼神稍暗,最后随便向大厅的一个角落侧了一下头:“去那边等我,我一会儿去找你。” 说出的话毫无商量的可能,乔斐没有办法,只能三步一回头地往他指的方向走去,心里惦记着他们会谈论什么。 好巧不巧,何昊云随便让他过去的位置正好在布置了开胃菜的桌子旁。这是好几个桌子拼凑起来的长桌,一直从大厅的一头延伸到另一头。 上面摆满了各式精致的点心和冷菜,但是乔斐根本什么都不想吃,他只烦这里人最多,不停地有人过来,好多人拿完了吃的还不急不慢地站在桌边交谈,他杵在那里显得极其碍事。 站桌子前面就挡到别人了,乔斐最后只能绕到长桌后面,他也不敢走到别的地方,害怕何昊云一会找不到他估计会发怒。 在被第三个人当成宴会服务员之后,乔斐实在无奈,往边上靠靠,把视线投向别处。 他忽然在人群后面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心情好了些。 罗子文蹦跶到桌子前面,仔细选择了烟熏三文鱼、魔鬼蛋和各式点心,把盘子堆成山,最后绕过长桌,毫不客气地把胳膊搭在乔斐肩膀上。 “我觉得这种宴会吧,也就是来蹭个饭还算值得。这儿的吃的够管我一天的好心情了。” “你怎么溜进来的?”乔斐扫了一眼他盘子上堆的开胃菜,好心劝他,“少吃点,下周还要体检,到时候又让纪医生说你重了。” 罗子文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但是照吃不误:“得,我的好心情没了。” 赵团长的目光正好扫过来,罗子文吓得将咬了一口的魔鬼蛋一股脑塞进嘴里,转身面对墙壁,含糊着问乔斐:“怎么样?他看见我了吗?” 罗子文不是舞团的正式演员,按说这种宴会他根本不会被请来,但是他还是听见消息就赶着往上凑,就是为了来蹭顿饭。毕竟宴会为了讨好各种潜在的赞助商,各种食物准备得极其用心精致。 乔斐瞥了一眼,赵团长的视线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笑道:“没有,他只看见了一只在偷吃的大老鼠。” 几个身着定制西装,模样端正的男人走到长桌前,不知是那几家公司的大老板前来凑个热闹。 他们根本没拿自助餐桌上的吃的,而是看着乔斐和罗子文,向他们眨眨眼睛,一边的嘴角往上翘起。芭蕾舞演员的身材毕竟颇佳,双腿细长,皮肤白皙,这种露骨粗鲁的打量并不少见。 罗子文向他们礼貌地微笑着,等他们走远了,转过身对乔斐翻了个白眼:“我从不追男的,但如果他一米八八,大长腿有着腹肌,我可能会慢跑几步。”他上下扫了一遍那几个快秃顶的男人,“这种老爷们儿就算了。” 乔斐笑着哼了一声,何昊云身高一米八七,大长腿有腹肌,可他不想跑,走都不想走。 “他们说什么呢?”罗子文向时旭白他们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好奇地问道,“我在这儿都闻到火药味儿了。” 乔斐没有回答,他也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是被打发走了,他只好咬着嘴唇,等着何昊云过来找他。 “听说你面试的时候不舒服,被淘汰了?”罗子文放下手中已经空了的盘子,难得正经了一回,开口安慰乔斐,“对不起,我知道你真的很想出去。” “没事,其实现在又不太想去了。”乔斐耸了一下肩膀。 “咋了?” 没等乔斐想出一个解释,赵团长就再次向他们的方向看过来,这次是真的看见了罗子文。他稍微皱了皱眉,眯起了眼睛。 罗子文还正好和他对上了视线,猛地缩起脖子。 “哎呦妈呀,团长好像看见我了。行了,我溜了。”他临走之前还不忘再拿几个面包卷揣兜里。 乔斐目送着罗子文猫着腰像只小老鼠一样从桌子后面往门口溜,没忍住笑了出来。 等罗子文走了,乔斐再次把视线投到何昊云那边,时旭白已经不在那里了,乔斐在大厅扫了一圈都没有看见他,心里忍不住稍微有些失落。 两个小时的社交之后正式进入晚宴环节,赵团长自然是和那位艺术总监坐一桌,因为何昊云是赞助商,所以他也自然而然地被邀请了过去。 何昊云根本没有回头找乔斐,似乎已经把他忘记了。乔斐只好自己跟在他们后面往那边走,像个被抛弃的小狗。 走了几步,后面猛地撞上一个人,乔斐踉跄了一步,重心不稳差点没摔倒,在身旁的桌子撑了一下。也不知道哪个没脑子的把餐刀放反了,刀刃向上摆着,乔斐手掌刚好按在上面,不慎划出了一个小口。 跳舞有时受的伤可比这个厉害,乔斐也没在意,只是甩了甩手掌,打算跟上走在前面根本没回头的何昊云。 转过身还没有迈开步子,肩膀上便忽然搭上了一只温度偏凉的手。乔斐回头一看,是时旭白。他没看乔斐的眼睛,而是盯着他手掌渗血的伤口,嘴角的微笑敛去了些。 餐刀并不锋利,只是一个小创口而已,流了几滴血就止住了,也不是很疼,估计几天也就好了。 “给。”时旭白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创可贴递过去。 乔斐惶恐地向何昊云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背冲这边,正和赵团长说着什么。乔斐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将创可贴接了过来,“你怎么什么都有……” 像个百宝袋一样。 时旭白耸了下肩,轻飘飘地说:“练了那么多年的舞,习惯在身上带着。” “哦,谢谢。” 时旭白点了一下头,重新把手插回裤兜,看着他们桌子的位置,但是没有过去。半晌,转过头笑着对乔斐说:“Song of the Lark.” 乔斐正低头往手上贴创可贴,没有听清,“嗯?” “这首钢琴曲是柴可夫斯基的《云雀之歌》,我最喜欢的钢琴音乐。” 这首曲子一直在循环播放,好像从宴会开始就没有更换过。 时旭白的眼里似乎带着一丝留恋:“我原来热身的时候每次都只听这个。” 他眨了眨眼睛,没等乔斐回答就迈开步子走到了他们的桌前,拉开椅子坐下。乔斐跟了过去,总算想起了曲子的名字,他嘴角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何昊云看见他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皱着眉问乔斐:“去哪儿了?” “……哪儿也没去……就站那里。” 大厅的服务员给每个桌子上了菜,按照国外的传统,把搭配好餐食的盘子摆在每个人面前。 晚餐是黑松露煎牛排,配着烤蘑菇和土豆泥。 乔斐没碰桌上的红酒,不动声色地把高脚杯推得离自己远点,桌上的吃的他也克制着只吃了一点。 艺术总监在滔滔不绝地向赵团长描述他所想要创造出的舞剧,乔斐也就靠着他重复多次的《堂吉诃德》这个词才辨认出他在说的话题。 他根本听不懂那位艺术总监在说什么,但是出于礼貌,又不得不显出他在认真听着。 餐桌上的话题有些单一,就连身边的何昊云都开始在桌子下看手机,乔斐瞥了一眼,以为他是在忙什么工作上面的事,结果诧异地发现他居然在玩消消乐。 乔斐差点没把刚喝进去的水喷出来。 坐了不到半个小时乔斐就开始开小差,他在脑海中细细过着前几天新排的舞蹈,回忆着音乐。 老实说时旭白对演员们的要求很高,每一次新教的舞步他只说一次就要所有人记下来,后面的排练时间全都是为了完善舞蹈,把这一段做到最好。 乔斐上半个身子稳稳地坐着,手肘规矩地撑在桌子上,但是桌子下的腿却不老实,随着脑海中的音乐小幅度地跳着舞步。 时旭白抬手拿筷子时不小心把放在手边的餐巾蹭掉了,弯腰去捡,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到乔斐不安分的腿。 他一眼就认出这舞步是他新编排的片段,前几天刚教给演员们。 那是舞剧快结局时的一段轻快舞步,是弗洛里扎尔和珀迪塔的婚礼场景,也是整部舞剧里群舞演员戏份最多的地方。 时旭白忍不住笑了。 小东西,竟然能在没有音乐的情况下把拍子都跳对。 这一顿饭下来,时旭白一共掉了三次餐巾。 第17章 宴会结束后的几天何昊云似乎暂时对乔斐失去了兴趣。 乔斐本以为何昊云会因为时旭白而对他不满,所以从宴会回到家后他已经做好了第二天向舞团请假的准备,但何昊云根本没有看他,把他扔在别墅便出了门。 他也懒得想那么多,对于乔斐来说,最好恶魔把他完全忘了才好。 可是这天乔斐晚上回家一进门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平常家里的保姆和管家见到他都会打个招呼,他在别墅住了两年了,家里佣人也对他见怪不怪。 今天保姆听见有人进来,习惯性地抬头,但是却在看清是他之后尴尬地避开眼神,也没有向他打招呼,客厅还没有收拾完就急忙走了,留下乔斐一人莫名其妙地站在玄关处。 乔斐没有多想,进了厨房打算做些吃的,打开冰箱才发现没剩什么食材,应该是保姆忘记出门买了。他只好拿出手机叫了份外卖,坐在沙发上等着。 这几天舞团排练紧张,乔斐觉得有些疲惫,等外卖等到差点直接歪着睡着。 取了外卖,乔斐上楼还没有进房间就听见何昊云的卧室传出一个陌生男孩的声音,他一下就明白了楼下保姆的神情。 但这也不是何昊云第一次带人回家了。 那个男孩声音很柔软,绵绵的嗓音似乎像是在和何昊云撒娇,估计男孩和他不一样,懂得怎样用花言巧语讨好人。 乔斐听不清,也没兴趣去听男孩在和何昊云说什么,他只想好好吃完他的海鲜烩饭,洗个澡,然后睡觉。 可是没等乔斐打开自己的房间门,走廊尽头的卧室门就开了,不是何昊云,而是那个男孩站在门口。 男孩长得清秀,个子不高,身上软软乎乎的,脸蛋子极其白嫩,是何昊云最喜欢的类型。 他没穿裤子,身上只裹了一件何昊云的白衬衫,比他穿的码不知道要大了多少号,衣服太长,几乎垂到了他的膝盖。衬衫下面露出两条细白的腿,大腿的皮肤上有几块掐出来的淤青。 男孩似乎根本没有料到家里除了保姆还会有其他人,在卧室门口愣住了,一手扶着门把手,小心翼翼地问乔斐:“你是……昊哥的弟弟吗?” 乔斐没忍住狠狠皱了一下眉。 原来何昊云不仅带着野东西回家,还不告诉他家里已经有了一只金丝雀。 “昊……”乔斐把剩下的句子吞进肚子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何昊云的什么,是情人吗?还是捡回来的破娃娃?他想不出来一个答案,最后只好顺着男孩的话问他,“我哥呢?” 男孩好像挺高兴自己猜对了,甜甜地笑着回答道:“昊哥去洗澡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光着的双腿,又有些局促地向乔斐解释着:“对不起,昊哥没说过你也在家。要不……我走?” “不用。”乔斐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能找上何昊云的人都不简单,还装什么清纯。他正要关上房间门,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翘起,笑得像一只小狐狸,“对了,你不能走,我哥还没给你钱呢。” 乔斐在那男孩目瞪口呆的表情下摔上了门。 整整一晚上何昊云房间的声音就没有停过。乔斐不愿意去想隔壁有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男孩子,这让他觉得恶心。他只能将被子拽上来蒙住头,捂着耳朵逼迫自己睡着。 他越想越后悔,要不是他多嘴,估计那野东西真的就滚了。 在数到第七百八十一只羊的时候,乔斐终于放弃试图睡着。他抱了枕头被子下了楼,去了地下室的舞蹈房,这是整个别墅唯一能够让他稍微安心的地方。 别墅不是没有客房,但是那几间房间乔斐从来不去,因为那是何昊云留给他那些小情人儿的。虽然何昊云已经很久没有往家里带人了,但是乔斐想想就膈应。 硬冷的地板没有客厅的沙发舒服,而且乔斐又瘦,躺在地上极其难受。但是就算是浑身骨头咯得生疼也比早上被经过客厅要出门的何昊云拨弄醒好。 舞蹈房没开暖气,整个巨大的房间冷冰冰的,墙上的三面镜子映出了乔斐的寂寞孤独。他只有一床被子,想了想,最后还是盖在身上,反正地板捂一会就暖了。 这次学乖了,他没敢直接睡过去,而是设了个闹钟才敢熄灯。 乔斐这一夜睡得极其不安稳,半夜被冻醒了两次,早上没等到闹钟响他就已经醒了,看了看手机才六点多一点。 他放了一首钢琴曲,在楼下耗了两个小时才上楼。 何昊云已经走了,男孩坐在沙发上,正翻着茶几上的一本杂志。乔斐瞄了一眼封面,是讲金融的,男孩却看得津津有味。看着他呆头呆脑的样子,也不知道看进去了什么。 乔斐看时间不早了,就没做早饭,而是从餐厅拿了个苹果,打算路上吃。他刚想出门,男孩却把他叫住:“家里有什么吃的吗?我有点饿了。” 家里,好像他真的住在这里一样。 “自己去冰箱找。”乔斐其实很想把昨天晚上吃剩的海鲜烩饭扣在男孩脑袋上,但是他怕这个看起来不堪一击的男孩跟何昊云告状,所以只能做“昊哥的弟弟”,对自己“哥哥”的小情人儿好些。 十月底的天有些凉了,乔斐出了门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小雨,他站在别墅门口仔细琢磨了一下值不值得回去拿雨伞和外套,最后决定什么都比不上被淋湿和挨冻难受。 男孩还坐在沙发上,翻完了杂志,已经打开了电视翻着频道,他宛如一家之主,而乔斐似乎只是一个来客。 玄关柜子的角落里有一把雨伞,是何昊云前一阵子因为出门没带伞在街角的便利店随便卖的。它看上去是一把普通的透明伞,但是撑开了才能看见边上印着几只小黄鸭。 所以那天何昊云回家带着一把全干的伞,自己身上却全湿透了。 乔斐把这把被嫌弃的伞拿出来塞进背包侧面的口袋,直起身向客厅那边瞥了一眼。男孩最后停在一个体育频道,把遥控器扔到一旁,在沙发上舒展开来。 小野东西还挺把自己当成个人,乔斐看着男孩,笑着说道:“对了,我哥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上次来的男孩儿在碰过他的杂志后就被踢出去了,还一分钱也没拿到。”他狠狠地啃了一口手里的苹果,“我只是好心想要提醒你一下。” 乔斐在那男孩从白到红又变成了紫的脸色下出了门。苹果很酸,乔斐把它扔进了锦鲤池子里。 直到上了车他才发现自己忘了拿外套。 第18章 今天在舞团排练的是国王里昂提斯逮捕皇后埃尔米奥娜的部分,国王因为怀疑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而对深爱的妻子下手。 时旭白不满意排练出来的效果,让演员们跳了一遍又一遍。群舞演员在这段戏需要表现出极度的悲伤和惊讶,毕竟皇后从来没有背叛过国王。 乔斐作为领舞,饰演的是一位皇室的公爵,在舞台靠中间的位置跳舞。 早上本来就没吃什么,再加上昨天一晚上没睡好,乔斐越跳越觉得浑身没力。 在他打了几次磕绊之后,时旭白单独叫出了几位主舞演员,专门排练他们的舞步,让群舞演员稍作休息。 乔斐有些过意不去,他怕是因为自己拖累了群舞演员的整体进度和效果,便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坐着歇息,而是在练舞厅的角落一个人小幅度地过着刚才排练过的舞步。 排练结束的时候都已经快七点了。乔斐收拾着东西,翻出手机看有没有漏掉什么重要的事,可当他打开手机后只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信息就愣住了。 “你不回家吗?”罗子文收拾完包,看着乔斐还在那里玩手机,就问了他一句。 乔斐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朝罗子文笑笑,脸上的表情稍有些僵硬:“嗯,我再留下来一会儿,还想把今天新学的部分再过一遍,你先走吧。” 罗子文耸了耸肩,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么拼命”,就走了。 等舞团大部分演员都离开之后乔斐才慢吞吞往外挪,他手里紧攥着的手机上显示着一条冷冰冰的信息: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卡里给你多打了些钱,今天晚上别回来了,自己找个酒店吧。】 过了两分钟,手机又响了一下。乔斐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他并不敢期盼何昊云能够大发慈悲让他回家。 果然:【听话,下次带你吃顿好的。】 何昊云以前也有几次把别人带回家,赶他出来过,这次至少良心发现,还关心让他去找个酒店。 乔斐自嘲地笑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微。 只不过他根本没有带何昊云给他的那张信用卡,而且如果何昊云什么时候去查一下卡里的余额,他会发现上面的钱从来没有动过,因为直到现在为止,那张卡还躺在乔斐抽屉里的角落。 乔斐虽然在舞团领的工资不多,但是他却不想用何昊云的一分钱,那些钱并不干净,他已经很脏了,如果用了何昊云的钱,他可能会变得更脏。 他把一切都归罪于自己可悲的自尊心,想要在自己浑身沾满淤泥后还要高昂着头,充当一只天鹅,只不过何昊云拔了他的翅膀,让他再也不能飞翔。 比起天鹅,他可能更像在沼泽里的泥鳅。 乔斐出了剧院,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了几圈。外面还是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路上没什么人。 他没带外套,身上单薄的毛衣根本抵不住十月份晚上有些刺骨的寒冷。犹豫了片刻,乔斐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把伞架在肩膀上,再把自己缩成紧紧的一团。 何昊云,你真他妈的不是人。 —— 时旭白这几天每天傍晚都会在练舞厅多留下一段时间,利用这种空旷安静的气氛来完善下一部分舞蹈。作为一名芭蕾舞蹈团的前首席舞者,他在一个练舞厅比世界上任何其他的地方都自在。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留恋那种等所有人都走了,一个人留下来练习舞蹈的感觉,那种好似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在默默努力的孤独感。 他一个人慢慢过着后面需要编排的舞步,等他想起来看一下时间才发现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前两天纪安在朋友圈发过几首歌,还特地给他发信息让他没灵感的时候听。时旭白还没来得及回复,想着现在正好听一下。 可时旭白打开微信,却在看到最新的一条朋友圈后没了心思。 是乔斐发的,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句话。 照片是从一把透明的雨伞下面往上拍的天空,伞顶上挂着雨珠,伞边还印着几只小黄鸭,嫩黄的卡通小鸭子在一片灰暗的天空下显得活泼俏皮。 照片上面写了一句话。 今天的云觉得活着没意思,于是纵身而下变成了雨水。 时旭白认出了照片角落的建筑就是剧院,他急忙走到窗前向外看去。 窗户上带着雨点,有点模糊了外面的场景,但时旭白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街边的乔斐。 男孩没有穿外套,身上只有一件薄毛衣,他把包垫在屁股底下,正举着雨伞坐在马路牙子上,估计可能在那里坐了有一会儿了,毛衣后面被雨淋湿了一小块。 今晚丑小鸭灰色的绒毛被雨水打湿了,显得好不狼狈。 丑小鸭今天好像情绪不太对,时旭白在排练的时候发现他不太舒服,所以才让群舞演员休息,单独排练主角的部分。 可是他没有想到乔斐这么努力,有时间休息却要一个人默默练着舞蹈。时旭白更加坚定地觉得自己让他当领舞的决定没有错。 也不知道男孩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时旭白已经无心留在练舞厅了,他把自己摊开在钢琴上的笔记本什么的一股脑塞进包里,打算回家。 他下楼之前又返了回去,把摩托车的头盔留在了更衣室的储存柜里。 乔斐孤零零地坐在街边,可能因为害怕,也可能是因为有些寒冷,胳膊环过来紧紧抱着自己,瘦小的背影显得落寞无助。 雨滴打在雨伞上的声音有些大,乔斐没有听见时旭白走过来的脚步声。 时旭白在离他几步远的时候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想要给他披上,但是走到了跟前又怕吓到他,犹豫了一下,最后再默默地把外套穿回自己身上。 他可能连关心他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只好平淡地开口问:“在等人吗?” 乔斐还是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身,举着雨伞迷茫地仰头望着时旭白,摇头,但是马上又点头。伞边的小黄鸭呆萌呆萌的,和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匹配。 他的灰色毛衣领子有点大,露出一小片突出的锁骨和有些苍白的胸脯。 心里稍稍有一点失望,时旭白只好好心道:“去里面等吧,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没事,他可能……一会就到了。”乔斐的声音稍有些颤抖。 时旭白不相信他,但也只好说道:“嗯,那也别坐在地上,太冷了,而且天气凉了,明天多穿点。”他的视线在乔斐露出的皮肤上停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感冒了的话会耽误排练。” 他转身欲走,却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声音。 “等等……”乔斐从地上站起身,垂着头显得好不可怜。 时旭白回头看他,倾斜的透明雨伞滴下几滴雨珠,落在乔斐的肩膀上。 他的声音很小,几乎被雨声覆盖住,但是时旭白还是听清了,他说我没有地方能去。 可怜的布娃娃有了破口,被主人扔出来了,所以时旭白问他:“要去我家吗?” 乔斐没有回答,只是小步往时旭白身边蹭蹭,低着头不敢看他。他似乎觉得自己很丢人,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尽量减少占的空间。 时旭白没有说什么,他拿过乔斐手里的雨伞为他们两人撑着,帮他做了决定:“走吧。” 他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时才发现丑小鸭没有跟上来。 “你不用害怕,我不是大灰狼,也不会把你吃了。”可就连这种傻乎乎的玩笑都没能让这只耷拉着脑袋的丑小鸭抬起头来。 乔斐看着时旭白拦下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他:“你的摩托车呢?” 时旭白笑笑,没看他,“今天没骑,打车来的。” 他并不喜欢撒谎,但是为了这个男孩子,也值得。 第19章 出租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后在城外的一处高档小区门口停了下来。 时旭白喜欢那种万籁俱寂的环境,不喜欢城市中央的喧扰,所以在城市外的一栋公寓买了一套顶层套房。 他家里布置成了欧美简约风,主要颜色是白色,搭配着浅灰色的沙发和黑色玻璃茶几。客厅的落地窗前放了一盆散尾葵,是半个月前刚买的,已经长得有半人高了;角落有一架白色钢琴,上面摊着几本琴谱,像是有人刚刚练完琴。 乔斐站在门口,无处安放的双手局促地抓着毛衣边,显得不知所措。 时旭白给他拿了一双白色的毛绒拖鞋,“进来吧。” 乔斐还是站着没有动。 别人家不要了的娃娃,时旭白却当成珍宝一样抱回自己家,给他一个温暖的屋子,洗去身上的泥垢,让他焕然一新。 但是这个娃娃好像不太喜欢新家,只因为旧主人将他抛弃过,从此他便再也没有了对别人的信任。 所以娃娃还是不属于自己。 时旭白想起了小时候救下的流浪猫,也是这样无助地缩在门边,想要往外逃但是又无处可去,微微发着抖,把自己蜷成了一小团。 最后时旭白用鸡肉罐头把它从门口引进了屋子,让它吃饱之后给它在餐桌角落搭了个小窝,让它有了一个温暖的家。 可能这种没有安全感的小东西都只信赖好吃的吧。 所以时旭白问道:“你饿吗?” 这句话的话音还没落,乔斐的肚子就叫了一声,他的脸微微红了,小声回答:“有点。” “想吃什么?” “都可以。” 时旭白点点头,转身向屋内走去,还没进厨房就听见身后乔斐慢吞吞进屋换鞋的声音,眼底带了几分笑意。 乔斐一进屋就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了过去。他都不记得上次站在公寓里面俯瞰整个城市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他妈妈还要他的时候。 因为没有住在市区里面,城市的灯火显得格外遥远。住在这里应该挺不错的,静谧又隔绝,是自己的一片天地。 但最吸引乔斐的是时旭白家客厅的落地窗。公寓是顶层,天花板修建得很高,那落地窗将视野放到最大,展示着外面的风景,窗外有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像是从玻璃鱼缸中观赏整个世界。 乔斐很喜欢时旭白家里的味道,很清新,又有一点淡雅,像是一种花香,但是屋里却一朵花都没有。这味道明明乔斐从来都没有闻到过,其实并不熟悉,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可是就莫名让他觉得安心。 也许喜欢一个人就连带着喜欢关于他的一切,包括他家里的味道。 时旭白打开冰箱琢磨了一下,朝客厅里的乔斐喊道:“家里没什么菜了,那就做个番茄鸡蛋面,再做个糖醋排骨?” 乔斐闻声进了厨房,“我帮你吧,我挺会做饭的。” 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乔斐负责做排骨,时旭白做面条。 糖醋排骨要放点姜,乔斐拿着生姜问时旭白:“有刮皮刀吗?” “好像有……”时旭白在烫西红柿皮,腾不出手来,想了一下,最后对着乔斐脑袋顶上的橱柜扬了扬下巴,“应该在那里的上面一层,你找找。” 时旭白平时不怎么自己做饭,厨房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新的,买来后放在了哪里也都不太知道。 顶层公寓的天花板建得有些高,乔斐伸长了胳膊才够到橱柜把手,打开了橱柜门却怎么也够不到上面的那层隔板。 时旭白剥着西红柿,就这么悄悄斜眼瞄着乔斐踮着脚尖却够不着,满脸聚精会神的样子,想笑但是又不敢笑,他怕伤了小孩的自尊心。 有那么一刻他很庆幸自己把刮皮刀放到了最上面的一层,所以他有了充当拯救一只小天鹅宝宝的白马王子。 “我来吧。”时旭白放下剥好的西红柿,在水池里稍微冲了一下手,走过来帮乔斐。 他抬手的时候左手无意之间碰到了一下乔斐的腰,他指尖还带着水珠,滴在乔斐的浅灰薄毛衣上染出几个水点。 时旭白把还没拆封的刮皮刀递给乔斐,笑道:“小朋友还要长点个子啊。” 丑小鸭要努力变成天鹅啊。 乔斐没应声,只是接过刮皮刀转过身时嘴角微微翘起。 两个人很快就做好了饭,在桌子前坐下。 男孩儿吃饭很乖。一小口一小口地细嚼慢咽,吃的时候腮帮子鼓起一个小包。时旭白不由自主地看呆了,直到乔斐小声问他为什么不吃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时旭白觉得自己做的面条有点难吃,面煮得时间太长,盐也放得有些多。 可是乔斐却还是把面都吃完了,抬头眨着眼睛对时旭白说这是他吃过最好的一碗面。 晚餐后,乔斐起身去厨房洗碗,时旭白跟在他身后,帮他把洗好的碗和盘子放回柜子。 他很想告诉丑小鸭以后没有地方去都可以来他家,住多久都可以,一直住下去也行。时旭白斟酌了一下,刚想开口,乔斐却先说话了。 “你会弹钢琴吗?”乔斐没有在看时旭白,而是盯着他身后客厅里摆放的象牙白钢琴,眼神中带着些期待。 “正在学,你想听吗?”时旭白把台面擦干净,靠着门边上看着乔斐洗手,“只不过我弹得不是很好。” 乔斐回答得很快:“想听。” 时旭白带着乔斐到客厅,在钢琴前坐下。 乔斐没有坐到沙发上,而是盘膝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乖乖地仰头等着时旭白弹琴。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但时旭白其实挺想告诉乔斐地下凉,让他去沙发上坐着,可是他没有这个胆量,怕男孩儿觉得他图谋不轨。 在一只丑小鸭的注视下,王子为他弹了一首《天鹅湖曲》。 时旭白没骗乔斐,他的确才刚开始学了没多久,最近又有一点忙,也有几天没练了。 整首曲子节奏掌握得不是很好,中间还一不小心弹错了几个音。等他弹完,时旭白回身想要和乔斐说抱歉,让他失望了,可是他一转头便对上了乔斐专注的眼神。 丑小鸭的眼睛亮晶晶的,在他弹完了之后并没有鼓掌,但是终于露出了一点真诚的笑容,小声和时旭白说特别好听,比排练时候的钢琴师弹得都好。 这只小天鹅宝宝的心很善良,比时旭白见过的很多人都要单纯。 可能破碎的花朵在黑暗中绽放得最明亮吧。 第20章 时旭白放下钢琴盖,笑着摇头,他知道自己弹琴是什么水平,男孩儿听完了还没有捂上耳朵,就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夸赞了。 作为补偿,他从柜子里面拿出两瓶橘子汽水,拉开易拉罐,递给了乔斐一瓶。 他没有将乔斐从地板上拉起来,而是在他身边坐下,背靠着沙发,和他一起感受着地板传来的丝丝凉意。 乔斐双手握着汽水罐子,看看上面写的英文字,转过头问时旭白:“你是不是很喜欢橘子?” 时旭白闻言笑了一下:“嗯,小时候家里总放着朋友送的橘子糖,吃着吃着就上瘾了,我现在什么都喜欢橘子味儿的。” “你呢?”时旭白喝了一口汽水,问乔斐:“你喜欢吃糖吗?” 乔斐摇摇头,他活得一直很苦,早就不相信什么吃糖能让生活甜起来的说法。 这世上只有唯一一种事情让乔斐觉得是甜的:“芭蕾就是我的糖。” 时旭白听见后,停顿了一下,直到客厅里的安静变得很吵他才慢慢说道:“它曾经也是我的。” 手里拿着的汽水瓶子忽然觉得有些烫手,乔斐慢慢把它放到茶几上。 “反正不能跳舞了,我当时就想着要么当个钢琴师。这样还能看着别人跳舞,还能给他们伴奏。”时旭白突然笑了,“结果等我开始练琴之后才发现弹琴其实并不简单,还挺难的。我要是去给舞团伴奏,估计所有演员都得捂着耳朵趴在地上。” 乔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想哭。 芭蕾对于跳舞的人来说留不下什么,除了一身的伤痛和疲惫不堪的身体,根本看不到别的。它不像其他的艺术,一幅画、一首歌或一本书,它没有痕迹,最后留下的只有心里的自由。 对于舞者来说,这所谓的自由是他们拥有的一切,也是他们黑暗中的一束光,而时旭白却连这一点都被剥夺了。 “你知不知道我其实很羡慕你。” 乔斐偏过头,有些不理解时旭白的意思。 时旭白看着他不可置信的样子,认真道:“真的,我真的羡慕你。你别以为当首席有什么好的,其实有能够进步的空间才幸运呢。等你真的到了巅峰,很多人就会等着你掉下来,自己取而代之,如果你站在半山腰或是山脚下,没有人会盯着你。” 乔斐点点头,似懂非懂。 “你看我,这不就掉下来了吗?”时旭白往身后的沙发一靠,两条长腿交叠着,显得轻松惬意,只有眼神有些呆滞,穿透乔斐看着他身后的墙壁。 “是不是很累啊?”乔斐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时旭白,他往他身边靠靠,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时旭白愣住了,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当他看到乔斐认真明亮的眼神才反应过来男孩在关心他。 他在舞团跳舞的时候经常有人接近他,但不是想要使劲套近乎就是想要问他当上首席的秘诀,其实哪有什么秘诀,只能自己在沼泽中挣扎,拼尽全力爬出来。 乔斐却是第一个问他累不累的人。 是,他的确很累,有时候都累得喘不上气来。他有时会为了第二天的演出而彻夜不眠,留在练舞房里一遍一遍过着舞步。身体上跳不动了就坐下来休息一会,在脑海里不停地数着拍子和动作。 时旭白摇摇头,对乔斐笑着说:“不累。” 丑小鸭似乎松了一口气,接着问他:“你当时为什么选择跳芭蕾呢?”乔斐觉得时旭白应该去当模特,身材那么好,长得也那么好看。 “我小时候是我妈一定要我学跳舞的,她想要我完成她没实现的梦,可是没多久她就走了,跟着一个会弹吉他的男人。” “我妈也跟别人跑了。”乔斐顿了顿,好像很开心找到了和自己时旭白同样的事,又加了一句,“我们都没妈妈。” 他的眼底极其清澈,微微仰着头看时旭白的时候,有点像一朵追着阳光的向日葵。 时旭白觉得这个男孩是他见过最复杂,但是又最简单的东西,好像能够一眼看见他的心底,但是又什么都琢磨不透。 有一瞬间时旭白能够理解为什么何昊云会抓着乔斐不放手,因为这只丑小鸭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抵抗的吸引力,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接近他。 这么好的男孩子,他怎么舍得。 “你妈妈如果走了的话,那不是没人逼着你跳舞了吗?” 时旭白点点头,解释道:“我小时候家里出了点事情,所以就出了国跟着我小叔叔。原本我并没有多么喜欢跳芭蕾,我总觉得跳芭蕾的男人有些女气。但是到了国外,芭蕾却成了我唯一熟悉的东西,我也渐渐喜欢上了它。” 这几句轻飘飘的话概括了时旭白二十几年的过去,可却概括不了他受了多少苦,有多么不容易。 从他小时候被他妈妈送去跳舞,什么都不懂就被老师压在地上拉筋,到自己监督自己昼夜不分地练舞,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时旭白从沙发上拿了两个靠垫,递给乔斐一个,转过来问他:“那你呢?为什么会选择跳芭蕾?” 乔斐接过靠垫,没有垫在身后,而是把它抱着怀里,答道:“我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想要跳舞的,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邻居家有一个比我大点的男孩,是他先开始学芭蕾,我看他跳舞特别好看,就想像他一样学舞蹈。” “那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他,没有他的启发,我都看不到你跳的舞。” 乔斐脸颊染上一丝红晕,接着说:“其实那个大哥哥一直都不鼓励我跳舞,他和我说过的,‘别跳,很疼’。” 的确是挺疼的,时旭白点头,“但是你会一直跳舞的对吧?你跳舞的样子特别好看。” 不能命令太阳何时升起,也不能命令鲜花何时绽放,但是丑小鸭总有一天会变成白天鹅。 “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乔斐把腿缩到身前,将脑袋埋进靠枕里,用时旭白听不见的声音嘟囔了一句,“我不值得。” 时旭白没有听清,低头问他:“什么?” “……会的,我喜欢跳舞,所以我会一直跳下去。”乔斐抬头对上时旭白的眼睛,认真向他保证。 “嗯,我相信你。” 乔斐并不知道其他人喜欢上一个人需要什么,但是可能对于他来说,一句:“你跳舞真的很好看”就已经足够了。 摔碎了的梦因为找到了合适的胶水而正在被一片一片地拼凑起来,就算上面沾满了泥浆好像也没有原来那么脏。 时旭白瞄了一眼电视上方的挂钟,已经十一点了。 “不早了,洗个澡睡觉吧。”他率先从地上站起来,带着乔斐走到公寓里面的客房。 客房的主要颜色是浅灰,搭配着墨绿色的床单和奶白色地毯,窗外的景色是小区中央的景观湖和周围的暖黄色路灯,让整个房间显得温馨舒适。 “床单被子都是新的,你放心用。厕所里面也有毛巾牙刷什么的,缺什么就叫我,我就在走廊里面的卧室。”时旭白没有进房间,站在门口侧身让乔斐进屋,“早点睡吧,你也跳了一天舞了。” 乔斐点点头,小心地把拖鞋放在门外,唯恐踩脏了一尘不染的地毯。他在时旭白转身时叫住了他:“时导……” 时旭白回头看他。 “那个……谢谢你。” “以后叫我时旭白就好。”时旭白冲乔斐笑笑,比起陌生人对他的敬称,他更愿意丑小鸭叫他的全名。 —— 乔斐躺在客房的床上,睁着眼睛发呆。 身下的床单应该是法兰绒的,不像何昊云给他的丝绸床单,虽然昂贵,但是冬天睡着却冰凉寒冷。 他没有拉上窗帘,而是侧身躺着面向窗户,可能因为是在高层公寓,乔斐总觉得自己离月亮近了些。 这世界里对他好的人没有几个,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在他想要学芭蕾的时候为他打开窗户和门的舞蹈老师。 他没有那么无知天真,也知道世上没有什么平白无故的善良。他也不敢贪图什么好心,因为上一个给了他帮助的人也是把他囚禁在笼子里的人。 可假如时旭白对他的这种毫无条件的好是杯酒,那他愿意小心慢饮,就算是醉了也无妨。 第21章 乔斐前一天太累,睡到早上九点多才醒。他起来发现时旭白已经出了门,桌上留了一张纸条说冰箱里的东西可以随便吃,大门是密码锁,走的时候把它撞上就行。 明明昨天晚上的时候时旭白说过冰箱里没什么吃的了,今天却塞满了鲜肉包、吐司、豆浆和牛奶。 也就是说时旭白起得很早,下了楼买过早餐。 乔斐觉得过意不去,自己住在别人家里,还睡了个懒觉。他没吃什么,只是拿了两片吐司稍微在烤箱里烤了一下。 他在临走之前把地拖了,自己睡过的床单拆下来洗了一遍,又给窗前的那盆散尾葵浇了点水。 当乔斐刚要出门时,手机响了,他翻出来一看,是何昊云的司机杨伯。 乔斐接了电话。 杨伯:“二少爷说您昨天晚上住酒店,您把地址发给我,我现在去接您。” 原来何昊云并没有忘记他,只是嫌他碍事的时候把他扔出去,事完了之后再把他这只金丝雀捉回笼子里。 要是何昊云知道乔斐是在哪里过的夜……乔斐根本不敢继续往下想。 他缓缓摇头,想起对方看不见,才小心地说道:“不用麻烦了,杨伯,我刚刚睡醒,一会打个车就行。” 电话那头等了半天都没声音,正当乔斐以为杨伯会坚持时,那边却说:“那好,我告诉二少爷,不好意思打扰您睡觉了。” 乔斐挂了电话,站在玄关处,紧攥着手机的右手慢慢松开。 关门的时候他不由地发愣。 他在想如果遇见的是时旭白而不是何昊云,那是不是他也能住在俯瞰城市的高楼,而不是做一只在笼子里给主人观赏的金丝雀。 可他先遇见的是何昊云,不是时旭白。 他的运气终究没那么好。 时旭白家里市区比较偏远,乔斐看不好打车就在小区不远的车站等公交。在等着的同时,乔斐顺便给时旭白发了短信感谢他。 【昨天真的谢谢你,我就先回去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时旭白才回复。乔斐正在挤公交车,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看了一眼手机。 【别那么客气。这几天工作上有点事,昨天忘了跟你说,看你早上还没起就先走了。】 【没事没事,你去忙吧,门给你锁上了,别担心。】 乔斐等了一会,时旭白没回他信息,应该是在忙。 公交快到站的时候,乔斐收到了一条微信。他瞥了一眼,本以为是垃圾短信,但仔细一看又不是。 信息是一个名叫“熙攘”的人给他发的,问他是不是前几周在加尔广场跳过舞。 乔斐瞪着他发的短信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谁,应该是那天他和罗子文在加尔广场跳舞的时候在人群中胡乱加上的人。 他那天回到家就忙着练面试的舞蹈,忘了把加的联系人都删掉。 乔斐犹豫着回了一句【是,就是我,请问您是?】 那人回复得很快,他介绍自己叫许城熙,是一个私人服装设计工作室的设计师。他们工作室近期出了一系列芭蕾舞主题的时装,希望乔斐能够考虑参加他们的宣传照和短视频拍摄。 许城熙说那天偶然经过广场,看到乔斐跳的舞,觉得他很适合自己设计的两套服装。 乔斐的第一个反应是想这人会不会是骗子,本想着把他删了得了,省得被骗,而且还冒着被何昊云发现的危险。 刚想删除好友,可那人却给乔斐发了他们工作室设计的一些服饰,让他可以随便看看。 熙攘:【这上面发的都是我们前一个季度设计的服装,网上也应该能搜到前几年时装秀的录像。】 那几件时装的款式应该是属于夏季的,有女装也有男装。几件衣服的主题色是清新亮眼的薄荷绿,搭配浅杏色,给整体感觉加了一点高雅。 乔斐抱着好奇的心态,在网上查了查工作室的名称。的确有这间工作室,他们也有自己的网站。 名声不大,但是网站页面却简洁新颖,上面有着总部的照片、走秀的录像和服装展示。 乔斐顺便翻了一下工作室的简介。 原来这是一位超模的造型设计师退休之后和她女儿一起开的。母女两人都钟爱设计和创新,也喜欢摆弄布料和饰品,就开了一个工作室,每个季度都有一次走秀。 公交车到了站,乔斐下了车,坐在公交候车凳上面继续翻手机。 这时许城熙又发来了几张照片,乔斐就顺便点了开来。 熙攘:【这就是我们这期要拍的服装,您看看有没有兴趣。】 乔斐只看了一眼就移不开视线了。 那是几套复古欧洲宫廷风的衣服。的确是受了芭蕾舞服饰的影响,男士的几件衣服大部分都有着紧身裤,上衣是掐腰宽袖的外套。服装的整体色系是白色和黑色,以金色搭配,袖口和领口缝着深蓝色牡丹。 几件女装有着蓬裙和薄纱裙,也是点缀着和男装同样风格的装饰和花纹。 能看得出服装设计的人很用心,也非常注重细节,每件衣服都做得极其精致奢华。 乔斐平时在舞团不是扮演平民就是农夫,演出服每次都是所有群舞演员统一的。他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华丽的服装。 乔斐都不知道他配不配穿,他觉得自己可能连碰都不配碰。 许城熙又给乔斐详细介绍他们工作室的时装秀安排。三周后这期的服装会有模特走T台做展示,现在他们处于筹备和宣传期。 这次的走秀极其特殊。因为主题是芭蕾,老板就想要宣传照能够带着些芭蕾舞动作,宣传视频也是一段舞蹈。 但是工作室平时走T台的模特不是专业的芭蕾舞演员,做不出那些高难度的专业芭蕾动作来,许城熙这才想要请乔斐。 正当他犹豫时,许城熙又告诉了乔斐他们愿意付给他的工资。 乔斐心动了,想要答应,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根本没这个机会。 何昊云是不会同意的,他豢养的金丝雀怎么能飞出笼子给别人看。乔斐不愿去冒这个险,要是被何昊云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不给自己更多的时间犹豫,乔斐直接写了一条信息发了出去。 【不好意思,我最近很忙,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但我可能没有时间。】 对方这次回复得慢了些,过了快十分钟乔斐才收到回信。 【没事,如果您改变主意的话,随时可以跟我联系。】 乔斐把手机放回包里,忽然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 第22章 到家时,何昊云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左手拿着一杯白兰地轻轻晃着,高傲得像一只鹰。 乔斐在玄关脱了鞋,慢慢走进客厅,站在沙发前,心里有些做错事的忐忑。 “斐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早上睡了个懒觉吧?”何昊云没腾出工夫去看他,只是伸出手向他勾勾手指。 “嗯,起晚了。”乔斐乖顺地坐到何昊云身边,把自己窝进沙发。 何昊云这才瞄了他一眼,把手里的白兰地和文件放到茶几上:“怎么不让杨伯去接你?” 乔斐心里有鬼,面上却不敢露出来什么,只好故作镇定,软绵绵地说:“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才刚起床,杨伯都打扰我睡觉了。” 也只有这种可怜兮兮的撒娇能让何昊云打消怀疑。果然,他重重地揉了一下乔斐的软毛,把他往怀里拢。 怀里的漂亮男孩儿似乎有些闷闷不乐,何昊云哄他:“昨晚是不是没睡好?今儿公司没啥事,想吃大餐的话我带你去。” “睡得挺好。” 何昊云以为他在闹脾气,终于有些不耐烦:“行了,别生闷气了,收拾收拾,你不是说想去吃那家新开的寿司吗?咱现在就去。” 那家寿司店是市中心前几个月刚开的。乔斐过生日的时候何昊云问他要什么,他就问何昊云可不可以带他去吃,何昊云却嫌店面太小,把他打发了,最后送了乔斐一束红玫瑰。 他根本不记得乔斐说过他讨厌鲜花。 两人到了餐厅,何昊云要了一个靠里面的卡座,自己先坐了进去。 乔斐坐在他对面,拿起菜单翻看。 这家店的寿司种类很多,也有不少乌冬面和鱼生。何昊云懒得研究菜单,随便点了几个最贵的海胆、和牛寿司卷和各式生鱼片。 他自己又点了两瓶清酒,给乔斐点了一杯苹果汁。 等点完了菜,何昊云环顾四周,脸上有点嫌弃。要不是为了哄自己的小情人,这样的店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中午来吃饭的人不多,点的东西不一会就端了上来。何昊云尝了两片生鱼片就放下了筷子,往椅子后面一靠,看着乔斐吃饭。 “这玩意儿生不拉几,有什么好吃的。”何昊云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抿了一口。 乔斐正往嘴里塞着寿司卷,没答话,爱吃不吃。他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活脱脱像一只花栗鼠。 这把何昊云给逗笑了,他把盘子往乔斐面前推推:“慢着点,我不跟你抢。”乔斐这才放慢动作。 可能乔斐并不应该指望何昊云能够沉下心来陪着他吃一顿饭。过了不一会,何昊云便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酒杯,开始等得不耐烦。 店里靠窗边有一桌小姑娘一直向他们这边瞄。 何昊云今天穿的是套休闲装,里面是一件松松垮垮的墨绿衬衫,外面套了一个黑夹克。他一条胳膊搭在椅背上,显得倜傥不羁。 自己挺把自己当回事。何昊云向她们的方向抬了一下酒杯,嘴角的笑有些傲慢。 就算是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他笑的时候还是带着些痞气,惹得那些小姑娘一阵难以压抑的惊呼。 乔斐懒得往那边看,他刚吃完了那几个海胆,正忙着往嘴里塞生鱼片。 直到那桌小姑娘结了账离开,何昊云才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到乔斐身上。闲得没事,他懒散开口:“你们剧排得怎么样了?” 乔斐放下筷子:“您怎么突然关心这个?”他忽然间想到了一句话,黄鼠狼给鸡拜年。 果然,何昊云哼道:“芭蕾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一个挥胳膊挥腿儿的,上不了台面。 “跳这玩意儿的得退休得早吧,你以后除了当个教跳舞的,还能干啥?” 乔斐微微皱眉,小声狡辩:“我才二十……离退休还早……” 芭蕾是一种需要不断磨炼、不断成长的运动,芭蕾演员也需要这个慢慢进步的过程。跳芭蕾舞的演员绝大多数都能跳到三十岁,乔斐不仅能跳得很久,也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何昊云却嗤笑着说:“你看你们那个什么时导,年纪轻轻就丢了饭碗,还不是自己作的。” 乔斐桌下的手紧紧攥着,竭力忍住狡辩的冲动。 时旭白是为了追随自己的梦想,何昊云凭什么这样说他。从来没有努力过的人永远没有资格贬低付出一切的人,哪怕后者的决定是错的。 “您说我就说我,别扯上他。”乔斐脱口而出。可他说完就后悔了,说什么不好,非要往何昊云设计好的陷阱里跳。 猎人冷眼看着小白兔掉进圈套:“呦,这是看上他了?”何昊云忽然间站起来,俯身在乔斐耳边狠狠地说,“心肝儿,别以为我不知道,趁早打消你那些不该有的想法,做好你该做的。” “……我没有。” 乔斐不甘心地摇头,“您什么时候……” 何昊云直接将他打断,冷冷地问:“明白了吗?” 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乔斐把双手压到大腿底下,防止抖得太厉害被何昊云看见,轻轻点了点头。 终于满意了,何昊云坐回去,半开玩笑说:“要不以后别去跳舞了,留在家里呆着,我养着你。” —— 在回去的车上何昊云一直在讲电话,公司不知道出了什么急事,他气急败坏地向手机里喊着,像一头发怒的雄狮。 乔斐不敢在他发火的时候离他太近,缩在后座的另一边。 别墅和公司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他本以为何昊云会嫌绕路,命令自己下车一个人回去,但是何昊云这次却大发慈悲,让杨伯先开车送他回家再去公司。 到了别墅,乔斐被何昊云像扔旧行李一样扔下车:“你自己进去吧,我还有点事。” 乔斐站在别墅门口看着何昊云的车拐了个弯,消失在街角。 他没进屋,站在那儿发愣。 要是仔细回想之前何昊云见到时旭白的场景,大概从面试后他就开始怀疑了吧。乔斐想要狠狠扇自己一巴掌,他怎么就那么笨,有个人对他好就异想天开。 没有什么人会拯救他,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对他好。 而何昊云就是一个混蛋,也从来没有把乔斐当他重要的人。 乔斐下了决心,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攒钱,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何昊云会厌倦他,将他扔出门去。 乔斐觉得自己外面可能包着一层糖衣,但是心儿里却是苦的。这层糖衣已经慢慢快要被何昊云舔完了,等他尝到乔斐的里面,就会嫌弃他,把他吐掉,让乔斐只剩下苦涩的心儿。 他不能指望着别人来救他。 他只能自己长出翅膀,等笼门被打开后振翅高飞。 进了别墅后,乔斐给许城熙发了一条信息。 【您把时间和地址发给我吧,我去。】 第23章 许城熙说他们工作室从一周前就开始准备这次的宣传照设计,主要拍摄已经进行了一半,这周末基本上就要完成所有照片和视频,进行到后期剪辑。 他让乔斐周六去一天就行,到时候乔斐只要穿两套服装摆拍和跳舞。正好乔斐周末不用去舞团排练,就答应了。只不过许城熙想让乔斐最好早上七点就能到,这样有时间试衣服和化妆。 周五的时候许城熙给乔斐发了一首钢琴音乐,希望他能提前准备一小段舞蹈,到时候拍一个宣传视频,走秀之前在大屏幕上面播放。 乔斐周五晚上在回家的车上听了一遍音乐,很快就在脑海里定下了舞步,等有时间找个地方跳一遍就成了,这种即兴编舞对于一个专业芭蕾演员来说并不难。 周六早上乔斐趁着何昊云还没起床悄悄溜出了别墅。一般周六何昊云会出去见他那些发小。他们几个纨绔子弟周末不喜欢窝在家里,不是去酒吧就是去打牌。 何昊云也一般不会管乔斐在哪儿。 乔斐打车去了许城熙发给他的地址。地方比他想得要远些,开了四十多分钟才到。 工作室在一栋较新的大厦一层,玻璃门上用银色字体写着名字,看上去简洁舒服。里面布置得也很用心,天花板中央有着一盏水晶吊灯,角落有着纯白的真皮沙发。 前台坐着一个梳着丸子头的年轻小姐,她看见乔斐进来,礼貌地向他微笑,询问他找谁。 乔斐问她许城熙在不在,她拿起电话,让他可以坐在沙发上稍等。 没等一会许城熙就来了。乔斐见到他,一下子没和自己脑海里想象的人对起来。 他是一个挺阳光帅气的青年,穿着破了好几个洞的牛仔裤,头发挑染成当下比较流行的灰蓝。这样打扮的人走在大街上没人会想到他是一个服装设计师,更别说能想象到那套华丽复古的服装是他设计的。 “乔先生吧?许城熙特别自来熟,和乔斐握过手后就拉着他的胳膊把他带进工作室里面,“让你来这么早真是不好意思。” 乔斐连忙摇头:“没关系的……叫我乔斐就好。” 工作室的前台和内室用一道玻璃门隔开,不同于外面精致的装修,里面没有那么华丽。 整个房间像是一个大厅,有着几排堆积着布料、饰品和缝纫机的桌子。靠着墙边是一排一排穿着各式服装的人体模型,有的服装已经做好了,有的却只是布料。 可能是因为还比较早,工作室里有些冷清,只有几个人在靠窗的电脑前办公。 许城熙没有停下脚步,直接带着乔斐穿过内室:“你知道你答应来拍照我们有多高兴吗?” 他边走边给乔斐解释。 原来在乔斐之前,他们已经询问过好几位会跳芭蕾的舞者。想要找到长得好看,跳舞又好的芭蕾演员本来就不容易,而许城熙好不容易找到的几位有名气的芭蕾演员却并不愿意来拍照。 原因是嫌他们工作室太小,也并不出名。 “我还真的挺高兴你能来的,我们上周请到了一位芭蕾演员,本想着让他穿所有男装拍照可有些服装做小了,他穿不下。”许城熙为乔斐推开一扇门,礼貌地让他先进,“其实还挺巧的,今天是他来拍照的最后一天,你们正好能见到。” 乔斐点点头,好奇地四处张望。 “说起来,他好像还挺有名气的,我把他介绍给你,你们都是跳舞的,认识认识总没坏处。” 乔斐应了一声,却对他自己一会的拍照更感兴趣:“我从来没拍过这种照片,等会我需要做什么?” “不用担心,就把它当成普通的拍照就行。而且我那天在广场看你跳舞就觉得你肯定行,毕竟你长得好看嘛。”许城熙一个大男人对另一个男的说他好看也不觉得奇怪,非常自然地上下打量一番乔斐,赞许地点头,“没问题的,就摆几个你们芭蕾的动作,再跳一段舞就行。” 乔斐:“我决定动作吗?” “都看你,反正你可能比较懂这方面的,到时候只要照片效果好就行。”许城熙带着乔斐穿过一道走廊,“走,咱们直接去摄影棚,先试试服装。” 摄影棚就在工作室的后面,出了这栋大厦的门就是。 整个场地建得很大,应该不是临时专门为了拍摄而建的。许城熙用钥匙卡开了门,带着乔斐进去。 里面中间的地方搭建了背景布、闪光灯和好几台相机。 乔斐从来没有来过这么专业的拍摄场地,一时间在门口愣住,觉得自己好像误闯了不应该进的地方。 后面的墙边摆了一整排的服装,应该都是这次拍宣传要用的。有几件乔斐觉得眼熟,仔细一看原来是许城熙给他发过照片的衣服。 服装里面有着女士的TUTU裙、薄纱长裙和灯笼裙,也有男士的西服、紧身裤和长袍。 这些服装都有一点相同,就是它们全都被改造创新过,受了芭蕾的影响,将古典芭蕾的元素与复古宫廷风混合在一起。 摄影棚里很热闹,有几个高个子的人站在一起闲聊。一看就知道他们是模特,个个身高腿长,身材比例几乎完美。 乔斐更加觉得自己站在那里显得格格不入。 许城熙熟门熟路带着乔斐绕到后方的一排男士服装前,把一个正在忙着整理衣架的青年叫过来:“小张,你带他去试下服装,那套银白的紧身西装他穿应该正合适。” 小张放下手头忙着的事:“哦,好的。” 摄影棚西侧是更衣室,小张把乔斐带过去,按照编号从滚轮衣架上取下来一件套着防尘罩的衣服递给他。 “你试试。纽扣可能不太好系,要是需要帮忙可以叫我。” 乔斐说了声谢谢,小心翼翼地把装在防尘罩里的服装接过来。 这套服装说是西装其实也不是,只是上身是采用了英伦公爵的外套样子,袖子是故意长出一截的阔袖,垂到大腿中央。裤子而是一条的贴身紧身裤,从裤脚延伸上金色牡丹花的图案。 整套服装以银白色为主色调,缝了金边,看起来高贵优雅。 纽扣是在衣服侧面的,的确不好系。乔斐又不好意思真的向别人求助,在更衣室里鼓捣了半天才整理好。 许城熙在外面等着,看见乔斐出来,眼前一亮,觉得自己算是找对了人。 乔斐四肢纤长,银白的外套更加显得他清爽干净,裤子和上衣的长度刚刚好,像是为他贴身裁制的。 会跳舞的男孩子很多,但是会跳舞又长得像乔斐这么白净好看的男孩子就不多了。 许城熙上前为乔斐理理领子:“谢天谢地,正好啊。这套服装为了能让袖子突出,只能裁制得短些,你穿上还挺合适。”他围着乔斐转了一圈,把身后的衣料稍微抓了抓。 这衣服靠腰部的地方不是特别合适,许城熙想了一下:“这后面有点松,等我一下,我去拿个别针。” 乔斐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看的服装。他左看看右看看,嘴角不由地翘起来。他觉得这件衣服只有舞台上最耀眼的主角才配穿,而现在竟然穿在自己身上。 他有些好奇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在等许城熙回来的同时,乔斐环顾四周,想找一面镜子。 镜子没找到,乔斐却一回身在更衣室旁边看到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 那人正抱臂靠在墙边,浅笑着看乔斐。 是时旭白。 第24章 乔斐一怔,愣在了原地。 时旭白看见乔斐发现自己了,慢悠悠地走过来,双手插在裤兜里,潇洒自在。 “你怎么也在啊?”乔斐小声向时旭白打招呼,他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他。他不敢违背恶魔的意愿,唯恐被吃掉。 时旭白觉得丑小鸭好像有点不高兴。 “我前两天和你说过的啊?工作上的事。” 原来这就是他那天早早出门的原因,乔斐好奇地问时旭白:“你……是这里的服装设计师?” 时旭白噗嗤一声笑出来:“什么跟什么啊?我来拍照。你呢?怎么穿得像个要成婚的公爵?”他伸手把乔斐领子上的一道褶子抚平,“还挺好看的。” 乔斐想要回答,却在时旭白的手指碰到他衣领的瞬间想起何昊云警告过他的话,微微颤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时旭白并没有察觉,只是饶有兴趣地欣赏这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丑小鸭,觉得乔斐像是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宝宝。 丑小鸭还没长大,洁白的羽毛在他身上只让他显得可爱,还看不出高贵。 这时,许城熙拿着一盒曲别针回来,看到乔斐和时旭白站在一起,连忙上前:“你们碰到啦。乔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从城市剧院芭蕾舞团请来的编导,就是我前面和你说的那位。时先生,这位是乔斐,也是来拍宣传照的。” “我知道。”时旭白没看许城熙,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乔斐,嘴角始终带着笑容。 许城熙这才明白过来:“你们认识啊?” 乔斐给他解释:“我就在城芭跳舞。” “哦。”许城熙愣了半天,反应过来,问乔斐:“时先生……是给你们编舞的?” 乔斐和时旭白一同点点头。 “呵,世界真小。” 一位化妆师来请时旭白去换衣服,他就向乔斐笑笑,先走了,转身的时候说:“加油,我等着看你的照片。” 许城熙从盒子里拿了一个曲别针,叼在嘴里空出手整理乔斐的衣服,含糊道:“原来你们都认识了,亏我还给你们介绍。”他一边为乔斐把身后略显宽松的布料别起来,一边小声抱怨。 场地中央的摄影师准备好设备,向许城熙招手示意。 “来吧,你是今天第一个拍照的。” 乔斐按照摄影师的指示站到深蓝背景布的中央。 他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芭蕾的摆拍照,连站上植绒的背景布都是第一次,摄影师让他做动作后他也不知道做什么,一时间愣着没动。 不像普通的模特摆拍,这里的摄影师不懂芭蕾,也不会给他提示,只能靠乔斐自己决定摆什么动作。 摄影师托着相机等得有点不耐烦:“快点,等着呢。” 许城熙在侧面向他鼓励地点头。 脑海里一下子想不起来什么复杂的动作,乔斐就做了一个芭蕾里面最基础的arabesque。 Arabesque是将支撑腿绷紧踮起脚尖,另一条腿向后伸直抬高,上身和胳膊可以随意做出不同的动作,双腿之间的距离也基本取决于舞者背部的柔软度。 乔斐将两臂向后伸展,手指放松,两只略长的袖子从他手腕自然垂下。他的动作很标准,身体线条流畅,身上又穿着那么一件华丽服装,模样几乎完美。 那位摄影师这才慢慢点头,对乔斐的表现还算满意。他拍完照后到旁边电脑看了一眼,问:“腿还能再高一点吗?” 乔斐点头,又做了一遍。他尽量将背部向后弯曲,脑袋向后仰,使身后抬起的腿举得高些。 他的背部很软,从侧面看似乎身体都要对折了,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他像一只欲展翅而飞的天鹅。 摄影师连拍了好几张才让乔斐换动作。有一个开头后面就简单很多,乔斐觉得这比跳舞容易,对一位专业跳芭蕾的演员,随便做出好看一点的动作不在话下。 等拍了十多张后,摄影师到电脑前翻着拍下来的照片,转身向许城熙点点头。 “换一套衣服,我们拍一段你跳舞的视频。”许城熙帮乔斐解开扣子,让小张去拿下一套。 乔斐换衣服的时候恋恋不舍地摸了摸这件银白的服装,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穿这么好看的衣服。 他换上的第二套服装设计感极强,主打颜色是浅蓝和深灰色,衣料是用薄纱和丝绸制成的,如同山川流水。 这件服装很适合跳舞,特别是芭蕾,如果转圈或是跳跃能让衣服轻巧的布料看上去在漂浮。 乔斐觉认为这套比前一套还要精致。 他随着许城熙回到背景布中央,等着摄影师准备好设备。 这时摄影棚对面的更衣室那边传来一阵骚动,乔斐往那边望去。 时旭白刚换好衣服,从更衣室出来。 几个坐在工具箱上等着化妆的女模特看见他,忍不住小声惊呼。 时旭白穿了一件黑金色的垂地长袍,里面搭配着一件灰色的衬衫,勾勒出平坦紧实的腹部。下面是一条黑色的紧身裤,有着束腰,将他的双腿显得更加修长笔直。 他真的好看,像是一位统治天下的国王,只差一顶皇冠。 头发还是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揪,额前的碎发没有刻意打理过,有些潇洒惬意。 为了搭配服装上的金色元素,时旭白脸颊两侧擦了些金粉,让他如墨的眼睛看上去更加有神。 乔斐觉得他不应该当芭蕾编导,应该去当模特。 但是他转念一想就后悔了,不能当模特,他不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时旭白。他是他藏在橱柜顶上的橘子味糖果,乔斐自己都舍不得吃,所以别人连看都不能看。 可乔斐却不能动心,他承担不起后果。 那些模特们估计前几天就认识时旭白了,看他出来就向他招手,想要套近乎。时旭白也友好地向她们点头微笑,但是站在原地没动,等着化妆师给他整理衣服。 “给你发的那段音乐你听了吗?你随便跳一段就行,主要是为了展示服装。”许城熙在调音响,抽空问了乔斐一句。 乔斐猛地回过神,有些心虚地把视线从时旭白那边移回来,回答说:“嗯,我编了一段舞,您看看行不行,不好的话我也可以改。” “行,来吧,我们先跳一遍舞,找一下相机的走位。” 许城熙挑选的这一段音乐是Debussy的《Claire de Lune》,很优美缓慢的一首小提琴曲。 这首曲子很配乔斐所穿的服装,宛若月光般温柔。 那几个女模特看到乔斐准备跳舞,便饶有兴趣地向这边张望。 许城熙看着摄影师架好镜头,按了播放键。随着音乐响起,乔斐沉下心来,让自己进入佳境。 乔斐的动作没什么毛病,技术也没有什么瑕疵,只是缺乏自信。他一在很多人面前跳舞,眼神就不由自主地往地上瞄,自己根本控制不了。 在舞团跳舞演出的时候还好,至少身边还有其他的演员,可这是乔斐屈指可数的独自一人在观众前跳舞。 背景布两边摆放的聚光灯更是让乔斐不知所措,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逼到车前的梅花鹿。 时旭白也在旁边看着,不理解为什么乔斐能够在加尔广场跳舞的时候那么自信,现在却没了勇气。 音乐节选不长,也就一分钟半左右。等乔斐跳完,许城熙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对他跳舞的整体效果不是特别满意。 乔斐也知道自己没有表现好,带着歉意先向摄影师鞠了一躬,再给许城熙道歉:“对不起,没发挥好,我可不可以再跳一遍?” “嗯,再来一遍吧,这次试试……动作稍微大一点。”许城熙犹豫着说。他不懂舞蹈里面的那些技术,只看出乔斐跳得不是特别好看。 乔斐明白根本不是动作大不大的问题,他根本不敢抬头看镜头,当然跳舞的效果不会好。 他努力平复着心情,在脑海中又将舞步过了一遍。 在他开始跳之前,眼神不由自主地向时旭白那边瞄了一眼。 时旭白嘴角带着淡笑,对他说了句什么。 他们离得太远,根本不可能听见,可乔斐却看懂了他的嘴型。 他说,抬头,别怕。 第25章 乔斐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在每一个小提琴曲的音符中找到慰藉,随着音乐又跳了一遍同样的舞。他这次尽量看着镜头,将面部表情放松,和肢体结合来展示自己的优点。 一分钟过得很快,乔斐跳完舞,停顿在最后一个动作上,胸口微微起伏。 摄影师对乔斐跳的舞还算是满意,向许城熙点点头,转身鼓捣他的设备。 许城熙像是松了一口气,走到乔斐身边:“这次好多了,应该没问题。你们跳芭蕾是不是都要热身一遍才能发挥正常啊?” 乔斐也不好说不是,就点头:“……差不多吧。” “你先换好衣服喝点水休息一下,我得去忙下一个拍摄。”许城熙忙着准备,叫小张过来帮乔斐把服装换下来。 “没事没事,您忙您的。” 乔斐去更衣室换好衣服,环顾四周,看那几个模特旁边有个空位,就过去坐下。 他拍完就轮到时旭白,乔斐刚好看见他站到背景布中央,将身后的长袍一撩。 时旭白一上来就做了一个大跳,他个高腿长,跳得极高。摄影师正好抓拍到他跳起的瞬间。可他跳跃的时候明显只能用左腿受力,落地的时候右腿悬空,再慢慢放下来。 许城熙看着连忙上去和时旭白说了句什么,可时旭白却微笑着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乔斐看着时心里猛地一紧,他记得罗子文给他的杂志上说过时旭白受伤的是右腿膝盖。因为跳跃时需要双腿发力,落地时膝盖受到冲击,所以动作复杂的一些大跳什么的时旭白不应该做。想着想着,乔斐鬼使神差地站起来,向时旭白走了一步。但是他又马上反应过来,重新坐了回去。 他算是谁啊,他并没有资格去关心他。 但是看到时旭白似乎知道自己的极限,乔斐放下心来。 时旭白很明显不是第一次拍艺术照。不同于乔斐做的静态动作,他做的都是跳跃或旋转的动态动作,让摄像师抓拍他跳起的瞬间和保持平衡的那一刻。 摄影师不喊停,他就一遍一遍重复同一个动作,让相机能够不停地抓拍。 不像乔斐拍照的时候,摆完一个姿势就愣着不动了。 想想也是,人家本来是舞团的首席,舞台上的宠儿,估计没少拍过这种艺术照。 和乔斐做对比,时旭白做的舞蹈动作更加完美有力,不是专业跳芭蕾的可能看不出什么区别来,只有乔斐知道时旭白做的那些跳跃是多么无可挑剔。 乔斐此时极其羡慕那些有幸看见过时旭白现场跳舞的人,他也想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看芭蕾界的王子在台上发光。 “你是叫乔斐吗?” 乔斐闻声回头,看到那几个女模特正在看他。 他向她们笑了笑:“嗯。” 她们立刻过来围着乔斐坐了一圈,其中一个穿着浴袍正要换衣服的模特开口说:“原来男孩子跳芭蕾也能那么好看,我以为只有女生才能跳呢。” 乔斐面相显小,都快要二十一了还被人叫成男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十几岁。那几个模特也把他当成了一个小弟弟,热情地和他聊天。 “乔斐你平常工作是做什么的?要不转行吧?来我们工作室当模特,肯定能吸引眼球。” 旁边一个已经换好服装的模特附和:“是啊,你如果穿着我们的TUTU裙扮演白天鹅都好看。” 她穿了一件一半白一半黑的抽象式TUTU裙。不像真正的芭蕾演出服,这件时装有着一对阔袖,和乔斐穿的第一套服装有点像,也显然不是为了真正跳芭蕾而设计的。 乔斐:“啊?” 