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渣了的竹马黑化了》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我渣了的竹马黑化了 作者: 莫思量呀 简介: 邓知遥再次荣光返京的时候,顾湄知道自己完了。 只因她为了爬出泥淖,曾不止一次地算计他,利用他。 —— 原本自家大人官复原职,邓府众人皆是喜气洋洋。然后很快,众人便战战兢兢起来。 只因自家大人变了,往日的温和不见,取而代之是逼人的气势,以及一眼看过来让人心神俱颤的阴鸷眼神。 那个害得他们大人落魄出京的顾家表小姐,他们也是恨的。只是看着那姑娘日日被自家主子囚在一间屋里,百般搓磨,也不是不唏嘘。听说啊,浑身的伤痕,站都站不稳。 只是某夜一个婆子来送醒酒汤之际,却偶然瞥见这样一幕。 那个冷厉的首辅大人一点一点地吻着怀中娇人的细碎泪珠儿和丰盈的唇,声音缠绵得像酒: “你要荣华富贵,我有了。你要贵极人臣的夫婿,如今我也是了。可你,为什么还要去找别人?” 明知道她表面楚楚可怜,实则翻脸无情,步步为营。 可即便知晓她的势利,她的野心,可一颗心仍忍不住一次次为她悸动。 那年盛夏,她站在满院粉白木芙蓉中,灼灼生光。那是他见她的第一面,她仰着头,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儿,揪着他的衣角,甜糯糯地喊他哥哥。 明知道他是有意勾引自己,却还是在那一刻沉沦。 *多年来,以命相搏换的荣光,只为做她可堪攀折的高枝。 1.心机女主,深沉男主 2.男主c,女主非c 围脖@莫思量呀#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青梅竹马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湄,邓知遥,朱琛 ┃ 配角:一堆炮灰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首辅做我裙下臣 立意:端正做人 第1章 、楔子 天街落雪,皎洁若碎银。 这场雪是有些突兀的。 护城河面儿上的薄冰还没结起,映着泼黑如墨的夜色,沉默地盛接着随风而落的雪。 游人如织的长街并未这场倒春寒而沉寂下来,路面上积了层薄雪,脚印车辙错杂交乱。几片发黄的榆树叶子被风吹落了下来,碾碎在匆匆疾行的青布马车下。 马车行得很急,车内的顾湄不由得扼住左腕,呼吸有些发紧,身子随着车厢的颠簸而微微晃动。 她一身淡蓝色的细布直裰,一副书生打扮,紧紧蹙起的双眉透露出她的紧张与担忧。 轻佻的夜风卷着几粒雪屑吹进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一抖。 果然,临到东城门的时候,只听“吁”地一声,马车被官兵拦了下来: “去那边排着!今日城中戒严,需盘查过后才得通行。” 马车内的顾湄呼吸一滞,身边的水碧更是惧得浑身觳觫,哆哆嗦嗦地开了口:“小姐……” 她今日也是一身书童打扮,只是面上没有顾湄的冷硬,这般一露怯便显出几分女子的娇弱来。 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被顾湄一记警告的眼神逼了回去,水碧只好闭了嘴,将车帘掀开一角,小心地探查着马车外的状况。 门后排了一段不算短的队,门口处守着几个士兵,有的负责查看路引之物,有的手中则拿了一幅画像,目若鹰隼,朝着过往的行人一一比对着。 水碧不敢再看了,车帘啪嗒落了下来,车厢内一时一片死寂,只有彼此刻意收紧了的呼吸声。 此时马车前头行人交谈了起来,他们的嗓音没有压低,顾湄坐在马车内便听的一清二楚。 “这又是出什么事了?大雪夜的天儿,还排查得这么严。” “唉,谁说不是呢!照这么个盘查法,天黑透了也不一定能出得了城!听说是在搜捕一个顾姓女子,还是首辅邓大人往日里的旧情人!可不知当初哪根弦儿搭错了,偏生要与宁王合作,要将咱们首辅大人拉下马。唉,当时闹得可大,就连亲王殿下,也差点儿因为此事的牵连无缘储位,如今冤案平反,邓大人起复,可不就是要把那女人抓过来问罪吗!” “冤孽啊冤孽!累得咱们在这冻一场。” 队伍一点一点缓慢得向前行进着。风雪似乎更大了,一猛子灌进马车里,呛得人猝不及防。 水碧忙哆嗦着手,给顾湄倒了盏温茶,顾湄接过来捏握在手中,却并不喝,似乎只是想借着杯壁上的热度取取暖。 直等到顾湄觉得整个身子都要被这场风雪给冻透了,那守门的士兵才盘查到这里,顾湄只得又强打精神,听着马车外的动静。 “路引拿出来!出城是要去往何处!” 车夫冻得通红的手忙从袖中掏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来展开,赔着笑脸儿道:“军爷,这是我家公子的路引,原本我家公子是来这京城参加会试的,怎奈前日得了家中书信,道寡母生了疾病,只得连夜出城了。” 这说着,又悄悄地往那士兵手里塞了锭银子:“还请军爷行行好,让我家公子回去见夫人最后一面吧。” 那士兵悄声将银子拢到了袖口,却仍仔仔细细上下看了眼路引,又将马车帘子一掀,往里头看来,好在夜色深沉,光线昏暗,他打眼一看,只见里头果然是一个公子并着一个书童,神情呆滞,面有悲意,的确是逢了丧事的模样。便一挥手,“放行!” 马车缓缓往前走,顾梅这才松了一口气,握在腕上的手也没有那么紧了,哪知这口气松到半截儿,门外却突如其来一声怒喝:“站住!” 手中的茶碗差点被惊落,顾湄屏住呼吸,透过帘缝往外看。 领头的拦在了马车跟前儿,横眉冷目地同方才那个士兵质问:“你是怎么盘查的!这是马车,你只看了路引,又掀了帘子往里瞧了一眼,便肯放行。万一将上头要的人放跑了,你可担得起这个责任!” 那士兵挨了骂,连声应着:“是,是……”有些灰头土脸的。 领头的转向马车,提高了音量:“里头的人都下来!马车里也得仔细盘查过了才能放行。” 水碧看了顾湄一眼,不由得心底发慌。 眼下二人虽做了男子装扮,又对面部稍加修饰,但是若比对着画像仔细查看,未必不会露出端倪,却也只得硬着头皮起身,欲掀开帘子,此时却听外头一声怒喝。 “那辆!跟上去!那辆马车!” 随即是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和马蹄声,他们这处反倒被落了下来。 车夫趁机一夹马腹,缓缓地出了城门。出了城门在京郊处跑了五六里的地方,一颗七下八上的心这才安定下来,此时顾湄背后不禁一阵冷腻。 她有些后怕,多亏她出门时以防万一留了一手,找了几个可靠的人另行一辆马车跟在后头,并提前嘱咐他们若事出异常,想办法把那些士兵的注意吸引过去,调虎离山,搏得一线生机。 在这一关她险险地过了,待到了京郊十里的长亭,水碧扶着顾湄下了马车,马夫则驾着空马车继续往前行去。 二人一身单衣立在长亭里,风雪从四周灌来,猛烈而寒冷。这是顾湄与郑掌柜提早约定的地方,只要行到这里,便会有人前来接应。 只是她们二人立在这春寒料峭的风雪之中,足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仍未见有接应的人前来,也不由得心下发沉。 若再耽搁下去,恐怕那守门的士兵反应过来,便插翅难飞了。 此时却听得水碧惊喜的叫喊声:“小姐,小姐,马车来了!”顾湄一抬头,见远处林道小径里,一辆乌木华盖马车颠簸而来,一转眼的功夫,就停在了这所小亭处。 水碧欣喜地扶着顾湄往车上走。顾湄也不敢耽搁,顺着水碧的搀扶,匆匆上了马车。 只是顾湄刚将马车帘撩开,天地寒肃间,里头一阵清洌的甘松香扑面而来。 顾湄动作一滞,这才察觉出不对,可为时已晚,车夫一扬马鞭,马蹄高高扬起,便窜了出去。 顾湄被这力道一晃,整个人跌跪到了车厢里,里头温暖明亮,橙黄的光晕笼罩着。 仿佛与这风雪隔绝。 顾湄顾不得膝上的疼痛,顺着烛光,抬头往上看去,那人端正而坐,身着绣着仙鹤补子的绯色官袍,烛光的映照下,描边的金线亮得有些刺目,他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擎着本书卷。 闻得她来,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 书卷一移开,那人便如云开雾散之后的青山翠柏,清雅温润的面庞渐渐清晰,眉骨清挺,眉眼温润。幽深双瞳望过来的时候,也是温和的,只是深不见底。 两年未见,他清瘦了许多,于是面庞较之从前多了几分清冷威严。 他抬了眉眼看她,眼中带着轻浅的笑意,只是浮在面儿上,飘渺得很。 薄唇轻启,是一贯的平宁温柔,但落入顾湄耳中,却是字字惊颤: “阿湄,别来无恙。你到的比我想象中,要早。” 从前,她利用他,算计他,对他三擒三纵,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是她的裙下之臣。 如今,他戏耍她,折磨她,对她欲擒故纵,看着她自以为是地逃窜,看着她一颗心高高悬起又落下,再乖乖落在自己的陷阱里。她是他势在必得的猎物。 这算是……报复吗? 不,这只是开始。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前三章评论有红包~ ps:看到有小可爱问,讲一下,这章是楔子,和后面正文不是一个时间线。算是个倒叙。 阅读提示:本文虐的是男主,不虐女主,俺是女主的亲妈咪,所以无论大家之后看到什么情节,请记住这句话~ 下本开《常在缠缚》,伪小妈文学+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原名《做他的恶毒继母》 文案: 陆家有女陆令纨,芬芳高洁,兰质天成。 侯府世子齐昭南见她的第一面,便觉惊鸿一瞥,爱上了她清冷卓绝的模样。有幸,他折下了这朵高岭之花。 可惜两人一朝谈崩,那女人竟然要与自己一刀两断,另觅佳婿。他冷冷一哂,也不去哄,只屡次搅黄她的佳婿,等她来认错服软。 不料他外出公干归来,却见她端坐高堂,用那琉璃般的妙目傲然地睨着自己。 他的父亲道:“允怀,拜见你母亲。” 她竟成了他的继母。 他气的咬牙切齿,将手中杯盏捏碎,发誓要让她痛哭悔恨。于是他屡次下绊添堵,不肯给她安生日子。 可当他得知她即将遭人陷害,失去清白,终是软了心肠,义无反顾地冲去救她。 帐香旖旎,她半截儿皓腕搭在床沿。见她被人迷晕,他匆匆上前查探,正在此时却进来一堆长辈。 醒来的她哭的梨花带雨,纤纤玉指颤抖着指向他,说他意图玷污继母。 齐昭南这才恍悟,他中了她设下的局。他因此被赶出家门。 三年后,他荣光归来,将逼着齐家写下的休书甩在她脸上。 他蹲下身,抬起她的下巴,替她拭掉脸上的泪珠儿,“现在才知道怕吗?”,他顿了顿,笑的阴寒,“你诬陷我的时候,你害我受家法的时候,你将我从侯府逼走的时候,不是什么都不怕吗?” 从此她被锁进家庙,终日里的青灯古佛。 只是有仆妇言,常见世子爷深夜从家庙之中走出,理整凌乱的袍衫,眼角漾着残留的春色。 第2章 、重逢 窗外风雨如晦,瓢泼落雨斜斜地冲刷在青石板面上,雨花飞溅,鞭打着颤巍巍的扶疏花木。白日里还鲜灼可人的木芙蓉,此刻委顿于地,被积聚的雨水冲流着,自此漂泊无依。 “轰隆”一声雷炸响在头顶,房中微弱的烛火颤了颤。 顾湄从睡梦中睁开了眼,只觉眼皮沉重,像是下一秒就要再次昏睡过去。直到她看到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趴在她身前,正猴急的解着她的衣衫,整个人顿时清醒了过来。 想将那个男人推开,却发现浑身绵软的一丝力气也没有。 那人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苏醒,肥硕的一张脸忽地凑了过来。 顾湄别开脸,试图躲避那令她恶心的气味,只抠着身下的被褥,死命的往床沿挪去: “滚开!” 她的声音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可惜她的身子却再一次被拽回。男人肥硕的脸上阴森森的笑着: “美人儿,别躲了,你今晚逃不出爷的手掌心。何必为你那没用的夫君守身如玉?就是他把你送到我床上来,等着我来救他们整个安阳伯府呢!美人儿,你便乖乖从了我吧!” 顾湄的身子猛的一僵,浑身不可抑制的发起抖来。这已经是第二次,她的夫君亲手把她送到别人的床上。 霎时间,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她停止了挣扎,任由趴在她身上的那人动作。 感受到亵裤猛的被人往下一拽,顾湄缓缓闭上了眼。 她想,这或许就是她的报应吧。 然而下一刻男人却停了动作,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贱妇!晦气死老子了! ” 他说着,便将那件沾染了葵水的亵裤扔到她面儿上,人便气冲冲的踹了门,喊着丫鬟的名字,一会儿人声便渐渐远去了。 顾湄没有哭,摸了摸那半颊红肿的脸颊,勾唇冷冷笑了一下,撑起身子,将衣裳一件一件拾起穿到身上。 *** 正在此时,一个丫鬟悄悄溜进大理寺少卿夫人赵氏的屋里,低声回禀道: “夫人,老爷已从那人屋里出来了。” 赵氏气的将手里帕子捏得发紧: “狐媚祸水的东西!嫁了人也不安生。” 丫鬟有些欲言又止:“……夫人,奴婢瞧着老爷出来时脸色不大好。听说那女人是被迷晕了再送过来的,说不定是醒来后反抗不止,这才败了老爷的兴致,或许没成什么事。” 赵氏想想自己丈夫那好色的性子,冷哼一声: “他那个性子,怎么可能到嘴的吃食不要?”想到顾湄那柔弱娇媚的样子,心里便记恨至极,咬了咬牙吩咐道,“她不是就会勾搭汉子吗?去!多找几个,一次让她尝个够!你让那些人拿好着分寸,别闹出人命来。顾湄她早就做了人妇,这种事往下压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声张也只会白白吃个哑巴亏罢了!” *** “大人小心脚下。” 春喜捏着嗓儿,弓着腰,低眉顺眼地提醒道。 他是陛下身边的近侍,即便是对着外臣也不必这般卑躬屈膝,可是这位不一样,当今的首辅,陛下跟前儿头一号的人物。这不,陛下每每留他深夜议事,器重得紧。 他便得把这姿态放的低低的,半分差错也不敢有。 邓知遥提着袍摆,迈过门槛儿,便接过了春喜手中的伞: “劳烦公公,便送到这儿吧。” 伞下的眉眼温润,声音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哎哟,您折煞奴了。”喜春擦了把脸上的雨水,恭恭敬敬地回道。 原本下了千两的宫门缓缓开启,邓知遥走出宫,那里早有马车等在外头。 他走了上去,风雨中,马车稳稳地向街道行去。 *** 雨势愈发的大了,风啊雨啊夹杂在一起,从漆黑的天上泼下来,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顾湄此时已浑身淋了个透,她一步一步退让,可眼见后头已经是个死胡同,而面前这五六个大汉步步紧逼,嘴上吐着些污言秽语。 “小美人儿,下这么大雨还往外跑,让哥哥来给你暖一暖。” “一瞧你夫君就不是个疼惜人的,这么晚了还放你一个人出来。来来来,还是让哥哥疼你……” 那人刚说完,头上就挨了一巴掌:“费什么话!赶紧把事儿给办了!” 闪电当空劈下,这几个汉子的面色愈发狰狞恶心。 顾湄一面后退着,一面思索着对策。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儿,可是只能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 眼前五六人身形高大魁梧,却不似街上乞丐或那些鸡鸣狗盗之辈。彼此一直交换着眼色,颇为急迫。 况且这么个大雨的天儿,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丐早就躲去避雨去了,而这几人却像守株待兔似的恰好等在这里,不得不让人深思。 她心中有了计较,几乎是立刻就下了决定,利落的从头上拔下了簪子,抵在自己的喉间,脚不再往后挪,盯着面前这几个大汉: “我不知道你们东家是谁,但我知道她必不想将此事闹大!今夜被送到你们大理寺少卿的府上,实非我所愿,我与你家大人并未发生什么。” 果然她看她这番试探,几人果然相互对了个眼色。她知道自己猜中了,他们是大理寺少卿的人,这下便好办了。将簪子又往自己喉头逼近了几分,几颗血珠子沁了出来: “我早已走投无路。你们若要硬逼,那便鱼死网破吧!” 几人皆面露难色,用眼神商量着对策。顾湄浑身绷紧,像一只拉满了的弓弦。果然那些人见她意志坚定,只得一步步往后退,直至出了胡同口,顾湄这才整个人松弛了下来。 却不料下一刻,一颗飞石便打到了她腕上,手劲儿一松,那支簪子应声落到地上。一人飞速的冲了上来,制住了她的手。 顾湄知道自己怕是逃不开了,于是再无顾忌,与其说是反抗,不如说是一场发泄。 她抬脚就踹在那男人的裆部。男人吃痛松懈了一阵,可紧接着其他的弟兄便上围拢了上来。 “滚开!” 那一刻她抛弃了自小做姑娘家的教养,抛弃了这些年伯府夫人的端庄,不管不顾的朝来的人刺去。温热的血液溅到她脸上,她反抗的更激烈了。 仿佛要将这些年她心中的不甘、怨愤与绝望全都发泄了出来。仿佛再也没有畏惧,仿佛再也不知疲倦,直到手腕被人牢牢的扣住。 她以为是那大汉,赶忙又要刺去。却被人反剪了手腕,簪子滑落到地上。 “姑娘?姑娘?别怕。” 听到那人声线的温润,她终于停止了挣扎。仰起脸,睁开眼朝那人看去,雨水漫进了她眼里,那般涩又那般痛。 又是一道闪电,整个天地亮堂了一瞬,照亮了彼此的面庞和那一瞬间彼此眼中的惊愕。 她张了张嘴,雨水顺着贴在面上的发丝,滑过脸颊流进嘴里,又咸又苦,她看着那张熟悉又清俊的眉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雨水顺着描金伞沿流下来,像是一道水帘,他是水后的青山竹柏,眉眼沉静,清贵高雅。除了袖子沾了些雨水,身上干干净净。 他认出她的那一霎那,便松了手,他笑了,很浅。 他说:“顾湄,你当年机关算尽,原来过的也没有多好。” 她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雨水淋在脸上,她连眼睛睁不开了,像岸上挣扎着翻不了身的鱼,终究也只哆哆嗦嗦地挤出两个字: “多谢。” “不必。若知是你,我不会救。” 他转身,抬步便走,走得毫无留恋,像是多看一眼都是厌憎。 好像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盛夏,也是这样瓢泼的雨,这样雷电交加的天儿。 他跑到顾府的园子里,抓着她的手腕质问她: “阿湄,是不是谁逼你了?是你嫡母?还是你父亲?亦或是其他的人?你告诉我!咱们一起想办法,阿湄,不要嫁给他!” 那时候她是怎么样的呢?她一把甩开了他的手,那只撑在她头顶的雨伞也翻倒在了泥泞的地上。 那天雨丝如银针一般,打在人身上,不一会儿两人就湿透了。那时的她却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和愧疚。 她说:“邓知遥,你还不明白吗?” 她随手指向院中那棵从石缝里长出的歪脖子树: “你看到这棵树了吗?它想要光,想要雨露,想要活下去,就只能扭曲自己!就只能丑态毕露!你是男子,要挣个前程,可上沙场搏命,亦可科举入仕。而我,一个歌妓之女,如果什么都不做,那我这一辈子就要暗透了!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今夜的雨和那夜一样,冷得让人发抖。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时隔五年,再次重逢,她是那样的狼狈。而他呢,撑着把伞,风雨都好像近不了他的身,清雅矜贵地站在那儿,已经是那云端上的人了。 而她,依旧是这雨中破败不堪,任人践踏的泥。 她怎能甘心? 作者有话说: 虐女主是假象,这是个很大的局,相信这本不会让大家失望,么么哒~点一个地方,为什么好几个大汉都对付不了女主,而男主一来女主就被轻易扣住手腕呢(坏笑 写在前面:因为有人恶意排雷,作者很伤心,所以在前面说几句,本文真的不虐女主,虐男主,如果大家在看文到一些情节不认可,请一直看到并看懂到十三章末尾再排雷,本文会有很多反转,谢谢。其实直到第13章有些伏笔都没完全交代,但已可以窥见端倪了。别的不剧透了。 第3章 、和离 秦王府书房。 室内烛火明亮,秦王朱峋与内阁首辅邓知遥两人坐在临窗的炕上,彼此间隔了方放着棋盘的紫檀木小几。 二人对弈,房中宁静祥和,带着点儿闲敲棋子落花灯的雅趣。 墙边上是一扇整块琉璃做的窗户,晶莹剔透,将外头的凄风苦雨隔绝了去。 秦王朱峋捻了颗棋子,在棋盘上轻轻敲打着: “这次户部工部贪腐的案子波及甚广,再往下查下去,只怕泰半的官员都要牵累进去。如今父皇践阼不过半载,该是安定民心的时候,这份差事交到我手里,实在是个烫手山芋,可这么个差事老七都要争,”他摇头失笑,“要说他也不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我这七弟的心思我是越发瞧不明白了。” 邓知遥压下沉静的眉眼,在棋坛里拈了颗棋子。 “火中取栗,想必是有不得不取的因由,这才不惧烧手之患。” 秦王眉心一跳,“你是说,此次贪腐,老七有参与?” 邓知遥落子。一时眼前是她雨中的狼狈。 “子瞻?”秦王见他不语,出声询问。 邓知遥回神,捏紧指间的棋子,“还需观望。” 要说当今陛下,几年前只是个小小藩王,只是那时的皇帝昏庸无道,宠奸灭忠,这才民不聊生,甚至起了削藩的心思。当今陛下带着西北军造起了反,直至半年前才攻入这北京城里,荣登大宝。 也是那个时候,在众人心中早已死去多年的邓府第三子邓知遥,重新现身。 原来在陛下还在潜邸时,他便在陛下身边做幕僚,不仅在朝政之事上屡屡为当今陛下献上佳策,又跟随四皇子秦王朱峋南征北战,屡出奇策,把当时的南军打得溃败不已。如今新朝建立,论功行赏他是头一号的功臣,果然便被陛下亲自封了刑部的二品大员,还封为文渊阁大学士,已经是堂堂的内阁首辅,早已不比当年。 说起现今陛下的几位皇子,当今陛下原配早逝,中宫未有所出。而眼下最为崭露头角的当属秦王朱峋和宁王朱琛。秦王善武,在亲爹造反的时候便跟着南征北战,可以说如今的天下大半是他打下来的,因此武将多支持拥立他为太子。 而宁王朱琛平日里不声不响,在府中替他的父王处理着朝政之事。然而在围攻京城之时,他却不知以何种渠道假借皇后的名义将几位朝中大员的命妇和他们的幼子接到这宫中,并派一支精锐军队悄然入城,将这些人全部挟为人质,这才让京城不攻自破,也实在是居功至伟。因他多年来处理政务,因此文臣大多站在宁王这一派。 然而这文臣之首邓知遥,却坚持站在秦王这边。如今立储之事闹得颇为厉害,君心难测。 见秦王踟蹰,他便宽慰道:“陛下还是疼您的。这一次,也是存了考校之意。” “哎,本王又何尝不清楚,” 朱峋揉了揉眉心,“此事还多亏有你帮我。依你之见,这次的事该当如何?” 邓知遥眉眼不动:“松弛有度,杀鸡儆猴。” 四皇子朱峋扑哧一声笑了,整个人这才爽朗了起来,往他肩头上虚垂了一下: “子瞻,你这人看着温和,其实最坏了。这也好,总不会被人欺负了去。本王最喜你这一点,守着清正之心,做起事来却从不迂腐。此事交给你,我放心。” 被四皇子打趣一番,邓知遥颇有些无奈的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摇摇头: “殿下又打趣臣,” 说完,不知忽的又想起来什么,目光会变得悠远,颇有些感叹的意味,“所谓通达圆融,哪里就是天生的了。殿下遇到臣要晚一些,臣年轻时也是颇有些棱角,总觉得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否则当初也不会……” 他收了声,没有再说下去。 “所谓祸福相依,” 朱峋见他有些低沉,忙安慰道,“若不是当年你如此遭遇,倒是不知要何时才能得你这肱骨之臣呢!” 正事一说完,两人便又将注意放回棋局上。最终邓知遥黑子落下,这局便赢了。他起了身: “夜深了,臣回去了。” “外头下着雨,不若你在王府上留一晚,我派人到你府上报一声便是了。你家里连个夫人都没有,还冒雨赶回去做什么呢?” 这后半句便透露着些揶揄的意味了。邓知遥无奈,两人这么多年的情分是在的,他索性直接道明了缘由: “如今不比在王府,您是皇子,我是朝臣,多少也要避讳些的。” 朱峋摸摸鼻子,想想也是,叫人送到门口,还是不忘念道: “要我说,你就该早些娶个美娇娘回来。你不会还念着当年那个……” 话还没说完,邓知遥便走了出去,那门一下子就在朱峋面前合上,差点夹着他的鼻子。 朱峋摇摇头有些好笑,暗自嘀咕着:“就说你这人看着有规矩,其实是最有脾气了。” 两人是生死相交的情谊,他也不以为忤,想起外面还下着雨,真怕他淋着,赶忙让丫鬟给他送伞去,自己则回了寝殿休息。 *** 安阳伯府后门上的大铁环一下一下被人叩击在门上,十分急促,听的久了,便觉聒噪得难以入耳。 “来了!来了!” 守门的一个仆从一边提溜着裤腰带,一边从那瓦片垒的小屋里出来,听见那人还在敲,啐了一口骂道: “别敲了!都说来了,你这是赶着投胎去吗!就算去了阎王殿,也要……” 他一边开着门一边骂骂咧咧的,却在看到来人的那一霎那,舌头猛的打了结,整个人说话都不利索了: “夫……夫人?” 他恍惚间以为自己看错了,门后的那人头发散乱,被雨水打湿粘连在脸上和脖颈上,衣裳凌乱着,连把伞也没有,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唯有左颊了高肿着。 眼神看过来的时候,带着森森的寒气,像是一口干涸已久的枯井,人趴在井沿儿里往里看,却总觉得背后毛骨悚然,像是下一刻都要被人推一把,从此跌进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 “夫人?” 那仆从哆哆嗦嗦、战战兢兢地又问了一句。 顾湄没有答他,只是迈过门槛,径直走了进去。仆从也顾不得其他,跺了跺脚,赶忙扶稳了头上的斗笠,撒开腿儿便要去找老爷。一边跑着一边想,老爷今夜在哪来着是在陆姨娘屋里,还是在白姨娘屋里? *** 安阳伯谢从彦此刻正与白姨娘交缠的正欢,听见外头的敲门声,只得急急抽身出来,很是不耐。咬了咬牙,憋着火气,提着裤子开了门便骂: “是哪个杂种坯子?敢搅爷的好事!” 听了那敲门的丫鬟将事情说来,连忙披了件衣服便往外走。走出几步便回头,盯着那丫头,盯的那丫头叽叽往后躲。 “想要舌头就管好嘴,明白?” 丫鬟抖如筛糠的应着“是”,谢从彦夺过那丫鬟手中的伞,急急便往顾湄那里奔过去。 一进门,见屋里满地的水渍,顾湄就穿着那身湿哒哒的衣服坐在椅上,手边连盏茶也没有,只是默然的坐在那儿。 他心里就一咯噔,赶忙走上前面上带了笑: “湄湄,你这怎么也不换身衣服,湿哒哒的多难受。”转脸又眉目沉沉一立,朝外头喊道,“丫鬟呢?婆子呢?都是死人吗!还不快给你们夫人备好热水!” 他面上这边发作着,心里却忍不住想:怎么会呢?是事没有办成?不该啊,那大理寺少卿素来好色,顾湄这般绝好的颜色,怎么就能不动心呢?可是若办成了,好歹也给一顶小轿把人悄悄抬回来,或是先在那里安置一夜。如今这顾湄一个人冒着雨回来,身上还像是被人打了的模样。 心里泛着嘀咕,想着该如何开口同顾湄旁敲侧击的问一下。 至于顾湄眼下她这般形态,他倒是不甚在意,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把她送出去,第二天闹是闹了一场,可他哄上一哄,还不是乖乖的留了下来。一回生二回熟,眼下这是等着自己给台阶下呢。 刚堆了笑脸儿,正准备上前哄。顾湄正抬眼看着自己,竟然还笑了。只是那笑透着冷意,透着寒气,他不禁脊背汗毛倒数。 “我来葵水了。” 顾湄定睛看着他,嘴角那抹冰冷讥讽的笑意更加深了。 顾湄想,她现在一定笑得很恶毒,一定和她的亲姨娘提起王氏时的神情,一定一模一样。 从前她以为这种笑绝对不会出现在自己脸上,然而她终究还是成为了她最讨厌的那种人。 谢从彦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想着赶快把顾湄哄好,好自己套出话来,便顺着她的话头说下去: “来葵水了,那更不能着了凉呀!你瞧瞧你这一身的雨水,这小日子……” 他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人猛地反应了过来,就这样突然转换为一种震惊而愤怒的神情。 他的表情太过夸张,仿佛转换的太急,他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人便显出几分滑稽来。 “你来葵水了!”他几乎是暴吼,“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来葵水呢?你知不知道……” 顾梅的话打断了他: “谢从彦,我们和离吧。” 作者有话说: 这章铺垫,蓄力中…… 第4章 、求他 “谢从彦,我们和离吧。” 谢从彦一听,将桌上的茶盏猛然摔在地上,火气一下子被撒了出来: “和离?你想都别想!你这是看我们安阳伯府如今败落了,改朝换代了,我那皇后姐姐没了!不是什么国舅爷了!你如今看着我做的那些事就要被查出来了,这个时候想跑,没门都没有!我告诉你,我就算死也会拉着你一起死!毒妇,你是个什么东西!要命的时候你给我失蹄子,现在还有脸儿坐这儿给我摆脸子看!” 顾湄美目流转,脸上并没有什么怒色,看向谢从彦的目光多了几分怜悯和鄙夷,语气里透着几分气定神闲: “去年,淳安县一带发了洪水,朝廷下发了赈济粮。可是后来听说还是饿死了很多人,好像有个叫张翠娥的妇人,一路辗转到了京来告御状。却哪知官官相护,终究落到了你的手上。只是她身上的万民请愿书却不见踪影。你说这请愿书哪里去了呢?怎么就没有了?” “哦,对了,这说到底是前朝的事了,咱们说点儿近的吧。听说最近户部工部人人自危,修好的堤坝说塌就塌了。往日里你和如今已下了诏狱的工部左侍郎十分要好。对了,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到可以穿一条裤子的时候呢?是了,是从睡了过了同一个女人开始。而这个女人,是我吧。此事我如今想想也不怨你,那工部左侍郎体貌丰伟,宽肩窄腰,床上的功夫不知比你要好上多少,所以我倒是要谢谢你,送我这样一场桃花。” 谢从彦面色突然就很难看,双唇抖动着就要发作。 “只是后来你书房着了火,里头烧毁的恰好有一 份你们分赃的账册。只是这账册实在命大一些,它如今在一个见不得光的地方安放着。伯爷,还用我再说下去吗?你把和离书给我,否则明日这些物件,便会有人呈交到督察院。当然,如果我死了,结果亦然。” “你、你……” 谢从彦气的脸色铁轻,用手指着顾湄,却是硬生生憋不出一句话来。这个蛇蝎心肠的妇人她是如何知晓这些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偷计划这些的。 不对,还有她那葵水。虽然自他将顾湄送到工部左侍郎床上之后,他总觉得她不干净了,因此自那之后也没甚同过房。可她每月的癸水他是清楚的,大约都在月初。如今恰在月中,怎么就会这么巧? 只是泼天的怒火阻止了他的思考。作为一个男人,他听见自己的女人说出那样一番话,那份属于男人的自尊深深的被践踏。 他怒不可遏地指着她,嘴里不断骂着“贱妇!□□!”,然而终究顾及是她嘴上说的那些证据,色厉内荏,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待谢从彦一走,顾湄仍坐在椅上,手手却紧紧扣着扶手。一阵一阵冷意起来,因她提前吃下药而提早来的葵水,此刻折磨的她浑身乏力,下腹处一阵一阵的痉挛抽疼。 她就坐在那里枯坐了一夜,直到房里的灯烛都燃都熄灭了,直到外头天光一点点亮起来,才觉察出来,新的一天已然来了。 天阴雾蒙蒙的,雨虽停了,可瞧着阴沉的天色,像是还在酝酿着下一场雨,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身上的衣服也不再滴水,但是仍然湿着粘在身上,一股潮腻的冷。一如他那夜冰冷的语气,“不必。若知是你,我不会救。” *** 辰时末的时候,平日里此刻早该天光大亮,只是此刻的日头却被乌云压得严严实实,几点在稀薄的光漏下来,连同着淅沥漂泊的雨丝,又显出几分沉闷压抑来。只是与外头不同,京城里最大的销金窟——红袖楼,里头却是丝竹靡靡,一派纸醉金迷之象。常言道,家花不如野花香,哪怕自己的娇妻殊丽无双,内院里还住着二十几房美妾,谢从彦对高档窑子的热情仍不减分毫。 昨夜受了妻子威胁羞辱后的谢从彦此刻郁闷非常,再加之这次只怕是彻底得罪了那大理寺少卿,便是这最后一条生路也没了。 如今工部左侍郎已下了诏狱,眼见贪腐一案就要查到自己头上,他如今也再无那个做皇后的姐姐庇护,只怕此朝是凶多吉少了。 他此刻醉卧在美人膝上,脂粉迎鼻,将酒壶里最后那一点儿酒斜斜的倒进嘴里。十分苦闷时,听见旁边那桌正在闲聊,便多听了一耳朵。 “这要说当今陛下跟前的红人,这首辅邓大人那是头一号的人物。说起来,这做人真要讲些个运道,当年前朝时候,他不过一小小庶子,更是因为做了篇文章,连着颂嘉书院举子闹事一案,卷入了当年林李两党之争,落得个终身不得科举入仕的下场!在那之后,听说他便酗酒成性,浑浑噩噩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后来更是听说在山林里走失,一头栽进了江水里。这些年大家都以为他早就葬身在鱼腹里了。可哪知他竟偷偷去了西北,拜在了还是咱们陛下门下。唉,这从龙之功啊,一要才情,二要气运,那可是上天的眷顾的人物!” 另一人也跟着啧啧称奇:“可不是?陛下如此倚重他,他如今又掌着刑部。听说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贪腐案子,交到了秦王殿下手里,又让邓大人从旁帮衬着。可说到底,秦王殿下和邓大人,那是何等的情谊,此事估计最后做主的还是邓大人。听说这些日子,那些凡是和案子沾边的官员,哪个不卯足了劲儿投其所好,只求其高抬贵手。且不说那珍玩玉器,光是那送到邓府又被打发回来的美人,啧啧。我瞧着后宫里的佳丽三千也不过如此了。” “ 这事倒是有些说头。听说邓大人后院空虚多年不娶,身边连个暖床的丫头都没有。你说那么多美人摆在他面前,他都清正自守,莫非是真对那女人没有兴趣?难不成真如坊间传言……” 那人说到此处,便悄悄的收了声,朝着对面那人挤眉弄眼的,可眼神里的促狭之意,任谁都听得出他那会往下说的话是什么。 “这你可猜错了,这里头可有些典故!你来京城的晚,不知道。我却从前和邓家有些姻亲。那个时候邓大人和那顾家的九姑娘可谓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怎奈当时身卑力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小表妹嫁到那安阳伯府,这可不就成了终身的憾事吗!说不准如今还记挂着呢……” 那人来了精神,连连摇头,“要说那顾家姑娘也是命不好,听说这次的风波只怕安阳伯府要被卷进去。她要当年能嫁给这邓大人,如今也是堂堂的首辅夫人了。唉,可惜啊,可惜。要我说安阳伯恐怕是这次跑不了了,要我是那邓大人,这夺妻之仇不共戴天。就是这案子里没有这安阳伯,我也要给加进去才好!” 两人说笑着,推杯换盏,谈性十足。一会儿议起那顾家的九姑娘、如今的安阳伯夫人该是如何的颜色,一会儿又谈起说总归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若那顾家九姑娘当真容色过人,那安阳伯又怎会那了二十几房娇妾…… 谢从彦一面听着那几人打趣自己的妻子,心里一阵窝火,却猛地一拍脑袋,便从美人膝头坐了起来。他可真是糊涂了,怎么忘了这一茬,当年邓知遥对顾湄的深情,别人不知,他却是知道的。这般想着,赶忙匆匆穿好了衣服,出了红袖楼,快步回了府里。 *** 谢从彦刚回了府便往书房里走,不一会儿便出来了,带着他写的东西匆匆往顾湄屋里头赶。他一到便将丫鬟婆子都赶了出来,将他手里的东西扔到了顾湄面前: “这是你要的东西,带上你的东西,马上滚出我们安阳伯府。” 顾湄也不怒,她将那信封里的纸抽出展开细细的看。可当她看到那顶头的休书二字,眉间变便是一蹙。可待见了后头,更是站起了身看向谢从彦: “伯爷可是记性不好了?我要的是和离书,伯爷给我一张休书算什么?这些年我在安阳伯府操持着家务,给老太爷送了终,就是就连你娘,即便她再怎么不待见我,我这些年也从未当面顶撞过一句。你那二十几房美妾,你那庶子庶女,我哪一项苛待了?” 一路走得太匆忙,谢从彦灌了口茶,倒是不急不躁的坐了下来,冷嗤道: “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你不就是觉得这伯府要倒了,你好早早的避开这祸事吗!我告诉你,你休想。你手里那些东西,你要呈给谁就呈给谁吧,大不了我带着你一起死!大家谁也跑不了。到阴曹地府里,我也要硬拉着你做对怨侣。