他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现在被这群模特围着套近乎有点不自在。每次被何昊云带去什么宴会,他都只是一个好看的花瓶。身上的穿着不是为了自己体面,而是为了何昊云能显得高贵。 这些女生把乔斐的拘谨当成了普通的害羞,觉得腼腆的男孩有些可爱,更加热情地跟他聊天。 “《天鹅湖》里面那个很厉害的转圈圈叫啥来的?就转好几十个的那个。” “挥鞭转吧?好像转了三十二个呢,特帅!” 乔斐插不进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只好听着。 边上坐着的一个高个儿模特听着听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什么帅不帅的,三十二个挥鞭转是黑天鹅跳的,女的!连这个都不懂。” 被嘲笑的模特撇撇嘴:“我又不天天看芭蕾,怎会知道,我还以为是王子跳的呢。” “那岂不是黑天鹅要比白天鹅厉害。” “你傻啊?两个演员是同一个人诶。” 乔斐在中间坐着,看着这群平时高冷优雅的模特像小女生一样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诶乔斐啊,你肯定也会吧?表演一个给我们看看呗?我们都不认识会跳芭蕾的男孩子呢。”那个穿TUTU裙的模特忽然间对乔斐说道。 其余几个模特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一起附和。 “对啊对啊。” “跳一个呗。” “……我……” 乔斐想不出怎么拒绝,也不会说不,只好在她们期待的眼神下站了起来。 《天鹅湖》中的三十二个挥鞭转曾经是芭蕾舞里面最能考验舞者技术的舞步。黑天鹅为了炫耀自己魅力,将王子蛊惑,最后显出邪恶的本性。 跳挥鞭转的时候身体重心必须保持在一条线上,稍微失去平衡就会失败。这个动作最难的部分其实是让身体不要移动,转完之后要保留在同一个位置,这才是挥鞭转最难的地方。 乔斐把双脚放到第四位,打开双臂的同时一条腿向外伸直,再移到身后,脚尖推地,利用这股力量将身体旋转起来。 现在这三十二圈挥鞭转已经没有它刚发明出来那时候那么有吸引力了,舞团很多演员都能完成这个动作,只不过是在比谁完成得更完美。 乔斐没有算过自己能转几圈,作为群舞演员,他没有机会在台上表演这种旋转。 那几个模特在乔斐转的时候屏住呼吸,眼睛不带眨地看着他。而乔斐本以为自己能转至少二十圈,可他在转到第十二圈的时候脚底突然滑了一下,失去了平衡,被迫停了下来。 摄影棚的地板不是剧院的那种专门跳舞时用的塑胶,乔斐也没穿软底鞋,只是穿了一双袜子,踩在木地板上难免有些打滑。 从不会跳芭蕾的人的视角来看已经很厉害了,那几个模特拼命给乔斐鼓掌,弄得他有些不好意思。 “乔斐你一定要来看我们的时装秀啊。”那些模特被叫去换衣服,和乔斐道别后就都走了。 乔斐重新坐回到刚才的位置上,刚好看到时旭白拍完照,好几个助理和化妆师帮他换衣服、卸妆。 他不管到哪里可能都是众星捧月,而乔斐只是一颗灰色的小石子,平平无奇,在一旁都没有人会注意到。 就像是他的不完美带着火花,而自己的却只能被叫做缺点。乔斐对自己笑笑,眼底稍微带着一点苦涩。 他又坐了一会,想问问许城熙还需不需要他。等了等,看到许城熙在忙着帮几个女模特选衣服。应该没他什么事了,乔斐想要悄悄离开。 许城熙看上他让他来拍照,乔斐已经很满足了,这件事能够让他高兴很久。 他起身向门口走去。 “乔斐,等等。” 乔斐回头,刚好看到时旭白迈着长腿向他走来。 “怎么?不打招呼就想走了?”时旭白卸妆的时候两颊的金粉没有完全擦掉,看上去似乎在灯光下发光。 乔斐摇头:“没有……我看你挺忙的,没想打扰你。” “走吧,没什么事的话一起去吃午饭呗。这附近有家火锅特别好吃。”时旭白向许城熙招手告别,十分自然地搂过乔斐的肩膀,把他往外面带。 “啊?” 时旭白低头看乔斐:“怎么?不想和我一起吃饭?” 乔斐赶忙摇头:“没有……想的。” “那不就行了。走,我都饿了。” 乔斐比时旭白矮了一个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嘴角悄悄翘起一点弧度。 第26章 时旭白说的那家火锅店不远,就离工作室隔着几条街。正好是中午饭点,餐厅里人还挺多。前台的服务员给了他们一个二楼靠窗的位置,正好能看见楼下的街景。 火锅店的招牌菜有很多,乔斐翻了翻菜单,不知道点什么,就抬头看着时旭白。他问乔斐爱吃什么,乔斐没意见,让他看着随便点。 点完了菜,时旭白把胳膊肘撑在桌上,开口说:“其实要不是地板滑,你还能多转好几圈,你的重心保持得很好,腿和手臂的高度也正合适。”时旭白怕乔斐不相信,又强调了一遍,“都是地板滑的原因。” 乔斐一怔:“你都看到了啊?” “嗯。”时旭白很自然地点点头。 乔斐小声脱口而出:“哦,没想让你看到的。” 时旭白觉得好笑:“怎么了?她们能看我就不能看吗?” “不是。”乔斐连忙摆手,“你不是我们编导吗?万一你看我跳得那么差,把我领舞的角儿给别人了呢。” 时旭白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乔斐在和他开玩笑,扬起了嘴角:“我不会,给你的就是你的,不会让别人取代。”他又加了一句,“而且你配得上。” 乔斐脸上染了一丝红晕,小声说:“不管地板滑不滑,我还是只转了十二圈,太少了吧。” 他好奇时旭白能转多少圈,城芭的男首席可能也就三十七圈天花板了。 时旭白向乔斐做了个鬼脸:“够好了,相信我,我可是芭蕾编导。” 乔斐被逗笑了,双手握着的茶杯随着他指尖的轻颤洒出来几滴。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后开口问时旭白:“我到的时候许城熙说他们工作室找了好多专业芭蕾演员,想让他们来拍照,可是人家都拒绝了,嫌工作室太小,又不出名。” “你是……”乔斐想不出一个更好的词,斟酌道,“你那么有名,为什么……” “为什么我没有拒绝?”时旭白帮乔斐把话说完。 乔斐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 “因为我知道他们工作室虽然小,也不是很有名,但是他们设计的服装并不比名牌要差,只是看见他们的人还不够而已。 “我曾是芭蕾界的王子,没错,但是这也并不代表我可以恃宠而骄。观众给我的掌声和荣誉是他们送给我的礼物,不是我向他们索要的奖励。” 乔斐觉得时旭白说的话很帅,像是一位受人爱戴的王子在谦虚地鞠躬。 不管怎样,他都是一个王子。 时旭白继续说:“我第一天去的时候和他们老板聊过,她说她开服装工作室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她和她女儿的喜爱。他们工作室里拍照走秀的小姑娘们都是心里装着做顶级模特的梦的人。” “所以你去就是为了帮他们?”乔斐问。 “嗯,助人为乐嘛。” 服务员端来了鸳鸯汤底,为他们点上火,又把点的各种肉类和蔬菜摆在火锅周围。 和何昊云在一起的两年里,乔斐从来没有和他一起吃过火锅。第一是因为何昊云不喜欢,第二是因为乔斐觉得火锅是应该和真正喜欢的人一起吃。 金主和他笼子里的金丝雀不适合在一起吃火锅。 在开始吃饭之前,时旭白从包里翻出一个牛皮纸袋,隔着桌子递给乔斐:“差点忘了,我早上出门顺便买的,本来想着下次见到的时候给你。” “给我的?”乔斐犹豫着接过纸袋,在时旭白鼓励的目光下打了开来。 那是一小袋橘子软糖,一个个橙黄的糖果用半透明糖纸包着,光是看就让人喜欢。 时旭白却答非所问:“我知道你说过不爱吃糖,但是你尝尝这个,我估计你以后也会什么都爱吃橘子味儿的。我以前一天能吃两袋,涨了三斤才被迫戒掉。” 这算是时旭白送给他的礼物吗?乔斐这么想着,激动得不知道把手放到哪里才好,努力忍住往上翘的嘴角,真诚地说:“谢谢你。” 时旭白看着乔斐的眼睛,过了好久才说出一句:“我带你走好不好。” 乔斐双手捧着糖袋,一下没听懂:“嗯?” “走得远远的,把你藏起来,让他再也找不到你。” 乔斐愣住了。 他在说什么?他说想要带自己走。 一向灰暗的世界忽然间被一个白太阳照亮了。 乔斐缓慢地把手里的纸袋放到桌子上,不知道怎么回应。 他不是不想,怎么可能不想,乔斐做梦都想有一天能够从何昊云身边逃走,可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离开何昊云。 两年前乔斐第一次被何昊云带回家,住进了镶着金丝的笼子里。他云里雾里地进了舞团,傻乎乎地没有仔细想自己是被什么身份地位的人捡到。 乔斐很单纯,有个人对他好就恨不得把心掏给对方看。 没有人爱过他,可他却常常想着怎么爱别人。 从那以后的前几个月里,何昊云图着新鲜,对乔斐也不错,变着法子给他好吃的好玩的,带他出去玩,让他开心。乔斐天真地以为何昊云是自己的男朋友,而自己也有了归宿。 可是这几个月过去了,何昊云似乎厌倦了这脆弱精致的男孩儿,他开始把乔斐推到一边,忽冷忽热地对待他。高兴了搂过来哄哄,不高兴了就打发到一旁,说,忙着呢,别烦。 乔斐也逐渐明白自己在何昊云心中是什么地位。 不是何昊云不抽空陪着他,或者带回家什么白嫩的男孩儿,而是他把乔斐干疼了。他好疼好疼,疼到动不了,比任何拉筋,立足都要疼。而何昊云却对他不管不顾,轻飘飘地让司机带他去医院,弄好了再带回来。 那天晚上,乔斐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医院的床上,听着隔壁病人与家属的欢声笑语,自己身边却只有一盏昏暗的夜灯,连照亮小半个房间都不够。他忽然间就明白了,清楚地意识到何昊云不爱他,他不是他的唯一,而且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乔斐爱他吗?可能更多的是感激和钦佩,谈不上爱。 等他回到家,乔斐认真整理好何昊云给他的所有奢侈品和礼物,抱着靠枕,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着何昊云从公司回家。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外面下了暴雨,何昊云进门的时候身上的西装挂着雨珠,肩膀湿了一片。 乔斐上前接过何昊云脱下来的外套,忐忑地开口,他说,谢谢你让我进舞团,可是你是不是厌烦我了?没关系的,我可以走,东西都收拾好了,你送给我的那些都是新的,没用过,我不拿走…… 看着何昊云渐渐冷下来的脸,乔斐并没有察觉到危机,他只是以为是因为自己欠了他钱。 乔斐想要道歉,说可以用在舞团的工资偿还他,可何昊云却猛地伸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乔斐抵到身后的墙上。 何昊云的声音很冷,像是寒冬腊月里早晨没有开暖气的房间。 “想走?你要是想走我就把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贴在剧院的门口,让你们舞团所有的人都看看你是怎么进去的。” 那天乔斐刚刚长出羽毛的翅膀被拔了,血淋淋的双翼被何昊云踩在脚下碾得血肉模糊。乔斐能离开何昊云的唯一途径是他主动放他走。所以他不能逃跑,他没有选择。 没关系的,他习惯了。 总而言之,自己还是不属于这个想要照亮他世界的白太阳。 时旭白静静地等着乔斐的答案,视线没有离开过他的脸。 因为多年跳舞,乔斐身上几乎一丝多余的脂肪都没有,只有脸蛋子上还有点肉。 看着看着,时旭白鬼使神差般地伸手,用右手指节在乔斐脸蛋上碰了一下,像在碰什么易碎的宝物。 乔斐却像被烫了般地猛地一缩,眨着眼睛迷茫地望着他。 “在想什么?”时旭白问他。 乔斐摇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我不能……” 时旭白轻声问:“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因为笼子门被锁住了,金丝雀逃不出去。 可真相却羞耻地让他说不出口,乔斐只好拐弯抹角地说:“他们家势力很大……” 还没等他说完,时旭白就打断他,说:“我不管何家是神是佛是人是鬼,我只知道他配不上你。” “不是这样的……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不好,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乔斐语无伦次地说。 “你知道那天晚上在宴会他和我说了什么吗?” “啊?”乔斐回想起宴会上的情景。他没有问过何昊云那天和时旭白的对话,何昊云也没有和他提起来过。 但还能说什么?乔斐不用想也知道,无非就是“我的东西你离远点”、“别想碰不属于你的东西”之类的话。 时旭白紧咬着牙齿,差点将那句话脱口而出。 何昊云那天说的是:要是你付得起他的价,我把他借给你玩玩也不是不行。 可他最后还是没有忍心说出来。 乔斐却摇头:“对不起。” 要是真的惹怒了何昊云,到时候遭殃的可能不止他自己一人。他不能连累时旭白,他也不配被拯救。 时旭白是他的白太阳、橘子糖,远远看着就好,这样他也知足了。 脸上被时旭白碰过的地方在发热,灼得有些发疼。可乔斐却害怕他的皮肤失去这点温度。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两人都想着心里的事,没有多说什么。 但乔斐一点都没有觉得沮丧,他要得不多,和他仰望喜欢的人能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就已经足够了。 吃完饭,时旭白陪着乔斐在路边等车,问他:“我送你回家吧。” “没事的,我打车就好了。”乔斐摇摇头,他已经够麻烦人家了。 时旭白没有坚持,伸手帮乔斐拦了一辆出租车。在他上车之前,时旭白却出声叫住了他。 “乔斐。”时旭白等着乔斐把视线移到他身上才继续说,“我不会因为你的选择而另眼看你,你在我心中的形象不会变。不管怎样,你有任何困难都能来找我,我一直都在,好吗?” 喜欢一个人是尊重他的选择,而不是盲目地追求。 “谢谢你。”在乔斐过去几年里,时旭白是唯一一个真正对他好的人。乔斐不贪心,这已经足够了。 时旭白没有回答,只是说:“路上小心。” —— 快到家的时候乔斐才发现那袋橘子糖还在自己包里。本来拒绝人家的时候不应该拿别人的东西,应该把它还给时旭白。可乔斐并不后悔。 他不会舍得吃的,他想要回家将它放到房间最显眼的地方。 第27章 何昊云的住处在市区南边的富人区,豪华奢侈的别墅几乎占了半个山坡。 出租车不能开进大门,乔斐让司机把车停在从别墅看不见的地方,自己走了回去。 别墅大门口的地方停着一辆黑色劳斯莱斯,霸道地挡住整个大门和台阶。乔斐停住了脚步。他认识这辆车,而且也知道每次这辆车来都没什么好事。 果然,管家站在门口,看见乔斐先是向他微微鞠躬,随后说:“大少爷来了,和二少爷在客厅。” 现在想跑是不是来不及了。 乔斐慢吞吞地走到管家前:“您是在等我?” 管家微笑着点头:“二少怕乔小少爷进屋找不到路,特地叫我在外面等您。” 这就是何昊云怕乔斐自己溜回房间的意思了,乔斐打了个寒颤,硬着头皮推开门。 客厅传来说话的声音,乔斐没时间上楼放东西,就暂时把包扔到了鞋柜边上不显眼的地方,想着一会再回来拿。他慢吞吞地走进了客厅,站在门口咽了口唾沫。 何昊云的哥哥何驰杰坐在沙发中央,双腿交叠,正在听何昊云讲公司开会的事。 不仅何驰杰在,他的夫人和女儿也都来了。 何昊云闻声抬头,看到乔斐后皱眉:“去哪儿了?” “没……就随便转了转。”乔斐被何昊云冰冷的声调吓到了,竭力忍住往后缩的本能。好在何昊云也就是随口一问。何驰杰在这里,自然什么别的都不及他大哥让他心烦。 “过来。” 乔斐小步蹭过去,没敢在沙发上坐下,而是站在何昊云身边。何昊云不满乔斐故意和他留的距离,伸手把他拉到自己旁边,用胳膊环住他的腰。 乔斐只好坐在沙发扶手上,充当昊爷的装饰品。 出于礼貌,乔斐主动向两位客人点头问好:“何先生,何夫人好。” 想想真是可笑,乔斐管何驰杰叫“先生”,何昊云却让乔斐管自己叫“爷”。 何夫人向他微笑着点了一下头,何驰杰只是冷眼看了他一眼。 何大少今年应该三十中旬,坐在那里的气场就让人不容忽视。兄弟两人长得不像,只是眉眼处有两分相似。何驰杰的五官俊朗冷硬,比何昊云少了分戾气,多了分傲慢。 在乔斐住在别墅的两年里,他并没有怎么见过何家大少。何驰杰不经常来何昊云的住处,比起来看他弟弟,他更喜欢在远处发号施令。 乔斐见到何驰杰的几次里,他都尽量躲得远远的,不为了别的,只是何驰杰看他的眼神很冷,像是寒冬结在窗上的冰花。 其实在何昊云和何驰杰之间,乔斐更害怕的是这位不可一世的大少。至少何昊云心里想什么,面上会露出来,而何驰杰却不一样,乔斐永远看不透那双眼睛后面在想什么。 而且乔斐也明白他不赞同何昊云玩男孩。乔斐甚至觉得要是有人和他说何驰杰想要杀了他,他都信。 何驰杰的妻子坐在他身边,抱着他们三岁的女儿何雅。小丫头坐在何夫人的腿上,听见声音回头好奇地打量着乔斐。 何夫人穿了一件厚实的羊毛大衣,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也没脱。看见乔斐进来,她拢了拢衣领,将大衣捂好,又把何雅在胸前抱得紧了些。何夫人曾是一位有名的小提琴家,开的演奏会能够一夜之间把票售完,可她也是一位有身世的富家千金,不然怎会被何家看上眼。 他们的婚姻是何家老爷子生前安排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在何老爷子过世后离婚,可两人却意外地留在了一起。 “上次的投标会什么结果?”何驰杰没理乔斐,直接继续他被打断的话题。 还没等何昊云回答,何雅就先叫了一声:“小哥哥!” 何雅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哥哥,从何夫人腿上爬下来,迈开两条小短腿就往乔斐身上扑。 乔斐没有时间反应,看见一个肉团子向自己扑来,下意识伸手接住何雅。小小的肉团子往上拱拱,在乔斐臂弯里面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何驰杰看着自己的女儿一点不见外地赖在乔斐身上,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 乔斐忽然间有些心慌,双手托着何雅的胳肢窝想把她从自己身上抱下去,但是没料到正好碰到小姑娘的痒痒肉。 何雅以为乔斐在逗她玩,咯咯笑着,在乔斐身上扭作一团,两条胳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短腿也缠在他身上。 “雅雅,回来。”何夫人向何雅伸手。 听见她妈妈叫她,何雅却不愿意过去,使劲往乔斐怀里钻:“不嘛。” 屋里气压极低,乔斐抱着何雅动也不敢动。 何驰杰看了几眼,冷哼了一声,继续问何昊云公司的事:“你说的让市场份额增长呢?” 何昊云揉了一下太阳穴,显得不耐烦。 “这个月你搞砸多少个投资了?”何驰杰声音压得很低,他往前探了探身子,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 “哥,你别忘了现在公司的掌权人是谁。” 乔斐在旁边听着,觉得何昊云这声“哥”叫得很勉强。 他知道他们兄弟俩向来不和,基本是从小打到大。从小何昊云就讨厌何驰杰,同样,何驰杰也从来没有待见过这个弟弟。具体为什么乔斐并不了解,没人告诉他,他也不感兴趣。 他只知道何驰杰从小被当做何家的继承人培养,而何昊云只有仰慕的份。从这点就能看出来两兄弟之间的仇源于什么,想也能想到这样有着两个男孩的豪门世家小时候是多么乌烟瘴气。听说直到何家老爷子受不了了把何昊云送出国留学,两人才消停下来。 “公司管不好就不要管了。” “行啊,要是爸当时把公司给的是你,你就能管。可现在不是,所以也轮不着你管。” 五年前何老爷子去世的时候立遗嘱把公司管理权给了何昊云,股份给了何驰杰。没人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最受宠的何驰杰会拿到大部分遗产,包括何家的中奈集团。 家里盯着遗产的那些亲戚只以为是老爷子糊涂了,而且其实不光是外面的人这么想,就连他们兄弟俩都质疑他们爹的做法。何驰杰觊觎公司的管理位置,也不理解为什么总裁的位置不是他。 这句话果然刺激到了何驰杰,他的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点警告:“何昊云。” 而何昊云却漫不经心地抬头,那双丹凤眼懒散一挑:“嗯?” 何雅年龄不大,今年也才三岁而已,但是抱着久了也沉。乔斐站在一旁,胳膊渐渐开始发酸。她又不肯好好呆着,一直在乔斐臂弯里扭来扭去,乔斐抱不住她,又怕她掉下去,只好托着小丫头往上颠了颠。 不动还行,他这一动将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何驰杰第一次正眼看他,上下打量了乔斐一番,眼神里带着不屑。 “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玩玩就扔了。”何驰杰眉毛一挑,冷哼一声,往后靠在沙发背上,“你难不成还想把他娶回家?” 乔斐有时候不明白为什么何家大少这么讨厌他。就是因为他是跳芭蕾的?可何驰杰自己的夫人也是搞艺术的,难道说芭蕾舞比不上小提琴吗。 没事的,他不在意何家的人怎么想他,乔斐轻咬着嘴唇,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何雅本来把脸埋在乔斐脖颈,这时回头向她爸爸嘟嘴:“不要这样说哥哥嘛。”小姑娘可能根本听不懂她爸爸在说什么,可是还是努力维护着眼前好看的小哥哥。 “何雅,来。”何夫人再次向何雅伸手,声音坚定了几分。 乔斐把何雅放下来,看着小丫头一蹦一跳地向她妈妈跑去。 臂弯里少了粉嘟嘟的小肉团,乔斐把无处安放的双手背到身后,竭力隐藏心里的落寞。 “你什么时候有兴趣管我的人了?”何昊云霸道地搂着乔斐,大手在他腰部掐了一把。他的手劲大,乔斐被他拽得一踉跄,差点跌进他怀里,撑着沙发扶手不敢动弹。 何驰杰的脸色更加阴沉,对何昊云说:“我不逼着你结婚,你就给我往家里捡各种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哥你够了没,进门就没说过一句能听的话,不想说事就直接走。”何昊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兄弟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肯让步。 客厅一阵寂静,空气似乎直接凝住了。 最后是自从乔斐进屋一直没有发话的何夫人先开的口:“何雅,你问问小哥哥能不能带你出去玩。” 何夫人这样说算是给乔斐解了围,也把僵住的气氛稍微带动了一些。 “唔。”何雅乖乖地点头,从她妈妈腿上跳下来,跑到乔斐旁边拉他的手,“小哥哥我们走,不听他们说话。” 乔斐在何昊云看不见的角度向何夫人感激地笑了一下,牵着何雅往外走。 何夫人在后面嘱咐了一声:“慢点,别跑。” 乔斐任由着何雅带着他来到别墅的后花园,小丫头很活泼,指着她认识的各种花花草草给乔斐介绍。 仿佛小姑娘是这里的主人,而乔斐却是那个来客。 花园的西侧角落有一架秋千,自从两年前乔斐搬进来就在那了。他记得当时笑着对何昊云说那好像不是你的风格,何昊云也只是笑笑,没答话。 很多个月之后乔斐才知道秋千是何昊云给他上一个情人买的,两人分了之后秋千没扔,一直留到现在。 乔斐把何雅抱到秋千上坐下,绕到后面轻轻推着她荡起来。他不会哄小孩,现在和何雅单独在一起也不知怎么逗她开心,只能在她背后推着她荡秋千。 “小哥哥是干什么的呀?”何雅坐在秋千上晃着腿,回头看乔斐,“小哥哥这么好看,是不是童话里的王子变的?” 乔斐扶着何雅的后背,唯恐小姑娘掉下去:“我怎么可能是王子,小哥哥是跳芭蕾的。” “跳舞?”何雅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小哥哥,我也想学跳舞,像你一样跳芭蕾。” 乔斐没有思考,脱口而出鼓励道:“想跳就跳啊。” 何雅怎么看都是被父母放在掌心里宠着的,想要学跳舞这还不简单。 “真的吗?我也能跳吗?”何雅从秋千上跳下来,绕到乔斐面前睁大眼睛望着他。 “为什么不能?”乔斐蹲下来,“我小时候想学跳舞的时候,有一个大哥哥和我说过,你要对自己的梦想负责。” 何雅太小了,没有听懂:“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想要干什么就要勇敢去做,因为只有你才能完成你的梦想。”乔斐看着何雅软软的头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样讲你明白吗?” 何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第28章 乔斐带着何雅在花园里玩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她想要回去找她爸爸他们才回去。 路上何雅还是不停地嘟囔她也想要跳芭蕾,想要穿漂漂亮亮的裙子和扎起丸子头。乔斐温柔地向她笑笑,和小丫头说她跳舞一定很好看,何雅这才满意地安静了下来。 进了客厅,小丫头蹦蹦跳跳地向何驰杰跑去,何驰杰托着她的胳肢窝把她抱到自己膝上坐着。 “爸爸,小哥哥是跳芭蕾的。”何雅拽着何驰杰的衣袖使劲晃着。 何驰杰在和何昊云争论公司业务的事情,没时间搭理女儿,只是抬手摸摸她的小脑袋。 小丫头年龄小,根本不知道什么芭蕾舞,只是隐约地记得好像有那么一个舞剧里面有一只白天鹅。何雅没有得到她想象能得到的关注,不满地晃着何驰杰的胳膊:“我想让小哥哥跳一个白天鹅。” 乔斐听何雅这么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没敢过去,站在客厅门口,希望他们的注意力不要到他身上。 “雅雅,别闹。”何夫人带着歉意向乔斐笑笑。何驰杰只是皱了一下眉,没搭理何雅,继续和何昊云说话。 小丫头被她爸爸宠坏了,得不到的东西更加有诱惑力,哭闹着非要看乔斐跳舞。 何驰杰脸色黑下去,没有发话,只是转头冷冷地看着乔斐,眼神带着阴鸷。 “对不起……我……”乔斐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只知道可能他不应该告诉何雅他会跳芭蕾。 他话还没有说完,何昊云开口将他打断:“跳啊,没听见我侄女说的话吗?” 这句话谁都听得出来是反话,可乔斐没有选择,他在两年前就把自由卖了,换来了在舞团跳舞的资格。 而他现在只能做一个听话的木偶。 他其实多次问过自己,值得吗,可两年了,他还是没有答案。 在几个人的注视下,乔斐脱了鞋,穿着袜子站在客厅中央,不安地舔了一下嘴唇。 《天鹅湖》是芭蕾舞界最出名的一个舞剧,学芭蕾的都多少学过一部分。城芭虽然没有排过《天鹅湖》,但是演员们热身有时候会跳里面的一些节选。 乔斐记动作很快,就算没有完整跳过,也知道里面大部分白天鹅、黑天鹅和王子的舞步。他跳了一小段第二幕的快板。这段舞比较轻快,难度不高,也不会出什么差错,好在别墅的客厅够大,动作能够伸展开来。 跳完之后,他忐忑地站在原地,眼神不由地瞄着何昊云。何二少面目沉凝,看不出在想什么。 何雅看不出气氛有些不对,开心地拍手:“小哥哥跳得真好看。”她在何驰杰的怀里转身,向他要求:“爸爸,我也想学芭蕾。” “何雅,说过多少遍了,你有哮喘,不能学跳舞。” “可是小哥哥说我可以的。”何雅不满地嘟起嘴,“他说我想跳就可以跳的。” 等整个客厅的人都向他看过去乔斐才感觉到危机。 完了,他好像说错话了。何家大少的女儿哪能轮得到他来随便鼓励,他怎么可能有资格。 何驰杰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紧紧盯着乔斐。 乔斐吞咽了一下,想要开口解释,但是张了嘴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很怕何驰杰,觉得他那双不带温度的双眼很像黑暗中盯着羚羊的猎豹。 “一个男的学什么跳舞,不三不四,跳得还那么差。”何驰杰说道。 何昊云哼了一声,对乔斐扬了下巴:“还杵在这儿干啥?” 终于得到了赦免,乔斐一刻不耽误,小跑着上了楼,滚回了自己的房间。 其实仔细想的话有些可笑,这可能是何昊云和何驰杰第一次在一件事上同意,而且居然源于他这个被养在家里的金丝雀,他们都觉得乔斐跳舞不好看。 乔斐靠着墙滑到地板,把床上的抱枕拽下来搂在怀里。 他的心好难受。 为什么他们都这么讨厌他。 他不是一只小狗,给颗糖就高兴,给个巴掌就巴巴地求饶。他也会疼、也会伤心、也会失望。 何昊云为什么不能放过他。 这么讨厌他了还是不让他走。 忽然想起什么,乔斐盘腿坐在床边的地上,从床下地毯下面翻出那本关于时旭白的杂志,寻求安慰似地把它搂在怀里。他在别墅的时候是最孤独的,不能向任何人倾诉,没有人愿意安慰他,他只有一颗小石子和一本杂志。 不对,现在还多了一袋子橘子软糖。 乔斐心情稍微愉悦起来,他想起来他的包还在楼下门口,把房间打开一个缝,想听听何驰杰他们走了没有。 楼梯口靠客厅比较近,乔斐刚好能听见何驰杰低沉的声音:“管好你养的人的嘴巴,下次他再敢乱叫就给我扔了。” 乔斐又悄悄把门关上了。 扔了就扔了,他巴不得。 等着等着乔斐就靠在床边睡着了,他半个多小时后才醒过来。下了楼,何驰杰他们已经走了,乔斐走到玄关,捡起地上遗落的包。 他上楼上到一半才发现不对劲,本来有些重量的包现在轻了许多,乔斐拉开拉链翻了翻,包里少了什么东西,那个牛皮纸袋装着的橘子软糖不见了。 保姆今天不在别墅,管家也不会擅自动他的东西。 心里一阵不安,乔斐几乎小跑到书房,敲了敲门,没等何昊云答应就推门进去。书房桌上摊了一堆文件,何昊云正在讲电话。 乔斐搓着指尖等着何昊云讲完,他刚放下手机,就开口问:“您看见我包里的那个牛皮纸袋了吗?” 何昊云被打断了思路,有些烦躁,头也没抬地答道:“何雅看见了想要,我让她拿回家了。” 乔斐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站在那里没动,半晌才缓缓地说:“可是……那是我的。” “何雅非要,我有什么办法。”何昊云已经将注意力放回到文件上,敷衍着乔斐。 “那您可以让她妈妈给她买。” “跟一个小孩子较劲,你至于吗?你包的拉链没拉好,东西掉出来一半,怪谁?”何昊云终于从文件中抬起头,瞥了一眼乔斐,“我再给你买一袋行了吧?” 那怎么可能一样。 “您凭什么?”乔斐的声音不由地大了几分,“那是我的东西。” “没完了?”何昊云把手里的文件摔到书桌上,他本来就憋着火,现在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你整个人都是我的东西。” 乔斐很久都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何昊云说过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又小声重复了一遍:“凭什么?” “你有完没完?我还没问你今天到底去哪了呢?”何昊云从书桌后面起身,大步走到乔斐面前,“非得给我来气是吧?” 何昊云气到极点,抬手一巴掌向乔斐抡过去。 乔斐来不及躲,也不敢躲,生生挨了一下,脸上顿时红了一片,嘴角被何昊云手上戴的戒指划出一个血口。 他现在想逃也来不及了,畏瑟抬头看着何昊云,眼神里带着惊恐。 “还有你今天说的什么话?在我哥面前跳什么舞,是嫌平时还不够丢人现眼是吗?” “是您让我跳的。”说出来之后乔斐立刻就后悔了。 何昊云怒极反笑,伸手猛推了乔斐一把。乔斐薄瘦的个子哪里禁得住他一米八七的推搡,绊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他脸上火辣辣地疼,眼眶泛红,拼命忍住不掉眼泪。 “您为什么这么生气……” 这句话在盛怒当中的何昊云听来就像是乔斐在狡辩,脸上更加阴沉,一脚踢在乔斐侧腹上。被何昊云踹到的地方疼得厉害,乔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才慢慢地爬起来,捂着肚子,怀疑肋骨是不是断了。 他曾经听说过如果肋骨断了容易刺进心脏,所以他连动也不敢动,卷成一只虾米,护着自己脆弱的地方。 何昊云不满乔斐擅自站起来,在他小腿上狠狠踹了一脚,让他重新跌回到地上。 “对不起……别……疼……”乔斐语无伦次地道歉,试图往后缩,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何昊云连踢了乔斐几脚,还是不解气,伸手扯着乔斐的头发把他按到书桌上。书桌的一角狠狠抵到乔斐腹部被踢到的地方,他惨叫一声,试图把自己缩起来。 逃不掉,只能蜷成一团保护自己。可乔斐被何昊云按在桌上,连缩起来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求求您……对不起……”乔斐伸手握住何昊云的手腕,又不敢抓得太用力,只能小声向他讨饶,“我不要了……放了我……” 他不要他的橘子糖还不行吗。 不要了,真的不要了。 乔斐不知道何昊云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他瘫坐在地上缓了半天,稍微有点力气后把自己拖回房间,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照了一下,左脸已经微微肿了起来,估计明天就会有一块深色的淤青。他没敢把衣服撩起来,看看被踹到的地方什么样。乔斐像只鸵鸟一样,安慰自己看不到就是没有。 可是还是很疼,疼到不敢呼吸。 乔斐实在站不住,靠着门滑坐到地上,竭力忍住不让眼泪落下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还是说何昊云想要拿他出气根本不需要理由。 脸上湿了一点,乔斐摸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哭了。 这世上他没有什么珍惜的宝贝,只有一颗小石子、一本杂志、今天的橘子糖。 他怎么这么没用,这点东西都保护不好,三件宝贝弄丢了一个。 第29章 上午十点半,乔斐独自一人坐在剧院一楼化妆间的地上发呆。 今天应该是排练舞剧第一幕的最后一个场景,从明天开始就要进入彩排,为明年年后的上演做准备。 可乔斐却没有参加。 他没胆量出去见人,浑身疼痛的身体也不能撑过一整天的排练,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向舞团请假,只好藏在空无一人的化妆间里假装自己不存在。平时没有演出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到楼下的化妆间里,乔斐也不怕有人闯进来。 他没有地方去,世界那么大,可是他却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归宿。 坐了一会,乔斐从包里翻出一个水壶,皱着眉抿了一口,伸着脖子咽了下去。水壶里装的并不是水,而是从别墅吧台那里偷偷倒的一点白兰地。 家里仅有的几瓶止疼药早就被何昊云找出来扔了,乔斐唯一能想到止疼的方法只有这个。除了面试那次被何昊云灌醉,乔斐从来没有过多地喝过酒,他也从来没有试图用酒麻痹神经。 辛辣苦涩的液体灌进去,乔斐猛地咳了两声,强迫自己又喝了一口。 家里价值上万的白兰地摆满了整整一个橱柜,少了一瓶两瓶何昊云根本不会发现,而且估计发现了也不会在乎。 乔斐不是第一次被何昊云打,但是这是最疼的一次。脸上的淤青从深蓝变成了青紫,稍微肿了起来,轻轻一碰就疼得厉害。最难受的是肋骨,呼吸的时候觉得它好像扎进了肺里。 一口一口的白兰地喝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乔斐慢慢觉得身上没那么痛了。 化妆间在剧院中央,没有窗户,乔斐坐在地上,渐渐忘了外面是白天还是晚上。他依稀觉得这化妆间就是他的世界,只有他一人,要在这里住到天荒地老。 好像也挺好的。 身后靠着的储物柜冰凉刺骨,可乔斐连挪挪位置的力气都没有。 他一度怀疑自己的肋骨是不是断了,可是他却没有勇气,也没有心情去医院。他现在只想一直在这个化妆间坐下去,直到和地板、储物柜融为一体。 手机里有几条时旭白发给他的信息,问他怎么没来排练,一行字后面还带着一个萌萌的表情符号。乔斐扬了一下嘴角,但最终还是没能笑起来。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面悬了很久,最后把手机放下。 他实在想不出说什么。 酒精让神志渐渐麻木,乔斐像找到救星般地一口接一口喝着壶里的白兰地,也不管嗓子和胃烧得厉害。那一水瓶的白兰地很快见了底。 白兰地不能这么喝的,五十多度的酒喝得越快,反应越大。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乔斐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给时旭白发了条信息。 【今天不舒服,我想请个假。】 他发了一条觉得解释得不清楚,紧接着又发了一条。 【就是太疼了。】 像是开了闸的水,乔斐发了一条信息就收不住了。身边没有能够倾诉的人,他把手机信息当成了日记。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发了出去,后来根本不知道自己打了什么就按了发送键。 发了不知道多少条短信,乔斐觉得精疲力竭,把手机扔到地上,靠着储物柜慢慢躺了下去。 他迷迷糊糊在化妆间待了一整天,中间可能睡着了,傍晚的时候被外面隐约传来的说话声吵醒。大概是排练结束了,练舞厅在二楼,排练完了之后大家要经过一楼的化妆间才能到大门口。 他可能应该要滚回去了。也不知道何昊云气消了没有。乔斐扶着储物柜站了起来,头有一点晕,但是身上却挺舒服的,好像踩在棉花糖上一样。他一下没站稳,踉跄着扶了一下墙,像小狗一样甩甩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乔斐趴在门上听了会儿,确定外面没有声音了才敢推门出去。从化妆间出来如果右转,就是剧院的大门出口,而如果左转是一道走廊,通向舞台后台的门。 正要右转,却被左边什么吸引了视线,乔斐停下了脚步,望向舞台后门。平时紧闭的门开了个缝,可能打扫卫生的清洁工走的时候忘记把门锁上了,看着有些不习惯。 乔斐盯着半开的门看了很久,最后像是被什么吸引一般朝它走去。 剧院里面没开灯,黑漆漆的舞台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乔斐的脚步声在空寂的环境里面回响。 乔斐在剧院跳了两年舞了,知道舞台的灯在哪里开。他摸着黑在后台轻车熟路地找到闸门,右边第三个扳手是中央照明灯。 把扳手往上一抬,硕大的舞台瞬间被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乔斐眯起眼睛,用手挡了挡。他对舞台很熟悉,塑胶地板的每一道划痕、连接的胶带脱落的地方,就连帷幕上哪里有一小块脏污他都知道。 这个舞台是他的第二个家,也是他心之所向的归宿。 整个世界里,只有在这个舞台才能让他安心。可他却只是个群舞,在舞团底部挣扎。没有人是来看他跳舞的,也不会有人专门为他鼓掌。 乔斐慢慢走到舞台中央,向空无一人的观众席鞠了一躬。 头顶的聚光灯打下来,为乔斐在地上映出他的影子。 他带上耳机,放了一首他最喜欢的钢琴曲,假装剧院里座无虚席,而他是主角。 一个芭蕾舞演员在台上无法说话,只能用着动作试图打动观众。不管是挣扎、痛苦、欢喜还是悲伤,他们的表达方式就是他们的身体。 乔斐把他的喜怒哀乐都一块儿装了进去,让他的身体说出他用语言说不出的话。 他喜欢拉上窗帘听音乐、喜欢对着镜子发呆,没有人愿意来看他,所以他只好和自己的影子跳舞。 —— 时旭白看到乔斐的信息已经排练结束以后了。 练舞厅的人大部分都走了,只有依稀几个人还在收拾东西。时旭白一边应付着几个女演员对他别有目的的闲聊,一边点开乔斐发给他的信息。 前面几条短信时旭白很快看过去,手指渐渐开始发抖。 【我已经全都听他的了。】 【可是还是好痛。】 【他到底要我干什么。】 【为什么不能放我走,他都不喜欢我。】 …… 大概有十多条这样的信息,都是一个溺水者在暴风雨中向浮木求助。时旭白的呼吸快了几分,心脏拧成了一团。 身边的女演员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今天排练的舞多有新意,多么好看。 时旭白根本没有听见,他在最后一条信息上面停住,移不开眼睛。 【他不爱就不爱吧,我还有一个白太阳。】 后面就没有新的信息了。 时旭白差点没有拿住手机,含糊着对缠着他的女演员说了句失陪,来不及收拾东西就冲下了楼。 他要去哪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想要到乔斐身边。他一边跑一边给乔斐发信息,字打错了好几遍才发出去。 【你在哪?】 等了一分钟他也没有收到回复。 时旭白急了,【乔斐,告诉我你在哪里! 】 他给乔斐打了几个语音电话却没有人接。觉得不安,时旭白忍不住往最坏的地方想。 那个混蛋对他做了什么。 冬天的傍晚五点多天就全黑了,时旭白站在剧院门口,觉得茫然无助。世界这么大,他要到哪里去找他。 时旭白从手机抬头,忽然看见了什么,紧紧盯着一个地方。 通向舞台后台的门没有关严,一丝灯光从门缝洒出来。几个月来舞团一直在楼上排练,剧院的舞台已经很久没有亮过灯了。 他犹豫了一下,跟着自己的直觉推开门,走进了静悄悄的剧院。 观众席的灯没有开,只有一束聚光灯照在舞台上。而舞台中央有一个人,正闭着眼睛跳舞,对时旭白的到来毫无知觉。 乔斐。 他并没有把音乐放出来,而是带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舞蹈里。可时旭白还是一下就认出来他跳的是《天鹅湖》里濒临死亡的白天鹅。没有音乐给他伴奏,但乔斐好像就是音乐本身,其余的声音都是多余的。 与他平时在排练时的胆怯和小心翼翼不同,乔斐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他高昂着头,修长纤细的四肢和音乐融为一体。 每一个旋转,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绝望和悲伤。 技术不完美,但是却很美。 可怜的丑小鸭变不成天鹅,将要失去生命。 有那么一瞬间,时旭白觉得好像白天鹅就应该是男孩子跳的,这好像本来就是乔斐的角色。就像奥杰塔一样,他很痛苦,有着说不出口的秘密,而就算他说了出来,也没人愿意听。 乔斐跳舞有一种绝望感,像是一个孤独的生命在向行人乞讨一些关注,但是又丝毫不卑微。他一直向上仰望着,活在地狱,但是却向往天空。 一个舞者,一个观众,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人。 很多很多年后,时旭白牵着乔斐的手走在街道上,回想起这个晚上。他说,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你没有翅膀,但是你会飞。 直到乔斐跳完他才睁开眼睛,他先是向空无一人的观众席鞠了一躬,然后才慢慢转过身,望着时旭白。 他的眼神一片茫然,好像根本没有认出他。 乔斐额头带着薄汗,胸口微微起伏。 时旭白忍不住向他走近了一步,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接近什么容易被惊吓跑走的羚羊,把双手平摊,示意自己没有威胁力。 等他走近了些才看清,乔斐的脸上有着一块显眼的淤青,嘴角边也破了一点皮,还带着一点干涩的血迹,脸颊上有一丝不自然的潮红。 他嘴角的伤像是什么红。肿溃。烂的吻痕,证明他永远属于一个恶魔,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枯萎死亡。 时旭白想也没想,伸手将乔斐搂进自己怀里。男孩身上带着一点酒味儿,不难闻,稍微有些辣,是圣诞夜微醺的味道。 丑小鸭单薄得吓人,时旭白觉得自己怀里好像抱住了全世界,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抱住,空落落的。 他耳边传来乔斐一声极其微弱的一句话。 他问,你是我的白太阳吗。 时旭白心里狠狠地疼了一瞬,像是被挠出了几道血痕。他抬手把乔斐额前的碎发拂开,在他耳边轻声说,不是,但是只要你愿意,我能带你走出黑暗。 乔斐没有回答,等时旭白轻轻把他从自己的肩膀扶起时,才看到他眼睛里带着泪花。他小声呢喃,像是在和时旭白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为什么不是,他拿了我的橘子糖,我只剩一个白太阳了。 时旭白没有回答,半晌才问他:“走吗?” “去哪儿?”乔斐似乎没有看到时旭白,他的视线透过他,在看更远的地方。 “带你回家。” 第30章 丑小鸭坐在公寓落地窗前的地上,十二月的晚上很冷,他裹在一件宽松毛衣里,缩着脖子,胳膊环过膝盖抱着自己。 时旭白灌了一个热水袋拿给他,在他冻得发抖时把暖气开到最大。 他仰头问时旭白,我是不是没人要了。 他太瘦了,就算是裹在厚实的毛衣里也能看见背后的蝴蝶骨和凸出明显的锁骨。时旭白从沙发扶手拿过毯子给他披上裹紧,在他身边坐下。丑小鸭缩成一团,嘴唇张开又合上。时旭白靠得近些才听见他说什么。 好疼。 他在说好疼。 “哪里疼?”时旭白问他,声音里带着掩盖不住的焦急。他脑海一片混乱,回头找手机,努力想要记起打救护车的号码是什么。 乔斐却摇头,抬手捂着心口。 这里,心里疼。 一个破烂布娃娃被蛮横的主人扯得满身伤痕,露出了里面填充的棉絮。 而时旭白却连将它用针线缝起来都舍不得,怕弄疼了它,他只能轻轻抱着布娃娃,在心里咒骂它的主人不得好死。 丑小鸭一直在哭,时旭白慢慢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小孩一样将他搂在自己胸前。 他不知道乔斐能不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可能是搂得太紧了,挤压到了乔斐受伤的地方,时旭白听见他抑制着发出一小声呜咽,浑身发抖。 时旭白连忙把他松开些,他不知道乔斐伤到了哪里,只看着他捂着右边肋骨的位置,把自己蜷起来。家里有一个新买的急救箱,时旭白起身把它取了过来,想要轻轻拿开乔斐的手。 “让我看看,我给你上药。” 可乔斐却在时旭白碰到他的手背时狠狠地抖了一下,转头看他,眼神中满是胆怯和茫然,问:“你也要打我吗?” 也许心疼已经不能形容时旭白的心情了,他只是愤怒,想要把伤害这只小天鹅宝宝的恶魔撕成碎片。这么乖,这么温顺的男孩子谁下得了手,这和虐待路边流浪的小猫小狗有什么区别啊。 时旭白压下心里燃起来的怒火,安慰他:“乖,上了药就不疼了。” 最后乔斐还是让时旭白把他的衣服撩了起来,他躲不过他。右边的肋骨有一片显眼的淤青,染在乔斐苍白的皮肤上,已经变成了深紫色。 可时旭白没有在看那片淤青,他的视线被乔斐肚脐靠左侧一点的地方吸引了过去,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圆疤。 时旭白认识这种疤,也清楚是怎么留下的,他小时候曾经他妈妈身上看到过。 乔斐看时旭白半天没有动静,就跟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在看到那个疤的瞬间反应过来,眼睛里又噙满了泪。他的酒醒了一半,哽咽着往后缩,却在后背抵到沙发后被迫停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最丑最狼狈的地方被他最纯洁的光看到了。 他像一只被逼到犄角旮旯的小兽,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将肚子上难看的疤痕遮住,可却在挤压到肋骨后无声地颤了一下。 那烟疤是一年前被何昊云烫上的。 不知道何昊云哪个情人在别墅遗留下了一盒烟,可能是无意,可能是为了有个借口回来。何昊云原本从不抽烟,本想着叫保姆直接扔了。 恰巧那天何驰杰来别墅,看到了茶几上的烟盒,他以为那是何昊云的烟,把他骂了一通,说他不学好,不许他抽。等他走后,何昊云将本来要扔掉的烟抽了一根又一根,把屋里弄得烟雾缭绕。 何驰杰不让他做什么他偏要做。 乔斐从舞团回家,被屋里烟味呛得直咳嗽,问了何昊云一句您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他直接撞在枪口上了。 何昊云没答话,拽着乔斐的胳膊把他扥到自己怀里。 直到他的衣服被撩上去乔斐才意识到不对,他尖叫着往后躲,试图让已经失去理智的何昊云清醒过来。可他被何昊云箍得很紧,连动都不能动。 下一秒,带着火星的烟头按在了乔斐肚脐旁边,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乔斐几乎看到了白色。 他从小就怕疼,不喜欢拉筋,也不喜欢做。爱。可他两样都要做,一个为了梦想,另一个由不得他。 何昊云把乔斐拖到卧室的落地镜前,扯着他的头发让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看看,现在你是真的属于我了,一辈子都别想跑。 乔斐疼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地向何昊云求饶。身后的恶魔却说,再说一个字我就在你耳根烫一个,让世界知道你是谁的。 那毕竟是一年前的事,乔斐都不太记得清被烫的时候有多疼。他只觉得现在被时旭白看到更疼。 时旭白慢慢地向乔斐伸出手,像是想要抱起被街上熊孩子欺负过的猫咪。他手里没有武器,那是一双会跳芭蕾的手。 “让我看看好吗?”时旭白哄着乔斐,轻轻把缩进壳里的小蜗牛拨弄出来,向他保证,“就只看一眼。” 乔斐躲不过他,只能慢慢伸展开来,将那丑陋的圆疤暴露在时旭白目光之下。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是不是很丑?” 他曾经在被烫了之后轻声哭泣,攥着小石子祈祷,希望不要留疤,可终究还是没能如愿以偿。 “不哭,乔斐,我给你看。”时旭白抬手擦掉乔斐的眼泪,撩起自己的衣服,露出一片结实的小腹,“你一点都不丑,我只比你更丑。” 他的右侧腹部有一片烧伤,一个掌心的大小,那处的皮肤稍稍突起了一块,比别的地方颜色要淡些。 乔斐曾经在舞团的时候见过这个疤,现在仔细看着,他觉得好像是价值千万的名画被人划了一道口子。他刚刚擦掉眼泪的眼睛又含满了泪,俯身靠近时旭白,认真地说:“我给你吹吹。” 时旭白没有时间做出反应,看着乔斐低头轻轻在他腹部吹了口气。他的睫毛在眼睑下映出一小片阴影,看不出眼睛里面的情绪。 他一直都知道的,丑小鸭的心很善。 吹着吹着,乔斐又哭了,一点眼泪正好滴到时旭白的伤疤上。时旭白觉得那滴眼泪很烫,比烫伤的时候更灼得生疼。 “为什么你受伤了,多疼啊。”乔斐有些迷糊,哽咽着往时旭白怀里拱,像是个寻求庇护的小兽。 凭什么世界上最善良可爱的男孩儿被弄成这样。 乔斐哭得停不下来,身体一抽一抽地颤抖。时旭白看不得他哭,心疼地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为了帮他分心,时旭白轻轻托着乔斐的脸颊让他抬头:“乔斐,我给你讲个故事。” 丑小鸭这才慢慢地止住眼泪,眨着眼睛望向时旭白。 “从前有个爱跳芭蕾的男孩,他把芭蕾舞当成他的一切,当成他仰望的神明。”时旭白不想让乔斐看着自己的眼睛,就把他搂进怀里,将他的脑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他没有什么能让他挂念的,他没有爸爸,没有妈妈,只有钢琴曲和一双软底鞋。 “可是他却受伤了,他对自己不好,为了追逐神明却摔了一跤,把自己摔得遍体鳞伤。” 乔斐似乎明白了这个故事的主角是谁,想要伸手捂住时旭白的嘴。 “我不想听这个故事。”乔斐摇头,“它让我好伤心。” 时旭白轻轻拉着乔斐的手,让他靠着自己的胸膛,听自己的心跳声:“我后来那几个月是带着伤上舞台的,把膝盖用绷带紧紧缠住,哄骗自己没有受伤,还是完整的。” 他继续讲他的故事:“我觉得我像有着人类双腿的小美人鱼,每走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明明知道跳舞会加重病情,但是我停不下来,我好像入魔了,不跳舞我就会死,但是我却不想死。” “我也疼。”时旭白笑了,“好疼好疼。” 乔斐忍不住伸手想把时旭白嘴角的笑容抹去,他现在不想看他笑。他觉得时旭白笑得很伤心,他心疼他。 时旭白捉住乔斐的手,吻着他的指尖,说,台下的观众看着我的痛苦,为它鼓掌,然后将它称之为艺术。 我不是芭蕾界的王子,没有皇冠、没有宝座,也并不高贵。 时旭白在所有人面前都装得很坚强,他善于用微笑遮掩伤痛、用温柔掩盖失落。 失去痛感的痂总是让人难以抵制将它撕扯掉的欲望,就像新长出的柔软皮肤,明知道自己脆弱不堪,却总是想要摆脱坚硬的保护壳。 可他没有他看上去那么无所谓。从小一直陪伴着他的神明嫌弃他了,不要他,把他丢下。芭蕾界有一种说法,当一个芭蕾演员达到一定水平时,他们不应该再继续跳舞,在这之后,他们只会一直追求所谓的完美,将自己逼疯。 时旭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完美过,他只知道再也不能跳舞了。 他选择当芭蕾编导,想要编出一个舞剧让别的舞者代替他讲故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看着那些演员跳芭蕾的时候,他心里有多么羡慕嫉妒。 其实,他也是一个破碎的娃娃,只是针脚缝得更好些,但那线却很细,很容易断,时间久了,他满身的裂痕也现了出来。 时旭白不想装了,他也累了。 “宝贝,我跳不了舞了,再也跳不了了。”时旭白把嘴唇贴到乔斐耳边,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他呼出的热气正好吹到乔斐耳垂,看到他抖了一下。 “我一直想着跳舞对于我来说也许是一种生存的本能,不能跳了,我也就活不下去了。可是我现在跳不了舞了,我却也还是活着,只是呼吸的不是空气,是水。 “你要一直跳下去,好吗?”时旭白紧紧盯着乔斐的眼睛,“答应我,你以后要变成白天鹅。” 乔斐望着他的眼神有些茫然,说:“我可能变不成天鹅,最后就是一只普通的小黄鸭。” 他酒醉之后很脆弱,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里一直含着泪。 时旭白又把他搂紧了些。他不屑于说什么电视剧中的俗套台词,那种“不哭不哭,没事我在”类型的话一点都没用。 比起安慰他,时旭白更想陪着他一起哭。 他们用一样破碎不堪,带满伤痕的手去竭力堵住对方身体上流着血的伤口,试图成为对方生命中的短暂慰藉。 为了让他更舒服点,时旭白搂着乔斐挪了下位置,却被他口袋里的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摸出来一看,是一颗浅灰色的小石子。时旭白拿在手里把玩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乔斐的视线追随着那颗小石子,想要把它拿回去,但是好像在害怕着什么,刚伸出去的手又猛地缩回来。 “你要把这个也拿走吗?” “求求你把它还给我吧,我只剩它了。” 时旭白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将小石子塞回到乔斐手中,看着他像是对待什么昂贵的钻石一般把它攥在手心里。 过了一会儿,乔斐在时旭白怀里迷糊地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那颗小石子。 时旭白低头看着窝在自己怀里的丑小鸭。男孩睡着的样子很乖,脸颊还染着一点儿醉酒的红晕。时旭白把他抱到浴室,给他擦了身子,换了一件睡衣,又把他抱到自己的卧室,塞进被子里。 乔斐脸上和肋骨上的伤还没有上药,时旭白从客厅取来药箱,给他喷了一点消肿和止痛的喷雾。 他自己也钻进了被子,把他们两个裹成一个球。 乔斐睡得不踏实,眉头微微皱起,睫毛轻颤。他的指尖一直紧紧抓着被沿,身体时不时地抖一下。 上床之前忘记拉窗帘了,一小片月光洒进来,正好投在乔斐身上。时旭白毫无睡意,只是用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着乔斐的后背,想让他睡得安稳一点。 在时旭白快要睡着的时候,他胸前传来了一声极其细微的低语,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乔斐的脸埋在时旭白怀里,不知道是不是在说梦话,“我不值得。” 时旭白思考了一下,把嘴唇贴在乔斐的额头上,指尖在他后背摩挲。 “不是的宝贝,你是我见过最值得的人。” 第31章 清晨,乔斐被外面打在窗户上的雨声吵醒。 身下的床垫、浅白的窗帘以及头顶水晶灯并不熟悉,他睁眼看着时旭白卧室灰色的天花板,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在哪。 脑袋还带着一点宿醉的昏沉,乔斐慢慢撑着床坐起来,扶着头努力回想昨晚发生了什么。他只依稀记得自己头很晕,看什么久了都觉得在旋转,但是有一个人一直抱着他,安慰他,还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他好像记得是时旭白在搂着他,可是怎么好像何昊云也在,恶魔想要抢走他的白太阳和小石子,但是却没有得逞。 身上的睡衣也很陌生,乔斐低头看了看,袖子和裤腿都太长了,比他穿的号要大好几码。乔斐突然意识到这衣服不可能是他自己换上的,他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紧紧攥着衣领的布料,像是怕被谁看了去。 有那么一瞬间,乔斐忍不住瞥了一眼房间能够藏身的地方,想着有没有可能钻进去,躲着再也不出来。 他在卧室找了一圈,没有找到自己的衣服,只能作罢。外面没动静,乔斐趴在门上听了一会,犹豫着如果直接跑出去逃走有没有可能。 应该不行,身上还穿着睡衣,容易被当成疯子。 乔斐在房间里转了两圈,直到待不下去了才缓缓打开房间门。 他一抬眼就看见时旭白坐在餐桌前,拿着笔记本在写什么东西。 时旭白听见开房间门的声音后抬头,在看到乔斐后笑了。他绕过桌子到乔斐身前,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地板凉,怎么光着脚?” 乔斐大脑一片空白,半天才回过神,低头看了一眼:“忘了……” “这还能忘,都多大了,还这么不省心,冻着了怎么办。”时旭白叹了口气,在乔斐面前蹲下来,让他扶着自己的肩膀,把他的脚抬到自己大腿上,给他穿上一双袜子。 “……我能自己穿的……” 说了还是白说,袜子已经在脚上了。 “你的脚和你的腿是你的命,知道吗?以后要保护好。” 可能是乔斐的神情流露出了什么,时旭白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慰他:“没事的,我习惯了。” 乔斐趁着时旭白转身的时候飞快地在客厅看了一圈,没有找到自己的衣服,他再低头看看身上的睡衣,拨弄着胸前的一颗扣子。 一抬头,时旭白正靠在餐桌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的睡衣穿着还合身吗?” 乔斐的呼吸快了几分,不知所措地站在房间中央:“我们……” 话没说完,时旭白明知故问打断他:“我们什么?” “就是那个……” “我们睡了一觉,有问题吗?” “没,没问题。”乔斐连忙摇头,但是马上觉得不对,他在说什么啊,“不是……有问题的……我是说……” 时旭白看着乔斐语无伦次,脸蛋通红的样子,憋着笑,终于放过了他,问:“早上想吃什么?” 乔斐肉眼可见地松懈了下来,轻声说:“不饿。” 丑小鸭耷拉着脑袋,一身灰色的绒毛都失去了光泽。 “喏。”时旭白推了一杯香蕉蜂蜜奶昔到乔斐面前,“刚打好,醒酒的。” “给我的?”乔斐这才提起一点兴趣,走到餐桌边,拉开椅子坐下。 时旭白乐了:“不给你,还能给谁?” 奶昔香甜,浓稠度刚刚好,香蕉和蜂蜜在一起也不会甜得腻人。时旭白自己面前放着一杯现磨的手冲咖啡,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乔斐闻到香味,好奇地看了一眼。 乔斐喝着自己的奶昔,却一直悄悄瞄着时旭白的杯子,他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香的咖啡,像是路过了一家咖啡店。 “想喝吗?”时旭白带着笑看乔斐眼巴巴的眼神,开口问他。 乔斐有点不好意思,刚想摇头,时旭白已经倒了一杯递给他。 手里的马克杯带着让人舒服的温度,乔斐把它举到嘴边尝了一口。闻着香,喝了之后才发现有些苦,他从不喝咖啡,不太能适应这种独特的苦味。 “苦吗?”时旭白问他。 “嗯……不苦,好喝的。” 时旭白笑着摇头。小东西,眉毛都皱成那样了,还说不苦。 他从橱柜拿了一点糖,又从冰箱拿来了牛奶,给乔斐搅拌好,递过去。 “少喝点,宿醉不应该喝咖啡,先把奶昔喝完了再喝。” 乔斐听话地点头,把盛奶昔的杯子捧在手里。他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说:“昨天……是你带我到你家的吗?” “嗯。”时旭白的表情有些琢磨不透,“你的伤我给你上过药了,这两天多休息,别剧烈运动。” 房间里有些安静,乔斐忐忑不安地小心观察着时旭白的神色,最后忍不住开口:“你不好奇我的伤是哪来的吗?” 时旭白正把冲咖啡的器具擦干净收到橱柜里,他闻言抬头,笑容里有些安慰的意味:“你不想说的话我不会问你。” 乔斐低着头小声又说了一遍:“谢谢。” 时旭白隐约觉得乔斐眼眶都有点红了,他刚想说什么,却被放在边上的手机铃声打断,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又马上对乔斐笑笑:“等我一下,我接个电话。” 他拿着手机走到了客厅窗前,尽量压低了声音。但是因为公寓里很安静,乔斐还是听见了一些只言片语。 “……在治……” “我知道……医生……” “会回来……” “过一阵子……知道了,我告诉您……” 时旭白打电话的时间不长,也就差不多几分钟。他挂了电话回到餐厅,顺手把手机静音打开。 乔斐知道问别人打电话的内容不礼貌,但是他还是好奇,就时不时地瞄一眼时旭白,自己都没意识到脸上的表情把心思暴露得一干二净。 时旭白没等他问,主动解释:“是我小叔。” 信息太少,乔斐不知道说什么,就没有回答。 “问我在国内待得怎么样。” “哦。”乔斐满脸写着“我没问,你自己告诉我的”。 时旭白看着乔斐,暗自觉得好笑,丑小鸭心里想什么脸上就露出来什么,对他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乔斐不知道怎么开口,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还会走吗?” “不会,我在国内定居了。”时旭白笑了笑,向他保证,“你看我不是都买房了吗。” “真的吗?” “怎么?嫌我烦了?” 乔斐被吓了一跳,认真向时旭白道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时旭白笑着说:“逗你呢,放心,我不走。” 乔斐稍稍放下心来,但是同时又觉得时旭白有什么在瞒着他,可他却问不出口。 他明明听到了时旭白说“医生”这个字眼。 —— 乔斐到家的时候别墅里冷冷清清。 向管家打听才知道何昊云彻夜未归,在公司里面忙业务。最近公司好像出了什么事情,何驰杰那天来找何昊云也是为了这件事。 乔斐不管何昊云工作上的麻烦,只是开心不用提心吊胆地面对他。他稍微松了口气,上楼冲了个澡,在脸上渐渐淡下去的淤青上抹了点遮瑕。 刚刚进房间的时候没有发现,乔斐往窗边走了两步才看到书桌上有一个包着天蓝色包装纸的礼盒,用一条丝带打了一个蝴蝶结。 礼盒的旁边摆着一张卡片,乔斐认出了何昊云潦草的字迹。 【赔你的,总行了吧?】 就这一句话,没写别的。 何昊云总是觉得一个礼物足以安慰被折断翅膀的金丝雀,他习惯用棉絮来填补被利刃划破的伤口,用寥寥一捧水浇灭熊熊烈火。 高傲的狮子不会低头,更不会道歉。 乔斐的肋骨还在隐隐作痛。他本想着把盒子连带里面的东西一块儿扔进柜子里,和那些何昊云给他的,还没有剪掉标签的名牌放一起,但是又怕何昊云问起他喜不喜欢,只好兴致索然地拆开盒子。 本以为会是什么新衣服或是新鞋,但却是一满盒包装精致的硬糖,葡萄味的,放着白色丝绒布中间。 是一个很贵的牌子,算是糖果里面的奢侈品。 何昊云什么都要买最贵的,就连一盒糖都要。有钱了不起啊,乔斐不稀罕他那点臭钱。 但是至少这次不是鲜花。 不吃白不吃。乔斐拿了一个,撕开包装扔进嘴里,赌气般地把硬糖咬碎。 糖很甜,有点过于甜了,腻得慌,一点都不好吃。 乔斐把整盒糖倒进了垃圾桶。 第32章 许城熙工作室的时装秀提前了,挪到了明天晚上。乔斐在别墅地下室拉伸的时候接到了许城熙的电话,他问他有时间的话愿不愿意去看。 乔斐兴趣不大,本想着拒绝,他向来不愿意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正琢磨着怎么说能稍微礼貌委婉一点,许城熙却加了一句。他说正好时先生也会去,如果乔斐也想去的话,会给他们留两个在前排的位置。 听他这么说,乔斐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许城熙很高兴,说会把地址发给他。 —— 第二天上午。 平时一般是辅导技术课的韩老师和时旭白轮流交替带领热身,今天韩老师有事没来,时旭白站在镜子前,抱臂辅导着动作。 乔斐一直习惯站在把杆最后的位置,把自己藏在窗帘的旁边。这里最不显眼,也不用担心做不好动作或者出错被人看见。 其实就算有人看见也不会说什么,所有人都忙着练习自己的技术,哪有时间关心别人,可是在黑暗中待习惯了,突然把自己放置在光明是不可能的。 进行到腿部热身,乔斐跟着节奏慢慢抬起右腿,把注意力集中在脚背的弧度和腿部的高度。他的视线一直跟着自己的脚尖,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 肩膀忽然搭上一只温凉的手,乔斐一惊,右腿矮下来一半。他转头对上时旭白温和的眸子,眼神里的惊慌散去了几分。 正好所有人都左手扶杆,时旭白仗着所有演员都面向前方,乔斐站在最后,没人看得见他,就把手搭上他的腰,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颊,把他垂到眼睛前的碎发拨弄开。 “都……都是人……多不好。”乔斐被他的小动作吓了一跳,浑身紧张,怕被人看见,想往后躲但是又不敢动。 “都冲前面呢,没人看见。”时旭白起了玩心,板着乔斐的腿想看看他到底有多软。 乔斐从小没有参加过专业的芭蕾培训,都是自己摸索出一些门道。他对自己要求很高,每天督促自己拉筋伸展,柔软度倒是比舞团里其他男生还要厉害些。 他愣愣地望着时旭白,看着他握着自己的脚踝把腿往上抬。而时旭白把他的腿抬到一百八十多度才停下。 “……镜……镜子。” “哦。”时旭白忍着笑,一本正经地道歉:“对不起,没忍住。” 乔斐不满地斜眼瞪着他,满脸被欺负了的委屈。他慌慌张张地看着四周,确定没有人看见才放下心来。 时旭白逗够了毛茸茸炸毛的丑小鸭,说了他过来的正事:“晚上排练完了在门口等我。” “啊?”乔斐没明白过来。这是要带他去约会吗。 “一起去看时装秀啊,你不是也去吗?一起走。” 钢琴伴奏忽然转变,意味着演员应该从左手扶杆转身换到右手。这样乔斐就从站在把杆的最后一个变成第一个。 时旭白慢悠悠地从乔斐身边走开,若无其事地大声指导:“Tendu,向后,伸展,收回。侧面Coup de pied,曲腿,注意脚后跟。” 原来不是要约会。乔斐有点失望,不由得开始埋怨起那碍事的时装秀。 中午午休,乔斐和罗子文坐在休息室吃午饭。 这几天接二连三地下雨,今天外面好不容易晴朗了一天,许多演员都约着出去到附近的餐厅吃饭,休息室里稀稀拉拉没几个人。 两人坐在靠角落的沙发上,乔斐抱着一小盒胡萝卜芹菜沙拉发呆。 罗子文看他半天没动静,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他:“你最近咋啦?蔫了吧唧的。” 乔斐回过神:“有吗?” 罗子文吃完一盒水煮西兰花,从包里摸出一个青苹果:“你今天跳舞都心不在焉,时导让pirouette à la seconde到attitude,你直接来了个fouetté。” “……又不是故意的。” “是啊,腿从直的变成弯的,当然不是故意的。” 乔斐从饭盒里挑了一个胡萝卜条,扔到罗子文脸上,罗子文笑着直接把萝卜条给吃了。 “说真的,出什么事了吗?”罗子文平时大大咧咧,关键时候还有些木,但是对朋友却是很关心。 乔斐没法告诉他,随便编了一句:“没有,就……有点累。” “哦,你那天排练没来,我还以为你咋了呢。”这几天排练的确有些紧张,罗子文信了他,放下心,继续吃他的苹果。 乔斐怕罗子文还会问他什么,试图换个话题,就开口说:“子文。” “嗯?”罗子文正在努力啃苹果核,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这世界上,你最想干什么?” 罗子文没有料到乔斐会突然问这么深刻的问题,但是他根本不用仔细想就知道答案,回答道:“我啊?我想带着外婆出去玩,给她跳舞,让她开心。” “你呢?” 乔斐认真地想了想,最后支吾着说:“我想和喜欢的人一起看星星。” “天哪……”罗子文看着乔斐的眼神就像他长了三个头,“脑袋没被门夹吧?你怎么忽然跟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似的。” 乔斐忽然脸红,转过来问罗子文:“你不想吗 ?” “不想。”罗子文抬手把苹果核抛进垃圾桶,耸肩道:“比起看天上的星星,我还是觉得去动物园看猩猩比较有趣。” 乔斐:“……” 下午的排练没空隙地进行了四个小时,等到傍晚排练结束,乔斐已经筋疲力尽,撑着把杆喘气。 他下楼在演员更衣室冲了个澡,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在剧院门口等时旭白。 乔斐平时习惯干什么都听音乐,他从包里翻出无线耳机,从充电壳子里抠出来,想了想,最后却只戴上了右边的耳机。歌单里大部分都是没有歌词的钢琴曲或是小提琴曲,他放了一首肖邦的夜曲,在脑海里数着拍子随便编舞。 等了没一会儿,时旭白就从大门出来,他看见乔斐,向他走过来打招呼:“你丢了个耳机吗?” “嗯。”乔斐乖乖点头,其实并没有丢,他只是不想再错过时旭白说的话而已。 时旭白带着乔斐往剧院后面的停车场走,看到他忍着打了个哈欠,就问:“累了吧?” “还好。”乔斐摇头,把剩下的那个哈欠憋回去。 “最近是不是进展有点快?”时旭白说,“我想着在年底能够排练结束,这样彩排后还有时间完善。” “不累的,我就是个群舞要是还嫌累,那几个主演不是得直接累趴下。” 时旭白编的舞的确进展很快,从九月初开始排练,不到两个月就基本上排完了整整快两个小时的舞剧。这相当于几乎每两天就要进行一个新的场景,将舞步和演员在台上的走位安排好,在一个有着四十多位芭蕾演员的舞团这不是很容易。 “元旦放几天假,能休息几天。”时旭白转头在包里翻钥匙,声音有些含糊。 “嗯。”乔斐开玩笑说,“我是不会从被窝里出来的。” 时旭白找到了钥匙,拿在手里打了个转,问:“不出去玩玩?” 乔斐摇摇头。 何昊云很久没有带他出去玩过了。上一次他们一起出去可能是一年前,还是何昊云出差带着乔斐让他做助理。 “你打算去哪儿吗?”乔斐问他。 时旭白点头,说:“想去滑两天雪,听说有个新开的滑雪度假村,评价还挺好。” “你还会滑雪哪?”乔斐听见了,眼睛都睁圆了。他觉得时旭白好像无所不能,会跳舞、会弹钢琴、会编舞、还会滑雪,就是做饭差了点。 “在国外的时候每年冬天都会出去滑几天,相当于放松心情了。”时旭白带着乔斐进了停车场。 停车场不剩几辆车了,乔斐一眼就看见停在角落的那辆杜卡迪摩托,反应过来,脚步不由地慢了下来。 时旭白没有察觉出什么,他抬腿跨上摩托,一条长腿撑着地,向乔斐伸出手:“上来吧,不然要迟到了。” 可是摩托车怎么看都不像两个人能安全坐在上面的,乔斐觉得后面那个人有被挤下来的危险。这摩托车看着挺酷挺帅,但是真的要坐上去乔斐还是不敢,都没个安全带,掉下来怎么办。 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摇头:“不能打个车吗……我害怕。” 时旭白没有催促他,只是耐心地伸手等着乔斐把他的手放上去:“别怕,我开得慢点。” 也许是时旭白的声音有着镇静的作用,乔斐鬼使神差地握上他的手,扶着他的肩膀坐到他后面。 时旭白让乔斐把胳膊环过来抱住他的腰:“抓紧点,别放手。” “我死了的话,你要负责给我收尸。” 时旭白听见了,回头看着乔斐的眼睛,说,放心,有我在。 等红灯的时候,时旭白感觉乔斐在微微发颤,他回过头对他说再抓紧点,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丑小鸭照办了,两条胳膊紧紧箍着他的腰,因为害怕而紧紧搂住。 起步的时候时旭白尽量稳一些,但是还是吓到了乔斐,他觉得他狠狠地抖了一下,贴得更近些。 在那一刻,时旭白觉得自己应该把摩托车卖了,买一辆车。 第33章 进了时装秀的临时场地,时旭白把被头盔压乱的头发重新束起,在脑后随意抓了个揪。乔斐在后面跟着,忍不住瞄了一眼,今天是歪在了左边。 场地中间的走台比旁边的坐席高出一截,两边打着灯光。观众席是五排阶梯型的座位,在T台两侧顺着摆放。座位几乎都坐满了,整个场地沸沸扬扬,很是热闹。 “天啊,这么多人。”乔斐跟在时旭白后面,小声嘟囔了一句。本来以为私人工作室没有太多能请来的嘉宾,可是到了才发现居然场地都塞满了。 相比于他们,几乎所有来的嘉宾都穿着正式,女士大部分都穿着长裙,男士穿着西装。 而乔斐觉得时旭白穿什么都好看,这时便更加在意起自己随便穿的帽衫和牛仔裤。他把手插进衣兜,缩起肩膀,恨不得消失了才好。 每个座位上都贴着嘉宾的名字,乔斐和时旭白找到他们位置,是在最前排靠中间。 座位后方的墙壁上贴着模特穿着服装摆拍的照片,乔斐在里面找了一圈,看到了时旭白和他的照片,兴奋地拽着时旭白的袖子指给他看。 照片是用来展示服装的,观众的注意力也是在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不是在拍照的人,可是这还是让乔斐高兴了好久。 时旭白看了看照片,又回头看了一眼乔斐,他不满意照片把人拍得那么小,都看不清脸。那么可爱的丑小鸭,可惜没有展示出来。 T台中央是一个大荧幕,在走秀开始的十分钟前播放一个短视频。音乐响起,观众席渐渐安静了下来。 乔斐先是觉得那首音乐有些耳熟,仔细一听是Debussy 的《Claire de Lune》。 “宝贝,那是你。”直到时旭白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乔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荧幕上面跳舞的是他。 “那是我吗?”乔斐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屏幕,等视频里的男孩朝镜头一笑他才敢确定,“那是我耶。” 乔斐在黑暗中悄悄回过头,看了一圈坐在后面的嘉宾,他们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整个场地里面鸦雀无声。 “天哪,他们都在看我跳舞。” 看自己跳舞的视频,或是听自己唱的歌本应该是一件有些尴尬难忍的事,可是乔斐却紧紧盯着屏幕,眼睛都不眨。 他忐忑不安地一会看看视频,一会偷偷瞄着旁边观众的反应,害怕自己让别人失望。 乔斐习惯于在舞台上当背景,没有观众会过多地关注群舞,他们只是给主角的衬托。但是其实这本身没有什么不好的,毕竟一套西洋棋有了兵、马、象、车才会让王后和国王有意义。 视频播放完,周围立刻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乔斐跟着拍了两下,发现他不应该给自己鼓掌,又犹豫着把手放下。 等到掌声平息乔斐才渐渐松懈下来,搓着指尖,眼睛里还带着一点掩饰不住的兴奋。 时旭白转头来看乔斐,男孩坐在座位的最前端,半个身子激动地探出去,小心翼翼地看着四周,好像希望又害怕别人知道视频里的舞者是他。 乔斐感觉到时旭白在看他,回身向他笑笑,轻声问:“我跳得还行吧?” 岂止是还行,这是时旭白觉得乔斐跳舞最好看的一次。 他觉得这只丑小鸭在发光。 时旭白突然有些后悔去工作室拍宣传照,他在想如果他没有去,那么T台两侧展示的照片会不会都是乔斐,只让他一人发光,观众看见的都是他。 他甚至想要让乔斐上T台,让大家都看看这只可爱的丑小鸭。 直到走秀结束,时旭白和乔斐在外面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乔斐还是没有平复下心情。 他一直唠叨着自己跳舞的那段视频。他说那支舞是他临时编的,当时不知道好不好看,但是今天看了之后才发现还挺不错。 乔斐开玩笑说自己应该试试编舞,可能比自己跳舞水平要高。 他眼睛里面的光还没有消失,好像包含了清晨草尖儿上的露水。 “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响的掌声,都能跟我们舞团首席谢幕媲美了。”乔斐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帽衫外面的大衣下摆像蝴蝶翅膀一般在身后扑闪。 说了半天也没听见回应,乔斐转头看时旭白,发现他一直在淡笑着看着自己,没有开口。 乔斐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在说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带着歉意观察时旭白的脸色:“对不起,我是不是说太多了,像在炫耀。” 也是啊,他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这次跳舞的事,好像拍了个视频有多么了不起一般。乔斐觉得没人会喜欢一个喋喋不休讲自己有多棒多厉害的人,他眼睛里的光暗了下去,低头看着地上的一粒土疙瘩。 “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乔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你不用烦我,真的,我不会再炫耀了。” 时旭白是不是烦他了。 在何昊云面前,乔斐没有资格炫耀,也并不渴望他的认可。 没关系的,时旭白肯一起跟他来时装秀,还带着他骑摩托,又说过他跳舞好看,这就足够了,乔斐很容易知足的。 等了半天时旭白还是没有说什么,乔斐心里有些不安,他还想解释什么,却在张嘴的一瞬间被时旭白吻住。 心里像是被什么轻柔的丝绸拂过,乔斐本能地伸手扶着时旭白的胳膊。时旭白的唇有些凉,他轻轻握住乔斐瘦削的下巴,把他的头往上抬了一点。 乔斐只觉得自己心脏的跳动声在黑夜里格外突兀。 嘴角被吻得有些发软,乔斐微微发着抖,他被时旭白吻得喘不上气,肺里的空气都被抽走,但是他又害怕被时旭白离开他,像是在寒冬渴望温暖,但是又畏惧烈火。 时旭白身上有一丝冷淡的松柏香,清新淡雅,是冬天的味道。 接吻的时候听说应该闭眼,可是乔斐却不敢,他怕闭上眼睛这就成了一场梦,醒来还是孑然一身住在嵌着钻石的笼子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旭白慢慢放开他,退后一步看他的眼睛:“我就喜欢看你炫耀的样子,好美。” 乔斐下意识抬手摸上自己的嘴唇被时旭白吻过的地方,唇上似乎带着一点不属于自己的温度,陌生但是却又熟悉,也让他心安。 时旭白温和的眼睛里一直带着笑:“都十二月底了,我想在今年结束之前吻你,谢谢你让我如愿以偿。” 今天乔斐是天鹅群中最美丽的白天鹅,寂寞里带着高贵,哀伤里带着诱惑。 原来丑小鸭并不丑陋,只是灰色的羽毛还没有变成白色而已。 原来王子不爱公主,他爱上了一只还没有变成天鹅的丑小鸭。 第34章 书房的门半开着,里面传出何昊云讲电话时气急败坏的争吵声。 乔斐抱着外套,想要从门口溜上楼,可没等他走到楼梯口,书房里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何昊云似乎摔了手机,只听一声刺耳的声响后,就没了动静。 这时候被何昊云看见不是什么好事。乔斐踮起脚尖,尽量不发出声响,可是运气不好,地板在脚底下咯吱响了一声,在空寂安静的别墅极其突兀。 几秒钟后:“斐儿,进来。” 乔斐没有办法,只能推开门进了书房。 何昊云坐在紫檀书桌后的小牛皮转椅上,用食指和拇指捏着鼻梁按摩,眼下有一圈乌青,身上的衬衫带着一点皱褶,显得有些疲惫。 转椅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巨大的抽象壁毯,几乎占满了整面墙,图案是墨绿和深蓝的条纹和方块。这壁毯听说是何昊云花了五十六万从牙买加拍卖回来的,世上独一无二,可乔斐一直觉得它很丑。 “您叫我吗?”乔斐在看到何昊云的瞬间心虚地摸了下嘴唇,生怕上面有着什么可疑的蛛丝马迹。 嘴唇上还留着时旭白的触感,是冬日的烈火。 他像是在演唱会上碰到偶像手指的小粉丝,脸上装着淡定,心里却下定决心这辈子再也不洗手。 何昊云向他勾勾手指:“嗯,过来。” 书房很乱,乔斐绕过地上堆积的文件和扔在一边的电脑,走到桌前。 平时保姆没有何昊云的同意不会进来打扫,乔斐没事也从来不进书房,他觉得这个地方总是散发着何昊云那种冷冷的气息。 他乖巧地捡起地上被何昊云当成出气筒的手机,给他放回到桌子上:“昊爷,我给您捶捶背?” 何昊云没答话,蛮横地伸手把乔斐搂进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把头埋进乔斐的颈窝,声音带着点低沉的疲倦:“靠,我哥快把我逼疯了,妈。的。” 乔斐正在好奇地瞄着桌上摊开的一叠文件,听见何昊云语气烦躁,忍不住缩了一下。 他坐在何昊云腿上,什么动作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何昊云眉角一挑:“怕我?” “没……”怎么可能不怕,怕得要死。 何昊云丝毫没有觉得乔斐躲他有什么问题,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他把手从乔斐衣服底下伸进去,摸着他右侧的肋骨,轻轻按了按。 “还疼吗?” 乔斐被何昊云按得直哆嗦,那块淤青还没下去,颜色变成了丑陋的深黄色,不碰还行,轻轻一按就疼得受不了。 “有点……”他和何昊云的体型偏差比较大,坐在他腿上的时候脚尖只能勉强碰到地,这让乔斐感到不安,觉得会从云端掉下去。 “还想要啥?” “嗯?”乔斐没明白何昊云的意思。 “打疼了吧?”何昊云往后一靠,伸手撑着额角,眯眼看着乔斐,大手使劲掐着他瘦薄纤细的腰,“想要啥就跟我说,我什么都给你买。” 乔斐没有什么想要的,他也不缺什么,更是对何昊云买给他的那些名牌没什么兴趣。 正想说算了吧,他忽然间想到时旭白说的话,没仔细想就脱口而出:“想去滑雪,听说城外新开了一家度假村。” 何昊云一听就乐了:“呵,上次滑雪给你吓成什么样了,你还想去。” 何昊云对滑雪有着情有独钟的热爱,几年前得过国外单板滑雪锦标赛的冠军。他曾经想要带乔斐去滑,可乔斐却绑着单板站在山坡上,吓得腿软,说什么也不肯站起来。 他嫌弃他胆小,自己一个人滑下去了,留着乔斐艰难地从雪地上坐着蹭下去。 “就……想去玩玩,好久没有看见雪了。”乔斐随便编了个理由,不敢看何昊云的眼睛。 何昊云轻叹了一声:“最近没时间,滑雪得好几天吧。找个近点的地儿,我带你去。”他只当乔斐想要出去玩两天,没太在意。 没等乔斐想出说什么,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就响了。 屏幕上显示的是何驰杰。备注不是“哥”,也不是“大哥”,而是他的大名。 何昊云瞄了一眼,没接电话,可他哥也不挂,像是知道何昊云就在旁边。手机一直响着,何昊云皱起眉,把手机关了机,倒过来扣在桌面上:“我扔那么老远你还给我捡回来,小狗啊?” “对不起,下次不捡了。”乔斐认真地道歉。他斟酌了一下,最后还是小声开口询问:“最近公司情况不太好吗?” “不太好个屁,好着呢。” 乔斐不敢再说话,坐在何昊云大腿上充当一个人形玩偶。 何昊云烦躁地拢了一把头发,半眯着眼睛环顾乱成一团的书桌。他现在看着桌上的文件就头晕,恨不得放一把火直接烧了。 “啧,收拾东西去,明天就走。” —— 城市外新开的滑雪度假村坐落在一座天然雪山下,面积很大,雪道下面建了好几家酒店、一些餐厅娱乐场地,和一条商业街。 何昊云定了旁边度假酒店的总统套房,一个酒店房间里面有三个卧室、厨房、客厅再加上一个会客厅,奢侈豪华。 酒店很新,应该是刚装修好不久,乔斐东摸摸西摸摸,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他太久没有出来玩过了,就算身边陪的是何昊云也破坏不了他的好心情。 套房在顶楼,从窗户能看见远处的雪山。乔斐兴奋地打开窗户把脑袋伸出去,探出舌头去够飘扬下来的雪花,但又在何昊云打了一个喷嚏后默默把窗关上。 “哪找的地儿?”何昊云靠着房间里的沙发,把腿撑在茶几上,“还挺会找。” “就……是看网上人家推荐的……”乔斐不会撒谎,这一句话险些让他呛着,憋了半天才敢说出来。 何昊云没注意到乔斐的心思,翻着茶几上摆放的雪道开放示意图,喝了一口放在高脚杯里醒着的红酒,问乔斐:“什么时候去滑雪?” “听您的。”乔斐从进门就看上了主卧那张松软的大床,看着何昊云没注意,连跑几步把自己扔上去,埋在被子里蹭着。 “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何昊云轻骂一声,拿起角落放着的滑雪板往外走,“走了,滑雪去。” 乔斐恋恋不舍从软乎乎的床上下来,抱起新买的滑雪服跟着何昊云往外走。 到了缆车底下乔斐才意识到他来这里根本不是为了想要滑雪,他拉拉何昊云的衣角,小声问他自己可不可以不滑了,在下面等他。 “大老远跑过来,你又不要滑,闹什么脾气呢?”何昊云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声音不由地低了几分,“来滑雪场你不滑雪还想干嘛?” 何昊云个儿高嗓门大,旁边有几个人看了过来。 “我刚才看到有个特别好的网红咖啡馆,想要去坐坐。”乔斐随口编了个谎言,庆幸高领的外套能够藏住脸上的表情,“再说了,您不是一直惦记着说想要滑雪吗?我想到这儿来还不是为了让您开心。” 谎言撒得很巧妙,既不得罪何昊云,又显得乔斐是个称职的小情人。何昊云哼了一声:“小东西,还挺有心思。” “那我在这儿等您,成吗?”乔斐赶紧就着何昊云的话往下说,“我又不会滑,跟您上去了也是拖您后腿,您滑得都不尽兴。” 这话何昊云爱听,他也懒得哄乔斐,嫌跟乔斐磨嘴皮子耽误时间,说自己会滑到夜场,让乔斐别跑远了,晚上在这里等他,就拎着滑雪板走了。 心里有那么一点开心,乔斐看着何昊云上了缆车,在原地蹦跶了两下,转身向度假村的商业区走。 商业街有好多小礼品店和小吃店,乔斐随便转着,在一个小摊子上买了一串糖葫芦。 街角还真有一家咖啡店,乔斐闲着没事干,推门进去想买杯热拿铁。 他在心里小心地盼望着能碰上时旭白,习惯性地用指尖摩挲着口袋里的小石子祈祷。可是又觉得自己太贪婪,乔斐不好意思地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撇了撇嘴。 碰见了是他的幸运,不碰见也行。 第35章 时旭白从维修店抱着滑雪板出来,板子上的固定器有些松动,他就找人稍微维修了一下。 他刚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进了一家复古风的咖啡店,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时旭白的嘴角不由地翘起一点弧度,把滑雪板搁在店门口的架子上,双手插兜跟了过去。 咖啡店里有些拥挤,吧台上方挂着两张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了菜单。 丑小鸭正在点咖啡,为了能在嘈杂的环境里让服务员听清,他踮起脚尖,上半身微微探过吧台。 时旭白站在不远处,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乔斐裹在一件天蓝色和灰色相间的滑雪服里,一圈毛茸茸的领子把他的脸衬托得精致小巧,他手里的糖葫芦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看上去极其诱人。 他取了咖啡,一转头就看到时旭白,眼睛亮了起来,绕过店里几张桌子,扑到他怀里,轻盈得像一片羽毛。 “找到你啦。” 时旭白心里好笑,到底是谁找到了谁啊。 “我觉得在这里见到你绝对不是巧合。”他搂着怀里轻飘飘的丑小鸭,温和带笑的眼睛里透着一点讶异,“说实话,你是不是在跟踪我?” 乔斐这么容易就被看穿了小心思,脸上泛起了红,努力为自己狡辩:“没有,真的没有。就是昊……先生想要滑雪,我跟着而已。” “对,纯属巧合。”时旭白看着乔斐微微泛着粉红的薄唇,低头吻了一下,把乔斐弄得小声惊叫着往四处看,怕被人发现。 时旭白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低头在他手里的那串糖葫芦上面咬下来一颗,问:“你会滑雪吗?要不要一起去?我正要去坐缆车。” “不会。”乔斐诚实地摇头,但是突然又怕时旭白撇下他跑了,连忙加了一句,“但是我想学的。” “我教你?” “真、真哒?”乔斐有点害怕,但是又有点期待,歪着脑袋思考要是学的话自己摔死的概率有多大。 时旭白没看出乔斐的担心,热情地向他自我推荐:“我自己滑得还行,随便教教你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好吧。” 时旭白带着乔斐去租了一个滑雪板,坐缆车到了初级者雪道的顶上,这里全都是正在学滑雪的人,漫山遍野不是趴着就是坐着。 山上比山脚温度要低些,刚下缆车就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冷风。 乔斐被冷空气呛了一下,小声地咳嗽。时旭白不动声色地把他外套的拉链拉到头,再把他的领子拢了拢。 滑雪板绑好之后,时旭白把脚踩在乔斐板子的中间,帮他稳住平衡:“腿弯曲一点,重心稍微靠后,你先试试自己站住。” 乔斐慢慢扶着时旭白的胳膊从地上站起来,低头看着绑在脚上的滑雪板。 这种在滑溜溜地上站不稳的感觉让他觉得不安,就算是他竭力忍住,双腿还是不停地发抖。 时旭白正扶着乔斐的肩膀,感觉到了他浑身僵硬,在微微地颤,有些担心地问他:“你是不是害怕?” “不……不怕……”乔斐站在滑雪板上,双手紧紧攥着时旭白的胳膊,整个身子连带着声音都在打颤。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乔斐被吓到了,转头去看。一个穿粉红色滑雪服的女生从上面疾驰而下,刹不住车,最后“啪叽”一下摔在雪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 看起来摔得贼疼,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看别人摔跤有时候比自己摔感觉更疼,乔斐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想看看人还能不能站得起来。 时旭白摇摇头:“别看她,看我。” “哦。” 每当乔斐稍稍动一下,脚下的滑雪板就不受控制地往前蹭,想要停下来都不行。乔斐只能拼命抓着时旭白的胳膊,半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 乔斐不想学了,滑这个有什么好玩的,这么吓人,而且还有生命危险。可是乔斐不想让时旭白走,要是他说不想学的话,时旭白就不理他,自己去滑雪去了。 “没、没事的……你松手……我试试。”乔斐口是心非地说着,竭力忍住发抖的双腿。 不就是滑雪吗,有什么难的。就是把两腿绑着,像个雪球一样滚下去,滚滚也就会了。 乔斐做好了时旭白一放手就蹲下稳住平衡的打算,可是想象中的情况并没有发生,时旭白紧紧抓着乔斐的胳膊,没松手,让他在雪地上坐了下来。 “怎么了?”乔斐有点担心,怕是自己不够积极让时旭白失望了,他甚至想要道歉,还想要请求时旭白让他再试试。 “怎么觉得滑雪突然有点没意思,走,我带你去玩个好玩的。”时旭白弯腰把乔斐脚上的板子解下来,不等他说话就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脱下来的滑雪板被时旭白随便扔到一边的架子上,他从口袋里掏出滑雪场的地图,领路往一条小道走去,乔斐没办法,只能莫名其妙地跟着。 雪陂边上有一条不宽的林间小道,道路边上都是花旗松,树枝上面压着厚厚的雪,散发着清冷的松香。 走着走着,时旭白听见后面传来一小声惊呼,他一回头,人没看见,再一找,原来直接坐地上了。他费劲全力才忍住没有笑出来,说:“小心……地滑。” 乔斐坐在雪地上,赌气般地瞪了一眼时旭白,谁让他走那么快的。 “你真的是跳芭蕾的吗?走路这么不稳当。”时旭白伸手把乔斐从地上拉起来,帮他把身后裤子沾上的雪拍掉。 林子里的雪地下面是昨晚冻上的冰,走路一步一滑。 “谁说跳芭蕾的走路就稳当。”乔斐摔得屁股疼,龇牙咧嘴地反驳。 时旭白腿长,容易越走越快,这会儿慢下步子,走在乔斐旁边:“走慢点,别着急。”他憋着笑加了一句,“着急了容易摔跤。” 第36章 他们穿过的那片林子是个通道,把滑雪场南边和北边连接起来。 跟着地图走了半天才到目的地,路上乔斐想要看地图,时旭白遮着不让他看,说是个惊喜。 走到了跟前了乔斐才发现原来时旭白说的惊喜是滑轮胎。很多滑雪场都专门有一块空地,弄成长长的斜坡,可以坐在提供的轮胎上从坡顶滑到坡底。 “什么啊,这都是小宝宝才玩的。”乔斐看着那些牵着爸爸妈妈手的小孩子,站在原地不想上前了。 时旭白忍着笑对乔斐说:“你自己不就是个小宝宝。” 乔斐没忍住,白了时旭白一眼,没接他的茬:“好丢人。” “没办法,谁叫你滑雪会害怕的。” 雪陂旁边是一条往上爬的小路,要自己拖着轮胎爬上去。时旭白租了一个轮胎,帮乔斐拖着往上走。路上好几个小朋友看着时旭白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兴致勃勃地去滑轮胎,下巴差点没有掉下来砸地上。 乔斐有些郁郁寡欢,看着一群一群的小孩子,跟在时旭白后面走得慢腾腾。 “先生,你们要是想要的话,是可以坐同一个的。”工作人员看时旭白把乔斐送上来后想要顺着来路再走下去,好心建议。 “一起滑吗?”乔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有些期待地望着时旭白。 看见丑小鸭这样眼巴巴的眼神,时旭白想拒绝也难,最后只好率先坐在轮胎上,张开双臂等着乔斐坐上来。 男孩慢慢地坐到他的腿上,像是怕压到了他,双腿在地上撑了一会才敢把所有重量都放到他身上。时旭白把小人儿搂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捧着,像是拥有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滑轮胎比想象的好玩,速度正合适,雪陂设计了高高低低的弯,一会上一会下,既刺激又不吓人。 时旭白怕乔斐被甩出去,紧紧搂着他的腰,胳膊环过来抓住自己的手腕。 等从上面滑下来,乔斐已经完全改变了他对滑轮胎的看法。他的脸颊因为兴奋染上了一丝粉红,忍不住又拽着时旭白上去玩了一次。 这一次变成了两次,三次,四次…… 雪陂顶上的工作人员都看见他们好几次了,笑着对时旭白说,又是你们啊。 时旭白实在滑不动了,在抱着乔斐从坡上第七次滑下来后,他瘫在轮胎上求乔斐放过他。 这种轮胎本来就是给小一点的孩子设计的,他又腿长手长,坐在上面实在有点憋屈。 乔斐不满意时旭白对他的敷衍:“再玩两次嘛。” “刚才是谁说这是小宝宝才会玩的?”时旭白笑乔斐,“所以你是不是个小宝宝?” 乔斐红着脸装作没有听见。 “你自己去吧,我在下面等你。” 乔斐不想自己去滑,他觉得时旭白垫在下面又暖和又软软的,像个人形垫子。他在坡底徘徊了一下,看时旭白真的没有要陪他去滑的意思,才三步一回头地拖着一个轮胎圈往上走。 在乔斐滑到底的时候,时旭白用手机给他拍了一张照,照片里的乔斐正好看向镜头,眼睛微微睁圆。 丑小鸭扑上来要抢时旭白的手机,而时旭白举高了让他拿不到,乔斐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活像一只河豚。 最后两人达成了协议,只要乔斐能够在《冬天的故事》演出时一次都不看地板,那么时旭白就把照片给乔斐任他处置。 在这之前,时旭白会把这张照片设成屏保,用来激励乔斐完成目标。 往回走的时候经过了一个礼品店,两人随便进去逛了逛。 店里装饰得很漂亮,买一些工艺品什么的小玩意儿。乔斐在一筐五颜六色的小石头前停住了脚步。 里面有一颗打磨光滑的深蓝色方钠石,掺杂着一点白色和灰色,乔斐把它拿起来放在手心里端详。上面雕刻了一朵小巧的向日葵,精致的花瓣层叠在一起,用颜料涂了嫩黄色的花瓣和墨绿色的叶子,看起来很讨喜。 “喜欢?”时旭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乔斐身后,弯腰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看着他手里的小石头。 乔斐不好意思说喜欢,默默地把小石头放回到筐子里,这种小玩意应该女生才会感兴趣。 “才没有。”乔斐看着那一小堆的石子,看来看去还是觉得就那块向日葵方钠石好看,黄色和石头本身的深蓝色配在一起很搭。 时旭白不动声色地把手伸进乔斐的衣兜,在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后满意地把手拿出来,摊开手心给乔斐看:“这是哪儿来的?” 乔斐闻声回头。时旭白手心里躺着他一直带在身边的那颗灰色小石子,跟店里那颗方钠石比起来显得丑了许多。 乔斐撇撇嘴,像偷吃糖被发现了似的:“是我小时候一个大哥哥送给我的,我一直都带在身上。” 这么多年,这颗小石子上面都被磨得有些光滑,时旭白拿着它端详,觉得还带着一点乔斐身上的温度。 “是那个告诉你别跳芭蕾的大哥哥?” 乔斐没想到时旭白还记得他讲的那个人,点点头:“嗯,就是他。” “一颗小石子,你带在身上这么多年?”时旭白一直看着乔斐的眼睛,但是眼神有点飘忽,像是在想什么遥远的事。 “我觉得它能给我带来好运,反正我身上带着它的时候都没有什么坏事发生。”乔斐想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至少很坏很坏的事情没有。” 乔斐紧紧盯着时旭白手里的石子,好像在怕他抢过去一样。 时旭白暗自好笑,把小石子放回到乔斐衣兜里,把拉链体贴地给他拉上,说:“还说不喜欢?你眼睛都看直了。” 这回是瞒不过去了,乔斐憋了一会儿,红着脸说:“小石头多好啊,它不会被打碎,不会像花一样凋谢,它是永恒的。” 这句话的逻辑有点奇怪,但是时旭白明白了他的意思,问:“所以你不喜欢花,只喜欢小石头?” 乔斐想了一下,点头,问时旭白这是不是很奇怪。 时旭白没有马上回答,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他看着乔斐有些期待的眼神,最后笑了笑,揉了一下他的发顶:“不奇怪,我还觉得挺可爱的。” 两人在礼品店转了几圈后出了门,时旭白让乔斐等他一下,他要去个洗手间。 乔斐坐在外面花坛边上等他,一对情侣有说有笑地从他面前走过,商量着晚上去吃什么。 他的视线不由地跟着他们,直到牵着手的两人消失在拐角。 乔斐开始幻想如果晚上能和时旭白一起吃一顿饭,再回到同一个酒店房间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们会去酒店楼下的西餐厅,一个人点龙虾一人点牛排,这样可以换着吃,都能尝尝,配菜要烤芦笋和炖菜,最后的甜点应该要冰激凌,纪念一下时旭白带乔斐去过的那家哈根达斯。 如果这样他的这一天可能就完美了,像一个水果蛋糕上面加了一个樱桃,只不过他不喜欢樱桃,可能更喜欢橙黄色的小橘子。 正胡思乱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没等乔斐来得及回头,一双温凉的手罩住他的眼睛。 “找了你半天,怎么坐在这儿?怪凉的。” 乔斐转身,时旭白把手从他的眼睛上拿开,眼尾带着点温和的笑意。 “喏,双倍的好运。”时旭白像变魔术一样忽然间把手伸出来,手心里躺着那颗刻着向日葵的深蓝色方钠石。 乔斐眼睛瞬间瞪圆了,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接过那颗石头,但是又不确定是不是真的给他的,小声问:“你买的?给我的吗?” “嗯。”时旭白鼓励般地把石子往前递递,“送给你。” 乔斐顺着石头上面雕刻的纹路摩挲,怎么看都爱不释手。 他抬头对时旭白说谢谢,眼睛里面亮晶晶的。 第37章 晚上六点多,时旭白和乔斐回到上午去过的咖啡厅。乔斐一问才知道时旭白也住在同一家酒店,比他早一天到的。 “对不起啊,你来这里是为了滑雪的吧?”乔斐和时旭白站在咖啡厅门口,带着点歉意说,“你都没滑成。” 时旭白笑笑,摇头道:“看你滑轮胎比滑雪可有趣多了。” 乔斐眼睛里面盛着光,刚想说什么,却在转身时在不远处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一群人刚下了缆车,往咖啡厅这边走来,何昊云高大的声音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乔斐看到他后立刻睁大了眼睛,茫然无措地四处张望,像是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他说他会滑到夜场的。”他小声嘟囔,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要被看见了……” 今天过得太开心,以至于乔斐现在看到何昊云觉得好似从天堂掉进了地狱,有一个恶魔在等着他。 时旭白眼睁睁地看着乔斐眼睛里面的光暗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和失望。 何昊云一眼就看到了乔斐慌慌张张想要躲藏起来的样子,紧接着看见时旭白有意无意地将乔斐护在背后的动作,顿时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朝他们走来。 他没理缩成一团想要减少存在感的乔斐,直接走到时旭白面前,把左手抱着的滑雪板戳在地上:“呦,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时导吗?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碰见。” 他的语气粗鲁,话语间带着刺。 时旭白向何昊云点了一下头,语气疏离冷淡:“何先生。” “时导,您是不是离我家小孩太近了些?”何昊云外套上沾满了雪尘,浑身都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乔斐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小心观察着何昊云的脸色,在他看向自己的一瞬间赶紧挪到他身边,讨好地伸手拽着他的衣袖,在心里祈祷他现在心情好些。 “您家的小孩?”时旭白笑了,抱臂往何昊云面前走了一步,“怎么?您和他有什么血缘关系吗?” 时旭白的身高比何昊云还高了几分,站在他面前竟能够跟不可一世的何家二少有一拼,气场不输给他丝毫。 而何昊云最不喜欢的就是抬眼看别人,他脸色极其暗沉,咬着手套把它从手上扯下来,把冰凉的手伸进乔斐衣服里,在他肚子上捂手。 衣服里面好像被塞进了一块冰块,乔斐被冻得一机灵,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一下,差点张嘴叫出声,正好贴在何昊云身上,看上去就像是在投怀送抱。 时旭白温和的眸子渐渐冷了下去,看着乔斐直哆嗦但是又不敢逃离开,畏缩着眼神乱瞟的样子,眯起了眼睛。 这是乔斐第一次看到时旭白不带着笑容的神情,他的视线在时旭白眼睛上停留了几分,在想还是他笑的时候好看。 乔斐甚至想要伸手摸摸时旭白的眼睛,让他眼尾的笑重新回来。 他认为是因为自己和何昊云的关系才会让时旭白变成这样,这让他很难受,觉得地上的淤泥沾染了太阳光。 何昊云伸在乔斐衣服里的手往下移了一点,指腹摸过肚脐旁边的那块圆疤,把乔斐惊得浑身战栗了一下。 乔斐忍不住去想要是何昊云知道他与时旭白接吻过会发生什么,他会不会被皮带或者棍子打死,或是被推下楼摔死。 不仅亲过,他们还抱过,搂过,在同一张床上睡过觉。这都是他犯过的罪,在他心中是一道明亮温暖的太阳光,可在何昊云眼里却是不可饶恕的罪证。 心里的小秘密像地缝中肆意生长的野草般挠着他的神经,让他惶恐不安。 “昊爷……我们走吧。”乔斐拼尽全力稳住声音,在何昊云怀里转身。他搂着何昊云腰,把脸埋在他胸前蹭着,面上故作镇静,但指尖却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颤抖。 他并不敢用力去拉何昊云的衣服,只能轻轻拽着他的一片衣角,小幅度晃着,希望何昊云能施舍给他一点注意力。 何昊云根本没理他,那点微弱的力道根本不足以让他关注,他死死盯着时旭白,眼神里满是阴鸷和不屑:“您要是离别人家的小孩太近很容易被人误解,您说是不?” 他松开乔斐,往前走了一步,声音低了几分:“离我的人远点,你惹不起。” 时旭白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在看到乔斐哀求的眼神时生生将要说出口的话憋回去。 他的丑小鸭在央求他不要激怒何昊云。 乔斐害怕何昊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拽着他袖子的指尖忍不住发颤:“我都饿了,我刚才看到那边有个西餐厅,您带我去吃好不好。” 乔斐在何昊云身边待了两年,知道怎么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软糯,也知道何昊云最吃他什么样的撒娇。他会露出自己软软的肚皮躺在地上给他摸,尽管身下是泥泞的沼泽。 这招何昊云果然受用,斜眼看他,冷笑了一声,抬手搂过乔斐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边带,转身的时候留下一句话:“时导,恕不奉陪。” 何昊云牵着乔斐往酒店的方向走去,步伐走得很快,也不管身边的男孩跟不跟得上。 乔斐始终没敢回头看时旭白,他怕他看见自己眼睛里的无助和哀求。 第38章 “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 晚饭后何昊云直接带着乔斐回了酒店房间,把人拖进卧室后甩上了门。乔斐被拖着胳膊拽到床边,小腿骨磕到了床帮子上,疼得他忍不住发出一小声痛呼。 何昊云不为所动,拉着乔斐的肩膀把人转过来对着自己,弯腰贴近他的耳边:“你和他都说什么了?” 乔斐说不出话来,微微摇头,不动声色地往后躲。 “跟我说实话,你来这里是不是为了见他?”何昊云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随便往地上一扔,挽起黑色毛衣的袖子。 “不、不是……”乔斐咽了口唾沫,说话时打了个磕绊。 “我上次说什么了?” “他是我们舞团的编导,我怎、怎么可能不和他说话?”乔斐忍不住狡辩。他觉得何昊云在强词夺理,哪怕他害怕得发抖也还是想要把话说出来,他怕现在不说以后没机会了。 “那你离他那么近什么意思?他挡在你前面什么意思?” 乔斐不知道怎么回答,攥紧了衣袖,咬着嘴唇低头不敢看何昊云。 “又皮痒了?”何昊云伸手推了一把乔斐,“嗯?问你话呢?” 何昊云嫌乔斐的衣服碍事,直接上手拉扯他的外套。乔斐被吓得不敢动,半躺在床上任由何昊云粗鲁地把他的外套剥开扔到一边。 里面毛衣的一个扣子被扯掉了,崩到房间角落,发出几声脆响。 何昊云终究没能从乔斐那里问出个所以然。中途秘书来了个电话,刺耳的铃声将他打断。 元旦放假可是公司出的事可不会歇着,好像是什么文件出了问题,一份合同该签名的地方少了几个签名。 何昊云低骂着让乔斐从房间里滚出去。乔斐照办了,走的时候乖巧地给何昊云带上了房间门。 身上的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他紧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捡起地上的外套,穿上后把拉链拉到最顶上,遮住掉了一个扣子的衣领。 已经很晚了,酒店大堂冷冷清清,大部分人都在温暖的房间里,乔斐漫无目的地在酒店里面闲逛,想要找一个地方坐会儿。 大堂靠西侧有一个不大的露台,几扇玻璃门将它隔开。一丝夹着点雪花的冷风从没关严的门吹进来,吸引了乔斐的注意力。他看了一眼,抬脚往那边走,想着在露台上坐会也行。 没等他推开门,就听见露台有一个人在说话。那人嗓音温柔带着磁性,语速偏慢,乔斐也很熟悉。 是时旭白的声音。 乔斐透过透明的玻璃门往外看了一眼,时旭白半躺半靠在躺椅里,右手撑着头,好像闭着眼睛。晚上的温度很低,时旭白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胸前的拉链敞开了一点,露出里面驼色的高领毛衣。 乔斐站在躺椅的斜侧面,时旭白如果不回头是看不到他的。他心情好了一点,嘴角翘起一点弧度,抬手刚想敲敲门,却听见旁边传来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他反应了一下才发现时旭白在讲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低,嗓音有些深沉沙哑,那人问:“最近还在做理疗吧?” 手机放在躺椅边上的玻璃桌上,开了免提。 乔斐把已经搭到玻璃门的手放下,转身想走,偷偷听别人讲话的内容很不礼貌,就算是他好奇也不能偷听。 “在做。”时旭白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原本微微上翘的尾音变得低沉暗淡。 乔斐从来没有见过时旭白这样的模样。 他的白太阳好像不再发光了。 电话里的人继续问:“医生怎么说的?” 时旭白答道:“还在做复健,进度比较慢,可能再过一个月吧。” 什么复健?乔斐本来已经转身迈开两步,可是这会又停下来,忍不住走得离门近了些。 “已经都快六个月了,你还要在国内待多久?”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不耐烦,“趁早回来,下个季度的舞剧快选角了。” “我知道,等膝盖情况再好点我就回去。” 脑袋里面像是被什么猛地刺了一下,乔斐皱眉往前走了一步。时旭白不是不能跳舞了吗,杂志上都说了,他的膝盖损伤太严重,以后都跳不了舞了。 可是为什么他说他还在做复健,还说情况会变好。乔斐在短短的时间内想了很多可能性,努力为时旭白想出一个合适的原因。 他先是在想会不会时旭白的膝盖真的好转了,现在正在做复健治疗。那这样他就可以跳舞了吗?乔斐还没来得及为时旭白高兴,又有一个新的想法冒了出来。 他刚说他会回去,会回到国外。 可他明明说过自己不会走了。 乔斐心里有一个最坏的想法,他根本不敢往那处仔细想,他告诉着自己不会的,时旭白不会这样对他的。 那就是时旭白骗了他。 “走的时候别忘了把租的房子处理好,反正以后不会回国了。”说话的人语气有些粗鲁生硬,像是在生着什么气。 时旭白的声音冷淡疏离,抬手揉了两下眉心才开口:“知道。” “本来就不应该让你走,说什么国内老中医厉害,都半年了还治不好。” 那人后面说了什么乔斐根本没有听见,脑海里只回荡着时旭白说的话。 他是什么意思,他会走吗?走了就不会回来了吗?乔斐很想推开门冲出去,质问时旭白在说什么,把事情问清楚。 手已经放到了门把上,最后又无力地落下。说得很清楚了,不是吗。原来时旭白不是要回来定居的,他只是来治疗的。 有那么一刻,乔斐觉得世界特别不公平,凭什么他唯一信任过的人会骗他,他唯一的一束光会熄灭。 乔斐往后退了两步,差点碰倒一个摆在窗边装饰用的花瓶。他手忙脚乱地把摇摇欲坠的花瓶扶正,轻轻放回到窗台。 原来总有一天太阳会停止发光。 只不过乔斐曾经触碰过光,所以更不愿意留在黑暗中。 可能跟被告知有人去世一般,在那一刻并不会哭,只是不停地抵触,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 所以乔斐只是默默地转身,放轻脚步从阳台门口离开,麻木地走回到房间。他用钥匙卡打开门,一抬头就看到何昊云阴沉的脸。 “你死到哪里去了?”何昊云靠在门边,抱臂低头看着乔斐,他面色冷漠,手里拿着一杯红酒,身上换了一件衬衫。 乔斐好像没有听见,缓缓转身抬头看何昊云,眼神里面都是茫然。 “没听见啊?问你话呢?” 乔斐回想了一下才记起来何昊云问了他什么,小声答道:“您让我出去……” “妈的,我让你去客厅,不是让你出门。”何昊云将他打断,突然想到了什么,打量了一番乔斐,眯起眼睛问,“你找那个姓时的去了?” 乔斐听见时旭白的名字,眼眶不由自主地发红,吞咽了两下,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何昊云看乔斐不回答,以为他默认了,气得抬手就想向他挥去,可还没有碰到乔斐,就被男孩抱住了。 怀里单薄的男孩在瑟瑟发抖,何昊云眯起眼睛,怀疑地揣摩起乔斐的心思。他的胸口传来一声如同奶猫般细小的哽咽,衬衫被乔斐蹭湿了一点。 何昊云手掌举在半空,落到乔斐脑袋上,攥住他的头发,最后叹了口气,慢慢松开。他难得地心软了一次,大手使劲揉了一把乔斐柔软的发丝。 “以后不许和他说话,你是我的人。”何昊云的声音软了下来,“听到了没,心肝儿?” “就算他是你们编导也不行,下次再让我看见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行了,别哭了,哭什么呢。”何昊云懒得去想乔斐为什么会哭,他只是喜欢看男孩脆弱不堪的样子。 今天是十二月三十一号,从明天开始就是新的一年。当全世界的人都许新年愿望时,乔斐却什么都不想许,只因为他知道愿望不会成真。 何昊云松松地搂着乔斐,呼噜了一把他的后背,听见他轻声说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也对乔斐说了什么没兴趣,仰头把酒杯里的红酒喝完。 乔斐抽泣了一声,心里疼得好似被一把钝刀割出了血丝来。 我不想跳舞了。 第39章 回到别墅后连着好几个晚上乔斐一直在做噩梦,每天晚上的梦见的内容都不一样。一会梦见天上的太阳被后羿射了下来,流出来的血是橙黄色的糖浆,一会梦见跳舞的时候摔倒了,舞团包括观众所有人都在笑他,说他跳舞像一个为了取悦国王的小丑。 这天晚上做的梦最可怕,他好像陷在一片黏腻冰冷的沼泽,在将要被窒息时,一双手向他伸了过来,他迫不及待地握住,可那只手没有拉他,反而却将他往沼泽里推,让他越陷越深。 半夜惊醒了两次,身上黏糊糊的全是冷汗,换了一身衣服也没用。房间的暖气似乎不管用,被窝里面一直很冷,乔斐下床把暖气调到最高,又从柜子里面翻出毯子把自己裹进去。 凌晨四点半被梦惊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乔斐躺在床上等着天亮,脑海里乱成一团乱麻。 外面传来保姆上楼的声音,不久后走廊尽头主卧的门开了又关,走廊传来脚步声。 乔斐把被子拉上来蒙住头,听着门外的脚步在他门口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向楼梯那边走去。他稍稍松了口气。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床头柜上面放着两颗小石子,一颗浅灰,一颗深蓝。乔斐伸手把它们拿过来,放在手掌心里端详。 蓝色的石子更大些,如果放在光下时会发现它有些透明,能看清里面的纹路和不完美的杂质。 乔斐心里疼得都麻木了,有什么东西被生生剥夺了出去。很奇怪,手里蓝色石子好像在证明他还拥有着什么,可现实却恰恰相反。 他抬手狠狠地将两颗石子扔到房间角落,石子在静谧的房间里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 乔斐裹着被子紧紧咬住嘴唇,直到舌尖尝到了血腥味儿。 世界上没有什么真正的好运,一个太阳也不会照亮一整个星球。 其实当失去成为了习惯,也许就不那么疼了,而他可能失去了一件从来就没有属于过他的东西。 枕头湿了一片乔斐才反应过来自己哭了,他没有力气擦掉眼泪,只是眨了眨眼睛。 他再也不想相信什么小石子了。 —— 一月八号是彩排的日子,过完年后就会正式将舞剧搬上舞台。 剧院外面已经挂起了《冬天的故事》的海报和宣传照,几位主演穿着华丽的演出服在照片中央,如同耀眼星月。 前几天来了几位媒体的人,采访了时旭白和舞团的首席,说会在芭蕾舞杂志上发布他们的文章。 今天带妆彩排的安排是上午试服装,下午在舞台完整过一遍舞剧。楼上练舞厅门口贴着演出服试穿和量身的时间表,到了时间,演员自己到服装间去试衣服。 整个剧院忙忙碌碌,不少带着耳机的舞台监督和灯光调节师聚集在门口,为下午的彩排做准备。 乔斐坐在休息室,等着他试衣服的时间。 从元旦放假后他就没有和时旭白说过话。他都不知道时旭白知不知道那天晚上自己听到了他的对话。 他只是每次见到时旭白都躲过去,努力压下心里的那点钝痛。幸好舞团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时旭白作为编导这两天忙得不可开交,他们并没有时间说上话。 乔斐也根本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 没关系的,他来舞团之前自己也不是好好的吗。等他走了之后,就当这是一场梦就好了。 心里的痛苦可能和身上的伤痛一样,过一阵子就消散痊愈了。 中午十二点多,罗子文没心没肺地跟乔斐唠叨着前两天在地摊上淘到的几本漫画,说要是乔斐想看的话可以借给他,只不过还的时候必须完好无损。 乔斐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默默听着,庆幸自己还有这样一个朋友。 他的服装试穿在十二点半,看快要到时间了,就直接去了服装间。 里面人很多,好几位演员等着试衣服或是量尺寸。饰演皇后的女演员路洋也在,她穿着一件素色长裙,正在等服装师改裙摆的长度。 乔斐的服装和其他群舞不太一样,别人都是褐色或是棕色长衫,而他的却是一件深灰色的长式外套,模仿英伦风公爵的款式。 要是乔斐有心情,他可能会因为自己特殊独特的服装高兴半天,可是他提不起兴趣,拿到演出服后,也没觉得有多么开心。 几位主演的衣服都是定制的,他们量完尺寸后会由裁缝直接做出演出服,其他独舞和群演的服装则是剧院现有的。 乔斐腰细骨架小,穿的这件外套在他身上有些大,修改服装的工作人员就让他坐下等等,要把腰部改得窄一点。 服装间的人特别多,乔斐为了不碍事,坐到了最边上的小板凳上,等着服装助理把他的衣服改好。 衣服还没有等到,却听见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给珀迪塔的第三套裙子装饰太多了,能把领口和裙边的珍珠去掉一些吗?” 乔斐抬头一看,是时旭白在跟一个服装设计师讨论,他僵了一下,不知道时旭白怎么突然会到服装间来,反应过来后马上环顾四周,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周围并没有地方可以躲,只有一排一排的服装架子和堆成山的布料以及各种装饰,也幸好这里人多忙碌,没有人会注意到角落的男孩。 乔斐猫着腰溜到一排放置布料卷的架子后面蹲下,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死死咬住自己的衣袖怕发出声音,蹲好之后又开始嘲笑自己,好像自己有多么重要一般,时旭白怎么会专门注意他。 正想着要不直接溜出去算了,反正他的角色没那么重要,大不了穿个麻袋上台跳舞,他的名字就被叫到了。 “乔斐。”服装助理抱着刚修改好的演出服从旁边的一个房间出来,告诉他服装改好了。 乔斐小声骂了一句,诅咒自己的烂运气。 “诶,人呢?”助理左右张望,“刚才还在呢。” 她的嗓门有点大,周围有几个人已经看了过来。乔斐看见时旭白已经注意到了这里,知道躲也没用了,就飞快地从架子后面窜出去,拿起演出服就往外跑。 “要试一下啊……”服装助理在乔斐抢过她手里的演出服时喊了一句,正好把周围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 时旭白就站在门口,乔斐要出去的话会正好经过他身边。乔斐假装没有看见他,假装自己的心没有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快步从他旁边跑过。 “乔斐,你……”没等时旭白把话说完乔斐就已经冲出了服装间,留下他一个人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 舞台后台有很多人,中间的空地放着两排把杆,提供给演员热身。乔斐看到罗子文站在角落,连忙走了过去,放下东西,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上演出服。 “怎么了?”罗子文看见他过来,给他在把杆上腾出一个位置。他看乔斐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笑着问他,“看见鬼了?” 罗子文穿了一件棕色长衫,显得身材挺拔修长,正在靠着墙壁的镜子里来回照着,从镜子里的倒影看着乔斐。 “没事。”乔斐一直从服装间跑过来,还有点带喘,向罗子文摇摇头。他往后台的门瞄了一眼,看时旭白没有跟过来才稍微放下心来。 彩排很快开始了。时旭白把所有演员召集到台上,先是重复了一遍走位和每位主演上台的方向以及他们的位置,然后直接开始第一幕。 时旭白一眼就看见靠后面站着的乔斐,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但是碍于需要彩排,也没能过多地关注他。 乔斐没敢往他的方向看,听见他一直在说演出的事情,似乎没有注意到他,暗自松了一口气。 舞团的一些管理人员包括赵团长也在,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观看。 彩排是完整地将整个舞剧从始到终在舞台上表演一遍,就像是正式演出,现场有观众在看。舞台下方的乐团会给台上的舞蹈做伴奏。 时旭白拿着麦克风,站在舞台的右前方,仔细看着舞剧的进度和在舞台上呈现出的效果。 群舞在这部舞剧中一共分七次上场,第一幕有三次,中场休息后的第二幕有四次。 乔斐站在后台边上等着他上场的部分,上台之前习惯性地伸手在兜里想要握着小石子许愿,保佑演出顺利,可是指尖却什么都没有碰到。他心里慌了一下,以为自己把给他好运的石子弄丢了,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才想起来。 哦,对了,小石子被他扔到了房间的角落,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落灰呢。 有那么一瞬间,乔斐有点后悔,他把手在衣兜里攥成拳,不习惯这种手里空空,什么都没有抓住的感觉。 来不及想太多,音乐已经到了群舞出场的部分。乔斐上台之后花了点时间适应灯光,努力平静下心情。他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挑不出毛病,想要让时旭白不要注意到他。 不幸中的万幸,今天彩排主要是看几位主角的表现和舞台走位的顺畅,没有细抠独舞和群舞的动作细节。 第40章 四个多小时后,彩排终于结束。彩排的整体效果不错,全程下来算是比较顺畅。演员们一边聊天一边往外走,乐池演奏完的乐队也开始收拾东西。 乔斐演出服下面出了一层薄汗,发丝被汗水黏在额前,几乎累到虚脱。彩排的时候他一直精神紧张,现在才稍稍放松下来。 他随着所有演员走到门外才想起来水瓶忘了拿,只好从两个搬着音箱的工作人员旁边挤过去,跑回到后台找水瓶。 可能忙了一天大脑有点短路,乔斐找遍了后台才想起来放在了舞台的另一侧,也怪不得走的时候给忘了,他懒得从剧院外面绕一大圈,直接穿过已经没人了的舞台想直接走过去。 从帷幕后面看不见舞台靠观众席的地方,乔斐走到了台上才发现时旭白还没走,正站在乐池旁边和舞团的韩老师说话。时旭白正好对着乔斐的方向,一眼就看见了他。 乔斐开始后悔起他回来的决定,可是想要跑走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站在原地愣着,看时旭白瞧见他后走过来。 “乔斐,你在躲我吗?”时旭白看乔斐看见他后没有笑,而且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就逗他说,“失忆了?把我忘了?” 乔斐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些。 时旭白看出来乔斐有些不开心,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蹙眉问他:“怎么了?” 乔斐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开口,生怕自己会哭出来。 他自认为自己哭的次数不多,平时被何昊云欺负得狠了也是掉几滴眼泪,可是他现在却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拼命忍着鼻尖冒上来的一点酸涩。 彩排的时候观众席关了灯,现在结束后灯被重新打开,将整个剧院照得明亮无比。 观众席第一排坐着赵团长和几位艺术总监,乔斐不经意地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却在看清赵团长身边的人后掉入了冰窟。 那人竟然是何昊云。 赵团长正在和他说什么,可是何昊云明显没有在听,视线紧紧盯着乔斐,看不出喜怒。 乔斐眼睁睁看着何昊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带着几分压迫感。 他的呼吸快了些,来不及反应,下意识推开时旭白跑进后台。从后台的门出来后,乔斐不知道往哪里躲,看到化妆间的门开着就连忙跑了进去,把门在身后轻声关上。 乔斐大脑卡壳,想了半天才记起来何昊云是舞团的赞助商,他被邀请来看彩排也并不奇怪。可是他往年都没有来过,他不屑来看表演,对芭蕾没兴趣,也不关心乔斐的工作。 没等乔斐琢磨出他今天在这里的原因,化妆间的门就被“砰”地一声撞开,何昊云阴沉着脸大步走了进来。 乔斐第一个想法是怎么忘记锁门了,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幸好没锁,何昊云可能会直接把门踹开,到时候还要赔钱。 何昊云进来后两步就走到了乔斐面前,捏着他的下巴逼迫他抬头看自己,他怒极反笑:“心肝儿,离他那么近,和他说什么呢?” 周围没有地方躲,乔斐被何昊云逼到角落,后背抵在冰冷的墙上无处可逃。 “这里是舞团……外面有好多人……求求您放过我,就一次,求求您。”乔斐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兔子,红着眼睛拼命求饶。他连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太大,生怕外面有人听见。 “我什么都没和他说,真的,我们什么都没说。” 何昊云懒得解开乔斐演出服上烦琐的扣子,伸手用力一扯,衣服袖子和肩膀的连接处被撕出一个破口。领子上精致的纽扣被蹦掉了几颗,何昊云拽着演出服的布料把它往下剥。 “我们回家好不好,回家再做,不、不要在这里……哪儿都行,不要在这里。”乔斐苦苦哀求,双手抵在何昊云胸口上却没有力气也不敢把他推开。 何昊云在听见后动作慢了下来,当乔斐以为他真的会放过自己时,何昊云却说:“你没有对我说不的资格。” 这个化妆间可能是乔斐最后一个安全的港湾,他不允许自己的庇护所被眼前的恶魔玷污。 意识到这一点后,乔斐用尽全身的勇气使劲在何昊云肩膀上推了一把,而何昊云没有想到乔斐会反抗,竟然被他推得倒退了一步,乔斐趁着这个机会逃了开来,试图向门口跑去。 可何昊云反应极快,在乔斐窜出去一步远的时候猛地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把人重新拽回到自己怀里。 乔斐被领子噎了一下,身体不由地瘫软下来。 周围没有可以坐的平面,何昊云最后一挥手把化妆台上摆放的化妆品和杂物扫到了地下,掐着乔斐的腰把人抱上去。 瓶瓶罐罐的化妆品碎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粉底液特有的淡香。 乔斐像一个破娃娃似的被何昊云随便摆弄,软着身子不敢再挣扎,他怕何昊云会打他。 何昊云衬衫领子的扣子没系,露出右肩膀那个纹身延伸到脖颈的一角。那片天空和白云的纹身晃得刺眼,乔斐盯着它,眼神呆滞,觉得它很丑。 化妆间的门突然被敲了几下,两声脆响把乔斐吓得一哆嗦。他下意识地抓着自己的衣服,身体小幅度地颤抖着。 何昊云烦躁地往那边看了一眼,烦正在办的事被打断。他松开乔斐,往门口走了两步,想要去把门锁上。 可是门就在这时被推开了,时旭白双手插兜走了进来,将门在身后关上。 时旭白没有一点撞见不该看的窘迫,他扫了一眼衣冠不整的乔斐和站在一旁暗沉着脸的何昊云,轻描淡写地说:“这里是公众场合,何先生,请您自重。” 何昊云看见又是这位时导,眯起眼睛,拎着乔斐的胳膊把他从化妆台上拽下来,往时旭白面前推了一把:“怎么着?看上他了?他不就是一个破跳舞的,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还跳得那么难看。” 双腿有点发软,乔斐的脚碰到地后踉跄了一步,没站稳,直接跪了下来,膝盖砸在地上硌得生疼。他低着头不敢看时旭白,假装自己只是地上的一粒尘埃。 乔斐不知道时旭白会有什么反应,本以为他会否认,可乔斐却听见他说道:“您错了,何先生。他是我见过跳舞最好看的一个人。” 时旭白的声音很平淡,就算是看见眼前不堪入目的场景也没有显出过多的情绪。他没有看乔斐,眼神一直盯着何昊云,坦然自若。 乔斐心里开始隐隐地疼,被这句像针尖般的话扎了一下,渗出血珠来。别人骂他、诅咒他他都能接受,只是不想听时旭白说他跳舞好看。 何昊云的眸子暗了下去,将乔斐踢开到一旁,挽起了袖子,朝时旭白逼近了几步。 外面传来几个演员走过的说话声,化妆间里的三个人顿时安静了下来,一起向门边看去。幸好外面的人没有进来,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要是在这里闹出事情被别人看见,指不定会出什么绯闻,而何昊云不仅仅是舞团的赞助商,更是中奈集团的老板,这会牵扯到他的公司。最近公司出的事已经够让他焦头烂额的,不需要再添点儿什么和芭蕾编导打起来的新闻。 何昊云瞪着时旭白看了一会,最后不屑地哼了一声。“你给我自己滚回家。”他对乔斐撂下一句话,转身朝门口走去。 他在经过时旭白的时候停下来,眼神冰冷,对他说道:“姓时的,你给我听清楚,不属于你的你就离远点,小心别给自己惹麻烦。” 说完后没等时旭白回答就走了,出门之前狠狠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化妆间里恢复了安静,时旭白等着何昊云将门摔上,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他回头看乔斐,慢慢在他面前蹲下来,向他伸出手。 “别坐地上,凉。”他看乔斐没有起来,眼神一直盯着地板,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声说,“我会告诉别的演员化妆间在打扫卫生,让他们不要进来,你想在这里待多久都行,有什么事可以给我发信息。” 他说完后站起身想走,想要给乔斐留下一点独处的空间。 乔斐心里那些委屈和被骗后的不甘在这时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他想也没想,直接脱口而出:“你在图什么?是觉得救济我很好玩吗?” “什么?”时旭白快走到门口了,停下脚步,他以为乔斐在说刚刚那件事,有些疑惑,试探着说,“我看到何先生追着你到这里,不放心才跟过来的。我没有在救济你,乔斐。” 乔斐撑着地板站起来,竭力忍住双腿的颤抖,嗓音沙哑:“我不是什么能让你消遣施舍的小玩意儿,你要是把骗我当成娱乐就离我远点。” “你在说什么?”时旭白不明白乔斐的意思,开始着急。 “你不就是可怜我吗?”乔斐平时唯诺的样子荡然无存,说话的声调高了不少,“你当我是街上捡的小狗啊,逗我好玩吗?” 他不管身上的衣服被扯得七零八落,使劲推开时旭白就想要冲出门。 “怎么了?”时旭白急得伸手抓住乔斐的胳膊,紧紧将他拉住,“乔斐,你跟我说怎么了?” 时旭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乔斐。男孩眼眶泛着红,脸颊也有着点红晕,明明情绪已经几乎失控,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 “别、别碰我。”乔斐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使劲甩开时旭白的手,他不敢抬眼看时旭白的眼睛,那双温和的眸子太过于熟悉,他可能忍不住会哭。 时旭白听见后并没有放开他,而是将他的胳膊攥得更紧些。乔斐被他掐疼了,皱眉低头看着他发白的指关节。 “我不碰你。”时旭白看见乔斐的表情,慢慢松开他,可是却还是伸着手,像是怕他一不留神就逃走了,“你告诉我怎么了好吗?” 乔斐慢慢地摇了摇头,身上的力气忽然间全部流失,说道:“你不用装了,我都听见了。” “听见什么……”时旭白听到这里,和前面说的话连在一起,渐渐明白过来,脸上的表情有一点难看,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解释。 “你说过你不会走的。”乔斐的声音发哑,“你骗我,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你还骗我。” “乔斐……” 乔斐没等时旭白把话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出化妆间,路上撞到了几个演员也没心思道歉。 