哼,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有本事就把那些东西交上去,判个满门抄斩,连你们顾家也要给伯府陪葬!” 顾湄看着谢从彦那张脸,只觉嘴中一阵苦笑,她当初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人?是了,她当初一心看中了这安阳伯世子夫人的位置,又觉得这谢从彦耳根子软好拿捏,本想着嫁过来以她的心计坐稳了这正房的位置,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可如今…… 指尖深深扎进手掌心的肉里,她知道她此刻不能发怒、不能急切,否则将会一败涂地,反倒要被谢从彦拿捏住。 她平息了几瞬,才睁眼清清冷冷的看向谢从彦: “伯爷想让我做什么,说吧。” 到底夫妻多年,对他的这点了解还是有的。谢从彦见她如此识趣,也不与兜圈子了: “你想要和离书,也不是不能。只是咱们到底夫妻一场,说到底,你也要救救这伯府一家子。你在这生活了五年,也不是一点儿情分都没有不是吗?如今你那旧情人位居人臣了,你好歹也要去见一见,顺道替咱们伯府求一求!听说他至今未娶,说不定便是对你还念念不忘……”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顾湄便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谢从彦……当年是个什么情形,你不是不知道。他如今做了首辅,不回来报复我,不报复你们安阳伯府,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你竟还有脸让我去替你求他!” 谢从彦捂着脸看着自己的妻子,气得面庞涨红,只是他生生磨着牙忍下了,只撂下一句: “你自己看着办,是要一起死还是一起活!” 说完,便是一甩袖子匆匆走了。顾湄怔怔的立在那里好一会儿,直到整个人栽到椅子上,浑身在无一丝的气力。 她终究逃不过,要再一次一身狼狈的去面对那个人。 她这一生,很多人都对她不住,她恨!她怨!她不甘!她意不平!可这一辈子,如果说非要说她对不起、谁欠了谁的话,也只有他邓知遥一人了…… *** 这阵子的雨是连日的下,灰蒙蒙的天总不见晴,以至于风迎面扑来的时候都满是潮腻的土腥气。 邓知遥下了朝,刚从紫禁城里出来,待到了府邸,他缓缓步下马车,身后跟着的栓全正往他肩头上撑开伞。 他一转眼,抬手将那把遮了他视线的油纸伞抬来抬。 不经意间,就这样隔着密匝匝的雨水,看清了等在他府邸门前的那个女人的脸。 她一身天青色的襦裙,站在灰蒙蒙的天下,淡绿色的布鞋踩在雨水里,裙裾被微风微微的吹动着。 雨水沾染在裙边上,印出深深的水渍,像是露珠滑下时那颤巍巍碧莹莹的荷叶。 一双浅黛的远山眉下是一对儿意态横生的含烟妙目,隔着云雾望过来的时候,像是盛了无尽的哀愁。 那双眼睛分明没有哭,可隔着雨幕望过来的时候,好像这漫天的雨水都是她的眼泪。 而跟在她身后替她撑伞的那个丫鬟,他是识得的,是从小跟着她的水碧。 这些年他以为合该忘了,可是有关她的一切像是一本他熟读百遍的书卷,打开扉页的时候,所有的字与句便排山倒海汹涌而来。 他终究失了神,于是在踩下最后那一阶台阶时,皂靴踩进了雨水里,溅起了雨水。雨水飞溅,沾湿了他绯色的官袍。 油纸伞重新压在眼前,这一次他没有再伸手去抬,任由那把油纸伞遮挡了自己的视线。他像是什么也没瞧见似的,一步一步往府邸走。 “大人。” 他的脚步没有停,仍旧往前走。 “知遥……” 顾湄还是开了口,但是那声知遥哥哥,她终究没有说出口就断了半截儿,像是生生撕碎的裂帛。 邓知遥的脚步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从明晚开始,只要更新就是6点,v前按榜单更,v后日更。 搓手搓手,开始搞事情 第5章 、心机 邓知遥的脚步停了下来,头微微往侧斜了斜,却没有看身后的她。 “夫人若是为了安阳伯府的事而来,还请回吧,恕某无能为力。” 他的语气生分又冰冷,大概只因自身一贯的儒雅,这才给对方留了些体面。 一阵风吹过来,雨丝斜斜的扑在面上,有种草木的清苦。 邓知遥看的很清楚,她一个深闺妇人,如今只得带了丫鬟便求到自己门前,必然是得了夫君应允的,不是为了安阳伯府的事,还能是为什么。 她当年害他害得那样惨,如今是哪里来的脸面求到他面前呢? 大概只因他从前爱她,爱得太过痴傻。 想到这里他不禁自嘲一笑,他抬步要走,然后衣角却被人扯住。 回过头,便见她直直地跪在了那冰凉的雨水里,仰起头哀求般的看着他。 眼角红红的,像是他们共同养过的那只小兔儿。 见他看向自己,顾湄似也觉得羞愧,垂下头来,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就更像那只小兔儿了: “……我哪还有脸再求你什么。祸福无门,惟人自招,大约是我的报应……”说到这儿,她头似乎垂的更低了,“想必你多少也听说过我如今在伯府的境地。求你让我到府中坐一坐,同夫家有个交代便是了……” 听着她略带哽咽的声音,他忽然间就仿佛晃了下神。 那个时候,邓家和顾家两家算是表亲,时常有往来,他的嫡母她是要喊声姑姑的。 他每次去顾家,她总爱缠着自己,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 他不理她,她便揪着他的衣角,露出一口糯米牙,冲他甜甜的笑,唤他知遥哥哥。仿佛她见他的时候总是笑着的,像桂花酿出的甜浆。 可有一次他来顾府找她,那一次她却没有笑,而是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抬头泪眼汪汪的看向他,隐忍的哽咽,像是能把人的心都揉碎: “知遥哥哥,我没有弟弟了。可为什么,我也没有娘了。” 雨丝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邓知遥勉强从往事里抽出身,却好像半只脚陷在里面,使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随你。” 说完,便迈过门槛往府里走去,那片湿漉漉的衣角便从她手里滑了出来。 *** 待入了府,邓知遥先由栓全服侍着换了身干净的衣衫,一身月白色的杭绸直裰,他这才走入待客的偏厅。 一进门便瞧见她痴愣愣的坐着,呆呆的出神,只坐了半个椅沿,模样有些局促拘谨。 手上捧着盏茶,却没有喝,纤细的双手围拢在杯壁上,更像是在取暖。 雨水淋湿的衣裙泛着深色贴在身上,肩膀微不可查的发着抖,更显得人纤瘦荏苒。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抬过头看向他,两人目光一对,她又狼狈的垂下脸来。 邓知遥转过眼不再看她,也不说话,一直走到上首一张玫瑰椅上坐着,随手捡了本书卷翻看着。 顾湄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房里一时陷入了死寂。 此时丫鬟端着茶点进来,搁到顾湄手边。顾湄抬首冲她礼貌性的笑了笑,却在收回目光的时候,无意间看见她耳上的那对圆润的东珠,目光像是突然被烫了一般猛地收了回来。 大约是她十二三岁的年纪,邓知遥的嫡母见邓知遥对自己娘家的侄女有意,自是乐见其成。于是两人之间的交往,两家基本上都是默许的,这门亲事算是板上钉钉的事,只等顾湄及了笄,便一场婚礼嫁过去,两人也很是要好。 只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一日傍晚他来找她,还有些神秘兮兮的叫到假山后,将怀里的包袱拿了出来,往她怀里一塞,脸颊红红的: “阿湄,给你的。” 拆开来看,满是珠光宝气。有钗环首饰、宝石珍珠、玛瑙玉髓……她吓坏了也高兴坏了,放在手里觉得烫手,赶忙低声急急的问他哪来的。 他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的模样,倒真像个小偷似的。 他瞧着她娇憨的模样,赶忙和盘托出: “是我今日在花圃里倒腾,从土里挖出来的。我从来都没送过你什么好东西……” 而后躲在假山后,什么教养仪容都不顾了,坐在地上,将大猫眼儿般大的宝石东珠,掰着手指头数,越数越是眉开眼笑,从对方眼里读到那种满足和欣喜。 其实那时候他们都不小了,明白没有无缘无故的横财。 只是那个时候,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稍微有一点好东西就恨不得全塞进她手里。一个从没见过这般精巧华贵的首饰,拿在手中,怎么都舍不得推出去,就这般都存着侥幸,把这些首饰留了下来。 只是那时不敢招摇,她只从中挑了对儿并不起眼的银镶东珠的坠子,悄悄的收进了自己的妆盒里。 后来,邓夫人来顾家给老夫人过寿,看见了那耳坠子硬是认了出来,一问这才知道原委。 原来那个时候邓家老爷十分惧内,他所藏的私房竟然被儿子挖了出来,还送给了妻子娘家的小表妹。邓老爷在悍妻那里吃了瓜落,借此狠狠教训了自己的儿子一通。 之后他挨了板子,好的差不多了的时候,有些一瘸一拐的来找她。 惹她空欢喜了一场,十分过意不去。 那个时候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神情有些落寞,他的薄唇抿了又抿,终究只是道了一句: “阿湄,等我。” 顾湄端茶的手,忽然就抖了起来。他如今做了官儿,有了钱财,连府上的侍女耳上带的都是东珠。 而他的荣光,再她无关了。 茶杯就要往地上落去,顾湄醒过神来,伸手去拦,才险将茶杯扶住。 邓知遥听到动静,目光看了过来,瞧见她半截皓腕露出来,上头有青红交错的鞭痕,不自觉便眉间一蹙。顾湄也察觉到了,忙将袖子提了提遮掩过去,有些不自然将杯盏搁在一旁的小几上。 邓知遥看向她,见她虽有些不安,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仿佛真的如她所说,只是进来坐一坐,同夫家有个交代。 顾湄站起身来: “多谢大人收留。我欠大人的,也只有来世做牛做马再还了。” 她说完,便带着丫鬟水碧匆匆的离开。偏厅里空旷了下来,他看着那盏被搁在小几上的青花瓷盏,觉得仿佛幻梦了一场。 目光落在那椅边儿的油纸伞,这才惊觉,才有了一种真切的实感。 他唤来栓全,让他将伞送还回去。 书页合上。就这样吧,让一切到此为止,不要再有什么羁绊。 *** 谁知不过一会儿,栓全便匆匆跑了进来,脸色有些焦急: “三爷,表姑娘……”他忙改了口,“安阳伯夫人刚出了门便晕倒了。奴才怕闹出的动静太大,因着门没出了几步,便叫人抬了回客舍躺着。” 邓知遥捏著书的手一紧,脸上却仍平静着: “把府里的大夫叫过去,不要闹出动静来。” 栓全赶忙应声退下。他还是过去了一趟,只是避讳着男女大防,在外间听诊治的大夫汇报: “姑娘大概因这几日过于劳累,加上这淋雨染上风寒,气血两亏,这才会晕厥。待老夫开帖药,烧一退,应该无甚大碍了。” 待老大夫一出去,他不欲多留,抬脚刚欲走,水碧突然从里间冲出来,跪到他身前: “大人!您救救我们家姑娘吧!求您救救她,她真的没有活路了呀?奴婢知道您记恨当年,可当年……当年姑娘是有苦衷的呀!当年姑娘也是逼不得已!” 作者有话说: 女主当年没有苦衷。就是这样。 这算是个开始。 第6章 、谎言 她像是生怕邓知遥不愿再听下去似的,不敢耽搁,按着顾湄提前教给她的话,一一说来: “当年伯爷还是世子,与大人您是表亲也是同窗,自来相熟,多次瞧见我们家姑娘,便生了色心。怎奈顾忌着大人您,不敢直言相夺,却暗地里逼迫我们姑娘!安阳伯府当初是皇后的娘家,那般的荣耀,他用大人您来逼迫小姐,若小姐不答应,便让您前途尽毁。那时姑娘念着和您的情谊,她害怕,却也下不了决心……而那篇毁您前途的文章,是当时小姐身边的丫鬟绿柳,听从伯爷的命令,偷给伯爷的!伯爷嫉恨您文章做的好,当年老太爷还在的时候,总拿您在他跟前儿立榜样,便这样恨上了……可小姐一直觉得是自己害了你,这才将此事认了下来,怕您再犯傻,更怕伯爷害你的性命,她只得做出贪慕虚荣的模样嫁了过去。可是伯爷他……还没承袭爵位的时候,上头有老太爷管着,他还算有个人样。可后来,骨子里那好色的脾性便露了出来。待对我们姑娘新鲜劲儿一过,便寻花问柳,纳了多少房美妾。小姐一直未生养,在家中颇不受太夫人待见……这也罢了,伯爷他竟然……竟然……” 水碧抹了把眼泪,做出难以启齿的模样。她终究是撑着一股气说了出来: “前朝末年,皇后逝世,当时的皇帝宠幸贵妃,安阳伯府失了倚仗,于是伯爷为了换个能揩油水的肥差,竟然把小姐送上了如今的工部左侍郎杨大人的床上!小姐当时是被迷晕了,生生被送到那人床上的啊!” 邓知遥垂在身侧的手忽的一紧,那平静无波的面色终于起了波澜。他闭了闭眼: “说下去。” “小姐那个时候想自戕,是被奴婢生生拦下来的!顾家是个什么模样,大人您是清楚的……小姐这才忍气吞声留了下来。可是前几日,那个禽兽……竟为了这次的贪腐一案,又把小姐送到了大理寺少卿的床上。若不是小姐当日身子不方便,那……” 耳边仿佛雷声轰鸣,邓知遥仿佛又回到了前日夜里,几个大汉围在巷口,满身的狼狈与凄楚,好像是有把刀子在不断的翻绞着。 可他终究是将这股情绪压了下来。 “可是回到府中,伯爷恼羞成怒,借故发作,将小姐打的遍体鳞伤。小姐要与他和离,他却不肯,逼着姑娘来求您。大人您救救小姐吧!她这些年真的过得太苦了!大人您想想办法,您一定有办法救小姐的!伯爷作恶多端,贪赃枉法,活该被绳之以法,可小姐她是无辜的!您哪怕拖延些时候,让小姐先和离了回娘家……大人能救小姐的只有您了……” 顾湄只觉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的,她缓缓睁开眼,入目所见房中陈设陌生,她顿时惊得一身冷汗,整个人惊醒了过来,慌张的摸了摸衣衫,察觉到端方整齐着,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转身却见邓知遥正坐在房内的一把椅上,这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 邓知遥原本听了动静看向她,却在她看过来的一瞬间转了头,将目光转向窗外,外头仍就是淅沥不止的雨。 顾湄只能看到他半张侧脸,因雨天的缘故房中昏暗,她更加分辨不出他脸上的神情,于是只是垂下眼,想起自己竟在这邓府之中晕厥过去,也只觉得难堪,对方此刻还不知道要怎样忖度她呢,便先开了口: “是我身子不争气,叨扰大人许久,如今这便回去了。若有失礼之处,望大人海涵。” 说完,没见他出声,只以为他应了,正要往门外走。 “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突然开了口,嗓音低哑,辨不出什么喜怒。这次却抬眼看向顾湄,眼里有一究到底的执着。 “什么?” 顾湄有些不解的回头看他,此时伺候在她身旁的水碧突然跪了下来,那双眼明显还红肿着: “夫人,奴婢把一切都跟大人说了。当年的事,还有如今的……奴婢都说了!” 顾湄听罢,缓缓的闭上了眼。随即睁开眼,对上邓知遥投射过来的目光。 但大概是那目光太过炽烈,原本已打好腹稿的她忽的就心虚了下。她喘不过来气,别过脸,只含糊道: “是真是假,重要吗?如今大人已位及首辅,日后等着大人的,也自是金堂玉马的好前程。而我……早已嫁作人妇,成了安阳伯夫人。往日不可追,无论前尘如何,也早就是曲终人散的时候了。”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最后只问这一遍,答我。” 他分毫不让,人站了起来,走到她身后,却仍是隔了一段距离,在语气里却暗含了些上位者的压迫。 顾湄只觉攒了一手心的汗,她甚至不敢多动一下,生怕他看出端倪。 五年过去,他早就不是那个心思澄澈、看一眼便猜得出的知遥哥哥了,他们也早已过了两小无猜的年纪。只是走到这里,她早已没有回头的余地: “是。” “好。” 他清浅的笑了下,语气里意味不明: “你想求的事我答应了。此次贪腐案涉及官员甚多,如今新朝初立,民心不定,不会一次动太多的人。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要与那安阳伯和离,要在这一月之内解决。一月之后,安阳伯府便会被清算。” 他说完再不看她,走出了这间屋子。 *** 栓全跟着自家大人回了书房,心中也是好一阵天人交战。他方才虽然守在屋外,但是屋内的情形,他皆听入耳中。 他自小便跟在邓知遥身边,看着他是如何与那顾家姑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清楚的看过当初他家大人被那顾家姑娘害得如何凄惨,更清楚那段日子他是如何的颓唐绝望,又是怎样一步一步从那阴霾里走出来。 那时他因文章一事,对旧朝失望透顶。恰好那时当今的陛下在西北造反起兵,他一心投奔,却又怕牵累一家人,只得投湖,作出假死的样子遁逃出京。 这些年他看着他吃了多少的苦,挨了多少的艰辛,又是多少次以命搏个前程,才能走到如今的地位。 可他看着今日自家公子再次被那顾湄乱了心神,他如何能不着急,生怕他再次踏入她的陷阱,再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那他家大人这一次要怎样才可以振作起来? 他想劝劝邓知遥几句,可想想水碧那丫头说的,心中也不是不纠结,哪怕是万一那水碧丫头说的是真的,那顾家小姐这些年也着实太可怜了一些。当时那顾家小姐在家中不受重视,受人逼迫也是情理之中。 他心中两相这般纠结着,出口劝说的话便说的有些含糊: “公子,无论当年之事真相如何,可那安阳伯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咱们早已查明了证据,只等合适的时间将他下狱,大人您可不能为了那顾姑娘,放弃自己的本心呐!” 邓知遥盯着纸上宣笔印出的墨团,终究将笔搁了下来。窗外几声鸟鸣,他抬眼看去,只见风雨之中,两只灰雀挣开脚底颤抖不止的枝桠,各奔了东西。 他混乱的眸中终于渐渐变得清明而坚定: “派人盯紧了顾湄。” 他的声音镇定而平宁,仿佛今日的一场悲痛,只是一场错觉。 智者不入爱河,他宦海沉浮多年,早就过了儿女情长便能轻易蒙蔽双眼的时候了。 栓全听罢,震惊的半晌才想明白了邓知遥的意思,一时不知该悲该喜,他觑了他的脸色小心问道: “公子的意思,是那顾家姑娘撒了谎?” 邓知遥随手将那印了墨迹的废纸丢进篓里,他重新铺开了一张纸,抬笔蘸墨,开始默写着《般若心经》。这一次,他落笔沉稳有力,就清雅的小楷一一宣于纸上。 “我比你要更了解她一些,” 纸上的笔尖顿了顿,“如今顾家可是跟着宁王一派。正是陛下考量立储的时候,万般小心都不为过。” 当初她与他断的那般决绝干脆,转身便要嫁入安阳伯府。 他也不是没有疑心过她是否是被人胁迫,甚至那些生不如死的夜里,他无数次给她找了借口,寻了说辞。 他希望她还是在他心中那个诚挚干净的阿湄。 他甚至不顾一切,在那场大雨里质问过她。 可那一夜,真正让他认清她的,让他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的,并不是她的话,而是她的眼神。 那种疯狂又炽热的眼神,那种充满了怨恨、不甘、隐忍的眼神,让他明白了她对权势的执着与渴求。 为了权势,她可以抛弃一切,包括他,因为那样的意有不平,深切的愤慨过这世道的不公,这样的念头,他也曾有过。 水碧在向他袒露所谓的真相的时候,他的确犹豫过,悲痛过,意乱神迷过。 可是,随即理智就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水碧不过一个小小的丫鬟,即便自小贴身伺候着她,可涉及自家姑娘被姑爷送到别人床榻上这样的密辛,她却毫不犹豫的说了出来。且说的条理太过清晰,绝不像情急之下的作为。 顾湄这个人他了解的太深了,她如果真的只是想与安阳伯府脱离干系,她有的是手段,为何单单会选让她自己狼狈难堪的这一条。 当年他被判终身不得科举入仕,安阳伯亦有参与。他不信她不心虚,不恐惧于他的报复。 此时又是听信了谁的话,才会让顾湄求上自己呢?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他的这位青梅小表妹,这次又是要来怎样算计他呢? 栓全听到这,这才想了起来,是了,如今的顾家是宁王一党的人,而自家公子却拥护秦王上位的。 虽说这些年听说安阳伯府与顾家平日甚少往来,关系平平,甚至这些年安阳伯的小妾纳了一房又一房,整日流连烟花之所,也从不见顾家有什么为难。这其中的内情他多少知道一些。从前那顾家姑娘还待字闺中时,便被他的亲娘亲爹忽视,只是说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这样一深思起来,他只觉毛骨悚然。想今日自己差点儿就信了那顾家姑娘的话,还是自家公子心志坚定。他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 第7章 、惊夜 “这个时辰才回来,想来是办妥了。” 顾湄一只脚刚踏进门,便听到了谢从彦这句意有所指的嘲讽。她只作未闻,给自己倒了盏茶喝了。 “伯爷还是将和离书早些备妥吧。” 她将茶盏搁下,连坐也未坐,转身便要走,仿佛与这人同在屋檐下一刻,便让她觉得恶心挫败。 一失足成千古恨,她当初怎么就选了这样一个人。 “是谁?” 谢从彦却拦在了她的面前,嘴角噙了抹冷笑。带着鄙夷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几遍。 “伯爷在说什么?”顾湄冷冷地抬眼瞥他。 “站在你背后的人,是谁?” 谢从彦虽庸碌,却也到底是在勋贵世家里长大,今日一想才渐渐回过神来,顾湄她不过一内宅妇人,是如何对朝中的事知晓得这般清楚,又能这般精准地捏住他的把柄,背后必然有人。 “伯爷喝醉了吧,在说什么妾听不懂。” 她答得干脆利落,并不想与他多做什么言语周旋,抬脚便走出了这间屋子:“伯爷莫忘了答应我的事。” 顾湄走出没几步,便听身后哗啦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紧接着便是谢从彦那扭曲又快意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他顾知遥如今做了首辅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和我一样栽在你这个毒妇手里!哈哈哈哈……你个水性杨花的娼-妇!你个人尽可夫的婊-子……我谢家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顾湄只听了几句,便心无波澜地继续往前走。 一个将死之人的话,她何必放在心上,她这些年在安阳伯府所受的委屈与心酸,她要整个伯府为她陪葬。 *** 八月初二,户部公布贪腐一案,终于渐渐到了收尾的时候,不少高官贵族都被牵连其中,轻者丢官罢爵,重者流放抄斩。 而安阳伯府在这场祸事之中幸免于难,只是落了一个失察之罪,褫夺了差事,又罚了些银两,这也着实让伯府众人庆幸了。 谢从彦亦信守诺言,将和离书给了顾湄,同时顾湄也当着谢从彦的面儿,将手中的那些把柄在炭盆中付之一炬,自此便算两清。 顾湄走上马车前回头看了眼这座幽深巍峨的伯府宅院。她当年放弃了自己的情爱,弃置了着自己的良心,就换来了这座锁了她四年的牢笼。 不是想回头,而是再也没有办法回头。 她一转身上了马车,那一刻顾湄对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跌倒,不要再有下一次,你这一辈子,是要一步一步往上走的。 她回到顾家的时候,与从前回门的时候不同,并没有什么得脸的嬷嬷前来迎她,直到她入了从前所居的芷汀轩时。方有外头洒扫的丫鬟婆子往上前来,接过她身后丫鬟的行李。 问了那丫鬟,知道此时众人都聚在顾府太夫人楚氏的敬晖堂内,她便直接带着水碧去了敬晖堂。 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有小丫头打了帘子出来,让她进去。 堂里乌泱泱的坐了一堆人,坐在最上首的是顾府太夫人楚氏,下头分两列坐着的,有她的嫡母杜氏,以及她的几位伯娘婶娘,有几分脸面的妾室姨娘。 再往下,是顾府几位还未出阁的姐儿,以及随侍的丫鬟嬷嬷,这一大堆人聚拢在一起,有说有笑。 虽然房里放了冰块,但顾湄一走进去,还是忍不住有种憋闷之感。 她一进来,除却几个年轻些的姐儿好奇看过来一眼,顾府的一众长辈仍彼此说笑着,面上都噙着那种得体又克制的笑。 人清冷暖,她早早便知晓,因此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上前给太夫人以及诸位长辈行礼请安。 太夫人楚氏只淡淡看了她一眼,脸色不是很好看,只随手让丫鬟给她搬个绣墩子,便继续听诸房说着今夏裁什么样的衣裳样子。 当时她的大伯母江氏说完率先向她看来,用语重心长的口吻叹了口气: “要我说啊,湄姐儿,俗话说,这夫妻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什么事儿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你这么一闹,也多亏安阳伯府仁厚,给了你一张和离书,若是张休书,你让咱们家的姐儿日后要怎么嫁人才好。” 她话了了,又将矛头指向顾湄的嫡母杜氏:“你说是不是呀,二弟妹。这先头你也不好好劝劝。” 杜氏的脸色就不太好,但她虽素来打压手底下的庶子庶女,但是对上外头的时候,却是极为护短的。 她笑了笑:“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看这湄姐儿和离倒也是好事,听说这次贪腐案,安阳伯府牵连进去,如今虽无甚大事,到往后谁说的准呢?若这两个孩子真就过不下去,早早和离的也好,总比成了一对怨侣,日日回娘家闹腾的好。” 江氏听了这句倒是面色一僵,杜氏话里话外都是指摘她的的小女儿和夫婿不和,仗着娘家势大整日里回娘家来闹腾,搅得家宅不宁。 她下不来台,话头又转向顾湄:“是你母亲护你,显得我这个伯娘多事了。” 顾湄倒也不惧,只恭敬地垂首回道:“伯娘言重了,能听伯娘教诲几句,是我的福气,母亲出言护我,是母亲的慈爱。” 三婶娘王氏笑呵呵地接了茬:“我说啊,二嫂嫂说的也在理,咱们湄姐儿这般知书达理,哪里就愁嫁了。如今安阳伯府诸事缠身,早早地撇开干系也好,说起来我娘家那边还有个侄子,只是早些年耽搁了,知根知底的,总不至于盲婚哑嫁了去,赶明我找个合适的时机让你们相看相看。” 这位婶娘出身商户,娘家的侄子她多少也有耳闻。顾湄心中冷笑,转动着手上的镯子,含笑回道: “劳婶娘记挂,只是我出嫁多年,不能侍奉在祖母母亲跟前儿,如今回来,我倒是想多尽一尽孝心,怕是要拂了婶娘的好意了。只是婶娘倒是提醒了我,九哥的官职当初走的还是安阳伯府的门路,如如今既要撇清关系,换个差事倒也稳妥。” 王氏一听便炸了:“我好心好意地给你……” “行了!”太夫人楚氏沉着脸发了声:“都是一家子人,你这急赤白脸儿的,哪里还有长辈的样子!” 话了了又转向顾湄:“如今你既回来了,就要守我们顾家的规矩,莫摆什么伯夫人的款儿,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比什么都强。” 于是顾湄忙垂首应是,心里门儿清,她这位祖母是个会看戏的,也是个会唱戏的。如今都当上了太夫人,依旧把持着府中中馈。她这几方儿媳妯娌之间不和,没少有她从中挑唆,末了了再站出来,各打五十大板,全了她顾府太夫人的威严。 *** 顾湄回了芷汀轩没多久,她的亲姨娘焦氏积极地赶了过来,一见着顾湄,便积极地把她搂在怀里,呜呜地抽噎着。 末了又拿了帕子擦了擦眼角,拉过顾湄的手来:“我儿你这些年受苦了,和离了好,和离的好,咱们湄儿生得这般姝丽,往后娘一定给你找个更好的。” “那便谢谢姨娘了。”顾湄嘴上这般说着,却不动声色地将手从焦氏手里抽了出来。 她提了茶壶给她倒了一盏茶,推到焦氏面前:“娘哭了这么久,嗓子该难受了,来喝杯茶来润一润。” “哎哎。”焦氏连忙应着,接过茶盏润了润嗓子,又去握顾湄的手,泪眼朦胧地只将她左看右看,又看得抹眼泪。 待焦氏觉得这场深情的戏码演足了,这才擦干了泪,议起正题: “湄儿,嫁妆可都带出来了?你可不能犯傻,那是女人一生傍身的东西呢,不能便宜了那安阳伯府,铺子田产什么的,你若是嫌麻烦,娘给你打理着,原来那些安阳伯府的管事伙计可都要换了,搞不准哪个就藏着坏心眼儿呢,娘这倒有几个老实本分的掌柜……” “ 姨娘放心,用的都是女儿自己的人,便不必姨娘操劳了。”不等焦氏说完,顾湄便冷冷打断道。 一天累下来,她已失去了和焦氏周旋的兴致。 “好好好,做娘的总是要多挂心些不是……”,焦氏见情形不对,忙转了话头:“我们湄姐儿真是命苦,唉,当初要是嫁的是那邓家的小子就好了,如今便是堂堂的首辅夫人了,这日后谁还敢给咱们娘俩脸色看……娘听说那邓首辅直到今日还没有娶妻,莫不是还记挂着你?娘跟你说啊,男人都是这般,得不到的永远都记在心里,我料想着那邓家小子必然还念着你,你如果抹不开脸面,就由娘……” “姨娘,我今日累了,姨娘也回去早些歇息吧。” 顾湄闭上了眼,一股深深的疲累感自心底袭来。 焦氏面色尴尬,只是她在这个女儿处吃的瘪多了,脸皮早就磨厚,便依言起身要走,末了还嘱咐道:“等过几日娘带你去上上香,去去晦气。娘听说那宝塔寺的菩萨最灵了。” 待送走了焦氏,顾湄只觉额头一阵一阵的发着疼。 昨夜她本就没有睡好,今日却还要应付这些各怀鬼胎的人,只是很明显她还没有到可以休息的时候,他进来时便发现这芷汀轩只是将表面上的浮灰打扫了一下,而想要舒服地住着,要费上好一些工夫。 而她手边除了水碧,这院里只打发过来两个才留头的小丫鬟。 于是这大半天儿,她便指挥着小丫鬟,将这芷汀轩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又将带回来的一应器物摆上去。她知道自己并不会在这里住上很久,因而只是将这些日常的器物归置好。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她草草地用了几口晚饭,又提点了那两个留头的小丫鬟几句,安排好活计,她便出了芷汀轩的门,去找她爹顾知义了。 要说她对自己的爹有多深重的情谊,倒还真不是。她爹膝下有八个儿子、十个女儿,她在她爹心中也实在排不上号,父女之间情谊淡薄,只是她和离回家,总要去请个安,免得被人指摘了不是。 顾知义也是个极善钻营的,前朝时,顾家在京城之中也算望族,受祖上的恩荫,顾知义便位居太子少詹事。 前朝皇帝多疑,不设太子,这个位子算是虚职,手上没有什么实权,后来沾他那个伯爷女婿的光,成了正三品的太子詹事,但也没有什么实权。 倒是新朝初立的时候,他是最先站队的那一批,加上各种见不得光的运作,如今好歹跻身六部,是正三品的吏部左侍郎。 顾湄一路穿花过径,还没走进书房,远远地便看见她爹的长随昌百守在门口,心中便有了数,换了条小路,钻进了园子里。 果然一如往常,顾知义定是有要事要谈,园里的仆人大多被打发得远远的,顾湄轻声靠近书房,贴着墙根往里头听,里头喁喁的低语声传出来。 “殿下放心,臣已经安排好了,那看守李简的狱卒是臣的人,今夜他便会行动,将这兔子撒出去。” “好,要对付邓知遥,李简这步棋是关键,不能有闪失。” “是。主子英明,诱敌深入再反将一军,秦王这次恐怕要自断一臂了。” 顾湄心间一颤,吓得往后一退,咔嚓一声,脚底的树枝断裂。 “谁!” 顾湄心道不好,抬脚便想往外跑。 这时门哐当一声已经被人踢开,顿时不敢再妄动,只借着扶疏的花木掩映着自己,屏息凝神往书房门口看。 只见出来的那人一身玄色的银线暗纹锦服,外头还罩着灰鼠皮斗篷。眉眼被罩下来的兜帽掩着看不分明,只一枚腾龙云纹镂空青玉佩从斗篷间露出一边儿来。 眼看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这边走来,顾湄一颗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 顾湄心生悔意,自己今夜不该这般冒失,毕竟她如今已不是什么安阳伯夫人,若是顾知义狠狠心,说要将她灭口便也就灭口了。 下一瞬,她脑中一片空白,只因哪怕隔着一段距离,她仍然感知到那人的目光正正地对上了自己的……他发现了自己。 指尖不禁死死地抠抠进了树干,一丝大气都不敢再吐纳,这时顾知义也往这边儿走来:“是谁!还不滚出来!” 此时那人却突然转过身,冲过顾知义抬了抬手,示意他跟着自己回屋: “一只不听话的小野猫罢了。” 待顾知义转过身,他才又回头看向那扶疏花木掩后的人影,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嘴角不禁便勾起了笑。 *** 经此一吓,顾湄不敢再多待,只能小心地从园子里退出来。 她在园口守着,直到戴着斗笠的黑衣人走出了园子,她才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要仆人通禀说她特来拜见父亲。 没等一会儿昌百便出来回禀道:“小姐,老爷说今日公务繁忙,抽不开身,已领了小姐孝心,让小姐先行回去。” 顾湄毫无意外地应了是,她这个爹原本就一心扑在朝事上,分在内宅儿女身上的精力本就少,而更不必说她只是他众多儿女中不起眼的那个,也就是她成了安阳伯夫人的那几年,才对她稍假辞色,偶尔也亲近问候些。 如今她和离了,回到了家里,这般冷遇也是在她意料之中,心中觉得荒凉,只是痛久了,早就麻木了。 *** 顾湄一路匆匆回到芷汀轩,将几个丫鬟打发了下去,她这才整个人瘫坐在椅上,平复着节后余生的惊悸。 身子忽地便被人从身后搂住,顾湄吓得一个机灵,待闻得那人袍袖间的龙涎香,她却及时将要出口的呼喊压了下来。 那人压低了声音,凑了过来:“是我。” 顾湄紧绷的身子渐渐松弛下来,松了一口气。其实方才他出声的时候,她就认出了他——当今陛下第七子宁王殿下。 感受到怀中人渐渐放松,宁王朱琛低低地笑了笑,凑在她的耳畔低语道:“你胆子可真大,连你爹的壁角也敢听,今夜若不是我,你怎么收场?”说着他唇瓣贴在她耳朵上,一口往她那小小的耳珠上咬了一口。 感受到他的亲昵,顾湄猛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冷冷地看着他:“殿下,您越界了。” 朱琛也不恼,不紧不慢地坐在方才她坐的那张椅上,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我以为只因你从前是有夫之妇,放不大开,所以才拒绝我,如今不一样了……” 说到此处,倒是恍然大悟一般,屈指轻敲了敲桌案:“莫不是因你与那旧日邓郎重逢,想着若能与他重修旧好……” “殿下慎言!” 听到重修旧好这四个字,顾湄就瞬间像炸了毛的猫一般,咬牙切齿地低声喝道,朱琛却突然不笑了。 看着他脸色沉了下来,顾湄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她适时的收起了那副对抗的姿态,轻抿了下唇,鬓间柔软的碎发垂落,人显得柔顺了几分。 “过来。” 朱琛的声音有些发沉,顾湄不想在此时惹怒他,只依言走进了几步,朱琛却在此时一伸手,将人拉进了怀里。 顾湄想要挣开,朱琛却在此时狠狠地捏住了她的下颔,并没有收着力道,顾湄疼得脸色有些发白。 好在朱琛似乎并没有下一步的意图,他只是拿冰凉的目光看着顾湄,冷声敲打:“怎么?邓知遥这个名字提不得吗?既然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你就这般失态,那咱们的计划你如何处之?你拒绝我,偶尔耍耍你骄傲的小脾气,我都可以容忍,可我这个人,唯独对两种人绝不手软,一种是将事情办砸了的人,一种就是不听话的人,明白?” 顾湄点点头,朱琛这才松了手上的力道,放开了她。看着她仍疼得有些发抖的身子,朱琛这才发觉自己竟也有些失态。 他告诉自己,之所以会生怒,只是因为觉得她遇上邓知遥的事太过沉不住气,怕她坏了自己的大事。并没有什么旁的。 他不自然地撇过脸,望着窗外漏进来的那一丝微弱的月光。 “你我才是一样的人,邓知遥?他是生在泥里那向阳而生的树。而我们,就是阴沟里的苔藓,是见不得光的,他的存在只会让我们自惭形秽。希望你不要忘了一直想要的是什么,三年前你就做得很好,只是你选错了人。而现在,我才是你这只小灰雀儿变成凤凰的高枝。” 第8章 、婚宴 “臣已将人救了回来,现安置在府中问讯,宁王那边只会以为李简已死。” 邓知遥抿了口茶,复又将茶盏搁到小几上,缓缓说道。 朱峋随手拿起紫砂壶来,给邓知遥面前的茶盏续上了些茶水。 茶汤在杯中翻滚,几头碧绿鲜亮的毛尖儿起起伏伏,终又沉到杯底。 “果然如你所料,这次贪腐案宁王也牵涉其中。怪不得这样烫手的差事,他当初也要抢上一抢。” “不止。” 邓知遥屈指在小几上轻叩了两下,眉头也不自觉间锁起,“据李简所供,还有漕运上的事,且还是最要命的一项,” 他顿了顿,看向朱峋,声音压的低了些,“私盐。” 朱峋敲杯的手一顿,脸色沉了下来:“老七这是自掘坟墓,也要与我争一争,这是背水一战了。” “所以说此事还由殿下定夺。还有,贪腐的案子也就罢了,可这私盐的生意却是重罪。” 朱峋沉吟片刻,“树欲静而风不止。如今不比在封地时,入了这京城,筹码大了,人心便会变换,我也并非建文帝那样的愚善之人。此事你只管查,若李简所言皆是真的,便报到朝堂上,釜底抽薪,咱们日后也好有个清静。” 顾知遥的眉头仍不见舒展,“只是宁王既沾了手,便不会是那不谨慎的人。此事或是因那李简所知着实要紧,才让宁王拼着露马脚的风险也要将其灭口。亦或是早早看穿了咱们引蛇出洞的戏码,要将计就计,算计我们一回。这还不好说。” “你担心的也在理。” 朱峋沉吟片刻,“老七的确不是志大才疏之人。防人之心不可无,的确要试探一番。” 檐下的画眉鸟啁啾了两声。邓知遥的目光穿过半开的窗户往外看,碧蓝如洗的天空,连日的雨终究彻底停了下来。 雨后初霁,草叶碧油油的,眼底间有一种洗浊过后的清新之感,于是便连笼里的画眉鸟,也都格外活跃了些,总想拍着翅,从这金丝笼里逃出去。 好像有一年是冬日里的时候,他们在院里院中撒了谷子,用蒲箩罩住了一只小灰雀。 那小灰雀毛茸茸的,她喜爱的紧,玩够了也舍不得放手,便找了只十分精巧的小鸟笼,把那灰雀儿养了起来。 他笑话她:“你拿这么好看的笼子来养只小麻雀。” 那时她好像有点生气了,只摸着那小灰雀头上一撮白毛,气鼓鼓的不看他: “都是鸟,怎么我们小灰雀儿就住不得了。讨了我欢心,它就住得。” 只是他当时年少,没有留心她话里的隐秘,但她一直就是那样的人。邓知遥收回目光: “那下毒的狱卒名叫张通,已审了出来,是顾家的人。” 听到“顾家”这两字,朱峋一挑眉,看向他: “你舍得?” 一缕凉风吹进来,带了丝水气,有种猝不及防的冷。邓知遥低下头,手指无意间摩擦着杯壁,还有渐渐散去的余温。 “年少时的一点执念罢了。臣也希望是臣多想了。” *** “噼里啪啦”一阵大红鞭炮炸响,顾府门前挂着红色的彩绸。待那淡淡和煦的夏风将白烟吹散,宾客们纷纷围拢上来,聚在门前,次第而入,口中不断喝着“恭喜恭喜”。 今日是顾家大房嫡次子大婚的日子,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宾客迎门。 待宾客迎的差不多了,此时门口大街上却缓缓驶来一辆外观雅致典朴的华盖马车。 站在门口迎客的顾家大老爷一眯眼,便瞧见马车上头的邓府徽记。果不其然,下一刻邓知遥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邓知遥会来,他倒未有多大的意外。邓家与顾家是表亲,而此次自己的嫡次子娶的又是左都御史家的孙女,无论哪一层关系他都要来应个景的,哪怕所属的阵营不同。 顾家大老爷也只能赶忙堆了笑脸儿,迎上前来。 “表舅大喜。”邓知遥见他迎了上来,微一拱手,带了些温和的笑意。 “邓大人客气,车马劳顿,大人快快入内。” 邓知遥一入顾府,便是众人目光所汇。来往的宾客见邓大人亲自前来,无不上前寒暄。 于是一众大小官员便自发的围拢在邓知遥的身后,颇会有些众星捧月的意味。顾府大老爷顾知礼回头一见,看的眉头直皱。 *** 原本被顾湄吩咐去前院打听消息的水碧,此时匆匆回了轩,将两个小丫鬟打发了才凑到顾湄身边,低声回禀道: “小姐,奴婢已经打探清楚了,顾大人今日来了,此刻正在前院观礼。” 顾湄因刚刚和离回家的缘故,因此这场婚礼她是避讳不出席的。可她听罢,秀眉冷了冷,吩咐道: “一会儿你想办法去前院找栓全,替我传个话。就说我有要事要找他家大人,请他务必到垂花门一见。记住,一定要避着人。此事干系重大,不可有闪失。” “是,小姐放心。” *** 黄昏十分,夕阳半落,天边一片粉霞,像密密扎扎的粉色蔷薇铺了满天。 夏日天长,流云淡淡。夏风轻拂,闷了一整天儿的热,总算开始渐渐稀薄。 宴席处众人推杯换盏,新郎官儿则一桌一桌的敬着酒,好一番热闹景象。 也有不少人见今日邓首辅坐在这儿吃席,忙抓准了机会前来热络,向他敬酒的人不少,却没有多少人敢灌他的酒,无不嘴上说着“我先干为敬,大人请便”。待一盏酒饮下肚,便扯些闲谈同邓首辅来添些交情。 邓知遥应对这样的事早已驾轻就熟,有人来敬酒,他颔首致意,但不饮酒,面色温和,话却不多。 一身月白色的直裰被众人围拢在中间,在碧蓝的天空下,倒有些遗世而独立的意味。 他说话间抬眼,便见栓全匆匆而来,找了借口从人群中脱身出来。众人自然心有默契,纷纷避让。 邓知遥一来,栓全便凑上去低声禀道: “公子,顾家表小姐说有要事,请您去垂花门小竹林处见上一面。” 说完,见自家公子默然不语,便试探的问道: “公子,这是去还是不去?” “去。” 他眉虽还未舒展,话里却是斩钉截铁的意味。 话刚说完,便有一个酒气熏天的人撞了上来,若不是邓知遥躲避的及时,便会直接撞到他身上。 东城兵马司指挥郑谷粮原本已喝的晕晕乎乎的左摇右晃,正被丫鬟扶着要往客房休息醒酒,眼下抬眼一看自己差点撞上的人,顿时面色白了下来,酒像是一瞬间便醒了,赶忙连连赔罪: “大人勿怪,大人勿怪,是小的黄汤灌多了,冲撞了大人……” “无妨。” 邓知遥面色淡淡的,并不想与其有过多的牵扯。 郑谷粮这才如蒙大赦,又被丫鬟搀扶着左摇右晃的往岔路口上去。 他本就生的肥胖,又是力气大的武夫,那丫鬟已扶的吃力,面色涨红,却也只得陪着小心指引道: “大人您走错了,去客房是往这边走。” *** 顾湄算计着时间,刚准备出门。此时,一个留头的小丫鬟却匆匆忙忙跑进来,惶恐又焦急: “小姐!小姐!水碧姐姐……水碧姐姐在酒宴上冲撞了贵人,大夫人眼下正要将她发卖了去。” 顾湄一下子从圆凳上坐了起来,顾不得其他,急匆匆的便往前院而去。 只是人还没有走到垂花门,颈后便突兀间挨了一个手刀。 她眼前一黑,人就晕了过去。 第9章 、亲吻 邓知遥此时依言等在了垂花门处,只是他左等右等,仍不见顾湄的身影。 他抬眼看向一旁此时也一脸焦急的水碧,水碧知道他的意思,此时她也摸不清是怎么个状况,等得心急如焚,生怕邓知遥等得不耐,一时离开,若小姐真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与邓公子说,这次错过又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于是她赶忙屈膝同邓知遥行了一礼:“大人,奴婢也不知小姐为何此时还未来,但小姐说了,的确是十万火急的要事,要单独与您说,还吩咐了奴婢不许声张。还请大人稍等,奴婢这便回芷汀轩瞧瞧情况。” 邓知遥颔首,算是默认。 此时天有些黑了,天地像是拢在了一层黑雾里,要亮不亮的,凉风拂过,吹得垂花门里头的古槐树飒飒作响。 一只绿色的螽斯从草叶上跳起来,落在栓全的青布鞋面上,倒是吓了他一跳。 今日举办婚宴,垂花门这处反而没什么人来往,栓全背后不禁就起了一层冷腻的汗,心头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公子,此处毕竟是顾府,顾家人也都站在宁王一派,如今表小姐迟迟不来,奴才瞧这事有蹊跷,不如咱们早些回去,免得顾府的人特意下了圈套,对公子不利。” 邓知遥听了倒是波澜不惊,仍是副气定神闲的沉静模样,仰头看着那灰蓝的天边儿,一只飞鸟掠过,只是天色暗了,看不清那羽毛的颜色,于是也辨不出是什么鸟。 他的声音在凉风里淡淡的,几要淹没在沙沙竹声间。 “既来之则安之。” *** 大约等了半炷香的功夫,此时夜色愈发深了,四周的竹叶沙沙作响,有皎洁的月华从疏疏落落的竹叶间透过来,落在人身上。 此时竹林的小径里急奔过来一个人,正是丫鬟水碧。她已跑得面色通红,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刚跑过来便扑通一声跪在了邓知遥面前: “大人!奴才方才跑回芷汀轩,小丫鬟却跟奴婢说小姐是听闻了我要被发卖的消息,这才匆匆而出,可奴婢明明一直安然无恙!奴婢又询问了那小丫鬟是哪里得到的消息,她却说是在内院碰见焦姨娘的时候,焦姨娘面色焦急透露给她的。可待奴才又跑去焦姨娘那里,焦姨娘却说自己半分不知情,又匆匆打发了奴婢,说要到宴会上帮夫人的忙。” “奴婢只好和两个小丫鬟分头去寻小姐平时爱去的地方,可却一无所获,心里总觉得此事透着蹊跷,便没了主意,又怕大人您等不及要走,只得先来找大人!” 水碧说着,泪水便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她赶忙擦擦脸:“今日府上有婚宴,来往的宾客众多,奴婢只怕是小姐被人下了圈套……” 她说着,人竟然呜咽起来:“奴婢自小长在大宅门里,这些内宅里的事儿奴婢自小没少听过,几年前,三房里有个颇得三老爷喜欢的姨娘,就是在一场婚宴上……后来便再没了音讯,只说是发了急病死了。” 邓知遥越听心底越发沉,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沉静一些,今日的事处处透着蹊跷,先是顾湄邀他过来说有话要同他讲,然后顾湄又没了踪迹,眼下她的丫鬟水碧又哭又跪在这里求他帮忙,何尝不是一个为他而设的圈套。 此时最好的做法便是抽身而出,早早地离了这里。 可是他眼下耳畔只有水碧那句小姐寻不见人,以及什么府上原来有个姨娘,也是在这样的婚宴上出了事,之后就发了急病死了……让他无端就带入了顾湄那张清瘦的小脸儿,心底起了躁意。 呼吸不由得有些乱,再也顾不得其他。 焦姨娘……对,如果那个小丫鬟没有撒谎,他自小和顾湄一起长大,焦姨娘他自然是知道的,虽是顾湄的亲娘,但向来重男轻女的厉害,只疼爱她的弟弟。 焦姨娘曾生过两个儿子,一个是宗哥儿,7岁的时候落水死了。还有一个便是如今的八少爷,听说也算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童生试考了多次也没有考中,若是他没记错,只是在东城做了个小小的五城兵马司司吏。 脑中霎时一闪,今日婚宴上那个醉醺醺撞到他身上的人忽的就浮现在他眼前,他是东城兵马司中城的指挥!断断续续的思路像是满地的落珠被一根线穿连起来。 今日那人差点撞到自己后的赔罪模样,分明是清醒着,为何要装醉?他站了起来,转头看向水碧,目光凌厉而幽深:“供男客休息的客房在哪里?立刻带我去。” 水碧不敢耽搁,忙站起身,一路小跑领着邓知遥到了客房一带。 一走进去,果然里头静悄悄一片,里头连个守门的丫鬟和婆子都没有,他给了栓全一个眼神,栓全立刻会意,悄悄躲进暗处警惕地四处观察着。 邓知遥则命水碧乖乖待在院里,抬步从这一排客房前走过,仔细听着房里的动静,一间一间走向里头愈深的地方。 果然有一间客房里头有微光透出来,有着喘息的声响。 他一推门,却发现门早已从外头锁上,后退一步,抬脚踹过去,门便啪的一声被踹开了。 里头郑谷梁有些肥硕的身子正趴在床上,解着衣衫的手一顿,他回过头去,待借着房中那一点微弱的光,看清了来人那张脸阴沉的脸,哆哆嗦嗦的刚想下床,便直直地往地上跌去:“大……大人,小的不是……” “滚出去!”声音里是不可遏制的怒火。 郑谷梁被这猛得一喝,甚至打了个寒战,赶忙连滚带爬地出了门去,邓知遥快步上前,果然见顾湄仰躺在床上,半边雪白的肩头露出来,那里还有几处被嘬弄出来的红痕,身子猛地一颤,他赶忙上前唤她:“阿湄,阿湄,醒醒……” 顾湄神情混沌地睁开了眼,她两颊坨红如醉,一双精致的桃花眼中水光潋滟,像是含着万千情愫,像是陈年的佳酿,饮一口杯便要醉倒,像是幽深的一汪泉,看一眼就可以让人奋不顾身地沉溺其中。 一股暗香传来,邓知遥忽得身子一晃,撑在了床上,眼中越来越迷乱。他晃了晃头,企图清醒一些,然而只是徒劳。 他眼中只有她那张半开的樱桃红唇,水泽诱人,只要咬一口,便会汁水迸溅,看一眼便知道含入口中时是如何的甘美,半开的唇中传出细碎的、隐隐约约的、不可名状的轻哼呻-吟,让人腹底生出一阵酥麻的热流。 邓知遥的呼吸也促急了起来,像纵马在悬崖边儿,那前蹄即将落空的一刹那,他拼尽了全力想要试图拉紧那马缰,可偏生那若隐若现的峰峦处,随着她促深的呼吸间起伏。 他抬眼,深情地望着她那一张风情万种的脸,是他爱了许多年,唤过他无数次名字,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喊他知遥哥哥的阿湄。 阿湄……他的阿湄。 不忍看她这么痛苦,那双拉起了缰绳的手忽的就松开了。 他的唇贴了上去,是烫的、炽烈的、急不可耐的,亦是温柔的、缱绻的、情意绵绵的……仿佛隔了多年,迟到了多年,终于在那一刻得了圆满。 就像从前他在院里栽了颗小小的樱桃树苗,他每日来看她、浇水、同她讲话,守着她、爱着她、护着她,满眼都是她,直到那树苗长大,结了颗颗红润饱满的樱桃之时,那些樱桃果却突然被别的人占为己有。 时隔三年,他终于将那颗熟透了的樱桃采撷,他含在嘴里,在唇齿间缠磨,吮着她的汁液,品着她的芬芳,陶醉在这甜美的汁水之中。 终于在餍足之后,他放过了那张樱桃小嘴,往下沿着她的脖颈,一点一点地往下流连。 “公子,公子!是你在里面吗!方才外头有个婆子想出去报信,被奴才逮个正着,公子你能听到吗!公子!” 隐约而急切的声音传入耳中,是栓全的声音。 邓知遥的动作突然一顿,他撑起身,整个人像是从幻梦中惊醒一般,凭着脑中最后一丝清明,拔下头上束发的簪子,插-进了手心里。 鲜血汩汩而出,失去了桎梏的黑发垂落,他终于靠着疼痛换得了一瞬间的清明。 他撑着床沿平息着,眼前的桌椅床具无一不在晃动着,最终他定睛在那香炉上,身子一僵,整个人摇晃着扑过去,将那香炉打翻在地。 窗扇被骤然推开,清冷的风迎面吹了过来,他终于渐渐清明,神志渐渐恢复。 外头的栓全见自家公子猛地推开窗的模样,心中一急,便要冲门而入。 邓知遥已彻底清醒了过来,脑海中一幕一幕浮现,她借口有要事要同他说,约他到垂花门处,然后不见她的人。 水碧跑来求他救她,他顺着水碧的话,猛然想到了今日差点撞在他身上的那个中年官员,然后他来到这客房,踹开门看到那一幕,扑了上去,然后呢这房里燃了媚香,他失了神智…… 邓知遥忽得低低地笑了出来,顾湄她当真从不让他失望。她在面对他的时候毫不心软,一击即中,若不是方才他留了个心眼以防万一,示意栓全在门口留着查看情况,此时又是何种的境地他不敢再深想。 对了,栓全说有个要出去报信的婆子,这烂俗的戏码,他自小在邓家的内宅也见过不少,下一刻便会是有丫鬟或者什么人,猝不及防地闯到这里,看到两人巫山云雨的一幕。 然后呢……邓知遥闭上眼不敢再深想下去。 “公子!公子!”栓全晃着他的胳膊,有些焦急地喊道。 “出去。”他喝道。 栓全怔愣了下,他还是第一次见公子发这么大的怒火。 “滚出去。” 栓全见自家公子的眼神渐渐清明,稍稍安定了几分,心中再火急火燎,便也只得依令出了门去。 邓知遥提起那桌上的茶壶,晃了几下里头满满的茶水。他先是倒了一杯将那媚香浇灭,然后盛满了怒火的双眸看向床上的女人。 原本开着窗,外头的夜风灌进来,顾湄便清醒了几分,又被这房里的怒喝一惊,眼前的景象便渐渐清晰了起来,她撑起身子,脑袋昏昏沉沉的。 还未看清这房中的一切,便瞧见面前邓知遥那张阴沉沉的脸。 山雨欲来风满楼,她张了张嘴,想要问一句什么,只觉喉咙干哑。然而下一刻,下巴处便一痛,狠狠地被人捏在了手心里。 那人压着沉怒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顾湄,你的心真是硬透了……这么多年,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这么卑劣……” 他只是笑,笑这一场荒唐。 “你当初不是对我弃若敝屣吗?如今这算什么?演一出大戏,点一炉香,想让我爬上你的床,你的礼义廉耻呢!你的尊严骄傲呢!顾湄,你看看现在的自己,和一个人尽可夫的娼妓有什么区别!” 他真的是怒,出口是那样的口不择言。不知是因自己再被她欺一遭而怒火中烧,还是为她的自甘堕落而痛心疾首。 第10章 、上钩 顾湄听着他盛怒之下的质问,只觉额角突突的疼,失去意识前的一幕幕回想在脑中。 她让水碧去给邓知遥传话……紧接着小丫鬟进来禀告,说水碧要被发卖,她急匆匆地出了门却被人敲晕,待她醒来,她就在这房中,眼前是一张肥头大耳的脸。 她想叫喊想挣扎,鼻尖的香味却愈发浓烈,她意识到什么的那一刻,人便已然失去了意识…… 后来仿佛隐隐约约听到门被破开的声响,紧接着那人跪地求饶,她恍惚间睁眼,便是邓知遥的脸。 像是一场幻梦,温热的唇,扑面而来的气息……最后,是他质问。 顾湄也是自小便在这深宅大院里挣扎,眼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前前后后一串联,便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她嘴里发着苦,神情哀婉地看向邓知遥,眼角不自觉便红了:“你觉得是我做下的这一切?” 邓知遥看着她发红的眼角,心口仿佛猛地抽痛了一下,他们二人自小一起长大,他知道她是个极要强的性子,轻易不会落眼泪,只有牙都要咬碎了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闭了闭眼,将头转向一边,努力不去看她。理智告诉他不要相信,她在演戏,她是在利用他,所依仗的不就是这么多年自己依旧忘不了她。 他强逼着自己抑制住了心头的那点酸楚,语气更冷了:“难道不是吗?” 他看着这屋内凌乱的一方景象,自嘲一笑:“若非如此,那你到是同我说说,你让水碧来找我,究竟是有何要事告诉我。” 顾湄闭了闭眼,一滴清浅的泪从她泛红的眼角划落下来,勉强平复着气息,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事已至此,怕是我说什么你都不肯信了,你要这样想,便这样想吧。” 邓知遥苦笑,果然,一切都是骗局而已。 他再不想纠缠,抬脚便出了屋子,再也没有回过头。 水碧匆匆跑进来,见着自家小姐那鬓发散乱狼狈的模样,便忍不住流出眼泪来:“小姐,你有没有事邓公子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顾湄摇了摇头,神情间早已恢复平静,她看向眼前的水碧,知道她这丫头是真心为自己担心,她抬手擦干了她颊上的眼泪,意味深长道: “傻丫头,我才受了这么一点苦,你就替我觉得委屈,可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话毕,她抬眼看着窗外那沉凉如水的夜色。她将脸颊上的残泪擦干,神情却再不似方才那般屈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是一往无前的神情。 没有人能阻止她往上爬,哪怕是她藏在心底的爱人。 *** 焦姨娘此刻在房中等得焦急,大房的婚宴与她一个二房的妾室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眼下她找了其他借口回到屋里,就是等着客房那边的消息。 那个报信的婆子迟迟不回来,她如何还能坐得住,只在房里左转一圈右转一圈,偶尔抬头往门帘儿处向外望看一眼,嘴里絮絮叨叨的。 顾府八少爷顾春晖往手中桃子一啃,便将它摔在了桌上,他也等得不耐烦,冲着焦姨娘撒气:“娘,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呀我还等着去前头玩投壶呢,今日可是来了不少的世家公子,你不总说我要多与他们亲近亲近,以后说不定能有个帮衬的吗?” 焦姨娘此时也等得心里窝火,却舍不得对自己亲儿子说什么重话,只得一拍大腿哄道:“哎呦,娘的小祖宗啊,你便耐着性子再等一等,娘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放心,今儿这事儿可准成,娘可是做了两手准备,无论是哪一件成了,这日后便是大好的前程等着你呢。” 想了想又唠叨起来:“娘方才嘱咐你的,你记清楚了没娘再跟你说一遍哈,你一会儿呢,你就到前头去,找几个平日里要好些的兄弟,最好还有那么一两个世家公子,寻个由头把他们引到客房那里,娘再跟你说一遍,是从东头数第五间,可千万别走错了,待一进去啊……” “姨娘!来了!来了!” 焦姨娘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外头白嬷嬷的喊声,她顿时心中一喜,手掌一拍,顿时喜笑颜开:“成了!” 正推着顾春晖往外走,却哪知打着帘子进来的竟是自己的女儿顾湄,她顿时脸上的笑容一僵,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见顾湄身上齐齐整整,干干净净的,心里就是一沉,可她好歹在内宅生活多年,片刻之间她就转换了脸色,换上一副关切的神情:“湄姐儿你怎么来了可是在屋里呆着憋闷,来找娘说说话这倒是正好,娘也正想去寻你……” 焦姨娘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只因顾湄的脸色实在冷得太过难看,她心中惴惴,只觉顾湄只怕将事情猜出了个□□分,正张口结舌,想着拿什么措辞圆过去,伸手想拉顾湄往里走。 顾湄却忽得一挥手,退了一步。一双肖似的妙目冷冷地看着她:“别碰我!你不是我娘。” 顾春晖眼见着屋里的气氛不对,也知该是自己亲娘的伎俩落了空,赶忙冲自己姐姐赔着笑,便想躲出去:“姐你回来了!这可好了,你快来陪陪娘,我前头还有一堆兄弟等着我呢,我先去了哈。” 说着便跟只兔子一样窜了出去。 焦姨娘在心里暗骂这臭小子,怎么就不知心疼心疼你老娘,面上却也装出慈爱而悲痛的神色,看向顾湄:“湄姐儿,你这是怎么了?我可是你的亲娘啊,虽然我出身差了些,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歌姬,可子不嫌母丑,我好歹生你养你一场,你怎么就是这么个白眼狼,说不认我便不认了呢。” 顾湄这么多年早就看清了焦姨娘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可她眼下还是忍不住一阵一阵的脊背发寒。 “亲娘原来你还知道……你是我亲娘,是亲娘你让人将我砸晕送到别人的床上去?是亲娘你就为了儿子的前程,便不管我这个亲女儿的死活?在客房里想要欺辱我的那个男人,是东城兵马司的指挥吧,姨娘是为了让他提拔提拔晖哥儿,不是吗? “可姨娘真是好巧的心思,想着那邓首辅与我有旧,有心想借机生事,却又生怕触怒了他,于是设下这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不敢直接对邓大人用迷香,便想方设法地诱他去客房,试探一下他对我是否念旧情。” “若不念,他便会只做未见,那所谓的指挥大人便会得手,有着这上司照应,晖哥的前程哪还能差到哪去? 顾湄红着眼一步一步地走向焦姨娘,焦姨娘被她的气势所迫,逼得连连后退。 “反之,若是那顾大人对我还有旧情,见房中情景定会出手相救,于是中了迷香的便是那邓大人,如此,即便那邓大人不肯娶我为妻,便是带回府里做个姬妾,你日后也算首辅大人的半个娘家人,是也不是?” 焦姨娘一步步被逼到了墙角,眼见没了退路,她一屁股跌坐在圆凳上,只抽出帕子,一边抹眼泪,一边拍大腿地哭嚎:“你怎么能这样想娘呢可怜天下父母心啊!都说这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也有考量过你弟弟不错,可娘也是为了你好呀,你说娘从小为你操了多少的心!” “你从小就一门心思地喜欢那个邓家的庶子,娘当时劝你别这么早把心交出去,说不定日后能遇上更好的,可你那时对我说,那邓家小子读书读得好,日后也是个出息的,娘瞧着你是真对他上了心,也只好放手不管。” “好啊,最后那邓家小子果然算是有出息,过了童试乡试,眼见就能考个进士回来了,可偏生又出了那样的事。好在你还没昏了头,嫁给了那安阳伯世子,娘是为你高兴的呀,欢天喜地地把你嫁出去,还豁出了一张老脸去太夫人那儿给你讨要嫁妆。可是如今呢,安阳伯府败落了,你也和离回了娘家!” “娘知道你自小心气儿高,觉得自己是这顾家的姑娘,相貌放在满京城里,也是个顶个的好,你不想想你命苦啊,托生在娘的肚子里出来的,娘从前是个歌妓呀,你这身世说出去,到哪都要被人看低一眼,好看又能什么样呢况且你现在还和离回了娘家。” 说着捡起了桌上那只方才被顾春晖咬了一口的蜜桃,托在掌心里,指给顾湄看:“娘是过来人,娘比你要明白得多,你看看这桃子,它是好,是水灵,粉嫩嫩的,又饱满多汁,谁看了不想咬一口。” 她将手中的蜜桃转过来,被咬了一口的那一面对向顾湄:“可是你再看看这一边儿,被人咬了一口,便是原本再好,再甜美,她就掉价了呀,谁还愿意把它摘下来吃。湄姐儿啊,你现在就是这个被咬了一口的桃子啊!娘为你着急啊!” “你说你成天躲在这宅子里不出门,娘让你去烧个香拜个佛,出去让人相看相看你都不肯,难不成你真准备老死在顾家,再被人指着后脊梁说一辈子闲话那指挥大人哪里不好了现眼下是个鳏夫,嫁过去便是正头的娘子,是个官太太,那邓大人自不必说。娘心里苦啊,娘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怎么就不不明白呢!” 顾湄此时早已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她惨白着一张脸站在那儿,整个人晃了一晃,仿佛下一刻便会昏厥过去,但是她仍然咬牙直挺挺的站在那儿。 她笑了,冲着焦氏笑,笑得寒凉:“姨娘以为我长大了,小时候的事情就记不得了吗?” 作者有话说: 还是那句话,不虐女主,我要憋大招了! 今晚更晚了,以后如果更的话,都是晚上6点,6点没有,就是不更,v前随榜单更,v后日更。 第11章 、雨夜 她笑了,冲着焦氏笑,笑得寒凉:“姨娘以为我长大了,小时候的事情就记不得了吗?” “我娘早就没了,在我九岁那年,宗哥儿落水没救上来的时候,就没了。那个时候我还在病中,撑着身子去看你的时候,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姨娘你还记得吗?” 焦姨娘忽然面色白了几分,嘴巴张在那,一时说不出话来,想要解释些什么,然而顾湄没有这给她这个机会,她一转身,便出了她这里的门,焦姨娘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突然明白了,她的女儿,亲生的女儿,这一次是真的要离她而去了。 *** 邓知遥此时已回了邓府,坐在案后,十分疲倦地揉着眉心,案上是一摞高高的公文,只是眼下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脑中一时是水碧过来找他说小姐有要事同他说,一时又是他踹开门,看到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压在她身上的模样,一时又是那被他推翻在地的迷香,她红着眼哀婉地望着自己的模样…… 不禁摇头苦笑,他在等什么呢,他等的究竟是今日的真相,还是自己真正的心意……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开了,栓全匆匆走了进来,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放下手,微微仰靠在椅背上: “说。” 栓全只好将所查到的事情一一道来:“公子,今日只怕是咱们是真的误会顾家表姑娘了,奴才已将今日那报信的婆子仔细审问了一遍,的确是焦姨娘的吩咐,据那婆子所言,那焦姨娘早就和那东城兵马司指挥使的郑大人通了气儿。让他先佯装醉酒去那客房等着,她再想办法将表小姐弄在那客房里,还特地点了迷香,与此同时,她还特意吩咐了一个丫鬟,想在婚宴的时候趁机将您的衣服弄脏,引诱您前去客房,让您撞上那一幕,却哪知那丫鬟还没来得及将你的衣服弄脏,却殊途同归,恰好撞上了。” “奴才生怕是那婆子提前准备好了说辞,便利用咱们安插在顾府中的一些人手,仔细细地查了一遍,和那婆子的口供都对的上。大人,咱们今日恐怕真的是冤枉了表小姐。” 栓全还没有说完,便见自家公子已然起了身,随手拿了件披风,便已跨过门槛,要出门去,栓全忙跟了上去,想开口劝阻。 这两人刚出了门,此时却恰有一个门房匆匆跑过来禀告道:“大人,门口有个自称是顾家表小姐的丫鬟水碧,她说她家小姐人不见了,如今实在走投无路了,只能来找大人,小的见她之前似乎来过咱们府中一趟,便特意来向您回禀一声。” “快把她带进来。”邓知遥听得心里发急,嘴上刚说完,终究怕有什么耽搁,他索性快步往大门走去,直接去找水碧。 待两人一见,水碧都不等他问,跪下来呜呜地哭:“大人,奴婢本没什么脸面再来找您,但奴婢真的没有办法了,今日晚上小姐从焦姨娘房里出来便一直不吃不喝,她找了个由头将奴婢支开,奴婢再回来的时候,房里已然没有了小姐的踪影,只在桌上放了一包银子,底下压着的竟然是奴婢的卖身契!奴才左右寻不到,去问门房,门房只说送了赵府的二小姐出门,之后就没瞧见,奴才只以为小姐是跟去了赵府。” 水碧说着,又朝前膝行了几步,苦苦哀求道:“大人,今日那一切真不是我家小姐安排的,是焦姨娘想要给府上八少爷铺路,这才布了这一场局啊,被自己的亲姨娘这般设计,奴婢只怕小姐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奴婢去找焦姨娘,但今晚二老爷就歇在她房中,奴才根本进不去……” 她的话还未说完,几乎就是瞬间的事,邓知遥已没有耐心听完,他赶忙朝栓全吩咐道:“去牵匹马过来,一会儿咱们两个分头走,你去找京兆尹赵大人,给他个大体的体貌特征,只说是府上的逃奴,让他着重往山林里去寻。” 待马牵来,他翻身一跃,朝顾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若她真想寻短见,却又不想留在府里,那么最可能去的地方,一个是山上悬崖,再一个就是湖泊。 他只盼着顾湄能清醒些,千万别做了傻事,手里的鞭子一扬,落在马背上,便朝离顾府最近的那个湖泊奔去。 夜风迎面,鼓进衣袖里,将背后的冷腻吹得发寒,他只悔今日晚间,对她说了那样多的重话,自己为何不肯相信她,若是……勒着马缰的手一紧,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找了几个湖泊,均未寻到,马儿疾驰到距顾府七八里处平秋湖。 他纵马沿着堤岸跑,借着月光往湖里看,果然隐隐约约有个人影正一步一步朝湖心走去,呼吸骤然一紧,下了马,趟着水,便往湖心奔去。 刚一近身,他就一把将人拉扯过来,那像如水的月光一般,那个美得让人心惊的脸庞,可不就是他的阿湄。 她的美是脆弱纤薄的,如那易散的彩云,似那易碎的琉璃,世间好物不坚牢。他忽然就觉得她像这周身的流水,好像握在手中怎么握都握不牢似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无声地东去,不肯回头来。 他将她拥入怀中,抱得那样紧。 “阿湄,阿湄。” 在她耳边柔声唤着她的小名,他拥着她的手臂发起抖来,是虚惊一场的后怕和庆幸。 只不过稍稍放松了一瞬,便明显感受到怀中人的激烈挣扎和反抗。 她正试图推开他,显然还存着死志。 邓知遥只觉心头一阵暗火,恼她竟生出这样轻生的念头。 可更多的,却是怜惜,怜惜她如今没了夫家依仗,怜惜她的那些遭遇,更怜惜她被亲娘算计,被自己误会。 怕又刺激到她,于是压着心头的怒火,缓着声音,柔声哄道: “听话,跟我回去,世上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阿湄却一把甩开他的手,河水四溅,水上的月光也撞得稀碎,她低低地笑出了声,抬眼看向他: “回去?回哪去呢?”她偏了偏头,自嘲一般地看着他,雨水从她凄楚的脸上滑下来,像是一道道伤痕。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特别得意,特别解气?我曾经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你,如今便算是报应了……我的丈夫两次把我送到别人床上,就算和离了,回了娘家,也被我自己的亲娘送给别人。还有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做了个首辅吗?凭什么就觉得、觉得我会用那种龌龊的手段,来和你破镜重圆,邓知遥你放开我!这场笑话你合该是看够了……放过我吧……” 她趁着邓知遥分神不备,推了他一把,整个人站不稳,往水里栽去。 邓知遥见状一惊,忙将人从水里捞出来。 顾湄呛了水,猛烈地咳嗽着。 邓知遥见了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可他即便有再大的怒火,眼下也只能乖乖地憋着,他抬手拍着她的背顺气儿,见她还想推开自己,他再也压不住心底汹涌翻腾的火气,发了怒,手上用了力气,狠狠扳过她的肩膀。 “顾湄!你抬头!看着我!你听着!” 见她不听话,他就捏住了她的下颔,迫使她扬起头来,湿漉漉的水从她苍白的面庞上流下来,像是被一场急雨打落在地上的春海棠,让人惊艳的破碎之美。 “这世上总还有念着你的人。你说我笑话你,可我笑话的是自己。因为那个念着你的,即便被你弃若敝履,也仍念念不忘的那个人,是我!” 以为永不会说出口的话,就这样在这个雨夜,猝不及防地说了出来。 不知道何时起,河面开始落起了雨,滴滴嗒嗒地打在被夏风吹皱的河面上,泛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顾湄呆呆地立在那儿,仰着头被人箍在怀里,仿佛被那人的盛怒所惊吓,又仿佛只因他的话语而震撼不止。 许久,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河水积极地从她身旁流过,雨水噼啪地打在她的身上,她却仿佛一个塑像,呆呆地站在那儿,仿佛不知道要怎么样呼吸,怎么样讲话。 邓知遥见她终于安静了下来,低着脸将人横抱在怀里,他一步一步趟过被急雨惊蛰的河面儿,一步一步向着岸边走去。 月亮渐渐隐没,天地之间仿佛空茫一片,只有夏雨喧嚣着,没入惊颤不止的河水里。 作者有话说: 因为涉及到敏感点,所以要特意说一下,很明显女主是假意寻死。本文对自尽行为持坚决的反对态度,生命只有一次,请珍爱生命。(叹气 现在写个文好不容易呀…… 大招继续憋,相信不会让大家失望的,另打滚儿求评论,求作者收藏~啵啵~ 第12章 、伺候 邓知遥将浑身湿透的顾湄抱回府中的时候,怀中的人已发起了高热,他忙将府上的江大夫叫了过来,几副药灌下去,等到了半夜高热总算退下来了一些。 顾湄从昏睡中醒来,只觉喉咙里火烧火燎,她迷迷糊糊嘶哑着声音要水。 今日水碧等在外面,也淋了好长时间的雨,此刻也发了高热,躺在偏房休息,邓知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倒了盏茶,拿手试探了下杯壁,还是温热的。 纱幔掀开一角,他小心地将床上人半扶起来,将茶水地喂到她口中。大约是她出了些细汗,有一股淡淡的茉莉香,像是从她乌顺的发丝间透出来的。 他低头,见她秀眉蹙成了一团,苍白的面上透着点薄红,丰盈的红唇半张着,吐纳之间带着微微的热气。 她生病的时候,才透露出年少时的那几分娇憨。 他看着那两瓣被茶水刚刚润泽过的红唇,忽得就想起白日里含在口中吸吮的滋味儿,耳根子不自觉地便发起热来,再不敢多看,将人放回到枕上。 大约是他的动作有些急了,顾湄突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邓知遥颇有些不自然,直到坐回椅上,见她醒来安安静静的,该是弃了那轻生的念头,才放心下来。 想了想,见她还醒着,便低声道: “你若是不想回去,可以先在这里住两日,顾府那边你不必担心,我已遣了人去与焦姨娘对好了口风,只说你去了京郊的庄子上住几天,只是往后何去何从,还是你自己定夺,我做不了你的主,但是有一样,轻生的念头不许再有了。” 他说到此处,见她不答,语气间不自觉便沉了几分: “可听清了?” “嗯。”帐里传来低低的一声,算是应了。 他松了口气,见她那股糊涂劲儿总算过去了,便觉得不适合再守在这儿,毕竟男女有别,一会儿叫个妥帖的丫鬟过来照顾。 刚想走,顾湄却出了声: “为什么不恨我?” 她的声音仍有些低哑,还带着点儿倔强。 顾湄心里清楚,焦姨娘不是好说话的人,她能答应配合,邓知遥必然是付出了点代价的。 她相信,前几日她为安阳伯府求到他府里之时,她与水碧联合演的那场拙劣的戏码,他不可能看不穿,对于当年之事的粉饰,他也不可能完全相信,所以为什么呢?还肯对她这么好。 邓知遥的脚步一顿,他微微偏过头,却没有看她: “我从未恨过你,当年我又不曾对你下过聘,你要嫁他人,也不欠我什么,至于那篇文章,我也不怪你,无论是你亲自交到谢从彦手上的也好,或是他从你手上偷去的也罢,原本当初若不是你阻拦,我这篇文章也早早的交了上去,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往事如烟,阿湄,都过去了。”