身上的演出服肩膀的地方被何昊云扯出一个口子,乔斐没敢直接把它留在剧院,做贼般地把它塞进包里,也不知道如果带回家自己补一下的话会不会被发现。 第41章 快到新年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是一月底了。 何昊云为了公司的事忙得不可开交,每天不是半夜才回来就是留在公司的休息室过夜。 两天前何驰杰来了家里,和他吵了起来。他们像争夺地盘的雄狮,怒吼着在客厅里周旋。乔斐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他躲在楼上的拐角,把腿从栏杆中间的缝隙伸出去晃荡,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的闹剧。 结局好像没有分出胜负,何驰杰走了之后,乔斐下楼看了一眼,地上碎了两个青花瓷花瓶和两瓶摆在玻璃柜里的酒,残破的碎片洒在客厅地毯边上,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白兰地味儿。 这几天乔斐常常把自己关在楼下的练舞房不出来,没日没夜地戴着耳机跳舞,直到双腿几乎站不住才停下来。 他常常忘了白天黑夜,早上下楼练舞,上楼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舞剧里面他的戏份已经跳得烂熟,脑子里面根本不用想,音乐一播放就能跳出来。 手机里有很多时旭白发给他的信息,可乔斐一条都没打开来看过。他怕时旭白给他道歉,怕面对他,最怕时旭白告诉他真相,告诉他那天晚上他听到的都是真的。 乔斐只能逼迫自己忘了时旭白,将藏在橱柜顶上的橘子糖果上了锁,推到最里面落了灰的角落。 他只是做了一场美梦,现在梦要醒了,他也该回到现实了。 就算那天在舞团的化妆间说过那样的话,乔斐其实也并不恨时旭白对他撒谎,他没有办法真正去憎恨一个在他最黑暗的时候给予他光明的人,哪怕那个人骗了他。他只是感到无限的失望和委屈。 只不过早知道就不喜欢上时旭白了,到头来伤心的还是自己。 他想他可能只是在用一个伤口来取代另一个,用被焦炭烫伤的胸口来获得短暂的温暖,一边渴望快乐,一边拒绝愈合。 乔斐坐着练舞房的地板上,自嘲地笑笑。 就算是时旭白不走,没有骗过他,他们之间也不可能有什么。现在只是被迫提前面对了现实而已。 想什么呢,他只是一只笼中金丝雀,没有翅膀,不会飞翔。 天上光芒万丈的太阳终究还是不属于他。 年末事多,何昊云每到过年不是出差就是有应酬,今年也不例外。他前天就走了,说是要到旁边的城市参加一个宴会,过完年才会回来。 别墅的主人不在,过年的时候保姆和管家也都会放假,冷冷清清的别墅里空无一人,只有乔斐孤零零地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发呆。 明天是除夕,是家人团圆的日子。可是乔斐却没有家人,从十八岁开始就孑然一身。但也没关系,对于乔斐来说,过不过年其实无所谓。 过去两年新年都是乔斐一个人过来的,但他其实也没觉得孤单。他小时候妈妈不陪他,经常在新年的时候出去和不知道哪个男人喝得烂醉,乔斐其实也习惯了。 去年保姆放假之前给他包了饺子,让他可以自己煮着吃,乔斐因为这个高兴了好久,他自己一个人在别墅过了年,把灯全都打开,将客厅照得亮堂堂的。 外面下了雪,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天空有些灰暗。别墅门口的环岛没人扫雪,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白色毯子。锦鲤池子里的鱼都搬到了室内,圆形水池里面的水冻成了冰。 乔斐从小就很喜欢下雪天。他记得小时候在课本上读过雪能够吸收周围的声音,所以下雪的时候会变得特别安静,安静到一个人坐着的时候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每年下雪的时候乔斐都特别期待,他能一个人坐在阳台看上几个小时的雪。因为这个何昊云还嘲笑过他,说他活得像一个七八十岁的小老头子。 乔斐不想被任何人打扰,把手机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静了音。做完之后又觉得这是多此一举,大概根本没有人会找他。 仔细想想,这可能是乔斐唯一一次希望和另一个人一起过新年、一块包饺子、看烟花、在十二点的时候许一个新年愿望。 只不过那个人是个泡影,还没等乔斐怎么触碰他就碎了。 茶几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客厅只开了一盏昏暗小台灯,手机屏幕的亮光很显眼,乔斐的注意力下意识被吸引了过去。 是时旭白发给他的,只有短短几个字。 【乔斐,新年快乐。】 心里有什么开始隐隐作痛,乔斐迟疑地拿起手机,小心翼翼地打开微信,像是在对待一个易燃品。他没有回复,而是鬼使神差地点开时旭白的头像发呆。 时旭白的头像一直是他的侧面照,那张照片好熟悉,但是又有一点陌生。好像那天晚上在滑雪度假村之后乔斐都不认识他了。 乔斐忽然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时旭白,除了知道他受过伤,曾经被评论家称之为芭蕾界的王子以外,他不知道时旭白喜欢什么、小时候身边有过什么样的人、或是在空闲时间喜欢做什么。 他真的对时旭白了解的不够多,可是现在就算是想要了解也没机会了。 这么温柔的人却会骗他,把他小心翼翼送给他的真心扔掉。 不一会,手机又收到了一条信息。 【有空的话,我想见见你,好吗?】 乔斐盯着那条信息发呆,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将手机倒扣在茶几上。看是看不见了,但是心里却忍不住想着时旭白后面还有没有发别的。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表发出的滴答声。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好像起雾了,才下午四点多可是窗外已经看不清。前院种的枫树早就掉完了叶子,现在光秃的枝丫几乎被雪压弯了。乔斐木讷地盯着窗外,忍不住胡思乱想。 时旭白在干什么呢?他过年包饺子吗?他爱吃什么馅儿的? 也许去见一下他不是什么坏事。 乔斐不愿意将彩排的那天作为他们之间最后的记忆。也许哪天时旭白就悄悄走了,而留下来的只有一份回忆。可就算时旭白永远不会属于他,他还是宁愿遇见他,因为至少这份记忆是属于他的。 乔斐忽然想要去见一面时旭白,就算是说再见也行,说谢谢他那天给的那个橘子。 他还想把那颗方钠石和那本杂志一并还给他。 就说再见,不说别的。 在做完决定后,乔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松了一口气。 他重新从茶几上拿起手机,想了半天,删删减减后只发了一个字。 【好。】 时旭白回复得很快,没等乔斐放下手机就收到了他的信息。 【半个小时后在剧院门口见,我等你。】 第42章 乔斐到的时候时旭白已经靠在剧院门口台阶边上了。他让出租车司机停得远些,下车后自己走了过去。 那辆黑色摩托车停在路边,乔斐瞄了一眼,又把视线移开。他在离时旭白几步远的时候停下脚步,低着头看自己在雪地上踩出的脚印。 时旭白一抬眼就看见了他,从台阶边上的栏杆直起身,动作显得有些僵硬。 “穿这么少,都下雪了,怎么不多穿点。”他取下自己的围巾,犹豫了几秒后给乔斐仔细地围在脖子上。 乔斐没有动,任由那条柔软的围巾将自己包裹起来,抬头看了一眼时旭白。 眼前的人看上去有些疲惫,眼睛下面带着一点青色,温和的眸子轻轻眯起来,头发草草地抓成一个揪,乔斐没有心思去研究有没有扎歪。 眼前的人吻过他、抱过他,给过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温暖。 时旭白看乔斐没动静,主动开口:“外面冷,我们找个咖啡厅说?” “不用,就在这里吧,我等下还有事。”乔斐没管台阶上的积雪,直接坐了上去,把双手塞进兜里取暖。 脖子上的围巾带着滚烫炙热的温度,灼得乔斐的皮肤细细地疼。 乔斐把它拿下来,叠好后攥在手心里。围巾不属于他,等会儿它的主人也会把它要回去。 坐下后,他突然意识到这里是两年前何昊云把他捡回家的地方,他那时候误以为的救赎却是一个嵌着宝石的笼子。 现在也可能是他的白太阳将他抛弃的地方。 没关系,不会很疼的。 剧院门口的屋檐正好延伸到头顶,遮挡了一些天空飘下的雪尘。时旭白在他身边坐下,看了一眼乔斐攥在手里的围巾,没有说话,而是从身边的包里面拿出一个红色薄薄的本子,递给他。 乔斐迟疑着没伸手,时旭白就一直举着,等他拿过去。 迟疑了半晌,他终于接过来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一份房产证,翻开了一看,上面写了时旭白那套公寓的地址和他的名字。 “公寓是我买的,不是租的,我小叔根本不知道。我只是和他说我租了一个房子,还是短租。”时旭白等乔斐看完第一页,终于开口道。他的声音很轻,可在静谧的四周却听得清晰。 乔斐没说话,拿着房产证翻看,试图掩饰心里浮上来的一点点波动。 “我的腿的确治不好了,我也跳不了舞。这个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时旭白说得很认真,语速慢而清晰,“乔斐,我骗的人是我小叔,不是你,我从来都没有对你撒过谎,我怎么会舍得。” 乔斐看完了那本房产证,将它合上,还给了时旭白。他张开嘴又闭上,舔了一下嘴唇才开口:“电话那边的人是你小叔?可是……你为什么不和你小叔说实话?” 乔斐觉得只要是家人就应该毫无条件地支持对方,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时旭白会连这么大的事情都瞒着他的小叔。 他没有真正体验过有家人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自己的妈妈应该不是一个家人真正的榜样。至少家人都应该把对方放在第一位,反正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 “宝贝,我小叔不是一个好人,从我小时候开始就不是。”时旭白把视线从乔斐身上移开,看着远处被积雪压弯的桦树枝丫,“他总想从我身上捞到点什么,而我什么都不想给他。” 时旭白说他小叔不喜欢他的哥哥,也就是时旭白的爸爸,连带着也不喜欢时旭白。在他十一岁那年,家里面着了火,爸爸在火中丧命,他无依无靠,只能投奔自己在国外唯一的亲人。而他小叔却不待见他,老想着把他送到孤儿院。 唯一一个让他小叔愿意继续养着时旭白的原因是因为他芭蕾跳得好。在时旭白十六岁的时候,他考上了当地一所顶尖芭蕾舞学院,学校给了他全额奖学金,也保证了他将来能在圣玛利亚芭蕾舞团有一席之地。 他小叔要的是时旭白的名誉和未来能带来的一笔可观钱财。在时旭白所在的顶级舞团,一位首席的工资不容小觑。而且如果他没有受伤,能够一直跳下去的话,等他退休之后,有机会拿到圣玛利亚芭蕾舞团副团长的职位,将来也有可能当上团长。 时旭白无奈地笑了一下,对乔斐说他的小叔大概是把他当成了一个赚钱工具,一个自动取款机。 “什么意思?”乔斐听到这里,稍微皱了一下眉。 “意思就是说我没有想要回美国的打算,我骗了我小叔,想要自己一个人在国内生活。”时旭白耐心给乔斐解释,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可是我可能没有处理好,你看,我都不在他身边了他还找我。” “你不想让他再找你了?” 时旭白点了一下头:“嗯,我本以为骗了他,逃回到国内,他能够放过我,可是他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问我治疗的进度。” “你……没有在做复健吗?”乔斐渐渐明白过来时旭白说的是什么意思,可他不敢期望太多,只好将心里的希望压下去,让自己看上去并不在意。 时旭白摇头,往后仰着看飘着雪花的天空:“我在骗他,我从来没有做过复健,也没有在治疗,因为治不了,我膝盖的情况不允许我继续跳舞。” 外面天渐渐暗了下去,空气越来越冷。 一片雪花飘到乔斐发顶,时旭白盯着它看了会儿,最后还是伸手把它摘掉,将乔斐手里的围巾取过来,看他没有反对,轻轻给他戴上。 乔斐安静了一会,最后慢慢道:“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实话?” “我不是想骗你,我只是想着要是我对所有人都说我就是回国定居的,那是不是有可能变成事实。”时旭白笑得很无奈,他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肩膀稍稍下垂,“可我大概只是在自欺欺人。” 乔斐听明白了,沉默了下来。 他脑袋里有些乱,各种各样的思绪全都缠在了一起。乔斐一会在想时旭白的小叔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一会在想时旭白现在在想什么,最后又忍不住去想他和时旭白是不是还有机会。 只不过乔斐现在放下心来了。他知道时旭白没有骗他,看过的那本房产证也是沉甸甸的证据,证明时旭白没有撒谎,至少他买了公寓这件事是真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从来都没有真正不相信过时旭白,只是特别害怕会失去他。 时旭白没有说话,一直静静等着乔斐开口。 “那……接下来怎么办?”乔斐迟疑地问,“你是不是要告诉你小叔实话?那样的话……你会回去吗?” “我不知道。宝贝,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时旭白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听不见,“我有的时候特别恨他,可是我又不想失去他。” 他们靠在一起,感受四周安静冰冷的环境。也不知道是不是乔斐的幻觉,他觉得时旭白身上很热,最后忍不住贴了上去。 “回家吗?”半晌后,时旭白轻轻开口问道。他没有说去谁家,也没有说是不是要分开,各回各的家。 乔斐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他不想回家,不想回到何昊云那栋冰冷的别墅,自己一个人发呆。同时他也不想去时旭白家,他觉得那里是个橙黄色的橘子味儿泡泡,轻轻一碰也就破碎掉了。 第43章 时旭白看乔斐一直沉默,拉起他冻得有些冰凉的手,在自己双手中捂着,只不过他自己的手也有些冷,并没能给乔斐带来多少暖意。 “不想回家的话,那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行吗?就当我给你道歉。” 乔斐这次没有犹豫,直接点头,任由时旭白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只要不回家,去哪儿都行。 “真的跟我走?不怕我给你卖了?”时旭白跨上摩托车,把头盔递给乔斐。他眼睛里闪烁着一丝笑意,看上去轻松了一些,把身上的大衣拢了拢,给乔斐在摩托后面腾了位置。 乔斐怀里抱着头盔,在上车前犹豫了一下,仔细想着自己为什么这么快就被他说服了,最后将原因怪罪于时旭白温和的眼睛和带着安全感的笑容。 时旭白让他感到很安全,像是中午洒进舞蹈房的阳光,也像是舟车劳顿之后回到的家。 也许爱上一个人就能毫无保留地为他找借口,乔斐愿意去相信他想要相信的事情,所以他也许早已在心中原谅了时旭白。 可他却又不敢陷得太深,唯恐哪天太阳又失去了光芒。 “卖了就卖了,反正我也值不了几个钱。”乔斐扶着时旭白的肩膀坐到他后面,双臂自然而然地搂上他的腰,又小声加了一句,“最好把我卖到国外去,让他再也找不到我。” 摩托车开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在一栋金碧辉煌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这栋楼占了几乎一条街的地方,浅金色的灯光让它看起来豪华高档,前面有一池子长型喷泉,流水声清澈悦耳。 乔斐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看着时旭白摘下头盔,问他:“把我带到哪儿来了?” 引擎的声音有些大,他几乎得喊出来才能让时旭白听见。时旭白熄了火,摘下头盔扔到把手上,扶着摩托让乔斐下来,“进去不就知道了。” 还卖关子,乔斐慢吞吞地跟着时旭白,在他身后做了个鬼脸。 楼门口站着几个类似保安的人员,一个个穿着厚重的黑色羽绒服,看上去有些庄重严肃。 “真要把我卖了吗?”乔斐在时旭白后面拽住他的衣角,“要是能卖个好价,你就把钱给你小叔,说不定他就不纠缠你了。” 时旭白回头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半晌才说:“宝,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进去了才发现这里原来是一个印象派名画展览会,一楼和二楼都是展区。乔斐没有怎么去过博物馆,顿时来了点兴趣,好奇地四处张望。 “前两天看见这里有博物展的临时展览,今天是最后一天,我本来想要前几天就带你来看的。”时旭白买了两张票,从架子上拿了一本展览会的小册子,递给乔斐,“里面第三十二页应该有你喜欢的东西,但是先别看,是个惊喜。” 乔斐点点头,听话地把小册子攥在手里,忍着把它翻开的冲动。 展览会里面放着舒缓悠扬的音乐,可能因为快要过年了,里面人倒是不多。他们在里面随便转着,看着墙上挂着的各种油画。 展区东边有一小片照着浅橘色灯光的角落,两面墙壁的夹角里放着一个展示玻璃柜,里面罩着一尊雕像。 乔斐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雕像,忍不住小声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个罩在玻璃柜里的芭蕾女孩,它闭着眼睛仰望天空,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痛苦。 雕塑叫做《十四岁的舞女》,由法国著名的印象画家埃德加·德加所作。雕像的原件是用彩蜡制成的,而展览会的是个副件,材料是铜。 小舞女并不优美,确切地来说其实有点丑,双手扣在背后,脖子微微向前探着,它有点驼背,肩膀向后抻成不自然的弧度。 展区这个角落很隐蔽,周围也没有人,让玻璃罩里的小舞女在淡橘色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孤独寂寞。乔斐慢慢走到它跟前,像是怕打扰了它,就连脚步声都放轻了。 玻璃柜摆的位置有些高,乔斐微微扬起头,借着光端详这个雕塑。 “Art is not what you see, but what you make others see.” 时旭白站在乔斐后面,轻声说了一句话。 他讲英文的声音很好听,美式发音标准清晰。 乔斐没有听懂,转身仰头看时旭白,等着他给自己解释。 “艺术不光是你看到的东西,也是你让别人所看到的。”时旭白没有看乔斐,仰头看着小舞女,“这是德加说过的话,他可能还说过很多其他的什么,可我印象最深的就这一句。” 乔斐记得小时候读过小舞女的故事,它的灵感来自德加认识的一个名叫玛丽的小女孩。玛丽家里很穷,为了补贴家用,她只好去学跳舞,在歌剧院参加演出。 她很努力,付出的时间和努力比别人要多,只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天赋,可是她最后却仅仅因为在一次排练的时候迟到而从歌剧院被赶了出去。 “其实很多艺术评论家都说过这个雕像没有美感,是艺术里面的丑八怪。”时旭白向乔斐惋惜地笑笑,“它甚至让有些人觉得芭蕾在本质上根本不美,是舞者建立在痛苦上的挣扎与求救。” 话说得有些道理,一位芭蕾演员需要常人无法做到的自制力和毅力。可是芭蕾毕竟还是艺术,有无数人为了追求优美和高雅,不惜没日没夜地跳舞,将自己的身体推到极限,只为了那所谓的完美。 看着小舞女,乔斐对时旭白说:“丑又怎么样,来博物馆看它的人不是一样多。” 谁说艺术一定必须是美丽的,重要的是它能给人带来的感受,而不是表面上那一层漂浮的美感,那不是真的,只是一个幻觉。 “我想去华盛顿看原件,想等到博物馆没人了以后和小舞女一起跳舞。” 时旭白听了之后沉默了半晌,最后认真地问他:“那我能和你一起去吗?我想看你跳舞,做你唯一的观众。” 乔斐的脸红了些,点点头。 展览会里有一整个展区都是埃德加·德加的作品,他的大部分画作都和芭蕾有关,画里的芭蕾舞女孩惟妙惟肖,色调温柔鲜明。 乔斐在这个展区待的时间很长,直到把德加所有的画都仔细看完了才恋恋不舍地去下一个展区。 第44章 从展区的这个角落出来,他们又去看了法国著名画家莫奈的作品。 他们慢悠悠地逛着,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分享自己喜欢的小细节,试图让对方更加了解自己的喜好。 时旭白说他最喜欢的芭蕾演员是十九岁就当上首席的谢尔盖·普诺宁,最喜欢的舞剧是《La Sylphide》,喜欢里面至死不渝的爱情。 乔斐最喜欢的芭蕾舞剧是《胡桃夹子》,特别是里面糖果仙子的独舞和雪花圆舞曲,他说每次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都想喝杯热可可。 展区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人了,里面空荡安静,时旭白趁着气氛,问乔斐有没有什么小秘密。 这个问题对于乔斐来说很简单,他的秘密只有一个,谁都不知道,就连何昊云他都没有告诉过。 “你知道我和我妈妈一个姓吗?”乔斐想了一下,“我都不知道我爸爸姓什么,我的记忆里没有他。” 在乔斐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他妈妈说她要出去买菜,给乔斐做一顿他最爱吃的饭。可是乔斐等到半夜他妈妈也没有回来,进了她的房间,只看见床上她留下来的一封冰冷的信。 乔斐给时旭白讲了自己小时候的故事。他老是忍不住去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他妈妈讨厌他了,才会将他抛弃。 他从小就没什么安全感,但凡有个人对他好些他都觉得那是真心。 时旭白轻轻拉着乔斐的手,用拇指一下一下摸着他的手背。 他听见身边的男孩小声嘟囔了一句话,心里不由地刺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他什么秘密。 乔斐说,她都不要我了,我还跟她一个姓。 丑小鸭没有天鹅爸爸和妈妈,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还没长大就被关在了一个笼子里,周围只有冰冷的铁栏杆。 比起天空,乔斐觉得自己可能更属于博物馆,放在玻璃柜子里像《小舞女》一样被展示。 莫奈的展区很大,分成一个一个的小区域,按照画的类型展览。两人走到风景画的展区,乔斐的心情稍微好了些,饶有兴趣地看着墙上一幅幅的油画。 不远处有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生,高中生左右的样子,正围着一幅《圣马丁岛上的小路》小声聊天。 其中一个不经意地向乔斐和时旭白的方向看了一眼,顿了顿,仔细打量了他们一下,拉拉她同伴的衣角。 她们回过头,小声交谈了一会,用胳膊肘相互捅捅对方。 乔斐有些窘迫,怕她们是看见两个男的牵着手觉得奇怪,连忙松开时旭白的手,退开了几步。 一个高个的女生胆子大些,走过来开口问了时旭白一句话。 时旭白听了之后笑了,点点头。 她们的声音立刻高了几个调,走过来围成一圈,将时旭白簇拥在中间。 几个女生说着英文,乔斐根本听不懂,只好退后一点站着,他只听见了ballet这个字眼被提了好几次。 时旭白温和地笑着,从容不迫地跟她们说话。 其中的一个女孩好像想让乔斐给他们照相,翻出手机拿给他。乔斐下意识地想要接过来,可时旭白却伸手拿过了那个女孩递给他的手机,非常自然地调成自拍模式,将乔斐也拉入镜头。 女孩们站在他们身后,笑得十分真诚灿烂。 乔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局促,看着镜头也没能笑出来。 “笑一个宝贝,你笑起来可好看了。”时旭白在乔斐耳边小声说道。他搂过他的肩膀,压低身子给后面的女生们腾点位置。 时旭白胳膊长,正好能把好几个人都拍进去,拍完了之后把手机还给那个女生。 几个女孩连连谢了好几次,捧着手机欢天喜地地走了。 “你原来是电影明星啊?”乔斐等她们走远了,转身半开玩笑着问时旭白。 时旭白伸手揉了一把乔斐的头发,揉乱了才放手,笑道:“怎么可能,她们来看过圣芭一年前上演的《吉赛尔》,从海报上认出我了。” 乔斐向那几个女生走的地方看了一眼,恍然大悟。 “在想什么呢?”时旭白看乔斐半天没说话,开口问他。 等了一会乔斐才慢吞吞地回答:“我在想……你是不是能够点燃梦想的人。” 时旭白沉默了,他往那几个女生去的地方看了一眼,道:“可能不是,我最多只是一面镜子,别人只是从我身上看到了他们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 “那你说……我也会有一天像你一样跳舞那么好吗?”乔斐小声问,他斟酌了一下,加了一句,“会不会有人也想要和我拍照。” 时旭白已经走开了几步,正在看一幅莫奈的《日出·印象》,他听见后回头,眼睛里的笑意散开了些,认真道:“我不想让你跳得像我一样,你应该像你自己。” “可是我自己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跳舞又不好看。” “别这么说,你特别的地方很多,运气天赋你都有,你也很努力。” 乔斐摇摇头:“我可能只有百分之十五的运气,剩下的百分之七十五都得靠我自己努力。还有天赋……” 他小声嘟囔, “嗯,我可能没有天赋。” “还有百分之十呢?”时旭白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啊?”乔斐没有意识到自己把数字算错了,茫然地看着时旭白。 时旭白被乔斐呆愣的样子给逗笑了,竭力忍住不让自己的肩膀抖得太明显:“那我再送百分之十的运气给你,好吗?这样你的运气不就多了嘛。” 乔斐的脸瞬间红了,明白过来自己数学差到连加法都没算对,气鼓鼓地说,谁稀罕,你自己留着吧。 看完展览会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白色毯子。 乔斐走在前面,从台阶上蹦着一节一节往下跳,回头看自己踩在雪上整齐的脚印。 摩托车停在路边,也覆盖了一层松软的雪,乔斐靠上去,捡起把手上挂着的头盔,当成皮球扔给时旭白。 “你看,我现在坐你的车都不怕了的,你是不是应该夸夸我?”乔斐垫脚跨上摩托车,学着时旭白的样子握着把手。这辆摩托对他来说有点大,脚尖伸直才够到地。 “夸你你就上天了。” 乔斐往后挪挪屁股,给时旭白腾出前面的地方:“你以后不能载别人,后座只能留给我,可以吗?” 时旭白没有像乔斐想象的那样对他笑,或是向他保证,而是将他的手握住。乔斐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时旭白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松松垮垮地握着乔斐的手,像是拍攥疼了他。 情侣会牵手、夫妻会牵手,唯有金主和他的金丝雀不会牵手。 那时旭白和他现在算是什么。 情侣吗?应该不是,至少在何昊云放他走之前不会是。 “你原谅我了吗?宝贝。”时旭白看着乔斐的眼睛,问得很真诚。乔斐坐在摩托后座上,稍微高了一点,微微抬眼就能和时旭白平视。 万里夜空之下,他把时旭白的手握紧了些,说没有,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你。 第45章 从博物展出来后,时旭白把心情稍微哄得好些的丑小鸭拐回了自己家。 这次他没让乔斐住在客房,而是找了个借口说卧室刚刚粉刷完墙,不适合睡人,最后和乔斐一起睡在了主卧。他好像意外捡到了什么宝藏,连抱在怀里都舍不得,生怕把他捏碎了。 时旭白静静地望着乔斐睡着的样子,自己却毫无睡意。 从那天彩排后,他的心一直在刺刺地疼,他恨自己没有告诉乔斐真相,也恨没有在乔斐被何昊云推到地上的时候接住他。 时旭白不允许别人伤害他的丑小鸭,连他自己都不行。 他躺到很晚才睡着,睡着后胳膊也一直轻轻搭在乔斐身上,唯恐这只是个梦,醒来后怀里的人就不见了。 第二天是除夕,他们上午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包饺子的材料。 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雪,今天却放晴了,阳光从云层照下来,映在晶莹剔透的雪地上。 超市里,乔斐盯着货架上的零食看了会,明显想要但是碍于需要保持身材而克制住,坚定地扭头走开。 时旭白跟在他后面推购物车,将他的小动作收进眼里,暗自好笑。他在乔斐没看见的时候把他用眼神扫过的零食都拿了一包。丑小鸭已经够瘦了,得把他喂得胖点,否则抱起来不舒服。 经过卖水果的地方,时旭白买了两兜子橘子,顺便给乔斐科普了一下怎么挑选,以及哪种橘子最好吃。 乔斐认真听完了,然后笑着说时旭白应该去卖橘子,而不是当什么芭蕾编导。 傍晚他们在家里包饺子,乔斐很会捏饺子边,一个个饺子被揣得满满的,模样很讨喜。 他包好了之后就撑着下巴等着时旭白给他擀皮儿。时旭白擀得很慢,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擀面杖,像是拿着毛笔或是鲜花。 乔斐想到自己从来没有看过这双手跳舞,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不禁觉得有些惋惜。 吃完饭后他们进了客厅,坐在地毯上看外面的雪景。 是乔斐先坐下的,时旭白想把他拉到沙发上却根本拉不动。他打趣说我家沙发买了一点用都没有,你一次都没有坐过。 今天晚上应该有春晚和各种电视节目,可乔斐却不想看,小声问时旭白可不可以陪他聊聊天。 时旭白怎么可能拒绝他,变戏法儿一样从厨房拿来了水果和零食,堆在茶几上,递给乔斐一条毛毯,在他身旁坐下。 乔斐说这可能是他第一次有人陪着过年,他裹着毛毯在时旭白怀里小口吃橘子,看着堆成山的零食,眼里盛着光。 “我到现在才发现和喜欢的人过年真的很幸福,以前还觉得没什么意思。” 时旭白抓住了重点:“你喜欢我?” “怎么可能不喜欢?你买的橘子都那么好吃,要是我没遇见你,都不知道买什么橘子好。” 时旭白沉默了一会,然后轻声问乔斐:“那你喜欢他吗?” 他没说清这个“他”是谁,但是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因为这个人是他们之间无法渡过的一片汪洋。 客厅里安静了下去,乔斐仔细想了想,最后缓缓摇头:“我想我从来没有爱过他,我对他只是感激,如果没有他,我根本不会在舞团跳舞,可能连跳舞的机会都没有。” 时旭白用拇指轻轻地抚摸着乔斐的手背,在男孩低头时将他搂得紧些。 “我这算不算在出轨。”乔斐仰头看了一眼时旭白,眼睛里似乎有些湿润,“他不愿意我离别人太近,说我这样就不干净了。” 时旭白在乔斐唇上啄了一口,安慰缩得小小的丑小鸭:“宝贝儿,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了,好吗?就这一晚上,我们当他不存在。” “对不起。”乔斐想没有一个男人会愿意和另一个男人争抢猎物,已经被撕成碎片的斑马对于一头雄狮来说总是少了那么点乐趣。 哪怕多么喜欢,多么看得上,也许总有一天时旭白会突然间发现乔斐是笼子里没有翅膀的金丝雀,打开了笼门也飞不走。 他是已经有了主人的小狗,别人再怎么喜欢也抱不走他。 可时旭白却说:“你不用和我道歉,你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做错事的人是他,他不懂得珍惜最最珍贵的宝物,所以活该他有一天会失去你。 “要是你真的爱他,我能假装从来没有见过你,把你忘记,可是我看到过你身上的伤,我不能容忍你爱他。” “我不爱他,从来没爱过。”乔斐回答得很快,竭力让时旭白知道他不会骗他。 时旭白的声音很低,在乔斐耳边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弄得他耳朵有点痒痒的,时旭白问,他就像拆散王子和白天鹅的恶魔对不对。 “嗯。”乔斐坐在时旭白双腿中间,把后背靠在他胸前,乖乖点头。 “那我们就不说他了,假装这个世界没有他。” 时旭白的腿很长,乔斐坐在中间的时候觉得自己像被家长抱着的小孩,很有安全感,他没吭声,只是对自己笑了笑。 乔斐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已经好奇很久了,问时旭白:“如果我们是情侣,你会带我去看电影吗?” 时旭白挑起眉:“怎么突然问这个?” 乔斐解释道:“我好久都没去过了,都不知道现在上映了什么。” “你想干什么都行,要月亮我也可以搭个梯子给你摘下来。”时旭白把下巴搁在乔斐发顶,含糊着说道。 爱一个人就是能为他满足各种小要求,时旭白愿意为他放在心尖上的男孩做出一切,更何况只是去看一场电影这种普通的小事。 “那我想要一桶最大的爆米花,要在上面淋上好多黄油,再加一点巧克力糖豆。”乔斐声音里带着一点向往,就差流口水了。 身后的时旭白已经没忍住皱起了眉:“宝贝,你这什么奇特口味?” 乔斐听见后诧异地从时旭白怀里支棱起来,回头看他:“你没吃过吗?” 他记忆深处有一个他妈妈带他去看电影的回忆,电影院装爆米花的人告诉他这样好吃,乔斐就要了一桶。 他后来就没怎么吃过爆米花了,那个记忆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乔斐就一直以为大家都这么吃爆米花,也以为黄油和巧克力豆是爆米花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时旭白笑着说没有,没等乔斐开口就说自己也不想尝试,叫他想也别想。 “爆米花海盐味儿才好吃,你怎么把它整成甜的了?” “爆米花不就是甜的吗?你怎么能放海盐啊?” …… 他们东扯西扯地闲聊,说的话一多半都是没什么意义的家常。 晚上八点,外面开始放花。 两人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窗外五色斑斓绽放开的烟花。几道金光在夜幕之中直上,在月亮身旁炸开,璀璨的光照亮了黑夜。 看着看着,乔斐在时旭白怀里把膝盖蜷上来抱住,再把下巴搁上去。 “怎么了宝贝?”时旭白敏锐地察觉到乔斐低落的情绪,呼噜着他的后背。 乔斐轻声说了句什么,时旭白把耳朵贴上去才听见。 他说我以为你真的骗了我。 “我最怕的就是别人不辞而别,偷偷走了。”乔斐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特别特别害怕。” 时旭白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想什么,然后轻轻抱着乔斐的肩膀让他在自己怀里转过身来,“他说过的,你是他家的小孩,不是男朋友,所以我还有机会,当我的男朋友好不好?” 外面的烟花声很大,乔斐不敢确定自己听见的话,睁大了眼睛,磕巴着问时旭白他说了什么。 时旭白换了个说法:“乔斐,我喜欢你,我还想以后一直喜欢你,可以吗?” 第46章 有那么一瞬间,乔斐以为自己听错了,只是木愣地看着时旭白,不敢说话。外面的烟花声很吵,可是客厅里很静,静到乔斐能听见自己脑海中五种不同的声音。 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喜欢他,乔斐也没有想过会有人喜欢他。 他还不知道自己值不值得被喜欢。 他不知道怎么回应时旭白,眼神乱瞟,最后只说了一句话:“我都……不够了解你。” “你想要知道什么?”时旭白很有耐心,轻柔地牵着乔斐的手,靠在沙发上看着他。 乔斐认真地想了一下,还没有想出要问什么问题,时旭白就主动说:“我喜欢带着皮吃奇异果、喜欢吃生的栗子、喜欢吃枣夹核桃外面的枣。” 这跟乔斐想象的不太一样,他不满意这个回答,问时旭白:“怎么都是吃的?”他自己想出一个问题,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这个问题把时旭白给逗乐了,笑着说:“宝贝,你问的这个好没创新啊。” 乔斐不依不饶,又问了一遍。 “黄昏。”时旭白看乔斐的眼神充满了认真。 “那不是个颜色。” “不是吗?” 乔斐固执道:“我说不是就不是。” “我还喜欢海边有着五种颜色的夕阳,最喜欢里面橙色的那一层。”时旭白温和的眼睛眯了起来,看上去有点像一只晒着太阳悠闲的猫。 乔斐总结了一下,最后的结论是时旭白喜欢橙色,终于满意了。 他跟时旭白说自己喜欢下雪天、喜欢小石子,也喜欢听着音乐自己一个人跳舞。 说来说去,最后时旭白问他的问题还是没有答案。 窗外的烟花换了一个品种,从鲜艳的彩色变成了水彩色,在身后白色的沙发上映出一层淡紫。 时旭白在看窗外,乔斐就趁着这个机会偷偷打量他的侧脸。他每次见到时旭白都觉得自己很幸运,在那个温暖的中午遇见他,接受了他送给自己的橘子,后面还有那么多相遇的机会。乔斐的世界不大,而在他的整个世界里,时旭白就是他见过最温柔的人、最好看的人。 他是被太阳光抚照过星球,表皮上带着让乔斐无法拒绝的温度。 “看够了没?”时旭白冷不丁出声,把正在愣神的乔斐吓了一跳。 时旭白嘴角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饶有兴趣地看着乔斐,“不看烟花看我干啥?我比烟花好看啊?” 你就是比烟花好看。 乔斐没说话,红着脸偏过头,不理时旭白。 他们在半夜十二点的时候接吻,像年轻初恋的小情侣一样对对方许下诺言。 “你有许愿的习惯吗宝贝?”夜里十二点多一点,时旭白轻声问乔斐。 乔斐认真地想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有时候在深夜睡不着觉的时候,他会对着何昊云家门口的锦鲤池子许愿。那池子就在他房间的窗户下面,打开窗就能看到。愿望成不成真乔斐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那锦鲤池子是他窗外的唯一风景。 这是乔斐两年来最快乐的一个晚上,许不许愿对于他来说都无所谓,他已经很知足了,做人不能太贪婪,否则没有好下场。 “许个新年愿望,宝贝。”时旭白指尖玩着乔斐细软的短发,声音很轻。 乔斐摇头:“你先许。” 时旭白根本不用想,直截了当地说:“那我许愿想要排一个芭蕾舞剧,不用别人编好的故事,我想自己写、自己编舞,全都自己干。” 他看了一眼乔斐,想到了什么,说:“要是你能当舞剧的主角就完美了。” “那是不可能的,我当不了主角。”乔斐自然而然地否定。 时旭白静静看着他,换了个话题:“在剧院的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会跳白天鹅的舞?” 他指的是乔斐在化妆间把自己灌醉的那天,乔斐一个人在舞台上跳的是濒临死亡的白天鹅,被恶魔夺走了深爱的王子而选择投崖殉情。 乔斐似乎不太想说,但是时旭白一直静静地等着,在他想要蜷起来的时候攥紧了他的手。 时旭白耐心等着这只小蜗牛伸出触角,他不会恶劣地用手指去戳他,只会静静地等着小蜗牛爬到自己手心里,小心地将他捧起来。 所以小蜗牛渐渐有了安全感,把他当成了自己安全的壳儿。 “我小时候以为白天鹅是男孩和女孩都能跳的。”乔斐半靠在时旭白身上,慢慢开口,他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很小。 他说小时候跳舞是隔着专业学院的门在外面学的,里面跳舞的都是女生,学的也都是女演员才会跳的舞剧片段。乔斐那时候不懂什么白天鹅、黑天鹅,和王子,只知道人家舞蹈房里面女生跳的舞是他唯一能学的,就只好不管一切,努力跟着她们跳舞。 直到现在,濒临死亡的白天鹅还是他最喜欢的芭蕾舞之一。 他说,王子会和白天鹅一起奔赴死亡,不管之后是地狱还是天堂,他们都会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而只要和爱的人在一起,地狱也其实并不叫地狱,那叫天堂。 时旭白默默听着,心里一抽一抽地疼,他把乔斐搂在自己身边,轻轻抚摸着他的胳膊:“该你许愿了,宝贝。” 不像时旭白,乔斐闭上眼睛想了很久,久到时旭白都忍不住好奇地戳他:“许了什么?” 乔斐睁开眼睛,躲开时旭白戳着他的手,笑得像一只小狐狸:“那不能告诉你,愿望说出去就不会成真了。” “小东西。” 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一直到凌晨两点还没有困意。 外面远处城市的灯火渐渐暗了下去,夜晚变得更黑了一点。 顶层公寓有一个很大的露台,能直接看到天空。乔斐不经意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布满繁星的星空。 他小声吸了一口气,没等时旭白把他叫住,已经打开阳台门跑了出去,趴在栏杆上往外看。 现在能在城市看到星星很少见,灯光都太亮了,遮住了远处星辰微弱的亮光,也就是时旭白的住处靠近城外才能看清。 公寓楼层很高,又是在山坡上,乔斐甚至觉得自己伸手都能碰到天空的星星们。 时旭白跟在乔斐后面出来,从后面搂住他,和他一起仰头看天。 “好久都没有看到过星星了。”乔斐把小半个身子探出露台栏杆,眼睛都不带眨地往上看。 时旭白低头看乔斐,丑小鸭仰头看着天空,微微张着嘴,一动不动地待在时旭白怀里,静得像一尊雕像。 怀里的男孩很放松,头顶的软发被微风吹乱了一点,几缕发丝垂到额前。 漫天繁星,可他却在看他。 月光洒了下来,正好照在了阳台上。 凌晨的夜晚很美,而时旭白脑海中唯一的想法就是乔斐正穿着月光,就像一件晚礼服那样穿着。 时旭白没忍住轻轻碰了一下乔斐的脸颊,用食指的关节扫过他下颚的轮廓。 他皮肤炽热滚烫,像一个人形火把。 时旭白觉得自己上辈子应该是只飞蛾。 他见过乔斐最狼狈、最不堪的样子,可是他还是喜欢,喜欢得心痒痒的。 “你认识那是什么星座吗?”乔斐趴在露台栏杆上指着远处最亮的几颗星星,“我只知道一个北斗星,还有大熊座和小熊座。” 乔斐开口说话才把时旭白从思绪中拉出来。他愣了一下,恢复了平时笑眯眯的样子。 “知道啊。”时旭白故意把语气拉长,吊着乔斐的性子。男孩看他的眼神瞬间充满了崇拜,拉着时旭白的袖子让他快说。 “那不是有大星星和小星星吗?”时旭白看着乔斐翻的白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外面很冷,两人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很久才散去。 “该睡觉了,宝贝,否则明天变小熊猫了。”时旭白把乔斐搂在身边,怕他着凉,给他紧了紧外套。 “你家里有睡袋吗?”乔斐忽然想起来什么,猛地回头,差点没撞上时旭白的鼻梁。 时旭白被他这个问题吓了一跳:“天哪,宝贝你要干嘛?” 乔斐说他不想回卧室睡觉,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美的天空,问时旭白能不能在外边看星星。露台太冷,不可能在外面待时间太久,时旭白温柔地拒绝了乔斐的请求。 可是回到了屋里,乔斐还是趴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眼神中充满了留恋。 时旭白抱都抱不起他。 “我想在星星下面睡觉。”乔斐仰头对时旭白眨眼,从睫毛下面往上看他。 男孩儿很会撒娇,知道怎样能让一双圆眼显得无辜可怜。 拗不过他,时旭白就拿来了枕头和好几床被子,在客厅厚厚的地毯上打了个地铺,满足丑小鸭可爱的小心愿。 乔斐躺下后自然而然地钻进了时旭白怀里,将脑袋埋在他胸口处,听他的心跳声。 自己身边的人带着太阳光般的温暖,他是初春融化了积雪的暖阳。 在乔斐睡着之前,他听见时旭白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把星星们当成面包屑,跟着它们走,你会在太阳升起之前找到我。 第47章 初一的清晨,乔斐被窗子洒进来的一点亮光晃醒。 他身上搭了两层被子,可他明明记得昨晚睡觉之前只盖了一层,晚上睡得一点也不冷,挺暖和的。乔斐从地上爬起来,伸着胳膊伸了个懒腰,光着脚踩在木地板上。 落地窗上面氤氲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外面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远处的城市介于夜晚和白天之间。 时旭白在外面露台上,披了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栏杆上放了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在手里虚虚地捧着。 乔斐穿了外套出去找他,在他俯身吻自己额头的时候把他手里的热咖啡抢过来捂手。 “早安宝贝。”时旭白怕乔斐冻着,将他的外套拉链仔细拉到顶上。 “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乔斐在时旭白旁边打了个哈欠,觉得有点冷,自然而然地和他挨得近些,缩在他身边取暖。 “早起能看日出啊。”时旭白搂过乔斐的腰,“你没听说过下完雪后的日出最美吗?” 乔斐顺着时旭白的视线往外看去,远处的地平线有一层浅色的金光,太阳正一点一点地缓缓升起,云层的边缘带着一点橘红色,像棉花糖沾上了些糖浆。 其实比起升起的太阳,乔斐更喜欢晚上黑夜中的星星,那一点点微弱的光却足以照亮它们周围的夜空。 他还喜欢《给樱桃以性别》里面的那句话,“我不想当宇航员,是因为我不想戴头盔,我想要银河系和月球上所有的繁星都围绕在我的发间”。 乔斐把胳膊肘撑在栏杆上,半个身子钻进时旭白怀里,不再看日出,仰头看着他,“我没觉得有多好看,我一直觉得朝霞是给将死的星辰,一点都不浪漫。” 时旭白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 年后初七,《冬天的故事》终于在城市芭蕾舞团的剧院轰轰烈烈地上演了。 演出的票放出后几乎两天就一抢而光,舞剧会每隔一天上演一场,从初七一直演到二月中旬。已经有不少舞蹈评论家发表关于这个舞剧的一些看法和点评,这次的演出是个不小的轰动,在芭蕾界传得沸沸扬扬。 剧院的门口贴了五张巨型海报,是舞剧里的五位主演,身着华丽的演出服,海报上面写了他们的名字和角色,形象光鲜。 乔斐前两天在杂志摊上买了本芭蕾舞杂志,饶有兴趣地翻到城芭《冬天的故事》这一页,仔细读了好几遍。上面还提到了时旭白的名字,评论家说很期待这位前顶级芭蕾首席编排的舞剧。 放假的那几天,乔斐一直住在时旭白家,他们去了城市里各种专门给游客设计的景点,反正他们两个都没有去过。 初三的那天,还去了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他们坐在最后一排,像情侣一样在黑暗中牵着手。时旭白最终还是试了一下加巧克力豆和黄油的爆米花,眯着眼睛说挺好吃的,把乔斐逗得直乐。 他们度过了愉快幸福的新年假期,每天都换着花样,找点有趣的事情做。 有那么几个瞬间,乔斐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自由了,只是晚上在镜子前脱衣服时,看见肚脐眼旁边的烟疤才想起来何昊云并没有放他走。 时旭白从后面搂着他,弯腰将下巴搁在乔斐肩膀上,看着镜子里的男孩,他轻轻摸着乔斐的伤疤,也不说话,只是抱着他。 乔斐捂着小腹不想让他看,可时旭白却轻轻移开乔斐的手,半跪下去吻他的疤。乔斐问他,你是在安慰我吗?我不要你安慰,这不公平,我只想要你爱我。 何昊云大年初五从外面回来,乔斐早早地回到别墅,给他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他在何昊云问他自己在家孤不孤单的时候笑了一下,说一点也不孤单。 乔斐重新找回了被他扔到不知道哪里的两颗小石子,那颗雕刻着向日葵的深蓝色方钠石滚到了床底下的犄角旮旯,找了很久才找到。 舞剧开幕演出的晚上六点,演员们在准备化妆和换衣服。 罗子文坐在乔斐旁边的板凳上,仔细对着化妆台的镜子上妆,一边瞄着乔斐一边抱怨着:“我脑门都长痘了,一定是粉底给捂出来的。” 乔斐没看他,把自己包里的遮瑕霜扔过去:“你那痘痘那么小,观众得是孙悟空才能看见。” 得到了绕了个圈子才拿到的遮瑕霜,罗子文笑了两声,毫不吝啬地挤出一大坨,顺便问乔斐:“那谁来看你跳舞吗?” 罗子文没说出名字,可乔斐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谁。 他摇了一下头,说:“不来,我也不想让他来。” 何昊云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乔斐的演出。 舞团每次演出都会分给演员几张免费的票,让他们可以送给家人朋友。 两年前乔斐第一次在城芭表演,就算是舞剧中最小最不起眼的角色也还是激动得一晚上都睡不着。 舞团一般发给群舞演员两张票,乔斐没有别人可以给,就只有何昊云一人,他在沙发上忐忑地坐了一天,在何昊云从公司回家的时候珍重地把票双手捧给他。 何昊云是乔斐能在舞团跳舞唯一的原因,是将他从泥潭里拉出来的绳子。 乔斐知道自己算是托着关系才得以进的舞团,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他心里还是小心翼翼地存着感激,希望能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也是有能力的。 他没有什么可以拿来报答何昊云,只能加倍努力地练跳舞,让自己在表演的时候做到最好,让何昊云看见他进步了。他天真地以为何昊云会为他高兴,也会为他骄傲。 可何昊云随便瞥了一眼乔斐当成礼物送给他的票,哼笑了一声,说你是让我去看你啊,还是让我去看我赞助的首席啊? 乔斐愣住了,手里轻飘飘的票忽然间变得很沉,沉到他几乎拿不住,一张薄薄的纸似乎有千斤重。 何昊云随手解下领带,扔到乔斐身上,绕过他进了客厅,“你往后面一站,谁会注意到你。” 在那一瞬间,乔斐明白了什么,其实也并不是因为何昊云拒绝了他的礼物,是因为他绕开了他,像是绕开路上什么碍事的玩意儿。 后来乔斐就不奢望让何昊云去看他了,也是,他是舞团垫底的摆设,是舞台角落里灰暗的石子,有什么好值得看的。 在他进入舞团后,一共有过八次演出,乔斐就把舞团给他的票都装在一个小盒子里,放在衣柜的最下面一层,自己留作纪念。 救过他的绳子上面沾满了雨水,滑溜溜的,他再也抓不住了。 “不来最好,看见他那张脸我就烦。”罗子文开口把乔斐从思绪中拽出来,“仗着自己有钱天天搁那儿显摆,来舞团像是皇帝驾到似的,不就是赞助吗,等老子发财了,看我不给舞团捐个几百万的。” 乔斐嘴角向上扯了一下,想起每次何昊云来舞团罗子文都会在他背后做鬼脸。 他换上演出服,对着镜子仔细确认肩膀被何昊云撕破的地方看不出破绽才松了一口气。 差点忘了还要补衣服这回事,乔斐昨天晚上才把衣服缝好,演出服的布料缝得很细致,乔斐不会把针脚和舞团的裁缝缝得一样,一直熬到凌晨三点多,只能缝了又拆,拆了又缝,生怕被别人看出端倪。 他坐在别墅自己房间的地毯上,极其羡慕那些女芭蕾演员,因为要经常缝足尖鞋所以自然而然地练就了缝衣服的本事。 “你外婆会来看吗?”乔斐换上软底鞋,在镜子前最后检查了一遍着装,觉得没问题后在罗子文身边坐下,等他化妆。 罗子文涂完了遮瑕,正用发胶把碎发梳到脑后,听见后叹了口气:“不行啊,她没人扶着自己找不到座位,演出完了那么多人也挤不出去。 “要是我哪天当上首席我就谢完幕后去找她,不换衣服也不卸妆,直接带她回家。” 乔斐应道:“你当上首席是早晚的事,我敢说你跳舞是舞团学徒里面最好的。” 他说的是实话,罗子文是城芭附属舞蹈学院的高材生,成绩数一数二,什么舞种都能驾驭,在城芭跳了一年舞了,明年毕业后会直接成为舞团的正式演员。他真心为罗子文高兴,希望朋友有一天能被所有人都看见,也能收获到努力后的果实。 罗子文虽然比乔斐小两岁,可却很照顾他,有的时候像乔斐的哥哥,也像乔斐唯一的家人。 离演出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化妆间的门被敲响了,时旭白来找几位独舞,让他们在上台之前再过一遍婚礼场景的一段双人舞。 他们所在的化妆间是独舞演员和群舞演员一起用的,几位首席有自己单独的化妆间和更衣室,在舞台的另一边,到后台更方便一些。 几位独舞出去后,化妆间里就剩下一些群舞演员,乔斐和罗子文坐在靠门口的位置,周围没人。 时旭白跟在几个演员后面往外走,快出门的时候经过乔斐,仗着没人看见,在他的脑袋顶揉了一把,又向罗子文眨了一下眼睛,关上门走了。 罗子文眼睛差点没从眼眶掉出来,等时旭白出去后,愣着看乔斐,一撮没被发胶粘好的碎发掉到额前,显得有些滑稽。 “你、你们……”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说话直打磕绊,“他碰了你的头……” 乔斐假装没听到:“嗯?” “啊?没事儿没事儿。” 第48章 晚上七点,演出正式开始。 舞剧的第一幕就有乔斐的戏份,他演的是宫廷上的一位公爵,一开始一段轻快的舞就是所有群舞演员一起跳的。 舞团总监来叫人,让所有演员到后台等待,做好上台的准备。 因为会影响观众席,后台没有打灯,乔斐站在群舞演员的最后面,在一片黑暗中有些紧张地搓着指尖。 他将会是最后一个上场的演员,但是上台后会站在舞台的最中间。 后台一片安静,这种气氛很独特,空气里面都弥漫着有些紧张,但是又迫不及待的情绪。演员们练了好几个月的舞终于要和观众见面,怎么可能不激动。 乔斐习惯性地调整呼吸,长吸一口气后缓缓吐出。这是他第一次在中间的位置跳舞,除了主角,观众的视线也会落在他身上,会看着他在舞台上做出的每一个动作。 排练的时候没有人看着,直到现在乔斐才猛地反应过来他是领舞,会从犄角旮旯移到灯光之下。他深吸了一口气,甩甩手,试图让自己放松一些。 上台表演之前最忌讳胡思乱想,这会干扰演员的状态,最成功的演出往往是演员沉浸在最完美的情绪下表演出来的。 身后有人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肩膀,乔斐回头,对上时旭白带着笑意的眼睛。 时旭白向他笑了一下,拉起他的手把他带到帷幕后面,这里没人,别人的视线也被挡住了。 他问乔斐:“紧张吗?” 乔斐微微摇了一下头,努力让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下来。 “骗人,你的手都在发抖。”时旭白轻轻把乔斐的双手捂在自己手心里,“别害怕,都练了好几百遍了,你前几天晚上做梦都在跳舞,两腿一直在蹬。” “啊,真的假的?”乔斐注意力被转移,看着时旭白似笑非笑的嘴角才明白他在逗自己。 时旭白紧紧地攥了一下乔斐的手,认真道:“我在舞团跳舞的时候,每次上台之前都会给地板一个飞吻,再向它行个礼,让它保佑我演出成功。” 乔斐被逗乐了,不知道时旭白是在开玩笑还是他真的这么做过。 “不过说真的,不用紧张。”时旭白收起笑容,仔细嘱咐,“不管你是什么角色,尽心尽力跳好自己的部分就行了,不用想那么多,主角和配角都是一样的。” 这怎么可能一样,时旭白曾经是每个舞剧的男主,是舞台中央的星星,而乔斐连独舞都不是。 看着时旭白鼓励的眼神,乔斐忽然间有点自卑,本来放松些的心情又紧绷起来。 他说:“这是你的舞剧,就算我不是主角,连个配角都算不上,我还是想要把它跳好,我就是……有一点害怕。” 时旭白没有回应,盯着乔斐的嘴唇,轻轻吻了上去。 他们像在走廊里偷偷接吻的高中生,仗着家长不知道肆无忌惮地在角落里偷情。 外面观众席渐渐安静下来,舞台的灯光亮起,将乔斐和时旭白的藏身之地照得亮了些。 “我要上台了。”乔斐的呼吸稍微有些快,嘴唇微微张开,垂着眼睑从睫毛下面望着时旭白。 他嘴上这么说着,但却还是贴在时旭白身边,直到外面的舞台总监开始叫人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时旭白握着他的手。 乔斐被时旭白吻得身子直发软,哪儿还记得紧不紧张的事情,他出神地去想以后每次上台之前可不可以都向时旭白要一个吻,这应该比他的小石子管用,也应该不过分吧。 “宝贝。”时旭白在乔斐转身的时候叫住他,“抬头,记住你是最好看的那颗星星。” 音乐声响起,帷幕拉开。 台上灯光很亮,乔斐花了一点时间适应,之后深吸了一口气,放松身体,随着音乐熟练地跳起第一段舞。 他记得时旭白排练的时候在练舞厅说过的每一句话、给过的每一个指导、教的每一个舞步。 其实做领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可怕,周围都是熟悉的演员,音乐也听过了几百遍,舞步不用想就能跳出来。 乔斐跳得很安心,没什么其他的感觉,就是安心,觉得好像沉浸在一个泡泡浴中,周围包裹着的都是温度刚刚好的水。 他试图将视线往上移了一点,看着观众后面的投影器,发现其实没什么难的,只是在观众席中不好找到定点罢了。 中场休息时,乔斐忍不住雀跃的心情,想要告诉时旭白自己没看过地板,问问他有没有在观众席看见,可是在后台找遍了也没找到他,问了周围的几位演员也没人知道他在哪。乔斐也不能随便出去(会被观众看见),只好回到了化妆间等着演出的第二幕开始。 一个多小时后,《冬天的故事》开幕演出终于顺利结束。 乔斐跟着所有的演员上台谢幕,在主演接受鲜花的时候站在后排鼓掌。 时旭白作为城芭的新编导,也被邀请上台领了一束鲜花,向观众挥手致谢。 乔斐站在最后一排,只能看见他脑后扎着的小揪揪和挺得笔直的腰板,他微微垫脚,从前面两个演员的中间看着时旭白抱着一捧紫色鸢尾花,对着观众席鞠躬。 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觉得时旭白收到的掌声比首席演员路洋的还要大。 这是乔斐第一次不烦谢幕,甚至还有些享受,在想自己是多么幸运才能跳大名鼎鼎的时导编排的舞剧。 帷幕缓缓落下,外面掌声渐息,取代的是嘈杂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舞台上人挤人,演员们相互表扬,祝贺演出成功。 乔斐很想去找时旭白,想要听他夸夸自己,还想和他接吻庆祝,但是碍于身上还穿着演出服,不能就这样出去,只好随着众人回到化妆间卸妆换衣服。 化妆间里很吵,所有演员都松了一口,演出之前紧张的气氛荡然无存。 罗子文急着回家照顾他外婆,匆忙换了衣服就先走了。 一些演员约了等会去KTV唱歌,看乔斐一个人在角落的化妆台,就问他要不要一起去。乔斐平时和他们不是很熟,也不太想去凑那个热闹,就委婉拒绝了。 他从化妆间出来,转了一小圈没有找到时旭白,外面的走廊全是人,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乔斐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到剧院门口,掏出手机,给时旭白发了条信息。 【你已经走了吗?】 等了一会他也没回,乔斐有些失落,只好先离开了剧院。 第49章 外面刮着冷风,乔斐出了门一下子不适应,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剧院门前零零散散站着一些看完演出、还没来得及走的人,有些嘈杂。 乔斐绕开人群,找了个清净点的路边想打车回家,不经意间回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时旭白正坐在剧院西侧的高台阶上,背靠着剧院的一面墙,一条长腿撑上来,胳膊潇洒地搭在膝盖上,手里把玩着什么。 乔斐一下子笑开了,蹦跳着走过去,和时旭白打招呼:“你怎么没回我信息啊?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没走,出来透透气。”时旭白看见乔斐,向他微微笑了笑。 “我都没看地板,一直看着观众席的中间。”乔斐双手撑了一下高台,想像时旭白一样坐上去,可是他个子没时旭白高,一下子没能上去,又掉了下来。 时旭白弯起唇角,拉着乔斐的胳膊肘帮他爬上台阶。 上去之后,乔斐靠在时旭白边上,继续说:“你知道我都不紧张的,我整个舞剧下来都在想象所有观众都没穿衣服,弄得我差点笑场。” “我跳得可好了呢,这可能是两年来我跳得最好的一次,我估计观众的掌声一部分是送给我的。”乔斐一口气说了很多,坐在时旭白旁边等着被夸,眼睛里面盛着夜晚天空上的星星。 “嗯,知道你没问题的宝贝。” 可时旭白没有像乔斐想象的那样露出他招牌的温和笑容,他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算是他一直听着自己讲话,也回应了,乔斐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他的情绪有些低沉,心里好像装着什么事。 他想起来好像时旭白都没看演出,从一开始就没看见过他,直到谢幕他上台领花才出现,他好像也没有在观众席坐着。 “怎么啦?刚才都没找到你。”乔斐安静了些,往时旭白手里的手机看了一眼,犹豫着问他,“出什么事了吗?” 听乔斐这么说,时旭白摇头,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点:“没事宝贝,不用担心。” 乔斐顿时有些不开心,把耷拉着晃荡的双腿收上来,盘腿面向他,语气带着一点不快:“不是说不骗我了吗?” 时旭白沉默了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呼噜他的发顶:“对不起,我的错,不骗你了。” 他放下手机,从身边拿了一个东西,给乔斐看。 那是本舞蹈杂志,和乔斐在杂志摊买的是同一本,封面上有着一个女舞者的剪影,标题是《足尖之上》。 “你说现在国内的芭蕾杂志怎么都卖到美国去了。”时旭白把杂志翻开到第五页,上面是他的照片,下面有一段关于舞剧《冬天的故事》的采访。 乔斐接过杂志,仔细读了一遍。上面写了时旭白退休之后,决定从事舞剧编导,处女作即将在城芭上演,得到了评论家的看好。 很平平无奇的一篇采访,没什么特别的。 标题写在采访最上面,一排黑色的大字写着【国际圣玛利亚芭蕾舞团著名顶尖首席时旭白即将上演舞剧《冬天的故事》】。 乔斐没太明白时旭白的意思,皱眉把采访又读了一遍,他读到半截,忽然间反应了过来。问题不是采访上面写的东西,而是时旭白出现在杂志上面。 “你小叔……是不是在国外看见了?”乔斐犹豫道。 看来他说对了,时旭白很慢地点了一下头,把乔斐手中的杂志拿过来扔到一边,“他要我回去,继续看医生,说腿不能治也要治。” 乔斐咽了一口唾沫,试探着问:“那你……和他说什么了?” 时旭白刚想回答,手机就响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皱起眉,闭上眼睛把头靠着墙上,没接。 心里已经知道是谁了,乔斐还是伸着脖子瞄了一下,果然,屏幕上显示着“小叔”。 手机铃声响了一会,断了,可是马上又响了起来,时旭白这次直接把声音关掉,烦躁地看着屏幕上的来电人名字,脸上看不出在想什么。 乔斐伸手,轻轻地把手机倒扣过来,说:“没关系,不想接就不接。” 时旭白像是刚刚想起来乔斐在旁边,茫然地看着他,小声道:“他是我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那束紫色鸢尾花放在高台边上,可能因为天气太冷,已经有些败了,罗兰色的花瓣边缘泛黄,稍稍卷了起来。 “你会回去吗?”乔斐轻声问。 天上又开始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雪花飘下来,堆积在前几天还没来得及化的积雪上。 乔斐记得早上看天气预报的时候没说要下雪,似乎已经快要到了春天,可是现在温度明显降低了,他便埋怨起天气预报来。 “别担心,我不会走。舞剧刚上演,我也走不开。”时旭白冲乔斐笑笑,安慰他。 话是这么说,可乔斐看见时旭白一直转着手里的手机,眼睛明明看着自己,但是注意力似乎根本不在这儿。 时旭白的后背微微带着点弧度,哪怕是靠在墙上也显得疲惫。 他的白太阳就算不能跳舞了也还是芭蕾界的王子,至少在他的心中永远是,乔斐不允许任何人将他笔直的后背压弯。 时旭白看乔斐没有说话,就继续往下说,像是在安慰乔斐,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走了舞剧怎么办?后面还……” “你回去吧。”乔斐轻声将他打断,“没关系的,和你小叔说清楚,误会解开了就好了。” 这句话有些出乎意料,时旭白诧异地抬头看乔斐,不知道怎么回应。斟酌了一下,他试探着问:“你愿意让我走?” “怎么可能愿意。”乔斐笑了,弯起眼睛。 你可是我的白太阳啊。 他继续道:“但是我更不愿意看你不开心。你这几天都不笑了,你知道你皱眉的样子特别丑吗。” 时旭白轻轻皱着的眉头这才松开,轻声笑了笑。 “我觉得他可能就是想你了,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你也许也是他唯一的亲人。”乔斐絮絮叨叨地讲着,也不知道在安慰谁,“和亲人之间的误会一定能解开,就算你讨厌他也应该跟他谈谈,多说说话可能就好了。 “你可能也想念他了吧。” 乔斐没有过家人,也不知道有误会的时候应该怎么才能说清,只觉得要是时旭白的小叔是他唯一的亲人,那么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他失去他。 他说完之后,安静了一会,最后加了一句:“但是我其实特别想和你一起去美国,见见你的小叔,告诉他你很辛苦,让他不要老打扰你了。” 时旭白听见之后慢慢抬起头,仔细看着乔斐的眼睛,像是在寻找什么。他觉得这个男孩儿是天上的神明给予给他的宝藏,是他迷茫时候的一束光。 他想他可能爱他,爱得都要疯了。 沉默了片刻,时旭白拿出手机,在上面点了一会,几分钟后,他把手机调过来,伸给乔斐看:“机票的确认信息。” 心里有点忐忑,乔斐迟疑地接过手机,电子行程单上面写了时旭白的名字,是一张往返票,明天就走。 他最关注上面写的日期,连忙找到机票角落上面写的信息,看见之后心里忍不住有些雀跃。 “就三天吗?”乔斐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真的?那挺快的呀,我睡三天觉就又能见到你了,我还以为你要走很久呢。” “对不起,宝贝。” 乔斐摇摇头,“你用不着和我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他缓缓道,“你也不要怪你的小叔,我相信他不是坏人。” 时旭白听见后苦笑了一声,说:“你其实不用帮着他说话,他不是坏人,可……真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没关系的,我可以原谅他。” 时旭白有些疑惑,问:“为什么?” 乔斐笑了,眼睛稍稍眯起来,像一只刚睡饱的猫咪,轻松地答道:“因为他是你的家人呀。” 第50章 第二天,乔斐执意要送时旭白去机场,反正晚上没有演出,他白天也没什么事。 机场离市中心很远,开车要一个多小时,时旭白不想让乔斐陪着自己跑,可是他想要拒绝男孩的话在看到乔斐眼睛的瞬间就顺着喉咙咽下去了,他没法对这个男孩说不行,他拒绝不了他,这可能是他上辈子带来的诅咒。 