所剩下的也不过是我的一点执念而已。 这半句他却没有说出口。 往事如烟,人心里却曾是一团火,只是烧到后来,连灼痛也没有了,只剩了些随风而逝的烟。 可伤疤却还留在那儿,狰狞着。 再次重逢,他告诫自己要离她远一点儿,就让过去的一切过去。 可不知为什么,他却仍会情不自禁地为她哀伤的神情所悸动。看着她茕茕一人之时,便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明明他再清楚不过她是怎样的女人。 帐中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渺远,像是极轻极淡的烟,风一吹,便要散。 “我九岁的时候,宗哥儿遭人暗算,被丫鬟推入湖里,我看见他在湖里挣扎,便什么都不想地跳进湖里去救他,我虽会些水,可到底不熟练,濒死之人力气大,宗哥儿又急乱抓着……直到后来,奄奄一息的我们被赶来的婆子救了上来,都生了一场风寒。” “我挺了过来,宗哥儿那时候到底还小,身子骨弱,生了一场疾病,没了。那个时候我娘日日以泪洗面,我听说了,便撑着身子去看她,她却死死地扣住了我的手腕,用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看着我。” 顾湄微微扯了扯唇角,“你知道她同我说的是什么吗?” “她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她出口的声音很平淡,哪怕当初再怎样的惊涛骇浪,如今也早已潮落了。 小的时候,焦姨娘便偏疼宗哥儿很多,她当时安慰自己,宗哥儿是个儿子,娘偏心些他也是有的。 可是直到后来,宗哥儿的死,乃至现在,她娘为了晖哥儿……她便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邓知遥怔在那儿,心口像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在翻搅着。 哪怕他们相识多年,是自小的青梅竹马,但是这些话,她却是第一次同他说。 已无法分神去想她说这话背后的深意,只是觉得,她当初还是那么小的一个人啊。 想安慰她些什么,好像什么话都是苍白的。 “阿湄,人要往前看,才能过得好。” 她躺在床上,闻言只是笑: “你说的,真轻巧啊。” 她呆呆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帐顶,有些出神: “很久以前我便知道,那怕我们都是庶出,仍不是一类人,迟早是要分道扬镳的,那个时候我便对自己说,如果你在路尽头等着我,那我要做一个迷途知返的路人。” 外头打更的声音响起,房里静的出奇,他走出了屋门,雨还噼里啪啦地落着,敲得院中的瓷缸叮当作响,夜深而浓,渐渐将里头的人影吞没,长廊寂静,唯雨不歇。 *** 顾湄住在这屋里的几天,邓知遥除了着人往这屋里添置了些东西,再也没有来过。 这日清晨,顾湄已经能起身了,坐在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拿了螺钿在细眉上浅浅地描。 镜中的人苍白而精致,煦暖的曦光映在面皮儿上,更显出几分弱质风流,只是眉眼间冷清清的,没有一丝柔情。 顾湄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就停了手。 他从来都不是她的回头路。 水碧此时悄声而入,见房中情景,便凑上前来,低声道: “小姐交代的事,奴婢这几日已打探清楚了,李简被关在邓府西北角的一间荒僻小院儿,有侍卫守着,看的非常严密,每日的饭食是婆子做好,从小洞里递进去,且无论是饭食汤药,都是单独做的,旁人插不进去手。还有便是府上的江大夫每隔三日会进去看诊一次,听说带的也都是些金创药之类,只怕里头设有刑讯。” 顾湄眉眼微垂,抿唇不语。 第五日的时候,顾湄交到水碧手里一包药,这几日她以无法安眠之由,让张大夫给自己开了很多安神汤,第二日江大夫再来问诊时,她只说还是不得安寝,果然江大夫换了药方。 他取了药方一看,里头加了少量的曼陀罗,于是这几日的药,她都细心地将其中的曼陀罗挑捡出来,细细地磨成粉,才凑出了这一包药来。 她吩咐水碧:“你这几日寻个机会,将药粉洒在值夜侍卫的酒水里。” 水碧忙接过来点点头,此事倒也不难,她这几日因着给顾湄熬滋补药膳的缘故,时常在内厨房和外厨房之间往来,府上侍卫的吃食大多是由外厨房做的,而且虽然府上禁酒,但血气方刚的汉子哪有不馋酒的。 她这几日倒是听厨房几个婆子闲聊,说是府上不少侍卫,时常会私下里给她们几个铜钱,换坛子酒,无论是哪样,只要循着缝隙,她就能将这迷药给下进去。 *** 顾湄吩咐完的第二天夜里,水碧便得了手,估摸着是三更的时候,顾湄便带着水碧出了房门,从她有了筹划后,这些日都会以梦中惊醒为由,走出去散散步,吹吹夜风,是以她走出来的时候并没有人阻拦。 三更的时候,内院守着的人本就少,而且她所住的这院落也颇为偏僻,离关押着李简的地方并不远。 待出了她平日里散步的区域,便和水碧换上了府上侍女的装扮,疾步往西北方向而去。 “站住!” 被这一声高喝,顾湄停了下来,抬首见是个婆子。 水碧见了那婆子倒是松了一口气,露出焦急的神色: “王妈妈,是奴婢,我们家姑娘半夜突然咳嗽不止,刚才还吐了口血出来,我正急着去找府上的大夫。” 那婆子识得水碧,见状也未生疑,只随便在另一人身上扫了一眼,好在顾湄白日里并不大出门,婆子没有认出来,她原本就是半夜起来上茅房,这才碰巧了。 她知道近日府上住了位娇客,大人重视的紧,几乎是有求必应,不敢耽搁,便忙让了路出来,二人这才逃过一劫。 待走进了关着李简的小院儿,此处本来就不让丫鬟仆妇接近,此时门口几个侍卫东倒西歪躺在地上。 顾湄给了水碧一个眼神示意她守在外头放风,水碧却不愿,低声道:“小姐,还是我进去吧,虽说外头的侍卫都被迷倒了,但里头是个什么境况,咱们并不知晓,万一有危险……” 顾湄摇摇头,已快步朝那小院走去,她在几个侍卫腰间摸索了钥匙,便咔哒一声将那大锁打开,然后从背后合上了门,这才松了一口气。 里面黑黢黢的,似能将一切都吞没,但她却不敢点什么火折子,只得摸索着,借着这月光小心地往里头走。 院落实在太荒败了,处处杂草丛生,枝干旁逸斜出。 顾湄走得胆战心惊,只觉有什么爬上了自己的脚面,吓得一个寒颤,可待看清了那不过只是只蟋蟀,不禁觉得自己有些风声鹤唳了。 此处隐秘,只是外头看守严,里头反倒见不着人,她借着月色辨别草上被踩压过的痕迹,顺着往里走,最终停在一处砖石垒成的平房前。 从怀中掏出从那侍卫腰间取下的一串儿钥匙,一一地试。 并不算平顺,几要试到最后几个的时候,才算对上了。 咔嚓一声,门开了。 与此同时嗷呜一声,狰狞的猫叫划破了夜空,顾湄手上那串钥匙便掉到了地上。 她咬了咬牙,哆哆嗦嗦地又捡了起来,她开门走进去,里头着实太暗了,她确认里头没什么人之后,小心地将火折子吹着,屋里这才亮堂了一些。 屋内狭小闭塞,借着手中的火光打量,除了一些满是灰尘的杂物,成片地垒做一堆,并没有什么异常,眉间便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风透过门缝吹进来,她呛得想咳却又极力忍住。 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她蹲下身,将火折子往地面上一映,有一排交叠在一起的脚印,一路往里头蜿蜒,跟着脚印走,尽头却只是一堵墙。 她往墙壁敲了敲,里头是空着的,她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却苦于找不到机关,换了几口气,深深喘息了几次,尽力压下心中的焦灼和不安,拿着火折子在那墙壁周围一点一点慢慢地找。 只见墙壁上有个钉入墙中的烛台,眯眼细瞧,薄薄的灰尘上有几处手印,她握住,试探着慢慢地转动,眼前的石壁忽地就似门一般开了,石墙一移,通往地下的台阶便在眼前,而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顾湄压着喉咙中的一阵阵干呕,举着火折子慢慢走下去,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声,好像任何细小的声音在这里都会被无限放大,背后便不禁起了一身的冷汗。 都走到此处,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尽头有光从木门后透出来,推开面前的最后一道阻隔,明亮的烛火刺痛了她的双目,她忍不住双眼一眯,再睁开眼时,整个人僵立在那儿,手中的火折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熄灭了。 有腥臭发黑的血水淌到她的脚边儿,入目皆是数不清的,她连见都没见过的刑具挂在墙上,对面有一处十字的木架,伤痕斑驳却空空如也,所有的这些都不足以让她瞠目结舌,让她失态的,是静立在墙边的那个人。 他扶着手侧身立在那儿,一身深蓝的圆领袍,在烛光下显得突兀又阴冷,像是等在那里已经许久了。 “邓知遥……” 她的声音和她的身体一样都在发抖。 邓知遥转过脸来看向她,疲惫一笑: “阿湄,找到这里,很辛苦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7 16:29:02~2022-04-19 17:2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疯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沉沦 “不是……”像是瞬间被人扼住了咽喉,顾湄只觉当头一棒,话都要说不下去。 刚缓和些,她便提高了音调又重复了一遍,像是挑绷到极致就要断裂的琴弦:“不是这样的!” 顾湄拼命地摇着头,眼泪唰的就流下来了,“邓知遥你听我说!” 生怕他不肯听她解释似的,往前了走几步,扯住他的衣袖:“往日里你如何想我不要紧,这次你一定要相信我,李简、李简这个人是宁王殿下给你设的圈套!这是个圈套啊,这是我在我爹的书房偷听到的……那天宁王殿下来到顾府找我爹密议,我亲耳听到的,邓知遥你一定要相信我,你如何恨我都不要紧,但求求你,你要信我一次,就这一次,我已经欠了你很多了,我、我……” 她说着说着,却见他的脸色越来越嘲讽,知道他该是不信自己的,她跪了下来,仰起满面泪痕的脸,哀求地看着他,扯着他靛蓝宽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她掐得那赶紧,滚边儿的银线像是要嵌入皮肉里。 “婚宴那天你记得吧!我让水碧找你,想告诉你的就是这个,只是没料到那样的阴差阳错,眼见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所以才会出此下策,只想着将那李简放跑,免的你真中了我爹的圈套……”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邓知遥一甩袍袖,她整个人失去了重心,跌倒在地。 “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你。” 他俯下身,掐住了她的纤瘦的腕骨,一瞬间将她拉着自己袖子的手往上一拉扯,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 “这些天,你骗我骗的还不够吗?顾湄,你所倚仗的,让你有恃无恐的,是我。你觉得我会心软,会舍不得你……”他笑着松开了她腕上的手,顾湄一瞬间瘫坐在地上,“可从今往后,我不会了。” 顾湄闭上了眼,泪水从颤抖的睫羽滑下来,一滴一滴砸在黝黑的地面儿上,浮灰血迹粘连在了一起。 然而郎心似铁冷如冰,再不肯为她的眼泪心软半分。他捏住了她的下颔。 “我只问一句。是谁?是谁指使的你?” “说话!” 她伶仃的身子一抖,有种雨打风吹去的绝望。 “不是……不是啊……” 下巴都要被他捏碎了,然而她却顾不上,只是垂死挣扎般地哀求: “真的,你就相信我这一次,就这一次……” 见她冥顽不灵,他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站直了身,垂下漆黑的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上的悲色尽数敛去,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森寒。 “你该知道,即便你今日死在我府上,顾家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你出头,我再问一遍,是谁?” 顾湄无力的垂下了头,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她了。 是了,他如今不一样了,位居首辅,早就不是那个自小与她言笑晏晏的少年郎了。 他会身居高位,这些年手上不知沾过多少鲜血,过过多少条人命,他想要一个答案,有千般万般的手段。 果然。 “阿湄,别逼我用刑。” 顾湄仍是不言不语,她瘫坐在冰凉的地上,静默地想,或许这就是她的报应吧。 “栓全。” 栓全从后门走了出来,叹了口气,心里道了一声冤孽,走到顾湄面前,苦口婆心地劝道:“表小姐,您便实话实说吧,您也看到了这满屋子的刑具,不是您一个柔弱女子能受得住的。” 顾湄闻言,只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泪眼朦胧地看向邓知遥,神情哀婉而凄绝: “如果我受了这些刑罚,你便肯信我的话,那我也没有什么可怨的了。” 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走向刑架旁。 栓全有些犹豫地看向自家公子,邓知遥背过了身,不再看,栓全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随手从墙上取了一条带着倒刺的蛇尾鞭,慢慢地走向刑架。 他对着顾湄他也不是不怜惜,她一个身娇体嫩的姑娘,一鞭打下去便会皮开肉绽,这厉害的鞭子她又能扛得住几下呢。 可一旦想到,自家公子屡次被这个女人欺骗利用,他狠了狠心,将手中的蛇鞭往空中一扬,只听耳边唰的一声破空之响,顾湄咬紧了牙关,等待着那锋利的蛇尾鞭落在自己的身上。 可是疼痛并没有到来,睁开眼,却见邓知遥站在她身前,手中握着鞭尾,鲜红的血从他手掌心里淌下来。 “从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 “往后,你若再犯在我手上,是杀是刮,都是你的应得的,我绝不会再心软半分。” 说完,松开了那长鞭。哧啦一声,他从袍角撕下一块布来,甩在她面前。 顾湄看着那沾了鲜血的布条缓缓落到地面,像被射了一箭从空中坠下的血雁,忽的一怔,她觉得心口好像空了一块儿,仿佛也有那么一只手,从她的心上也生生撕扯下一块血肉来。 邓知遥这次再也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出了地牢,他看着掌心里那翻绽出来的血肉,血珠一颗一颗地往下流,苦涩地笑了一下。 她是听从谁的命令还不明显吗,无非就是顾家罢了,不过是想让她亲口说出那个答案,逼自己死心。 可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仍要骗他,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女人。 不,是他太蠢了,每一次都选择相信她,每次都被她抛弃,无论与他对立的那个人是谁,她总归永远选的不是自己罢了,多可笑啊。 草木葳蕤,在风的鼓动下发出飒飒的响声,野猫从古槐树上一下子窜下来,又不知一下子窜进了哪个灌木丛里,草间的蝈蝈像是永不知疲倦似的,一声高过一声地叫着。 天地间好像很吵,又好像很静。 *** 第二日一早,便有一辆马车,将顾湄和水碧二人送回了顾府。 在此之前,邓知遥没有再见过她,他将自己的思绪从那纷杂中脱身出来,转而投到正事上。 顾湄意图截走李简的行动,反而暴露了两个信息:一是宁王那边已经发现发现李简未死,此次行动失败,很快就会采取下一步行动,二是李简此人果然至关重要,宁王和顾府竟肯下这么大的力气来杀他,看来他所说的一切皆为实情。 于是他抓紧了刑讯李简的工作,按照他之前的供词,将证据一一整理好,在顾湄回府的第四日一早,他便写了奏表,在早朝的时候,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当庭呈奏陛下,呈交了一批物证,并传唤李简上朝对峙。 他上书先是弹劾宁王殿下参与了堤坝贪腐一案,卖官鬻爵,收受贿赂,不但如此,还干涉江南盐政,利用漕运之便,贩卖私盐,使得盐价飞涨,江南百姓深受其害。 又将李简在狱中就差点中毒之事禀明,弹劾礼部左侍郎顾知义助纣为虐,暗中帮助宁王殿下掩盖证据,他这奏本一上,满堂哗然。 秦王一党忙站出来,求陛下秉公执法,严惩宁王殿下及顾家。 却在此时,被传唤到堂中对峙的李简却突然反水,当庭哭诉自己是被屈打成招,是首辅邓大人逼着自己这般说的,为的就是构陷宁王殿下,替秦王殿下铲除异己。 这时宁王一党的官员抓住机会跳出来,攻击首辅邓大人党同伐异,挑拨皇室,其罪当诛,又对邓知遥拿出的物证提出质疑。 果然户部连同锦衣卫的人一细查,便瞧出其中一本账本乃是伪造,细查之下、破绽露出,实为构陷。 朝堂上立刻转了风向,原本腹背受敌的宁王一党反守为攻,竭力攻击首辅邓大人及秦王,吵的不可开交,秦王一党则竭力为首辅和秦王辩驳,称必是受了蒙骗,才会闹出一场乌龙,可到底占了下风。 就在此时,原本称病并未上朝的尹老御史,却带了证人走上朝堂来,所带上来的人正是李简的寡母和他的妻儿,果然李简一见两人,顿时便变了脸色。 尹老御史当庭弹劾顾知义藏匿证人家属,以借此威逼证人,李简一见自己的亲人被救出,又改了口风,说自己是被宁王胁迫,他让自己先假意向首辅邓大人供认宁王的罪行,再一步步引诱他找到那本伪造出来的账本,让他误以为那是物证。 他说此事都是宁王的阴谋,自己是因为亲人被宁王拿捏在手里,这才当庭污蔑首辅,只求陛下只发落他一人,放过他的家人。 朝堂顿时炸开了锅,秦王一党绝地反击,痛斥宁王不顾手足亲情,陷害自己的手足兄弟,还扰乱朝纲,污蔑首辅邓大人,宁王一党则直指着李简屡次翻供,证词不足为信,是存了挑拨之心,宁王必然不知情,是受了小人蒙蔽。 早朝上吵了一上午,皇帝拍板下了定夺,宁王陷害兄长,扰乱朝纲,皇帝对其下了申斥,并且罚了三十廷杖,要其回王府静思己过两月,闹剧才算告了一段落。 刚出了宫,秦王便将邓知遥叫上了马车,他人刚坐定,朱峋便往他胸口处虚锤了一拳:“子瞻,可瞒我瞒得好辛苦,今日早朝,可谓是险象环生,那李简反水之时,我这颗心都漏跳了一拍儿,只暗道不好,是着了老七的道,好在你还多留了一手,老七这回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邓知遥闻言却眉心一蹙,他本以为那李简的家人是秦王的手笔……突然便想起来什么,他也顾不得同朱峋解释些什么,直接便命车夫转了方向,朝尹老御史府邸而去。 进了御史府,栓全原本候在外头等着自家公子,可公子进去还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人便疾步而出。 栓全搁下小丫鬟端给他的茶,忙追了出去,有些摸不着头脑,刚准备问,却听自家公子的声音:“去顾府!” 骏马在长街上奔驰着,马的速度极快,然而邓知遥却分不出丝毫的心神,马快而颠簸,此时已经正午,眼下的日头毒辣的很,映得长街上的青石板发白,邓知遥颠簸在马上,只觉眼前白茫茫一片,眼前有无数的光影变换着,心中忽得发酸。 不止因这难耐的暑热,他的脑中混沌一片,唯有一个念头是清晰至极,去找她,将她拥入怀里,同她说对不住。 迟了这么久,此时才想起她那夜流下来的眼泪。 脑中嘈杂一片,一会儿是那尹老御史捻着胡须叹道:“昨夜李简的亲人的确深夜投奔于我,还带了一封信,说她们多日被顾家囚禁,用以要挟,是顾家的九姑娘将她们救出来,并且让她们投奔至此的,老夫将那封信展开,信中那顾九姑娘只说让老夫护好她们,若是朝堂之上宁王借李简向秦王发难,便让老夫带着这二人上朝堂去替秦王殿下辩驳。” “老夫不辨真假,不过想到顾家向来是宁王一派,不敢贸然行为,因此这几日便称病在家,却时刻留意着朝堂的动向,今日早朝事发,老夫才带着李简的妻女老母上了朝堂。” 一时又是顾湄那夜,字字泣血般的哀求:“邓知遥求求你就相信我这一次,此事千真万确,那李显就是一个圈套,我亲耳在我爹书房旁听到的。” “婚宴那日,我让水碧找你,便是为了同你说此事,可后来阴差阳错,现在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再不肯信我,这才出此下策。” 这一切突然连成一条线,邓知遥已悔得肝肠寸断,为什么他就是不肯相信她,指责她,逼迫她,甚至差点刑供于她。 即便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仍旧是不顾自身安危,将李简的亲人安全地送了出来,就是怕他中套圈后被宁王攻讦。 若不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相信她的话,逼着自己对她横眉冷目,她又何必冒险走到这个地步…… 她一个女子能将李简的亲人救出已实属不易,怎么可能还瞒得住顾知义,只怕……他不敢再想下去,只一鞭子狠狠抽在马背上,马儿嘶鸣,扬蹄往前奔去。 到顾府的牌匾下,强压下心中的焦急,只说求见顾府二老爷,焦灼地等着那小厮的通传,等来的却是一句:“二老爷说今日不便见客,在料理家事,改日必会登门造访。” 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邓知遥不敢再耽搁,抬脚便往门里去,门口守门的仆役想要阻拦,他却一改平日温文尔雅之态,眼锋一扫: “本官有紧急事务,要与二老爷商议,若耽搁了朝事,你可担待得起?”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那仆役顿时吓得抖如筛糠,跪了下来,再也不敢阻拦。 他一路疾走至内院,路上遇上的奴仆丫鬟见他一身仙鹤补子的朝廷二品大员的官服,没一个敢拦的,待拦了一个丫鬟问清了顾知义的所在,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内院。 祠堂的门一推开,迎面便是一股血腥之气。 祠堂里或站或跪或坐乌泱泱的一堆人,闻得开门的声响,转头抬眼齐刷刷地朝他看来,脸上神情各异,却无一不带着惊讶。 邓知遥却顾不得理会,只因堂中摆了一张春凳,其上趴着的正是奄奄一息的顾湄,臀背之处,鲜血早已将衣料浸透。 甚至那些被浸透的衣料,早已被打得破碎,露出其下模糊的皮肉来。 虎毒不食子,可是此番这满屋的人,有女子亦有男子,有长辈亦有小辈,甚至是嬷嬷婢女,然而最后的这一次体面,顾知义没有给他这个女儿留。 只见那婆子手中的厚实板子又要落下去,他出声喝止:“住手!” 婆子吓得一抖,忙回头。 邓知遥走到顾湄身旁,蹲下去,声音里有不可抑制的颤抖:“阿湄,阿湄……” 春凳上的人没有反应,她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像是一朵春海棠被河水泡透了之后的惨白,头发早已被汗水浸透了,贴在纤细的颈上,一动不动地趴在那,是那样的了无生机。 他突然想到了最坏的那一种可能,心头骤然发紧,哆哆嗦嗦的手指探在她的鼻翼下,在感受到那里微弱的气息之后,仿佛卸了力气一般,手垂了下来。 谢谢你,阿湄,还肯等着我。 顾知义却一拍桌案,发起了难! “即便邓大人贵为首辅,可也没有强闯朝臣私宅的道理,更没有干涉家宅之事的,又为何掺和我顾家私事!” 邓知遥脱下身上的官袍,盖在她血迹斑斑的身上,缓缓地站直了身。 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愿再与顾知义多做周旋:“顾大人,开个价吧。顾湄,我是要带走的,你这样的人,不配做父亲。” *** 很快祠堂里一屋子的人散去,邓知遥和顾知义来到偏房,顾知义毫不含糊地开出了价,邓知遥也绝不是任人拿捏之人,眼下他有了软肋,处在劣势,直接说了自己手中顾家大老爷顾知礼卖官鬻爵,强占民田的证据,以及顾知义的夫人宋氏之前纵着娘家强抢民女逼良为娼之事。 两人不过一两个来回,便议定了下来,从前他终究因着顾湄这一层,不曾对顾家发过难,只是眼下,这些就是他的筹码。 邓知遥只觉得讽刺,待出了偏屋,回到了正堂,邓知遥小心避开她身上的伤,将人打横抱在了怀里,可大约到底还是牵动了她的伤势,顾湄疼得眉头皱成一团,便发出一声□□。 邓知遥心疼不已,只能软声安慰道:“阿湄,忍一忍,很快的,我们回家。” *** 邓知遥一走,顾知义也忙命人套了马车出了府,一路疾驰到了春阳茶馆。 宁王朱琛早已等在雅间里。 顾知义知道他一会儿还要回府领杖责,不敢耽搁,脸上的喜色毫不遮掩,一进门便匆匆禀道: “殿下,一切如咱们先前谋划,方才邓知遥为救小女,已许诺了刑部左侍郎的职位以及西山一带的铁矿经营,这还算其次,日后有小女安插在他身边,殿下的大业指日可……” “人如何了?”朱琛神色淡淡的,不见喜色,反倒是眉头略有些紧。他端茶想要饮一口,只是已经冷透了。一口冷茶吃下去,眉皱的愈发紧了。 顾知义还沉浸在喜悦中,未回过神来,只以为宁王问的是邓知遥,忙道:“殿下放心,经过小女这番三擒三纵,那邓知遥必然再无怀疑,只怕因着愧疚,待她还会越加情深,咱们日后行事必然易如反掌!” “噔”一声,茶盏重磕在桌沿上,宁王沉了声: “本王是问,大人的女儿如何了?” 作者有话说: 看到这里,想必认真看文的小可爱都明白了吧,从初遇到婚宴到被抓到,都是女主顺势故意而为,而不是什么所谓的虐女主。男主已经位极首辅,女主当初对男主的抛弃是实实在在的,所以只要是正常有脑子的男主,不是女主撒撒娇,美人计就可以让男主原谅她的,必须要有手段和必要的代价。 感谢在2022-04-19 17:29:25~2022-04-22 14:0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ovenm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哄她 顾知义愣了一下,一时面色有些发僵,赶忙缓和了几分,斟酌答道:“劳殿下关怀,行刑的人手底下留着分寸,该是无甚大碍的,只是邓知遥心思缜密,要瞒过去……” “罢了。” 朱琛一摆手,揉了揉眉心,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顾湄的事,顾大人不必再插手了,本王自有定夺。” 他说完便起了身,大步离了雅间,只余竹编的门帘空空地晃荡着。 顾知义乘着马车回府的那一路,都反复咂摸着宁王殿下的那几句话,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待回了书房,灌了口茶,那股焦躁之意才平息了几分,却忽地茅塞顿开,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一时惊得呆坐在那儿,有些不敢置信,更不知该悲该喜。 若所料是真,日后顾府和宁王的合作关系定然更加牢靠,可这宁王又将自己的女儿推到邓知遥怀中,日后若处置不得当,未尝不是祸患芥蒂。 马车迅疾地驶在长街上,惹得四角的流苏晃动,感受到掌心中那人的手愈发冰凉,邓知遥的一颗心不断地往下坠。 “阿湄,别睡。” 伏在榻上的人面皮儿惨白,鸦羽般的黑睫颤动了几下,勉励撑起了眼皮儿,眼前的雾是朦朦胧胧的,顾湄只觉看不清什么,像是天旋地转一般,身旁好像有个人一直在喊她的名字,但不知为什么,她并不觉得吵。 然而很快意识便被身后的痛楚侵蚀掉,眼皮越来越沉,昏睡前的那一刻,仿佛听到沿街有小贩在吆喝着卖馄饨,肉末的香味儿直往人鼻里钻,细长的眉儿一皱,她扁着嘴小声嘀咕了一句:“……馄饨。” 那一刻,她突然就想,这样苦得望不到头的日子,就到这里也好。 便突然觉得荒谬,她这一辈子汲汲营营,要了一辈子的强,咬了一辈子的牙,到头来半死不活的时候,原来只想吃一碗馄饨。 *** 马车很快驶入邓府,一阵人仰马翻的纷乱,江大夫很快便被请了来。 “如何了?” 邓知遥用细布擦着顾湄额上不断沁出的细汗,朝江大夫急问道。 “这姑娘伤势颇重,好在得救及时,又未伤及内腑,只是怕夜里有一场高热,能不能挺过去还要看姑娘的造化,一会儿老朽要将伤口清理干净,只怕还要让姑娘忍耐一些。” 邓知遥看着顾湄那纤瘦苍白的模样,眉蹙得愈发深,只怕她挺不过去:“可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少些痛楚?” 江大夫摸着胡子摇了摇头:“若用麻药,只怕对姑娘日后的身子骨不利。” 因着伤在脊背处,他知道自己再留在这里不合时宜,站起身刚准备稍加避讳些,袖子却突然被人扯住。 “别走……” 转身见是她仰着一张苍白的脸,眼睛没有气力地半阖着。 他停了步,蹲下身子低声地哄:“不走。” 又见她嘴唇咬出了血,忙小心地掰开她的唇,语气有些嗔怪却舍不得太重:“别咬。” 身后的丫鬟已经开始清理伤口,顾湄疼得连嘴唇都在颤,抓着邓知遥手腕的那一只手也愈发的紧了。 “邓知遥……我有话要同你说……” “有什么事等好了再细细说,没什么大不了的,知道吗。” 他边轻声哄着,边替她擦着眼角滑下的泪,眼眶不自觉便红了起来。 “不……我怕我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邓知遥,你不欠我什么,一直都是……是我对不起你,其实我一直都在骗你,那日求到你府上,我是故意晕倒的,水碧说的那些话……也是我提前教好,只为了换你的怜悯,让你帮我一把……” “当年我抛弃你嫁入安阳伯府,从来没有人逼迫我,是我,是我自己的选择……而那篇文章,也是我为了讨好谢从彦,亲手……交到他手上的,他那个时候一直嫉妒你才学好,他母亲也总在他面前拿你当榜样。他要抓你错处不是一两日了……我为了早早地嫁给他,也为了表明自此与你断绝的心志,那篇文章是我亲手……交给他的,邓知遥,你实在不必为我做这些,我实在是个恬不知耻的坏女人,当年踩着你嫁入了安阳伯府,害得你前途尽毁,到头来还舔着脸求到了你这儿,就为了与那谢从彦和离。” “我这一辈子走到此处,父母不慈,亲缘寡淡,我不欠他们什么,只唯独对不起你。这些年,我日子过得或好或坏,都是我自己种下的因果,与人无尤……这一遭也只当是偿还欠你的债,若我挺不住,到了地下去,也能落得个干净,下辈子清清白白做人,再不起什么贪念。” “胡说什么。” 他绞了帕子,重新将她脸上的细汗和泪水擦干净,“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从没有怪过你,阿湄,别说傻话,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要好好的。” 他说到这,还扯唇冲她笑了笑,像是要故意安慰她似的: “你这条命可是我花了大价钱换来的,若真觉得还亏欠我什么,便好好的活下去,留在我身边,知道吗?” 顾湄还想说什么,只是身上愈发清晰的疼痛让思路混沌,她嘴唇翕动了半天,却最终只是看着他,止不住地流泪。 休恋逝水,苦海回身。可是她回不了头了。 也不甘心,就走到这里。 *** 夕阳半掩,将连绵的云层烧得火红,像少女喝醉时酡红愈醉的脸,美而不自知。金灿灿的光从云层间漏下来,将飞檐斗拱镀了一层朦胧的金色,映得室内一片昏黄,人的影子被渐渐拉长。 顾湄此时喝了安神汤,已然熟睡,面色虽然是苍白着,但煦暖的光打下来,映出脸上细小的绒毛,像是还未熟透的一颗春桃,便带了几分生机。 邓知遥低着头,将她纤瘦的手掌摊开,那里有几个月牙形的掐痕,血迹已干涸,大约是她疼极了的时候掐出来的,他屈指在药盒里挑出一些膏子,细细地往伤口上抹,再一点一点打着圈地晕开。 她的指骨修长,掌心柔软,还有些凉,他握在手中便再舍不得放开。 忽地想起那一年,他听说她与嫡姐生了冲突,被罚跪在祠堂里,便急急扔了书本,去顾府探望,那时他刚中了解元,顾府太夫人很看重这门亲事,因此他入祠堂这一路并没有受到太多阻碍。 那时候天刚刚擦黑,只是祠堂处偏僻幽暗,被院里的老槐树挡去了大半的光影,他一进去,只见一个纤瘦的小姑娘跪在一团光影里,低头抄写着什么,脑袋低伏着,发顶毛茸茸的,显出几分乖巧的模样。 只是四周阴森昏暗,牌匾高悬,白烛惨然,时不时几丝阴冷的风透进来,像是要把那团脆弱的光吹散,也不知道她怕不怕。 她大概也是怕的,冷得打了个机灵,她低着头往掌心哈了口热气,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搓了搓。 他悄声走过去,倒是吓了她一跳,待她看清了是自己,反倒抿着唇垂下头来,仔细抄写着手底下的东西,他看得好笑,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可面上仍装出几分严肃的模样,走到她跟前儿,敛了眉眼: “为什么要打架?” 话一说出口,他便觉得自己的语气像个严厉的老夫子,不禁也怔了怔,怕吓着她,只是他素来知晓,她是个小小心谨慎的性子,又算是狡猾精明,若她的嫡姐真招惹了她,她自有的是法子悄无声息地报复回去,像这样当面冲突的事,不该是她做出来的。 她却不理他,头埋得低低的,手中的笔不停,像是没听见似的。 他被她这副抗拒的态度气了一下,语气便重了几分: “怎么不说话?” 小姑娘手中的笔忽得就停了,人却一动不动,他刚屈膝蹲下来,便见有泪珠子掉到了纸上,墨迹被一层层晕染开来。 见把人惹哭了,他有些着急,忙伸手替她擦眼泪,低声地哄:“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你不同我说,我怎么去向太夫人求情。” 不料却突然被她扑了个满怀,她抱住他脖颈,声音瓮声瓮气的:“邓知遥,我活得窝囊死了,真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2 14:00:19~2022-04-26 18:33: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随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高烧 “邓知遥,我要窝囊死了,真的。” 小姑娘这一扑过来,顿觉满怀的馨香温软,细软的发蹭在他的脸上,带着点儿细微的桂花味儿,痒痒的,像挠在人心上。 他顿时动都不敢动了,好像多动一下都像是在欺负她。 她已经这么委屈了,不能欺负她。 于是他只安慰似的往她肩头上轻拍了两下,静静地听着她的控诉: “我这么窝囊,你娶了我,以后也要像我这样窝囊。你去娶别人吧,李家的二娘或是苏家的幺娘,或是我的嫡姐,对,你就娶我那嫡姐吧,她比我知书达理,待你也好,从不对你发脾气。她的外祖父曾做过帝师,娶了她,日后顾家、张家都是你的助力,而你娶了我,我是个不得宠的庶女,日后我只会是你的负累,只会让你受到顾家的挟制。” “待有一天你发现昔日那些和你平起平坐,甚至不如你的那些同窗们,靠着外家扶持,一个个飞黄腾达,而你却要被我的弟弟、我的姨娘牵累纠缠,你一定会后悔的,日后咱们便是一对白首如新、两看相厌的一对儿怨侣。” 他听着她的哭诉,有些哭笑不得。 这哪里是在同他倾诉委屈,这是在吃他的醋呢。 他知晓她的委屈与苦楚,更知晓她不是爱在人前掉眼泪的人,而她这掉下来的金豆子都是给他灌的迷魂汤呢,可即便是如此,仍旧为她对自己的在意而欢喜。 “无论是别家的娘子还是你的嫡姐,她们端庄知礼也好,温柔解意也罢,可有一样,她们不是你,我要娶的、我会娶的,只会是你。” “至于你说的外家助益,更是不必为此忧心,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可荫蔽之下,长出的都是无根的浮草。” 像是故意逗她似的,往她鼻尖上一点:“有所得必有所失,瞧我爹和我嫡母便知道了,娶个外家太强势的妻子,日后只怕要牝鸡司晨,夫纲不正了,虽说娶了你倒也差不了多少。” 果然他刚说完,便瞧她睁着湿漉漉的杏眼瞪着自己,忙将下一句补全了:“可若是你,我便甘愿不振了,这回可满意了” 果然怀中的小姑娘破涕为笑,还十分蛮横地将他的袖子扯过来擦了擦鼻涕,像是只炸了毛的小野猫,终于被他哄顺了。 “可我嫡姐呢?她眼下对你起了心思,祖母和父亲都会站在她那边……我拿什么和她争?” 他叹了口气,擦掉她未干的泪痕:“阿湄,我就是你的倚仗,此事交给我,我对她何曾有过心思。” 可正在此时,那西边儿的杏黄门帘一阵声响,一双精致的绣花鞋一闪而过,逃得很是仓皇。 他顿时就有些明白了,低头去看她,果然见她目光有些躲闪,咬了咬唇,将头埋进膝头,瓮声瓮气地问他:“邓知遥,你会觉得我很坏吗?可我没办法了,她从小什么都有,亲娘的疼爱、爹爹的重视、祖母的偏宠,可我只有一个你,都要护不住了。她想要的人和事,不必去争,自有人捧到她面前。她自小娇养出的傲气,只有让她听到这些,她便不屑强求。” 她说完又抬头看他,有点忐忑的模样。 他又气又无奈,却也舍不得责怪她,只得往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轻弹了一下:“只是你若再这般糟践自己,我可要生气了。” 因为知晓她的不易,所以一直以来,即便知晓她的心计和算计,却总也生不起气来,他还记得那个时候把她冻得发僵握进掌心里,感受到她的手一点一点暖透了,然后他想以后一辈子也都要这样,要好好地护着她,让她把这些不好的事都忘了,不想看她再这般患得患失,也看不得她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来达到她想达到的目的。 从前是如此,之后也应当是如此,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漠视她的苦痛和艰难,怀疑她、伤害她,以至于最终她还是这样,把自己弄成了这样血肉模糊的样子。 邓知遥有些愧疚与自责,是他不好,没照顾好他的阿湄,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以至于到了如今这般地步。 “疼……” 他被这声细碎而模糊的□□惊回了神,他忙凑上前去,替她将睡梦中从眼角溢出的泪擦干净,却忽地察觉出不对,往额头上一探,果然烫得惊人。 想起江大夫的嘱咐,他忙让门口守着的丫鬟将早已温热着的散热药端进来,又低声地唤她:“阿湄,阿湄。” 他原本是想将她唤醒,哪知人倒是醒了过来,却睁着一双水蒙蒙的杏眼儿,眼神还涣散着,最终那双眼渐渐有了焦距,定在他的脸上看了好长了一会儿,他唤她,她也不理,只是那么看着。 他再唤,却见她嘴唇忽然翕动了下,那泪珠子便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眼中却始终盯着自己。 那泪水汹涌得像决堤的河流,他擦都擦不及。 “是不是很疼?” 看着她泪如雨下的样子,他只觉一颗心像是泡在了她的泪水里,又酸又胀。 “邓知遥。” 她突然沙哑着声音开了口,语气里却很是委屈,和平日里一点都不一样。 “嗯。”他忙出声应着。 “邓知遥,我这些年过得很好,过得特别好,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没有。” 她嘟着唇一遍一遍含糊地重复着,像是要刻意强调些什么,带着点儿底气不足、欲盖弥彰的意味。 他这才发觉她双颊泛着异样的红,双眉轻蹙着,双眼里含了泡满满当当的泪,像是烧糊涂了的模样。 他看她这副模样,心里有些发急,忙又派了丫鬟去催促那退热的药,一面顺着她低声地哄:“好,不后悔,不后悔。” 又一面用热水绞了帕子,轻柔地替她擦着额头和掌心散热。 可惜迷糊中的顾湄还是不配合,像个小孩子似的,胡乱地躲着他的帕子,她又开始胡言乱语了:“你为什么不信我?对,你该信我这个坏人。我做了那么多错事,那么多啊……数不清啦……”她自顾自的抹了把泪,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如果有下辈子,你躲我躲得远些吧……而我,我要做像我嫡姐那样的人。我真羡慕她,因为她人生的每一步,都可以走得那样不急不缓,而我,跑得太急,总是容易摔跟头。” “如果人的一辈子,可以重来一次,那该有多好。我不要变成坏人,不要算计,不要辜负你,我要干干净净地、问心无愧地站在你面前,把没来得及跳完的那支舞给你跳完,你是不是就会原谅我了?” “那天的月色真美啊,风也吹得温柔,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那天夜里我一点都没有醉,我看清了你见到我时的惊艳,以及随之而来的失望,那晚我多么希望你抱住我,像我姨娘说得那样。” “她说当男人露出那样的神情的时候,就什么都束缚不了他了,可你为什么不抱住我,做你想做的事,断了我的后路,让我一心一意地跟你走下去,从此再没有什么权衡利弊,我一心一意地跟着你,哪怕有一天你厌倦了我,要与我相敬如冰。” “邓知遥,我刚才做了场梦,你过来,我把梦一点点地告诉你。” 他觉得她实在迷糊着,又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梦里,只得依言凑了上去,想要哄说些什么,却突然被她勾住了脖颈,又见她细长的眉仿佛因这突然之间的发力而疼痛皱成一团,他不敢再动了,怕牵扯到她身上的伤,只得顺着她的力道俯下身,一点一点地被她拉近。 那笑容酣醉又朦胧,眼睫上的泪水,映着烛光晃动着,从苍白的面颊上流下来,却倏地破碎,她美的像映在湖面上的月亮,一阵夜风猝不及防地吹过来,湖水晃荡,月亮被激得稀碎,可仍旧让人挪不开眼。 她呼出的气息发着热发着烫:“你惊了我一场梦,现在给我一个真的。” 她说完,不等他回答,唇便印了上去,温暖而热乎,像是那一年,他们一个小勺一个白瓷碗,躲在树下悄悄分食的甜酿汤圆儿,甜的醉人。 仿佛一同坠入她的梦里,一切脆弱而美好,经不得细想。 作者有话说: 修了一点,捉了些虫,昨晚赶榜写的有些仓促。 第16章 、春夜 人似鸿雁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那是个春夜,万物蓬勃的时候。 柳叶低低地垂下来,浸在了水里,随着微凉的夜风轻轻地浮动,搅动着水中的半弯残月。夜风里清淡的花香盈鼻,混合着草木的清新,拱入人鼻腔里,让人眼眶发潮。 春风得意马蹄疾,二月会试,紧接着殿试,他成了陛下钦点的探花郎。 那时候他们已经定了亲,她为他高兴,也为自己高兴。 她好几夜躺在床上,透过窗子看着天边那轮亏缺的月亮,傻笑地等着,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她以为她多年所求终要有了圆满,却不知月盈则亏,上天总是爱把她捧得高高的,再让她不断地往下坠往下坠。 她没有高兴多久,邓家便有意将消息透露给顾府,今年主持会试的礼部尚书张大人十分赏识邓知遥,欲将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他,邓家将这个消息悄悄透露给顾府,背后是什么意思顾湄再明白不过。 顾太夫人愤怒,只因脸面有失,觉得像是被邓府打了一巴掌。她爹觉得她没用、笼络不好男人,嫁过去也没什么用处。焦姨娘到他的面前哭诉,惹得他厌弃烦躁,又想起她这个女儿的出身,只觉自己当初荒谬,竟抬了个歌姬入门。 这些人同样因为此事而愤怒伤心,但却没有人真正是因为她,堂姐妹亲姐妹们无不等着看她的笑话。 等着看她跌入泥土,滚的一身尘埃。 焦姨娘也在她面前哭天抹泪儿,喊着命苦,直到有一天夜里,她来找自己,凑在她耳边悄悄地支了个招。 顾湄犹豫过,可她不能输。 虽然知道这场婚事几乎都是他的嫡母在施压,他几乎要与整个邓家决裂,以很坚决的态度反抗着。她应该相信他,相信他们的感情。 可她赌不起,也输不起。 她听了焦姨娘的话。 她说,让他移不开眼,让她怜惜。你就赢了。 那日恰好是顾太夫人的宴会,顾府摆了宴席,他也来了,当时她觉得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 她让水碧给邓知遥传话,自己则在寒凉如水的春夜里换上了一身薄如蝉翼的蓝色纱质舞裙,藏在垂花门处那片小竹林里,跳着那只焦姨娘教给她许多遍的舞。 莲步轻移若点水,姿态袅娜若翩鸿。焦姨娘偷偷教她的舞,她第一次舞在天地间,而他将是她唯一的观客。 世家大族都说,舞是低贱之人跳的,不体面,不庄重。她也不喜欢,因为跳舞时,人的姿态会变得很低。 她的亲娘是歌姬,可她不是。可那又怎么样顾府,她的家,从未给过她不以色侍人的体面和尊严。 后来她回想起来那夜,还是会有些后怕,毕竟只要出一点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那夜的风很凉,她穿的那样单薄,可是一点都不觉得冷。她的渴望让她炙热而不顾一切,她像是个疯狂的赌徒,而他是她唯一的赢面。 她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压低了腰肢绵软的身躯,在月下点足、跳跃、飞旋,让宽而薄的纱袖滑落,渐渐露出雪白如藕的小臂。 簪上的流苏在月下晃动,窸窸窣窣地响,她心跳如擂鼓,将每一个动作跳到极致,尽力显出自己的妩媚哀怜、风姿绰约,风情摇晃。 这是场不能落幕的舞,要在尽态极妍,开到最盛的时候让他瞧见,让他惊艳,让他沉沦,让他折服,让他挣开所有的束缚与理智,做她的裙下之臣。 她知道这一次她不能输,她好不容易一点一点地往上爬,好不容易就要攀上她瞩目已久的那方高枝,她不要再掉落进尘埃里,任人碾压,任人嘲笑,任人欺辱,哪怕他会因此轻贱她,瞧不起她,哪怕他会对她失望、为她痛惜。 哪怕她从此,再抬不起头。 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她能赢,她与那张家小姐的比拼,他是她唯一的筹码。 听到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在竹叶沙沙的间隙间,她端起石桌上的酒盏,仰壶倾倒入口,一饮而尽。 酒入肺腑,她顺着汹涌而上的醉意,点着脚尖挑开步子,旋身跃起,落地的那一刹那压下腰肢,抖开水袖,让溶溶的月华潋滟在袖间的银丝上,灼灼生华,像一株盛开的曼珠沙华,妖冶而媚惑。 夜风停了下来,在下腰的一瞬间,将他倒看在眼中,浓黑的夜色将他包裹,月华在他身后铺陈开来,有斜出的竹叶颤颤巍巍的晃,淡墨般的树影落在他的肩上。 他像夜色下的山水,但山水起了波澜。 她看清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艳,那是对她的迷恋。 她以为她赢了,几个轻盈的舞步,越到他身前,气喘吁吁地抱住他,收紧手臂。 她突然开始觉得冷了,拥得愈发紧,像是要从他身上汲取到暖意,他仰起头,凄美地冲他笑,眼泪恰到好处的流下来,堪堪只在脸颊边儿,她看见他低下头来看她,琥珀色的瞳仁倒映着自己盈满泪水的脸。 她将小腿左右一甩,利落的蹬下脚上的银铃绣鞋,慢慢的踩上他的脚背,踮起脚尖,看着他注视自己的模样。 真是痴傻呀,一句话都不会说,这样的他,是怎样考上探花郎的,眼里的迷醉毫不遮掩地溢了出来,带着点讶然,显出几分和平日里成熟模样不符的一种赤忱。 她想,不说话也好,她怕自己会泄了气。 缓缓的闭上眼,让眼睫将最后一滴泪压下来,吻上那张薄而凉的唇,她开始探出粉嫩的小舌,在他唇上一点一点的舔,找着了缝隙便钻进去。 起初是蜻蜓点水式的吻,一点一点,轻轻地,密密集集地点在他的唇上,而后探出粉嫩的小舌、在他唇珠上一点点的舔,找着缝隙钻进去,再探开他微微闭合的齿,长驱而入,再无阻碍。 她在他的口中搅动着,欲拒还迎。 果然,他呼吸促深,急促发热。微微地回应着她的。 “阿湄……” 她将他的声音搅的破碎,察觉到他初露端倪的闪躲,她吻地愈发深了,像孤注一掷的赌徒,终于,那人开始回应,将她拥住,手臂渐渐收紧。 她趁机一扯,腰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压在柔软而脆弱的草上,在石砖的间隙之间。朱红色的,像是从新人头上扯下来的盖头。 若真是盖头该多好。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顾湄。” 他却在下一刻将她奋力推开,她一时不防跌到地上,他有些错愕,一副始料未及的模样,忙走过来蹲下身,想要问她如何了。 她再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咬了咬唇,再一次吻了上去,她想阻止他的思考,他的理智,就是这最后一次了,可他却再一次决绝地扳着她的肩,将她推开。 他晃着她纤瘦的肩膀。 “阿湄,你不必这样,我会娶你,我心里只会有你一个,不会有其他人,不会是你的嫡姐,也不会是什么张家李家,都不会是,阿湄,你清醒一点。” 他说完,似乎又有一些怆然,像是被她颓然的脸色伤到: “阿湄,你为什么不能再信我多一些,我今日已经去找过李大人了,已与他说明了缘由,他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想必不出几天就会有个结果,我今日来就是告诉你……” 她却突然暴怒,推开他的手臂,拔高了音量:“因为我赌不起!” “我赌不起,邓知遥你是不是觉得我轻挑,低贱,恬不知耻?可我受够了这样患得患失的日子,我要和你一样是个男子,该有多好啊,我一定,一定不要这样。” “从小我娘就告诉我,她是个歌姬,我是个歌姬的女儿,这一点永远不会变,想要活得好,就要吃足够多的苦,我很小的时候姨娘就失宠,姐妹兄弟们见我无人疼爱,百般折辱欺凌。我开始看人脸色过活,有眼泪不敢流,有委屈还往肚子里吞,笑不出来也要逼着自己笑,说不出口的话要逼着自己说,不想做的事,也要自己把礼仪廉耻踩在脚下,奋不顾身地去做。” “我开始认真地学女红针织,琴棋书画,哪一项不出挑我以为凭着这些,总有一日,我可以不再这么卑微地活着,直到有一日,我临出的字帖被别家的贵妇人夸赞,祖母赏了我一块儿青玉簪子,那个时候我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地摸着那触手生温的簪子,心里满是欢喜。” “那时候我觉得,只要我努力,什么都可以改变,可是那么好的簪子,我不敢带,我怕招摇,更舍不得带,我只有这么一只,磕了碰了坏了,我要心疼死了呀。我想最终我的婚事还是要嫡母点头,所以我要讨好她,可我嫡母厌恶极了我姨娘,我便想着从我的嫡姐那入手,很小心地讨好,很谦卑的,将这只青玉簪子作为贺礼送给了嫡姐。” “后来我在她身边的丫鬟头上发现了这只簪子。我曾气愤过,不甘过,恶毒地诅咒过她,甚至想用簪子划破她的脸,让她再也没有骄傲的资本,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不是我那嫡姐故意要贬低我,而是那样的簪子,那只青玉簪子,在她那里实在排不上什么号,也只配她身边贴身的丫鬟使用。” “多可笑呀,我舍不得用的簪子,想拿去做人情的簪子,在别人眼里弃若敝屣,不值一提,那一天我才明白,这天然的沟壑,我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踏不踏不平。” 那个时候她多傻啊,以为这个世道就像她临摹下的那一张张黑白分明的字帖,黑就是黑,白即是白,直到有一日茶水无意间翻倒在纸上,黑与白混杂交融,那些曾被她奉为圭臬的,自此,悉数作伪。 “直到我遇见了你,邓知遥,你是我最后的指望,求求你救救我,把我从这泥潭里拉出来。这暗无天日的日子我过够了!你要娶了我,你要做个高官,你要平步青云,你要金堂玉马,我要随你扶摇而上,我要爬上云端,俯视着那些曾经踩踏过我的人,我要欣赏他们仰头看着我的模样,你以后可以休弃我,可以纳妾,可我一定要尝尝站在高处的滋味。邓知遥你帮帮我。” “不要推开我。” 那时候他是怎样的,顾湄不大记得了,好像是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罩在了她的身上,将她紧紧抱在怀中,那一夜,他好像一个字的话都没有说,只是搂她搂的那样紧。 第二天,便传来消息,邓家和张家的婚事吹了,张大人好像很愤怒,听说邓知遥因此挨了板子,在邓府禁闭了一个月,但她和邓知遥的婚事保住了。 可这件事在她心上却留下了种子,她开始明白,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邓知遥身上,事到临头了只能像一条狗,一个妓-女一般地求他可怜。 她要有一条后路。 于是,她注意到了谢从彦。 *** 她的身子开始发起抖来。臀上火辣的疼痛渐渐侵蚀着意识,让她忍不住痉挛。 她希望压制下这样的痉挛,他希望他不要像那年春夜一样推开她。 如果跌落下来,他可以再爬上去。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 只要她足够狠,对自己,对邓知遥。 他的薄唇全透着凉,她像是饥渴已久的旅人,又是又像是濒临死亡的岸上之鱼,尽力的汲取缠绵。 月色幽幽凉凉,从碧纱窗外透进来。金壳郎在纱窗上低哑地嘶鸣,从网纱这边爬到那边,百无聊赖的,却又不知疲倦。 里头的烛光透出来,它的翅膀发着幽幽的绿光。它比扑火的飞蛾要聪明些,知道要隔岸观火。 门外咚咚两声响。是丫鬟敲门的声音。 “大人药熬好了。” 恍若大梦初醒。邓知遥喘息了几瞬,将似梦似醒的人轻轻地安放回床上,让丫鬟进来。 顾湄缓缓阖上了眼,疲累至极,却又轻轻的笑了。 不急,慢慢来。她总会得逞的。 作者有话说: 已修,之前有部分文字有一堆问号,还有问号的小可爱们可以刷新一下。 因为是用讯飞语音码后再修改的,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放进存稿箱就会出现一堆问号,估计是bug,基本每次都把问号给替换掉了,但这章当时在赶榜,匆忙之下给忘了,呜呜呜。以后会注意,要是再出现,小可爱们可以在评论区提醒我一下,感谢 第17章 、红线 顾湄是被疼醒的,她睡前饮下的那碗止疼安神药大概已经失了效用,延绵不绝的疼意让她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她不敢多动,只抬头望了眼窗外,阴漆漆的发着黑,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 前头见邓知遥坐在床沿上,双眼闭合着,似是疲惫的模样,不知是否还醒着,昨日种种,一时涌入脑海,有冲动也有算计,经不得细思量。 趴卧的姿势让胳膊有些酸麻,她小心地活动了下,应该是发出了些声响,邓知遥惊醒了过来,睁眼便见床上的人醒着,正胡乱动着什么,眉头便打了结:“别乱动。” 顾湄不动了,却也不肯看他,她觉得头顶有目光落在她身上,便不着痕迹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半张脸都要遮了去,裹得像个蚕蛹,邓知遥伸手往她额头一探,已经不是很烧了,他松了一口气。 “饿不饿?我让厨房给你端碗粥。” 顾湄轻摇了摇头:“天快亮了,你去上朝吧。” 明显是要赶他走的意思了,昨晚是谁勾着他脖颈不放的,翻脸便不认人了。 “现下已是傍晚,哪有什么朝会。” 顾湄愣了一下,一瞬间人显得呆呆的,是难得的娇憨,顾湄到底是顾湄,便话锋一转:“天色已晚,大人早些歇息,明日还要上朝。” 她话刚说完,邓知遥便将一杯茶递到她嘴边儿:“喝盏茶来润润喉。” 顾湄本就觉得喉咙涩痛,眼下见着递过来的这盏茶,更觉得口干舌燥,便顾不得其他,抬手刚欲接过茶盏,却被邓知遥按了下来。 她只得就着邓知遥的手,一点一点将茶抿入口中,是六安瓜片儿,他还记得她爱饮这个。 一杯茶饮尽,他给她擦着嘴角: “还是爱听你喊我邓知遥,虽然你总是生气的时候,才这般喊我。”他的声音温和带着点儿笑意,似乎并不因她的冷漠疏离而生气。 茶的香气还残留在唇齿间不肯消退,那么多年记得她喜好的也只有他而已。 她鼻头一酸,慌乱地将脸撇过去,声音瓮翁的,却没了方才的疏离:“你别看。” 他却没有像年少时那样听她的话,而是凑上前,将眼泪给她擦干净。 她素来就是这样的性子,除非是她有意示弱,否则她在他跟前,她有了委屈,眼泪怎么忍都忍不住的时候,便会把脸扭到一边儿,有些凶巴巴的,又有些色厉内敛地让他别看。 或是靠在他的肩头,抬眼使劲望着天,将不听话的眼泪憋回去,哪里像别人家的小姑娘,伤心想哭的时候,总是想着有人在旁哄着。 他以前太傻,总是乖乖听她的话,如今他不想这般了。 他想做她脆弱时可以袒露心机的那个人,不必觉得狼狈,亦不必觉得丢脸。 顾湄将眼中的泪意逼退了一些,长舒了一口气,缓缓道:“待我伤好些便会走,不会叨扰太久。” 邓知遥手一顿:“你还因着当日之事怪我?对不起,阿湄,我当时应该信你。” 她摇摇头:“我有什么脸面怪你?又有什么立场怪你?我只是不想再继续牵连你,想必你此次将我救出来,所费代价必然不小,你也看到了,我是顾家的女儿,即使我再厌恶那个家,即使如今已经被赶出来,可我这辈子,和顾家,都会有扯都扯不断的联系。留在你身边的女子,要么该是能对你有所裨益,替你在朝堂上排忧解难之人,要么也该是个温柔似水,万事以你为先,全心全意待你的贞顺之人,而这一点我一辈子都做不到。” 他将她不小心含入嘴里的那段发丝扯出来,替她别到耳后,“我不需要你做到,只需要你留下,留在我身边。” “阿湄,我还是那句话,往前走,别回头,人才会过得好。” *** 日子如流水,亭院里水缸里的碗莲四季盛开,粉粉白白的,十分可人,亭底下养着几条红鲤,阳光好的时候,喜欢从莲叶下钻出来,鱼尾一跃,叼片叶瓣,再隐没入水。 十几日过去,顾湄身上的伤好了大半,淡褐色的痂一点点脱离,雪白的新肉重新长出来,奇痒难忍,惹得顾湄夜里睡不好,也总忍不住去抓挠。 有次恰被邓知遥看见了,便吩咐下人取了段儿红线来,一端缠在她的腕上,一端缠在自己的左腕上。 顾湄养伤的这些日子,他都将公文搬到此处,日夜守在这,只要她稍动一动,他便能察觉。 顾湄盯着缠在自己腕上的那段红线,总觉得有点别样的意味,而透过珠帘看向邓知遥时,他仍旧端正严谨地埋案于公文之中,仿佛是自己多想了。 于是她几番保证自己不会再偷挠,要求将那红绳解了,但在这些事上,显然邓知遥不那么好说话。 这日傍晚,邓知遥看着顾湄喝了大半碗的粳米粥,将汤药饮了,这才安心地坐到桌案后,这几日朝中事忙,一头扎进公文里,便是千头万绪的。 将公文看了大半,才觉得似乎左腕上的红绳一点动静也没有,只以为她睡了,悄声地走过去,想把床边的那几只竹盏吹灭,却哪知床帐里突然窸窣起来,他左腕上的红绳似乎也一抖一抖的。 再走了几步,纱幔轻薄半透,一走进便瞧见床上的那人正手忙脚乱的,一面扯着被子,一面又在床柱上捣鼓着什么,察觉到他的目光,仓促的动作就戛然而止。 心下了然了几分,果然将帐幔一掀开,见那条红绳就绑在床柱上,顿时又好气又好笑,瞪了她一眼:“是不是又偷挠了?” 顾湄脸不禁烫了起来,仿佛做了什么坏事,被他当场抓住,想说点儿什么给自己找补一下,然而的确是有些底气不足,只低声嗫嚅道:“太痒了。” 说完悄悄抬眼,见邓知遥正解着床柱上的红绳,似没有心思问罪的意思,不禁悄悄松了一口气,邓知遥坐在床沿上,修长的手指灵巧,不一会儿那原本怎么扯也扯不开的死结,更被他轻巧解开了,转了身朝她摊开手掌。 “手。” 顾湄没有反抗,乖乖的将手腕递到了他掌心里。 现下她伤好的差不多了,仰躺于枕上,低着眉眼,红线一点一点缠上她的手腕,再系上一个漂亮的蝴蝶扣,他神情专注而认真,像是在干一件了不得的事。 “从小到大,你就只会系死扣,和你的性子一样,拧巴的很。那时候你亲手给我系上的香囊是死扣,送我的丝绦打的也是死扣,就连我那年秋闱,替我准备的包袱,打的也是死扣。”他说起这些来,语气便有些愤愤的,但仍旧很温柔。 “每次要将它们解下来的时候,要费好一身力气,我也舍不得剪,后来解的多了,便熟练了,阿湄,有些事就是这样的死扣,生拉硬拽地想将它扯开,便会越缠的紧,不如慢一点,别那么着急,总有解开的时候。” “再不济还有我,我解死扣是最拿手的……可阿湄,你遇到这样的死扣时,从来不曾找过我,这才是我这么多年,所介怀的。” 顾湄沉默,不再敢看他。 邓知遥起身,走到书架旁,目光在书架上逡巡了一遍,转头问她:“正巧我忙完了,给你读卷书,你想听哪一本?” 顾湄还在想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只应了声都可。 可待看清邓知遥手里拿的那本书后,她就后悔了,看封页便知是一本骈文册子,她最讨厌这种书,不禁觉得邓知遥有点报复的意思在里面。 蓝色的扉页在他手指间翻开,他读得平和流畅,声音压得又低,即便是她最讨厌的骈文,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只是他念的那些字好像从左耳朵听进去,又从右耳朵跳出来,好像什么都没听进去……慢慢的眼皮越来越沉,好像又回到小的时候,鬓发花白的老夫子,手里捧着这么一卷华丽却干瘪的骈文,摇头晃脑的,给小姑娘们讲着,有点无趣,但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很怀念那时候的时光……思路越飘越远,眼也慢慢地闭合了,对了,那次课上她打瞌睡,被那老夫子罚了抄骈文,还是邓知遥帮她抄的。 见她终于渐渐熟睡了,邓知遥才停了下来,将书放在一旁,替她将被子掖好,瞧着她难得恬静的睡颜,不禁有些满足,这么多年她一点都没变,还是一听骈文便犯困,害得他当初给她抄了那么多的书。 月亮爬上了树梢,静悄悄的,知了也不叫了,在窗上慢悠悠地爬啊爬,月光漫进来,照在两人身上,她侧卧在枕上,在憨甜的梦里,另一个心满意足地看着她乖巧的睡颜。 *** 第二日,顾湄是被门口的争吵声给惊醒的,睁开眼看了看天色,已是天光大亮,白昼如焚,竟一时睡到了此时,许久不曾这般安眠过。 门口的声响越发大了,她屏息细听,是小丫鬟的声音:“姨夫人,您……您还是别进去了,大人交代过,顾姑娘在养伤,需要静养。” 随后传来一阵温柔低沉的女声,约莫着是上了年纪的妇人声音。 她突然就明白了丫鬟口中的这位姨夫人是谁,是邓知遥的亲姨娘。 她吩咐水碧扶她起来,刚稍加拾掇了些,吩咐水碧将人放起来,又从床上起了身,让自己看起来稍加整洁些,果然不一会儿,姨夫人陆氏便走了进来,衣裳朴素,上头是深青色的褙子,下头衬了灰色的褶裙,头上两只青玉簪子,左手腕一串檀木珠,自此再无修饰。 虽是一身朴素,却丝毫遮掩不住她身上那种淡然平和的气质,像一株兰草,结香而幽发。 顾湄一直很敬佩她,陆氏本也是江南大族出身,等到后来家道中落,被纳到邓家为妾。 却这么多年仍能清正自守,不仅能在当时比较强势的大夫人手下安然存活,并将邓知遥抚养长大,更难得的是她不争不抢,即便如今邓知遥位居首辅,大夫人早已病故,当时邓大爷有意扶她上位,然而她却坚决不肯,这么多年,守着自己的本分,守着规矩礼仪。 现下只有她和邓知遥居住在这京城邓宅之中,而邓家的其他人早已回了江南祖宅,可即便如此,她仍只准下人称她为姨夫人。 所谓君子慎独,品行可见一斑。 顾湄很羡慕她,她自小的教养,让她即便身处泥泞,也可出淤泥而不染,孤身自保,更能在身处高位的时候,低调而不张扬。 她松开水碧扶着她的手,艰难地给她行了一礼,“姨夫人。” “姑娘的礼,我受不起。” 陆氏神色淡淡的,看向她的目光里并无愤怒和敌意,却是满满的戒备和失望。 她的声音平和温顺,不夹杂任何怒气,“姑娘当初答应我的,并没有做到。姑娘觉得我性子淡,从不招惹是非,亦从未对你疾言厉色,可姑娘别忘了,我是一个母亲,其他的事我都可以退,可以避,可是遥儿,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伤他一毫都是在我心口上插刀子,我虽吃斋念佛,可但凡有人要伤我的儿子,害我的儿子,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什么事都可以做出来。”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甜甜的养伤日常,哈哈哈哈哈墨迹了这么久,我又要搞事情了(搓手搓手 感谢在2022-04-27 23:54:03~2022-04-30 17:5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洛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漪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护妻 当年,邓知遥的亲姨娘陆氏曾来找过她。 就在邓知遥为了让她安心,不惜惹怒礼部尚书,彻底断了与礼部尚书小女婚事的第二日,陆氏来了顾府找到了她。 只是那时邓之遥因为她的缘故,被他的父亲打了板子,又关在府中禁闭。她以为陆氏来,是劝她离开邓知遥的。 但是她想错了,陆氏一来,便塞给她一个盒子。她打开,里头是一只触手生温的羊脂玉镯子。 “这玉镯是遥儿的外祖母当初的陪嫁,也是她老人家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我原本便想着这个镯子日后传给遥儿媳妇,今日我便将这玉镯交与你。望你珍爱待之。” 顾湄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道谢。陆氏将那玉镯子给她套在了手腕上,玉镯温润生光,衬得手腕愈加纤细凝白。 “顾姑娘,我同你说句实话,从前其实直到现在,我都并不看好这门亲事,因为你的性子我不是很喜欢。你聪慧果敢,却也偏执敏感。你想往上爬,改善现下的处境和地位,这一点我清楚,也理解。只是你的心机和手段,遥儿肯包容你,我却总会介怀。姑娘,做娘的,大都不指望儿女如何地光耀门楣,只盼他平安喜乐,一生平顺。因此我并不盼他娶个家世多么好的姑娘为妻,只要对方柔婉贞静,一心一意的待遥儿好,我便知足。可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姑娘,但没有关系,遥儿他喜欢你,他想娶你。他同我说,你只是在家中活得艰难了些。他在我面前要把你夸的天花乱坠,所以我知道他有多中意你。” “顾姑娘,以后我也会试着去喜欢你。只要你待他好,一心一意地相夫教子,与他白头偕老。虽然我只是个姨娘,遥哥儿也只是庶出,可到底我们母子走到今日,邓家的生存之道,我们还是懂得一些的。往后你嫁过来,也许你会受一些委屈,但只要我力所能及,必护你安稳周全。” 这时候的顾梅看着面前的陆氏——邓知遥的亲姨娘,她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不喜欢她,但是因为她的儿子喜欢她,她便愿意尽心尽力的对她好。 那个时候顾湄便明白,她和邓知遥虽然同为庶出,但他们永远永远,都不会是一类人。 *** 婢女将碧绿的茶水端上来,放到二人手边,又躬身退下。热气氤氲而上,顾湄想起那些,眼前突然就有些模糊。她想,她对不住当初陆氏对她的好。 “当年,你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嫁入安阳伯府。那个时候鞭炮响的满街,伯府离邓府并不算远,你可曾想过,遥儿他该如何自处?那夜,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谁都不见。他喝了一整夜的酒,吐的昏天黑地。他从前,滴酒都不沾。” “他走出那间屋子,出来的时候,我几要认不出。我素来知道他的性子,若只是因为你嫁给他人,断不会颓丧至此。而不久前,他恰因做文章一事,被当时的先帝治罪,褫夺了翰林的官职,终身不许他科举入仕。那时,我便觉得此事与你脱不开干系。我去问他,他只说与你无关。文章是他自己要写的,也是他自己递上去的。他说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后果如何,都是他无怨无悔的担着。那是第一次我气的打了他一巴掌。” “我问他,可将你放下了?他只是跪在我身前不说话。后来,他表面看着是恢复如常了。可我是他的母亲,怎会看不出他的苦痛。直到有一日,他来到我跟前儿,给我磕了三个响头。他说政治腐朽,君王不明,灭忠宠佞。他说他要去北边投奔燕王,挣个前程,也想实现多年的报负,还说不愿牵累顾家和族人,愿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没有阻拦他,这世上没有哪一个母亲愿意与自己的儿子骨肉分离。可我是他的娘,他要去做我认为是对的的事。如果我不站在他的身边,那么还能指望谁去支持他?之后,我看着他假死脱身,在他衣冠冢前哭得晕厥过去,我不敢露丝毫的端倪。我告诉自己我的儿子死了,只有我自己相信了,别人才不会怀疑。后来燕王即位,新朝初立,满京城的人都说他命好,从龙之功,位及人臣是怎样的造化。就只有我知道,他远赴西北,没有人脉故旧,没有家族荫庇,一个人是如何一步一步艰难的扣开燕王府的门,又是如何在那刀枪剑矢之中立下了不世之功。那几年我甚至不敢去打听,怕他金蝉脱壳的事败露。他还活着,他替燕王卖命的事,一旦被邓家的任何一个人知道,他的父亲便不会再让他留存于这个世间。” 顾湄端着茶盏的手抖了起来,嘴唇翕动的几番,看着陆氏,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些年为了往上爬,她早已抛弃了很多良知、愧疚。她一味逃避,使她不去想邓知遥以及他的亲人会因那件事遭遇的一切。然而当年这些被他的母亲毫不遮掩迂回的摊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无法面对他的母亲以及罪孽缠身的自己。 “所以姑娘,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遥儿当年为了你吃了多少的苦头。而我一个母亲,看着当年伤害自己儿子,并且以后很可能继续伤害他的女人,是如何的悲愤交加。你若想图一场富贵,我可以给你说一门上好的亲事,只要你肯离开邓府。若你执迷不悟,我虽吃斋念佛多年,可你不要低估一个母亲维护自己儿子时的狠心,那是你承受不住的。” “前些日子我已派人将我娘家的侄女接来了京城,她和遥儿也是自小的情谊,只不过当年我瞧出他属意于你,那样矢志不渝的情深,我便早早断了那姑娘的念想。如今不一样了,陆家虽没有顾家显赫,她不如你姿色过人,也不如你聪慧机敏。可有一样,你永远做不到,一心一意,毫无旁骛地爱慕着遥儿。她一直苦等到如今都不肯出嫁。也许她不是遥儿妻子的最好人选,但一定比你合适。” 说完,她抿了口茶汤,再抬头时,仍是那般波澜不惊。 顾湄可以从她眉眼之间看到邓知遥的影子,是那样的沉着冷静,决绝又坚定。 “顾姑娘,选吧。” 顾湄垂下眼来,掩住了眸中的情绪。她不敢再看陆氏的眼睛: “夫人放心,我原本就是要离开……” “娘。”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走进来的邓知遥打断。 她抬眼,见他面上生了些细汗,知道他该是匆匆赶回来的,也不知方才的话他听去了多少。邓知遥却不看她,只朝陆氏行了一礼。 “娘,无论有什么事,儿子一会儿向您请罪。” 陆氏看了儿子一眼,又看了沉默不语的顾湄一眼,起了身: “姑娘,我说的话,还请姑娘好好想一想。” 说完便再不看二人,只由丫鬟扶着走出了院子。 房里一时寂静,顾湄心里有些发虚,不敢抬头去看邓知遥,只低低垂着头,将茶杯拢在掌心里,怔怔的。 手腕子却突然被人捏住,几要发紧,她整个人被他拽了起来。 “是不是……若我回迟一些,连你的人都见不到了?从没有一次,你是站在我这边的。” 他的语气很沉,压得顾湄抬不起头来。 “阿湄,我只说一遍,从今往后,除了我身边,你哪里也别想去。愿也好,不愿也好,前尘怎样,往后如何,这一点永不会变,我再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离开。” 顾湄颤抖着唇想说什么,话还没有说出口,便一把被人扯进怀里,抱得很紧,是不容她抗拒的力度。 隔着夏日的薄衫,胸腔处的跳动清晰可闻。她忽地意识到,邓知遥可能是一听到消息,便急奔回来的。抬臂揽上了他的脖颈,陆氏的话言犹在耳。 “邓知遥,这些年,很辛苦吧。爱上我这样的人,很辛苦吧。” *** 邓知遥来找陆氏的时候,她正在小佛堂里,跪在佛前念着经文。手腕上的檀木佛珠此时褪了下来,捻在她细白的指尖,上一颗又一颗,周而复始。 邓知遥并没有打扰她,而是撩起袍摆跪在陆氏身旁,朝佛像拜了三拜,便沉默的跪在那儿,等陆氏把佛经念完。 香案上袅袅的白烟生成,衬着暗后的佛像更加飘渺庄严。灰白的香灰一点点落下来,岸前的佛手柑散着清幽的香。 陆氏一卷经念完,开了口: “我没有劝你什么,你也不必想着劝娘。” 邓知遥扶着陆氏从团蒲上起了身,缓缓道: “儿子来,不是想劝娘,也不是要惹娘生气。儿知道娘所介怀的是什么,儿保证,即便把她留在身边,也绝不会给她再伤害儿子的机会。儿这般说,娘可会宽心些?” 陆氏看了他一眼,终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愿你记得今日这句话。” 说罢,又将邓知遥往外轻推了推: “别在我这耽搁了,快去处理正事吧。你是急赶回来的,我知道。” 邓知遥却还是执意将她扶到了椅上,捧了些洗净的樱桃,放到陆氏掌心里,这才告了罪,转身要出小佛堂的门。 可正要迈出门槛的时候,他就突然停住了,没有回头,只是抬眼看着那湛蓝的天际,低声道: “娘,阿湄她不是什么坏透了的姑娘,她只是……只是走错了路。儿子至少还有娘,可是阿湄这么多年,身旁一个值得依仗的亲人都没有。