在出租车上,乔斐默默拉着时旭白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过。 雪天地滑,车不好开,出租车司机开得极慢,悠哉地往后视镜里瞄了一眼,视线落在乔斐和时旭白牵着的手,笑了开来:“这是你弟弟吧,真好,这么粘着哥哥。” 乔斐有些不自在,想要把手收回去,可时旭白却攥紧了些,对司机笑笑说:“嗯,我弟弟。” 机场人很多,时旭白办手续托运行李,乔斐站在他身后等他。 他办完了手续之后,回头看见乔斐盯着他的行李箱发呆,就伸手在他眼前晃晃,笑道:“想啥呢?眼睛都看直了。” 乔斐没好意思回答,只好摇摇头。他其实在想那个行李箱能不能塞得下他,他想和时旭白一起走,偷偷藏进他的箱子里也行。 办完手续就要直接进安检了,安检口上都是和家人朋友说再见的人,好多人都抱在一起,相互道别。 乔斐越看越难受,他不知道怎么和时旭白说再见,只能拉着他的手,也不看他,浑身的毛孔都散发着不情愿的气息。 哪怕时旭白只是离开三天,乔斐也还是不想让他走,就算是他知道时旭白不会骗他,他只是隐隐约约怕时旭白不回来了。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觉得自己越活越回去了,好像离开了他的白太阳他就会像向日葵一样死亡,这不是什么好事,也让他感觉到了一丁点的惶恐。 “怎么了?不是你让我走的吗?”时旭白轻轻晃着乔斐的手,忍不住逗逗他。 乔斐撇撇嘴:“有吗?” 时旭白笑了一声,用另一只没有牵着乔斐的手掏出手机,在上面弄什么东西,侧着身子,也不让他看。 乔斐手机忽然间响了一声,他本以为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信息,没想理,可时旭白却向他兜里的手机抬了一下下巴,示意他拿出来看看。 “给我发了什么?”他从裤兜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就只有一串六个数字,不知道是啥。 “公寓门锁的密码。”时旭白解释道。 “啊?” 这是变相地在邀请他同居吗?乔斐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忍不住去想是不是时旭白回来之后,他们就能搬到一起住,时旭白是不是在邀请他进入他的生活。 可时旭白却说:“他要是还敢打你,你就躲到我公寓去,他找不到你的。” 哦,想多了,原来不是邀请他同居。 乔斐雀跃的心情稍微平静下去了一点,可马上又兴奋起来,这代表着时旭白信任他,哪怕起因是因为那个恶魔,他还是高兴。 “你不怕我把你家搬空了?”乔斐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用这种笨拙的玩笑来掩饰有些落寞的情绪。 可时旭白却没有被逗笑,认真道:“我毫无条件地信任你。” “那这个送给你,它能给你带来好运。”乔斐从衣兜里摸出两颗小石子,在手心里掂量了一下,有些依依不舍地将灰色的那颗递给时旭白。他之后将蓝色的那颗紧紧在手里攥住,像是怕人给抢了去。 时旭白小心地接过石子,把它当成珍宝一般捧在手心里,眼神复杂地看着它。他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很轻,好像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其实我本来也有一颗的。” 乔斐却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事宝贝。”时旭白摇头笑笑,“可是给了我你怎么办?你把你的好运都给我了。” “我还有的呀,你给我的双倍好运,我一直带着呢。”乔斐向时旭白扬扬手里的蓝色石子,安慰般地笑着。 好像真的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没等时旭白开口,乔斐就脱口而出:“下个星期是我的生日,我能向你要一个礼物吗?”他掌心里还攥着那颗蓝色的小石子,用拇指轻轻摸着上面向日葵雕刻的纹路。 他从来没有主动和别人提起自己的生日过,开口的时候有一点点不好意思,不敢看时旭白的眼睛。 时旭白笑了,抬手揉了揉乔斐的脑袋,“当然可以,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宝贝。” “那你一定要回来好不好,一定要回来,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乔斐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你如果不回来的话……”我怎么办啊。 时旭白低头看着眼前的男孩,乔斐垂着头,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男孩头顶上一个小小的发旋,和他一样乖巧、可爱。 他好喜欢他。 喜欢的程度到乔斐说喜欢下雪天,时旭白想要琢磨出一个法子,让世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下雪,一刻不停,只因为他说喜欢。 他还说过他喜欢小石子,时旭白想把天上的陨石摘下来送给他。 时旭白微微低下身子,闭眼吻上了乔斐的嘴唇。 两人鼻间都是对方温暖的气息,乔斐觉得时旭白身上有一种清冷的松柏香,夹杂着一点暖暖的味道,像是清晨的第一束太阳光。 他冒出一个想法,想把舌头伸进时旭白的嘴里,尝尝看他是不是和橘子糖果一样的味道,可没等乔斐下定决心,时旭白已经放开了他,退后了一步,看着他的眼睛。 “等我回来。” 乔斐却说,诺言不能轻易给出,食言了运气会变得不好。 在过安检的时候时旭白回头看了一眼,乔斐撑在围栏上,小半个身子探过栏杆,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安检口上告别的人很多,可就只有乔斐一个人像一只小壁虎一样贴在栏杆上。他也不管保安允不允许、别人是不是在看他,两脚都踩在栏杆上面,只为了能多看时旭白几秒钟。 时旭白转了个弯,看不见他了。 他心里莫名有一种短暂的担忧,怕自己弄丢了一个珍贵的宝藏。时旭白向自己发誓,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回来,因为这里还有一只丑小鸭在等他。 第51章 三天其实很快就过去了。 演出还是照常进行,时旭白作为编导,其实编排完舞剧就算是完成了工作,后面的演出多半都一切顺利,也不需要编导做出什么改变。 乔斐窝在别墅的沙发上面翻书,心不在焉地用指尖抠着书角,书页上面的字没看进去多少,满脑子都在想时旭白什么时候回来。 他记得时旭白给他看过的机票上面写了今天下午一点飞机会到,现在已经下午一点半了,按理说应该落地了。 乔斐想去机场接他,可是何昊云从早上九点就一直坐在沙发上看文件,看他这架势也不像是一时半会儿处理完的样子。他没法出去,只好装着样子看看书,时不时瞄一眼墙上的挂钟。 他觉得这一天时间都过得很慢,从早上起来就盼着时旭白回来,别的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快点见到他。 外面传来车轮压在石子路上的声音,乔斐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探了探脖子望窗口张望。这个角度看不见环岛的路,只看见一辆车停在门口。 别墅不经常来人拜访,乔斐悄悄瞄了一眼何昊云,发现他好像根本没听见,或是听见了但是懒得去管。 管家从客厅门口略显匆忙地进来,走到何昊云身边,他看见何昊云在工作,只好站在一旁,清了一下喉咙。 何昊云被打断了思绪有些烦躁,抬眼示意管家快点说。 管家这才恭敬道:“二少爷,大少来了,说有重要的事找您。” 何昊云听见后低骂了一声,合上电脑,扔到了茶几上。何家大少来准不是什么好事,他每次来都能和何昊云吵起来,两人最后不欢而散。 乔斐坐在沙发上,余光往楼梯口打量,琢磨着如果现在逃还来不来得及。他算着从沙发到楼梯口可能要十多步,要是跑的话可能能在何昊云大哥进来之前回到自己的房间。 “给我坐那儿别动。”何昊云一眼就看穿乔斐想干什么,眯起眼睛盯着他,眼神里面带着不可抗拒的命令。 没等乔斐想出一个离开的借口,客厅口上已经传来脚步声,听声音还不止一个人。 何驰杰走在管家前面进了客厅,扫了一眼他弟弟,没吭声,只是看见乔斐后皱了一下眉。 “哥这么老远专门跑来,有什么要紧事不能在电话上说?”何昊云看着他哥从门口进来,根本没起身,反而将脚踝搭在膝盖上,一脸懒散,“也是麻烦哥了。” 随着何驰杰来的还有几个保镖,面目冷酷地跟随着他们老板。何驰杰没有脱鞋,外面地上有雪,皮靴在地板上踩出几个泥印子。 “呦,这是带了几个小兵来?”何昊云往前坐坐,把胳膊肘往膝盖上一撑,“怎么着?到人家里来还得防着主人?” 何驰杰没说话,脱了大衣随便扔在沙发扶手上,坐下后将双腿交叠搭上茶几,双臂在沙发背上展开,俨然一副家主的模样。 何昊云睨了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金主的大哥来拜访,乔斐也不好再坐着不起来,悄悄挪着身子蹭到何昊云的单人沙发背后,拘谨地站着,奢望能把自己藏起来。 他知道何驰杰不待见自己,就尽量不去看他,唯恐眼神和他撞上。 保姆端来了上好的普洱,泡好之后放在了何驰杰面前的茶几。 客厅里安静得吓人,何昊云等了半天他哥也没开口说话,厌烦地揉了揉眉心,“你来到底为了干什么?”他也懒得装什么所谓的礼貌,话语中带着些不耐烦,“没什么事就尽早走,我还有事。” 何驰杰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回到茶几上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我来是告诉你你嫂子怀孕了。” “什么?”何昊云的嗓音低而沙哑,似乎没明白何驰杰说的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何驰杰不为所动,平静地继续道:“是个男孩。” 这句话像是在客厅里面扔了一枚炮弹,将本来不多的平静炸得荡然无存。 何昊云没愣多久,猛地反应过来,几乎吼道:“当我傻啊?怀孕没几个月看得出男女啊?” “我老婆怀不怀孕是我的事,告不告诉你也是我的事,跟你没有一点关系,你不用管那么多。” “什么叫和我没有关系?” 乔斐看着何驰杰搭在沙发背上的大衣,忽然间想起一件事,他记得那天何驰杰和何夫人来别墅的时候,就算是屋里开着暖气,何夫人一直没有脱外套,身上的大衣好像也比当时的季节要厚些。 他本以为何夫人像大少一样,只是不喜欢他,所以见到他时收紧了外套,可现在想来,或许是在遮掩什么。 乔斐渐渐明白过来,估计上次他们带着何雅来家里的时候何夫人就已经怀上了,只不过还不知道性别而已。 何驰杰没接何昊云的茬,直接奔入主题,直截了当地说道:“爸让你当公司掌权人时间够久了,也是时候让位了,把公司转到我名下,股份我给你留着。” 这话不用说得清楚何昊云也能明白,何驰杰从何老爷子过世后就对公司虎视眈眈,迟迟不要公司的管理权也是因为他没有动机,现在倒是有个理由了。 可这也是何昊云不能被碰到的底线,他看似不在意,可是何家的公司是他最上心的东西。 何家的人靠着手里的公司掌权,不管公司在谁手里,只要有着这权力,那就是何家都得向上仰望的人。 何昊云皱起了眉:“放什么狗屁,公司说给你就能给你?” “你瞧瞧这几年公司业绩变成什么样了,你想把何家的产业败光吗?”不像何昊云,何驰杰一直冷静,声音低沉,而且丝毫不慌乱。 他好像来之前已经将一切都想好了,何驰杰缓慢地说着公司以后管理权怎么安排,就连股份的分成都安排得万无一失。 “爸把公司给了我……” 何驰杰将他打断:“爸从来就不应该给你,我是他大儿子,他给了你那是因为他昏了头。” 客厅里面发生的事情和乔斐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是在担心何昊云等他大哥走了之后,会不会将怒气撒在他身上。 乔斐几乎能预想到何昊云发火时候的样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往后站了站。 何驰杰慢慢把注意力移到乔斐身上,冷着眼睛打量他,乔斐被他看得不自在,但也只能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脚尖。 半分钟后,何驰杰缓慢开口:“这种玩意就应该直接扔出去,省得你天天分神,要不是因为他,公司能经营得更好吧。” 乔斐缩在沙发后面,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他并没有想到何驰杰会把矛头指向他,一时间不知所措,想要藏起来但是却没有地方能躲。 “你给我上楼。”何昊云反应得很快,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挡着何驰杰看着乔斐的视线,低声从牙缝里和他说。 可是已经晚了,何驰杰向站在门口的保镖使了个眼色,那几个保镖得令后向乔斐走去。乔斐来不及逃,也不敢逃,只向后退了一步就被抓住了胳膊。 其中一个保镖仗着他们老板在场,又看着何驰杰不待见这个男孩,直接上手拉住乔斐的头发,将他向门口拖去。 乔斐的头皮被扯得撕裂般地疼,他搭上那个保镖的手腕,想要让他松手,小声求饶:“别碰我……” 周围他只熟悉何昊云,乔斐向他那边看了一眼,想要向他求救,但是又绝望地移开视线。 他不会救他,他是将他推进沼泽的人。 第52章 何昊云双手在身侧攥成了拳,咬牙切齿道:“哥这是想干嘛?” “不干嘛,扔垃圾而已。”何驰杰没抬眼,低头掸去肩膀沾上的一点尘土。 保镖的力气很大,乔斐被按得弯下腰,脚步跟不上拉着他的人,拌了一下,狠狠摔在地上。 有个保镖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小心,在将乔斐拉起来之前,鞋尖用力踢在他的侧腹,他痛得忍不住猛地一缩,身子抖了一下。 扔出去就扔出去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早就想走了。乔斐在心里苦笑了一声,只是没想到走的时候会是这么难堪。 “你他妈别碰他!” 可没等到被拖到门口,乔斐感觉抓着他的手猛地一松,他回头一看,何昊云已经一拳把抓着他的保镖掠倒在地上。 事情发生得有些突然,乔斐在地上愣了一秒才爬起来,迅速退到客厅角落,将自己塞进两面墙的夹角里。他看了一眼客厅外面的楼梯,估摸着自己跑不过去,犹豫后只能放弃。 茶几上的半杯白兰地被何昊云当成武器砸在了一个保镖头上,精致昂贵的水晶酒杯碎了一地。 而在这一切发生时,何驰杰只是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既没有让保镖停手,也没有开口劝他弟弟。 那几个保镖不知道来之前被嘱咐了什么,就连老板的弟弟也不忌讳,上去就打。 “怎么着?想杀了你的亲弟弟?”何昊云躲过一个拳头,抬脚狠狠踹在一个保镖的肚子上,空闲之际对着何驰杰说,“再怎么样何大少也该亲自动手吧?还是您太金贵,连个胳膊都抬不起来?” 乔斐没见过这种场面,躲在客厅窗帘边上,根本不敢出声。 何昊云再怎么也还是一个人,敌不过三四个粗壮的大汉,身上挨了几下子,额骨被拳头扫过,已经肿起来了一点。 何驰杰听见之后懒得应声,只是冷笑了一下,跟一直站在他身旁,没有动手的保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那人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从大衣里掏出一根短棍,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何昊云身后,抬起了棍子。 何昊云背冲着他,没有发现。 乔斐正好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他本能地想要出声提醒,可是一抬眼就对上何驰杰看着他的眼神,那双冰冷的眼睛里面夹杂着寒霜,他还没来得及发出的声音直接闷在喉咙里被掐灭。 也幸好何昊云反应很快,在那棍子打下来时猛地偏过头,棍子砸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发出一声闷哼,扶了一下沙发靠背才勉强站稳。 几个保镖没有继续围上来,看着何驰杰等着他的命令。而何家大少只是稳稳地坐在沙发上,好像客厅里发生的事情与他无关,何昊云也不是他的亲弟弟。 “给我滚出去。”何昊云撑着靠背,面目因为疼痛而稍微扭曲,从牙齿缝中间挤出几个字来。 何驰杰看事情差不多到了头,不紧不慢地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从容起身。 管家一直候在客厅门口,战战兢兢连忙为何大少带路开门,将这尊大佛请出别墅。 何驰杰走了两步,慢慢回头,向他弟弟笑了一下:“何昊云,这公司掌权人的位置你别坐得太舒服了,本来不属于你的,你也抢不走。” 他在走之前斜睨了一眼乔斐,嘴角向上翘起,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他虽然笑着,可乔斐从来没有看过那么冷的眼神,他忽然觉得何驰杰要比何昊云危险十几倍。 何昊云像是一只雄狮,所有的狠和凶都在表面上,可何驰杰却像是带着毒液的蝎子,危险之处藏在表皮底下,被蛰到了才明白自己的生命已经被夺去。 何驰杰走后,客厅的气氛稍稍缓和下来,何昊云坐回到沙发上,没说话,只是捂着肩膀,看不出在想什么。 乔斐没有想过一个哥哥能够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被打,而且这个哥哥甚至是指使弟弟被伤害的罪魁祸首。 他不知道那根短棍本来是应该砸在哪里的,只觉得他们不像兄弟,更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渐渐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何家兄弟背后的渊源,也开始有些害怕,怕何驰杰哪天真的做出什么来。 “您的肩膀还好吗?”乔斐轻声开口,他一直缩在客厅的角落不敢出来,就连声音也控制不住地打颤。 何昊云没有作声,盯着脚下碎了一地的玻璃碴不知道在想什么。 “您……”乔斐话还没说完,保姆和管家从门口纷纷围上来,站在何昊云身侧献殷勤。 管家先开口:“二少爷,您这肩膀还是叫医生来看一下吧,别伤到了骨头。” 乔斐被挤到了一旁,仿佛一个被遗忘的玩偶。 何昊云想要抬手让管家住口,可是刚抬起胳膊就狠狠皱起了眉,僵着身子动弹不了。 他好像被砸伤了一点,额头上带着一层薄汗,却硬是咬紧了牙关没吭声。 缓了几秒后,何昊云撑着沙发扶手起身,推开想要搀扶他的管家,向门口走去,“给张大夫打个电话。把你们的嘴给我封紧了,这事儿别说出去。” 他就算是受了伤还是挺直了腰板,脚下生风,没几步就走到了门边,抄起衣架上的大衣搭在肩膀上,出了大门。 管家和保姆连忙跟上去,为他开车门、拿衣服。没人记得有个男孩还缩在客厅的角落。 随着大门关上的“咣当”声,四周安静了下来。 别墅里静悄悄的,乔斐慢慢地扶着墙站起来,走到客厅中央。他觉得刚才好像是一场噩梦,只有地上碎了的玻璃碴,和东倒西歪的家具提醒着他发生的都是真的。 身上被踢到的地方在隐隐作痛,乔斐靠着沙发慢慢滑到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从裤兜里摸出那颗蓝色的小石子,举到唇前轻吻了一下。石子上面还带着一点温度,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还有一点清冷的松柏香。 “你回来,我想要你回来。”乔斐手心里紧紧攥着小石子,把自己缩得小小的,声音闷在臂弯里,“你都答应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第53章 时旭白一直都没有回复乔斐的信息。 三天前当乔斐送他去机场时,他们约定好了要每天都和对方发微信。 乔斐十分看重这个约定,这两天一有空就找时旭白聊天,问他过得怎么样、他的小叔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 时旭白没说什么,只是尽量避开沉重的话题,说点轻松的事情,还说回来再告诉乔斐他小叔的事。 他会跟乔斐说他在美国养的猫咪——一只乖到不行的布偶,每天睡觉都会粘着他,也会讲他家周边有什么好吃的和好玩的,还讲国外上映了什么好看的电影。 乔斐微信页面上还是时旭白昨天晚上十二点多给他发的【晚安】,乔斐回了个【你也早点睡呀】,他忘了和美国有时差,时旭白给他发了个照片,是窗外正午的阳光,乔斐觉得自己傻傻的。 现在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别墅客厅的地板上,不知所措。 昨天晚上乔斐让时旭白上飞机之前告诉他,时旭白也说了好,可是到现在都没消息。 他又给时旭白发了条信息,问他飞机落地了没。乔斐不想担心太多,可是他心里老是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怕时旭白出了什么事。 乔斐从地板挪到沙发上,轻咬着指甲发呆。 对了,时旭白走之前和舞团的赵团长请过假,他有可能会知道时旭白有没有消息。 乔斐也不想一个人在别墅待下去,果断地拿了外套出了门。 他跑到剧院的时候有些冲动,敲响了赵团长办公室门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应该怎么问,说什么。 他敲了两下门,没听见答复,最后没忍住直接推开门进去。 赵团长正在讲电话,乔斐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轻轻搓着指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出去在外面等着。 还好赵团长很快就讲完了事,放下手机,诧异地打量着他,“乔斐?今天没有演出啊。” “我知道,就是想问问……”他不知道怎么解释,支吾了半天,“时……时导说过他会什么时候回来吗?” “时导?”赵团长脑子没转过弯来,“这……应该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吧?” 他想了一下,以为乔斐是在担心演出,就安慰说:“韩老师一直辅助舞剧的编排,也熟悉所有舞蹈,不用担心,时导请假了演出也能继续,你有什么问题尽管去找韩老师。” “我不是这个意思……”乔斐的话说出口了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还能怎么解释,他只是舞团里的一个小演员,别的事情也轮不到他来管。 可是他实在想要知道时旭白有没有和赵团长联系过,或者后来又请没请过假。 他有些着急,也没有别的办法,就硬着头皮问:“时旭白今天有和您联系过吗?他说今天会回来的,可是……他没有……他的航班应该到了。” 这句话刚问出口,乔斐就看着赵团长狐疑地皱起了眉,脸色变了一点。 乔斐有一点心虚,等不到赵团长的回答,也不好在办公室继续待下去,只好转身告辞:“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可他还没走到门口就被叫住。 “乔斐。”赵团长叹了一口气,“你在舞团也跳了两年的舞了,我也就和你直话直说,我劝你做好你分内的事,别老想那些有的没的,时导就是来编排这一个舞剧,之后也就走了。” “我知道……”乔斐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团长打断。 他接着说道:“唉,乔斐啊,你能在舞团跳舞是因为咱们的何老板,我不多过问你们之间的事情,但是他愿意给你这个机会,你就应该好好珍惜,别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你知道两年前他把你推荐进来,我有多么犹豫吗?他说了你很多好话……” 赵团长后面说了什么乔斐根本没听进去。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办公室出来的,只觉得脑袋里面乱哄哄的,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一直在回想团长说的那句“做好你分内的事”。 他和时旭白之间的关系本来就见不得光,乔斐后悔来找赵团长,他一开始就不应该抱着什么希望。 他好像把埋在心底最温暖的秘密讲给了别人,没有听到安慰,却被提醒他根本不配拥有这个秘密。 被藤蔓缠绕住的太阳光终究还是会被拖下水溺亡。 乔斐想着想着就觉得鼻子一酸,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哭了。 眼睛里朦着一层水雾,他没看清楼梯口有人,直接撞了上去,那人毫无防备,被撞得倒退了一步。 “纪医生……”乔斐使劲眨了眨眼才认出是谁,他连忙用衣袖擦了一下眼睛,打了个招呼。 “乔……”舞团演员太多,纪安想了半天才记起来乔斐的名字,“乔斐?” 他看着乔斐有些红肿起来的眼睛,一时间不知所措。 “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纪安没见过这种架势,他的职业又是舞团的医疗师,看见人哭就以为是受了什么伤。 乔斐没吭声。纪安挠挠头:“都哭成这样了我可能治不了,要不……送你去医院吧?” 乔斐不知道怎么向纪医生解释,他也不想解释,顾不得什么礼貌,推开他就跑下了楼梯。 纪安在后面喊了一声:“哎,看着点路啊。” 出了剧院,乔斐在街边打到车,上了车后把脑袋靠在窗户上,扥着脑海中毛线的一个线头想把乱麻扯开。 司机等着他说去哪,乔斐半天没动静,心根本不在这,直到司机不耐烦地问他,他才回过神来。 脑子里想的是何昊云家的地址,可说出口的却是时旭白公寓的地址,直到车拐了个弯上了高速,乔斐才发现目的地是哪。 他张嘴想要告诉司机地址说错了,可是开了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半个多小时后,车停在了公寓门口。 乔斐用时旭白发给他的密码开了门,慢慢地走进屋子,把门轻声关上。 公寓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桌子和地板都一尘不染。角落的钢琴盖放了下来,上面盖了一层绒布。落地窗前的散尾葵修剪得矮了些,叶子修成了圆形,看起来有些可爱。 屋子里面有着一点清淡的松柏香,跟时旭白身上的味道一样,只不过淡了许多。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里,可是是他第一次一个人来,乔斐什么都不敢摸,忽然间觉得自己配不上,也怕把东西给蹭脏了。 被时旭白带着回到他的家中是一回事,自己一个人来却是另一回事,都是到同一个地方,但是却有着不同的含义。 乔斐看了一眼沙发,没有坐上去,蜷在客厅的地毯上,就在那天晚上他和时旭白看烟花的位置,他拿了一个沙发上的抱枕,把脸埋在里面,深吸了一口气。 都已经晚上七点了,就算是时旭白航班晚点也应该到了,可他却一点消息也没有。外面的天早就黑了,乔斐也没心思起来开灯,坐在一片黑暗里面发呆。 他幻想着也许再等一会时旭白就真的回来了,他就这么安慰着自己,再等等,再等等可能就等到了。 坐着坐着,乔斐猛地想起来能在网上查到航班信息,连忙打开手机,上了航空网站,翻到最下面。可是当他看到上面的时间时,一颗心终于失望地冷了下去。 网站上面显示下午1点18分就到了,按理说时旭白早就应该回家了,可是现在连一个消息都没有。 会不会他没赶上这班航班?会不会他的小叔不让他走?会不会他一直都是在骗自己?会不会…… 门铃忽然间响了,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声音极大,乔斐在地上怔了几秒后猛地窜起来,向门口跑去。 他跑的时候不小心在茶几腿上磕到了脚踝骨,也顾不上疼,几乎扑到了门上。 他太迫切地想要时旭白回来了,以至于根本没想时旭白自己知道密码,这也是他的家,怎么可能会敲门。 “你回……”乔斐拉开门,说出两个字,才发现门口站着的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个人。 门口是个送快递的,捧着一个用包装纸包好的盒子,耐心地等着。 “请问是乔先生吗?”快递员看见屋里黑灯瞎火,先是愣了一下,但是马上恢复职业的微笑,递给乔斐一个平板,“这是时先生定的,麻烦签收一下。” 乔斐签了名字,抱着那包东西回到屋里,关上了门。脚踝磕到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他瘸了几步,缓缓走回到客厅。 快递是个长型的盒子,不沉,包着杏色的包装纸,用金色的丝带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乔斐把它放到了茶几上,在桌子前面跪坐下来,犹豫了一下后小心地拆开包装。 打开之前他也没什么想法,完全不知道会是什么,将盒子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是一束开得正好的向日葵,躺在深蓝色丝绒布里面,下面垫着柔软的白色海绵。 嫩黄色的花朵衬托在深绿色的叶子中间,花之间夹杂着几束满天星,颜色搭配得很温柔,显得精致淡雅。 乔斐把它轻轻从盒子里面捧出来,端详着每一朵花和花瓣。 盒子里面没有纸条,也许花本身就是时旭白想要和乔斐说的话。 花很美,可是看着它,乔斐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慢慢坐到地上,怀里紧紧抱着花,看着外面远处城市的灯火发呆。 他有种感觉时旭白今天不会回来了,不仅仅今天,也许明天、后天,甚至大后天都等不到他。 手机里还是一条信息都没有,乔斐一条一条慢慢往上翻着他给时旭白发过的信息,仔细读他们之间说过的每一句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乔斐终于翻到了时旭白给他发过最早的几条信息。他的眼眶忽然间红了。 那天他因为被何昊云灌醉而面试落选,时旭白让他去舞团,他们一起去吃了冰激凌。时旭白给他发的信息就三个字。 【我等你。】 乔斐使劲眨了两下眼睛才没让眼泪掉下来。他最后给时旭白发了一个信息。 【收到你的花了,我好喜欢。】 想了一下,又发了一条。 【没关系,我等你,多久我都等。】 发完之后乔斐就把手机关了,爬到沙发上缩成球,怀里抱着向日葵,在屋里一片黑暗之中闭上眼睛,脑海里是新年时他和时旭白坐在地毯上的场景。 他不想要向日葵,他只要他的白太阳。 第54章 乔斐并不敢在时旭白家里过夜,等到晚上九点多,只好打车回到了别墅。 客厅的灯亮着,他在大门口从窗户看见何昊云坐在沙发上,心里有些莫名地发凉。 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觉得何昊云的别墅很冷,也很陌生。这两年来,他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真的期盼过回到这里的时候,别墅一直都只是他必须回去的一个笼子。 家里都没有家人,那还是家吗。 这里没有他想要见到的人,所以对于他来说也不是他的家。 在门口踌躇了一会,乔斐用钥匙开了门。 客厅里没动静,他抱着怀里的向日葵,不知道往哪里藏好。要上楼的话得经过客厅,一定会被何昊云看见,到时候根本没办法解释。 想了半天,他最后把花轻柔地塞进了门口的大衣柜里,扯过几件外套小心遮住,生怕压到脆弱的花瓣。 乔斐脱了鞋,光着脚进了客厅。 客厅里已经收拾成了原状,家具都被扶了起来,地上的碎玻璃也被清理干净,好像何驰杰压根就没有来过。 茶几上放着一瓶喝了一半的伏特加,旁边东倒西歪扔着好几个空酒瓶。何昊云向来讲究,喝酒必须用酒杯,乔斐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直接拿着酒瓶喝。 乔斐看着何昊云闭着眼睛斜靠在沙发上,以为他睡着了,小心翼翼地想要从他面前走过去,给他收拾好地上凌乱的酒瓶。 可是没等他弯下腰,手腕就猛地何昊云拉住。乔斐被吓了一跳,愣在原地,回过神后怕他质问自己下午去哪了,有些害怕,心虚地避开眼神,小声道:“您上楼睡吧,这里我来收拾就好。” 何昊云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乔斐,眼睛带着些血丝,不知道在想什么。 乔斐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不动声色地动了一下手腕,想从何昊云手里抽出来。 这一动,何昊云抓得更紧了,他拉着乔斐让他坐到沙发上。乔斐只好顺着他的力坐在他身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僵着身子瞄了他一眼。 “我哥想要我的公司。”何昊云没看乔斐,视线看着茶几上的伏特加瓶子。 乔斐沉默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嗯,我听到了。” “从小想要什么什么就是他的,只因为他是大哥。比我大几岁很了不起吗?不就是早几年被生出来吗?”何昊云的呼吸间带着些酒气,呼在乔斐脸上热热的,“我真的讨厌他,为什么被送到国外的人不是他,我爸凭什么把我扔出去。” 乔斐想离何昊云远些,可是稍微一动,何昊云便将他的手腕抓得更紧了点。 “他是我爸的儿子,我就不是吗?” 可能他真的有些醉了,何昊云说了很多,乔斐没有办法走开,只能静静地听着。 他讲自己从小就被送到外面念书,跟这个哥哥向来不熟,他性子急,又跟着外面交的朋友学坏了些,回了家就跟何驰杰吵架,两人水火不容,每次回国都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 在何驰杰的十八岁生日时,何老爷为他的宝贝大儿子举办了一场生日宴会,将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请来,给何驰杰庆生。 没有人记得何家还有一个二少爷,何昊云躲在楼上的拐角,偷看着楼下热闹的庆祝宴。 他耐不住寂寞,悄悄溜下来,正巧听见了他爸向客人介绍何驰杰,他爸说的是“我儿子”,不是“我大儿子”,好像他唯一的儿子就是何驰杰,而何昊云根本不存在。 在那一刻,他明白了什么,想要的东西只能自己去抢,家里没人关注他,没人看好他。 他是家里多余的一个人,多余的一个儿子。 “他现在想要公司,可是我凭什么给他,我没偷没抢,公司是我爸留给我的,那就是我的。我是他亲弟弟啊,可是要说他想我死我都信。” 何昊云坐了一会,忽然猛地扯开自己衬衫的衣领,露出肩膀给乔斐看。右肩胛那里缠了两圈绷带,何昊云烦躁地将它扯下来,露出下面的文身。文身的地方也是被棍子砸到的地方,天空的颜色深了些,天蓝色几乎变成了青紫色。 “我爸妈都不管我,我他妈文个文身图什么啊?” 他说他像个跳梁的小丑,做什么在他父母和他哥的眼里都没用。 乔斐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沉默地听着。 何昊云靠在他身上,把手伸进乔斐的衣服里,指尖刚好蹭过他肚脐旁边的圆疤,不知有意无意,他在那里逗留了一下,指腹摸着那小小的伤疤。乔斐被他碰得浑身战栗,想往后躲但是又动弹不得,身子僵硬地坐着。 何昊云的声音埋在醉意之下,几个字黏在了一起,嗓音沙哑:“我好后悔……” 乔斐没心情去琢磨他后悔什么,只是僵着身子充当一个人形枕头,想着他什么时候能说完了,好上楼睡觉。 何昊云可能累了,在乔斐肩膀靠了一会后直接趴到了他腿上,闭上了眼睛。 客厅里面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环岛门口的喷泉的流水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乔斐大腿有点发麻,他以为何昊云睡着了,想要起身,可是才稍稍一动,何昊云便条件反射般地捉住他的手腕,睁开眼看着他:“你不能走,我谁都没有,亲哥都恨我,我只有你了。”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像闷在云里下不来的雨。 乔斐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印象中的何家二少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眼里谁都看不起。 何家二少从不允许别人看到他难堪的模样,谁都不行,就算在家里也向来端着架子。 可他现在很狼狈,脸上带着一点潮红,说话都说不利索。他也很少喝醉过,他的酒量不是一般人能够比的,平时愿意拿白兰地当水喝。 手腕传来一点痛感,乔斐有点害怕,不知道何昊云现在在想什么。 他怕自己要是执意离开,或是说出什么何昊云不愿意听的话,他会不会发怒,最后只能斟酌着说:“我不走。” 这句话似乎让何昊云安心了些,他重新闭上了眼睛,身体放松下来。他的眉间一直紧紧皱起,薄唇绷成了一条线。 可能是想要让他眉间的皱纹松开,乔斐鬼使神差地将手放到了何昊云的发顶,摸了两下。他的发丝很硬,摸上去有些扎手。 “别动了,让我抱会儿。”何昊云像只不想被碰的大猫一般,躲了一下乔斐的手,之后很快睡着了,脑袋枕在他大腿上,一只手松松地搂着他的腰。 乔斐僵硬的身子渐渐松弛下去,他冷淡地低头看着何昊云,发现他睡着之后并不可怕,眉间少了几分戾气,看起来年轻了几岁,说他大学刚毕业都不过分。 这样看着他,无论何昊云对他做过什么,乔斐都没有办法对他恨起来。 他甚至觉得何昊云有些可怜,也许何家二少自己也有一个恶魔,是他身后摆脱不掉的影子,在他脆弱的时候充当一个梦魇。 他怜悯他。 乔斐在想如果何昊云没有在这样一个压抑的家庭长大、没有一个把他往外扔的父亲、也没有一个整天在他后面搅浑水的哥哥,那他会不会善良一点,会对身边的人多存在一点善心。 但这一切都只是如果。 何昊云是个睚眦必报的恶魔,他背后有着破洞的翅膀,头顶有尖角,像《天鹅湖》里的恶魔一样,是白天鹅之死的罪魁祸首。 乔斐早就不为何昊云开心时施舍给他的善意而活了。 他也无暇去思考何驰杰是不是让何昊云变成恶魔的原因,他心里早就已经住下了另一个人,那个人很温暖,让他很安全,是冬天雪地里的太阳,更是甜甜的橘子糖。 这就足够了,他的心不大,装不下太多,乔斐更愿意奔向对他张开双臂的暖阳,而不是在原地等待一个恶魔有可能的觉悟。 第55章 《冬天的故事》从初七演到二月中,一共有八场演出。 昨天是闭幕演,从今天舞团就开始休假,下一个季度的演出从半个月后开始排练。 放了假,乔斐每天更加想念时旭白。他没事就坐在楼上阳台发呆,看着院子里种植的海棠花胡思乱想。 他也再没去过时旭白的公寓,一是怕何昊云发现,二是因为他不愿意一个人待在那里。公寓和时旭白在一起才是一个港湾,没有他,乔斐并不觉得那里安全。 时旭白一直没有回来,就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像是凭空消失了,而他给乔斐留下的记忆,就好像退潮时的海水,从来没有来过。 要不是看见那束向日葵和方钠石,乔斐甚至以为时旭白是他想象出来的天使,在他最灰暗时为了安慰自己而想出的一个泡影。 爱上时旭白是把自己投入狂风暴雨中的大海,他并不害怕,只因为身后的岸上已经没有他所留恋的人了。 那束向日葵被乔斐插在了最好看的玻璃瓶子里,他把它放在自己房间的窗台,让它能一直对着太阳。 乔斐已经很久没有养过花了,何昊云曾经送给他的花都被他扔进了垃圾桶,他不知道怎样将花修剪好,需不需要把叶子剪掉一些,根部剪短一点。他每天都会给向日葵换两三次水,觉得这样能够让花活得更久些。 那束向日葵是他唯一的寄托,他觉得只要花还开着,时旭白总有一天会回来,他只是被什么耽误了,那不是他的错。 乔斐习惯每天晚上睡觉之前给时旭白发一条信息,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反正时旭白从来没有回复过。 今天上床之前,他裹着毯子趴在房间的地毯上,想了想,慢慢打出了一行字,给时旭白发了过去。 【我今天在舞团街角的便利店买了一杯黑咖啡。不太好喝,太苦了,我觉得比你做得差远了。】 前面一条信息是昨天晚上发的: 【我想吃橘子味的软糖,还想喝橘子汽水,想去看电影,看星星,去博物馆闲逛。你回来了之后一定要带我去好不好?】 再前面的一条是: 【我想你了,很想很想。】 更前面还有,乔斐几乎把生活中每一个小细节都告诉了时旭白,因为这样他觉得他还在这里,好像就在他身边。 他不知道时旭白有没有看见这些信息,他有些希望他没有看见。乔斐不相信时旭白会骗他,他根本就没有往这方面想,他的心已经很累了,禁不住去怀疑他最爱的人,那样的话心脏可能会出现裂缝。 他觉得好像自己私藏在橱柜顶上的橘子糖被人偷了,只留下了一个空盒子,而盒子里似乎还带着一点甜甜的味道。 发完了信息,乔斐抱着毯子上了床,打算睡觉。他冲着窗户躺下,在昏暗的房间里看着窗外一点微弱的月光。 从时旭白没有回来的第二个晚上起,乔斐晚上开始不拉窗帘,只为了看见外面天空的一点点星光。其实城市里哪看得见什么星星,灯光太亮了,他只能靠着心中的念想,知道天空是有星星的,只是看不见而已。 乔斐刚缩进被子里,房间门就被推开了,何昊云穿着睡衣走进来,扶着门把手站在门口,命令道:“今晚到我房里睡去。” 乔斐不想去,躺在床上没动。 可这种事向来由不得他,乔斐被何昊云拽到了主卧,扔到了床上。何昊云的房间很大,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羊毛地毯,床大得能够睡下三个人。 床上的被子很厚,乔斐把自己裹了进去,将被沿拉到下巴,把它当成盾牌。 可何昊云让乔斐来好像就是为了陪自己睡觉,等乔斐上了床之后,他根本没看他,关了房间的大灯,走到了窗前。 “别……能不能别拉窗帘。”乔斐轻声央求他。 何昊云懒得理小孩什么奇奇怪怪的幺蛾子,走到窗前,窗帘被“唰”地一声拉上了。 星光被隔绝在窗帘另一侧,屋里一片黑暗。 乔斐安静了下来,在何昊云上床的那一刻小声说:“可是这样我就找不到我的面包屑了。” —— 向日葵在乔斐生日的那天枯萎了,嫩黄色的花瓣失去了它本来的颜色,变成了深橘色,显得暗淡无光。 乔斐趴在窗台上,轻轻用手掌将耷拉着脑袋的花朵扶起来,可是一松手它又垂下了头。 他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想着能不能用什么东西把花绑在上面固定住,可是没有找到。乔斐沮丧地看着向日葵,心里刺刺地疼,像是小孩不小心碰碎了珍贵的玻璃猫头鹰。 花已经开败了,再怎么照料也救不回来,他心里也明白。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那追着太阳光的向阳花。向日葵也许永远都追不上太阳,可是他还是憧憬哪天能和阳光撞个满怀。 小时候觉得向日葵只要有了太阳就能一直活着,可是他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向日葵也有不再追随太阳的那一天。 乔斐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爱上过一个人,他曾经以为自己爱上了何昊云,因为他给过自己最最想要的一切,可他现在发现那不叫爱,那叫感激。 在过年放假的时候,时旭白带着乔斐逛遍了城里好玩的地方,只为了让他忘记令他难受的事情。他的情绪再低落也会因为时旭白说,快看!那边刚才飞过去了一只蜂鸟,而变得灿烂。 一个太阳永远会发光,会照亮一个人的整个星球。 所以乔斐爱上了他,他爱上了时旭白的那杯苦咖啡,弹得难听死了的钢琴曲,和那永远没有扎正过的小揪揪。 他愣愣地望着失去了生命力的向日葵,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在遇见时旭白之前,乔斐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脆弱过。他能在何昊云把他干到发烧后,第二天接着去舞团,哪怕是走路一瘸一拐也不吭声。可是他现在却因为区区一束花枯萎了,而想要哭。 乔斐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好像是得了什么病,根本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治好。 向日葵已经枯萎了,乔斐把它从花瓶里抱出来,可站在垃圾桶前,他又犹豫了。他舍不得把花扔掉,好像在割舍什么他永远离不开的东西。 哦,想起来了,他并不喜欢花。 乔斐最后把一朵最大的向日葵花朵小心地剪下来,夹在了那本有着时旭白的杂志里,紧紧把它搂在怀里。 原本这本杂志证明了这世界里有一束专门属于乔斐的太阳光。 而现在这本杂志证明了乔斐爱他,不管多久都会等他。 乔斐在床边坐下,愣着愣着忽然想起来今天是他的生日,他二十一岁了。 他没过过生日,也从来没有收到过礼物,不知道有人陪着吹蜡烛是什么感觉。在这之前,他也从来不屑于过生日,长不长大一岁对他来说不重要,可是他现在却迫切地想要见到一个人,听他和自己说一声我爱你。 乔斐抱着夹着向日葵花瓣的杂志,轻声对自己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也许这稍微特殊的一天给了他一丁点零星的勇气,他慢慢下了楼,想要试试一件早就想尝试的事情。 第56章 书房的门半掩着,里面传出敲击键盘的声音。 乔斐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组织着语言,没敲门,直接把门推开,走了进去。 何昊云坐在书桌前面的牛皮转椅上,听见响声,用余光瞄了一眼他,说:“忙着呢,没事别来烦。” 他的语气冷淡,声音低哑。 乔斐竭力克制住遵从何昊云命令的本能,逼迫自己往前走了几步,在书桌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他默默吸了一口气,不给自己时间反悔,说道:“我想走了。” 这句话声音不大,没说清楚,何昊云也没听明白,只是继续在电脑键盘上敲字,眉头都没皱一下。 “您能听我说两句话吗?”乔斐将声音微微抬高了些,他说得很慢、很平稳,比平时多了几分自信。 这终于让何昊云把注意力移到他身上,他像是第一次看到眼前的男孩,烦躁地叹了一声,皱起了眉。 “想要什么?”何昊云把电脑推开,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鼻梁,“赶紧说。” 乔斐舔舔嘴唇,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加快了些的心跳平复下来。 “两年了,您是不是也差不多厌烦我了?找个新的,更年轻漂亮的,不是更好吗?”乔斐把手在背后攥成拳头,说出了那句话,“我就是想说我想要走了,想搬出去,咱们之间的关系也差不多能断了吧。” 何昊云没应声,只是平静地看着乔斐,好像他问的是今天晚上吃什么。 “你哥哥又那么讨厌我,我要是走了的话对谁都会好些。” 书房里瞬间安静了下去,也不知道为什么,乔斐本以为自己会害怕、会退缩,可他心里却一点波澜都没有,平静至极。 何昊云听了之后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对他发火,只是不屑地抬了一下眉毛,冷笑了一声。他没说话,冷冷地看着乔斐,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来。 看他没什么反应,乔斐心里起了一点微弱的希望,就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不欠你什么,但是舞团发的工资我都没花过,全都能还给你。至于你前面说过的,要是我走,你就把我们的关系贴到剧院门口,你随便吧,我……” 乔斐还没说完,就看着何昊云抬起手掩着嘴,肩膀抖动了两下。 他居然在笑。 这不在乔斐的预料之中,他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声音小了下去。 “想走?别忘了你的身份是谁给的。”何昊云懒得听乔斐把话说完。这在他眼里不过是小情人闹闹脾气,跟小猫对着主人露出磨平了的爪子没两样。 何昊云合上电脑,推开椅子,向门口走去,经过乔斐身边的时候揉了揉他的脑袋,像安抚一只在晚上耍脾气的猫。 他推开书房的门,懒散地说:“平时随便闹闹我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别养成习惯,小心我揍……”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极其微弱的一句话。 “您在意的原来是这个啊,那我不在舞团跳了,我把身份还给你,换你放我走好不好。” 何昊云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转过身,眼睛危险地眯起来,“你再说一遍?” “我会还给你的,我知道我进舞团是靠了你,那我走不就行了吗?这样我什么都不欠你的。”乔斐越说越来劲,他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舞团的位置是何昊云给他的,那么他走不就好了,这样谁也不欠谁的。 在舞团跳舞曾经是乔斐最大的梦想,他从小的梦想就是能有一日能够当上首席,在舞台的中央跳舞。而他一度相信只要自己够努力,总有一天能够让梦想成为现实。 他要对梦想负责,看看它能带着他走多远。 可是乔斐现在却明白了,梦想对于他来说远远不及那个拯救过他的人重要,他甚至愿意放弃自己在舞团的位置来换取自由。 再给他一百个选择他还是愿意。 何昊云重新关上书房的门,仔细看了一眼乔斐,他渐渐发现他没在闹脾气,是真的想要离开,最后终于像乔斐预期的那样发火了。 “你还得起吗?”他向乔斐逼近了两步,“你现在的一切还不是我给你的,要是我没把你带回家,你能跳舞吗?” 何昊云细微地察觉到乔斐称呼他的敬称都从“您”变成了“你”,这让他觉得自己手里紧攥着的宠物张开了翅膀,即将要飞出去,他绝不能容许。 “那你呢?你把我当成什么了?玩具吗?还是爱人?”乔斐从来没有用这种口气和何昊云说过话,他哪敢,可是现在他一点都不害怕,只是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哪怕之后何昊云会打死他,或是把他干死,他也要说完。 何昊云轻笑了一声:“你觉得我把你当成什么呢?” 乔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说:“你记得两年前,把我带回家的那天晚上说了什么吗?你说会对我负责,我想要什么你都能给,只要我陪你说说话。 “我陪你说了两年话了,也该还清了吧。” “你以为这就还清了?”何昊云怒极反笑,“你在舞团跳了两年舞,学到了多少?没有我你进得了舞团吗?” “不就是跳个舞么,你不是嫌我跳舞没用吗,那我不跳了,你放我走啊!” “你要走去哪?要找那个姓时的啊,他能给你什么?你跟了他还不如在街头卖艺!” 何昊云知道怎样能让乔斐失控,他看着男孩眼睛带上一点红色,双手在身侧紧紧攥了起来。 “他不在!你不要提他了,他根本就不在。” 何昊云满意了,走到乔斐面前,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头。乔斐比他矮很多,扬起头看他时显得弱不禁风。 他捏着乔斐的脸端详了一会,随后拉着乔斐的胳膊就把他往书桌上压,上手直接扒他的裤子。这个动作乔斐再熟悉不过了,他猛地意识到何昊云想要干什么,几乎发了疯地往后躲。 “你有病啊!我有事和你说,你在想什么啊!”这是乔斐第一次有胆量拒绝何昊云,他躲开何昊云拉着他裤腰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了开来,“我不想!你别碰我……” 他往后退了两步,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狼一样瞪着何昊云。 “轮不着你想不想。”何昊云脸色立刻阴沉了下去,一把抓住乔斐想要往后躲的胳膊,另一只手往他脸上挥去。 乔斐生生挨了何昊云一巴掌,脸上火烧一般地疼,但是却不想让他满意,站在原地没动,连眉都没有皱一下。 何昊云手上的戒指刮破了他的嘴唇,乔斐没有退缩,只是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角渗出来的血迹。 眼前的男孩看起来有点凶,可在何昊云眼里跟一只呲了牙的奶狗没两样。 “别跑了,嗯?”何昊云捏着乔斐的后颈,用力揉着,“我轻点儿。” 乔斐很长时间没有剪过头发了,再长一点就差不多留到能扎成揪的程度,细细软软的发丝垂到了额前。 何昊云把手插。进他头发里,用力往后抓了一把,乔斐吃痛,只能顺着他的力道往后仰头。 “心肝儿,头发留这么长,跟谁学的?”何昊云松开了点劲儿,轻柔地呼噜着乔斐的后脑勺,像在摸一只猫,“信不信我给你剪了?” 乔斐没吭声,他忍着头皮的疼痛,努力转头去看书房的窗外。 现在差不多过了中午了,外面树丛的阴影换了一面,乔斐是在下午一点出生的,他正式二十一岁了。 原先积攒的勇气流失了很多,乔斐看了何昊云一眼,然后避开了眼神,几乎绝望地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语气让何昊云愣了一下,他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我从来没跟你要过什么,你可能都不知道我的生日是哪天,可是我就只有这一个愿望,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乔斐压在桌子上,胸口透不过气来,说话有些费劲。 何昊云沉默了,眯起眼睛看着身下的乔斐,男孩被按在书桌上,瘦弱的身子显得单薄,身后的蝴蝶骨似乎一碰就碎了。 跳芭蕾的男孩子似乎天生就带着脆弱感,这是他们骨子里就有的。 可是这样的男孩极能引起男人的征服欲,何昊云喜欢听他的求饶声和哭声,像是罂..粟一样同样对人有吸引力。 “这个不行,你要什么其他的我都给你,就是这个不行。”何昊云把乔斐翻了个身,掐着他的腰,让他看着自己,俯身在他耳边说道。 乔斐被他掐疼了,他扶着何昊云的手臂,想把他推开,可是那一点点微弱的力道在何昊云眼里就像是在野狼口中挣扎的白兔。 羸弱的白天鹅终究斗不过恶魔,所以也许那陡峭的悬崖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心肝儿,你不是想要我去看你跳舞吗?我明天就去,坐在第一排看你,这当给你的礼物,行了吧?”何昊云放下架子去哄他,在他的脖子上轻咬着,用自己积攒的所有温柔去蛊惑他。 舞剧昨天就演完了,何昊云是赞助商,连这个都不知道。乔斐从一年前就不想让何昊云去看他跳舞了,他现在只想离开他。 而何昊云施舍给他的温柔黏腻得令他恶心,乔斐问:“是不是哪天我能还得起,你就能放我走?” 何昊云烦躁极了,养着的金丝雀一个劲地想要飞走,锁着的笼门都锁不住他,一心思要上外边儿去。 以前跟过他的哪个情人不是对他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向来都是何昊云厌烦后,把人给甩了,再给点分手费。这却是第一次他的情人千方百计想要离开他,给什么都不行,非要什么自由。 而且这还是他最看得上眼的一个。 这养着的小东西得时不时逗逗才行,不然真的给人逼急了,那就不好玩了。何昊云喜欢乖一点的情人儿,至少得在他想要干。他的时候听话。 他这么想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行啊,要是你还得起,我就让你走,再附赠一套公寓,行不?” 乔斐没有吭声,只是浑身的力气都泄去了,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眼神呆滞。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而何昊云也没兴趣去听他说了什么。 我也后悔,后悔两年前没有直接叫你滚。 何昊云看着身下面无表情的男孩,只觉得痛快,他好像驯服了一只翅膀硬了的金丝雀,以后让他只给自己一个人唱歌,这让他很满足。 而乔斐不愿意去看压自己身上的恶魔,将视线投到他身后。书房没有什么能看的,乔斐只能盯着椅子后面的那张抽象壁毯,墨绿色和深蓝色掺杂在一起,看不出描绘的是什么图案。 他厌恶那张壁毯,想放一把火把它烧了。 第57章 可能因为情绪过度激动,又被何昊云干了很久,乔斐当天晚上就开始发烧,十一点的时候烧到了三十八度多,自己迷糊着从床上跌到地下,翻出来抽屉最下面的止痛药,也不管有没有用,干着吞了两片。 半夜,乔斐觉得有谁进了房间,用手背试过他额头的温度后,掐着他下巴喂了一粒退烧药,那人的手指冰凉,捏在脸上有些痛,然后又喂了他几口水,把被子给他盖好。 他睁不开眼,在梦里隐约觉得是时旭白回来了,但是身下的床单是丝绸的,不是法兰绒,碰他的手也不是那双手指修长、会跳舞的手。 屋里暖气开得足,不冷,反倒有些热。 没清醒一会儿,乔斐又沉沉睡了过去。他睡着了以后一直在做噩梦,浑身发抖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乔斐脑袋一跳一跳地疼,额头上有一层薄汗。 他躺了一会,刚想起床,房间门就被推开了。别墅里进他房间不敲门的只有一个人,乔斐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何昊云进来放下东西后就想拉他的胳膊,而乔斐看见他后,习惯性地往后躲,缩着直冒冷汗的身体想把自己藏进被子里。 “躲什么躲,起来喝粥。”何昊云不耐烦,直接伸手把乔斐身上的被子撩开,将他从被窝里扒拉出来。 就像拽一只不愿意被主人抱的猫一样。 乔斐一下子不适应屋里有些凉的空气,打了个喷嚏,想把被子拉上来,可还没等他的手指碰到被沿,何昊云就一把将它掀到了床下。乔斐被他吓到了,缩回胳膊,在床上蜷成一团。 何昊云没理他,只是把拿进来的东西递过来。 乔斐这才看见何昊云端来的是个托盘,上面放了一小碗皮蛋肉丝粥,还冒着热气。 “您做的吗?”乔斐的嗓子有些哑,他竭力忍住想要咳嗽的欲望,接过碗。 碗很热,在手心里捂着,挺暖和的。 何昊云哼了一声,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确定自己的小金丝雀不会被烧死之后靠在门边看乔斐喝粥。 “保姆。” 恶魔忽然间对他关心,乔斐不太敢相信何昊云对他安的什么好心。他揣摩起他的心思,捧着碗喝得极慢。 何昊云看了他一会,最后开口道:“昨天晚上的事我就当没发生,再跟我提想走的事情,我饶不了你,听明白了吗?”没等乔斐回答,他继续说,“我哥的事情你别管,还轮不到他对我的人指手画脚。” 乔斐忽然间没了胃口,拿着勺子的手指越收越紧,直到手心被硌得生疼。他僵硬地点点头,不敢抬眼。 何昊云没耐心看着乔斐慢腾腾地喝粥,公司还有一堆杂事等着他处理,他哥天天给他使绊子,两人基本上算是闹翻了。 “这两天给我好好待在家里,哪儿也别想去。”何昊云不管乔斐什么反应,伸手用力按他脸上的淤青,“瞧你那脸,出去了也给我丢人。” 乔斐被他掐疼了,眼睛里面顿时涌上了生理泪水,鼻尖有些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何昊云盯着他,咽了口唾沫,头也没回地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乔斐撑着从床上爬下来,光着脚走到浴室,往镜子里看了一眼。右脸颊被何昊云打出来的淤青晕染在苍白的皮肤上,将旁边的肤色衬托得更白了。 什么呀,丢人的原因还不是因为何昊云自己。乔斐把手沾湿,敷在脸颊上,想让有些肿起来的皮肤舒服一点。 淤青一碰就疼,可乔斐还是用力揉了揉,忍着疼想要把淤青晕开,可是怎么觉得越揉颜色越深,从青紫色变成了深蓝色。 看来没有几天是好不了的,乔斐自暴自弃地回到房间。他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刚才只是怕何昊云不高兴才喝的粥,现在更是喝不下,就把粥倒进了洗手间的水池。 没什么可做的,他重新爬上了床,埋进被子里,打算继续睡觉。 醒了之后再睡着就很难了,乔斐躺了一会就躺不下去,穿了一件羽绒服去了房间连带着的小阳台,想要呼吸新鲜空气。 天气渐渐变暖了一些,阳光正好晒到阳台,穿上的羽绒服其实没什么必要,乔斐把它脱下来,系在腰间,半个身子趴在栏杆上,把下巴搁在手背。 他站在自己的小阳台上往外看,想数数院子里的红枫树长出了几片新叶子。 门口池子里的锦鲤随着天气变暖,又被放了回去,随着水流在喷泉池子里面转圈,时不时有鱼尾破开水面,溅起水花。 房间里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响了一声,乔斐听见了,可是没理,继续趴在栏杆上,想着枫树的绿叶子还是变红了之后才好看。 直到被太阳照得有些热了乔斐才转身进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那时已经离收到信息过了十多分钟了。 【宝贝,我回来了。】 乔斐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掉了手机。 是时旭白发给他的。 乔斐盯着信息看了好一会,呼吸渐渐加快,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后扑到了床上,抑制不住的喊声闷在了枕头里。 他不仅仅想要大喊,他还想哭。 可是最后他并没有,只是打开微信,问时旭白在哪儿,然后等不及他的回复,让他直接发他现在在的位置,他要去找他。 两分钟后,时旭白乖乖地给乔斐发了个定位,是在机场航站楼的门口。 知道他在哪儿后,乔斐拿了外套下了楼就往外跑,连衣服都没换,里面还穿着白色的棉睡衣。 他走得太急,如果他慢下来,回过头看一眼的话,可能会看到站在书房窗边的何昊云,还可能会看到他眼里冷淡的冰碴。 何昊云看着乔斐从别墅大门跑出去,半天都没有动,一直盯着大门口,只是手指关节被攥得响了两声,薄唇紧绷成一条线。 半晌,他从桌上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等对方接起后冷声吩咐道:“他出去了。给我跟着他,他去了哪儿,见了谁,全都告诉我。” 第58章 到了机场,乔斐没等出租车停稳就开门跳了下去,身后是司机惊慌的叫喊声。来的路上一直堵车,本来半个小时的路程开了快一个小时才到。 航站楼门口的人很多,又不止好几个门,乔斐从西侧头上下了车,一路向东边小跑着,把入口全部看了一遍,都没有找到他想要找的人。 东边的人少了一些,乔斐绕过带着几个小孩的一大家子,终于走到了头。 而那在最头上,靠在机场门口柱子边的人,是时旭白。 乔斐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觉得好像时间变慢了,而自己的呼吸变快了。 他先注意到的是时旭白的头发竟然剪短了,原来能够扎起小揪的长度现在成了刚好垂到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了些,几缕头发挡在额前。 时旭白穿了一双驼色马丁靴,修长的双腿裹在深灰色牛仔裤里,大衣衣摆被微风吹起了一点,露出里面的黑色毛衣。 乔斐把时旭白从头看到脚,想要将他的每一个细节都看进眼里。 这是他爱上的人,是他冰冷寒冬以及烈日酷暑的心中所向。 时旭白受伤了,右手戴了一个黑色的护腕,他虽然尽量将右手藏着身后,用衣摆遮着,乔斐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僵了一下,许久才将视线从时旭白的手腕移开。 两个人都没开口说话,时旭白只是淡笑着看他,似乎想让乔斐做出第一个举动。 他笑的模样和乔斐第一天在练舞厅看到他的时候一样,潇洒中带着些许慵懒,就好像世界里没有任何能让他心烦的事。 乔斐其实幻想过很多次时旭白回来后,他要对他说什么,他都想好了,要说:“我好想你”,或者“你不爱我了吗,我以为你把我忘了”。 可是现在他真的回来了,乔斐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本能地跑了两步,搂上时旭白的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他身上还是冷淡的松柏味,像是清晨下过雨的森林。 好熟悉,让乔斐觉得好安心。 而时旭白也没说什么,只是在乔斐钻进他怀里的时候将下巴搁在他的头顶上,搂住了他的肩膀。 乔斐抽泣了一声才发觉自己哭了,时旭白温柔地将他搂在自己胸前,用没受伤的左手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发,哄小孩似的时不时拍拍他的后背。 他任由乔斐把他的毛衣哭湿了一片,心疼地用袖子给他抹掉脸颊上的泪珠。 “别怕,宝贝,我在。”时旭白先开口了,声音在乔斐头顶传来,比平时低哑了些。 他说了很多遍对不起,多到乔斐想要用一个吻堵住他的嘴。乔斐不需要时旭白和自己道歉,他只是想要搂着他,永远不松手。 “他摔了我的手机,把SIM卡掰断了,还藏了我的护照。对不起,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乔斐脑袋埋在时旭白的胸口,摇了摇头。 时旭白接着说道:“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他的头几乎埋在乔斐的颈窝,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 机场门口的人不少,有些人不经意之间看了过来,而在看到两个男人抱在一起的时候皱起了眉。时旭白不动声色地将乔斐裹进自己的大衣里面,挡住别人看过来的视线,将他藏好。 他的宝贝儿还轮不到让别人来评论。 他们抱了很久乔斐才慢慢松开时旭白,而时旭白一直没有动,让乔斐随便抱到够了为止。 从他们见面开始,时旭白的右手一直虚虚地垂着,手腕弯曲不了,就连手指都显得僵硬。那双会跳舞的手不应该受伤,它们只属于舞台。 乔斐盯着他的手腕想了半天,最后抬头用眼神询问时旭白。 “没事儿,和我小叔打了一架。”时旭白笑了一下,嘴角向上翘着,眼睛里面的东西只能被叫做自豪,“我赢了。” “他不让你走,你为什么还非要回来,都受伤了。”乔斐心疼地轻轻拉着时旭白受伤的手,生怕把他碰疼了,用指尖摸了摸他的手指。 听见后,时旭白眼睛里的笑容更深了些,许久才回答:“因为我爱你呀。” 周围都是嘈杂的人,可乔斐藏在时旭白的大衣里面,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乔斐的声音很小,藏在呼吸下面有些听不清,可是时旭白还是听见了,他说,我也爱你。 时旭白盯着乔斐看了一会,脸上表情有些琢磨不透,乔斐刚想问他怎么了,就感觉他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这是他弄的?”时旭白的指腹轻轻扫过乔斐脸上的淤青,声音听不出喜怒。 乔斐这才想起来脸上的伤,眼睛顿时睁大了。早知道出门的时候应该涂点遮瑕霜,至少应该忍着疼把淤青揉开。 明明这不是他的错,可他还是觉得无地自容。 可时旭白的手掌却轻柔地抚摸着伤痕,好神奇,似乎有一种电流从时旭白的指尖传到了乔斐的皮肤上,他的手指暖暖的,像向日葵终于追上了太阳光。 乔斐侧过头,用脸颊蹭了蹭时旭白的掌心,安慰着他说:“没关系,不疼的。” 时旭白把手慢慢放下,眼神里面闪烁着点复杂的情绪。 怎么可能不疼,颧骨那里都肿起来了,皮肤下面带着几种不同的颜色。 乔斐看不太懂时旭白的眼神,可他觉得那好像是心疼。 “走。”时旭白紧紧拉上乔斐的手,另一只手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向打出租车的牌子走去。 “去哪儿?”乔斐小跑两步跟上他的脚步,眼睛不眨地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心里想着可不可以再也不松开了。 “带你私奔。” 第59章 乔斐这次踏进时旭白公寓时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时旭白一进门就开了灯,客厅天花板的水晶吊灯把本来就不暗的房间照得亮堂堂的。 这个公寓也许只有和时旭白在一起的时候才能被算作一个家,乔斐自己在这儿的时候总是少了那么一点温暖。 他们进门的时候下午快四点,两个人都有点饿了,家里没吃的,时旭白就点了外卖,吃完之后和乔斐一起坐在沙发上。 家里好久没人住,稍微有点闷,时旭白把窗户打开通风,让气流能够进来一些。 天气变暖了,吹进来的风里带着三月初即将发芽的春意。 进入春天也代表着天渐渐变长了,就算快要到晚上六点外面也还是明亮的,太阳还没有下山。 “你和你小叔的事情解决了吗?”乔斐盘腿坐在时旭白旁边,小心地问他,“你回来……没关系的吧?” 时旭白听见后微微顿了一下,才说:“嗯,解决了。” 满打满算,他们认识了快半年了,乔斐一下子就能听出来这不是一句百分百的真话,他眼睛暗了些:“你说过再也不会骗我的,忘了吗?” 客厅里安静了,时旭白许久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些歉意:“他不想让我回来了,想让我留在美国。” “他说我当芭蕾编导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在国外当个中文老师。可我还是回来了,因为那毕竟不是他的选择。” “没错,那不是他的选择。”乔斐把沙发上的靠枕拽过来抱进怀里。他们说的话题已经很凝重了,所以他故作轻松道:“你当中文老师太可惜了,我不允许你的才华只被你的学生看见,这可便宜了那些金头发的洋人。” “以后什么都不可以再骗我了,行吗?”乔斐又轻声加了一句,“不管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时旭白笑了笑,点点头:“我们以后都不提他了好不?反正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不会再去美国找他了。” 乔斐从这句话里面琢磨出时旭白和他小叔沟通得不是很好,他想要安慰他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斟酌到最后只能轻轻拉着时旭白的手,希望能带给他一点零星的温度。 他其实不是很会安慰人,那些所谓能够慰藉别人的话语对乔斐来说都没什么用,所有痛感只能自己扛着,毕竟一个流血的伤口只能靠着自己结痂。 “没什么的,宝贝,不用那么担心我,我早就过了想要得到他肯定的年纪了。他对于我来说没那么重要。反正又不是他把我养大的,我是自己把自己养大的。” 从小时旭白的小叔就没管过他,时旭白可能对于他来说可有可无,只有时旭白所代表的金钱和以后的势力才让他小叔勉强接受他。 “你呢?”时旭白将话题转移开来。 乔斐明白过来时旭白在问什么,耸了耸肩,回答道:“没啥,死混蛋不让我走呗,他总是换着法子威胁我,我都乏了。” “而且他其实让我今天不能出去。”乔斐眼睛里忽然间闪烁起调皮的光,像个违背班主任命令的坏学生,“我还是偷跑出来找你的。” 时旭白轻笑了一声:“那没办法,你都已经跟着我回家了,你想回去我也不让你走。” 他说得很轻巧,像是在开玩笑一样,但他的手指却轻柔地抚摸上乔斐脸颊的伤。 “你说这算不算是绑架?”乔斐真诚地问他。 时旭白声音里面盛着笑意,说出的话在乔斐心上挠了一下。 “那你是不是爱上了绑架你的人?” “你觉得呢?”乔斐盯着时旭白的嘴唇,眼里有点挑逗的意味。而时旭白在他踮脚想要吻自己的时候躲开,笑着说:“这叫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是精神病,得治。” “不治,治也治不好。” 屋里开始有些冷了,时旭白起身把窗户关上,乔斐就帮忙把时旭白还没拿进屋里的行李箱放进卧室,方便一会收拾。 他双手抓着行李箱的把手,没手开门,用肩膀将门抵开,却没有控制好力道,门磕到墙上反弹了回去,门把正好撞到了乔斐的腰部。 衣服下面是上周被何驰杰保镖踢出来的淤青,被门把手碰到了之后有一点疼,乔斐没忍住畏缩了一下,向旁边躲开了两步。 尽管他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时旭白在他身后还是捕捉到了乔斐微妙的表情,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他不管乔斐微弱的抵抗,走过去轻轻将他的衣服撩上去。 腹部靠下面一点青了一小块,刚受伤的时候严重,现在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自从跟了何昊云之后,乔斐觉得自己的忍痛能力都增加了,比如这块淤青,或是脸上的伤,忍忍就都能忽略。 “这也是他干的?”时旭白只是看着,没敢碰乔斐,怕他疼。乔斐的肤色很白,所以更是将那块淤青衬托得显眼。 乔斐把手放在时旭白的手上,用拇指摸他的手背,把衣服放下来遮住:“其实不是。” “但是跟他有关系,对不对?” 时旭白看乔斐不作声,俯身在他侧腹的淤青上吻了一下,接着又吻了一下,伸手搂住他细瘦的腰。 乔斐外套里面穿的还是上午出门没有换的白色棉睡衣,时旭白觉得他很可爱,软绵绵的,像天上一块蓬松的云朵。 在他眼里,男孩儿无论怎么样,永远都是这么干净单纯,不管他穿的是灰色还是白色,都是他心尖儿一抹柔和的色彩,在他普通而又有些灰暗的世界里亮起的一盏小灯。 时旭白喜欢乔斐细软的发丝、带着光的杏仁眼,还喜欢他看向自己的眼神。 “还疼吗?”他呼出来的气有些热,正好吹在那块淤青上。 乔斐本能地想要摇头,可时旭白没等他做出反应,已经将双手伸进了他的棉睡衣,动作缓慢地向上摸着。 乔斐嘴里有些发干,呼吸快了些,身上被时旭白碰过的地方都在燃烧。时旭白直起身,轻托着乔斐把他抱起来,让他搂住自己。 男孩像一只树袋熊一样攀在时旭白身上,两条细腿缠着他的腰,只有这样乔斐才能和时旭白在一样的高度,可以肆无忌惮地吻他。 时旭白把他从卧室门口抱回了客厅,一路上轻吻着他的胸口。 客厅里没有合适高度的地方,只有那架象牙白三角钢琴,时旭白抱着乔斐把他放上去,站在他的腿中间吻他。 “我很脏,你可能……” “不脏,我的宝贝儿一点也不脏,谁都不能这么说你,你自己也不行。” 时旭白啃咬乔斐的锁骨,剥开他的睡衣,在他洁白的胸脯上面留下红。肿的吻痕。 宝儿,我能把我送给你,你要吗? “要、要、要、要……” 他们不属于对方,可这是属于他们的浪漫。 时旭白的声音有些沙哑,呼吸在乔斐的耳侧弄得他痒痒的。 小天鹅给我下个蛋。 他把一生积攒的温柔都给了乔斐,好像想要把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面,将他紧紧地贴在身边。 而乔斐觉得自己怀里抱着整个太阳,他的太阳很温柔,不会将他灼伤,只会用温度刚刚好的双手捧着他,像贝壳儿捧着怀里唯一的一颗珍珠。 他们彼此相爱,所以破碎的布娃娃从身上的裂缝中长出了向日葵。 第60章 外面的天渐渐暗了下去,时旭白和乔斐在客厅的地毯上躺了很久,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对方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乔斐枕在时旭白的臂弯里,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时旭白转头去看他,看了一会后用指尖轻轻拨弄他纤长微翘的睫毛:“宝贝,要洗澡啊。” “嗯。”乔斐只是从鼻子里挤出一个气音,但是却一动都不动,缩在地上装睡。 时旭白笑笑,无奈将他抱起来,进了浴室,把浴缸放满了温水,和他一起躺了进去。两个人在浴缸里有些拥挤,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 乔斐觉得时旭白的皮肤温度很高,他好像靠在一个持续发暖的火炉上,一整个冬天都不会觉得寒冷。 他缩在时旭白的怀里,轻轻抚摸他腹部烫伤的疤痕,说出的话闷在柔和温暖的水雾后面。我也能把我自己送给你,而且不管你要不要都要收下。 他们洗完澡后就一起坐到了沙发上。乔斐靠在时旭白的怀里,而时旭白在手机上处理一些他不在时舞团落下的事。 乔斐的衣服脏了,所以现在穿的是时旭白的一件宽松的运动衫,袖子太长,他不得不把它挽了起来。 时旭白低头看手机,乔斐就仰头看他,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上手,最后耐不住诱惑,摸了摸时旭白的发顶。 他发现时旭白的头发居然有一点点卷,以前总是扎着,根本看不出来。 “你的头发怎么啦?都剪成这样了,扎不起来了。”乔斐在手里轻攥了一把他的头发,惋惜地撇撇嘴。他觉得稍微有一点可惜,还没看见过时旭白的揪揪扎正过,现在已经都剪成短发了。 短头发其实挺适合时旭白的,让他看起来更年轻、更阳光帅气,有点像高中时期会在篮球场上遇见的大男孩。 可他偏偏同时又不失成熟男人的韵味,如果穿上西装容易被看成冷峻的公司总裁。 这很不公平,为什么一个人能够这么有魅力,让他周围的人都稍稍失色了那么一点点。时旭白太好看了,眼睛在灯光下带着点琥珀色,是威士忌掺了一点焦糖,最后盛上了球形冰块。 他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映出浅影,乔斐觉得时旭白的眼睛里面好像藏着阳光,让他飞蛾扑火似的想要将他搂进自己怀里,像他保护自己一样保护他。 乔斐在想就算时旭白不是他的白太阳,他还是会爱上他,会想要把他当成神明一样供奉,没办法,谁叫他长得那么好看呢。 时旭白向他挑了眉:“不好看?” “嗯……”乔斐假装认真想了一下,“也就还行吧,所以你的理发师失恋了吗?” “小东西。”时旭白玩闹地推搡了乔斐一下,把他推倒在沙发上,一只手虚虚地托着他的后脑勺,确保他的头不会磕到沙发扶手。 时旭白从上面俯视乔斐,半撑在沙发,忽然间问道:“差点忘了,前几天是不是你的生日?” 乔斐等了几秒才应声,生日那天不是一个美好的回忆,他愿意不去想了,只希望二十二的生日能让愿望实现。 “嗯。” 时旭白从沙发上直起身,伸手从茶几上拿来笔记本电脑,打开了一个网页,把电脑递给乔斐看,“宝贝生日快乐。” “这是什么?”乔斐接过电脑,盘腿在沙发上坐起来。 电脑打开的网页是一家舞蹈工作室的介绍,首页是滚动的照片,乔斐一张一张翻过去,仔细看了一遍。工作室很新,照片里面的舞蹈练习室宽敞明亮,地上铺的是浅色木地板,类似跳街舞的那种材质。 网页最下面用大字写了“工作室长期出租”。 再点开几个分页,都是一些舞蹈视频和照片。乔斐大概翻了翻,有现代舞、街舞、芭蕾、爵士舞和当代舞。 翻看了网站上好几个栏目,乔斐还是有些不解,转头看着时旭白。可还没等他琢磨出怎么问,时旭白就解释道:“你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喜欢当编导吗?我本来想要开一间舞蹈工作室,不教跳舞,只上演演出。可前几天偶然看到这间工作室在出租,就脑子一热,直接租下来了。 “我打算用场地排练,四个月后,我想要上演一场舞剧,故事都大概想好了,舞步的设计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反正这是我的下一步计划,我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编一个成功的舞剧。” 乔斐有点震惊,一下子没能接受这么大的信息量,又低头仔细看了看舞蹈动作室的网页,又想了一会才明白过来时旭白说的话。 “这……这也太快了吧?你真的想好了吗?”乔斐迟疑着开口,“要编排和上演一场芭蕾舞剧不是小事啊。” 舞台演出需要很多准备,涉及的因素太多了,需要聘用的人员也是一个都不能少。 光是故事安排和舞步编排就要花很多时间,还不算上背景设计、舞蹈设计,和演出宣传。而演出的时候需要灯光师、舞台监督、服装管理和音乐师,这些人员全都缺一不可。 四个月的时间几乎要把最重要的排练压缩到最短,算是几乎不可能达到的任务,一个人要是想要完成这些得算是一个奇迹。 “嗯,想好了。”时旭白缓缓说道,“其实吧,在我小叔家的时候,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我觉得自我怀疑和拖延梦想只不过是地狱来的恶魔在捣乱,要不要让他赢是你自己的决定。 “自从我受了伤之后这个世界就不太一样了。芭蕾曾经是我的光,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会跳舞,会在舞台上度过一生,可是现在看来……”时旭白停顿了一下,“不跳舞了也行,反正能做点儿和芭蕾有关的事情也挺好的。我现在想要把编舞当成我的光,我想让全世界都看看我编的舞,他们不喜欢没关系,我做到了就好。” 乔斐把电脑放回到茶几上,轻轻用手指碰了一下时旭白的手背,他的手立刻被反握住了,时旭白向他笑了笑。 他刚才说的话有点让乔斐心疼,他很想把时旭白搂进自己怀里,让他靠着自己的胸口,轻摸他短了很多的发丝。 只是乔斐还是怕他的决定太草率了,最后犹豫了一下,理性地问他:“可是你的演出场地选了吗?服装设计呢?伴奏呢?怎么排练啊?” “不用这么操心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慢慢来,总能准备好的。” “可是……城芭呢?你还继续做编导吗?听说下一个季度赵团长有意向排《仙女》,你不考虑了吗?”乔斐接着问。 “比起研究那些老掉牙的舞剧,我还是想要自己编故事,用舞蹈把它展现出来。” 乔斐小声嘟囔:“可这工作量也太大了吧?” 在美国,时旭白应该是在芭蕾界有一些影响力的,可是乔斐不知道在国内有多少人知道他,他也不知道时旭白编的舞剧会不会有人来看。 观众一般更喜欢传统的芭蕾舞剧,《天鹅湖》《堂吉诃德》《胡桃夹子》,还有《仙女》,这些舞剧都极有观赏性,或许也比一位芭蕾编导自己编的故事更加有吸引力。 时旭白被乔斐给逗笑了,他觉得男孩焦急的样子有些可爱,忍不住逗他:“你怎么这么紧张,信任我一点好不宝贝儿?相信我,我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做到,你不支持我吗?” 乔斐安静了一会,他不愿意做时旭白这条路上的第一颗绊脚石,也不愿意在困难还没有发生之前就瞎担心,就把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质疑吞进肚子里,最后只问了一句:“那……你连角色都还没选呢吧?” 时旭白好像在等乔斐问出这一句话,他往后靠在沙发上,双臂展开搭在靠背上,说:“我喜欢当芭蕾编导,这是我一辈子想要做下去的事情。而你……” 他淡笑了一下,眼睛里是乔斐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光, “我想要你当我舞剧中每一个主角,我舞台中央的位置永远留给你,好吗宝贝?” “什么意思?” “如果你想的话,我想要让你演主角,行不?就当给你的生日礼物,也当我给你的道歉,可以吗?”时旭白轻柔地问他,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乔斐。 乔斐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 时旭白看他一直没说话,就安慰般地笑笑,说:“考虑一下吧宝贝,什么时候告诉我都行。反正我谁也不想选,就想要你。” 从乔斐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想要什么只能自己去努力,没有什么事儿是不靠努力就能得来的。可现在时旭白和他说想要他当他舞剧里的主角,这对于乔斐来说是天使将他拯救到天堂,而他的眼里只有这个如同太阳般的光芒。 愿意,怎么可能不愿意。 所以他笑了,说:“不用考虑了,我愿意的。” 第61章 乖男孩儿的眼睛里面很亮,眼底是被时旭白吻过的一汪池水,从今往后只对着他荡起涟漪。 没有人能够禁得住一个像小奶狗一样的男孩子对自己毫无质疑的信任,时旭白也不例外,他伸手把乔斐拉进自己怀里,吻着他的眼尾,几乎想要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面。 “过两天再带你去补个蛋糕,买橘子糖,然后去看场电影?或者去博物馆也行,反正你想干什么我都陪你。”时旭白想要把怀里的男孩宠上天,给他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关注和宠爱。 乔斐听见后,猛地想起自己给时旭白发过那些类似撒娇的短信,耳尖红了一点,小声说:“嗯,其实我都不想去了。” 他向往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热闹和精彩,而是能够在奔波劳累之后,躲进时旭白的怀里,把好的坏的都和他讲。 他的白太阳已经回来了,这就足够了。 时旭白看了他一会,也明白,点了点头,说好。 “二月份的生日,”时旭白缓缓开口,“所以你这是啥星座的啊?” 乔斐调皮地笑道:“你猜啊。” 时旭白怎么想也不记得二月份到底是哪个星座,最后放弃了,说:“嗯,知道。你是天鹅座的,属丑小鸭。” “那你就是太阳座的,属向日葵。”乔斐被他逗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细的缝,嘴角扬起了乖巧的弧度。 提起向日葵,时旭白忽然间记起了什么,犹豫了半晌,最后问道:“我不在的时候……那束向日葵……你收到了吧?”他不敢确定乔斐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确定他能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问得很迟疑。 乔斐点点头,反问他:“你为什么会给我送向日葵啊?” “不喜欢?” “怎么可能不喜欢。”乔斐连忙说道,你送什么我都喜欢。他怕时旭白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解释说:“可是你不怕我不在你家,收不到吗?” “那万一你在呢?收不到没关系,大不了退了就好,可是我总得试试吧?”时旭白抬手揉揉乔斐的脑袋,“我只是觉得,我不在的时候,它能帮你找到太阳。” 他笑了,问:“所以找到了吗宝?” 乔斐盯着时旭白看了会儿,凑到他脸前,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找到啦。 “你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时旭白挑起了眉,等着乔斐往下说。 可乔斐却安静了很久,他思考了半天才慢慢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点落寞,让时旭白想起了第一天在剧院见到他时的样子。 他问:“我胆子那么小,跳舞不出彩,还不讨人喜欢,你怎么看上我的。” 时旭白也安静了下去,客厅只有时钟的滴答声,和外面街道隐约传来的喧闹声。他想了许久才回答,声音温柔得像日出时的第一缕阳光。 “大概是因为王子生来就是为了爱上白天鹅的吧。” 乔斐不知道说什么,把头靠在时旭白的胸前,反复琢磨自己配不配得上他对自己的好。时旭白像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神明派给他的天使。 他琢磨来琢磨去,到最后还是没有结论,只好放弃,心安理得地霸占着时旭白怀里的位置。 他们在沙发上坐到很晚,直到乔斐打了一个哈欠,两人才意识到已经过了快两个小时了。 时旭白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开口想问乔斐要不要去睡觉。 他的手机屏幕被摔得裂开了,中间破碎的地方像蜘蛛网一样向外边伸延出去,点了好几下屏幕才亮起来。 乔斐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屏幕,反应过来什么,猛地坐起身,精神了些,问:“怎么你的屏保还是这张照片啊?” 手机屏保的照片是他们元旦在度假村滑轮胎的时候,时旭白给乔斐拍的。抓拍的时机正好,乔斐刚好看着镜头,眼睛瞪得圆圆的。他笑得特别开心,脸颊两侧的小酒窝显得乖巧可爱。 “有什么问题吗?”时旭白莫名其妙,盯着照片仔细看了两眼。 “当然有!”乔斐在时旭白怀里支棱起来,“你不记得我们的约定了吗?要是我演出的时候没有低头看地板,那你就会把照片删了的。我跳舞的时候一次都没看过地板的呀。” 时旭白想起来了,将两根手指挡在唇前,憋着笑意,一本正经道:“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儿?” 乔斐气得脸微微红了些,他大声喊着你这个骗子,扑到时旭白身上,伸手去抢他的手机。 时旭白身上挂着一只乔斐,从沙发站起来,带着护腕的右手懒散地插在兜里,嘴角带着抹不去的弧度。他把胳膊伸长,就是不让乔斐把手机抢过去,在他垫脚的时候冷不丁地戳他的痒痒肉。 时旭白看着乔斐立刻缩成一只虾米,笑得直不起腰来。 晚上外面冷风瑟瑟,屋内却温暖至极。 乔斐好不容易缓过劲,好声好气和时旭白商量:“你真的忍心吗?你看那张照片好丑。” 自己看自己的照片,怎么看都是丑的。 话音没落,乔斐猛地蹦过去,想要出其不意之间把手机抢过来,但是却被时旭白躲了过去。 “别啊宝贝,别把我的大宝贝儿给删了。”时旭白轻轻一扥就把乔斐拽进了自己怀里,他垂着眼睑看他,眼里满是温柔。 他个儿高,可是就算是低着头也能装出一副类似于楚楚可怜的模样,微微垂着的眼睑丝毫没有违和感。 乔斐怎么都拿不到手机,也心软了,就晃着时旭白的袖子求他:“那我再给你拍一张,咱俩的自拍,这样行不?” 时旭白刚想回答,却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 声音有些大,把两人都吓了一跳。乔斐几秒钟后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手忙脚乱地找了半天,最后在沙发靠垫后面找到。 他拿起手机,但是却在看到来电人之后猛地僵住了,站在沙发前面一动不动,拿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 时旭白看了一眼屏幕,是何昊云。 第62章 铃声一直响着,乔斐无助地望着时旭白,几乎屏住了呼吸,似乎这样就能让何昊云打来的电话奇迹般地消失。 时旭白却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乔斐明白他的意思,他在让自己做决定。 铃声响着不停,似乎乔斐不接何昊云就会一直等下去。几秒钟后,他还是接起了电话。 “在哪儿呢,心肝儿。”何昊云低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光是听着声音乔斐就忍不住想要哆嗦。 好几个呼吸后,乔斐才回答,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沙哑:“在舞团……” 他怎么敢告诉何昊云真相,只能小心翼翼地撒着谎,心里祈祷能够蒙混过关。以前有的时候他失踪个一天两天何昊云都没注意过。当然也有何昊云紧盯着乔斐让他十点之前回家的时候。 何昊云说话的声音很大,时旭白能隐约从手机里听见他在说什么。 “是吗?可我刚才打电话给你们团长,他可是说最近放假,都放了快一周了。” 乔斐心里一沉,呼吸快了些,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还是没敢出声。 “自己回来,我不动你。” 已经没什么希望了,可乔斐还想做最后的一点挣扎,他竭力忍住声音的颤抖,小声说:“我真的在舞团……” 而何昊云根本没心思继续拆穿乔斐的谎言,直接将他打断,问:“姓时的在旁边吧?” 时旭白眼睁睁看着男孩的眼睛惊恐地睁大了,乔斐整个身子僵硬了一瞬,像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电话那头的何昊云似乎知道自己猜对了,没继续说话,等着乔斐回答。时旭白轻轻地把手机从乔斐手里拿了过去,夹到了耳边,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乔斐散到额前的碎发。 丑小鸭的头发长了,该剪了。 “何先生。”时旭白的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电话那头是个送外卖的。他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开了免提,让乔斐也能听见。只不过乔斐注意力不在这里,他转头盯着客厅角落的散尾葵,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昊云也不废话,直接说道:“你要是识相,就告诉他让他给我滚回来,我限他十点之前到家。” 时旭白哼了一声,语气轻快,根本没把何昊云当成个事:“他要是想回去,我亲自送他,可他不想,所以您能滚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拨弄乔斐细软的发丝,一会又捏他的耳垂,男孩洗澡时用了他的洗发水,是薄荷味儿的,清清凉凉,时旭白想要把他揉进自己怀里。 何昊云听了之后意外地没有发火,静了两秒,意味深长说:“你了解他吗?你知道他是哪儿的人,父母怎么样吗?你也就认识他几个月吧?这就供上了?” “那你呢?你知道他爱吃什么、爱跳什么舞、爱看什么电影吗?何先生,爱一个人不是将他的过去全部调查清楚,而是爱上他的一切,包括他的现在和将来。”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随后传来何昊云有些不屑而又带着些炫耀的声音:“姓时的,他爱的是我。” “你妈的他爱的是你。”时旭白语气重了些,“你根本不配用爱这个字。” 乔斐听见后终于微微抬起头,看着时旭白的眼神有点心疼,他不喜欢听时旭白说脏话,他觉得那几个字眼把他染脏了。像是白色铃兰花沾上了臭水沟里的淤泥,洁白的花瓣失去了色彩。 这一切都是因为何昊云,乔斐又开始恨起他来。 时旭白叫何昊云何先生,而何昊云却管时旭白叫姓时的,他就是一个流氓痞子,光鲜高傲的外表下面是被占有欲和嫉妒染成黑色的心。 何昊云开始失去耐心,语气逐渐暴躁:“姓时的你给我听着,这叫绑架你知不知道?” 时旭白呵了一声:“何先生,你看到他身上的伤了吗?这叫家暴你知不知道?” “操你……” 没等何昊云说完,时旭白直接挂了电话,把他染上了怒气的声音掐断。 “呵,自己挺把自己当回事儿,我没什么可和他说的。”时旭白把手插进裤兜,嘴角带着懒散的笑意,只是他的眼睛有些冷,这种神情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 “他怎么知道的。”乔斐失了神,双腿发软到差点站不住,踉跄了一步。他没想过何昊云会这么快找上他,说实话,他根本没想过何昊云找上他之后怎么办,乔斐觉得和时旭白在一起就像是到了天堂,地狱的恶魔追不上来。 时旭白丢了手机安慰他,把几乎在发抖的男孩搂进怀里,有力的胳膊紧紧环着他,试图带给乔斐一点安全感,“没事宝贝,他找不到这里的。” 乔斐没答话,微微抖了一下,眼睛不由得瞟了一眼大门。 “别去想他,死混蛋不值得。”时旭白挡着他的视线,声音很坚定,双手捧着乔斐的脸颊。 铃声就在这时又响了起来,时旭白直接按了拒接,看也没看来电人。 “我害怕……我害怕他会……”乔斐的声音里透露出恐惧,他根本不敢把话说完。 “别怕,没什么好怕的,我在这儿 ,我不会让他碰你的。” 可乔斐似乎没有听见时旭白在说什么,眼睛里的光暗了下去,出神地看着窗外。天已经全部黑了,只有远处城市里零星的灯光。 “你不是想要在星星下面睡觉吗?”时旭白轻轻捏了捏乔斐的脸蛋,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那我们今天在露台睡好吗?” 乔斐转头茫然地看着时旭白,似乎没听懂。 “你去阳台等我,我去拿被子,我们去看星星。” 露台上面有几张躺椅,铺了被子枕头什么的也能在上面睡觉,而且现在晚上没那么冷了,在外面躺一会也没什么问题。 时旭白说完,以为乔斐会按照他说的去做,就转身向卧室走去,打算拿两床被子。而他回头的时候却看见乔斐像被家长抛弃的小孩,落寞地站在客厅中央,紧紧盯着落地窗。外面漆黑一片,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斐儿。”时旭白轻轻地叫了他一声,眼看着乔斐像被风吹草动吓到的羚羊一般看过来,眼睛里满是惊恐。 乔斐在看到时旭白的那一刻稍微平静了些,努力对他笑了一下,声音却有些发抖:“没事儿,我没事的。” 他没等时旭白说话就推开了阳台门,抬脚迈了出去,把推拉门在身后轻轻关上。时旭白没有跟出来,应该是去卧室了,乔斐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害怕自己会哭出来,紧闭着眼睛靠在门边的墙壁上,努力让自己不要去回想刚才何昊云说的话。 时旭白说得对,他就是个死混蛋,不值得。 乔斐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到露台栏杆边上,往上看了看,可能还太早了,远处城市的灯光太亮,看不见星星。 今天晚上的夜空格外黑暗,不仅没有星星,也看不见月亮,只有没有边界的乌云和薄雾。今晚的天空让人压抑得难受,乌云似乎要塌下来了,连带的是能将人窒息的压迫感。 乔斐有点失望地撇撇嘴,低头去看小区中央的景观湖和浅黄的路灯。可是路灯太昏暗了,并没有让他安心一些,他却看到了空无一人的街道边上停着一辆跑车。 靠在车边的人因为离得太远,有些看不清,可乔斐一眼就认出了那辆银白色兰博基尼。车招摇地停在街中央,正好就在路灯下,灯光洒下来,映在银白的车身上。 乔斐眼睛猛地睁大,心脏痛得几乎让他差点站不稳。 而车边的人是何昊云,他靠在兰博基尼车盖上,正懒散地仰头看着时旭白所在的这栋楼。 第63章 乔斐看到他后的第一个反应是想要躲起来,可是已经晚了,何昊云看的正好就是他所在的位置。他身后又是亮堂堂的公寓客厅,站在露台上面无比显眼。 何昊云很快就看到了乔斐,他从车边直起身子,眯着眼睛歪了下头。 乔斐的瞳孔紧缩,搭在露台栏杆的手指止不住地发抖,他觉得自己的腿在打颤,紧紧抓着栏杆才勉强站得住。 楼下,何昊云抬手向他挥了一下,动作略带着些嘲讽的意味,然后又将手插回裤兜,慵懒地靠在车上。 有几秒钟的时间,乔斐很想要转头跑回屋子里,藏进时旭白的床上,将被子蒙住头,不管怎么样都不出来。但他在下一秒就知道这不会管用,就像把脑袋藏进沙子里的鸵鸟一样让人觉得可悲。 何昊云在楼下轻笑一声,男孩在顶层的露台看上去小小的,他也没想到乔斐会自投罗网般地出来到露台,省得他自己还要去找了。 两个人都没有动,紧接着,乔斐眼看着何昊云慢悠悠地扬起手里的手机,向他摇了摇。 他愣了一瞬,手忙脚乱地从衣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屏幕,等了一会,收到了一条短信。 【心肝儿,自己下来,别让我亲自上去。】 几秒钟后,又收到了一条信息。 【乖一点,否则指不定我会做出什么来。】 脸上的淤青好像又开始细细地疼,乔斐把手机上的信息读了两遍,想要确定何昊云说的是什么意思。 卧室里面没有动静,乔斐很想冲进去,到时旭白的卧室里面,把自己埋进他的怀里,永远都不出来了。被人爱上的小孩总会产生依赖感,因为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总比一个人面对世界要强得多,那个怀抱也总能带来一定的安全感,不管是真是假,像陈年葡萄酒一样醉人。 他紧接着又开始讨厌起星星来。要是他没有去阳台,也许何昊云永远都不会知道时旭白的家在几层,要一家一家地找,至少在天亮之前找不到他们。 手机里的信息说得很明白了,而乔斐骨子里一直带着一点对何昊云的畏惧,他见到过何昊云暴怒的样子,也知道他打人有多痛。 这件事从始到终都和时旭白没有关系,乔斐也不会藏在他后面奢求他保护自己。 何昊云可能把乔斐逃跑这件事当成了一个好玩的游戏,他现在还觉得游戏有趣,可乔斐不敢保证五分钟之后他还会不会觉得有趣。 死混蛋一直很没有耐心。 手机又响了一声。 【给我快点,等你呢。】 乔斐回到了客厅,往走廊向往地看了一眼,他最后没进卧室,转身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兰博基尼停在楼门口的街边上,何昊云站在车边,身上披着一件黑夹克,看上去冷酷至极。 乔斐看到他就本能地想要逃跑,拼尽全力才逼着自己站在原地不动。 已经很晚了,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淡黄色的路灯将街道映出一段一段的光圈。 “怎么着,真的打算不回家了?还去机场接人,和他关系这么好啊你。”周围没人,何昊云的声音有些大,语气中是乔斐曾经从来不敢抗拒的威严。 “过来,不打你。” 乔斐站在原地没动。 何昊云也没生气,只是将手里的手机上下抛着玩,他只把这件事当成一场游戏,他像一只狡猾的猫一样相信掌中的金丝雀永远飞不出去,所以他喜欢看着断了翅膀的小鸟在地上挣扎。 “真想跟他过啊,心肝儿?”何昊云觉得有些好玩,半靠在兰博基尼的车盖上,长腿懒散地交叉着。 他的视线落在乔斐身上那件宽松的运动衫上,冷冷地眯起眼睛,但是却没有说什么。 “玩够了没?玩够了就跟我回去,下次还想玩我亲自陪着你,免得到了点儿忘了回家。” 何昊云忽然间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嘴角往上扯了一下,眼神却冰冷阴鸷:“城南有一家挺好的gay吧,下次想玩我带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乔斐打断。 乔斐只说了一个字,努力想让声音听上去坚定自若:“不。” 他在何昊云身边的两年里几乎就没怎么敢和他说过“不”这个字,何昊云一时间竟是觉得有些稀奇,这个音就从来没从乔斐那儿听见过。 何昊云问:“不想去啊?” 乔斐抬眼看他,说:“我不会和你回去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和你回家了。” 这句话说完后,何昊云终于开始恼火,先前淡笑的样子渐渐敛去,眼睛像是蒙了一层冰霜,冷得渗人:“不管怎么样吗?”他翘起了嘴角,“你想清楚了?” 乔斐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笑的样子,面前的何昊云陌生得让他害怕,忍不住地想要逃离,所以他往后退了一小步。 不动还好,这一动,何昊云更加恼火了。 “看上他了是吧?你信不信我能让舞团开除他?信不信我能让他再也做不了编导?”何昊云坚信自己掐住了乔斐的软肋,稳操胜券地笑着,“不跟我回去,我能让他名声扫地,你信吗?” 仿佛晴天霹雳,乔斐脑中猛地炸开,他没想到何昊云会卑鄙到威胁时旭白,更没想到何昊云会有办法做到这一地步。 “您不会的……” 话没说完,何昊云将他打断:“不会吗?” 乔斐沉默了,他没有胆量去考虑这句话的真实性,他根本不敢,也不愿意去冒这个险。时旭白已经再不能跳舞了,他不能让他失去做编导的机会。 他只剩这个了。 乔斐后知后觉地慢慢发现自己与他对抗,自己永远会输。何昊云会一直占着上风,因为他失去的可能只是一个玩物,而乔斐失去的会是所有的希望和爱情。 他们之间本就不平等,很不公平,可是这是事实。 何昊云用什么威胁乔斐都行,只是时旭白不行,他也知道,所以才会这么说。 正当两人僵持着,乔斐攥在手里的手机响了,不出所料,是时旭白打来的。何昊云瞄了一眼就知道是谁,也没阻止乔斐,冷眼看他会做什么。 现在乔斐最想要做的事就是接起电话,他已经将时旭白当成了自己依赖的人,有让他害怕的事情他就想要躲进时旭白的怀里,因为他是自己的庇护所。 可他却不敢,何昊云看着他眼神令他害怕,比得上毒蝎看着昆虫的眼神更狠毒。 “你好好想清楚了要不要接。” 铃声还在响着,一声一声让乔斐心脏越来越疼,他紧紧攥着手机,直到掌心开始发痛,“那如果我和你走,你不会对他做什么,对吗?” “以后别找他了,听话,和我回家。”何昊云不置可否。 微信语音通话的铃声一直没有停,乔斐把手机插进裤兜,说:“我要你保证,你不能碰他,是我爱上的他,他并不爱我,所以和他没有关系。” 何昊云根本懒得理他,霸道地拽着乔斐的手往车边拉,“上车,回家。” 乔斐低头看何昊云拉住他的手,那里被时旭白吻过,连同他的嘴唇和心脏,他早就不属于把他捡回家的何昊云了,和他回家也不属于他。 他会在白天变成天鹅,夜晚变回本来的模样,与他深爱的王子相聚。 跟何昊云在一起就像一场没有边界的噩梦一样,怎么也逃不出去,清醒之后还是会回到梦魇之中。乔斐不知道自己是开心还是难过,开心他爱上的白太阳也爱他,难过他的光永远藏在乌云背后。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像悲剧女神一样,用欢歌和舞蹈庆祝死亡。 乔斐下定决心了,趁哪天何昊云没有防备的时候他就跑,去找时旭白,问他他之前说的能带自己离开的话还算不算数。他想要和时旭白再次私奔一次,只不过这次一定要跑得远远的,让何昊云再也找不到他们。 乔斐在上车之前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眼眶瞬间红了些,使劲眨眼才没让眼泪落下。 顶楼的露台上,时旭白站在栏杆边,正看着他们的方向。 何昊云在车里催了一句,乔斐使劲擦了擦眼睛,默念了一句话,这才打开车门钻进去。 就算是在十几层高的楼顶,时旭白好像还是读懂了乔斐看他的眼神,也读懂他若有若无的唇形。 他说,我爱你。 第64章 回别墅的路上,何昊云把跑车开得极快,发动机的声音就算是坐在车里也还是震耳欲聋。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乔斐盯着窗外高速公路边上疾驰而过的绿化带,竭力忽视身边坐着的人。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轻声问:“您以前说过有一天会厌烦我,您还记得吗?” 何昊云哼了一声,手指在方向盘上握紧了些,答道:“改主意了,现在至少还没烦你。” 笼子里的金丝雀就算是捏死也不能让它有新的主人,属于何昊云的东西永远都得是他的。 乔斐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往车门那边挪挪,跑车里面地方小,两个座位之间挨得很近,他想逃也没有地方能躲,只能缩在门边上。 何昊云用余光睨了一眼乔斐和他留的距离,眼睛冷了下去,问他:“你怕我?” 乔斐没有答话,抓着安全带的双手却明显地抖了一下。 “为什么?你能毫不犹豫地向他投怀送抱,有点什么屁事就去找他,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这两年我给了你多少?”何昊云越想越暴躁,边上的小孩非要和他对着干,他就弄不懂乔斐究竟要他干嘛。 车速忽然间提高,跑车本来提速就快,现在更是被何昊云开出了火箭的速度,在高速上疾驰。 “你他妈不懂得感激我也就算了,天天惦记着外边不知道什么来历的破男人,觉得好玩是吧?”何昊云说着说着,狠狠锤了一拳方向盘,最后一句几乎是吼着说了出来,“离开我你还能干什么!” 乔斐在他身边猛地一缩,条件反射地缩进座位,双手紧紧抓着安全带,“别这样,我怕……” 他的声音终于把何昊云唤醒了些。 车速终于放慢了一点,何昊云用余光瞥了一眼乔斐,看着他把自己缩成一小团,使劲贴在座位靠背上,似乎想要把自己融进车座。 男孩从来没被吓成这样过,眼眶红成了兔子,本来就瘦小的身体显得更加弱不禁风。他看着有点可怜,悄悄吸了吸鼻子,可就是不让眼泪落下来。 何昊云瞄了他几眼,移开了视线:“我说过我不打你。” 车里重新恢复了安静,两人都不说话,只有发动机的声音。 “姓时的有什么我不能给你?”何昊云的声音软了些,“你想要什么就和我说,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变出来。” 乔斐没有回答,只是将自己往车门边上又靠了靠,试图离他更远些。他悄悄转头瞄了一眼何昊云,他的侧脸轮廓很硬,眼睛里面更是没有温度。 车里没开暖气,温度有些低,乔斐打了个寒颤,继续盯着窗外的绿化带,终究没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 他爱我。 —— 回到别墅,何昊云直接上了楼,把乔斐一个人撂在客厅,头也不回地吩咐管家把大门锁了,盯紧点,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 乔斐趁着管家转身去锁门的空当,悄悄溜下了楼,把自己反锁在地下室的舞蹈房里,还把角落的一张椅子搬过来顶住了门。 他心情紧张了很久,屏着呼吸等管家去向何昊云告状,再等着昊爷气急败坏地下来收拾他。可是等了很久外面也没有动静,他渐渐平复下了心情,贴着墙坐在地上喘气。 舞蹈房里面有卫生间,他什么都不缺,根本不用上楼,在楼下待个两三天都行,反正在地板上睡觉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 乔斐胡乱洗了个澡就蜷着在地上睡了,把从衣柜里找出来的毯子垫在身下。 他身上还穿着时旭白的运动衫,乔斐把自己裹在宽大的衣服里面,紧紧攥着胸前的布料。衣服上面若有若无带着时旭白的味道,清清冷冷,像沾上阳光的松柏树。乔斐闭上眼睛,轻嗅着衣服,想象时旭白就在身边。 舞蹈房没有安装窗帘,他躺在窗户边的地上,正好能看到一点月光。他睡着的时候是笑着的,梦里是和时旭白靠在窗边看烟花,头顶一片星空。 早上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乔斐在地上躺了很久,脑海空白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在哪儿。过了好久他才从地上爬起来,站在舞蹈房中央发呆。 梦醒了之后面对的还是逃不掉的现实。 别墅的地下室和一楼做了一个错层,舞蹈房是有窗户的,打开后也能出去。乔斐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这个设计,让他至少能看到一点外面微弱的太阳光。 一整天没吃东西他也一点都不觉得饿,只是觉得楼下有些闷得慌,舞蹈房里似乎没有空气,可乔斐却连窗户都不敢开。 何昊云把他想起来已经是下午了,三点多的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乔斐一下子精神了,从地上爬起来,站在舞蹈房中间紧盯着门。 他安慰自己可能只是保姆或是管家,可是愿望却还是落了空。 “斐儿,给我开门。” 乔斐却站在舞蹈房中间没动,无声地抗议着。 他不会开门,除非何昊云把门拆掉,他也进不来。 门被敲了用力两声,“知道你在里面,别装了。” 乔斐还是没动,就连声音也不出,假装里面没人。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这样明目张胆地抵抗何昊云,可能遇见时旭白之后他整个人都勇敢了些,以前不敢干的事情和害怕的人现在都没有那么畏惧了。 “反了你是吧?”何昊云的语气终于带上了些怒气,门被狠狠地一砸,抵着门的椅子在地上挪了一点,发出刺耳的声音。 乔斐条件反射地往后缩,本能地想要找个地方藏起来。 舞蹈房里很空旷,只有三面镜子和一排落地窗,没有地方能藏。 他的呼吸开始渐渐加快,忍不住去想是不是会被何昊云直接打死,如果死了的话不知道能不能被安葬,会不会有个小墓碑。 没等何昊云再次踹门,外面远处又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好像是管家,脚步在门外止住。何昊云骂骂咧咧让他去找舞蹈房的钥匙,可管家却和他说了几句话,语气急促,尽量压低了声音,可还是透过门传进来了些。 乔斐在门这侧能够隐约听见他说的话,似乎和何驰杰有点关系。 管家说完,门外安静了几秒,随后门被猛地踹了一脚,发出咣当一声巨响,门框跟着颤了两下。 乔斐狠狠地一抖,捂着嘴才没惊叫出声。 “有本事哪儿也别去,回来再收拾你。” 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舞蹈房里面重新恢复了寂静。 乔斐稍微松了一口气,紧攥在身侧的拳头慢慢松开,看来还能多活一阵子。他不可能一直在楼下藏到天荒地老,到最后他还是要上楼的,最后还是要面对何昊云和他的怒火。 不知道今天会被何昊云打成什么样,之后会不会直接腿瘸了,要是真的瘸了的话,乔斐还想最后跳一次舞。 他把手机连上舞蹈房的音响,也不管楼上是不是听得见,将音乐放到最大声。 即兴现代舞大概是舞蹈里面是最能发泄心情的一种跳舞方式,对于舞者来说,即兴跳舞如同拳击手击打沙袋的感觉一样,能把脑袋全部放空,让身体掌控一切。 舞蹈房里的三面镜子干净透亮,乔斐不管转到哪边都能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扰得他心烦意乱。 镜子后面有一个隐藏的衣柜,里面放的都是一些跳芭蕾要用到的拉伸带和按摩柱,乔斐从衣柜里翻出一条以前练习爵士舞用到的丝带,绑在自己眼睛上,在后脑勺打了一个结。 这下挺好,世界一片黑暗,只有音乐和自己的心跳声。 即兴舞蹈总是和舞者跳舞时的心情成对比的,什么心情就能跳出什么风格的舞蹈。 乔斐跟着音乐抬手、踢腿、旋转。可是他就算是看不见镜子也知道自己跳出来的动作一团糟,不是和音乐拍子搭不上,就是没有美感,一点观赏性都没有。 他越跳越烦躁,动作凌乱,脑袋里面也乱哄哄的,根本不能放空心思。 音箱里传出手机低电量的提示音,将音乐声打断,乔斐在一个单腿旋转中间猛地停住,弯腰扶着膝盖喘气。 丝带系得太紧,乔斐使劲扯了好几下才把它扯下来,随便扔到了舞蹈房的角落。 他走到音箱前面捡起扔在地上的手机,看着剩下不足百分之十的电量,就想着把手机关机了算了,可铃声却忽然间响了起来。 手机还连着舞蹈房里面的音响,乔斐差点把手机扔了捂住耳朵,赶紧把连接线拔了。 在他认识的人里面,没几个会给他打电话。 他盯着来电人的名字看了一会,最后还是用颤抖的指尖按了接听键:“旭白。” 手机里传出时旭白带着磁性的声音:“他家的地址是什么?” 乔斐没有回答,牙齿紧紧咬着嘴唇,手掌因为紧攥着手机而被硌得生疼。 时旭白的声音对于他来说好熟悉,他的语速永远偏慢,不急不躁,温柔得像暖冬清晨融化的雪。 可现在他的声音里却带着一丝焦急的情绪,他没听见乔斐的回应,就接着说:“他不让你走,我就把你偷走,你告诉我他家的地址是什么,我去找你,和他说清楚。 “他配不上你,无论怎么样都配不上,我忍不了了宝贝,我早就忍不了了。” “不行……”乔斐舔嘴唇时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咬破了一点皮,“没用的。” “怎么可能没用?我把你偷走藏起来,他找不到你的,反正我很早就想怎么干了。” 乔斐停顿了一会,最后轻轻地问:“有多早?” 时旭白大概没想到他会关心这个,乔斐等了许久才听见回答:“大概是你第一次到我家的时候。” 那么早吗。 “那……在、在我和编舞之间你会选什么?”这句话乔斐问出口就后悔了,可是说出去也收不回来了。 他当然自私地想要时旭白选择他,可是他同时又不允许他爱上的人放弃梦想,他也觉得自己比不上一个珍贵的梦想重要。 时旭白可能放弃了他还能遇见别人,可是放弃编舞就什么都没有了。 “别来找我,真的,你……”乔斐顿了一下,“你也打不过他。” “别这样宝贝……” 乔斐却轻声把他打断,“没关系的,我能逃出去,我等他哪天没注意的时候,我就跑,我不会受他欺负了。” 他其实还特别想问,你能和我一起跑吗?可是终究还是没敢问出口。 他最后换了一个问题:“你说会让我当你舞剧里面的主角,这句话还算数吗?” “嗯,永远算数。” 乔斐点点头,想起对方看不见,张开嘴想说什么,可是却又没了话可说。 “旭白,我……”乔斐小心翼翼地开口,可还没把话说完,余光敏锐地察觉到窗外经过了一道影子。 紧接着传来舞蹈房外面脚步踩在石子路上的声音,乔斐吓得一哆嗦,连忙把电话挂了,不知道把手机往哪里藏,紧张地站在舞蹈房中间发抖。 脚步声越来越近,乔斐已经准备好面对何昊云的暴怒了,不知道腿会不会被打断,那样的话逃跑会有点麻烦。 第65章 外面的人下了窗外的台阶,走了两步左右后来到了窗前。 乔斐往后退了几步,瞄了一眼舞蹈房的门,想着逃跑是不是没可能了。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等那人慢慢走到楼梯底下,他才发现并不是何昊云,是何驰杰的妻子何夫人。 而何夫人似乎也没有想到下了台阶后是舞蹈房,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乔斐,她猛地停住脚步,站在舞蹈房的落地窗外,眼睛微微瞪圆了。 可她毕竟是大家闺秀的贵妇人,只是愣了一下就恢复了端庄的状态,走到窗前,轻轻敲了敲玻璃,示意乔斐给她开门。 乔斐不敢忽视她,最后犹豫着走了过去,帮她开了窗户的锁,推开推拉门,侧身让她进来。 他不知道怎么对待眼前这位温婉清雅的夫人,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说点什么,何夫人就先开口了:“不好意思啊,是不是吓到你了?”她迈过门槛,细高跟鞋踩在塑胶地板上面发出细小的声响,走到舞蹈房中央四处打量了一番。 “你不用怕我,我对你没什么恶意。”何夫人笑得很温柔,眼尾是稍稍上翘的细柳叶。可她的发丝看上去有些凌乱,像是有什么急事而赶过来一般。 “你……是来找我的吗?”乔斐迟疑着开口,把窗户关好后跟着何夫人走到舞蹈房中间。 “可能,也不算是吧。”何夫人嘴角的笑一直没有到眼睛里,她笑得有些勉强,心思似乎不在这里,眼神飘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应该已经怀孕六七个月了,肚子越来越大,身上宽松的羊毛风衣也遮挡不住隆起的腹部。 乔斐盯着何夫人的肚子,想要给她找把椅子坐下,可是舞蹈房里唯一的一把现在正顶着门,他看了一眼就尴尬地移开了眼神。 何夫人感觉到乔斐的视线,神情终于缓和了一些,双手自然而然地抚上自己的腹部,声音温软得化成了水:“还有三个月就能见到他了,名字都还没想好呢,我也没养过男孩,不知道怎么照顾他。” 乔斐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他并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去回答何夫人的话。 他面对何夫人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拘谨,甚至有些无地自容。 舞蹈房里带着些无话可说的安静,乔斐等着何夫人开口,轻轻在身侧搓着指尖。 “我先生来找你……”何夫人缓慢说道,她也并不知道乔斐算是何昊云的什么,话说到一半,有些尴尬地停顿了一下才说,“……他弟弟了。” 这跟乔斐没有什么关系,他平淡地点头,没有答话。 而何夫人看乔斐没什么反应,温婉淑女的样子终于消散了些,眉间皱起了一点焦急的细纹,转身看向窗外,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她抬手把一缕散落的发丝梳到耳后,举止端正清雅,之后又把双手交叠在身前,始终挺直着腰板。 乔斐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温雅的人会选择和何家大少那样的人在一起,一位小提琴家或许和一位画家在一起更合适。 艺术终究还是属于艺术,有着相同话题的两人更情投意合。 时间又过了几分钟,乔斐只是在静静地等着何夫人什么时候说完了能够离开,他不明白、更不关心她找自己有什么事。 何夫人似乎在内心挣扎了一番,最后轻咬的嘴唇的贝齿慢慢松开,开口道:“何昊云是我先生一直扎在心里的刺。他也没别的办法了,公司本来就应该归一家之中的老大,你说是吧? “但是以何昊云那个性子,让他把公司转给我先生不可能。”何夫人顿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可能何家终究还是容不下他们两人。他只能消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我先生是昊云剩下唯一的直系亲属,集团管理权在他不在了之后会到驰杰手里。” 乔斐的呼吸快了几分,什么叫他不在了以后,何昊云刚才还到楼下让他从舞蹈房里滚出来,怎么就不在了。 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可还没等他琢磨出何夫人说的话,也还没想出问什么,何夫人却已经转开了话题。 “乔斐。”何夫人轻轻叫了他一声。 乔斐抬头,有些不解地望着她。 舞蹈房的窗户往上看的话能看见别墅大门的一角,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始终停在门口不远的地方。 “我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信任你,你能明白吗?要不然我今天根本不会来别墅,直接让你……”她没把话说完。 “那……你想和我走吗?”何夫人缓缓开口,她声音带着些若有若无的发颤,“放心,我能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我知道他对你不好,不过今天过后,他应该不会再伤害你了。” 何夫人看乔斐没出声,以为他不相信自己,连忙又加了一句:“我可以给你点钱,你想要多少都可以,我只是想帮你。”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何夫人对眼前这个薄弱的漂亮男孩有点同情,她觉得乔斐眼底总是带着一点抹不去的寂寞,似乎他如果继续在这个别墅待下去,就会渐渐与墙壁和地板融为一体,孤独到老。 她觉得眼前的男孩子个子小小的,似乎一阵风就能被拦腰刮断,可是同时他又带着同龄人不具备的坚韧和倔强,眼睛里闪着光。若是给他一点机会,何夫人觉得他能掀起波浪。 可能乔斐终究带着些魔力,让他身边的人同情他,想要拯救他。 “跟我走吗,你本来就不应该被卷进这场战争当中。”何夫人朝乔斐说,鼓励般地努力笑笑。 乔斐还是没明白过来,最后迟疑着问:“您是为了他在补偿我吗?” 何夫人没回答,笑了一下后也问了一个问题:“我们其实很像,你不觉得吗?” 她向乔斐伸出手,向他走近了一步。 乔斐低头看着她的手,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似乎对于她纤细的手指来说太大了,沉重的首饰不但没有美感,还添加了几分压抑。银戒中间嵌着的钻石透亮昂贵,这样款式的戒指……太厚重俗气,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小提琴家的手上。 乔斐看着何夫人对他伸出的手,垂在身侧的指尖忍不住动了一下,他很想把手放上去。 他其实没太明白何夫人的意思,乔斐总是把人都看得很善良,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哥哥会想要害死自己的亲弟弟。 他只明白好像如果跟着何夫人走,他就能够正大光明地和时旭白在一起了,不用再藏着掖着,他们能在太阳光下面接吻,能搂着对方说我爱你。 这是他唯一在乎的,其他的对于他来说全部不重要。 可是乔斐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事情怎么可能那么简单,要是真的简单点就好了,可是现实往往和希望的正相反。 何夫人说的是何家容不下何昊云了,何家…… 像是有一根线猛地绷直了,乔斐突然似乎明白了何夫人刚才说的话。 他会死。 何昊云不在了……说的意思是何驰杰要他去死。 他今天来,是不是就是为了要害他。 乔斐恨他、怕他、感激他、想要逃离他,可是他唯独不想让他死。 乔斐在自己的手碰到何夫人手掌前猛地缩回来,向门口走了一步,“谢谢你。”他不知道怎么感谢何夫人来提醒自己,最后匆忙地鞠了一躬,拉开舞蹈房的门就往外跑。“真的谢谢你。” 身后传来何夫人焦急的喊声:“乔斐!不行!不能上去!” 可是并没有何夫人追上来的脚步声,乔斐两三步跑上楼,想也没想就往书房里面冲。 当他推开书房厚重的门时,何驰杰已经走了,而何昊云正站在窗前,眼神阴鸷地盯着窗外拐了个弯出了别墅大门的黑色劳斯莱斯。 书房里没有打斗过的痕迹,要不是看何昊云阴沉着的面容,根本看不出何驰杰来过。 “呦,准备好出来了?”何昊云闻声回头,抱臂冷眼看着乔斐,“还以为我得去请您呢。” 乔斐没搭腔,屏住呼吸往书房里面走了两步,他的心跳声加快了些,仔细地想着要是何驰杰想要害何昊云,那为什么到现在没有动手,什么都没有留下就走了。 何昊云看乔斐居然敢忽视自己,眼睛眯了起来,声音硬了些:“跟你说话呢。” 紫檀书桌前面放了一张牛皮靠椅,稍微歪了一点,像是有人坐过而又推开站了起来。 桌面不厚,也就只有几指宽,乔斐站在桌前扫了一圈书房,最后又把视线转回到书桌上。只有这里最显眼,整个书房只有这里位置最佳。 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缓缓伸手在书桌下面摸了一下,指尖在擦过角落的时候忽然碰到了一包有一点软乎、外面包着纸的东西,好像是用什么黏在桌子下面的,乔斐用力一扯,直接把它扯了下来。 他只看了一眼,瞳孔猛地一缩,手脚忽然间冰凉,拿着那包东西僵硬地转身,张开了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架子大了不理老子了是吧?听没听见?”何昊云往乔斐身边走了两步,可却在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时猛地停住脚步。 “操……”他反应稍微比乔斐要快些,上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炸药。不知道会什么时候爆炸,何昊云来不及做别的,使劲一抬手将它往窗外抛去。 而乔斐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已经被何昊云一把搂进了怀里,额头狠狠撞在他的胸口上,整个身子被何昊云包裹得严严实实。 炸药在碰到书房窗户玻璃的瞬间引爆了,爆炸声如同贴在耳边炸响一般,脑海里一阵嗡声。跟随着爆炸的是书房玻璃的破碎声,乔斐没敢抬眼,双手紧紧抓着何昊云的衬衫。 何昊云把乔斐挤在自己和书房墙壁的夹角里,右手护着他的后脑勺,将他的脑袋死死护在怀里,高大的身体把他完全挡住。 乔斐被何昊云用力按在胸前,根本看不见书房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紧随着爆炸声的是何昊云发出的一声闷哼,他扶着乔斐后脑勺的手猛地一紧,身子逐渐变沉。 挡在自己前面的何昊云忽然间变得沉重,乔斐下意识攥了一把他背后衣服的布料,只觉得自己的手心里黏糊糊的,分神一看才发现手上居然沾满了血。 爆炸中的碎玻璃向书房内迸溅,何昊云的后背被扎了几乎十多块玻璃碴,而乔斐被他护在胸前,几乎毫发无损,只是胳膊被飞溅的玻璃蹭出了一点血口。 乔斐用力推了两下何昊云才发现他失去了意识,想要喊他的名字可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乔斐抱不住他,何昊云向后倒去,后脑勺磕在了桌角,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窗帘被碎玻璃扎得稀碎,破布条一样垂在窗户两侧,下面渐渐着起了火,一点火星溅到了书桌后面的壁毯上,从下往上燃烧,深绿色的巨型壁毯慢慢被火焰点燃,几乎变成了刺眼的橘红色。 书房没有防火设备,别墅建造得早,天花板也没有自动淋水系统,火焰顺着壁毯逐渐烧到了天花板。 乔斐暗自心惊,书房里面大部分家具全是木制,火焰很快就能将它们全部点着。 “昊……”乔斐一张嘴就被呛了一口烟尘,他用力扯下衣服的一角捂在口鼻处,腾出另一只手推了一把何昊云的肩膀。 “何昊云!”乔斐紧紧攥着何昊云领口的衣料,直到指节泛白,“你给我起来!” 何昊云很沉,失去意识之后躺在地上,乔斐细胳膊细腿根本拖不动他,用尽了全力也只把他拽出了不到一米远。 书房的门半开着,乔斐瞄了一眼,只要他跑出去,他就得救了,地上这个恶魔可以找别人来救,反正……反正他也救不了。 他甚至往门口挪了一小步,如果跑出去的话能叫人来帮忙。可是他最后还是没有动。 书房里满是浓烟,外面好像传来了管家和保姆焦急的惊叫声,可是没有人进来帮乔斐,好像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这里。 乔斐向外喊了一声,可是声音被烟呛得沙哑粗糙,求救的喊声几乎没喊出口就被闷在了嗓子里。 火焰慢慢顺着窗帘和壁毯往上爬,已经舔到了天花板,炸药爆炸的时候震到了书房四周的墙壁,几条裂缝渐渐向上延伸到天花板,灰尘和碎石纷纷扬扬地开始往下落。 四周发出令人恐惧的爆裂声,天花板的裂缝已经延伸到了正中央的水晶吊灯,吊灯晃了两下,摇摇欲坠。 上面的水晶装饰正好反光,映在墙上的光点吸引了乔斐的注意力。他抬头看了一眼,眼睛猛地睁圆,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吊灯只有几根电线还连接着,掉下来只是时间的问题,而何昊云在的位置刚好在水晶灯下面,砸下来的话…… 他拖不动他。 他喊不来人。 ……他唯独不想让何昊云去死。 “何昊云!” 在水晶灯砸下来的瞬间,乔斐几乎本能地扑到了何昊云身上。 他来不及做出其他的反应,只是把自己挡在他和上方砸下的吊灯中间,尽量护着自己和何昊云的头。 随着一声碎裂的巨响,乔斐小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好像有人用锯齿在生生锯断他的小腿,握住他的骨头往下扯。 一声尖叫被乔斐咬碎了吞下去,他将牙齿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喊出声。 他根本不敢回身看,也渐渐没了力气,瘫在了何昊云的身上。 屋里烟尘越来越浓,呼吸逐渐变得困难,乔斐脑海中的思绪渐渐模糊。 他隐约觉得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声音很大,吵得他头晕,他想让那人闭嘴,可是嗓子里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远处似乎隐约也传来了消防车和救护车的声音,警笛声越来越近。 乔斐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渐渐晕了过去,失去意识之前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以后……应该不能跳舞了吧。可是这样……欠他的我都还清了呢。 第66章 城里医院南边的一间病房里空寂安静,只有点滴药水的滴答声和仪器的机械声。 何昊云一个人靠在床边发呆。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白色衬衫,已经被烟尘和斑驳血迹染成了肮脏的棕色。 他的上身紧紧缠着纱布,身后渗出一点血来,爆炸时的碎玻璃有很多都扎进了他的后背,他几乎是在乔斐身前给他当肉盾,自己却受了重伤。晕倒时也撞到了头,后脑勺磕到桌角,轻微脑震荡。 就算是被护士吩咐说不能走动,何昊云还是撑着病床缓缓起身,动作扯到了背后的伤口,又是一阵令人眩晕的剧痛。 本来应该砸到他的水晶灯被乔斐挡了下来,他想要去找他。 何昊云并不知道乔斐在哪个病房,他被救护车医疗人员从冒着浓烟的书房救出来,恢复一点神志的时候看见了那个单薄的男孩趴在他身上,半个身子护着他的头,小腿刚好挡在他胸口。 而乔斐的左腿……何昊云没有忍住爆出嗓子的嘶吼声。 他的左腿血肉模糊,水晶吊灯上面尖锐的装饰扎进了腿部的肉里,沉重的吊灯整个砸在了小腿上。 乔斐脸色苍白,嘴唇咬破了一点,眼睛紧紧闭着,胳膊还搂着何昊云的肩膀,手指紧攥着他的衣服。 何昊云被医疗人员从乔斐身下轻轻挪出来,放上担架,护送出书房的时候透过围着他的三四个护士,看到其中有一人在摸乔斐的脉搏。 为什么要摸他的脉搏…… 何昊云心里猛地一沉,喉咙像是被一只爪子狠狠掐住了,掐出了血来。 他好像失去了什么,那个躺在那里的男孩显得那么小,小腿流出来的血却那么多。 为什么那么多的血,在木地板上面向外慢慢淌着。 乔斐胸口都看不出起伏,胳膊无力地耷拉在地上,眼睛紧闭着。 何昊云翻身想要跳下担架,他想去质问那个在摸乔斐脉搏的护士怎么还不救他,可他却被身边的医疗人员拦了回去,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到乔斐旁边,使劲将拦着他的几个医疗人员推开,可是双臂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他第一次觉得这么无助,金钱、势力、人脉,他什么都用不上。 平时是他的就是他的,不是他的他也能想方设法抢过来,可是现在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乔斐虚弱地躺在那里,他身边的医疗人员将他紧按在担架上。 何昊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不顾一切地推着身边的人。 为什么都围着他,为什么还没有人在救乔斐。 镇静剂尖锐的针尖刺进皮肤,他却像是没感觉到似的猛烈挣扎着,他想要喊乔斐的名字,想要让拦着他的护士去救救他,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何昊云的意识渐渐模糊,身上没了力气,最后眼皮沉重得睁不开。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医院,后背的伤缝了针,也包扎好了。 要不是他醒的时候身边的护士和他说了一句,别担心,您家人没事,何昊云就算是腿断了也会爬着去找乔斐。 头还带着一点注射过镇静剂后的眩晕,何昊云双腿发软,扶着墙才勉强站住,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着,走了一会终于能够站稳了。 乔斐的病房在医院的西侧,离何昊云的病房并不近。 他走了很久才走到,可站在门前,他却没了勇气打开门。