若儿子不救她,这世上就没有人愿意救她了。儿子把她留在身边,就是想着有朝一日她穷途末路的时候,自己做那个把她拉回头的人……” 他说完,将朱红色的袍摆撩起,抬脚跨过了门槛。落在陆氏眼中的,便只剩一个越走越远的朱红色身影。 *** 养到八月初的时候,顾湄身上的伤已然大好了。邓知遥得闲的时候,也拉着她在院中出去走走,散散心。几日下来,总觉得她的心情总是低落,提不起精神,话也变少了许多。于是这日便趁着清晨,带着顾湄上街。 因此时是清晨,街上游人并不算多。马车停在一条售卖各式点心的小街上,邓知遥拉着顾湄下了马车。顾湄低头看着被他捏在掌心里的那只手,倒也挣不开,乖顺的模样,只迈大了步子,跟着邓知遥往前走。自那日以来,他似乎在这样亲密的事上更强势了一些。 街上各式的小摊,林林总总。有卖凉茶的,支了个棚子,摆着几条长凳,摊主扯了嗓子吆喝叫卖。一个小摊子上,蒸笼盖被掀开,热腾腾的白气直往上冒,惹得摊主拿了搭在膊上的帕子将脸上的细汗擦了擦,将一屉屉包子拾掇出来。 邓知遥带着她在街上慢悠悠的走着,问她想吃哪一个。 顾湄抬头扫了一圈,最终指了指那个卖馄饨的小摊: “要这个。” 那摊主见两人衣裳华贵,赶忙迎了上来: “公子夫人,小店的馄饨都是用鸡汤熬出来的,鲜美得紧。二位想吃什么馅儿的有肉沫的,鸡丝的,猪肉的……” 顾湄被他一句夫人喊得有些不自然,直接结结巴巴的应了声“要肉沫的”,又转头看向邓知遥。 邓知遥笑着对摊主说: “要两碗肉沫的。其中一碗多加些葱花和醋,少放点辣子。” 两人寻了一条长凳坐下来,冒着热气的馄饨很快就被摊主端了上来: “两位贵客慢用。出锅的馄饨有些烫,贵客们小心些。” 端上来的馄饨颜色鲜妍,打底的是明黄色飘着油花的鸡汤,里头九、十个小巧洁白的馄饨,像一颗颗银锭子,浮动在明黄的汤水之中,翠绿的葱末散在黄白相间的蛋花上,十分可人,光是闻着、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她咽了咽口水,拿起小勺搅动着碗里的馄饨,企图让热气散的快一些。小勺碰在碗壁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约摸着那蒸腾的白气少了许多,顾湄刚欲舀起一勺鸡汤入口,便被邓知遥制止住: “再等等,还烫。” 顾湄有些怨念的看着他一眼,邓知遥被她看得有些无奈。等了一会儿,他才往她碗里舀了一勺送入口: “可以了。” 顾湄早已馋的不行,闻声忙将嘴就到碗沿上,将明黄的鸡汤吸了几口。温热的鸡汤一入腹,便觉五脏六腑都舒服了起来。顾湄吸溜了一口,又吸溜了一口。发出轻微的声响,落在邓智尧眼中,有点像小猫喝水时的模样。 薄滑馄饨皮儿一咬开,里头肉香便漫到唇齿间,混着点鸡汤的浓香。 顾湄五六颗下肚,觉得有些饱了,额角上也冒了细细的汗。刚抬起头来,准备掏出帕子来擦,眼前却见对面酒楼门前那迎客的伙计很是面熟。 看了几眼,便认了出来,顿时心跳如擂鼓。 是宁王的人。 此时邓知遥拿着帕子替她擦掉额头上的汗,帕子刚碰上她额头,便见她陡然一惊,吓了一跳的模样。不禁蹙眉问道: “怎么了?” 邓知遥正要顺着她的目光去看,顾湄却突然出声: “没事。我吃好了,我们再去别家看看吧。” 后来那一路,顾湄都没有什么心思。又逛了两个摊子,便推脱说身子疲累,便回府了。第二日她便趁着邓知遥不在府中,借着挑选衣料的由头,出了府。 马车一路行到一家衣料铺子,顾湄进去后又悄悄从后门溜出来,最终入了一家名叫折桂的茶馆。她见到了朱琛,他一身墨绿色常服,见到她来,风流的眉眼一抬,上下一打量,似笑非笑的语气: “瘦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大家别着急,女主到底会不会投靠宁王这个令说哈大家看到这里应该知道俺的风格了,别的我就不剧透了 感谢在2022-04-30 17:52:17~2022-05-01 23:1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50385772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疑心 朱琛一身石青色常服。坐在一把玫瑰椅上,姿态慵懒闲适。 顾湄一来,他风流的眉眼一抬,上下打量,似笑非笑的语气: “瘦了。” 顾湄垂了眸子,只恭顺地走到他身边,提了青白釉的茶壶,将杯中的茶水续满。 与朱琛交涉几次,早已明白他的脾性,所谓‘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他这人喜怒无常,她还是少说少错的好。 朱琛却饶有兴味的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手一扯便将人拉进了怀里。 清贵的龙涎香气萦绕到鼻尖,顾湄没有挣扎,也没有吭声,眉目平静的看一下他: “殿下,正事要紧。” 朱琛却恍若未闻,将一缕青丝绕在指间玩弄着,凑在鼻下轻轻嗅了嗅: “咱们邓首辅对你可好?” “该是好的。你舍生忘死地救他一回,如何不对你旧情复燃。只是不知这好是怎样的好,是嘘寒问暖,还是花前月下,交颈缠绵,亦或是……” “殿下。” 顾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她知道这是朱琛的试探。 “不论是怎样的好,于殿下都是有益无害。他对我越是痴缠,咱们日后行事便越是便利。殿下圣明聪慧,不必顾湄多言了。” “好。” 朱琛这才松了桎梏她的手,起了身,摆弄着一旁的兰草细叶子。 “怕你会被那似水的柔情迷了眼,好在你还没蠢到那份上。” 他折下一片兰叶,捻在指尖,有种摧残的快感:“顾湄,这世上怎会有像你这样狠的女人?容颜,皮肉,情爱,清白,通通都可以舍弃掉。不过这样也好,心无旁骛的人才能走得远。” 他从袖口掏了张纸,递到顾湄手中,“这是我安插在邓府上的一些人手,好生用着,别浪费了。” 顾湄接过来,将纸上的人名一一记入脑海,随后将纸张凑到小火炉上,原本微弱的火苗迅速蹿升铁石,纸张焦蜷发黑,化作一摊灰烬。 “殿下放心,像我这样的人,比不得家世,也比不得才志,所能比的,也就只是豁得出去的狠心罢了。” 朱琛抬眼看向顾湄,见她正低着头,拿帕子擦着手上蹭上的黑灰。 这细白的颈子垂下来的时候,让他有种荏苒脆弱的恍惚。 他说:“记住你今日的话。邓知遥愿意原谅你,对你好,不过是暂时被你的心计和手段迷上了眼。成王败寇,有一日他知晓真相,第一个被清算的便是你。” *** 一辆雕花门的马车停在了折桂茶馆门前,车上的少女急匆匆的下了马车。她一身杏黄色衫襦,豆绿色的百褶裙,头梳双螺髻,很是娇俏活泼。见侍女还磨蹭着,便催促道: “枇杷你快些,咱们还要赶着去见姑母!” 说着还往前几步跑着,进来便与人撞了个满怀,这才惊惊的回了头,连声道歉。 顾湄被她一撞,跌的结实,头上的幂离掉到了地上。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并不想耽搁太久,便道了声“无事”,忙撑着站起来匆匆便走了。 陆晓月还有些怔愣,不意她走的这般匆忙,且方才她看了一眼,虽只是侧脸。她却总觉得这人十分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这一时又想不起来,便放下这茬,带着丫鬟继续往茶馆里走: “我跟你说,邓表哥最喜烹茶。我们一会儿进去挑几样上好的茶叶,他定然喜欢。” *** 陆晓月买完了茶叶,便坐着马车一路到了邓府。一下车便见有个嬷嬷在那里等着自己。再定睛瞧,竟是陆氏身边最得力最为倚重的李嬷嬷。她顿时更加心花怒放,少女心思藏不住,只想着自己等了邓表哥等了这么多年,也许终于能修得个善果。忙快走了几步,去拉李嬷嬷的手: “这烈日头底下的,怎劳的嬷嬷在这儿等我,折煞我这个晚辈了。” 嬷嬷慈爱的笑笑: “表小姐客气,这是老奴的本分。表小姐快随我进来,夫人正等着呢。” 陆晓小月连忙点头应是: “还劳烦嬷嬷引路,我这便过去拜见姑母。” 于是几人一路穿花过径,进了陆氏所居的荣居堂。 枇杷则守在外面,大约等了半个时辰,自家小姐才从里头出来。枇杷看着她的模样,与来时的欢欣雀跃截然不同,似带了心事,有些悒悒不乐的。待回了暂时客居的绛草轩,枇杷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小姐这是怎的了?可是有了什么心事?小姐总要看开一些。依奴婢所见,姨夫人此时叫小姐来上京邓府做客,定然是存了将小姐许配给邓大人为妻之意,小姐多年的盼望便要成真了!” 枇杷一边说着,一边觑着陆晓月的脸色。见她脸色越来越不好,几是要哭的模样,便慌了神,急急问道: “小姐,可是奴婢说错了?” 陆晓月摇摇头:“你猜的不错,姑母正有此意。” “那为何小姐还这般……” 这一问,陆晓月的眼泪便忍不住了,忙拿帕子擦着眼角: “姑母说,从前那个顾湄,今又住进府里来了,而且表哥待她、待她……” 她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枇杷一听顾湄这个名字,虽然事过多年,但她仍然记得,这不就是当初邓大人定亲的顾家九小姐吗! 此时枇杷也为自家小姐发急,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安慰自家小姐,却忽的听自家小姐“啊”了一声,噌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咱们方才在茶馆门前碰到的那个,就是她!” *** 邓知遥回府的时候,天边已是繁星点缀。栓全早已提着灯等在邓府门前,将人引入门后,知道自家大人定然牵挂着那小院里的顾姑娘,便将今日顾姑娘的情形,一一禀来: “顾姑娘今日心情尚可,早前还多吃两个春卷儿,之后便带了些丫鬟和侍卫上街去了,买了些锦缎料子回来。吃了晚饭后在园中消了消食,便没有再出屋子。只是听下人回禀说,晚饭没有吃多少。” 邓知遥一路听着禀报,一路往顾湄所居的小院而去。哪知刚过了垂花门,却见一人提着灯等在那儿。以为是顾湄,刚快走了几步,可到了眼前,见那衣裳花色娇俏,不是顾湄的风格,这才认了出来,是母亲娘家的表妹陆晓月。 晓月一见邓知遥便有些欣喜,垂着头娇生生的喊了声“邓表哥”。 邓知遥这才知她来了府中,想想知道该是母亲的安排。想透了这一点,不免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只朝晓月点了点头,便抬步欲走,想早些断了她的心思,于她而言不是什么坏事。 陆晓月但见他只不过打了个照面便要走,心底失落,有些发急,忙又叫了一声。 邓知遥停了步子回头看她,见少女灯光下面颊绯红,一双杏眼里有欲落未落的泪水。 他心里叹了口气,索性把话说的更明白了些:“陆表妹,我知你心意。可我于你,只有兄长对于妹妹的爱护,并无其他。母亲那边我会同她说。表妹若是只是来邓府做客,陪陪母亲,我自然高兴。只是别的,也只能让表妹失望了。表妹韶华正好,切不要再为我耽搁了。” 他说完,抬步随夜色深处走去。陆晓月此时已是满脸的泪,提高的声音,她知道邓知遥不喜欢自己,但没想到他会回绝的这么决绝,一丝一句都不留给她。 “是因为顾湄吗?” 邓知遥脚步一顿。 “你是因为她,是吗?你说话呀!你满身的才华,惊世的韬略,为什么一遇上她,人便糊涂了呢??她当年是怎样害你的,怎样弃你而去的,表哥你都忘了吗她现下回到你身边,又会安什么好心!我今日还在茶馆碰到她了,那鬼鬼祟祟慌乱的模样,这样的人哪会在安安心心的待在……” “表妹慎言!” 邓知遥沉了声,语气里有不容置喙的凌厉和威严。 陆晓月终究只是个闺阁女子,他刚从宫里出来,身上的朱红色官袍凛凛生威,令她不敢直视。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可真正让她看不得的,是明珠暗投,看不得顾湄一次次这般糟践他。 她恼了,她气得很了,擦了把眼泪,便呜呜地转身跑回去了。 *** 邓知遥看到顾湄的时候,她正坐在罗汉床上,痴愣愣的出着神。 灯光将她的眉眼映的柔和,像月华下安静吐蕊的桂花,一簇簇的,开得密匝匝的那种。 也不知想什么想的那么入神,直到他走到身旁她才惊得回了神。 “何事想的这般入迷?” 有意凑在她耳畔吓她一吓,哪知一阵极为清淡的龙涎香味儿入了鼻,不禁心下疑惑。 顾湄从不喜熏香,且这龙涎香也着实名贵,每年产的那么一些基本上都上供给了宫里,不是一般的商贾富户所能用得起的。 “没什么,坐久了有些百无聊赖的。” 说完话头一转,便问他: “怎么这般晚才回来?” 一月间的相处已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她言语之间早没了早前的疏离。他被这亲近的语气所取悦,却仍记得心中的疑惑,只随口问道: “今日是上街上去了?” “嗯,逛了些衣料铺子,买了几匹段子回来,准备裁些秋日的衣裳。” 他仍是一副闲聊的模样,随手倒了盏茶: “哪家的衣料铺子这般好?府上又不是没有,值得你巴巴的跑去买。” 顾湄摇摇头: “只是想出去走走罢了。你若觉得不妥,往后我少出去些便是了。” “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出去走走也好,成日里闷在府里,那也要闷出病来了。可有给我买些?” 顾湄一愣,显然忘了这茬。出来时只买了些女子的衣料,这么当面一问倒有些不好意思。因她吃住都在邓府,是也该上一上心的。 她小心看着邓知遥的脸色,瞧着有些发沉,是自己考虑不周,便描补道: “因着不知你的喜好,便没买。你喜欢什么样式的?我下次记得。” 她这不描补还好,一描补邓知遥便知她这是自己的说辞,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就有些恼了。 夜风吹进来,她身上的龙涎香溢到鼻端,愈加清晰了。一时又是晓月口中说碰到顾湄的那些话突然就心烦意乱的。 他回府便巴巴地找来,可她对自己却一向不怎么上心,哪怕上心一点儿,便不会连买衣料都将他漏了。 他将手上的茶杯一搁,几点子黄绿色的茶水溅了出来,他起了身,朱红色官袍上压了些褶子: “夜深了,你早些睡吧。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顾湄不意他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只因为没给他买什么衣裳料子,实在不像他的作为。 刚想哄上几句,终究不知该如何开口。 邓知遥出了门,在院中站了许久,不见她出来追自己,面色沉郁地回了书房。一回到案后,便朝栓全吩咐道: “查查她今日的行踪。”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1 23:16:54~2022-05-03 16:3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ovenm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喝醉 邓知遥踏着夜色一路回了书房,也不点灯,人坐在圈椅上中,沉默良久。 “将今日随她上街的丫鬟叫过来,我要问话。” 栓全连忙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将一名丫鬟领了过来。 “顾湄今日都去了何处,见了什么人,一一说来。” 那丫鬟忙恭谨回话: “回大人的话,顾姑娘今日吃完早膳,便命人套了车,一路去了薛记绸缎庄。奴婢跟着姑娘进去,在店里挑了些料子。随后见店里的一件成衣不错,便只带了水碧姑娘去二楼看试了,待出了薛记绸缎庄,时辰已经不早了。姑娘只说乏了,便遣人去五福斋买了些酥皮儿点心,带着回了府。一路都坐着马车,除了薛记的掌柜和伙计,倒也没见着什么人。” 邓知遥沉默了一会儿,而又问: “她在薛记的二楼曾耽搁了多久?期间你可曾上去过?” 丫鬟摇了摇头,抿唇道: “不曾。只有店中的仆妇上去送了两回茶水和吃食,待了约莫有大半个时辰。奴婢们想着姑娘有水碧姐姐在旁照应着,便没敢上去打搅。” 城里像这种老字号的绸缎庄,二楼与其说是些客人穿试的地方,不如说是一个个雅间,一会儿将成衣摆上来给贵客相看,一会儿再趁机拿出些名贵首饰、脂粉等,让贵女妇人挑选,因此耽搁些时候也是正常的。因着那雅间里头饮食一样不缺,有些夫人在里头挑选闲聊一天的也是有的。 只是一切看着寻常,内里的破绽却已露出端倪。 他将丫鬟打发了下去,看着外头被夜风吹的兢簌簌的叶,同一旁的栓全道: “你亲自去查,务必要隐蔽些,不可惊动人。先去查查那家薛记绸缎庄的东家,以及那日店里的伙计、仆妇、掌柜,另外打探下今日陆晓月去的是哪家茶馆,若有异,这茶馆也要查一查。” “再有,查查顾湄这一路,可什么契机,沾染上了龙涎香。” 栓全退下后,房内幽寂异常,后头那一丛凤尾竹沙沙地响,竹枝延展到了墙边儿,夜风下,那翠绿的竹叶彼此挨挤着,刮磨着檐下半透的高丽纸。 月光映进来,窗页上影影绰绰的一团,像晃在人心上的暗影。 *** 半夜里开始落雨,滴滴嗒嗒的敲在瓦片上,虽不算大,却总也没个消停,一直下了三五日,都没有停歇的意思,有点缠绵不尽的意味。 书房里,端上来时热腾腾的各色饭食摆在桌上,现下也见不着半点儿热气了。 里头浓黄稠香的一碗鸡汤,油花渐渐泛白上浮,结了一层的薄薄的油膜,粘连在点了红梅花的白瓷碗上。 邓知遥立在窗下,他面前的窗半支了起来,发凉的雨丝斜斜扑进来,粘在人肌肤上,带着点儿寒意。 还是傍晚,听因着这连绵的阴雨,院中已十分昏黑。下人提着风灯,在阴雨里穿梭着,一脚踩进往水坑里,溅起的水星子被风灯映出的光芒照得发亮。 不知哪里来的梅花猫忽的从树上窜下来,抖着湿漉漉沾着灰尘的毛发,在抓它的仆妇手底下“喵呜”一声溜了过去。 直到邓知遥看见一身青灰细布衣的栓全打着把油纸伞,脚步匆匆地往这赶过来,他垂下了眉眼,将窗子合上了,坐回了案后。 他低首,看着袖上那斑驳的雨点子,听着栓全的回禀。 “奴才这几日已暗查了一番,那薛记绸缎装倒没有什么,京城中的老字号了。只是有一点,顾姑娘去的那家恰好两月前换了个掌柜,一应人手也换了个七七八八。倒是陆表小姐去的那茶馆颇有些蹊跷,那茶馆是去年年末置办出来的。茶叶的品质、货源好的出奇,不过短短半年便经营的风生水起。原本在京中赫赫有名的几家老茶馆也都避其锋芒,不敢与它正面交锋,坊间都传闻,这茶馆背后的东家来头不小。再往下查,就查不出什么了。奴才不敢轻举妄动,怕打草惊蛇,不敢动作太大。只是有一样,这折桂茶馆和薛记绸庄的确离得甚近,走了小路只怕半炷香的时间就能赶到。至于这香料奴才则细细查过,无论是薛记绸缎庄也好,或是这折桂茶馆,都未用过龙涎香。此香名贵,每年产量极少,大都供给了藩王和宫里。” 栓全仔仔细细地回禀完,生怕自己漏了哪茬。可许久不见自家公子应答,正寻思着自己要不要再添补些什么,却听公子吩咐道: “去拿壶酒来。” 栓全眉心一跳。 他自幼陪伴在公子身边怎会不知晓,公子上一次饮酒怕还是那顾湄当年大婚的那一月间,那时候他酗酒酗地厉害,后来却又生生戒了。 可正因着知晓他的脾性,不敢多劝,走时眼瞥见了桌上那些残羹冷炙,一声哀叹,终究出了门去。 *** 夜色深而浓稠,雨丝飘飘洒洒,被风一裹,便转了方向,飘过了那撑在人头顶上的油纸伞,沾在了人随风飘动的裙衫上。 伞下的顾湄不禁打了个哆嗦,她未料及今夜这般冷,只多披了件纱衫子便出了门,眼下看穿得着实有些单薄了。上头不过是一身素白的蚕丝主腰,下头则是水青色撒碎花的马面裙,溅了几点子雨水,洇得那颜色深深浅浅的,外头则罩了件半透的月白色纱衫子,因此风雨灌进来的时候是有些发冷的。 顾湄走进院里的时候,有些意外,书房门口连个守门的丫鬟都没有,她估摸着该是被邓知遥打发了下去,抬步迈上石阶,在透出光亮的缠枝雕花门上轻敲了敲: “邓知遥,是我。” 起初房内没有应答,顾湄以为邓知遥不想见她,正犹疑着要不要走。 邓知遥已经好几日没来她的院子里了,那夜她本看出他的生气来,可觉得只是忘记买了些衣裳料子,不是什么大事,却哪知一拖拖了这么些时日。 于是知道他这是真生了气,她不能不来这一趟。 “进来。” 房里的邓知遥出了声,声音倒也平静无澜,听不出什么情绪。 顾湄推门而入,里头有些暗,灯烛不甚明亮,有种日落西沉的黯然。 哪知刚绕过一方绘着寒江钓雪图的地屏,迎面便是一阵扑鼻的酒气。 果然转眼一看,桌上一盘盘的精致饭食半点点没动,倒是有几壶喝空了的酒盏斜斜的靠在碗沿儿上,摇摇欲坠的模样。 顾湄有些意外,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邓知遥喝酒,不由得心里发紧。 真就值得那么生气吗? 她走过去,手中提着的饭盒搁到桌上,将里头的那盏百合汤成盛了出来,语气倒也寻常,只是她声音压的低,入了耳中便带了几分温柔。 “这几日天凉,我去厨房给你炖了点汤。想着你夜里喝几口暖一暖。” 她舀了碗莲子百合汤出来,洁白的手指碰了碰碗壁,试过温度后,推到他面前:“还温热着。” 她说这句时,语气倒带了些委婉含蓄的亲呢。 邓知遥不理,却仍旧往酒杯里倒了一盏。看着这杯盏里头清亮的酒水,将她婉约清雅的侧脸印了出来,酒面有些不稳,她的侧影也模模糊糊的。 他端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顾湄,你是在讨好我吗?” 听他这般直愣愣地问出来,顾湄愣了下,脸色有些不自然。 “是。” “原来你也知道我在生你的气。” 他又要倒酒,顾湄却握住他的手腕,见他抬头,用那双氤氲着醉意的眼看着自己,她低了头,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问出口的语气有些小心: “是因为忘给你买衣料了吗?” 邓知遥仰起头,见她半垂着一段细白的颈子,衣衫也轻薄,就是夏日里清爽干净的颜色,暖黄的灯光一映,那轻薄的纱衫也半透不透的,嫩如白藕的手臂隐在其中,而两臂间的峰峦随着她有些发急的呼吸而一起一伏。 往上,面庞柔白,潋滟生光的眉眼低垂着,唇角抿了下,几缕发丝随着她微低的头而垂落在脸侧,有种难得的、迷惑人心的温柔乖巧。 他觉得眼前有些晃,醉意上涌,他靠在桌沿,扶着额角。 是自己对她真的太好了吧,才会让她胆子这么大。明知道他在生气,明知道这半夜深更的时候,却还是敢穿的这般轻薄来到他房中。 他开了口声,有些喑哑,眸子里难得带着几番醉意: “所以我就这般好哄,你送盏子汤,呆呆立在这儿便行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这段时间更新一直不稳定,最近三次元太忙了,作者恨不得生三个脑袋,六只手。这文大概会下周末入v,入v后会稳定更新的,因为下周就可以和恶魔老师说拜拜了,课表会空很多。 我快熬出头了。 感谢在2022-05-03 18:01:57~2022-05-07 12:1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了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903911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2-05-03 16:36:35~2022-05-07 12:1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903911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风情 “所以我便这般好哄?你送盏子汤,呆呆的立在这儿,便行了?” 他支着头,斜着眉眼看她,微微上挑的眼尾犯泛了点微红,人便添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风流。 他复将唇角勾了勾,语气里带了几分凉薄: “你哄谢从彦的时候,也是这班吗?” 这仿佛还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提起谢从彦的名字。 一直以来,两人似乎都心照不宣地避开这个名字,试图遮掩掉那些曾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裂痕。 可是今夜,他却当着她的面说了出来,还是这样令人难堪的质问。 顾湄顿时觉得脊背一僵。 这样步步紧逼的邓知遥,是陌生的。 她闭了闭眼,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间紧了紧。 她再睁开眼时,却不在看他,只俯身将他手边的酒壶一夺。她轻巧的拨开杯盖,一仰头,便将壶中的酒水灌入喉中。 酒水辛辣,她灌的又急,压着咳嗽艰涩的咽下去。 她还是被这酒水呛了一口,咳得泪花直往外冒。 三四口入肚,身子仿佛才渐渐暖了起来。酒壮人胆,果然是不错的,她这般想着,将最后一口含在口中。 顺势便坐在他怀里,揽住脖颈,也不去看他脸上的神情,仰头便压在了他的薄唇上,将口中的酒水一点一点的渡入他口中。 酒水香醇热烈,刺激在敏-感而柔软的舌上,几乎是霎那间便将人的情-欲调动起来。邓知遥本能的喉头一滚,自她唇舌渡来的酒便下了肚。 紧接着那带着酒香的小舌缠了上来,缠绵厮磨,柔滑似水,甘甜若醴,一点一点地侵蚀他的意志,让他没办法再对着她生气,对着她冷硬,对着她狠下心肠。 然而那小舌却忽的如潮水流沙般退却了。 顾湄从他膝上起了身,退了几步,睁开眼,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只是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柔情,有的只有嘲意和冷哂: “大人不是问我,若我惹了谢从彦,该如何哄他吗?便是这样。” 她勾着他的脖颈不放,抬头冲他妩媚的笑着,万般风情,令人心旌摇晃。 “大人不知道,谢从彦喝酒时不爱用酒杯,独独爱那‘皮杯’,往日里若只是些小摩擦,我两三口‘皮杯’给他灌下去,便能将人哄顺了。若还不行,也总是有些办法的。” 她歪了歪头,冲他眯眼笑着,斜斜的步摇在她发间晃动着,流光溢彩。她仿佛是真醉了,像一只高傲而放肆的猫。 顾湄想,也许她是真醉了。 她想她习惯了屈意逢迎,什么委屈不曾咽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邓知遥他给她的委屈,她怎么咽都咽不下。她起了气性,抬起眉眼,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的说着: “若他还是不能解气,我便穿件单薄清凉的衣裳,给他跳支舞或是唱支曲儿,再顺势跌入他怀里,再像这样揽住他的颈子。我们曾是夫妻,世人都说,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大人以为,所谓的床尾和,是怎样的床尾和?大人也要我细细说来……”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唇便生生被人堵了去,腰间忽的被人掐的一痛。 接着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桌布卷着碗碟坠落到了地上。 一阵天旋地转间,她已被压在了平滑而冰凉的梨花木圆桌上,硌得她骨头生疼。 他的吻越发激烈而强势,带着点惩罚的意味,几乎要将她全部的呼吸都要攫取。她睁开眼,疯狂而偏执的神情近在眼前,他似在撕咬垂涎已久的猎物。 邓知遥似察觉到了她的出神,在她腰间的手加重了力道。 顾湄没忍住,呻-吟了一声。 她像是因为困于岸上挣扎不得的一尾鱼,几个喘息之间,外头轻薄的纱衫子已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是一声裂帛之音,那对原本被束缚住的玉兔儿便跳出来,像风声鹤唳中的惊弓之鸟。 她攀住桌沿的手一紧,指甲扣进木屑里,双足也忍不住绷得直直的。 直到马面裙被撩起来的时候,顾湄真的怕了,她开始战栗,开始发抖,她不知自己在怕什么,明明她曾那么多次的蓄意勾引,只为这般。 绣鞋一脱,雪白的罗袜被他揉皱在掌中,柔滑得仿佛过手无痕的水流。 一对纤巧柔白的足露-出,他轻拢慢捻,惹得她又痒又痛。 她仿佛再无一丝挣扎的力气,直到那人终于放过了她的双足。足尖点在冰凉的地面上,冷意由下而上。 她想借力撑起身子,却哪知再一次被人按回了桌上。 顾湄是真的怕了,抖的愈发厉害。 她看着眼前的邓知遥,觉得陌生又畏惧。 往日里的温和克制早已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只有凌人的气势,势在必得的偏执。 哪怕早已做好了准备,想着若正成了事,对她而言有益无害。 可现在,她才突然明白,她畏惧这样的邓知遥,她更承受不了他的怒气,她要凌-虐她,像碾碎一只飞蛾的翅膀那样简单。 当身-下的最后一层屏障被人扯掉,她哭了: “邓知遥,不要。我知道错了,不要……” 大约察觉到了身下人不可一日的颤抖,邓知遥忽然停了手。 他揉了把脸,双手撑在桌沿上,有些颓然。 不该是这样的。 他想给她的一直是红烛高照、凤冠霞帔的温情和圆满,而不是这样惊慌失措的野-合。 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他不能就这样,成为现在欺辱她的那个人。他已经冤枉了她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烛花噼里啪啦一声炸响,烛泪缓缓流下来,渐渐冷却凝固。 房内也渐渐冷凝下来。只有顾湄仍止不住的颤抖所引起的衣料擦磨声,以及难忍克制的呼吸声。 光线一暗,是原本被剥落的沙衫子照在了顾湄的身上。 邓知遥将圆桌上的顾湄打横抱了起来,手下的肌肤仍然滑-腻生烫,他却再不敢低下头,亵渎她半分。 邓知遥将顾湄放在里间的榻上,将叠在一旁的丝被展了,严严实实的给她盖好。 顾湄撇过头,往里钻了钻,半边脸掩在锦被之下。 身上的战栗渐渐缓和,只是心口处的惊跳一下高过一下。 刚才他手掌贴过的肌肤,仿佛还残留着那滚烫的触感,像是深深烙在了那里。 她不敢放松警惕,双手藏在锦背里死死的抠弄着褥子,垂下颤抖的眼睫来,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心里十分之后悔,今夜她不该这样招惹他。 好在邓知遥只站了一会儿,便出了里间。 不一会儿净室里传出遥遥的水声,她便松了一口气,身子渐渐松垮下来,倒也不敢放松警惕,支着耳朵听近室里的动静。 后来那里头的声音越来越隐秘,她的眼皮越来越沉。不知是那几口酒起了作用,还是心慌之后的疲惫,使得她陷入一种由浅及深的睡梦中。 ***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顾湄是被屏风后的说话声吵醒的。她一睁眼,房里仍有些暗,但她辨得出此时该是白日了,外头雨声哗哗啦啦的,有仆妇丫鬟匆匆的脚步。 屏风外的笑谈声还断断续续着,她屏息细听,邓知遥似在与位官员交谈着: “殿下的意思是此事先不要声张,临清仓的稻谷被淹,此事一旦传扬开去了,受灾重的府县必然大乱。当务之急,是从德州急调些粮食,断不可引发动乱。” 官员有些为难,回话时便有些支吾: “可若只将此时一味压制,不上报朝廷,一旦出了错乱,届时还不是要压在殿下身上。” “此事你不必管,只管依着天下的意思去做。有什么事,我替大人顶着。” “唉,大人说的哪里的话……” 几声轻轻的哀叹,谈声渐渐止了。 那个大人似乎已出去,不一会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愈发清晰。 顾湄忙闭上眼,佯装熟睡着。脚步越来越近,最终停在床旁,他似乎在看着自己,心跳的越发厉害。 好在不过一会儿,他便起了身,似乎是往衣架那儿走去。一阵衣料的摩擦声,他换了件衣服便出了书房。 顾湄才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不一会儿她找了件衣服披上,匆匆回了自己的小院儿。她将一杯冷茶灌下,心绪才勉强镇定了些。 她将这几日的事一一细想来,总也透着蹊跷。 邓知遥的冷落,怒火,以及昨夜他的疯狂和步步紧逼,以及与那人的交谈。 她似想到了什么,心脏跳的漏了一拍,茶杯越捏越紧,起了身,望着天边又沉沉压下来的乌云,神色沉凝。 *** 邓知遥出了府后,却并没有入宫,只是选了家清净的棋室,与自己对弈了好几局。 执着棋子的手有时会忽的停在半空好一会儿,才缓缓落下来。 有侍卫一个一个的前来禀报顾湄在府中的反应: “大人,顾姑娘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人,顾姑娘传了饭食。” …… 消息一个一个的传来,直到傍晚的时候顾湄出府的消息传来。 “顾姑娘命人套了车,出了府。小的已派人一路跟着。” 邓知遥落棋的时候一顿,有些诧异。不该这样早的,他勉强压下心底的疑惑,只等着府上继续报来的消息。 “大人,顾姑娘去了家成衣铺。” “大人,顾姑娘从后门溜出去了。小的已派人尾随。” “大人,顾姑娘一路往西行,出了城西胡同。” “大人,顾姑娘又雇了辆马车。瞧着是一路往西郊的方向去了。” 这次来的人一回话,邓知遥忽的起了身,意识到事态的不对: “去牵马!将人追拦下来!” 作者有话说: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引自李煜 《浪淘沙令》 酿酿酱酱快了,黑化也快了。 第22章 、手段 连日来压抑克制的雨,终于在这一刻倾盆而下,天边儿的闷雷一滚,雨势便再也受不住,自幽深的夜色泼洒而下。 急雨之中,邓知遥带着几名侍卫,一路往西郊急驰而去。 邓知遥追赶上的时候,远远地就望见雨幕里,一个纤瘦的身影,倔强地往前一步步走着,走的还十分急,步子迈的也大,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决绝。 而她身后则亦步亦趋跟了个侍卫,有些束手束脚的跟着。 知遥咬了咬牙,只觉太阳穴处突突的跳着,翻身下马,不过几步就追上了顾湄。 他走上前,一把扯了她的手腕。他脸色并不比今夜的天色好上多少: “闹什么?跟我回去!” 顾湄却丝毫不惧这怒气,连看都不看他,只甩开腕上的手,继续一蹶一蹶地往前走着。 知遥这才觉出不寻常来,她脚步有些一深一浅的。低下头,果见她脚上一只鞋子不见了。 此时道路泥泞,脚上那只绣鞋,早已被泥土沾染的面目全非,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而另一只脚只着罗袜,此时走了一路,早已被泥水浸泡透了。 不过是这分神的间隙,大约是脚下的泥路被雨水泡的发软,眼见她一不留神,脚下便踉跄了一步,人摇摇晃晃的,忙伸臂一把将人扯住,也不管她的挣扎,脸色一沉,用了蛮力,一拎就是将人扛到了肩上。 “邓知遥你放开!”她挣扎得愈发厉害, 竟然还不老实,他是真起了气性,抬手便往她臀上拍了两记,手上用了些力道。 顾湄吃痛闷哼了一声,见他又扬了手臂,咬咬牙,有些外强中干地愤愤然喊道: “你打吧!反正那里挨过几十板子,也不差你这几巴掌!” 邓知遥抬起的手忽的一顿,怎么都落不下了。 他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平复了几息,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想吃苦头,就老实点。” 此时已有护卫袭了辆干净的马车赶了来,他将人抱了进去。 此时才借着这车内的灯光,看清了她那狼狈模样。 跟个被雨水冷透了的小鸡仔似的,面色苍白,发丝湿漉漉的粘在头上身上,衣裳没有哪一处是不往下滴着水的,可看向自己的眼神仍旧怒气横生的,半点儿离家出走被抓回来的心虚和胆怯也没有。 “你生气什么呢!今晨,你故意让我听到那番话,不就想试探我,想让我出府吗?你一路派人跟着,以为我是要上哪儿去?去给我父亲报信?还是做别的什么事?现如今我如了你愿了,我们俩自此一别两宽,不好吗?” “所以你便要一走了之,是么?” 他缓了些语气,可眼中的怒气却仍未消减。 顾湄擦了把脸上蜿蜒而下的雨水,湿冷的衣裳粘在皮肤上,让她有些不舒服。 “是!我没有什么资格怨恨你。你要怀疑我,我无可辩驳。我连夜出走,也不是要与你置气或是要耍什么脾气……我只是觉得,从前那些事终究是会扎在你心底的芥蒂。你、我,都没有办法当做一切都从未发生过。所以我们永远永远都做不到恩爱两不疑。与其日日猜忌,将最后一点子情分消磨殆尽,倒不如我此时离开,好歹还能给彼此留个体面和念想。邓知遥,放我离开吧,这不是气话。从一开始,我就从未想过留下。” 邓知遥见她一边冷得发抖一边执拗的样子,突然就再说不出什么重话来了。 将她脚上湿透了的鞋袜摘下,干净的布巾裹她在白嫩的脚上细细地擦着,见她脚趾被雨水泡的有些发皱,手下原本带了些力道的擦拭,便慢慢地放缓了。 他抬头,见她眼睛雾蒙蒙的,像是要酿一场雨,终究是先服了软: “你嘴上说着不怨我,可看我的眼神分明是带着怨的,我多希望这怨是真的。我要拿你怎么办好?你的心啊,我怎么捂都捂不热。” 顾湄垂下了眉眼,遮住了眸中纷乱复杂的思绪。被雨水浸透了的衣裳紧紧贴在她的腰身上,勾得身形愈发袅娜婉转。 邓知遥错开眼,从车厢里翻找出一套干净的衣裳扔在顾湄的怀中,语气又有些硬梆梆的,仿佛方才那一霎那的温柔只是错觉: “先换上,有什么事回去再与你计较。” 他说完便撇开脸去,有意避开目光。 顾湄却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反正昨夜也算被他看了个干净。 衣裳湿哒哒的贴在身上又冷又黏,她利落地将湿衣脱了,哪知动作有些急了,原本揣在怀里的油纸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顾湄察觉时已来不及了,邓知遥从地上将纸包捡起来,捏在手上,正反看了一遍,便打开了。 里头有几张几百两的银票,合起来也有上千两了,并有一袋金叶子,还有包在最里头的一张,展开来竟是一张路引。 邓知遥才压下去的怒火又窜了上来,冷着脸转头看她。 顾湄此时忙乱地扯了衣衫遮在身前,人显得有些慌乱,声音也有些发怵,逞强解释道: “银子原本就是我在顾家和伯府时攒下的体己,回顾家的时候并没有带上,而是安置在了别处。前些日子我才拿到了手中,不是偷拿的你府上的财物,你别误会。至于那路引,是我还在伯府时便给自己准备的,以备不时之需,便一道带出来了,也与你无干。” 邓知遥看着她,此刻雪白的肩头露在外面,湿哒哒的发散乱地垂在肩头,发尾一摇一摇地扫在匀称的锁骨间。 一滴顺着滑腻的肌肤蜿蜒而下,缓缓流进隐约露出来的那一点沟壑里,被灯光映得亮晶晶的,像极了将将出浴的模样,他不敢再多看。 听完听着她有些发急,却又偏要装出一副镇定模样的解释,他问道: “何时拿到这些的?” 顾湄目光有些躲闪:“便是那日出府,去了薛记绸缎庄,借着掩护,偷偷溜到了一间茶馆,那家茶馆实际上是在我名下,在与谢从彦貌合神离之后,便慢慢给自己谋了退路,将府内的一些资产,借着那家茶馆转移到自己名下。而那薛记绸缎庄的东家,从前,与我也是有些交情往来的。” 她说完,朝他摊开手掌,嫩生生的胳膊便毫不避讳的落在了他眼前: “我都同你解释清楚了,都是我到你府上之前便攒下来的,并不是你府上的财物,所以还给我吧。” 原来她那日去折桂茶馆,与陆晓月碰上是这样一遭。 可是她竟然背着自己偷偷拿到了这些东西,还瞒着,如今不过是有了些龃龉,便卷着这些东西连夜便要走。 若是他今夜没有追上来,有了这路引,是不是她便要顺利的出城去了,现下还敢这样理直气壮的问他要回来。 他看着她的目光越发幽深,脸色也绷紧了几分: “先把衣服穿好。” 他说着将那油纸重新包好,塞到了自己怀里。 “至于今夜的事,回了府要好好审你。往日我太纵着你了,今夜私自离府,这笔账回去慢慢算。” 听他这般不近人情敲打自己,顾湄觉得那东西落在他手上,便如羊入虎口,今晚上是要不回来了,只得收回了手,草草的将干净的衣裙穿上。 只是仓促间寻来的马车到底有些狭小-逼仄,换衣之间几次与他肢体碰撞在一起,她又衣衫不整的,车厢里一时暧昧不清。 顾湄有些脸热,换好了衣裳,便缩到了车厢一角。 抬头却见那人身影压了过来,她拢了拢衣襟,微瞪圆了眸子,抬眼看他,想说些什么,又不想失了气势。 邓知遥见状,冷哼了一声: “方才是多大的能耐,你有什么好怕我的?一走了之,还背着我偷偷给自己留了这样大的一条后路。你有什么好怕的?不如今夜我就断了你的后路。” 马车外,风雨潇潇。 咯噔一声,车轮似乎陷在了泥坑里。 一摇晃,本就逼近的两个人,突然就因为颠簸碰撞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8 17:20:01~2022-05-09 16:5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夜倾城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迷雾 马车一摇晃,原本就逼近的两个人突然就因颠簸撞在了一起,邓知遥的薄唇蹭着她柔软的面颊一擦而过。 顾湄顾不得躲避,马车帘随着颠簸一掀,冷风灌进来,顾湄只觉鼻尖刺痒,“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让原本浅尝辄止后欲更进一步的邓知遥停下了逼近的动作。 他不由得眉峰一蹙,掌心探了探她额头上的温度,并不算热,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又见她发尖仍湿漉漉的滴着水,便找了条干爽的布巾,声音缓和了些: “过来。” 顾湄看了看他手中的布巾,身子往他那挪了挪,微低了头,湿漉漉的乌发便垂了下来,水珠子从发梢滴下,落在刚刚换好的衣衫上,洇湿了一块儿。 邓知遥伸手将她发间的珠钗一一取下来,又将湿漉漉的发拢在掌间,拿了布巾包裹着,一下下的擦着。 他的动作慢而有力,遇到发丝缠搅打结的地方,便以手做梳,将缠纠在一起的发丝梳笼开,目光专注而轻柔,像以往每一次他耐心的解开她打下的死结。 布巾经吸饱了水,渐渐潮湿,邓知遥又换了放巾子,将她的长发缠起而后裹上。 “还冷吗?” 顾湄看着他落在自己身上的影子,吸了吸鼻子: “不冷了。” “那还走吗?” 顾湄不说话了,只是抿着唇。 “说话。”他显然在这个问题上很坚持。 “不走了。” 她抠弄着衣袖上的丝线,低低的应着。 他似乎才满意了,收回了手。一时两人皆安静地靠在车壁上,原本焦灼的气氛也渐渐得到缓和。 马车终于一路淌着雨水回了邓府,两人各自去洗浴。顾湄换好衣服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邓知遥早已都等在那里,一身蟹壳青的燕居服,头发松散的披在肩后,只用了草色发带松松的绑着,手中捧了卷泛了黄的书,人便显得随意容和了些,方才马车上那种速冷之气已淡化不少。 顾湄走过去,在他身旁的椅上坐下。邓知遥将小几上的白瓷碗往她面前一推: “喝了。” 她低头一看,是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她素来不喜食姜,他该是知道的。可明知故为,显然是还生着气的。 顾湄不想喝,绞尽脑汁的寻了由头推脱: “身上已经不冷了,我一会儿再喝。” 邓知遥将手中的书翻过去一页,也不看她,语气不咸不淡的: “若是还想要回银票和路引的话,喝了,两碗。” 顾湄听得心里发苦,原来他面前那一碗也是为自己备的。 明知道他是要挟,可若今晚不将他的气给顺了,那些东西还不知何时能要回来。 于是只能慢吞吞的端过药碗,起初一口一口地试探性抿着,后来憋着气儿,一连灌了好几口,只觉得满口的辛辣味道,却也只能勉强压着,重新憋了一口气,将碗中剩下的姜汤饮一饮而尽。 属于姜的那股独特异味,让她直犯恶心。她忙倒了茶往口中灌了几口,才压下了那股往喉头顶的感觉。 却哪知余光里,邓知遥将她方才将姜汤喝的如同苦药一般的模样尽收眼底,又见她对剩下的那一碗姜汤望而生畏的模样,气便消了大半。 他搁下手中的书看向她,也不再提剩下那碗姜汤,只问道: “现在可以一一交代了?你还有多少私藏的家底?现下是谁替你打理着?还有什么事是瞒着我的?现下都交代仔细了,我既往不咎。还有隐瞒,被我查出来,便不是一碗姜汤的事了。” 顾湄知道此事开了口子,剩下待他慢慢抽丝拨茧,她的那些家底都会被他查清楚,便也不隐瞒,一一交代来。 她本就是想借着此事混淆视听,掩过去她与朱琛见面的事,如今便将备好的说辞仔细的说给他: “除却如今被你收去的那些,约摸着还有两千两的现银,并有几家铺子和店面,都是由原来我在伯府时一手培植出来的郑掌柜掌管着。如今那些铺面,明面上是从伯府转手他处,实际上是都转到了我的名下。那时我和离回到顾家,你也知道我姨娘是个怎样的性子。”她说到这儿,垂下眼睫来,“所以我并没有带回顾家,而是留在了外面。后来却发生这么多事,便耽搁了……这些日子我伤一好,得了空,便趁着出府的时候,先去了薛记绸缎庄,给那掌柜传了口信,将人约到茶馆处,取了现金和路引,也只有这些了,哪知却惹了你猜忌……” 邓知遥默默听着,不肯错漏她脸上的一丝神情,末了有些无奈,又有些生气: “我还能贪你的银子和铺面不成?” 她垂下头不肯说话了。 “答我的话。”他不容她躲这个问题,他一定要一个答案。 顾湄咬了咬唇,眼中有细碎隐约的泪光: “你自然不能明白。可我如今不过是寄人篱下,你稍稍冷落我,我便要惶惑不安,想尽办法的去讨好你。我不过稍稍瞒了你一回,你便要因此猜忌试探我。你不曾寄人篱下过,不会明白这种战战兢兢的,这种如履薄冰的体会。怕遭人厌恶,更怕流离失所。毕竟……我一向不大讨人喜欢,在顾家的时侯是,后来嫁了人也是。如果你就因为我瞒着你,为自己留了条后路而生气,那我也没有什么话可说的了。” 她说到这儿哽咽了一下,抬起眼时泪盈于睫。 明知道她这又是要惹自己心软,语气还是不自觉放软: “是我话说重了。只是你无论如何也不该私自出府。你连夜出府、头都不肯回的时候,可有顾念我半分?” “只是一时气急,又想着你这般猜忌我,早早晚晚也要分开……” 他突然揽过她,“不要说那两个字,除了我身边,你哪都别想去。” 顾湄知道他在此事上一向不肯含糊,便乖巧地应了。 “若再有下次,该当如何?” 顾湄想了想,知道不好糊弄,便道:“若再有,便任你处置。” 邓知遥听完起了身,拿了笔和纸过来,不依不饶道: “立下字据,日后白纸黑字,不得抵赖。” 顾湄无奈接过纸笔来,这样的字据实在无甚意义。只是像是生怕吃亏似的,便壮着胆子抬眼冲他道: “那你也要答应我,日后不许再胡乱怀疑猜忌我。这也要立字据的。” 她是半点亏都不肯吃,邓知遥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拿了支笔,一时两人埋首执笔,留下了字据。 “那我的银票和路引,可以还给我了吗?” 邓知遥不答,只将字据收入怀中,这显然是不肯了。 “留在我这儿,以观后效。” *** 邓知遥走后,顾湄才算将压在心里的那口气舒了出来,只是仍旧不敢掉以轻心。她不过是与宁王见了一面,哪知却被他看出端倪,差点暴露。 若不是那日她在府中和陆晓月打了个照面,想起来那日与自己茶馆碰面的正是她。 再转念一想,陆晓月对邓知遥当年那般爱慕,又怎会记不得自己,后来那几天邓知遥连日的冷落和异常,更是让她心惊。知道必然是哪里露了马脚,及时通过眼线将消息传给了朱琛。 后来消息传回来,果然她的担心没有错。邓知遥竟然果真对自己起了疑心,不仅让人打探那折桂茶馆和薛记绸缎庄,竟还有香料。 她这才知道漏洞在哪,这才及时与宁王布下了这一局,遮掩过去。 只是她知邓知遥谨慎的性子,也不知能不能瞒得过去,只怕往后行事要更加小心谨慎了。 顾湄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长夜无眠。 *** 如她所料,邓知遥并没有完全信她的话,而是派了栓全细细查看了一番。那日晚饭时,栓全将查到的消息一一回禀道: “大人,奴才查过了。那掌柜确有其人,从前顾姑娘在伯府时,便对他多有依仗。那日也的确有商贩称在折桂茶馆一带见过他。至于那郑掌柜,不过一介商贾,的确未曾熏过什么龙涎香。只不过倒也巧,奴才此次查探之时,却听一家香料老板提醒,由于这龙涎香每年产量极少,千金难求,许多商家到爱以龙脑相替代。这两味香,一位性甘,一位性寒。只是粗辨之下,十分相似。京中一些有头有脸的衣铺,常以龙脑混着些性温的香料调和,用以熏衣。奴才又去那薛记绸缎庄查验,一些名贵的衣料、成衣的确有过这样的熏香,混淆了也未可知。” 邓知遥听着他说完,便搁了碗筷。龙涎香,龙脑,折桂茶馆,他将这些名号一一在脑中过过。 没有再多言。 第24章 、通房 顾湄想得出了神,于是口中的饭食也嚼的食不知味。 包子在齿间一咬开,薄薄的面皮儿碎裂,有汁水在口中迸溅,一股香菇的浓香渐渐漫溢开。 她不禁皱了眉,再咬下去时便嚼的细了些,果然齿间一硬,有东西将牙齿硌了下。 她不动声色地搁了筷子,给一旁的水碧使了个眼色。 水碧忙会意,凑到门口仔细瞧了瞧,方才向顾湄点了点头。 顾湄将口中的异物吐到掌心里,是颗珠子,轻轻一捏,珠子便碎裂开。 里头果然有一张字条,蝇头小楷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她刚细细读过两行,守在门口望风的水碧,突然一声喊她。 顾眉知晓她的意思,该是有人来了,忙将手中的字条塞到怀里,水碧也忙小跑回顾湄圆桌旁。 此时,邓知遥推门而入,看到的便是顾湄用饭的情景。 走过去见桌上有羊汤,便给她盛了一碗,搁在她面前: “你昨夜受了凉,特意让厨房给你添的,要多喝几碗。” 顾湄接过来,有些神思不属地喝了几口,又见她盘中剩着个咬了几口便搁下的包子,便问道: “不好吃?” 他说着便夹起一个往自己嘴里送。咬了一口便蹙了眉: “厨房的人是怎么做事的?” 她不喜食香菇,他是知道的,也吩咐过厨房。 “算了。” 她低下头,不敢露出别的情绪,只小心的啜着汤匙里的羊汤。 邓知遥见她低头喝汤的模样,有些小心谨慎,突然就想写昨夜她那番话。 “你自然不能明白。可我如今不过是寄人篱下,你稍稍冷落我,我便要惶惑不安,想尽办法的去讨好你。我不过稍稍瞒了你一回,你便要因此猜忌试探我。你不曾寄人篱下过,不会明白这种战战兢兢的,这种如履薄冰的体会。怕遭人厌恶,更怕流离失所。毕竟……我一向不大讨人喜欢,在顾家的时侯是,后来嫁了人也是。如果你就因为我瞒着你,为自己留了条后路而生气,那我也没有什么话可说的了。” 是了,她在自己府中住着,却没名没份的,底下人怎会十分尽心他原本打算朝中局势好一些在与她提,只是这些日子发生下来的事,让他不想再等了。 无论他心在哪里,他总要把她拴在身边的,这一点不会变。 “阿湄,我们成婚吧。” 顾湄手上的动作一顿,她抬头看向邓知遥,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愕然。 她以为他即便喜欢她,也不一定会给她名分,至少不会是现在,也不会是妻子,不仅是因为她和离过,或是因为他与她曾经的那些前孽纠葛,更是因为她与顾家割舍不下的那一层关系,处理起来是很麻烦的。 即便他们两人都知道这中间的种种实情,但是她是顾家的女儿,顾家是宁王一派,而他则站在秦王这一边,他娶了她,秦王的党羽会怎样想?秦王对他便没有半点猜忌吗? 她一直觉得不会这么快,至少在夺嫡之事,还没有落落下幕之前,他不会给她名分。 顾湄半响回过神来,避开他灼热的目光: “怎么突然提起此事?” 见她神情里没有欢喜,邓知遥心中有些黯然。 不过他还是对上她的目光,冲她轻笑了笑,似真似假道: “因为你太能折腾了,脾气又大,我又拿你没办法,除了把你想要的东西捧给你,除此之外,我不知还能拿什么把你拴在我身边,永永远远地拴着。” 顾湄心间一颤,脊背起了一层细汗。 她看着邓知遥的神情,一丝都不敢错开,一时分不清,他这话是打趣自己,还是另有深意。 “顾府那边你不必担心,我都会处理好,当初将你带回来时,便已要了文书。下个月朝廷要补开春闱,我要主理经办此事,在此次春闱一过,挑个日子,咱们便将婚事结了。” 原本这春闱该在二三月间,但今年长江一带发了大洪水,之后又瘟疫横行,南北交通受阻,因此春闱便一直被推迟。 到这几日陛下下了旨,使得去年延迟的春闱与今年的秋闱一起举行,反正要考春闱的都是举子,时间上并不会有什么冲突。 听到春闱这两个字,顾湄却突然想起那张字条上所说的那两行,心念一动问到: “那你下月会很忙吗?可用出京?” “出京倒是不必,只是春闱要锁院,我既是主考,从出题到春闱再到放榜,我都要被锁在贡院之中。届时你正好在府中备嫁,春闱一过,咱们便举行婚礼。” 为什么一定要春闱后呢……顾湄在心里喃喃的想,只是怕露出端倪,又想着怀中揣着那张棘手的字条,不敢再耽搁,便点了点头。 腕间忽的一痒,她低头,见邓知遥正往自己腕上系着一根编好的红绳。 绳上穿了一颗圆亮的玉珠子,玉珠通亮盈润,呈青碧色,水头极好, 她凑近细看,珠子上还用细刀刻了花草纹样,是萱草,又名忘忧。 “昨日我看一本志异说,有个道士为了困住个修了千年的狐狸,便做了这样一对腕绳。腕绳一套,便让他那只小狐狸发力被收住,再也跑不掉。今日便做了来试试,看能不能将你拴住。” 这是说她是狐狸精了,顾湄瞪了他一眼,要抽回腕子,却被他一把拉住,扣子结结实实的系了上去,像是真能缚妖精的灵气似的,系完又将手腕伸给她。 顾湄佯装生气,故意推脱:“我只会打死结。” 邓知遥只是笑:“嗯,正好。系牢一些。” *** 邓知遥出了门,顾湄才将怀里的纸条拿到手中,仔细的前后看了一遍,顿时心惊肉跳,再不敢多看,点了烛火将纸条烧为灰烬。 这才坐回了椅上,出了好一会儿的神,便对身旁的水碧吩咐道: “你想办法,将邓知遥要娶我的消息,不动声色的传出去。” *** 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 天气凉的很快,不过是几场秋雨过后,吹在人身上的风,便已然有了让人畏惧的寒意。 今日是中秋佳节,满月如盘,悬在天边,有种不真实的圆满。 今日帝王在宫中设宴,文武大臣皆入宫为中秋庆贺,邓知遥亦然。 顾湄也难得悠闲自在些,她知道,这几日是她最后的平静,中秋一过,便是补开的春闱了。 因此难得起了雅兴,命人在凉亭里温了黄酒,清蒸了肥蟹,在月下品尝。 秋风瑟瑟,吹的院中的□□摇摇摆摆得轻晃着,花伞裹着细蕊,有种清苦的香气,混着远处不知哪儿有清幽的桂花香飘来,浅浅淡淡的,倒也很是宜人。 这凉亭三面都围上了,只开了一面观景,因此秋风吹来的时候,并不算冷。 顾湄将杯中的黄酒抿了一口,身子渐渐的热起来。 水碧先将手洗净,又将精巧的八样银质器具,摆在细布上,先取过小银剪,自后往前将八只蟹腿沿着关节处一一剪成小段,再换成蟹针将壳中的腿肉一一顶出,置于盘中。 紧接着便是一对蟹螯,用蟹锤轻轻敲之,再换成蟹针将敲下来的蟹肉仔细地挑出来,而最后则是蟹身,将敲松的壳一打开,黄澄澄的蟹膏覆在雪白莹然的蟹肉上,光是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顾湄伸了筷子,在摆好的蟹肉上夹了几片送入口中,蟹肉鲜香回甘,之后就是蟹膏的醇香,一沾唇齿便可令口舌生津,回味无穷。 只是她终究有心事,只吃了几口便将剩下的一盘子蟹肉推到水碧面前:“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不必拘礼什么。” 说着又饮了几口黄酒。 此间风景宜人,珍馐美馔,只是于她而言,皆是空中楼阁、海市蜃楼,只要她踏错一步,便皆会散得风烟俱净。 黄酒饮了一杯又一杯,脑袋越来越沉,水碧原本正埋头吃着蟹肉,一抬头便见自家小姐姐喝醉了的模样,刚想出声唤醒,哪知却突得颈后挨了一刀,便自觉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 邓知遥得知顾湄失踪消息的时候,宫中的酒宴已进行在一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有内侍匆匆来给他报信,手中的酒水便撒了满桌,有些狼藉。 倒是秦王朱峋瞧见了他这般的异动,往他这边走来,问:“怎么了?” 邓知遥并没有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焦急:“殿下,臣有急事要回去一趟,只怕还要借殿下的府兵一用。” “随你,可是那顾家姑娘?” 邓知遥沉默不语,秦王心底便猜出了七八分,只叹了口气,晃了晃杯中的酒:“子瞻,你心中可有深浅?” “殿下放心,臣有。”他答的干净利落,目光笃定。 “那我便放心了,此间交给我,你去吧。” *** 很快京城内陷入了搜捕,城门码头处都有京兆尹的府卫细细盘查,邓知遥则带着府上的侍卫,根据丫鬟的回禀一路追寻而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一直寻到三更天,最后,顾湄和水碧两人是在码头处被寻到的,那贼人本想借着水路逃遁出城,哪知却被隐在暗处守在码头的侍卫抓了个正着。 只可惜贼人机警狡诈,水性也极佳,一群侍卫竟是眼睁睁地看着人顺着水流游走了,邓知遥闻讯赶到的时候,顾湄和水碧两人都被绑在船舱里昏睡着,邓知遥只得下令彻查,将人带回府中。 天快亮的时候,栓全回府向邓知遥禀报追查的结果,结果很简单:毫无痕迹。 “据丫鬟回报,那日顾姑娘一到庭中便将她们打发下去了,只是她们也不敢走远,都在院门口守着,后来有个婆子过来送酒菜,便放了进去,哪知久久没有出来。” “那两个丫鬟生疑,进去一看,这才发现顾姑娘主仆二人早已失踪,便急急让人到宫中禀了公子,后来依着那两个丫鬟的回话,说来送菜的正是厨房里的蔡婆子,可奴才去拿人的时候,蔡婆子人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是半年前被卖到府上的婆子,因着手脚勤快,才领了在厨房里的差事,如今不过一夜,城门码头处处处设着关卡,却仍寻不着她的踪迹,奴才也是费解,而那天,跳入河中遁逃的两个贼人,亦是劳无所获,线索便断在这儿了。” 栓全追查了一晚上,现下眼下发青,脸色很是颓丧,这么大的一个活人,竟然怎么都找不到,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继续查。” 既然做的这一番严丝合缝,那么要么就是这一场劫掳布置太过周密,背后之人实在位高权重,要么便是府上出了内鬼,近水楼台,所以才能水过无痕。 “当初那蔡婆子是谁招进来的?平日可曾与谁亲近?” 栓全脚步一顿,回头禀道:”是姨夫人身边的齐嬷嬷,不过府上的杂事大多数都是她管着,即便是过她手也是寻常。至于亲近之人,那蔡婆子口角伶俐,人又爽朗,与厨房众人处的都不错,特别亲近的,反而没有。” “下去吧。” 邓知遥揉了揉眉心,没有再多说什么。 *** 顾湄醒的时候,邓知遥正守在自己身旁,手中的书搁在膝上,并没有睡,却像是出神想着什么。 她仰起身子,觉得头有些胀痛,便揉了揉额角,见邓知遥已抬头看向自己,便问他:“怎么了?你怎么守在我这?不必去上朝吗?” “没什么。你只是昨夜喝多了酒。你瞧瞧外头现下亮成什么样子了。” 顾湄顺着他的话往窗外一看,果然秋阳似火,瞧着应已近正午了,她有些懊恼,忙起身要下榻:“你怎么也不叫我,水碧呢?” 邓知遥只是笑,只是因着一夜无眠的缘故,他的笑容里有些疲惫:“你倒是,自己贪杯喝醉了,反倒要找上别人。” 邓知遥并不想将昨夜发生的事告诉她,因着凶手一直没有找到,若告诉了她,只怕也是徒增惶然,府上的众人他也都叮嘱过,尤其是水碧,他着实敲打了一番,不会有人在顾湄面前泄露半个字。 只是一日找不到背后之人,他终究是难以安眠,何况过不了几日,他便要去贡院里,如何安心,“还难受吗?” 顾湄摇摇头:“只是头有些疼。” “近日你好好歇歇,后日咱们便启程,你随我去贡院里住段时间。” 顾湄吃了一惊,很是不解:“怎么突然要带上我?何况你将我带进去,不会惹得御史参奏你吗?” 顾湄看着他眼下青黑,以及这突然之间的转变,知道昨夜并不如他所说的那般风平浪静,该是发生了些什么事的。 邓知遥不答反问:“不想同我去?你便舍得,我一进贡院,怎么也要一个月,还不能有书信往来,隔的倒不远,却总也见不到。” 顾湄被他这样一问,脸上有些发红:“你好歹也是文臣之首,我就算再舍不得,总要也要为你的清誉着想,贡院是天下抡才之所,你倒是说说要怎么把我带进去。” 见她这般为自己着想,邓知遥难得脸色柔和了些:“那便要委屈夫人了,给我当一回丫鬟。” 顾湄被他一声夫人叫得心中一跳,愣了一会儿才勉强笑笑: “你不正经。” *** 八月十九那日,顾湄早早地便起了床,由水碧伺候着梳洗打扮,梳了双丫髻,头上只插了一只卷草纹的银簪。上头着了件交领左衽的月白色上襦,外头又罩了件银白色的比甲,下头则是样式简单的水蓝色百褶裙,一副深宅大院里的大丫鬟打扮。 她刚装扮完,恰巧此时邓知遥走进来,见她这副打扮,倒也着实有几分新鲜,左端详一遍,右端详一边,最后只是看着她摇头笑笑:“我昨晚交代的,你可记得了?” 顾湄被他这样一问,便站起了身,学着丫鬟的模样躬身给他行了一礼,才恭敬回道:“大人,奴婢记得。” 说完顾湄又抬头,难得娇俏地冲他扬了扬眉眼。 邓知遥又好气又好笑地往她额头上一弹,才佯装出严肃的神色,转过身吩咐道:“走吧。” 待出了邓府门口,上了马车,邓知遥仍嘱咐道:“到了贡院不要乱跑,亦不要惹事,有什么事及时来找我。” 顾湄一一地应着,若实在听得烦了,便顶一句“若实在放心不下我,不去也成。”诸如此类的混账话。 邓知遥终究无奈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如今还是没有查出什么头绪,这让他心里很是不安,但将她带到自己身边,总比把她一个人留在府中要好上很多。 马车一路粼粼驶过街巷,最终停在大街上,顾湄跟在邓知遥身后下了马车,抬头一看,只见一处占地极广的院落伫立在大街上,其上挂着一方匾额,上书贡院二字,左右东西砖墙内各开一砖门。 东门内挂着牌坊写着明经取士四字,西墙则是为国求贤,远远看着,垣墙高耸,门楣庄肃,处处透着庄严肃穆,令人望而生凛。 两人刚走下马车,贡院里头便走出几位官服品级不一的官员上前为邓知遥行礼,而后又自发地略后一步,围拢在邓知遥的身后,一路引着进了贡院,顾湄低着头紧随邓知遥的身后。 待入了大门,绕过石砖砌成的影壁,便是一座‘天开文运’的牌坊,路过了三龙门,视野这才豁然开朗,最为宏伟壮观的当属明远楼。 楼为三重檐,歇山十字形屋脊,楼下设有公堂七间,前出抱厦五间 ,东、西更道各设木栅,为东、西文场,各有号房五十七连,号房朴素简陋,远远望去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有种让人窒息的压抑之感。 再举目一望,见贡院四角皆有高高的了望楼,以供监视之用。 突然觉得有道目光落自己的脸上,顾湄望过去,见正是邓知遥停了步子,转头正看着自己,目光凌厉而威严,也有敲打之意,亦有几名不明就里的官员,也随邓知遥的目光而来。 顾湄不禁脸颊一热,做丫鬟东张西望的,实在不成体统,剩下的路上仔细小心,不敢再多看一眼,这样一路才到了供官员们休息的居室。 顾湄寻了张椅子坐下,这一路着实是有些吃不消,邓知遥只见她就靠在椅上,双腿伸直,微微甩动着脚的模样,没有平日里的娴雅端庄,知道她该是真的累着了,便走过去将她的鞋袜都脱了,将她小巧的足拢在掌心里。 低头一看,果然通红一片,他用掌心细细地揉着,顾湄想收回脚,却被他按住,见自己两只光溜溜的脚丫搭在他的膝上,顾湄有些发急:“万一有人进来瞧见了不好,你要怎么解释?” 他手下的动作不停:“就说你是我的通房丫头。” 顾湄气得拿脚往他怀中一踢,待踢完,自己愣了一下,竟不知何时间,自己也一直熟悉了与他之间的亲昵。 邓知遥见她恼了也掩唇低咳了一声:“贡院内条件简陋,这些日子你将就些,这居室还算好些,外头的号房才是破的厉害,年年都有朝臣说要修整,户部总也没往这拨银子。”,说到这儿他便叹了口气,“十年寒窗苦读,总有诸多的不易。” 这话落在顾湄耳中,就让她想起一些过去的事,便是另一层意思,不由得便垂下了眼。 邓知遥也后知后觉,知道自己失言,只安慰道:“不要多想。” 顾湄穿好了鞋,倒是想起来,因着深入贡院,因此各位官员所带的随从侍女皆不多,基本都是一个两个。 邓知遥此事此次回来也只带了他和栓全两人。 眼下自己在这房中,栓全不不合适进来。想到这里,她忙穿好鞋袜,站起了身。想起自己如今扮的是他的丫鬟,便要往外走: “我去给你打盆水来净手。” 说完又端起茶壶,拎了拎,里头是灌了热茶的,于是便斟了杯、递到他面前。 只是方才不觉得,此刻他见了这茶水,才觉得口中饥渴的口中发渴。却也不好意思再给自己倒一杯。 邓知遥见她难得这般乖巧,觉得好笑,只将茶杯往他面前一推: “这时倒装了个样子出来,方才在外头,是谁这一路东瞧西看的,没个样子?” 顾眉忙辩解道:“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一时好奇,便忘了形也是有的。” 他倒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将她扮作丫鬟丫鬟带过来。多一事总比少一事好。 便出言安慰道:“你若真对这贡院好奇,等春闱过了,我再带你来好生逛逛,只是这年久失修,只怕你不会喜欢。这里粗陋,不比府上,这些日子先忍忍。要么呆在这屋里,要么去前厅侍候,在我眼皮底下,不要乱走。免得招惹人眼。” 顾湄点点头,应下了。他接过邓知遥递过来的茶水,小口小口地抿着,心中却若有所思, *** 很快,自那日下午,邓知遥便开始忙碌起来。一众考官,商议着本次春闱的布置及防范,再有便是此次春闱的考题,这是重中之重。 因着贡院人很少,顾湄也不好总待在屋里,大多数时候也同旁的官员带来的丫鬟随从一样,要么侍立在前厅替大人们端茶,替大人们添些茶水,上些点心。要么便坐在。要么便坐在厅旁的茶室,静等着里里头的传唤。 半个月下来倒也颇为辛苦,只是这般倒也有个好处,她甚至不必多做什么,此次春闱的考题,她便基本已听了□□分。 无论是在前厅侍候也好,或是在茶室内,墙的隔音并不算好。 因着此次诸位大人带过来的都是自己的心腹,也并不会忌讳什么。又是锁院,消息很难外传。 *** 这日,顾湄踏着小径,第一次来这后厨房。此时已是黄昏,草丛中有蟋蟀的鸣叫,一声一声的,被秋风吹散。 见到顾湄来,一个黄脸的婆子赶忙迎上,将手在围裙上擦了几擦,赔着笑脸: “姑娘可是为邓大人取晚膳。” 顾湄点点头:“午饭时时吩咐了厨房多要一碗乳鸽汤,便要劳烦妈妈了。” “姑娘哪里的话,怎生待老奴这般客气,那乳鸽汤刚刚炖好,正正要给姑娘送去呢。” 于是忙往厨房里赶,再出来时,将跨在胳膊上的食盒交到顾湄手上。 “姑娘慢走,盒盖严实了,别洒出来。” 待取到了食盒,顾湄回房的时候走得便有些急,她回房的时候,邓知遥还未归来,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揭开食盒一看,里头是一碗冒着白气的乳鸽汤,她将这层挪开,在里头敲了敲,果然有一层暗格,打开果然是一只被绑了尖嘴及腿脚的信鸽,只是毛发被染得黑黄,远远看着倒像只□□雀。 她忙将信鸽藏好,便到案上展了纸笔,将记下的考题一一写下,末了将墨迹一吹,便卷了卷,欲往鸽脚的信筒里一塞。 只是她却突然想起些什么,手一顿,终究停了手。 眼前一时浮起那人眉眼,他说要与她成婚,又将那红绳系在她手腕上。一时又是他那时,将绑在床柱上的红绳解下来时的模样,他说,“别那么急,总有解开的时候。”,一时却又是方才,他褪下她的鞋袜,低着头,给她揉弄着通红的脚心。 他总爱对她说,阿湄,往前走,别回头,人才会过的好。 可是她的前路仍是个死胡同。 正如朱琛所说,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天,她会是第一个被清算的那个。 时间不容她再想下去。 她重新展开纸笔,想了想,蘸墨落笔,最后一吹,入出一撤地卷了卷,最终将新写的那份塞到信筒里。 随后草草吃了几口饭,便提着那饭盒往后厨房走。路上走过一条林木掩映的小径,便小心地将盖子揭开,解了手脚束缚的信鸽便扑棱着翅膀飞向黑黢黢的夜空,渐渐的,身影越来越小。 顾湄则仍旧往厨房而去,婆子正在里头涮着锅,见得她来,左右一看,脸上便又露出憨厚朴实的笑容来: “姑娘怎特意来一趟,可是大人有何吩咐?” 顾湄摇摇头:“只是来归还食盒,再有,也想告诉妈妈一句,大人今晚没大动那条鲫鱼,我尝了一口,有些咸了,下次若做,且少放些盐,大人口味清淡。” 婆子忙接过饭盒,赔着笑脸:“多谢姑娘提点,一定,一定记得。” 此时有个小丫头从门里探出头来:“妈妈,妈妈你快来!哎哟!咱们后头的污水口堵了!流了满院子的污糟!” 那婆子一听,顾不得其他,连忙用顾湄告了罪,便回去看了。” *** 议事厅里,此时只有邓知遥一人,他眉眼掩在烛灯的阴影里,添了几分晦暗。 栓全捏紧那信鸽的颈部,将它脚下的信抽出,递到邓知遥面前。 “公子,奴才亲眼看见,顾姑娘在小径上放出的,这信鸽,该是中午取食盒时拿到手的。” 邓知遥展开来,映在灯下细看。原本发沉的脸色起了一丝光亮。 这不是他们议定的考题。 只是那丝光亮,没有持续太久。他将手中的纸条卷好,递给栓全:“塞回去,原样将信鸽放出。” “她交到婆子手上的食盒,可检查过了。” “查过了,没有问题。那婆子随手就跑在盆中洗了,随后再没碰过,只吃了块饼,便回通铺上睡了。” “继续盯。” 失望多了,他不敢再信了。 作者有话说: 注:关于贡院及蟹八件的描写参考引用了百度百科。 估计又抽了,乱码已改。 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引自《浮生六记》 第25章 、沐浴 温热的水渐渐漫过身体,水汽泛着白,氤氲在人眼前,微烫的水温将人的毛孔挑开,四肢在水中渐渐松软,人也渐渐失去了力气。 那些惊悸、恐惧、纠结、徘徊,诸般情绪,渐渐在脑海中散开,灵台处仿佛在一霎那变得很空,纤尘不染。 顾湄躺在香柏浴桶里,头轻轻的枕在桶沿上,任聚拢而来的潮气包裹着。 她轻轻的闭上眼,身子渐渐发沉发坠,她顺势而为,随着身体的本能,慢慢的往下再往下,直至头脸浸没在水中,流动的水渐渐将头顶淹没。 她屏着呼吸,感受着水流过面上时的触感。 如果就这么再也不要醒来,那么所有的纠葛、罪孽、苦痛终将终结在此时,像一段稀里糊涂的折子戏,荒腔走板了半程,待宾客散尽,戛然而止。 一阵细小的气泡渐渐浮上水面,在即要窒息的那一刻,她求生的意念坚定而决绝,双手骤然之间生了力气,攀在桶沿上。 她惊坐而起,水滴划过面颊,落在水面上,滴答滴答的,像一场沉寂的落雨。 再离调的戏曲也有转换的余地,不到曲终落幕的那一刻,谁也不知是悲是喜。 她急促的呼吸着,从水面上捧了捧水,泼在面上,她细细的搓了把脸,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大约是她平复的太过投入,以至于连越过屏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直到一双覆着薄茧的手,盖在她柔滑的肩头上。 她陡然一惊,几要尖叫出声。 “是我。” 身后的声音低沉而带着喑哑,是邓知遥。 是了,这里是贡院,外人怎么可能进得来。 紧绷的身子渐渐松弛下来,她并没有惶急的要去遮掩自己赤-裸的身体,只是慢慢的、缓缓的,支起了腿环臂抱在了胸前。 这些日子,邓知遥不放心她在别间居住,外间的小榻又给了栓全,两人都是同室而居,后来日子久了,那些刻意守着的分寸,便渐渐淡了。 渐渐地,她同睡在一张床上,和衣而卧。会抚摸,会拥抱,会亲吻,。虽然他始终没有要她,但好像那层薄薄的衣料,早已阻隔不了什么。 她没有转头,只是靠在浴桶沿上,背着身轻轻的问他: “回得这般早?” “嗯。”,邓知遥将腕上的宽袖挽起,撩起桶中的热水,洒在她柔白的肩头上: “要紧的事都议的差不多了,便闲下来许多。” 他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的肩头,有些痒,引得顾湄轻轻的战栗,水珠从肩头滑落下来,那里柔白的像整块的羊脂玉。 邓知遥垂眸,呼吸便不自觉间发急促起来。他看着她背后因颤抖而微微细动了蝴蝶骨,那里纤细匀称,幽微的烛光映上去,像是缠缚人心的情咒。 他停了手,拿起一旁的木梳,替她细细的拢着发。 “再过十日便是春闱了,那时府上的人定然已将婚事筹备好,待榜一放,你便要披上嫁衣嫁给我了。成亲前一晚,你便住到英国公府中,我请了英国公的夫人作全福人,你出嫁的那一天,她也会这样拿着把桃木梳,将你的头发一点点梳顺。” 他将手中的木梳从她发顶梳到发尾。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发结被打散,湿漉漉的发在他手中变得柔顺起来。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发丝梳顺了,他则换了布巾慢慢地绞: “等你嫁了,便把那些不好的前程往事都忘了,咱们要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春日里我忙的时候你,便替我红袖添香。待闲了,我便带你去山上踏青,那个时候春深杏花乱,浅草没马蹄,我教你骑马,驰骋在连绵成片的草地上,那个时候你便会知晓天地之大,你我都是小小的蜉蝣,没有什么烦恼是抛不开的。” “等夏日,便带你去游湖,我替你撑杆,你要采几支莲蓬带回来,将莲子一粒一粒的剥给我吃。” 嫩生生的莲子在她细白指尖的样子,定然怡人。他便是浅想,已觉心向往之。 “待秋日到了,我带你去围猎,给你列几张好皮子,或是去垂钓,钓上来的鱼,便在溪边,支个火摊子,烤来吃,烤出来的鱼,你还没吃过吧那个时候,院中的葡萄也该熟了,用井水洗净了,我一粒粒地剥给你吃。” “等冬天到了,外头冷,咱们便不出去了,围着小火炉,煮茶烹雪。你握着笔,我握着你的手,咱们填一张九九消寒图,等梅花瓣填完的时候,冬天便过去了,又是一年春好时。” “等过个一两年,我便替你到陛下面前请封,做个一品的诰命夫人。