有个护士经过,何昊云想要拉住她问乔斐的情况,但是又不知道怎么问,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护士莫名其妙地走了。 病房的门上面有一扇小窗户,何昊云偷窥一般地向里面望去,心跳逐渐加快。 明明看一眼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何昊云却莫名地心虚,就像是乔斐的伤是他一手造成的。 仔细想想,可能也是,要不是因为自己,乔斐也不会受伤。 他拯救过乔斐,可是同时把这个善良干净的男孩带进了地狱。 他都那么凶狠地对待过乔斐,可是男孩居然救了他,去死的人应该是自己。 他的金丝雀是个小傻子。 房间里面,时旭白坐在乔斐床边,轻轻拉着他的手,而病床上的男孩…… 乔斐的腿缠了厚厚的一层绷带,左腿膝盖下面放了枕头垫高,小腿微微悬空抬了起来。 他双眼紧闭,几乎和苍白的床单融为一体,似乎再躺几个小时就要融化在这个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里。 何昊云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也从来没有为什么而伤心,他早就以为自己的心脏已经结了冰,可是他现在却心疼得好像裂成了好几瓣,摔在地上碎成了沫,比后背上受的伤疼上一百一万倍。 原来一只当做玩具养养的金丝雀也能让他这样心痛,乔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他心里剔除不掉的一块肉,被人划了才觉得撕心裂肺地疼。 他差点失去他才感觉到剔骨的痛苦,可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要不是因为自己,乔斐可能会和同龄人一起想着怎么攒点钱,或是想着怎么在舞团里面被世界看见,而不是这样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归根结底,这是他一手造成的。 时旭白抬头,一眼就从窗户看见了门外站着的何昊云,眼神微不可察地暗了暗。 他把乔斐的手松开,仔细塞进了被子里,再把被子给他盖好才起身开门出去,把房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别在这儿说,他在睡觉。”时旭白没看何昊云,从他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向走廊尽头走去。 何昊云行尸走肉一般地跟着,脑海中挥洒不去的是那个男孩在书房挡在他身上的样子。 走廊尽头,时旭白停下脚步,没回头,双手插在兜里,像是在竭力抑制着什么。 安静了许久,最后是何昊云先开的口:“我……” 他说了一个字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哑着嗓子发愣。 “他伤成这样你负责吗?”时旭白冷声将他打断,却没有回头看他,“他的腿是他的命你知不知道?” “你他妈的混蛋。”时旭白这辈子从来没有怎么发过火,他对待不管是人还是事都永远温和冷静,可是他现在却完全失了控,转过头几乎是透过一片血色在看何昊云。 他没控制情绪,紧攥在身侧的左手猛地向何昊云的脸挥去,一拳砸到了他的额骨,接着又是一拳,又是一拳……直到关节上面沾上了血他才停下来。 他曾经极度厌恶暴力,可是他能为了病房里的男孩让双手沾上血。 何昊云脸上生生挨了时旭白几拳,火烧火燎地疼,可他却没有还手,只是扶着墙,有些虚弱地说道:“我哥,是我哥干的,他想要我死。”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乔斐的伤跟自己没有关系。 说完了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耻,三言两语就想要把责任推出去。 “我不管你们家的事,也不管那是你哥还是你爷爷,但是谁伤了乔斐都不行。”时旭白轻甩了一下手上沾上的血,声音从牙缝里面被挤出来,带着丝与他温和眉眼不匹配的轻蔑,“你配不上他,十个你、一百个你都配不上他。” 他们争吵的声音有点大,有个值班的小护士被吸引过来,她看了看何昊云被打出血的脸和时旭白的手,明白过来,急忙上前想要劝开他们。 可何昊云却挥挥手,让她别管,小护士还想劝,却被明白何昊云是什么人的护士长给拖走了。 走廊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静到只有呼吸声。 “我没有……我……”何昊云缓慢开口。 “你有没有想过你从来没有爱过他,你只是想要拥有他。他不是一件衣服、一个物件,他也会伤心、痛苦、难受。”时旭白慢慢平复下来了些。 何昊云声音里面透出些茫然:“你看上他什么了……要和我抢……” “什么都看上了,你看上的和你没看上的,我、全、都、喜、欢。”时旭白一字一顿道,“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 何昊云直直地看着医院灰白的墙壁,喃喃道:“……不同……” “要是他的腿治不好了,我要你记住,这是你的错。” “他是天鹅,我没有给过他翅膀,他生来就会飞。”时旭白没什么别的可跟何昊云说的,说完了这句话就转身向病房走去。 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了一句将近颤抖的话:“他救了我的命。” 时旭白听见后愣了一秒,脚步顿了顿,但是却没有回头,直径走回了乔斐所在的病房。 他回了房间后把门死死关严,再也没有分给何昊云一个眼神。 何昊云却没走,站在门外面透过窗户望着乔斐,可也没敲门想要进来,只是默默地靠在墙边上,也不管挤压到了身后缠着纱布的伤口。 时旭白没理他,重新坐回乔斐床边的椅子上,把男孩的手从被子里面掏出来,再次紧紧握在自己手心里。 乔斐的手有点凉,时旭白把它揣进自己衣服里,试图给他带来一点温度。 他再也不会让他受伤了,以后所有风和雨他都能为乔斐挡着,他要这个孩子做自己心尖上的宝贝。 第67章 头很晕。 这是乔斐醒来时意识到的第一个感觉。 随后是左边小腿传来的疼痛,很疼很疼,还带着一点酸麻,但是也能忍,他也不是没受过比这更疼的。 头顶的LED灯管有些刺眼,乔斐睁开眼睛后又把它半闭上,微微转头,看到的是病房左侧站在窗边的时旭白。 乔斐翘起一点唇角,手指忍不住往他的方向伸了一下,看了他好一会才出声想要叫他的名字,可他张了嘴才发现自己嗓子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发声的时候细细地疼。 时旭白正好转身,对上了乔斐看着他的视线,两三步走到了他的床前,自然地轻轻牵住了他的手。 “你晕了一天了,医生说你有点缺氧,又惊吓过度,我以为你还要睡几天。” “腿……”乔斐轻咳了一声,嗓子里面好像被碎玻璃划着,刺痛刺痛的。 时旭白停顿了一下才回答,拉着他的手攥紧了些,像是害怕乔斐容易破碎掉:“昨天到医院就做了手术,别怕。” 他巧妙地避开了乔斐问的问题。 何昊云别墅出事的时候当时就上新闻了,时旭白看到后连头盔都没戴就冲出去找乔斐,硬是把摩托车开出了风般的速度。 城里大的医院有好几家,时旭白一家接一家找着,直到找到第四家才找到了乔斐。他到的时候乔斐还在手术室,几个医生围着男孩把他小腿里面扎的水晶灯碎片摘出来,再将皮肉*合。 整个手术加上拍片进行了两个小时。 时旭白一步都没有离开手术室门口,视线也没有离开过台上的男孩。从乔斐出来他就一直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一个晚上没有阖眼。 乔斐不满意时旭白有些敷衍的回答,勾着他的手指还想追问,可却被什么吸引了视线。 时旭白左手关节带着一点血迹,不是他自己的,更像是蹭到的。乔斐并不关心血是怎么蹭上去的,只是觉得那双会跳舞的手不应该沾上任何不干净的东西,就像是白天鹅的羽毛应该是洁白的。 他把时旭白的手拉进自己怀里,缓慢抬手仔细用袖子把血迹擦掉,血已经干了,碎成沫掉下来。 时旭白低头看着男孩认真的样子,眼神里面带着一点复杂的情绪,轻声说:“宝贝,你差点要了我的命。” 乔斐闻言抬头,努力扯了个笑,想要说话,可是刺激到了嗓子,轻咳了两声。 病房的门被敲了几下,两人一起向声音看去。 医生拿着CT报告进来,随手把门在身后关上。 他进来没看时旭白和乔斐牵着的手,直接说事。水晶吊灯上的装饰刺进肉里是小事,那些只是皮肉伤,看似血糊糊地吓人可是用不了多久就能好,只是会不会留疤的问题。 骨头万幸没有被伤到,最严重的是小腿挫伤导致的肌肉内出血。当小腿肌腱被吊灯砸到时,腿部肌肉被挤压到腿骨,筋膜破裂而导致的大量出血。 医生说完后,两人心中都有个同样的问题,可时旭白却没有勇气问出口,他自以为胆子很大,可是面对着病床上单薄的男孩,他还是丧失了所有积攒的勇气。 最后是乔斐先开的口:“医生,我以后还能跳舞吗?” 他很平静,好像根本不是在问自己的情况,问的是隔壁毫不相干的病人一般。 医生正在检查他小腿上包扎的纱布,闻言也没抬头,只是把滑下鼻梁的眼镜往上推了推,道:“跳舞?不好说,还要看看恢复程度,走路没问题,别担心。” 对于一个不跳舞的人来说,可能能够正常走路就已经足够了。 但是对于一个舞者来说,跳舞或许和走路同样重要。 “这几天要住院观察,不能喝凉水,不要过多说话,吸入烟尘过多,你的嗓子也受了点伤。”医生嘱咐完就走了,把房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时旭白重新走回到床边,在乔斐旁边坐下。 “医生……应该不能对病人撒谎的吧?”乔斐没看他,侧头盯着外面顺着窗户生长的常青藤。 他许久也没有等到时旭白的回答,只好回头,用指尖碰碰他的手背,“你在替我难过吗?” “没事的,不用替我伤心。” “你说过要我当你舞剧里面的主角,而且以后主角都是我,现在还算数吗?” 时旭白下意识想要点头,可是却又犹豫,他依稀记得有谁和他说过诺言不能轻易给出,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说的了。 “你要食言了吗。”乔斐嘴角努力向上扯了一下,眼眶泛着红,做出的表情根本称不上笑,更像是竭力忍住不哭。 外面门边靠左一点传来几声抑制的咳嗽声,乔斐一听就明白了是谁。他从床上撑起来些,瞄了一眼门,最后问时旭白:“他是不是在外面?” 时旭白点头说:“嗯,要我让他走吗?” 乔斐摇摇头,说不用,他要是愿意就让他待着吧。 两人都不太想说话,心里各自盛着事,乔斐拉着时旭白的袖子让他坐到自己身边,再靠上他的肩膀,手和他紧紧扣在一起。 过了不知道多久,门外传来说话声。病房里面安静,乔斐能隐约听见外面的声音,说话的是一位护士。 护士好像让何昊云回去休息,而何昊云却固执地拒绝了。乔斐本来觉得自己很了解何昊云,可是却又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直接踹门进来,毕竟没有什么他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 他甚至屏住呼吸盯着门看了一会儿,一直没动静,何昊云终究还是留在门外。 “旭白。”乔斐轻轻出声。 “嗯?” “让他进来吧,我也有一点话想和他说。” 时旭白点点头,没说什么,起身打开门,侧身让何昊云进来。他自己却没有跟着,而是踏出了房间,对乔斐轻声说:“宝贝,我就在外面,有事就叫我,我能听见。” 乔斐点了一下头,等时旭白关上门之后安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何昊云变了,短短一天时间他就似乎已经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何家二少,他脸上还沾着些灰尘,左边的眼睛青了一圈,颧骨好像破了,渗出了一点血迹。 他好狼狈,丢了魂魄一般弯着腰站在门口。 第68章 何昊云没想到乔斐会愿意见他。 站在病房门口,他不知道为什么,受不住眼前男孩看着他的眼神,最后偏头看着窗外的常青藤,细长茂盛的翠绿藤条顺着窗沿往上长,挡住了一点洒进房间的阳光。 要是外面没有这些枝藤,大概屋里还会更亮一些吧。 何昊云终于鼓起勇气往病房内走了几步,却不敢走得太近,最后在乔斐的床尾站着。他差点失去乔斐,这个会为他哭、为他生气,讨厌他、害怕他的男孩差点永远离开他。 房间里的安静有些窒息,何昊云最后忍不住先开了口:“我的亲哥……真的想要我去死。” 乔斐点头:“嗯,我知道。” 他问:“你知道《天鹅湖》里的公主和王子最后怎么样了吗?” 何昊云对芭蕾没兴趣,也从不关心,他稍稍皱眉,不知道乔斐想要说什么。 “他们一起跳崖了,为了爱而殉情。好浪漫,您不觉得吗?”乔斐从床上撑起半个身子,努力让自己能够坐得更高些。 何昊云想要给他拿个枕头垫在身后,可是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没有资格了,最后还是站着没动。 “我第一次读到《天鹅湖》这个故事的时候很羡慕,我羡慕奥杰塔,因为她就算是死也是为了她爱的人。好像,对于她来说,死亡并不可怕,因为她知道有个王子在等她。”乔斐的声音沙哑难听,嗓子里面一说话就磨得疼,可他就像是没有感觉到一般继续往下说了下去。 他从扑到何昊云身上救了他到现在其实没有后悔过,他也没想自己的梦想是不是就这么结束了,赔给了一个他根本就不爱的男人。 他只是觉得有点累了,想睡觉而已。 听着听着,何昊云开始觉得惶恐,似乎有什么正慢慢地从他的指尖滑走,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安,可是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乔斐好像变得越来越陌生。 “何先生,我救您,不是因为我爱您,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爱过您。” 何昊云先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犹豫着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乔斐却笑笑,眼睛眯了起来:“何先生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不知道您记不记得,您说过的,要是我能还得起,您就放我走。” “我还您了,什么都还您了。” 何昊云不喜欢这样的乔斐,他依稀觉得有什么在渐渐脱离他的掌控。 原来那个唯唯诺诺的男孩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浑身带着刺的小刺猬,无所畏惧地将自己最柔软的腹部护住,坚硬锋利的刺朝外竖着,而他碰一下就会被小刺猬背上的刺扎出血点来。 乔斐曾经把自己最柔软的地方露出来给何昊云看,而他却毫不留情地用一把刀扎了进去,冷笑着看着滴出来的鲜血将地板染红。 是他的错。 他一次一次把人弄疼了,完了之后又一次一次想要和他道歉,可是又拉不下面子。何昊云其实也害怕,除了用冰冷的铁链把乔斐拴在自己身边,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将他留住。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单纯善良的男孩已经心里没有他了。 可是……乔斐怎么会救他,要是他恨他……直接让自己去死不是更好。 “你救了我……”何昊云迟疑着说,嗓音沙哑,“所以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不然为什么要救我?” “我从未爱过您,我只是不想欠着您什么。”乔斐弯起眼睛,“何先生,我们从此两不相欠。” “你怎么……”何昊云向来伶牙俐齿,谈生意时多刁钻的客户他都能对付得了,可他却在乔斐说完话之后哑口无言,所有想说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乔斐继续说:“何先生,我其实骗过你很多事情,我说过你送给我的花好看,说过滑雪场是网上找的,两年前在你把我按在床上的时候我还说过我爱你。我也是跟了你之后才发现骗人不难,学学也就会了。” 两年前的何昊云还是像天使,可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摘掉了光环,脱下白衣,长出了尖角和带着钩的翅膀。 乔斐笑了,眼尾稍稍眯了起来。 我累了,不骗了。 时旭白的手机放在病床的床头柜上,收到了一条信息后亮起了屏幕。 何昊云的注意力被下意识吸引过去,等看见之后心脏连着整个身体都开始发痛。 屏保是乔斐滑雪那时候拍的照片,何昊云没见到乔斐这样的笑容,他也不记得乔斐上次对他笑是什么时候了,也许两年前有过,也许从来就没有过。 他也好想看乔斐那样对他笑笑,哪怕是一点点也行,何昊云鬼使神差地抬手想要摸摸乔斐的唇角。 可他刚刚往乔斐前面走了一步,男孩却冷笑了一声,嘴角翘起一点讽刺般的弧度:“您又要威胁我了吗?我现在什么都没有,腿也给您了,还是您另一条腿也想要?” 乔斐看着何昊云受了伤般地猛地停住,手指僵在了半空中。 “何先生,把我忘了吧。我不可能爱上您,我觉得您也从来没有爱过我。” 何昊云也希望自己能够走得洒脱,头也不回地关上门离去,最后只留下一句祝你幸福,可是这像是割掉一块肉一样让他疼痛。 他一直都像一只雄狮,做不到为任何人低头,但他从被乔斐救下起就已经输了,他剩下的只有尊严,只有将门在身后摔上,将他和乔斐的这一段感情抛下。 可他最后可能就连尊严都要不起。 他临走前扶着门框,回头看乔斐。男孩在笑,可是和他看见的照片里面里的笑容不太一样,那是对陌生人礼貌的笑。 何昊云有点失望,心里好像被挖走了什么,血淋淋地疼着。他张了张嘴,那声对不起还是没能说出来。 门在他身后轻声关上。 他的背影有点落寞,乔斐想要叫住他,说什么都行,或是说声谢谢,可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门关上后,乔斐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时旭白进来,他支着身子紧紧盯着门看,听见了一点外面说话的声音。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很低,听不太清。乔斐担心时旭白,也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想要下床跟过去。可他掀开被子往床边挪了一下腿才记起来自己走不了路。 不动还好,这么一动,小腿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肌肉抽筋似的拧在了一起。乔斐咬着嘴唇才没叫出声,手指下面搅着的床单皱成一团。 今后……也许真的不能跳舞了,他真的把什么都还给了何昊云。 外面传来的声音把乔斐从思绪中拉出来,他慢慢抬头,屏住了呼吸。 时旭白的声音还是温柔得像下雨后转晴的云彩:“一个舞者的心是野的,你永远无法将它驯服。而我只是想要把本来就属于他的自由还给了他罢了。” “那你爱他吗?”是何昊云问的。 时旭白声音很低,乔斐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听见何昊云缓慢的回答。 “我也爱。” “只是明白得晚了。” 恶魔并没有爪子,头顶没有尖角,身后也没有露着破洞的翅膀。他也只是没有安全感,想要用一切去留住身边唯一陪伴过他的人,哪怕那个人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他。 乔斐其实也不恨他,他可怜他。 何昊云又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很轻,轻到乔斐甚至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对他好点,别再让他遇见我这样的人了。 随后脚步声渐渐远去,轻到听不太见,可又沉重至极。 何昊云可能永远都学不会怎样去爱一个人,可是他到底还是学会了怎么潇洒地放手。 他和何昊云两年的关系就这么结束了。没什么可惋惜的,乔斐只觉得胸口一直压着的石头卸去了,好像总算能喘得上气。 时旭白推开病房的门就看到乔斐撑在病床边缘,小半个身子都探到床外,眼巴巴地望着门口。他轻笑了一声,赶紧走到乔斐床边,怕再不过去,人会掉下来砸地上。 “他走了吗?”乔斐等时旭白走近了些就去够他的手,把他拽到自己旁边坐下,自己再往他怀里拱拱。 时旭白摸摸乔斐的头发,点头:“嗯,走了。” “对不起。”乔斐在安静了一会后缓慢开口,“我不是真的想要和他走的,我只是怕他真的让你再也做不了编导,我知道这个对于你来说很重要。” 时旭白琢磨过来他说的意思,心里隐隐开始发疼。他也不知道让他心疼的到底是什么,可能是因为他明白了这个善良单纯的小孩居然在保护他,也可能是他说对不起时的语气。 乔斐总是让他心疼,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本来就是应该被保护的,可是却又受了那么多的伤。 “傻瓜,你怎么这么傻。”时旭白指尖缠着乔斐身上薄薄的衣服。医院的病服在他身上都显得大了,空出那么多布料来。 几天没见到他,时旭白觉得乔斐好像瘦了,小美人儿在枯萎,可他其实也是幸运的,能在向日葵凋零之前拯救他。 “这是我第一次对他这么说话,我以前从来不敢过,我什么都不欠他了,我们是平等的。”乔斐等时旭白吻完,又追着往他脸上凑,想要将他送给自己的吻作为回礼送给他,“我也准备好去爱我想要爱的人了。 “你不用为我的腿而难过,我只是把应该还给他的还了而已。用一条腿换他的命,也是我欠他的。” 时旭白把男孩小心地拥进怀里,手掌摩挲他的后脑勺。 他不是在安慰他,时旭白只是想要告诉乔斐,以后他都在。 乔斐埋在时旭白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那我们现在应该干啥?” 时旭白眼尾是温和的笑:“干啥都行,想干啥我都陪着你。” “想吃冰激凌了,还想吃橘子,想看电影。反正就是想做情侣会做的事儿。” 乔斐等了一会也没听见时旭白的回答,忍不住用手指戳戳他,问:“怎么啦?” 时旭白轻声问他:“所以……你现在可以做我的男朋友了吗?” 乔斐抬头看时旭白,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圈金光。 他的白太阳终于属于他了,他不再是自己藏在橱柜顶上的橘子味糖果,他能心安理得地抱着糖罐子,告诉整个世界我也有属于自己的爱情。 向日葵没有追上阳光,太阳落下来,吻在他的花瓣上。 乔斐点点头,笑了。 他再也不是金丝雀了,他是眼前温柔男人的丑小鸭。 “我想明白了。”乔斐看着窗外逐渐落下的夕阳,若有所思。 时旭白问:“什么宝贝?” 今晚的太阳是火红色的,在地平线的边缘隔着云层燃烧。 星星是夜晚天空开的花,太阳是照亮世界的火把,它们同样重要。 乔斐轻轻搂过时旭白的脖子,鼻尖在他脸颊上蹭过,然后吻上了他的唇,声音落在两人中间的缝隙里。 原来朝霞不是给将死的星辰,而是给那初生的太阳。 第69章 乔斐还要再住院几天,时旭白在医院陪他,晚上就在他病床旁边的椅子上面睡,长腿蜷不进椅子,伸直了腿也显得憋屈。 乔斐心疼他,非要让他也睡到自己的床上来睡。时旭白手长脚长,又怕压到乔斐的腿,睡得极其别扭,还不如坐在椅子上舒服。可是他看着乔斐就算睡着也没有松开拉着他的手,心软了,搂着乔斐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自己半掉不掉挂在床边。 医院的护士都喜欢这个乖巧爱笑的男孩,要是有人和她们说乔斐一天前还是被人包养的金丝雀,她们估计怎么也不会信。 几个年轻的小护士们平时没事就过来看看乔斐需要什么不要,估计也是为了能和他聊聊天。 时旭白就趁着这时间出去给他买午餐,回来时小护士已经走了,而乔斐正在讲电话,病房的门没有关严,虚掩着,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赵团长,您不用劝了。”乔斐轻笑了一声,声音里面带着他从来不敢包涵的坚定和自信,“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 乔斐的声音轻快至极,说完后好像卸下了一个厚重无比的包袱,尾音都稍稍翘了起来,“我想辞职。” 时旭白搭在门把上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没有开门进去。 他心疼地想着去死的怎么不是那个混蛋,为什么坏人没有得到他应得的惩罚,反而受伤的是他的宝贝。可是他同时又为乔斐救了他而感到欣慰。 因为他爱上的是男孩的善良和单纯的心,连那么一个不值得被救的混蛋也能去救,甚至能够放弃自己的腿。 乔斐前几天晚上总是在做噩梦,半夜经常尖叫着醒来,忘了自己在哪儿,挣扎着往床下翻,迷糊着说要去找太阳。 他就算是醒了也还是发着抖,看着时旭白但是似乎又认不出他,眼神里面是茫然和恐惧。 何昊云走的那天乔斐好像把所有勇气都用完了,他本就不是一个坚定无畏的人,剥开外面一层薄薄的硬壳,心儿里面是一碰就化的棉花糖,是甜的,可是也易碎。 时旭白好几次被乔斐的梦话吵醒,总是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话,却让时旭白心疼得觉得自己的心脏裂开了几条细小的缝,渗出血来。 我很乖的,再给我个机会吧。 他会轻轻在乔斐耳边呢喃着安慰他,试图让男孩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下来。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乔斐醒了认出他后会哭着往他怀里钻,毛茸茸的脑袋好像想要埋进他的胸膛里。 他还会小声问:“你怎么就不见了呢,找了好久找不到你,你去哪里了。” 其实时旭白也想哭,可是他为了自己的宝贝,也只能假装坚强。 “不哭,我不是就在这里吗。” 乔斐又和赵团长说了几句话就挂了电话,时旭白等他说完这才走进病房放下打包的外卖,抬手揉揉他的发顶,故作轻松道:“怎么就想着辞职了?” 乔斐伸过半个身子去翻时旭白打包回来了什么好吃的,时旭白怕他掉下床,把外卖袋子提到了他腿上。 “没啥大不了的,早就想辞了。”乔斐轻描淡写地回答,不满时旭白带回来的都是些清淡的粥和青菜。 他被时旭白养娇了,原本平时吃啥都行,为了跳舞也戒了很多爱吃的零食,可是现在却什么都馋,只因为他知道时旭白宠他、什么都能让他吃。 时旭白在床边的椅子坐下,“等你的腿好了之后还能继续跳舞的,别想那么多,安心养伤就行。” “和那个没关系。”乔斐抱着一小碗粥,没开盖子,只是在手心里面捧着,“就算是我还能跳,我也不会回城芭了。” 其实并没有别的什么能说的了,乔斐也早就放下了对舞团首席的执念,他要走的可能根本就不是那条路。 他继续说:“我是靠他的关系进的舞团,那些角色从来都没有属于过我,其实一点也不可惜。而且我也不喜欢赵团长,他没有我想象得好。” 时旭白点头:“不去就不去,等你腿好了之后换个地方跳舞。” 乔斐嗯了一声,没看时旭白的眼睛。 一周后,乔斐终于能够出院,前一天晚上兴奋得睡不着觉。 身边的人是他的男朋友,是他几个月来一直想要拥有的人,现在真的是自己的了。 男朋友。这个词代表了太多太多,是拥有同时也是奉献。 他们以后可能会出国结婚,甚至可能会领养一个孩子,不管怎么样,乔斐确定他想和时旭白共度一生,活六七十年后一起奔赴死亡,下一辈子还要遇见。 这足够让乔斐睁眼一晚上,可是兴奋的同时,他又忍不住想时旭白会不会有一天厌倦他。他从小就不相信童话故事,没有什么王子拯救公主的美好结局,并不是每一个王子都能和公主守护到老。 心里这些如同杂草般的念头让他惶恐,努力想要将它们压下去但是没一会儿又冒出来。 乔斐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去够时旭白的手,把自己塞进他怀里,告诉自己不要那么脆弱,没什么事就随便瞎想。 他太没有安全感了,得到了的人也还是怕会失去。 时旭白在乔斐钻进他怀里后将他搂紧了,睡梦中还是下意识把人往自己身边拢拢。只有在他怀里时,乔斐才能稍微安心一点。 出院那天天气难得暖和,冬天正式过去了,空气里带着鸟叫和蝉鸣。 他的腿不能受力,医生建议他用双拐,可是时旭白却直接租了一个轮椅,不管乔斐的抵抗,把他抱了上去,嘴里说让他选,是坐轮椅还是被自己抱着下医院的大楼。 你是个坏人,乔斐这样说他,最后被时旭白直接按在了轮椅上,怀里抱着医生拿给他的双拐。 他进医院的时候就什么都没带,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处理掉了,他也没有其他需要带走的。 何昊云的别墅里没有真正属于乔斐的东西,他唯一惦记的只有藏在他房间地毯下面的一本杂志。可是他也不想回去拿了,估计应该是在爆炸中毁了,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他这辈子不会再和何家二少爷有任何关系。 乔斐终于搬进了时旭白家里。去了他家那么多次,这却是他第一次以时旭白男朋友的身份进屋,不用藏着掖着,公寓也成了他的家。 轮椅从下了车时旭白就不管它了,抱着乔斐进电梯上楼,抱着他开门,任由着小孩红着脸藏在他衣领里面。 把乔斐抱进家门的时候,时旭白变戏法般地从身后掏出来一束向日葵,花束中央是一小捧包在透明玻璃纸里面的橘子味儿软糖。 整束花连带着糖都是金灿灿的橘黄色,看着让人心情情不自禁地变好,像下了三天雨过后看见的第一缕阳光,一点一点愉悦起来。 乔斐怀里抱着花,进了屋被时旭白放在沙发上后还是舍不得放下。小人窝在软软的靠枕里面,嫩黄色的向日葵把他衬托得格外灿烂。 腿上的伤口被医生仔细吩咐过要涂抹防止感染的药膏。时旭白一遍一遍为乔斐上药换药,再一遍遍地问他疼不疼。 乔斐每次的回答都一样,不疼,一点都不疼。 可是时旭白在晚上睡觉之前给他上药时,乔斐实在忍不住了,咬着嘴唇小声喊疼。 纱布拆开后是整整一片的淤青,比一个手掌的大小还要大,颜色很深,淤青的中间是水晶灯扎进肉里后留下的缝合线。 前两天他在医院时还会吃止痛药,可是毕竟什么药吃多了都不好,更何况止痛片伤胃,昨天时旭白就给他停了。 腿上的伤口很深,水晶灯的碎片直接扎进了肌肉,伤口缝合之后里面的创伤愈合得极慢。 他很疼,上药的时候伤口蛰得像是被放进了开水里面烫,眼泪几乎是忍不住地往外冒。 可是就算是疼成这样,乔斐还是等时旭白抬眼看他时努力挤出一个笑来,他根本不敢去看自己的小腿,应该很丑。 时旭白却拉着他的手坐在床边,“你不用假装坚强,你还有我呢。” 伤口上抹的防感染药膏药劲儿还没过去,乔斐死死咬着嘴唇,指尖攥着时旭白的手指。 时旭白心疼得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恨不得所有的伤痛他来承担都行,他只想要他的宝贝安然无恙。 他伸手碰了一下乔斐的嘴唇,等他松开些后吻了上去,用气音在他耳边说:“别咬嘴唇,咬我。” “不疼了乖宝,最后一次上药了。” 乔斐知道他在骗自己,医生明明说过药要上到伤口结疤脱落为止。 等时旭白再次拿起药膏时,乔斐忍不住哭了,他掉着眼泪说好疼,我救他的时候没想到会这么疼,早知道……早知道…… 乔斐说不下去了,他哽咽着往时旭白怀里拱,身子一抽一抽地发抖。 “还会留疤,留了就会很丑,我以后……我以后怎么跳舞……” “不能跳舞了怎么办……我没用了……我什么都不会,只会跳舞。” 时旭白用手掌一遍一遍顺着乔斐的软发,安慰他说以后还能跳的,再等等,等伤好了就能跳了。 怀里的男孩安静了些,时不时地打一个细小的哭嗝,软着趴在时旭白的肩膀上。 “你有想过他值不值得你救吗?”时旭白轻声问他。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只知道他的宝贝本来就不应该受伤。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要他去死,可是……”乔斐很久之后才慢慢开口,声音里面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但说完之后他又后悔了,渐渐没了声音。 可是我不能把他扔在那里不管,无论他对我做过什么,我还是救了他。 乔斐小声问:“你会责怪我吗。” 时旭白摇摇头,吻他的眼尾,说不会。 “那你确定要我做你的男朋友吗?”说出这句话用了乔斐浑身的力气,可是他也知道要是不问,他会担心一辈子,“我都被他玩儿脏了,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时旭白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其实比起奥杰塔,我更喜欢奥杰莉亚。” “等你演出的那天我再告诉你答案,行吗?”他的眼里带着一点调皮的笑意,“你可以带着一点悬念养伤。” 两人很快就困了,一起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乔斐不是没睡过时旭白的床,可是现在睡上去,只觉得好舒服好舒服,被子、枕头、床单都软得跟棉花糖似的,上面和时旭白一个味道,让他觉得好安全。 他的胳膊搭在时旭白身上,在他耳边说:“我好喜欢你家,什么都那么温馨,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样,松柏香。” 时旭白紧搂着怀里的男孩,对他温柔地笑,以后也是你的家了。 第70章 乔斐睡到半夜猛地惊醒,下意识地去拉时旭白的手,可是伸出手后只摸到了冰凉的床单,身边的床上却空无一人。他忽然间心慌,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还在何昊云的别墅,而时旭白在遥远的美国。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不堪一击,好像没了时旭白就活不下去了。 他摁亮了床头柜上的表,凌晨两点多一点,屋里一片漆黑。 乔斐从床上爬下来,摸过床边的双拐,摸着黑往外走,屋里太暗了,什么都看不见,他光着脚一不小心踢上了门框,大拇指酸酸地疼。 他的眼睛瞬间泛上了眼泪,使劲眨了两下才忍着没让它掉下来。 客厅和餐厅都没人,灯也全部都没开,整个公寓一片黑暗。乔斐的心跳渐渐变快,茫然地看了一圈公寓,甚至看了一眼大门,想着他是不是不要自己了。 可他一转身就透过落地窗看到露台上的时旭白。乔斐的心逐渐平静下来,一步一瘸走到推拉门前,出去找他。 时旭白好像没有意识到乔斐在他身后,直到男孩碰了他的肩膀他才转身。他手里紧紧握着什么,拳头垂在身边,像做错事被抓到的孩子一般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乔斐轻声问他怎么了,用自己的手背碰了碰时旭白的手,时旭白这才慢慢地摊开手掌,露出紧攥着的东西给他看,掌心里面躺着的是乔斐给他的那颗灰色小石子。 那颗石子自从时旭白去找他小叔那时候起就一直在他那里,乔斐都快把它给忘了。 他抬头看时旭白,眼神有些不解。 “其实……我本来也有这么一颗小石子,是差不多大小的,颜色更深一点,上面可能还有着坑坑洼洼的小坑和裂缝,应该比这颗要丑一点,可是我把它弄丢了。”时旭白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沙哑。 乔斐一条腿站得有些费力,时旭白拿过他的拐杖,把人轻轻搂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承受他一半的重量。 “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你还想听吗?” 乔斐缓慢点头,胳膊自然地搂上时旭白的腰。 时旭白十一岁时搬了家,旁边一栋楼的三层住着一个五岁的小弟弟。 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因为居民楼的火警不知道怎么被触发了,大半夜的一整栋楼的人都被迫在楼下集合。 大晚上被吵醒,所有人的脾气都不好,时旭白跟着他爸妈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听着邻居们骂骂咧咧的吵闹声。 人群靠右边一点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小孩拉着他妈妈的衣角,一抬眼的时候看到了时旭白,乖巧地冲着他笑,脸颊有两个小小的酒窝。 他怀里还抱着一只小兔子玩偶,临上楼之前腾出一只小手朝时旭白挥了挥。 时旭白只觉得这个邻家小弟弟很可爱,脸上肉乎乎的,一双眼睛看什么都是瞪得圆圆的,显得出奇得大。 之后他也经常见到这个像洋娃娃一样的漂亮男孩,他经常一个人蹲在楼下玩泥巴,把小脸弄得脏兮兮的,衣服上也都是泥星子。 他们第一次说话是在时旭白的小学旁边。他没想到小孩也就在他学校边上的幼儿园。时旭白放了学之后看见小孩孤零零地坐在马路牙子上,每过去一辆车他都张望半天,最后又失望地耷拉下了脑袋。 小学和幼儿园离他们住的小区很近,两条街的距离,可是对于一个幼儿园大班的孩子来说还是太远了。 时旭白忍不住走了过去,想问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家。 男孩眨着一双小鹿一般的眼睛告诉时旭白他在等他的妈妈,他的声音有点委屈,仔细听好像还有着一点哭腔。 已经等了好久了呢。 最后时旭白没走,陪着小孩坐在路边。 小孩很乖,主动向他自我介绍。 “我叫乔斐,那个字念fei。”小孩儿的声音糯糯的,一字一顿认真地说着,“不是飞机的飞哦。” 时旭白差点被逗笑,忽然间很想问问他妈妈要不要考虑再生个弟弟。 “我叫时旭白。” “白……” 时旭白看着他迷茫的样子,想了想,解释说:“就是白太阳的意思吧。” 乔斐听见就笑了,眼睛眯起来,仰头去找天上的太阳:“太阳还能是白色的么?” 时旭白连忙伸手把他的眼睛挡着,心里想着这孩子怎么呆呆的,说不能直视太阳,伤眼睛,最后回答道:“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后来他们经常在楼下碰见。 乔斐喜欢这个比他大了五六岁的大哥哥,见到他就会跟在他后面,奶生生地叫着大哥哥带我一起玩儿。 他记得那个大哥哥腰板永远比他见到过的所有人都要直。 他记得大哥哥说过他的爸爸对他妈妈不好,很凶很凶。 他还记得大哥哥说过,等他以后结婚了,一定要对自己的老婆好。 乔斐太小,不懂什么结婚不结婚,只是痴痴地笑着,觉得大哥哥认真的样子很好看。 他和大哥哥有个当作游戏的比赛,比找石子,谁找到的小石子更好看,谁就赢了。 不知道为什么,乔斐找到的石子总是比大哥哥的要好看,时旭白从来没有赢过。他找来的石子不是带着裂缝,就是颜色暗沉无光,永远都比乔斐找到的要差上一星半点。 过了很久乔斐才知道大哥哥是跳芭蕾的,他就说自己也想跳,想要自己的腰板能和大哥哥一样挺得那么直。 时旭白没有像乔斐想象的那样鼓励他,只是说了一句,别跳,很疼。 再后来,乔斐隔壁的那栋楼起了火灾,他从他妈妈那里听说五楼有一个人遇难了。 火灾发生之后,时旭白和乔斐说他要搬走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眶有点泛红,乔斐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临走之前他们在楼下花坛边上坐着,和对方道别。 时旭白抬手揉揉乔斐的小脑袋,说:“想跳芭蕾就去跳吧,你要对你的梦想负责。” “你走了……要是以后我把你忘了怎么办?以后见到你都不认识了。” “不会忘的,只要你想记得我就不会忘的。”时旭白从花坛里面捡了一颗石子,递给乔斐,“我把我的好运都给你,以后对它许愿,肯定能成真。” 乔斐在地上的石子里面挑挑拣拣,最后选中了一颗最丑的,珍重地放在时旭白手心里面,说:“这样你也不会忘了我了。” 可是时旭白出国的那天却把小石子给弄丢了,他十一岁之前从来没有去过机场,孤身一人在像迷宫一样的航站楼里面兜兜转转,放在衣服口袋里面的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出来。 后来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直到几个月前时旭白看见乔斐的那颗石子才想起来一点小时候的回忆。 城外顶层公寓的露台上,乔斐紧紧靠在时旭白身边,眼泪将他身前的衣服打湿了一小片。 原来你从我五岁起就是我的白太阳了。 时旭白回答说,原来你从我十一岁起就是我的丑小鸭了。 乔斐向他手心里的石子抬了抬下巴:“那你许了什么愿?” 时旭白却没说话,眼神只是不经意之间瞄了一眼乔斐受伤的腿。 他自己不能跳舞的时候觉得这世界已经没意思了,因为芭蕾曾经是他的整个世界。可是现在不能跳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世界也还是原来那个世界,只是少了那么一点色彩而已。 现在乔斐受了伤,他又觉得这个世界应该不至于残忍到将这个善良男孩跳舞的资格也夺走,这太不公平了。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石子许愿,心里默念着祈祷。 他不能看着丑小鸭永远变不成白天鹅,可是他又什么都做不了。 乔斐没等到时旭白的回答,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点询问。 “对它许愿真的能够成真吗?”时旭白最后还是没有回答乔斐的问题,手里轻轻掂着那颗灰色石子。 “嗯,至少……我觉得能。” 时旭白不说话了,只是将石子攥得更紧了些,出神地盯着小区中央的景观湖。 乔斐说:“那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这样你许的愿望可能能够成真。” 半分钟后,时旭白摇摇头,把石子放回到乔斐手心里,带着一点深情看他,最后俯身吻在他唇上。 我有你就足够了。 他弄丢了一颗小石子,找到了一只丑小鸭。 第71章 乔斐的腿受伤严重,只是幸好没有伤到骨头。 小腿挫伤分几种不同的程度,要是受伤的程度不重,三到五周就能恢复,而严重的话需要几个月以上痊愈也说不定。 医生没给一个确定的时间,只是说现在也没什么要做的,等着就行,要做复健的话也行,不做也行,不能确保能跳舞,正常走路没问题。 对于普通人来说“等着”不是一个多难的事,养伤休息可能还是一种变相的放假。可是乔斐从六岁开始跳舞的时候就没有停过,他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连续几周不拉筋练舞是什么时候了。 芭蕾早就融进了他的血液里面,腿受伤导致不能跳舞对于他来说只是另一种折磨,好似心中被挖去了一块肉,一边滴血一边撕心裂肺地疼着。 时旭白当时在医院就打开手机查找附近比较好的复健师,一共找到三位评价比较高的,一位一位请到家里面给乔斐看腿。 涉及到乔斐受伤的事情,时旭白变得很挑剔,不是嫌弃这个人语气不好,就是嫌弃那个人碰他宝贝的腿的时候动作太粗鲁了,最后又一位一位礼貌送走。 其中一位复健师听见乔斐问他还能不能跳舞之后只是说了也许可以,但是过程会很疼。舞蹈对于腿部肌肉的要求比正常走路要大得多,跳舞的话会让没有完全恢复的创伤受到劳累。 而且若是不能将腿在跳舞的时候适当保护好,以后断送了舞蹈生涯也是有可能的。 傍晚,乔斐半坐在时旭白怀里,忍着疼按摩腿。他小腿的肌腱在确定止血之后就可以开始适当按摩,帮助血液流通。 按摩的时候很疼,受到挤压创伤的肌肉平时绷紧了都疼,更何况是用力地按压。 乔斐按照第二个还是第一个复健师和他说的那样,拇指和食指扶着小腿肚子,使上一点力气往下推。没几下冷汗就下来了,按摩几分钟后手都在忍不住打颤,疼的程度如同小腿肌肉在连续抽筋。 复健师说过一次要坚持五十下按摩,目的是促进循环和放松肌肉。 乔斐按了二十下就停了下来,太疼了,他不想做。可他还没下沙发,却被时旭白捉住脚腕,扶着小腿继续按摩。 乔斐小声叫着往后躲,被时旭白按在怀里动弹不得。 “好疼……你放手……” “再忍忍就好了,坚持按摩的话几天就能好。” 乔斐不太想听他这么说,这明明是在骗他。可是同时他又矛盾地想让时旭白安慰自己,想听他说没事宝贝,以后不仅能跳舞,还能当体操运动员。 话没说出口,最后拐了个弯,他说:“你发现了吗,我们一个左腿受伤,一个右腿受伤,凑在一起就是一个残废。” “不是的啊宝贝,你倒过来想想,可能凑在一起就是能跳着最美芭蕾的洋娃娃。”时旭白数着按摩的次数,到了五十下后放开乔斐的小腿,搂着他奖励了一个吻。 乔斐在他怀里渐渐放松下来,身上疼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想起了什么,问道:“你都没告诉我,你的舞剧什么时候开始排练啊?不是说几个月后就上演吗?” 他背对着时旭白,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迟疑了几秒后的回应:“别想着这个,先养伤。” 在这件事上乔斐异常敏锐,他从时旭白腿上下来,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你不是说过这两天快选完角儿了吗,过几周就要开始排练了。” 时旭白没有看乔斐,而是转头去看窗外。 “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跳你的主角了?”乔斐的声音忍不住开始发抖,最后又染上一点委屈,“你要把我的角色给谁?” 时旭白张嘴想说什么,可是又犹豫了,皱眉拢了一把头发。 乔斐没能等到回答,又说:“不要骗我,我会知道的。” 事实就是时旭白舍不得,他当然知道乔斐对这个角色有多么渴望。他自己那时候也有过同样的情绪,就算是知道会受伤、会加重,可是还是想要去跳舞,如同飞蛾扑火般地想要在舞台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跳舞是芭蕾演员的命啊,不能跳了也就活得行尸走肉。 乔斐受伤时候的几天里面时旭白想过把舞剧取消,奈何已经有看到招聘舞蹈演员的人来联系他面试,他也早就申请了一家剧院的场地使用权。 取消是不可能了,不管主角是谁也只能继续排下去。 “我只有芭蕾了。”乔斐眼睛里面没了光,看着时旭白的眼神很失望。 这样的眼神几乎让时旭白痛到呼吸不上来,喉咙好像噎住了。他甚至开始恨起自己来,要是他小时候没有鼓励过乔斐去学芭蕾,男孩根本不会遇见那个恶魔,也不会受伤。 可是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时旭白又想扇自己一巴掌。芭蕾是乔斐的光,他怎么能自私地想要将它夺走。 乔斐哭了,哽咽着说他前面说的什么想要听天由命是骗人的,他不想听天由命,老天爷向来都是偏心的。 不管以后多疼他都还想要跳舞,毕竟那么多年练功的苦都吃下来了,现在放弃他很不甘心。 跳芭蕾的人其实都明白,疼也只能咬着牙往肚子里吞,观众里面没人在意他们有多疼,想要成为艺术,就只能付出这份代价。而乔斐现在只是要比别人付出的稍微多那么一点。 “给了我的就是我的。”乔斐的声音带着一点委屈,就连时旭白想要拉他的手都被他躲了过去,“你原来说过的。” 时旭白终于开了口:“会很疼……” 听见这话,乔斐忽然间就怒了,他的声音高了很多,眼眶红着,抓起沙发上的靠枕往时旭白身上砸,“你以为我怕的是疼吗?你知道他原来对着我的肚子踹的时候,扯着我的头发往桌角上砸,还用皮带打过我的时候有多疼吗?你知道被烟头烫有多疼吗,我当时以为我要死了,其实可能死了就不疼了。” “我并不觉得跳舞或者做复健会更疼。” “但是不跳舞了,我可能会疼死。” 乔斐紧绷着的身子软了下去,眼睛里面噙着泪,咬了咬牙,说:“我不怕疼,我只怕我的世界没了芭蕾。” 时旭白忽然伸手把人紧紧抱住,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任由男孩哭湿了一片衣服。 他想要安慰男孩的话最后又被他咽了回去,怎么安慰啊,时旭白根本不知道说什么能让乔斐好受一点,他只恨自己没有早点遇见他,没能把这么好的男孩子保护起来。 “这也是我的决定,疼也是我疼,你不用替我难过,我必须要跳,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我只是想要看看我能不能行。”乔斐的脑袋还埋在时旭白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 “那个角色……让我跳吧,我能跳好的。”乔斐笑了一声,可是嗓音里却带着一点细小的哭腔,“保证能让你满意。” 时旭白不知道怎么拒绝乔斐。他只是觉得,好像如果不同意,他也成了一个吃掉丑小鸭的魔鬼。 他轻轻地吻着乔斐的锁骨,紧搂着他怀里的珍宝。 “能让你当我舞剧里的主角,那是我一生都求之不得的荣幸。” 第72章 新开的舞蹈工作室有很多要做的事情,从挑选演员、设计故事、编排舞蹈、演出宣传,几乎全部的工作都要时旭白一个人完成。 从他把乔斐接回家安顿好了之后就开始忙得不可开交。 故事设计和舞蹈编排完了之后,就要开始选择合适的演员,时旭白一天几乎要看几十位演员的面试。 舞剧需要的角色其实并不多,可是时旭白对于演员极其挑剔,几乎和角色贴合完美的人他才看得上,所以最后看了一周多的面试才定下所有的演员。 下个星期就要正式开始排练,时旭白每天忙到晚上才能回家,到了家也还是要继续工作,忙着联系服装设计和舞剧的宣传。 乔斐帮不上他什么,腿受伤了也不能跟着他到处在外面跑,他也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一些自己能帮忙做的。 比如做饭。 这是乔斐拿手的,他对吃的很有研究,在何昊云家里空闲的时间里也会琢磨新的菜谱。 他会做各种家常菜,也会做一些花里胡哨的菜肴。可能一开始学做菜是为了讨何昊云开心,可是到了后来,人没能讨好多少,做饭倒是成了他的一项爱好。 他想来想去,最后选择了豆角排骨焖面作为他在时旭白家里做的第一顿饭,其实也没啥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冰箱里面有这些食材。 左腿不能着地受力,乔斐就搬把椅子,把腿蜷着放在上面,右腿站在地下。 其实跳芭蕾的平衡感都很好,没有椅子他也站得住。 择豆角、排骨焯水、和面做面条,这些工序乔斐不用查菜谱都能背下来,熟悉到脑海放空也能做得井井有条。 时旭白刚进家门就闻到了屋里的香味,他在门口愣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公寓。 厨房传来油烟机的声音,时旭白寻着声走了过去,靠在门边看着乔斐右手举着一把铲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锅看。 他的唇角翘起些,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起自己的小男朋友。 裤子稍微有一点短了,露出一小节骨节分明、稍稍泛着粉红的脚踝,乔斐系着一条印着浅蓝色满天星的围裙,在背后打了一个乖巧的蝴蝶结,显得腰更加纤细瘦薄,身材几乎完美。 是个可爱的小朋友。 有着这样的小朋友,公寓真的像一个家了,而时旭白无比幸运地拥有乔斐当自己的家人。这是他攒了几辈子的运气才能换来的啊。 他甚至觉得乔斐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而他因为得到了这份礼物,也成为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厨房开着油烟机,乔斐没听见时旭白进门的声音,小声哼着曲子,眼睛不带眨地盯着锅看。豆角焖面很容易烧糊,他刚开始学做这道菜的时候不知道糊了多少面条在锅底儿。 现在就算是进步了很多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这是他正式给时旭白做的第一顿饭,他想要它完美。 时旭白轻手轻脚走过去,一把把人捞进怀里,胳膊环着乔斐的腰,将他紧紧搂着。 男孩在被碰到的时候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但是又在回头看见他后软下了身子,任由时旭白将他抱起来颠了颠。 怀里的宝贝软软的,很轻,可是却很有分量,是最最珍贵的宝物。 时旭白暗自想着得把孩子养得胖点,身上一点肉都没有可不行。 抱着不舒服。 “今天回来得好早啊。饿了吧?就快好了。”乔斐手里还拿着炒菜铲子,眼睛一直盯着锅里的焖面,等了半天也没见时旭白松手,开始着急,“诶你放我下来,要、要糊了。” 时旭白却没松手,直接转身把人抱进了餐厅,放在了椅子上,又拿了一个靠枕让乔斐把腿垫起来。 “做什么饭,站了多久了?”他抢了乔斐手里的铲子,佯怒着轻轻弹了他一个脑崩儿,“不能站得时间久了,对腿不好。” 这倒是真的,站得时间久了会让血液全部流到小腿肚子,时间长了会对循环不好。 乔斐笑了,难得地回嘴了一句:“难不成要吃你做的吗?” “小东西,不是说我做的面好吃吗?” 乔斐嘻嘻笑了一声,眼睛弯得眯成了一条细细的缝儿,“好吃的啊,没说不好吃。” 时旭白放下手里的铲子就上手去抓这只坏了吧唧的丑小鸭,握着男孩的腰把他往卧室里面抱:“你就是欠收拾。” 被碰到了痒痒肉,乔斐憋着笑往后躲,四处张望想要找个地儿藏起来,“不行不行,今天早上刚做过。” “那就蹭蹭,行不?” “鬼才信,你早上也是这么说的。” —— 时旭白在乔斐受伤三周后收到了一封信,没有署名也没有回寄地址,里面只有一张名片和一张纸条。名片是一位很有威望的肌肉复健师,只写了电话和名字。 而纸条上面只有两句话。 这是我朋友,我和他联系好了,不收费,打电话就行。 永远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告诉他不要恨我。 时旭白拿着纸条和名片在露台站了很久,他觉得至少应该告诉乔斐这封信的存在。可是他又自私地想要将纸条撕了,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假装他们的生活里面早就没了何昊云。 他不让男孩知道还有人在惦记他,他只想一人独占乔斐,美其名曰称之为保护。 时旭白从窗户能看见卧室里坐着的乔斐,男孩窝在窗前的太妃椅上,怀里抱了一本小说,正看得津津有味。 正午的阳光刚好洒进窗户,把乔斐的轮廓衬托得温和柔软。 手里的薄薄的一张名片似乎有千斤重,时旭白已经将上面的号码打进了手机,但是又迟疑着删了,茫然地从窗户望着屋里的乔斐。 他觉得要是乔斐知道找来的复健师是谁,他应该也不愿意,毕竟他救了何昊云是为了能够永远离开他。 时旭白也并不想要欠着他什么,他不知道用什么还,也不知道还不还得起。 挣扎了很久,他最终还是把名片和纸条揉成了一团,塞进了自己的裤兜。 心里好像泛起一点类似于内疚的情绪,最后又被时旭白压了下去,放进了一个小箱子里面上了锁。 做完了这件事,时旭白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听见手机里吊儿郎当的声音后,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第73章 纪安到时旭白家里的时候乔斐正坐在钢琴凳上,两只纤细白嫩的脚没穿袜子踩在地下,左边的小腿紧紧缠了几圈纱布。 他换了拖鞋进屋,不由地感叹这双脚在跳了那么多年舞之后还是保护得那么好。他从来没有注意过这孩子居然这么好看,若是真的打扮之后是能让人过目不忘的美人儿。 乔斐穿了件雪白的T恤,屋里没开空调,时旭白怕他冷,让他裹着一条白色毛绒毯子。他在毯子里面缩得小小的,看见纪安之后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打招呼。 白色适合他,纪安觉得其他颜色似乎都配不上他。 纪安记得乔斐在舞团的两年总是低着头,没什么人认识他,认识了也记不住,他好像特别想要消失在背景里面,也不怎么爱抬头。 可是现在他变了很多,眼睛里面没了落寞,取而代之的是一点泛着柔和色彩的光。 纪安在舞团当医疗师这么多年,看到过很多形形色色的群舞演员,他们都比那些首席和独舞们缺少那么一点自信,也可能当他们多了这份自信,当上首席也不是不可能。 第一次见到乔斐时,纪安隐隐觉得这孩子不是首席的料,他缺了一点狠劲儿,也没有啥自信。可是他现在却忽然觉得也许乔斐需要的不是什么在其他人身上合适的信心,他这份独特的孤寂就已经够了。 漂亮男孩儿终究是应该被人宠着的,当金丝雀未免太可惜。 “看够了?”时旭白挪到纪安的前面,不动声色地挡着他看乔斐的视线,向他挑起一边眉毛。 纪安呵了一声,拍拍时旭白的肩膀绕过他,调侃他这么护犊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男朋友。 他只当乔斐是来时旭白家里做客的,毕竟时旭白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只说了要他过来给人看看伤,没说什么别的。 时旭白在他身后笑了笑,慢步跟了过去。 检查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纪安捏着乔斐小腿肚子说要是还想跳舞,得忍着疼做复健,最后说的和前面来过的三位复健师说的差不了多少。 “这两天自己按摩,时间越长越好,疼就忍着。”纪安给乔斐示范了一遍推拿的动作,“挺幸运的,没伤到韧带和滑膜,否则跳舞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以后还能不能跳舞要看你自己了,毕竟这不是我能控制的玩意儿。”纪安盘腿坐在地上,把乔斐的腿从膝盖到脚腕都捏了一遍,又板着他的脚来回推拉了几次。 乔斐没喊疼,可是双手紧紧抓着钢琴凳的边缘,指节泛着白,额头渗出细小的汗珠。 时旭白站得近了些,无声地伸手搭在乔斐肩膀上,低头看纪安工作。 纪安挑眉看了一眼时旭白搭在乔斐肩膀的手,想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没说,道:“淤血严重,按摩不能停,等个三到四周再开始慢慢恢复跳舞,这段时间要做理疗。开始跳舞的时候做半个小时热身,热身之前要热敷,跳完舞冰敷,记得住吗?” 信息量有点大,乔斐反应了一会,默默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仔细记下,最后点点头,说谢谢。 出门之前,纪安站在玄关,用他觉得乔斐听不见的声音问时旭白:“你俩什么关系啊?他怎么在你家?” 时旭白笑了:“我男朋友。” 纪安愣住,半晌才说:“行啊,真有你的。偷过来的还是直接抢的?” 没等时旭白回答,乔斐在客厅开了口,声音里面带着掩饰不住的自豪:“不是,我一直都是他的。” 时旭白看着纪安,表情写着你说话声太大不关我的事。 纪安渐渐明白过来,想笑但是还是憋住了,说了一句:“何家那位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肉没吃着,天鹅跟着人飞了。” “行了,那就没我啥事儿了,我下个礼拜再回来,看看怎么帮他做拉伸。” 乔斐撑着双拐从客厅过来找时旭白,乖巧地朝纪安挥挥手,想说纪医生拜拜。 纪安转身刚要走,想起了什么,忽然间开口对乔斐说:“你那天在舞团撞上我,哭成那样敢情是为了他啊?我说怎么梨花带雨的呢。” 乔斐:“……” “以后别哭啦,小哭包惹人嫌啊。” 送走了纪安,乔斐直接回了客厅,在沙发前面的地毯上坐下,开始像纪安示范的那样按摩。 本来以为过了几天情况会好转,可是还是疼,挤压肌肉的时候从腿根麻到脚尖。乔斐数着按到五十下,喘了一口气打算再来五十下。 时旭白看了他一会,走过来把人拖着膝弯抱到沙发上。乔斐和他比起来体型差了很多,只能像个洋娃娃一样被他摆弄,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落在了柔软的沙发中央。 “等会儿再做,先休息一会。”时旭白把他搂着,想让男孩安分一点。 乔斐却在他怀里挣扎,推着他的胳膊让他放自己下来:“天天休息,我都休息一整天了。” “疼吗?” 乔斐不看他,摇头说不疼。 时旭白皱眉:“你在骗人。” 也许乔斐从他的神情看出了什么,放松了下来,去够他的手,拉住之后讨好般地晃了晃,“别心疼我,这样我只会比你更疼。” 时旭白盯着乔斐的眼睛看了一会,叹了口气,从裤兜掏出手机,把乔斐搂近了点,“来。” 那声“想干嘛”还没问出口,乔斐就被时旭白按进了怀里,他茫然地仰头,看着时旭白把手机解锁,打开相机。 “看我,别看手机。”时旭白在乔斐耳边说完,轻扶着下巴让他抬起头,在吻上他的嘴唇的前一秒用手机拍了下来,“就是想着要换个屏保。” 乔斐一下子精神了,伸着胳膊去抢时旭白手里的手机,“给我看看。” 抢到手机之后,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就想跑,没亲完的吻也不管了,还是换屏保要紧。 没跑出两步,时旭白一把将他捞回来,把人按在自己怀里,使劲戳他肋骨两侧的痒痒肉。 “还没亲上就想跑?” “还跑吗?还跑吗?” 乔斐在沙发上乱滚着挣扎,无论翻到哪边时旭白就追到哪边。直到他笑着尖叫不跑了不跑了真的不跑了,时旭白才放手。 乔斐躺在沙发上,时旭白俯身看他,在他唇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这个温柔的吻又渐渐变得贪婪缠绵。 时旭白用舌尖轻触了一下乔斐的嘴唇,无声地询问,等到他微微张开嘴后,用自己的舌头轻触了一下他的虎牙。 “甜的。” “你骗人。”乔斐脸颊眼见着开始变红,扭头去看客厅角落的散尾葵。 “不相信吗?要不你也尝尝?”时旭白又在乔斐的唇弓上啄了一口,把人的耳朵尖都吻得泛起可爱的粉红了才罢休。 时旭白手机的屏保变成了他们甜蜜的接吻,两人无声地说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最后今天的按摩任务不了了之。 第74章 纪安一周来时旭白家里四次,帮乔斐做复健和拉伸。 其实复健的动作就那一套,学会了就行,平时靠的还是自己练。可是时旭白不放心,非得把纪安从大老远拉过来让他看着乔斐。 所以经常是乔斐在客厅地毯上坐着做动作,旁边有个人百无聊赖地盯着他勾脚尖、伸直、再重复。 过了两周,乔斐基本能自由活动,只是站得时间久了,小腿会失去知觉。 本来是应该三周之后再开始慢慢恢复跳舞,可是乔斐却坐不住。 为了不耽误舞剧的进度,他就算是不能站着,也软磨硬泡地缠着时旭白教他舞蹈动作,他小半个屁股坐在小板凳上,上肢跟着动作,腿小幅度动着。 他本来就比其他的演员的进度落下了一截,走路都走不利索,更别说去排练的地方跟着一起练习舞蹈。 可他又是主角,跳的戏份比其他人都多,观众的注意力也会大部分集中在他身上,没有将舞蹈练到最好,他根本不好意思上台。 过了一周多,等能够蹦跳自如了之后,乔斐每天开始用大量的时间练习舞蹈。早上七点起床,热敷半小时后开始拉伸,接着就是死缠烂打地追着时旭白教他新的部分。 要是时旭白没时间他就把他示范的舞蹈录下来,自己抱着手机跟着学。 公寓的次卧空着也是空着,而且反正他们两人都一起睡在主卧,时旭白就找了家装修公司,把空着的卧室改成了一间小型舞蹈房。 地上铺了塑胶地板,除了有门和窗户的两面墙都安装了从地板到天花板的镜子,窗帘卸了下来,整间朝南的房间被阳光照得亮堂堂的。 时旭白要是有空,就亲自指导乔斐的动作技术。他毕竟在顶尖芭蕾舞团做过四年的首席,不仅仅自己跳舞接近于完美,也能将舞蹈描述得极其清晰。 在芭蕾界,各种舞剧中的主角几乎都是由女生扮演,观众也是为了来看身材优美纤长的女演员用足尖跳舞。但是在这部舞剧的故事里,乔斐是主角。 为了能突破这一层带着新意的舞蹈方式,时旭白在舞剧中加了很多西方当代舞的元素,在古典芭蕾舞的优美上叠加了情感的展示,他的希望是观众能够和演员的情绪产生共鸣。 是有新意,可是同时也带着些不确定性,最后的结果可能是票全部售空,也有可能无人问津。 乔斐在前几天睡觉之前问时旭白要是没人来看,他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受到打击。 “要是这样没关系的,以后我就不做你舞剧的主角了,你可以找名气大一点的女演员来跳,吸引观众来看。”乔斐缩在暖暖的被窝里,在时旭白的肚子上捂脚。 时旭白用指尖在乔斐脚踝上转圈,转头看他:“宝贝,可是我更想让观众被你吸引,都来看你。没人愿意来看是他们的错,我只想让你当我的主角。” 乔斐是他的缪斯,时旭白在编排舞蹈和设计故事时,脑海中全是他的身影,换了谁都不行,那样舞剧就不是他的舞剧了。 他们练舞大概会是有一半的时间讨论舞蹈,另一半的时间披着练习的皮,其实在嬉笑打闹。 乔斐喜欢等时旭白在他前面示范动作的时候悄悄扑到他后背上,想要吓他一跳。 他太天真了,常常忘了前面就是镜子,时旭白也会假装没有看见后面猛虎扑食的一只丑小鸭,若无其事地继续教着接下来的舞步。 “大哥哥。”乔斐在时旭白耳边叫他。 “旭白哥哥。” “时哥哥。” “白哥哥。” 时旭白被他叫得小腹燃起一团火,托着乔斐的大腿把他往上颠了颠,往卧室走,“小祖宗,听见啦,别叫啦。” 他编的舞蹈其实难度很大,因为结合了芭蕾舞和当代舞两种不同舞蹈,同时也结合了不同艺术的精髓。 他说他的灵感早就有了,只是至于多早他倒是不愿意说。 乔斐觉得他可能比自己更适合跳这个舞剧,要是时旭白还能跳舞的话,乔斐更愿意买票坐在观众席。 短短两周时间,乔斐已经把大部分的舞蹈全部学会。 时旭白不得不佩服乔斐学习的速度。他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太强了,一般时旭白示范一遍的动作他就能完整跳下来。 要是还在城芭的话,再给他一两年时间,时旭白甚至觉得乔斐能当上首席。他的技术一直很好,缺的只是那么一星半点的信心。 这其实本来就是他应得的。 时旭白有些舞蹈动作因为膝盖的原因不方便示范,可是只要他说出动作的名字和他大概想要改变的细节,乔斐也能准确地做出来。 他好像和舞剧里的故事融为一体了,他跳舞的时候也在将角色带活。 时旭白其实觉得就算他根本不认识乔斐,男孩如果来面试他舞剧里面的角色,他可能也会把主角给他。 乔斐跳舞干净得像深山里流淌的小溪,一点杂质都没有。 舞剧里面所有的舞蹈动作都基本是在乔斐受伤之前就差不多编好的,没有考虑乔斐受伤的因素。 他经常教着教着,因为舍不得让乔斐做难度太高的动作而临时将舞蹈改变,比如一个大跳还没教出来就变成了原地旋转。 乔斐对音乐和肢体动作之间的联系有很深的感悟,能敏锐地察觉出时旭白因为他的腿而将舞蹈临时改动过,他不满时旭白对他的保护,毕竟被遮阳伞挡住的向日葵永远追不到太阳。 时旭白坚决不让乔斐做舞蹈高潮中间,难度最大的三个连续entrelacé和grand jeté,想要改成五个挥鞭转,反正节拍都一样。 Grand jeté是一个大跳,对小腿肌肉要求很高,而且乔斐主力腿是右腿,代表他起跳需要用左腿受力。 乔斐最后同意了,可是也提了一个要求,撒娇般地拉着时旭白的袖子,说:“记得我在舞团有个朋友吗,个子比我高点,大大咧咧的,他叫罗子文,我想要你给他也在舞剧里面安排一个角色。” 他又怕时旭白不同意,加了一句:“他跳舞很好的,是芭蕾学院的高材生,你应该也记得他吧?” 想了想,没等时旭白回答,又贪心地加了一个条件:“然后工资要多给他一点,再发点奖金也行,但是别告诉他。” 时旭白听完差点笑出来,说:“我得一视同仁啊宝贝,这样不太好吧,要是被别的演员发现了不得骂死你老公啊?” 乔斐想想之后觉得好像也是,连忙说:“那……那要不奖金就算了吧,或者给所有演员都发点奖金?” 时旭白没忍住笑了,揉了一把他的发顶,“行了,逗你呢,等排练的时候把他叫来,我看看他跳得咋样。” 第75章 学新舞蹈一周之后,终于到了乔斐和十几位伴舞的第一次排练,这是他第一次和时旭白一起去舞蹈工作室,前一天晚上兴奋得一直在傻乐。 “你好慢啊,还没准备好吗?”乔斐在公寓的大门口等着时旭白,小步在原地蹦跶着,等得不耐烦。 时旭白在厨房冲外面喊:“去那么早干啥?还不是干等着演员到齐。” 乔斐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还要热身呢。”而且你已经在厨房待了半个多小时了。 等进了舞蹈房,乔斐就几乎下意识地往后走,目光开始寻找练舞厅里面最不显眼的角落,打算把自己塞进去。 工作室的练舞厅比城芭的要小很多,没那么空旷,倒是带着几分温馨。乔斐看准了左边窗帘旁的位置,抬脚就要过去。 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连自己都没意识到。 可是今天还没走到后面,他被时旭白拦腰一把抱住,拉回来按在了他身边。 “站这儿。”时旭白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别跑了。” 等所有人都到齐之后,时旭白几乎迫不及待地给所有演员介绍了乔斐。他炫耀一般地把他往所有舞蹈演员面前一放,就差说一句,看,我老婆。 “这是我们舞剧的主演,之前受了点伤,今天开始和大家一起排练。对他好点啊,欺负他对你们没啥好处,还不如欺负欺负我。” 人群里面传来几声友善的笑声。 乔斐半躲在时旭白身后,看着他和一群舞蹈演员们谈笑风生,心里浮上一点类似于崇拜的感觉。 等所有演员的视线都在他身上,乔斐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打个招呼,但是好像又没什么能说的,一句“你们好”卡在了嗓子眼里。 还好时旭白没让他痛苦多久,开口宣布开始排练。 排练进行得还算顺利,乔斐在家早就已经把舞步全都练熟记住了,现在只用了一点时间熟悉走位和自己和其他演员所站的距离。 其实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过来,他这个主角真的是最中心的角色,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舞蹈都有他,而且自己几乎永远都在观众最中间的视线里。 时旭白还是一如既往地要求高,若是有不满意的地方绝对不会接着往下排练,一个动作能细抠半个多小时。 罗子文也来了,时旭白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角儿,拍拍他的肩膀说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 他由衷地替乔斐开心,说以后他们以后要是出国结婚,喜糖一定要有他的份。 四个多小时的排练一晃而过,等所有演员都走了,乔斐和时旭白坐在镜子前面的地上休息。 纪安说过乔斐跳完舞之后腿最好冰敷,时旭白变魔术般地从身边的包里拿出一个保温袋,里面是用保鲜袋装着的一块冰。 冰块已经化了一些,在袋子的底部积成一小滩水。 “没想到今天排练的时间这么长,下次得多套几层保温袋。”时旭白把冰递给乔斐,翻开保温袋瞄了一眼牌子。 乔斐接过保鲜袋,毫不客气地垫着小腿肚子下面,小腿猛地一凉,随后是有些疲劳的肌肉逐渐放松的舒适感。 他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今天早上时旭白在厨房慢腾腾地不出门应该是为了等冰块冻结实了。 乔斐开始有些舍不得腿下垫着的冰化了,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愿意把冰块珍藏起来,镶个相框挂墙上,下面写着:我男朋友送给我的礼物,我好爱他。 场景似曾相识,他忽然间想起第一次见到时旭白的时候,他那时也是这么横叉着坐在舞蹈房的地上,时间没过多久,可他的世界却变了许多。 乔斐脱口而出:“时导。” 时旭白正靠在落地镜上面闭目养神,听见后轻笑了一声,眼睛睁开一条缝:“不喜欢,换个叫法。” “那……时哥哥。” “要不叫声老公听听?” “不叫。”乔斐从脖子一直红到耳尖,不敢看时旭白了,趴在地上装死。 时旭白轻轻拨弄他,一会卷他的头发,一会揪他的耳朵,最后再用指尖戳他脸上的软肉。 “你不觉得你不开个舞蹈培训班可惜了吗?”过了一会,乔斐抬起上身,胳膊肘撑在地上,眼神开始飘忽,“能赚多少钱啊。” “财迷。”时旭白刮了一下他的鼻尖,“我开工作室又不是为了钱。” 乔斐好奇地问他:“那是为了啥?” “我本来以为在大型芭蕾舞团,当几十上百人的编导、排一个有着几千人抢着买票看的舞剧才是人生巅峰,可是现在我不想这样了。” 时旭白像抱着布娃娃一般把乔斐搂过来,塞进自己怀里。乔斐缩进他怀里的同时还不忘把冰块拿过来继续敷着腿。 时旭白说我今天好开心,看你跳舞是一种享受,比我自己当上首席的时候可能还要开心。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以后看你跳一辈子的舞,直到你不想跳了为止。 乔斐抬手去碰他的唇角,答应说:“那我就一辈子都给你跳舞,好吗?” “我想白天给你跳舞,晚上和你做。爱,听着你弹的钢琴曲子编一支送给你的舞蹈。”他描摹完了时旭白的唇角,又接着去摸他的睫毛和眼尾,躺在他的腿上仰头看他。 “我看别人给你跳舞的时候我还会嫉妒,我只想让你看我。” “我还不想让别人跳你编的舞,如果只给我一个人跳多好。” “对不起,我很自私,可是我更爱你。” 时旭白接住乔斐的手吻他的指尖,“那等我赚够了钱,我就提前退休,以后只看你一个人跳舞,别人给我钱让我看我都不看,我编的舞也只给你一个人跳。” 乔斐点头,“那一言为定。” 他腿下的冰块渐渐化了,冷敷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两人收拾好东西往外走。 等时旭白锁门的空当,乔斐抬眼瞄着舞蹈房后方空白的墙壁,琢磨了一下,“对了,忘了问你,工作室起名字了吗?我看好多舞蹈工作室都是墙后面用大字贴着他们的名字,显得超级像那么回事儿。你不打算也弄一个?” 舞蹈工作室的场地是租的,一直没有一个名字。在乔斐提起来之前,时旭白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起名。 “没起名儿呢,没想好要叫什么。” 乔斐哦了一声,没了下文。 门上的锁有点锈了,不好插进钥匙,时旭白鼓捣半天才弄好,转身抬手想揉乔斐的头发,“给你老公想想?” 乔斐一猫腰躲过他伸向自己脑袋的手,蹦跳着朝停在街边的摩托车走去,“不要,我可不想费这个脑筋。” 时旭白笑着摇头,跟过去拿起自己的黑色头盔扣在活蹦乱跳的小东西头上。 “那要不就叫小黄鸭工作室得了。” 第76章 乔斐有的时候跳舞久了腿还是会疼,虽然伤在逐渐好转,但是没有他想象的要快。 时旭白给纪安打电话,问他怎么办,毕竟不到一个月就要演出了。纪安说疼倒是也没什么问题,多运动一下也好,只是注意不要过度拉伸、牵扯到小腿肌腱就可以。 舞剧的进展按照计划进行,排练很顺利,演出场地的剧院也已经找好了。接下来要慢慢开始宣传和招聘技术人员,后者负责一些演出时的灯光和布景管理。 时旭白平时忙到不可开交,七点就出门去了工作室,回家都已经傍晚了,今天好不容易工作结束得稍微早了一点。他想着正好回家能搂着自己的宝贝看电视,晚上一起出去吃饭,放松一下心情。 他进家门的时候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等到一个可爱的男孩子扑进怀里,时旭白稍有些失望,换了鞋之后进屋找了一圈,最后在次卧改成的舞蹈房里找到乔斐。 四月底的天有点热了,屋里开了窗户通风,窗外传来麻雀的叽喳声。 舞蹈房里面放了音乐,乔斐可能也没有想到时旭白会这么早回家,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就在门口看他。 他正站在半圆瑜伽球上面练平衡,全神贯注地盯着镜子里的倒影,右腿踮脚relevé站在上面做支撑,左腿慢慢蜷起来到passé,最后举过头顶。 一个动作他就这么反复做着,左腿一直都没有落下来。 平时这个动作难度已经很高了,更何况是在一条腿带着伤的情况下。他数完五个八拍就换成用左腿支撑,训练另一边的平衡。 音乐放的是芭蕾舞剧《火鸟》中的节选,已经换了四首曲子。乔斐执意练到上身能一动不动的程度,直到腿在打颤才停下来。 时旭白以为他现在会休息一会儿,刚想进去说宝贝辛苦了,再奖励给他一个吻,可是谁知乔斐只是喝了一口水,换了一首音乐,回到了房间中央继续跳舞。 他练完了平衡就接着练习舞剧的曲目,一段接着一段往下练,每一支舞都跳三到四遍。 时旭白惊奇地发现乔斐记得自己嘱咐过的所有需要注意的动作,哪里的腿需要控制住,哪里腹部需要收紧。乔斐肉眼可见地在进步,每跳完的一支舞都比前一次要更加熟练流畅。 时旭白两点到的家,就这么一直在门后看着乔斐跳舞,他的腿都站酸了男孩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只是将同一段舞跳了一遍又一遍。 有一瞬间,他庆幸自己没有和他在同一个舞团跳舞,如果那样的话,屋里的男孩会是自己的竞争对手,而且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把握能够赢。 他首席的位置真的可能很快能被乔斐占据。 乔斐缺的就是一股劲和那么一点自信心,他跳舞一直都很好看,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时旭白看到现在,多次想要出声让他停下来休息,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根本不忍心打断乔斐,看他跳舞似乎是一种荣誉,而如果他说话打扰了他,自己就成了罪人。 乔斐在跳的是舞剧高潮时的一段独舞,也是整个剧中对舞者情绪要求最高的一段舞蹈,在动作保持不变的基础上,他尝试添加了很多细节。 一个旋转多停留几秒,或是面对观众时向前伸手,同一段舞他跳了不下十几遍。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首音乐放完,乔斐走到音箱旁边按了暂停键,顺手拿起搭在把杆上的毛巾擦汗。 他的发梢滴下水来,身上的白色短袖衬衫湿透了,几乎变得透明。 他一回头就看见了门边的时旭白,眼睛亮了些,盛上了光,和他打了个招呼。 “你站在那里多久了?”乔斐拧开水瓶灌了好几口,抬起衣袖擦了一把汗,“怎么都不出一声啊。” “没多久,刚回来。”时旭白迈开站得僵硬的双腿走进舞蹈房,“你跳舞多久了?” 乔斐弯起一边嘴角:“也没多久,才跳了一小会儿,白天一直在休息,我可懒了呢。” 他走进主卧的洗手间,顺手脱下衣服扔进卧室角落的洗衣篮里。 “你不觉得应该给我找一位替补演员吗?”乔斐正撩起水洗脸,声音有一点含糊。 时旭白猝不及防,没想到乔斐会忽然间提起这个,心里莫名狠狠地疼了一下,张嘴但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明明为舞剧的主角找一位替补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他自己做首席演出的时候也有过,可是听乔斐这么说,他只觉得有一种麻木的痛感顺着心脏往上爬。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问道:“为什么要找?” 乔斐从洗手池抬起头,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时旭白:“万一我到时候上不了台了呢?” “几个星期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时旭白叹了一口气,把毛巾杆上挂着的毛巾拿下来递给乔斐,“宝贝,这个角色如果不是你跳,整个舞剧就都变味儿了。” 他在心里又加了一句,而且整个天底下我也找不到能替补你的演员。 乔斐擦了脸换了件衣服,转身出了卧室,小声说了一句肉麻,可是嘴角扬起一点雀跃的弧度。 不管什么原因被替补的感觉都不好受,谁都想要被肯定,被告诉自己是不可代替的唯一,乔斐也不例外。 “我是你男朋友,要是跳得不好,那不是给你丢脸了。”乔斐走到厨房,从冰箱拿出冻好的冰块,走回到客厅坐下,把冰垫在小腿下面。 时旭白慢吞吞跟过去,靠在钢琴上看他:“丢就丢吧,你老公不怕被你丢脸。” 乔斐笑了一声,专心敷腿,时不时捏着有些发酸的肌肉。 时旭白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轻声问:“腿还会疼吗?” “你说过你想给芭蕾舞演员当钢琴伴奏,那你下次给我弹首曲子?”乔斐答非所问,向客厅角落的象牙白钢琴抬了抬下巴,“你要是给我伴奏我跳舞就不疼了。” “你老公水平没到那个程度,给你伴奏我估计你都跳不出来舞。” “那就练练呗。”乔斐乖巧地笑着,往后一靠,用胳膊肘撑地,一副你不弹琴我就在这儿睡的样子。 时旭白无奈地摇头,只好妥协。 钢琴好久没有练过了,他翻开琴盖,看着谱子琢磨了半天才试探着用手指按了几个键,转头对乔斐说你耳朵聋了可别怪我。 一首《Nuvole Bianche》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将公寓安静的空间用温柔填塞。曲子难度不大,音符如同天上还没有变成雨的云彩。 夕阳从落地窗照进来,落在他身上,他也成了太阳光。 磕磕绊绊而且错了几个音的钢琴曲演奏完,敷腿的冰块已经化得差不多了。乔斐起身把冰袋子扔到垃圾桶,走到时旭白身后趴在他背上,像一只天鹅张开双翼,用带着洁白羽毛的翅膀搂着自己的宝贝。 “你弹琴真的好难听。” 但是喜欢上一个人,就是能够包容他的一切,包括不好吃的饭和不好听的钢琴曲。对于乔斐来说,它们就像是法国大餐和来自天堂的歌曲。 闷闷又带着点委屈的声音从时旭白头顶传来。 我想坐在窗前,裹着你的衣服,听你弹琴,然后笑你,说你弹得真难听。我想让你看我跳舞,让你夸我,说我跳得最好看。 乔斐伸手搂着时旭白的脖子,爱上一个人就是能在他面前耍着在全世界的人面前都不能耍的小性子,这是别人都得不到的荣誉。 时旭白坐在钢琴凳上回身,男孩落进他怀里,也将他的心里塞得满满的。他掐着乔斐的脸,把它挤成一个小包子。 “舞蹈工作室的名字我想好了。”乔斐忽然开口,站在时旭白腿间搂着他的脖子低头看他。 时旭白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之后笑出了声:“你不是说不想费这个脑筋吗?” “你先听我说嘛。” 时旭白憋着笑,点头等着乔斐往下说。 “向日葵工作室,怎么样?”乔斐得意洋洋地看着时旭白,十指和他紧紧相扣,一字一顿地说道,“向日葵舞蹈工作室。” “我想要纪念你送给我的那束花,还想纪念你送给我的所有温柔。” 这个名字和他的小朋友一样单纯可爱,时旭白扶着乔斐的后脑勺吻他,落在他唇上的吻温和甜蜜。 乔斐没等到他的回答,就问他:“干啥呀?” “庆祝我们的工作室有名字了呗。” -------------------- Nuvole Bianche翻译过来是白云,很干净的一首钢琴曲。 第77章 当天晚上,时旭白终于踏进厨房尝试做一顿正经的饭。 他的宝贝毕竟跳了一整天的舞,再站着做饭时旭白怎么可能舍得。只能自己摸索着鼓捣锅碗瓢盆,心里想着什么时候一定要让乔斐给他写本菜谱。 乔斐站在厨房门边往里面张望,有点忧心忡忡地说要是做得不好吃,大不了叫个外卖。时旭白把他轰出厨房,说我能给你做出三星级米其林的水平。 饭有人做,乔斐也不管了,反正能吃就行,洗完澡后就窝在单人沙发上面看电视,他很久没看过电视了,除了动物世界和天气预报都快忘了还有什么别的频道。 他随便按着遥控器上的按钮,本来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狗血言情剧,可是却翻到了一个新闻频道,而电视上的人是何昊云。 乔斐喉咙有些发干,在沙发上坐直了些。 电视里的何昊云穿着黑色西装,身板挺得笔直,在接受一个记者的采访。 乔斐想要按键换个频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拿起遥控器的时候犹豫了一瞬。他熟悉何昊云,也知道电视里光鲜的他是个伪装。昊爷的眼尾似乎多了些皱纹,不到三十的年纪居然沧桑了许多。 几个月了,昊爷变了可是也没变。 他还是很高傲,抬着头从鼻梁看着记者,眼神里面带着几分不屑。 也还是那么不服输,要的东西赌上一切也必须是他的。 新闻里面讲何家大少已经在一个月前有了一个健康的儿子,而公司的掌权人何昊云却还没有结婚的意向。媒体都关心以后会是谁给这位中奈集团老板的左手无名指带上戒指。何昊云却对婚姻只字未提,只说公司前景规划,最后轻描淡写地说他有意将何驰杰手里的股份购回。 记者又提起几个月前的那场爆炸,委婉询问何昊云对这场意外的看法。记者把意外这两个字咬得很重,想从何昊云嘴里挖出一点信息。 看来警方并没有查出爆炸背后的真相,但是以何驰杰手里的权利,也不排除他做了什么手脚。 何昊云似乎想要把他与何驰杰之间的明争暗斗永远藏在黑暗之中,他没对记者的试探作出任何反应,耸肩说爆炸纯属意外。 时旭白在餐厅喊乔斐去吃饭,乔斐愣了许久才答应,声音有一点沙哑。 他把电视关了,蜷在沙发上的腿变得有些僵硬,站在地上后脚底传来细小的针扎触感。 时旭白端着一盘烫好的青菜从厨房出来,餐桌已经摆好了冒着热气的米饭、排骨汤和凉拌胡萝卜丝。 他看见乔斐稍有些暗沉的神情,问他:“怎么了宝儿?” 乔斐摇了摇头,走过去踮脚吻他的唇,“没什么重要的事,就……突然想吃火锅了。” 长达两个月的排练过后,舞剧终于准备好搬上舞台。 时旭白教给乔斐的最后一段舞蹈是舞剧结尾时的独舞,五分钟的舞蹈表演只有乔斐一个人在台上,用一支舒缓充满情感的舞给故事收尾。 工作室的舞蹈房里,时旭白指导完最后一个动作,长出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他们在舞蹈房待了一个通宵,从前一天晚上吃完饭就过来排练,而现在已经早上六点了。 乔斐还等着时旭白继续往下教,可他却笑着说已经完了宝贝,整个舞剧你都学下来了。 乔斐渐渐反应过来,张开嘴又合上,呆愣着站在原地,他最后问:“我能给舞蹈做点改编吗?” “怎么,不满意你老公编的舞?”时旭白拿起放在角落钢琴上的水瓶扔给乔斐,“你想改成啥样啊?” 乔斐对着他笑:“你是要我说实话吗?” “嘿,小东西,欠教训了是吧?” 最后时旭白还是同意了,他倒是想看看乔斐能改出什么名堂来。不过乔斐说现在还没考虑好,自己要好好想想,练好了之后直接搬上舞台,反正整段舞只有他一个人跳,也不会影响到其他演员。 两人都困得睁不开眼,靠在舞蹈房的镜子上面商量要不要眯一觉再回家。 安静了一会,乔斐开口问:“舞剧你决定好名字了吗?” 舞剧的名字在这之前一直都是待定,就连所有舞蹈演员都只知道舞剧的故事,名字一直没有决定下来。 时旭白侧过头看着乔斐,他身旁是透亮玻璃窗,清晨的暖阳从窗户洒进来,给他的轮廓打上一层柔软的暖光。 男孩在等着他回答,眼睛里面亮亮的,似乎照映出了整个太阳。 “其实,我本来想让你起。” “你确定?”乔斐的眼睛睁圆了些,“这可是你的舞剧啊。” 时旭白摇头:“在我爱上你时,这就是我们的舞剧了。”他吻上乔斐泛起红的脸颊,在他耳边说,“好好想想吧,不用现在就决定。” 乔斐转头回应他的吻:“不用想了,我早就想好了。” “叫《朝霞》。” 舞剧上演的日子逐渐到来,还有一周多一点的时间,《朝霞》将在舞台上与观众见面。 彩排的时候,时旭白渐渐开始给所有演员鼓劲,说一些振奋人心的话。演员们都很期待演出的日子,因为其实这个舞剧不光光是时旭白自己想要尝试的一个实验,也是所有即将表演的演员们想要突破的一个舞种。 整个舞剧都用芭蕾和当代舞的结合讲述,这很新颖,时旭白自己也说过,成功挺好,不成功没关系,至少试过了。 带妆彩排在昨天就结束了,时旭白从工作室回家的时候乔斐正窝在沙发里看书。他朝着乔斐脑袋扔过去一个护膝,说让他考虑表演的时候戴着。 乔斐翻了一页,眼皮没抬接过护膝,随手扔到旁边,不戴,到时候如果有媒体来看演出,他们会说我像个小老头子。 小说太好看了,以至于乔斐看了三章才发现一直没听见时旭白的回应。 他这才抬起眼皮,时旭白在他身后的单人沙发上看电脑,一脸满足。乔斐心生疑惑,把书扔下走过去,挤进沙发里面。 还没看清电脑上面的内容,他就被时旭白拉进怀里亲了一口,乔斐往他怀里靠靠,问:“啥事儿?这么高兴。” 时旭白指着电脑上面的购票网站页面给他看,上面显示着几个不同的数据,还分了日期和时间表。 乔斐一时间不知道看哪儿,愣着没动。 时旭白看他半天没反应,笑着给他解释:“宝贝,舞剧开幕演出卖出百分之九十四的票了。” 这个数字仿佛在乔斐脑中炸开,这相当于整个剧院几乎坐满,对于一个新开的舞蹈工作室第一次搬上舞台的演出来讲,这算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成绩了。 乔斐抢过时旭白放在腿上的电脑,仔细看了一遍,不可置信地说道:“他们都是来看我的吗?” “会不会买错票了,要是买错了的话,我们还要把钱还给他们吗?” 时旭白被他逗笑了:“不用,我全给你装小袋子里,你带着钱藏起来,我往相反的方向跑,他们想要也不还。 “我太想让他们看你跳舞了宝贝,我还想让整个世界都看到你。” 第78章 演出的那天晚上刚下完小雨,空气里面带着一点微凉的清新气息。这个城市的夏天很少下雨,更寻常的是万里无云的蓝天,偶尔下一次雨倒是难得的清爽,马路上和路边的绿植都湿漉漉的。 时旭白早上六点就去了剧院,为演出做准备。他让乔斐在家多休息,下午四点和其他演员一起去剧院。 乔斐一个人在家哪坐得住啊,说是休息但更像是煎熬,待到下午一点就再也忍不住了,打了辆车去了剧院。 演出的剧院比城芭所在的剧院要小一些,一楼有差不多的观众席位,二楼的位置则是少了些。 乔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找了个位置坐下,看时旭白在台上拿着笔记板和几个道具师交代舞台布景。 他很想大喊一声老公加油,想看时旭白在几个工作人员的面前出丑,但是他又隐约觉得最后出丑的会是自己。因为时旭白只会和那些工作人员说,那是我老婆,一个小傻子。 直到演出的前一天晚上,时旭白才告诉乔斐舞剧的故事是在什么时候写完的。 在乔斐受伤住院的第一个傍晚,他守在他床边,整晚都没有睡觉,将这个故事写了出来,编成了舞蹈,现在即将展示给观众。 舞剧围绕着一个在沙漠中居住的孤独男孩艾麦尔,他有着自己的小菜园子,种了胡萝卜、菠菜、西兰花、芹菜和各种水果,从记事起就独自一人生活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中。 偶然一天,一个女孩闯进了艾麦尔的生活,她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才找到了他。 女孩告诉艾麦尔世界上剩下的人不多了,她想要让艾麦尔和她一起走出沙漠,去寻找南边居住的人们。 艾麦尔却不愿意,他喜欢自己现在的世界,喜欢菜园、小木屋和他的沙漠。虽然孤独了一些,可是他能看见最美的夕阳,世界上别的地方可能都看不到了。 为了现在安逸静谧的生活,艾麦尔拒绝了女孩,把她从自己的家中赶了出去。 一气之下,女孩走了。 艾麦尔又一个人生活了很久,在太阳升起时起床,在太阳落山时睡觉。可是终于有一天,他在看夕阳的时候感觉到了刺骨的寂寞和寒冷,他开始怀念起那个女孩。 于是,他装了一个小布包,在里面塞了小面包和好多水芹菜,带着自己不多的家当出了门。 艾麦尔出了沙漠,为了找到女孩而顺着她走过的路走下去。沙海里早就没了女孩留下的脚印,他慢慢走着,不知不觉走出了沙漠。 在一路上,他看到了彩虹、雪花、暴风雨和台风,还看到被朝霞染红的大海,以及沾着紫罗兰色的云彩。 他最终没有找到女孩,可是却在寻找女孩的路途上渐渐找到了自己,看到了他的沙漠和小菜园子以外的世界。 这个故事很普通,没有起伏的故事线,也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可是故事里似乎也不需要,它本身的美就已经足够了。 而乔斐扮演艾麦尔,那个被一个偶然闯进生活的人改变了一切的男孩。 舞剧挺特别的,主角就只有乔斐一个人,除了那个女孩,其他演员则是扮演风暴、沙尘和雪花,在背景为乔斐伴舞。 乔斐在观众席坐了三个多小时,安静地看着时旭白在台上忙碌,快五点的时候,他去化妆间换上了演出服,找到化妆师给自己化好妆,准备好了之后又回到了观众席。 他有自己的小化妆间,用的是一间专门给首席或者主角使用的小房间,里面梳妆台和淋浴室都有。 坐了一会后,舞台总监过来告诉他快要开门了,乔斐就起身去了后台。 剧院的大门在六点准时打开,观众陆陆续续从门口鱼贯而入,整个空间顿时热闹起来。 乔斐穿着第一套演出服站在后台,时不时蹦跶两下缓解有些紧张起来的情绪。 时旭白正在和灯光总监做最后的检查,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帷幕边上的男孩。 其他的演员不是在换衣服准备就是在上台前做最后的拉伸,只有乔斐一个人撅着屁股趴在帷幕边上,从缝隙往外看,嘴里还念念有词,有点像个正在施展咒语的女巫。 男孩穿了一件带着薄纱的浅绿色演出服,服装身后延伸到脚踝的轻薄布料随着他弯腰晃来晃去的动作一摆一摆。他的腰间系了一条黑色的丝巾,垂到膝盖下面。 时旭白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没看懂他到底在干啥,把笔记板递给灯光总监后双手插兜走了过去。 他把下巴搁在乔斐脑袋顶上,顺着他在看的方向看过去,问他:“在干嘛?” 观众席几乎座无虚席,熙熙攘攘的人群很是热闹,大部分观众已经在位置上就座,等着演出开始。 “就是想数数来了多少人。” 乔斐已经数半天了可还是没数明白,剧院的灯还没熄,有些观众动来动去的,时不时挡住了他的视线。 时旭白差点被他逗笑,他的宝贝怎么这么可爱。 “不用数了,我能直接告诉你。” “别!”乔斐在时旭白说出口的前一秒猛地堵住他的嘴,“还、还是算了吧,等我跳完再告诉我。” 男孩在演出前一天晚上有些失眠,拉着时旭白在阳台上陪他看星星。天上有云,看不见什么星光,乔斐只好低头看小区里的路灯。 “我曾经听过一首歌里的歌词,它问,要是森林里的树倒下时没有人听见,那它还发出声音吗。 “我在尖叫,可是现在有人听见了。” 时旭白见证了乔斐一步步艰难地往前迈着的步伐,他也跟在他身后,帮他把每一个踩下的脚印都踩实了,在这只白天鹅欲展翅飞翔的时候为他挡住身后的风雨。 舞台总监在后台用对讲机喊了一句离演出开始还有十五分钟,请大家做好准备。 时旭白把乔斐拉到侧帘旁边,俯身吻上他的唇。 “I love you more than you will ever know. And if the stars ever stop shining, that‘s when my love for you will end.” 乔斐愣愣地听完,问他:“欺负我不懂英语,啥意思?” 他的妆很柔和,化妆师在他右边的眼尾画了一颗蓝色的星星,也许只有坐在第一排的观众能有幸看到。 时旭白想要把那颗星星舔下来,做成一颗薄荷味儿的糖。 他的小美人儿正仰头看他,眼神带着询问。时旭白忍不住用指尖轻轻拂过他眼尾的星星。 “老外祝福表演成功的意思,和这句话相同的还有break a leg。” 乔斐翻了个白眼,嘟囔一声,还是听不懂。 时旭白笑着说:“等你跳完再告诉你。” 演出即将开始,演员们逐渐开始在后台集合,时旭白和乔斐拉开一点距离,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牵上他的手,问:“紧张吗?” 乔斐眼睛里带上一点皎洁的笑意,嘴角翘起:“等我跳完再告诉你!” 剧院的灯光暗了下去,观众席的声音渐息,时钟指向了七点。 帷幕徐徐上升,他站在后台天鹅绒帘子的边上,回身看时旭白,舞台的聚光灯为他打出一小片阴影。乔斐微微启唇,没有说话,用唇形描摹出一句话,当作礼物献给他。 我爱你。 音乐响起,乔斐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踩进舞台璀璨耀眼的灯光之中。 -------------------- 时哥说的那句话是“我永远比你想象的要更爱你,如果哪天星星将不再闪烁,那也是我不再爱你的时候。” Break a leg 翻译过来是摔断腿,其实是国外祝福演出顺利的意思啦~ 第79章 舞剧的第一幕是艾麦尔在自己的小菜园子里拔萝卜。 乔斐踩着轻快的音乐,以舞台中央的道具小屋为中心跳舞。这段舞以小步伐的跳跃和踢腿为主,用旋转和小跑跨越整个舞台,主要目的是为观众展示布景。 舞台场景主要是浅棕色和驼色,将乔斐浅绿的演出服衬托得明亮清澈。 音乐节奏逐渐加速,演员们依次从舞台两侧上场,给乔斐伴舞。 时旭白在后台踱步,他本来应该监督灯光和音响,可是现在注意力却完全不能从乔斐身上移开。 有很多懂芭蕾的人将它形容成圆形,以身体为中心,用这个范围来规划舞蹈。 乔斐现在却没了圆形的束缚,当代舞注重的是身体的伸展和延伸,每一个动作都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勾着观众的心,用生命和灵魂给人们讲故事。 他好像赌上了自己的一切,将自己的魂魄注入进每一个动作。他失望、快乐、愤怒、伤心。乔斐在台上所有感受到的一切都呈现在他的跳跃和旋转里面。 最好的舞蹈表演充满细节,就连眼神里面的光和手指尖细小的弯曲都似乎是刻意安排的。 很难不被吸引。 整整一个小时的舞剧时旭白几乎没有动过,视线永远跟着舞台上的男孩。他不记得是谁说过的一句话,放在乔斐身上正合适。 你总能在那些经历过黑暗的人身上看到一丝曙光。 他跳舞的时候好像不是乔斐,而是舞剧中那个名叫艾麦尔的男孩,在经过的路上找到了一束又一束的光。失去了自己的小菜园子和夕阳的风景,可是找到了大海和染红云彩的朝霞。 乔斐的身子很轻盈,跳跃起来的时候显得不费一点力气,似乎再高一点就能展翅而飞。 这个世界缺乏舞蹈,时旭白觉得他是上帝送给人们的礼物。 乔斐一次都没有看过地板,视线永远停在观众席以上的位置,精致的下巴微微抬着。 他能吸引光,也许是因为他本身就是光。 一个多小时的舞剧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到了结尾的独舞,时旭白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双腿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僵硬。 一片黑暗之中,乔斐从舞台左侧登场。他换了一身浅金色的轻薄演出服,服装紧贴着身体,显出腰肢的纤细挺拔。 乔斐站在台前,解下腰间的黑色丝巾,用它蒙住了眼睛,在脑后系了一个结。 时旭白顿了一下,他教的舞蹈里面没有这个细节,这是乔斐自己加上的。 一位女演员从左边后台上场,手中拿着一支燃烧的蜡烛,将它放在了舞台中央。 硕大宽敞的舞台只有他一人,可他一人就足够。他的背部肌肉线条流畅,包含着力量可又同时带着柔和,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乔斐围着舞台中央的蜡烛旋转跳舞,每一个舞步都带着对光的向往。艾麦尔也在寻找自己的光,指尖探索地向着发热的蜡烛伸去,可又带着迟疑收回。渴望光,同时也畏惧光。 聚光灯只追随着他,在他用舞蹈拂过的地方留下璀璨耀眼的光芒。 音乐接近高潮,在一个fouette的旋转跳跃之后,乔斐踩着几个音符摘下蒙住眼睛的纱布,往台中的蜡烛走近了几步。 这几步带着迟疑,也带着坚定和信心。 他穿着金色的演出服,如同在沙漠之中燃烧的烈火,好似一对翅膀即将从他的蝴蝶骨生出。 时旭白不敢相信这是他爱上的男孩,半年前在舞台上低头畏缩,可曾经包裹着乔斐的那层灰暗硬壳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散了,他是一只蜕茧而出的蝴蝶,也是一只展翅欲飞的白天鹅。 身上灰色的茸毛终于褪去,长出了洁白干净的白色羽毛。 他是自己的爱人,舞台上最耀眼的光。 乔斐如同冷湖上孤寂的白天鹅,身上的白羽毛曾经被泥浆玷污过,可也正是污泥将羽毛擦拭得更干净。 男孩不需要翅膀,他本来就会飞。 乔斐用一个jeté跨越了自己和那支蜡烛的最后一点距离,将它轻轻从地上拾起。蜡烛被气流吹得忽明忽暗,乔斐用一只手掌将它护住。 伴奏到了最后几个音符,乔斐双手捧着蜡烛缓缓举过头顶,那束光如同升起的朝阳。 帷幕落下,舞台上的聚光灯熄灭。 时旭白张开双臂,在后台一把接住小跑着扑过来的乔斐,把他抱起来转了一小圈。 男孩身上湿漉漉的都是汗,可时旭白却毫不嫌弃地将他紧紧揉进自己怀里,想要搂着再也不放手。 他的小天鹅。 他的。 一分钟后,演员依次上台谢幕。 舞台上的灯光全部打开,音乐伴随着如同雷鸣的掌声一起响起。 按照惯例,主角最后上场鞠躬谢幕,获得不止观众的喝彩,还有台上所有演员的掌声,荣幸地接受所有人的崇拜和敬佩。 乔斐紧靠在时旭白身边,胸口因为紧张和激动而起伏着。 他不用说话时旭白也能懂,他伸手握了握乔斐汗津津的掌心,俯身在他耳边道:“别怕。” 男孩转头看他,唇角的弧度又更大了些。 “我不怕,一点也不怕。”他又问,“你愿意陪我上去吗?” 时旭白轻轻摇头:“不宝贝,他们的掌声只属于你。” 乔斐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脸颊,手指离开时带着一点湿润。 时旭白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哭了。 乔斐仔细擦掉时旭白脸上带着的泪珠,朝他笑笑,在雷鸣般的掌声中,他转身小步跑着上了舞台,向观众招手,嘴角带着最真诚的笑容。 他在舞台中央站定,面对观众深深鞠了一躬,而掌声却一点都没有平复的趋势,反而夹杂了口哨声和更热烈的呼喊。 乔斐只好又鞠了一躬,朝观众挥手道谢,随后往舞台右边挪了一小步,腾出最中央的位置,向左边后台时旭白所在的地方平摊伸出手。 这是舞蹈演员邀请编导上台致谢的手势。 时旭白完全没想到男孩会来这么一出,也根本没想着上台,只好拢了一把头发,走上舞台向观众席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观众和演员的掌声更大了。 他太久没有踏上过舞台了,也太久没有站在台中央看着观众为自己欢呼,一时间腿有些发软,可是时旭白轻颤的手指却被什么握着,他侧过头,对上乔斐盛着笑的眼睛。 乔斐把他的手握得紧紧的,在帷幕落下时和他贴得更近了些,眼尾是时旭白从来没有见过的光,带着骄傲和自豪。 这个男孩从头到尾都是他的,是他心尖上最宝贝的宝物。 周围是演员们的欢呼声和相互庆祝声,时旭白伸手把乔斐紧紧搂进怀里,在他耳边说,你知道吗,你也是点燃他们梦想的人。 乔斐却摇头:“我没那么厉害,我只是一个跳舞的,我只想让我的舞蹈能带给观众一点零星的快乐,能让他们开心,那是我的荣誉,我只要一点掌声作为回报就好。” “我并没有点燃他们的梦想,我只不过做到了我从四岁起就想要做的事。” 第80章 演出结束后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整理收拾。明天后天晚上都还有演出,舞台布景要安排好上场的顺序,这样后面的演出才不至于太仓促。 时旭白先去忙了,让乔斐卸完妆收拾好了在化妆间等他,到时候一起回家。 乔斐几乎是蹦跳着往自己的化妆间走,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浑身轻松,好像助跑几步就能飞起来。 路上有个演员看见他后追了上来,先是祝贺他演出成功,然后告诉他说刚才来过一个人找他,总监怕有什么重要的事就给放进来了,现在应该在化妆间等他。 乔斐说了谢谢,往化妆间走的步伐慢了下来,带着疑惑推开门,可是里面却一个人都没有。 而在化妆台上面,放着一本他无比熟悉的杂志,他曾经搂着它睡觉过,也曾亲吻过有着他心尖上的白太阳的封面。 杂志里还夹着一朵干枯的向日葵,嫩黄色的花瓣暗淡无光,早已枯萎了,乔斐轻轻一碰就碎了些,变成粉末落在地上。 何昊云从剧院出来,没有像其他观众一样直接离开,而是绕到后巷,靠在了墙边。 他终于松了一口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直憋着的气,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熟练地点了一根,夹在两指之间深吸了一口,随后缓缓吐出,看着烟雾在夜空下面消散。 这个舞剧超出了他所有的想象,这也是他第一次完整地看乔斐跳舞。 男孩在台上像是一颗发光的耀眼星球,也像灰暗乌云背后发热的光。不止何昊云一人,所有观众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似乎看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没人真正入过他的心,何昊云自己也从不奢望能找到所谓的爱情,可是那天当男孩扑到他身上时,他好像窥望到了一丝不属于自己的光。 心脏外面坚硬的外壳出现了裂缝,正在一层一层剥落。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是黑色还是红色的,只知道流出血液时疼得刺骨。 他也活在黑暗里,也许有一天他能找到自己的光,只不过可能还要等很久很久。 剧院工作人员入口的门开了又关,演员们陆陆续续地出来,欢笑着往停车场走。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演员都离开了,门再也没有开过。 何昊云衣兜里的一包烟已经抽完,脚边落满了烟蒂,他还是没有离开,靠在墙上不知道在等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门终于再次打开,时旭白牵着乔斐的手走出来,两人都没回头,说笑着一起朝停车场里剩下的最后一辆黑色摩托车走去。 何昊云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看着乔斐熟练地带上头盔,扶着时旭白的肩膀跨上摩托,最后自然地搂住他的腰。 摩托车从停车场开出,在街角拐弯消失,只留下了很快就散去的烟尘。 何昊云又重新靠回了墙边,往口袋里一摸才发现烟已经抽完了。他只好打了个电话,让司机来接他。 上了车之后,何昊云从小型吧台倒了一杯威士忌,玻璃杯在指尖转着,却迟迟没有举到唇边。 好像有人在说话,他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司机在询问他去哪里,他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刚才的走神,声音沙哑道:“回家。” 舞剧闭幕演出结束后的几个星期之后,乔斐向时旭白要了一份礼物——他想要和他一起去纹身。 他说想要庆祝演出成功,但其实不止于此,他想要庆祝的太多太多了。想要庆祝自己的自由、庆祝重生、致敬爱情、感谢上苍让自己遇见了时旭白,还想要庆祝时旭白从来没有放弃过他。 时旭白却不同意,原因是怕他疼。 但是他最后还是在乔斐软磨硬泡之下答应了,时旭白在自己腹部烫伤的地方纹了太阳,而乔斐则是在烟疤上纹了一朵向日葵。 乔斐和时旭白说他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情侣纹身,比那些什么恋人首字母的纹身要浪漫一千一万倍。 他曾经厌恶花朵,但是却为了心中的太阳而甘愿成为一朵向阳花。 从纹身店里出来,天色还早,他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商量着要不要晚上去吃火锅。时旭白说大夏天吃火锅容易上火,乔斐就说那吃完火锅再去吃冰激凌,降降火就没事了。 “馋的你。” 路过一家杂志铺,时旭白硬是拉着乔斐进去,找到了前几个星期出的一本舞蹈杂志,里面评论了《朝霞》和作为主演的乔斐。 这刊舞蹈杂志刚出来的时候时旭白就买了五本,屯在家里也不知道干什么。现在他没忍住,又想再买一本,乔斐拦着不让他买,说你是想把所有出版的杂志都买下来啊。 “差不多吧,我还想把杂志里面所有你的照片都剪下来,贴在墙上。” 舞蹈杂志里滔滔不绝地赞扬了乔斐的舞蹈技术、表情管理和情感传递。多个媒体都说《朝霞》是舞剧界的突破,芭蕾和当代舞的融合在这之后必定要崛起。 他们称赞一个二十一岁的男孩用生命跳出了陪伴与寂寞、勇敢和退缩,在台下能感受到他正在燃烧的灵魂,他把自己的生命当成了艺术奉献给观众。 还有一位舞蹈评论家看过演出后说乔斐一出场时看似不起眼,瘦小的身体好像不会引人注目,可是没有想到他动作那么轻盈,可同时又带着不容小觑的力量,给人他跳舞不费吹灰之力的印象。 乔斐对着杂志嗤之以鼻,我怎么就不起眼了呢?我多起眼啊,我穿得那么绿,像棵树一样杵那儿。 身边气鼓鼓的小天鹅很可爱,时旭白拿着杂志交了钱,搂着乔斐的肩膀出了店门。 “宝贝,他说的是看似不起眼。” 外面阳光正好,乔斐身上的宽领涂鸦T恤从肩膀滑下来,露出一点洁白的肩膀,周围没人,时旭白就俯身亲吻他的锁骨。 乔斐把脑袋埋进他的肩窝,时旭白身上带着清冷淡雅的松柏香,和他自己身上的味道一样。 他说我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会有媒体来评论我的演出,更想不到他们会称赞我。 “我也没有想要他们夸我,大家来看我演出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两年来的演出他一直都是舞台上的背景,舞剧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可是他现在是舞剧中不可缺少的角色,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想要得到的主角。 时旭白紧紧拉着乔斐的手,在街道上和他接吻。 不止这一次,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次,我说过的,我想要整个世界都看到你的舞蹈。 这条路以后还有很长,我陪你一起走。 第81章 完结章 《朝霞》演出结束后的两个月,乔斐收到了一封从美国洛杉矶寄来的信。 信是寄到舞蹈工作室的,演出完了之后时旭白一直没怎么去,过了很多天才发现。他把信带回家拿给乔斐,靠在钢琴边上看着他拆开。 写的都是英文,乔斐扫了一遍,发现自己看不懂,只能还给时旭白,让他读完了翻译一下。 时旭白自己很快就看完了,轻笑了一声,没说话,又从头到尾仔细读了一遍。 乔斐等得不耐烦,揪着他的袖子问他信里写了什么,没得到回应,就把信从他手里抽走,结果发现还是看不懂,又讪讪地塞回他手里。 时旭白笑着给他解释。 这封信是洛杉矶一所赫赫有名的当代舞舞团的团长写的。 他们的艺术总监正巧来国内出差,空闲之时偶然看到《朝霞》的宣传,来看了演出,从乔斐出场时就被他吸引,看完之后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乔斐最后的独舞给他的触动太大了,他说不仅仅从舞蹈中看到了男孩的一生,还看到了灰色乌云背后的金色阳光。 团长说他以为这样的舞者一定是国内最顶尖的首席,可是却发现乔斐并不出名。 信里善意地询问了为什么向日葵工作室没有电话或者工作邮箱,没有其他渠道联系上,最后只能寄了信。 他们邀请乔斐去他们的舞团参加巡演,在八月份即将在美国多个城市上演一个以当代舞作为表达方式的舞剧。这会是一个向全国宣传的大型舞剧,也会有近百人参加演出。 如果乔斐有意向参加的话,他们愿意给他一个饰演主要角色的机会。 乔斐听完时旭白说完,半晌都没有出声,最后抬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蛋,是疼的。 时旭白倒是异常地冷静,伸手揉了揉乔斐刚掐过的脸颊,说:“你要是想去,我就陪你一起去,看你跳舞,等你演出完送给你一个橘子和一束向日葵。” 乔斐靠进他怀里:“要是去的话,我还要学英语。”他把手里的信翻过来翻过去,甚至还仔细看了背面,“英语难不难学啊?” “嗯,还行吧。” “签证什么的也比较麻烦吧。” “嗯,也还行吧。” “你想让我去吗?” 时旭白笑了:“嗯。我还想带你看看我长大的地方。” 办签证出乎意料地顺利,没等多久就批下来了,正好赶上那个舞团开始排练的时间。 等乔斐拿到签证之后,两人第二天就买好了票,拖着行李箱去了机场。时旭白开玩笑说没结婚,但是可以顺便度个蜜月,等演出完周游世界玩一圈。 乔斐说你出钱就行,我负责玩。时旭白答应,你老公富着呢。 等飞机的时候时旭白去了一趟洗手间,让乔斐坐在候机室不要动,等他回来。小朋友出了门就不老实,看不好容易丢了。 他上个厕所的工夫回来就找不着乔斐了,时旭白留在椅子上的一个老婆和一个小行李箱都找不到了。 他轻叹了口气,在机场转了一圈,最后在登机口旁边的便利店找到乔斐。 乔斐怀里抱着乐事薯片、巧克力豆、迷你果冻和小蛋糕卷,一只手还伸着,踮起脚去够货架最上面一层放着的凤梨酥。 他在看见时旭白后露出一点被抓包的委屈笑容,解释说:“要飞十几个小时呢,我怕你在飞机上馋。” “你确定馋的人是我吗宝贝。”时旭白笑着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说别买太多了,包里根本放不下,但还是抬手把凤梨酥给他拿了下来。 机场广播通知他们的航班开始登机,时旭白抱着他的小朋友,他的小朋友怀里抱着零食,上了飞机后找到了位置。 半个小时后,飞机逐渐升高,窗外的城市逐渐变得渺小,乔斐把额头抵在窗户上看着周围松软的白云。 “你想过从美国回来之后要干什么吗?”乔斐问身边的时旭白。 “给你写个故事,给你编一支舞,让你在舞台上表演,而我在观众席为你呐喊。” “好巧,我就想跳你给我编的舞,想让世界知道你编的舞蹈有多好看。” 乔斐小时候想要当上世界最有名芭蕾舞团的顶尖首席,他做到了可是也没有做到,但是丑小鸭最终也还是变成了天鹅。 时旭白本以为自己能够跳一辈子的舞,可是命运却抢走了他跳舞的资格,将更重要的人托付给他。他救了一只流浪的丑小鸭,守护他成为了白天鹅。 他们现在只是两个平凡的人,不特别、不出彩,可他们也是对方眼里最耀眼的光芒。 前天晚上,乔斐坐在卧室的地上搂着时旭白和他接吻,双臂环着他的脖子,坐在他腿上深情地看着他。 他们周围摊开着几个还没收拾好的行李箱,地毯上叠着一摞一摞要带走的衣服。乔斐手心里躺着两颗小石子,一颗灰色,一颗蓝色,在指间转着把玩。 时旭白告诉乔斐说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迷失了方向,小天鹅笑了,因为他也是。他们俩都迷路了,但却在一片黑暗中找到了彼此。 乔斐说时旭白是他漂泊之后的归处,也是沙漠汪洋尘埃中的金色池塘。他永远都会记得时旭白第一个晚上和他在一起时说过的话,他也想把这句话用刀尖刻在心上,流出的血只是在证明他曾经经历过什么。 你要是想要,我所有的温柔、所有的一切都送给你,包括我自己。 乔斐曾经在泥浆中翻滚,匍匐于荆棘之中,把自己扎得鲜血淋漓,但最后才发现,浑身的泥浆才能让他接近花丛中最美丽的那只蝴蝶。 他把伤疤戴成了翅膀,却没有飞远,而是选择留下来,守护他的白太阳。 时旭白和他十指相扣,轻吻他们双手接触的地方。 他说,我看过你最黑暗的夜晚,也见过你最明亮的白昼,但我永远会在这里,会在朝霞时爱上你。 ——正文完—— 第82章 番外1 带你看看我的家 “没看出来你小时候这么有钱。” 乔斐拉着时旭白的手,慢悠悠在街道边上闲逛。 美国的夏天天气还算舒适,白昼温差比较大,傍晚的时候也是一天之中最舒适的时候。树荫下面有点清爽的凉风,要是站在浅金色的落日下面,只有温柔的暖意。 巡演还有两天就要开始了,乔斐得到了舞剧中一个年轻王子的角色,是一个重要的配角,饰演一位逃离自己国度、投奔敌营的叛徒。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么大型的舞团当舞蹈演员,他和时旭白说每天都像是在做梦,而每一次踏进舞团的门的时候就像踩上了蓝天上的云彩,只不过那不是云,是甜甜的棉花软糖。 因为语言不通,他学得比较困难,舞团的编导教完一段舞之后,他要先看看别人做什么动作才能大概分析出自己应该做啥。 时旭白每天都跟着他去排练,有的时候也在舞蹈厅后面坐着,悄悄告诉乔斐下面要干什么。 舞团很大,几乎有一百余人,编导身上得带着麦克风说话,他语速又快,乔斐听着就像外星语似的。 白人都人高马大,乔斐本来就不算高,往那一站显得更加瘦小,他每次排练都要抢后排的位置,只有编导叫他去前面,他才不情不愿地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一小步一小步蹭过去。 时旭白会在每天晚上等他排练完之后教给他一点舞蹈术语的英文,让他大概能从一句话里面分辨出接下来做什么。而乔斐常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手里还拿着笔记本,脑袋却耷拉着靠在时旭白肩膀上。 就这么一点一点学习下去,乔斐也能听懂舞团的编导要他做什么动作,渐渐也能跟得上其他舞蹈演员的进度。 从乔斐加入舞团,已经过了两个多月,这也是他们演出开始之前最后放假的一天。 时旭白本来想让乔斐多休息,别到处乱跑了,可是乔斐却一定要看看他原来住的地方,毕竟明天要开始巡演,等回到这里又得是一个月后。 对这个男孩,时旭白永远都是心软的,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都没有办法拒绝他。 “你老公现在更有钱。” 时旭白小时候住的是一个别墅,能称得上是豪宅的级别,有着自己的院子和大型车库。 “我跳舞的练习室就在那边,坐公交二十分钟就到,高中走路就行,就顺着这条路走个十几分钟。”时旭白耐心给乔斐一点一点介绍自己原来的家,告诉遇见他之前,自己来自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附近没有高楼,都是一个一个的独立别墅,在一个小山坡上。要是顺着街道往下走,就是一个小商业街,不算繁华,但是什么样的店都有。 时旭白陪着乔斐逛街,刚想问问他饿了没有,乔斐却一眼就看见了一家装修得很可爱的宠物店,眼睛都亮了。 确切来讲,他是看上了橱窗里的一只布偶小猫。小猫才几个月大,毛茸茸的一小坨,也就巴掌那么大,走路都还走不稳当。 “猫咪!”乔斐看见小猫咪就走不动路了,两三步跑过去,趴在玻璃上盯着看,眼睛都不带眨的。 他听见时旭白跟过来了,就立刻转身,动作太猛,一鼻子撞在他胸口上,来不及喊疼,直接问他:“你说我带一只回去行不?” 时旭白轻笑,给他揉揉撞疼了的鼻子,“不行,带不上飞机。” “那没事呀,我塞兜儿里,没人看得见。” “还是不行,我已经有一只小猫咪了。”时旭白俯身去吻乔斐的唇,却被他一低头躲开了。乔斐撇撇嘴,嘟囔一声“肉麻”,继续趴在玻璃上看小猫。 时旭白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去看宠物店里其他的小动物们。 橱窗里的布偶有点人来疯,看见乔斐注意到自己,就转着圈地逮自己的尾巴玩儿,乔斐越看越喜欢,回头想问问店员能不能让他抱抱小猫,却看见时旭白掩着嘴站在一个小角落。 乔斐莫名其妙,走过去从他后面探头,想看看他在看什么,时旭白却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肩膀抑制地轻微抖动。 “笑啥啊?” 时旭白腾出一点地方,让他看。 一个小房间里面养了六七只毛茸茸的小黄鸭,它们身上还都是绒毛,嫩黄嫩黄的。房间的角落有一个小泳池,两只小鸭子在里面扑棱扑棱地玩水,一会儿一头扎进水里,撅起一个屁股,尾巴还对着玻璃摆了摆。 时旭白指着其中的一只:“你看,那只好像你啊。” 乔斐:“!?……” 两人在小镇一直逛到天黑才意犹未尽地回到酒店。 主要是乔斐意犹未尽,时旭白早就想要让他回去休息了。 到了酒店,乔斐看时间还早,就打算先练一会儿舞再去洗澡。舞蹈演员就算是一天没有练舞,第二天都会觉得身体发紧,而且浑身不舒服。 时旭白在浴室洗澡,乔斐就在外面戴着耳机听音乐拉伸。 酒店的房间很大,是个套房,分了客厅、书房和卧室,两人两个月来都住在这里,时旭白也不肯告诉乔斐花了多少钱。 乔斐左手扶着窗台,当作临时把杆,右腿向前伸展到passé développé。这个动作难度在于让胯骨处于水平线的前提下,尽量让腿抬高,对全身的控制力要求很大。 真正热爱舞蹈的人无论在哪儿都能跳舞,无论有没有音乐,脚下是塑胶地板还是沼泽,周围是明亮的舞蹈房还是露天的广场。 酒店的地毯摩擦力太强,没有办法旋转,乔斐就改成练习跳跃,十分钟后就出了一身汗。 等时旭白洗澡的空当,乔斐已经练完了三遍舞,又重新开始拉伸了。他把腿竖直掰成一百八十多度,哼着歌踮脚,锻炼小腿肌肉。 右边的耳机忽然被人摘下来,乔斐看都没看,随便往后一挥手,一巴掌呼在时旭白脸上,动作都不带停的。 “别动,我还没拉伸完呢。” 时旭白没理他,手掌顺着乔斐的脚踝慢慢往下摸,一直摸到大腿,最后摸到腿根…… “正好,帮我压一下腿。”乔斐转身,把脚踝搭在时旭白肩膀上,让他帮自己拉伸。他太软了,时旭白比他高很多,乔斐要是把腿够到他的肩膀,两腿就几乎过了一百八十度。 “嗯。”时旭白的发梢还滴着水,水珠落在乔斐光。裸着的小腿上,又顺着皮肤滑落到了地板。 他心不在焉地握着乔斐脚踝,一点一点帮他把腿往后推,可不一会儿手就不老实地往下滑,直到摸到了乔斐两腿之间的小东西,还轻轻捏了一把。 “……?”乔斐从眼睫下看他,挑起一边眉毛,“不是,你把压腿想成了什么了?” 最后时旭白委屈巴巴地被乔斐赶到了床上,乔斐毫不留情地只留给他一个屁股,重新戴上耳机练自己的舞。 可后面的那道视线越来越强烈,乔斐只觉得自己背后快要被盯出一个窟窿来,热乎乎的。 一个cambré还没有做完,乔斐一把被人抱住,还没来及反应就已经给扔上了床。 “诶??” 时旭白从上方俯视他,一只手撑在他头顶,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胯部往上摸,“腰这么软,不干点什么是不是可惜了?” 最后又捏了一把。 乔斐的腰很细,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能比得上舞团里的小姑娘。 他小声问:“你想干嘛?” 时旭白许久都没说话,微微低头,嘴唇埋在乔斐的颈窝里,贴着他的皮肤用气音说:“不干嘛。” 他摸着摸着就开始挠乔斐的痒痒肉,乔斐被他咯吱地在床上到处乱扭,笑声都变了音,尾音往上一直翘到了天上,说的话声音拐着弯。 “不行不行真的不行,我明天还要带妆彩排呢。” “就蹭蹭,真的只是蹭蹭。” 乔斐憋着笑点头,等时旭白期待满满地扒他的裤腰时,拎起双人大床上的一个枕头,直接呼在他脸上,从他的身子底下逃出来。 “那可以,枕头给你,自己蹭吧。”乔斐没等时旭白反应过来就往洗手间逃窜,“我洗澡去了!” -------------------- passé développé:一腿弯曲一腿伸直,弯曲的腿慢慢向前延伸,最后抬高(也可以向斜方或者后方) cambré:往后弯腰,类似于下腰,但是两腿不弯曲,双手不碰地板 (其实cambré一般是女孩子才做的,男孩子不咋做。但是乔斐腰软……嗯,你们懂的) 第83章 番外2 我想送给他一支舞 从美国回来四个月后,向日葵舞蹈工作室排练好了一场全新的舞剧,下周开始上演,一共五场。舞剧的票开始出售后一个小时内卖出了百分之八十,一天之后五场的票全部售罄。 这天早上,乔斐站在小板凳上给时旭白扎头发。 时旭白的头发终于长长了很多,到能扎成揪揪的程度了,乔斐前两天说他这辈子都不许再剪头,他要天天给时旭白编小辫儿。 他其实早就看时旭白的头发不爽很久了,那个揪总是扎歪,街上要是不巧遇见有强迫症的人,不得想着把他一脑袋的头发都给薅下来。 时旭白的头发手感很好,刚刚洗完还有点蓬松柔软,带着薄荷洗发水的清香,乔斐就站在他身后,把自己的男朋友当成大猫咪呼噜,揉了好几把。 等他好不容易搓揉够了,看了一眼墙上的表,这才发现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惊叫一声后赶紧往厨房跑,“啊,妈呀要迟到了。” 今天是带妆彩排,乔斐本来打算早到半个小时准备来着,毕竟他是主演。 时旭白慢悠悠跟出来,在乔斐对面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看着他狼吞虎咽,指尖转着一杯咖啡,“慢点儿吃,别噎着了。” 乔斐头都没抬,“来不及了,我还要去排练呢。” “宝贝,你是不是忘了工作室是我开的,迟到了也是我说的算。”时旭白弯起唇角,“急啥,我还没急呢。” “这不一样,别人都在热身,但是我去得那么晚……”乔斐说到半截,连忙住口,“哎呀,别和我说话,我还吃饭呢。” 他拿起自己盘子上的最后一片吐司,整个一口塞嘴里,两个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活像一只塞着榛子仁的花栗鼠。 时旭白被他逗得想笑,憋着笑意把盛着牛奶的杯子推给乔斐,“多喝点牛奶。” 乔斐噎了半天,好不容易咽下去,好奇地问他:“为啥啊?” “还能长高。” 乔斐:“……去你的。” 带妆彩排进行得很顺利,比预期的早了两个小时结束。时旭白还要和几位舞台监督谈论一些关于舞台布景的事,乔斐就先回了家。 上演一场舞蹈演出有太多要准备的,工作室里面堆满了还没有制作完的服装和道具,时旭白一直忙到了晚上八点。 公寓里音乐声开得很大,时旭白出了电梯就听见了,是一段舒缓的钢琴音乐,还稍微有一点熟悉。他疑惑着开了门,可还没走到舞蹈房,音乐声就停了。 乔斐气喘吁吁站在舞蹈房中央,胸口微微起伏着,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时旭白好奇地问他:“干啥呢?” “就那个……热身。”乔斐甜甜地对着他一笑,两手背在身后,原地踮踮脚。 时旭白挑眉,他的小朋友现在是不是有秘密了,有什么事还瞒着他。 他最后还是不置可否,转身进卧室的时候翘起唇角,留下一句话:“哦,我还以为你在蹦迪。” “蹦迪!我没去过耶。”乔斐蹦跳着跟在他身后,猛地一跳,跃到时旭白背上,让他背着自己,在他耳边说,“下次咱们一起去好不好?” 时旭白用小臂托着乔斐的屁股,把他往上颠颠,“宝贝,你要一个快三十的人去蹦迪?是想要了我的老命吗?” “蹦迪不是什么年龄段都可以的吗?”乔斐是真心好奇,他最应该出去疯玩的年纪被关在笼子中度过,直到现在都没有尝试过酒吧、夜店和蹦迪是什么感觉。 时旭白憋着笑说:“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养鹅的。” 乔斐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句话里面在内涵自己,气得耳朵尖发粉,半天没说出话来,干脆不说了,趴在时旭白的背上装死。 时旭白手在背后轻轻掐了一把乔斐的屁股,却没等到他的回应。 “我养的鹅现在生气了。” 还是没声儿。 “我养的鹅现在不理我了。时旭白又把乔斐往上一颠。 “我想和我养的鹅亲亲。” 乔斐无语,捏了一把时旭白胳膊上的肉,“老流氓把我放下。” “我养的鹅真可爱。” “……老流氓。” “大白鹅。” …… 周六晚上的闭幕演出还有十分钟就即将结束,时旭白站在后台打哈欠。他有点困,昨天晚上忙着演出的事儿,没睡好。 这场演出结束,工作室休假两个月,时旭白也要开始准备下一个季度的舞剧了。 无论他多少次看乔斐跳舞,他还是看不够。时旭白愿意一辈子都做乔斐的观众,无论是在观众席的第一排还是在幕后看他,他都愿意。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舞剧终于结束,这又是一个无比顺利的演出,一丁点的差错都没有。 时旭白抱臂等着谢幕的伴奏音乐响起,却迟迟没有等到,他微微皱眉,心里猛地一惊,以为是出了什么故障,赶紧往后台靠前方的总监那边走,让他和剧院后方的灯光音响控制技术师对讲。 可还没走到后台帷幕的前方,时旭白却听见一个熟悉的说话声。 “话筒呢?” 是乔斐的声音,他正站在帷幕最靠前的位置,再往前一步观众就能看见他了。 小东西要话筒干啥。 没等时旭白赶上前问他怎么回事,乔斐已经握着总监递给他的话筒重新走上了舞台。 舞台上只有一束聚光灯,乔斐走进灯光的最中间,双手紧紧握着话筒,他穿着金底黑边的演出服,显得孤傲高贵。 时旭白心生疑惑,站在后台的帷幕边上,看他要说什么。 乔斐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开口。 “谢谢大家来看我们的舞剧,希望今晚你们过得还算开心。”乔斐不擅长在观众面前说话,紧张得声音都在发颤,把话筒当成武器挡在身前,“多占大家一点点时间。接下来这首曲子叫做《Nuvole Bianche》,我的爱人告诉我这是白云的意思,我好爱他,我想送给他一支舞。” 他微微停顿了一秒,发现自己没有其他要说的话,脸上泛起一点可爱的红晕,小步跑着下台,把话筒递给后台的总监。 观众席响起鼓励的掌声,还夹杂着几声欢呼,就连后台从帷幕两侧看着的舞蹈演员们都开始叫好。 舞台上的灯光暗了下去,十秒钟后,又伴随着轻柔的钢琴曲重新亮起。 乔斐从后台右侧缓缓上台,踮起脚尖以三个pirouette转到舞台中央。 他跳的是一支舒缓柔和的现代舞,动作都不难,但却包含着满满的情绪,曲子的每一个音符似乎都被他轻轻摘下,揉进身体后以跳跃和旋转给予观众。 时旭白觉得乔斐也很像天上的一朵白色云彩,可爱柔软,干净漂亮,让人忍不住想要搂住他,拥在怀里后让他永远都不能再下雨,只因为那样他的身体也许会痛。 他还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当什么编导了,看着乔斐编排的舞,他甚至自愧不如。 舞蹈不长,三分钟后,钢琴曲在舞台上留下了最后一个音符。 乔斐差点忘记鞠躬,往后台跑了两步才想起来,又返回到舞台中间,向观众轻巧挥手,深深鞠躬。 观众的欢呼声和掌声似乎将夜晚点燃,有不少观众在往台上扔玫瑰花,乔斐捡起了离他最近的两朵,贴在胸口上又向观众席鞠了最后一躬,这才小跑着下了台。 后台都是人,所有的舞蹈演员都围上来祝贺乔斐,他们都和他很熟了,好几个小姑娘还要和他拥抱。 时旭白就淡笑着站在最后方,等着他的小朋友注意到自己后过来。乔斐好不容易和所有围着他的演员们拥抱完,这才挤出人群小跑到时旭白身边。 “礼物!给你的!”乔斐紧张得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全,跑过来的时候还不小心绊了一跤,时旭白眼疾手快扶住他,才没直接趴地上。 他也不管自己的形象,小心翼翼地仰头看着时旭白的脸色,眼巴巴的神情很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崽,“你还喜欢吗?” 时旭白把他按在自己怀里揉着,手掌轻轻摸着乔斐有点湿了的头发丝儿,许久才与他分开,吻上他的嘴唇。 一口还是亲不够,时旭白又在他的唇上啄了两口,轻轻舔了一下他的嘴角。 “小东西,背着我多久了?” 乔斐有些调皮地弯起眼睛,回答说:“没多久,我上周编好的舞,前两天和灯光还有音响总监说好想要的灯光和音量大小,昨天才把要用的音乐给了后台的那个大哥哥。哦,对,我还和工作室所有的人都打了声招呼,让他们不能告诉你。” “嗯,所以背着我很久了对吧。” “?” 理解能力满分。 舞剧结束,乔斐在剧院的大厅和离开的观众挥手打招呼,亲自感谢他们来看演出。 这是这个舞剧最后一次在舞台上见到灯光。时旭白编排的舞剧都是他自己写的故事,演完了就完了,不会重新搬上舞台,这个故事也只有幸属于前来观看的那些观众。 乔斐还穿着演出服,为他量身定制的服装贴合身材,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和后背精致的蝴蝶骨。 他很美,不光只是时旭白这么认为,连今晚所有来看演出的观众都这么想。 有不少观众过来想要和他合照,他就大方地对着镜头微笑,谦虚而又带着一点自豪地接受大家对他的称赞。 时旭白站在后面看他,扬起的唇角就没有压下去过。 有一群小姑娘想要来找乔斐签名,握着纸和笔推搡着不敢上前,最后还是他主动走过去,向她们友善地笑笑,“要签名吗?” 几个小姑娘瞬间脸红,连话都说不出来,一个胆子稍微大一点的女孩往前走了一步,低着头递过了手里的纸笔,只敢从眼皮底下悄悄张望乔斐。 乔斐画着淡妆,他本身皮肤白皙,长相清俊得几乎完美,化妆师在他上台之前并没有给他画上浓妆,只是稍微画了一点眼影和嘴唇,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最后的妆容温柔但是又丝毫不显得女气。 那个小姑娘等着乔斐签名的时候视线落在他的左手手指上,眼睛猛地睁圆了。 她笑得很腼腆,接过自己的本子时脸红得都不敢看乔斐的眼睛,最后只敢盯着自己的鞋尖,“你的女朋友好幸福,祝你们一生都美满啊。” 乔斐大方地说了声谢谢,送给她一个微笑作为回礼。 小姑娘脸更红了,把乔斐给她签名的本子护在胸口前,被她的姐妹们簇拥着往门口走,走到很远了还能听见她和同伴说:“跳芭蕾的小哥哥都这么帅的么。” “以后我要逼着我的男朋友去学跳舞,他学不会芭蕾我踹死他。” “女朋友”是乔斐给时旭白新起的外号,舞剧结束已经两天了,他还是乐此不疲地用着这个词儿。 晚上六点半,公寓的落地窗前,乔斐坐在时旭白的怀里看落日。 这是老年人的活动,时旭白小声告诉他。乔斐却不管,老年人就老年人,我乐意。 “等我们老了之后,一定要买同样款式同样型号的电动轮椅,这样无论走到哪儿,我们永远会是以同样的速度在往前走。” “我估计我会是一个脾气很坏的小老头子,就像《飞屋环游记》里面的卡尔一样。隔壁要是有小孩,我会揍哭他。” 乔斐叫他小老头子,时旭白叫他宝贝。 能和最爱的人结婚,一起慢慢变老,这大概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儿了。 许多许多年后,奔赴死亡也只是一个普通情人节约会的代名词。 乔斐拍拍时旭白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女朋友,我渴了,给我倒杯水喝呗。” 乔斐皮肤白,轻轻一掐就会泛红,时旭白根本舍不得使劲儿,就揉着他的腰,双手一点一点往下摸。 可没等他摸到想摸的位置,乔斐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不行,我要报警,说我的女朋友要谋杀我。” 时旭白佯怒:“再说一遍? 乔斐被他弄哭了,直到浑身颤抖着叫出老公,时旭白才放过他。 无论时旭白怎么摆弄他,乔斐都不动,半个身子软得像橡皮泥,瘫在时旭白怀里喘气。 两人喘息着躺在客厅柔软的地毯上,周围很安静,只有对方的心跳声。 半晌之后,乔斐小声问他:“你说我们这次出国,是不是应该多去一点地方玩玩?” “嗯,行啊,你想去哪儿?” 时旭白这样问他了,乔斐这才发现自己说不出应该去哪儿。他想了很久,觉得哪儿都想去,整个世界都想看看,最后只回答了四个字。 “和你就好。” 我可以陪你到希腊的圣托里尼,也能去非洲的坦桑尼亚,还愿意和你一起去厄瓜多尔的加拉帕戈斯群岛。 无论哪里,和你就好。 两人十指相扣,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对配套的银色戒指,在傍晚柔软温暖的阳光下微微发光。 戒指内圈有一行小字,紧紧贴着皮肤,是时旭白找人刻上的。 In aeternum te amabo. 是拉丁语,翻译过来是爱你到世界尽头。 ——番外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