你若愿意,早早的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孩子,男孩女孩都好。若是男孩,我便教他读书,日后立身明理,也不盼他有什么光耀门楣的本事,只愿他一生清白洒脱。若是个女儿,咱们便要好好宠着,把她想要的,都捧在她面前,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待日后你我再给他挑个好夫家嫁了,得嫁的近一点儿,在你我跟前儿,想他了,咱们坐着马车,便去看她。再往后你便做祖母、外祖母,日后儿孙满堂,承欢膝下……” 顾湄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低头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她轻轻一动,影子便碎了。 “真好。” 她看着水中晃动不止的影子,轻轻的应着。 邓知遥却已将她的湿发擦干,拿支簪子随手便挽住。 “起来吧,水要凉了。” 顾湄却转过身,搂住了他的脖颈,她身上湿漉漉的水气沾染在他的衣上,洇湿了一片,她说: “邓知遥,你要了我吧。就今晚。” 作者有话说: 到底女主是怎么做的,现在还不明朗哈,大家别着急,也别急着骂女主,后文都会一一写。 明天入v,还请小可爱们支持一下,入v前三章随机掉落红包哈。明天圆、房,要酿酿酱酱,男主要黑化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26章 、两相欢 “邓知遥, 就今晚吧。” 有薄薄的水汽,以及彼此心口里的跳动。 他喉间一滚,却还是生生忍下了。 “阿湄, 我一直想给你的,是一个圆满的婚礼, 和如期而至的洞-房花烛, 你能明白这样的心意吗?” 她身上的温热在渐渐地冷却。 “我知道, 也能明白。可是邓知遥啊, 你太好了,好到像一场一醒即碎的梦, 我这一生有过太多美好的绮梦,终究只是镜花水月一场, 我怕你也是下一个这样的绮梦。” “太过美好的物事,对我来说,只会是幻梦一场, 所以我不敢相信,也不敢依赖,你在对我好的时候, 也要向我索取些什么,这样才好。这样才是触手可及的、让我试探着可以相信的好。” 这样的话,她第一次与他说, 无论曾有多少的怀疑与猜忌,他却清晰地感知到,这话里的真心实意。 她像一个暗自舔伤的幼兽, 终于愿意将伤口展示于他面前。 再没了拒绝的余地。 他长臂一搂, 他抱着她出了净室, 水珠滴下来蜿蜒了一路。 纱幔被放了下来。 水本无忧, 因风起皱。 山本无愁,为雪白头。【1】(就是形容感情深的诗词,麻烦审核员爸爸放过我吧!后面也是很正常的景色描写!麻烦看清楚!) *** 窗外秋风冽冽,鼓得窗棂上的高丽纸呼呼地响,夜色浓而缱绻,有被雨点子惊起的鹧鸪,扑棱着翅膀,压低了鸣叫,像是怕惊灭了房中越发幽微的烛火。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也是正常的诗句) 他隔着帐子重新传了热水。 “我去给你拿衣裳。” 他说着就要走,顾湄却在那一刻陡然清醒了过来,睡意全无,她拉住他,嗓音还带着哑:“今日傍晚去厨房时溅了些鱼腥,你另给我寻一套衣裳来吧。” “在哪?” “东次间的箱笼里。有件藕合色的中衣,你帮我拿过来吧。” 待邓知遥一走,顾湄忙将屏风上的衣裙拽下来,仔细翻找着那张字条,却是前前后后找过,一无所获。 “找什么?” 邓知遥已将衣裳取来,却恰见她翻找衣裳的模样。 “没什么。”,顾湄勉强笑笑,脸色却有些发白。好在有昏黄的烛光遮掩,并不十分明显,“只是今日闲时给你缝了个荷包,现下却找不到了,许是落在地上了,我再做一个便是。” 他闻言,将找来的中衣替她穿上:“好,别着了凉,我明日让栓全去找。” “好。”她魂不守舍的一应,待回了床上,邓知遥将被子给她拉上,“快睡吧。” 房里一时安静下来,然而邓知遥很快就发现身边之人并没有入睡的迹象,明明方才困得眼皮儿都发着沉,现下怎么又不睡了。 “睡不着?” 顾湄应了一声:“许是午间睡得多了。” 邓知遥看着她身上斑斑驳驳的红-痕,目光幽深起来:“哦,今日都做什么了?” 他语气很随意,像是闲聊一般。 顾湄将被子往上提了提:“倒也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晨起看了几页书,又做了些绣活。” 她胡扯了两句应付着,却又想到什么,续道:“倒是傍晚的时候,想着你这些日子忙碌,便特意去厨房给你要了盏鸽汤,和厨房的人说了会儿子话,欸,倒是听说厨房后头的污水口堵住了,此事你可知晓?” 邓知遥摇摇头:“这样的事还不会报到我这儿来,怎么了?” 顾湄斟酌着言辞,揉了揉眼:“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这贡院里不建沟槽吗,倒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 “贡院封锁森严,封院期间几乎与外界隔绝,这才不设排水的沟渠,防止有人借机生事,泄露考题。”见她仍是想听的模样,便同她多讲了些:更怕春闱的时候,考生与官吏勾结,做出什么不法的勾当,因此只设了很小的污水口,洞口还布有铁丝制成的网,因此疏通不及,若堵住也是常事。” 顾湄打了个哈欠:“原是如此,怪不得那小丫头挨了那婆子的斥责,她一见那口子被堵住,情急之下,竟以沸水疏通,我看平日里与她接触,她倒也是个机灵的,怎么今日应付这样的常事,倒手忙脚乱的,原来做个烧火的丫头也不容易,我倒是明白了。”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眼皮儿慢慢沉下来,不久就再没有声音了,邓知遥看着她渐渐沉稳的呼吸,蹙眉想着她方才的话,悄悄起了身,离了床铺。 *** 正如邓知遥所说,贡院众人皆清闲不少,只是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并没有过几天,一伙儿不速之客便闯入了贡院的大门。 他们个个身材魁梧,健壮高大,身着飞鱼袍,腰挎绣春刀,是锦衣卫,而现在贡院正封锁着,能让锦衣卫破门而入的,恐怕只有皇帝的旨意了。 果然一群锦衣卫将官员锁住的屋舍尽皆包围个水泄不通,邓知遥等一众官员原本正在厅中议事,得了消息,众人皆面色惶惶,看向邓知遥。 此时锦衣卫的一位千户,闯了进来,他对邓知遥行了一礼,因着邓知遥如今官位尚在,他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 “邓大人,我们锦衣卫奉陛下旨意办事,如有冲撞之处,还请见谅,如今外头出了考题泄露的丑闻,陛下震怒,下令锦衣卫未彻查,敢问大人,出好的题卷可封存了?不知如今所在何处?锦衣卫需得呈报陛下。” 邓知遥已知来者不善,给栓全使了个眼色,栓全会意,领着那指挥使千户:“大人请这边来。” 那几位走了几步,回身对众官员道:“各位大人亦可随同,做个见证。” 存放卷封之处,有专门的衙役看守,且宫锁有三层,三把钥匙分别由不同的官员掌管,因此其实偷到试卷是一件极难的事。 试卷取出来,锦衣卫在诸位大人以及宫里两位黄门的见证下,将卷题打开,抖出来一张纸,看了两看,举着一一问过诸位大人:“此份可是你们最终敲定的试题?” 众人应是,因此知晓此次只怕凶多吉少。众位官员皆面有土色,问到邓知遥处,邓知遥没有多看,只是点了点头,锦衣卫千户朝他捧了个拳: “那便烦请诸位大人随锦衣卫走一趟,陛下有令,若封存试题与所传相符,此案所涉官员,皆要押入大理寺受审,还请诸位大人配合。” 很快他又朝身后的锦衣卫吩咐道:“将这贡院中的所有仆役下人,一应带走,押入大理寺候审。” 很快这院中所有的仆役奴婢,尽皆被锦衣卫押送过来,众人皆面有戚戚,惶惶不已。 而在这一群人中,顾湄便显得平静得多。 隔着几排锦衣卫,她看向邓知遥,这些官员如今因为还有着顾忌,并不敢对他们做什么无礼的举动,他们每人身后只是有几个锦衣卫看守着,不像他们是被绑了押出来的。 然而她看了邓知遥许久,她知道他该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但是很可惜,他并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一眼都没有。 顾湄其实想过这样的情况,只是令她不解的是,明明她那一夜已经提醒过邓知遥,他不是那样不机警的人,可为什么这一切还是发生了。 究竟是哪里生了差错。 她却并没有来得及思考多久,他们这一群奴婢仆役便被身后的锦衣卫推搡着,一步一步押出了贡院。 *** 至九月二十八这日,顾湄在大理寺大牢中已关了有半月之久。她这处的牢房还算干净些,只是再干净,也是地底的牢房。 已是深秋,万物肃杀,寒凉入骨,手脚从早到晚都是冷透了的。 这半月来,周围的牢房不断有人被拉出去审问鞭打,再被送回来。血腥腐臭的气息传过来,令人作呕。 但是她这一处却始终没有传审受讯的消息。她知道这背后必然有宁王朱琛的缘故。 这场案件,陛下交给了大理寺审,结果如何就已然成定局了。 刑部是邓知遥的地方,亦是秦王殿下的。而在大理寺,则是宁王的地盘,底下人做事都是跟着上头的风向走,邓知遥这次败局已定。 她正想着,牢房的木门处锁链噼里啪啦作响,狱卒将木制的栅栏门推开,从门口走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他一身靛青色的团龙长服,远远立在那儿,正是朱琛。 他走进来,仍旧是惯常的上下打量了她一回,才开了口: “一点都不害怕?” 他走过去,顾湄此时也站起了身,神色平静:“恭喜殿下。” 朱琛挑眉看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如今审问的结果还没有出来,这么早便恭喜我?” 顾湄恭敬的垂了眉眼,语气平静:“殿下胜局已定。” “哦?说说看。” 顾湄却抬眼看向他,略带歉意地抿了抿唇:“烦劳殿下让狱卒给盏子茶吧,着实有些口渴了。” 宁王朱琛哼笑一声:“你胆子倒是大,便不怕我就此离开,再不救你。” “殿下不会。” 宁王一吩咐,底下的狱卒立马给端了茶杯茶盏过来。顾湄倒了盏,一饮而尽。她的确是很渴了。 她搁下茶杯,缓缓道: “这几日我虽在牢中,与外界消息不通,但偶尔也能听那些守门的狱卒闲聊几句。他们说,此次的泄题最开始牵扯进来的,正是镇北侯家的二公子乔羽。若是别人便也罢了,可是这镇北侯二公子却不然。听说他因着父兄常年在外征战,母亲祖母过于溺爱,实在是个纨绔,领兵打仗吃不了苦,便想着走科举一道,被强按着读了书。这回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过了秋闱,这样的人很容易被你们利用。” “听说他得到试题后,和一群纨绔聚在一起喝酒,事情这才泄露,传扬了出去。这里头殿下在其中的布局,我便不多说了。只是最要命的一点,便是泄题者的动机。” “贡院封锁严密,除非是内部之人泄露,否则试题很难被外人拿到。而泄露出的对象却正正好是这郑北侯的儿子。如果是有意泄露,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拉拢郑北侯了。一个在军队中之中声望极高的皇子,还要拉拢一个手握重兵的侯爷,陛下不会不猜忌。光是这一点,此案结果已定。殿下高明,顾湄自愧不如。” 朱琛笑笑,也不讲究什么,拿稻草往积满灰尘的小桌上擦了擦,便坐了上去。 他抬头看她,笑意盈盈的: “那你便不怕我将你推出去?毕竟这些这试题是经你之手泄露出来的,你又是邓知遥带进去的。只要把你推出来,邓知遥这故意泄题之事便是板上钉钉,再也洗不清了,如此岂不更好?本王不信你在这里被关了十几日,并没有这样的念头。” “起初也有过。”顾湄看向那明明灭灭的油灯,“那是不清醒时的想法。只要稍稍想想,便知殿下不会。一则陛下之心思缜密,生性多疑。殿下将局布太周密,证据找的太全,反而落了痕迹,要惹陛下怀疑。二则此次之事虽对秦王殿下是一个重击,但毕竟此事并不直接牵涉秦王。即便陛下有猜忌之心,也不是能摆在明面上的罪名。殿下日后想要争储,还要徐徐图之。顾家是殿下的肱骨,而我将是顾家与殿下之间最好的纽带。” “其三,殿下该是知道我是我性子的。实在是有几分不驯在里面的,若此事在大理寺解决还好,一旦要上朝堂,陛下的亲自讯问,殿下也怕我这被逼到绝境后,倒戈相向不是?” “好个伶牙俐齿。”,宁王看着她,毫不吝啬目光中的赞许之意,“此次的差事你办的好。当初本王在雪地之中救你一命,你未曾让我失望。” “我今日来,便是想告诉你,此事很快就会了结。你在贡院当中的痕迹,很快便会被抹除。邓知遥带入贡院的丫鬟,名叫翠娥,在审讯之中意外死亡。而你,一直就在顾家的庄子上养病。你安心回顾家,等风头一过,便准备好嫁到王府来吧。” “多谢殿下。” 想必很快贡院之中牵涉到的仆役便会被流放、处死。至于邓知遥和邓府诸人的说辞,从邓知遥将她扮作丫鬟带入贡院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拿她来辩驳的余地了。 长久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她并不像与朱琛所说的那般平静,朱琛的陷害一旦败落,她很可能是被交出或牺牲的那个。所以 当初她做了两手的准备,下了一手险棋。 只是好像心里仍旧就空了一块儿,说不准是哪里。 她其实希望最终胜的那个人是他,才不枉她走的这一步险棋,可终究,落子无悔。 *** 黑暗中幽微的油灯,撑出模模糊糊的一场光亮,灯油顺着底座流出来,印在墙壁上,又是黑黢黢、黏糊糊的一片。 这里是北镇府司的地牢,比起别处牢狱,更多了几分暗无天日的阴寒。 有只老鼠吱吱的,想顺着那衣袍爬上人的膝头。 哪知一只戴着铁链的手朝它拂了一下,它忙跌跌撞撞爬回了地上,见形势不妙,忙又吱吱吱地溜回洞里。 秦王朱峋来看邓知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那人衣冠落魄,却仍不减其风骨。他盘膝坐在脏污的杂草上,阖着眼,神色平静,只是唇色发着白,看着消瘦了不少。 他是文臣之首,陛下一日没有下令褫夺他的官职,锦衣卫就不可能对其用刑。 只是即便不用邢,吃些苦头还是在所难免的,北镇抚司的手段还是有一些的。 锁链稀里哗啦的响了起来,狱卒将门一开,朱峋走了进去,也同他一样席地而坐,将带来的酒盏摆在两人之间。 他亲自执了壶,将酒水满倒递到邓知遥跟前儿,勉强扯唇笑了笑: “这就是你说的知道深浅?” 锁链声响动,邓知遥抬手接过酒杯,手腕从衣襟处露-出,那里已被锁链磨出了血痂。 他低头,却不喝,只是将酒在手中慢慢的摇动着,看这牢房中的落魄景象被摇晃的酒面儿震碎。 “殿下不该来这儿,但臣知道殿下会来。” 朱峋给自己满了杯酒,一饮而尽: “他这是冲我来的。” 酒水入喉,只觉辛辣却不觉畅快,心境使然而已。几杯酒下肚,他眉眼上染了几分嘲意: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2】皇家没有兄弟,也没有父子。” “殿下。” 他打断了他的话,不让他再说下去。这毕竟是北镇抚司的牢狱,锦衣卫是天子耳目,他不该直白的这样说出来。 只是心头还是忍不住咂摸着那句。 长恨人心不如水啊。 只是事事含糊八-九件,人情遮盖二三分。 孰是孰非,谁又说得清。 他夺过秦王手里的杯盏,借机将掌心的布条塞入他手中。秦王垂眸,顺势掩在了袖中。 朱峋沉默了稍顷,压低了声音问他: “你既已早有了深浅,又何必受这一番周折?” 他闻言,只是朝后仰了仰微靠在墙壁上。有发丝垂落在脸侧,无端便多了几分颓然脆弱: “臣只是一直想要一个答案,如今拿到了。” *** 顾湄走出地牢的时候,不禁被外头炽热的秋阳刺了一下,不由得眯了眯眼。 她由水碧扶着上了马车,连日来的囹圄,让她的脚步有些虚浮。 她走的慢了些,任秋风拂过发丝,经久不见的日光映在人面儿上,让寒凉的秋风也显得不那般肃杀了。 她上了马车,宁王朱琛已等在了马车上。 她屈膝行了一礼,小心地坐在了侧边的榻上。朱琛敲动着手上的男主,意有所指: “坐近点儿。” 顾湄依言朝他那边挪了挪,却一把被他扯入怀里。 “今日朝廷的处置已经下来了。你那旧情郎被褫夺了官职,贬到西北军中做一名小小主簿,只怕此生再无回京之日。押送的官差今日就走,你不去送送?” 他一面打趣着,一面捻弄着她几根纤细的手指,软软的,他捏在手中很舒服。 顾湄垂了眉眼:“殿下说笑了。” 他只是笑,仍不以为意的捻动着她的手指: “你心里有个数就好,日后你就要进宁王府了。从前的事都忘干净吧,也别再摆什么架子,同我别扭着。” 他说着,瞧见她手腕上的红绳有些脏了,随手便想将它扯下来: “都旧了,扔了吧。” 顾湄却本能的将手挪开,冲他抿了抿唇:“珠子很贵。” 宁王朱琛被逗笑了: “小家子气。你若喜欢这种玉珠子,我叫人给你搜罗去。” “殿下不要食言。”她随口应付着他。 马车驶于闹市里,周围吵吵嚷嚷的。指尖不经意间便摸上来的珠子,刻在其上的萱草纹,摩挲在指尖。 贬到西北去,等同于是流放了,他现下该是恨毒了自己吧。 只是她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没有什么可回头的。可不知为什么,好像心底仍旧发着涩。 *** 朱琛半途便上了自己的马车,回宫去了。 顾湄则一路回了顾府,守在顾府门前的嬷嬷见到她来,忙迎着她下来,又嘘寒问暖一番: “老奴瞧着九小姐这气色,这病是大好了。老奴就说,九小姐是个有福气的人。这去庄子上养了还不到半年,瞧瞧这气色,老奴觉得就是比从前,也添了几分妍丽。只是消瘦了些,太夫人看了只怕要心疼。” 同她说话的嬷嬷正是太夫人跟前得脸的,她便也笑着冲冲她点了点头。 一路走至垂花门,果然各房的女眷都侯在那儿了迎她了。 除去太夫人没有出来,她的伯娘、各位婶娘、她的嫡母,还有各房的姐儿,都站在那儿笑吟吟地等着她了。 她一撇眼,还见后头的可不正是她的姨娘,那一脸的喜气洋洋,与有荣焉的神情,她再不会认错。 她在心里冷笑,世人捧高踩低惯了,向来如此。 先走出来同她开上话头的是她的大伯娘,她走过来拉着她的手,面上和气地笑着:“你祖母昨日就念叨过,说今日你要回,来早些让厨房做些你爱吃的菜,末了又嘱咐我说,你刚养完病,也别做太油腻的,哎呀,这事闹的我,可见呀,这隔代亲的话果真没错,还是你最得咱们老祖宗的欢心。” 众人听了都乐呵呵地跟着笑,反倒是她的嫡母,到底还留着几分矜持,只是淡笑着对她道:“湄姐儿一路舟车劳顿,咱们就别干站在这儿了,快引她进去见老祖宗。” 待进了敬晖堂,自然是满头满堂的欢声笑语,关怀备至,与上次冷落讥讽截然不同。 看着那些曾经看不起她的人,被她踩在脚底下,顾湄也不是不快意,只是她到底懒得费多少精力去应付这些人。 好在如今受巴结的人是她,她只在言语之间稍露了些疲态,太夫人便十分有眼色地同她道:“湄姐儿快回去休息吧,你病刚养好,且注意身子,芷汀轩都给你收拾好了,有什么打发丫头来同我说一声。” 顾湄道了谢,便回了芷汀轩,她这一回去,众人便也很快都散了。 回去的路上,顾湄的伯娘揉着早都有些笑僵了的脸,同丫鬟骂着:“瞧一下她那得意轻狂的劲儿,不过是山鸡飞上了枝头,现下便摆起谱来了。唉,谁叫她有福气呢,明明当初她不知犯了什么重错,被老爷打得重伤,又送去了庄子上养着,我以为她自此便要老死在那山庄里了,谁知道转眼被那宁王看上,这可不就攀上高枝了吗!哎,要是我的皓姐儿能有这个福气,我又何苦操碎了这个心,陪着个笑脸儿。” 丫鬟安慰了两句,两人絮絮叨叨地一路往屋里走着。 *** 待回了芷汀轩,顾湄原本打算好好睡一觉,毕竟她这些日子在牢房里,哪有能睡个囫囵觉的时候,只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总也睡不着。 她将水碧叫了来:“去打探这几日朝中的情况。” 科举泄题案在朝中掀起了很大的动荡,几乎是街头巷尾议论的大事,因此,水碧不过是去厨房,绕了一圈便知晓了个大体情况,回来同顾湄讲: “听说这个案子最后牵涉甚广,秦王一党的官员很多都被牵涉其中,贬的贬,流放的流放,秦王倒未受什么实际的惩处,只是陛下屡屡斥责,现在京中都传宁王殿下很快便要入住东宫了,至于邓大人。”水碧小心觑着她的脸色,“邓大人被贬去西北,听说押送的人今日傍晚就要走,小姐可要去看看?” 顾湄是在一座茶棚里远远的见到邓知遥的。 他一身青色细布衣坐在马上,远远看去人像是瘦了很多。 他身后跟着几个侍卫仆役,只是很少,寥寥几个。马行的不算快,远远的落在秋风里,有点子萧瑟的意味。 不像从前,无论他身旁的官员官袍颜色如何、品级如何,只要他站在那儿,便是众星捧月的一个。 她看着他的背影,手中的玉珠子掐的有些发紧,几要嵌进指尖里:“走吧。” 一时秋风大作,几要将她头上的幂离吹跑。她抬手按住,幂离被掀开一角,一抬眼,他看见那人自马上回了头,看向她。 明明隔的那样远,她甚至不知他是否认出了自己,可那目光中的冷漠决绝是那样的清晰。 像一个不祥的征兆。 后来的那一夜里,她辗转反侧,不断的对自己说,人想要得到什么必然要舍弃些东西,她所能做的,只是不为那些已经丢失的而悔恨。 *** 转眼已是寒冬腊月。十一月里,宁王便已同顾府正式下了聘,只等年一过,迎她入府做侧妃。 腊月初十这日,宁王府举办了场红梅宴,许多世家小姐夫人都应邀去了宁王府赴宴,顾湄亦在其列。她如今身价不同,各家小姐夫人见了她自然也是客客气气的,言语间皆有捧赞之意。 与起初的那种畅快不同,她如今不过是应付两句,便带着水碧寻了个僻静处的梅林,只静静的看着白雪落红梅。 梅香幽幽,疏疏淡淡【3】骨清香嫩,纷纷的细雪落在掌心中,不一会儿便化成一滩水,冰冰凉凉的。 不知怎么的,顾湄耳畔就响起他的话。 “等冬天到了,外头冷,咱们便不出去了,围着小火炉,煮茶烹雪。你握着笔,我握着你的手,咱们填一张九九消寒图,等梅花瓣填完的时候,冬天便过去了,又是一年春好时……” “顾姑娘。” 有人在身后叫她,一转身见是个宫装华服的女子,头戴红缨络金累丝头面,大袖的藕合丝袄裙,领子围了上好的白狐皮。 她猜出了来人的身份,心中一惊,赶忙跪身行礼: “王妃娘娘万安。” 宁王妃忙叫她起来,让她不必多礼,顾湄依言起了身。 “你不必惊慌。我只是来同你说几句话,陪我赏几步景吧。” “是。” 顾湄恭顺地应着,跟在她身后慢慢的往前走着。 她与宁王妃素未谋面,拿不准她的性子,只是向来听说她是个温柔端贤的。 “过了年,你便要入王府了。你不必怕,是王爷让我来同你早些说说话的。他知道你心思重,说到底这场红梅宴是为你办的。你为王府做的一切,我和王爷都会记得。顾姑娘,他对你是有着几分情谊的。我看的出来。” 她说着,拿指尖去碰这梅花瓣上的雪,雪簌簌落下来。她的指间很白,与白茫茫的天地几要融为在一起。 顾湄垂了眉眼,神色恭谨:“殿下曾于我有过救命之恩。这些年我一直投桃报李,不敢居功。殿下怜惜,因着顾家缘故愿意让我入王府,我也只想要一方让人仰视的院落,便已知足,娘娘不必介怀。” 宁王妃摇摇头: “你还是防着我。” 她抬头看向天际飞过的麻雀: “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等你入了王府便会明白,深宅里的日子难过,我实在不必与你为难什么。” 她话刚说完,林子外便急急跑来一个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仰头急道: “娘娘,娘娘不好了!” 他说完这句才转眼发现顾湄也在场,一时收住了话,等着宁王妃的的指令。宁王妃看向她,顾湄很识时务的寻了由头,躬身退下了。 只是走回去的一路却不由心中惴惴,那小太监她从前是见过的,是宁王朱琛身边伺候的人,能让他这般大惊失色的,定然不是小事。 不知怎么的,一颗心竟越来越沉。她推脱身子不舒服,便急急的带了水碧出了王府。 马车刚驶出巷子,便听王府门前一阵吵嚷。她掀帘一看,不由心惊肉跳。 是锦衣卫!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所有的疑窦连成了线。 她扯住水碧的衣袖,压低声音吩咐道:“去找郑掌柜!让他立刻安排马车先出城!在十里外的长亭处等着我!你送完信,便去永兴成衣铺处,提前雇辆马车,等着我!” 水碧见她神色,自然知晓出了大事,不敢耽搁忙下了马车。 顾湄不敢耽搁,忙喝令车夫快马加鞭回了府,她忙回到自己屋里,先将一直准备着的路引找出来,又揣了些银票,再不敢耽搁,便寻了由头出府。 一路去了永兴成衣铺与水碧汇合,两人俱换了套男装,稍作乔装,便上了马车,一路往城门赶。 但邓知遥的动作比她预想的要快。她是在路上听到了他已回京,官复原职的消息。 马车一路驶到城门,那里排了长长的队,过路的人皆要一一盘查。 哪怕早已做足了准备,顾湄的一颗心也悬在了半空里。 一直到混出城门,她稍稍松了口气,待到了京郊十里的长亭,水碧扶着顾湄下了马车,只等着郑掌柜的接应。 *** 直到一辆马车停在她面前,她听到水碧惊喜的呼声。 “小姐!小姐!马车来了!” 她抬头一看,有马车停在她面前,她不敢耽搁,忙扶着水碧上了马车。 只是顾湄刚将马车帘撩开,天地寒肃间,里头一阵清洌的甘松香扑面而来。 顾湄动作一滞,这才察觉出不对,可为时已晚。车夫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马儿的前蹄一扬,跑了起来。 她被这力道一甩跌进了马车里,车厢里烛光昏黄,她顺着烛光,抬头往上看去,那人端正而坐,身着绣着仙鹤补子的绯色官袍,烛光的映照下,描边儿的金线亮得有些刺目。 见她看过来,那人将手中的书卷搁在了膝上,他抬了眉眼看她,眼中带着轻浅的笑意,只是浮在面儿上,飘渺得很。有种她从未见过的陌生。 他的薄唇轻启,仍是一贯的平宁温柔,但落入顾湄耳中,却是字字惊颤: “阿湄,别来无恙。你到的比我想象中,要早。” 身子像是骤然间失了力气,她跌坐了下来,两行泪不知怎么的便流了出来。脸上滑滑凉凉的,她却不敢去摸。 他见了,俯下身,要替她去擦。他的手指落在她面上,轻轻地捻着她的泪,指尖的温度是那样的凉,再没了往日的温度,令她忍不住战栗。 “你哪里来的脸哭呢?”他笑得讽刺又凉薄,“你算计我的时候,你利用我的时候,你害的我声名狼藉、前途尽毁的时候,便没想过会有今日吗?” 作者有话说: 来自半夜2;30的补充:{这文锁了三次,改了三次,但是没办法,我真的尽力了,还是什么都留不住。} 四次了!!! 万字章!嘿嘿!肥吧肥吧!这章接的就是楔子哈!入v前三章评论有红包掉落哦,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下章黑化,具体女主在春闱中的的选择及原因下章讲解哈,么么哒!黑化的邓大人,你们期待不? 对了,本周日会开《我逼走的孽障荣光归来了》(原名 《做他的恶毒继母》,文案贴后面哈! 注:【1】引自李文甫的对联 【2】引自刘禹锡的竹枝词 【3】引自辛弃疾的《念奴娇》 还有上章的梳头歌也是引用哈,如果有遗漏后期再补。 《婢妾难哄》追妻火葬场,文案: 南枝八岁时家族蒙难,隐身埋名,成了安阳侯府里的一名丫鬟,日子过的也算平静安顺,直到她被老夫人指给世子陆襄做通房。 她挣扎不过,也只得认命,想那世子陆襄平日里也算温文尔雅,是个好相与的主子,只要她本本分分的,待日后主母过门,她求个恩典,放出府去。 直到她认清陆襄的真面目,直到她见识过陆襄的手段。 他从不当面为难她,却也从不放过她。 明明是他故意算计,害她受罚,却揉弄着她红肿的脸颊,语气温柔:“啧,我们阿枝受委屈了。” 明明是他害的她众叛亲离,却在她无路可走,顺从地跪在他身前时,抬手摸摸她的发顶,笑意温和,“这才乖嘛。” 她终究厌倦了这一切,一场大火,死遁出府。 那日,她隔着火光,看着他被家丁阻拦按在地上的模样,像一只烂狗,将她的名字喊的撕心裂肺。 她快意一笑。 * 后来,景王登位,她被破格封为郡主。皇后春日里举办一场盛大的马球赛,只为让她在众儿郎中挑一个合意的郎君。 她看着那人不顾性命般地赢了那场马球,一瘸一拐地将赢得的凤冠霞帔讨好地捧在自己面前。 她没有多看一眼。 “世子碰过的东西,本郡主嫌脏。” 狗男人世子x人间清醒女主 《替考科举的我掉马甲了》文案: 前期学院风,半养成,后期女扮男装,科举官场! 商户之女慕攸宁因故女扮男装,代人替考却卷入一场牵涉甚广的科举舞弊案中,之后便被卷入旋涡中心,朝堂暗斗,夺嫡之争,恰如洪流暗礁纷至沓来。 当事人慕攸宁表示女扮男装不可怕,替考科举不可怕,可怕的是考官是曾被她甩了的前男友…… 徐子瞻斜睨了慕攸宁一眼,“去衣受检没听白吗?” “能……能你亲自检吗?”慕攸宁涨红了脸,嗫嚅道。 小剧场: 白日里训完了慕攸宁的徐子瞻正沉脸坐在桌案上处置着累人的案牍,却是一句也不看不进去,他唤来丫鬟:“夫人可吃晚膳了?” “没,还气着呢。” 徐子瞻将公文一把拍在案上,“不吃便饿着,你们谁也不许劝!” 一炷香后。 徐子瞻把饭碗端在慕攸宁嘴旁,苦着脸哄道,“乖,就吃一口。就吃一口,好不好?” 慕攸宁抹了抹眼泪,噘嘴别过了脸。 好气哦,但自己惹哭的媳妇儿跪着也要哄好QAQ……感谢在2022-05-13 17:31:07~2022-05-14 16:5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怜春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黑化 “你哪里来的脸哭呢?”他笑得讽刺又凉薄, “你算计我的时候,你利用我的时候,你害的我声名狼藉、前途尽毁的时候, 便没想过会有今日吗?” 他知道了,他果然都知道了。 仅存的那一丝侥幸, 在他凉薄的话语中幻灭。 他识破了她的伎俩, 他看穿了她的不择手段, 而且他不会再放过她。 邓知遥收回了为她擦泪的手, 从怀中掏出方帕子慢条斯理的擦着,像是变了一个人。 “你不想说, 我来替你说。” 窗帘被风雪鼓起,有雪沫子吹进来。 他看着那纷纷扬扬的细雪, 眸色如同被这幽深的夜色尽染,望不到底的黑。 “从一开始,那个雨夜, 就是你为我设下的局。” “你一直与宁王勾结,得知我的行踪,那一夜你分明是算准了, 让我在巷子口处救下你,让我看到你的狼狈。你需要我的怜惜,你要利用我、接近我, 那一夜便是你拨动的第一根弦。可是你知道,这样远远不够,因为你清楚的记得, 你当年都曾对我做过什么。” 他的话不紧不慢, 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只是那眸中的冰雪, 却令人心惊胆颤。 “你假意是被谢从彦威胁,无奈之下才为他求到我门前。你适时地昏倒,你知道我会派人跟着你,而后名正言顺的,让水碧说出那番替你开脱的说辞,你知道我不会信,可那又怎么样呢?这只个开始,你只需要扰乱我的心神,便够了。” 他说到此处薄唇勾起,带了些嘲讽: “你早早便攀上了宁王的高枝,想要与谢从彦和离是何等的简单。况且以你的手段,小小的伯府怎么能将你困住?可笑我当时看不透,顾湄,你始终赌的,是我对你扯不清、放不下的情谊。” “那日顾府婚宴你知道我会去,是你与焦姨娘合谋也罢,或是你早清楚你那姨娘的为人,顺势而为,让我闯入那房间救你,直到中了那迷香。你知道我会怀疑是你故意引我去救你,又设下迷香想与我破镜重圆,可你要的,就是我的怀疑、我的误会。而后你再渐渐地将真相揭开,利用我的愧疚、自责、悔恨,将一步步走进湖心的你救了上来,带回了府。” 他轻轻的摇着头,语气里有讥讽: “可是你仍觉得不够,你需要的,是我深入骨髓的信任,是让我再不敢轻易相疑的愧疚,于是有了第三次。” “你知道我一直对你有所怀疑,便故意让我撞见你去救李简,让我心痛之下与你绝裂。实则不然,你以退为进,你联合着顾家、宁王,一起设下了李简这一局。明着是要引我入篝,对付我,实际上李简一事不过做了你铺路的石阶,你成了那个即使不顾性命也要救我的人,而我,成了那个因着往事,屡次怀疑你试探你、不肯相信你,于是只能让你将所谓的真相无法宣之于口,只能让你冒着危险,豁出性命救我一回的罪人。至此,你终于俘获我的全部的信任,以及再一次的,我对你,矢志不渝,一往无前的情意。” “顾湄,我说的可对?你一步步费尽了心机,不惜让自己伤痕累累,也要来到我的身边。做宁王和顾家插入我心口的那把刀,是也不是?” 顾湄张了张口,却始终发不出什么声音,为自己辩解。 她也毫无辩解的余地,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没有错。 从一开始她就在利用他,继当年害了他之后,仍旧不择手段的接近他。 为了让自己爬出泥淖,而做了别人插在他心口处的一把刀。 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后悔,但不知为什么,现下被他质问着,这样一败涂地被他质问着,像是想长久捂住的伤疤被示于人前,那些也长久被她压制的良心、情感,她不敢向他、也不敢向自己吐露的爱意,全都在这一刻汹涌而来,冲击着她,像有突然灌进她口鼻里的巨浪,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他会怎么处置自己呢?毕竟,事不过三,他再不会心软了吧。 她不甘心,不甘心努力了那么久,失败的一塌糊涂。 陡然起了求生的意志,理智回笼,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是留过后路的。 对啊,当时怕他早有察觉,是留了后路的! 她抬起了头,膝行往他的面前走了几步。 她扯住他的袖子,冲他摇着头,眼泪在脸颊滑下,是那般的楚楚可怜: “是,我是一直在帮着宁王做事,可我有万般的不得已。我从前的确算计你许多,可是这一次的科举泄题案真的不是我。你待我那样好,我也不是不动容,不是没有挣扎过。那日我传给宁王的试题分明是假的,是假的!可是、可是……” 她的话被他低低的笑声打断,他抓着她的手,使劲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衣袖上扯下来: “可是什么呢?可是后来有人偷偷潜进了你的屋子,趁你沐浴的时候,偷偷将那份真的试题偷走了?可是宁王并没有全然人相信你,除了你,他还在贡院里安插了其他的人手,正是这个人手,将试题盗取。” “你没有背叛我,你唯一的错,只是在发现被试题被偷走后,仍旧不敢将实情告知我。你怕我会因此抛弃你,厌弃你,自次再不相信你。是啊,你只能趁着日夜里闲聊的时候,提醒我那后厨的污水口有异。说来我还应该感激你,感激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混淆宁王的视听,不惜冒着风险,提醒我对厨房的人多加防范。” 他的嗓音愈发寒凉了。 “可是你说说看,若真是如此,那条你说做的太咸了,一筷子未动的鲈鱼里头,藏着的试题,是怎么回事?” 恍若当头一击,顾湄愣在了当场。 她没有想到,邓知遥对当初贡院发生的一切,竟然这般的了如指掌。 一股莫大的寒意自脊背传来,她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邓知遥却俯压下了身子,眉眼几要贴在她的面上: “你不想承认,没有关系,我来替你说。阿湄,是你让我知道,我捧出的那一颗真心在你眼里是多么轻贱不值。” 他笑着,眼眶无端便发着潮。 早从闻到她身上的龙涎香那日起,他就对她起了怀疑,是他克制着,生怕像从前那一般,再伤了她的心。 后来她说她去那折桂茶馆,只是从正掌柜那里取了路引和银票,他将信将疑,自此不敢掉以轻心。 可是他仍然谦卑的希望着,她最终是会站在自己这边的。 于是,他不惜以她最想要的东西来争取她。 他一直都知道,她喜欢荣华富贵,也知晓她的势利,庸俗,不择手段。那他便把他能给的、最好的都给她。 她想攀个高枝,他那就做那个她可堪攀折的高枝,她想要荣华富贵,他便金堂玉马,平步青云。 他给她描绘了那么多他们婚后的美好,四时风物,白头偕老。 甚至此外的一切,他愿意给她最好的,他能给的。 可是即便如此,他只不过是她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 “你不敢违逆宁王的意思,更不想就此倒戈相向,得罪宁王,站在我这边。于是,你表面借着那飞鸽,将假的试题传出来,而实际上你暗度陈仓,借着厨房的那条鲈鱼,将真的试题递给了厨房之中的内应。可你又怕,万一事迹败露,而你又被我捏在手里,性命荣辱由我,于是你就在我的面前演了这一场戏。到最后,若是宁王胜了,你便是他的大功臣,若是宁王败了,你在我这儿便是情非得已,仁至义尽,如此而已。” 话已至此,顾湄擦干了泪,她已无话可辩。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她长期以来尽心筹谋,走到此处,已竭尽全力。 有些事没有争取到的时候,而背水一战、奋力一搏,但若真的败了,也没有什么可怨的。 她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如今落在他手上,时也命也。 她亏欠他的,他要同她清算的,他要降下的惩罚和手段,她都受着了。 她会选宁王,是因为比起飘渺的情感,她更相信坚实的利益。 只要宁王还需要顾家,只要她不背叛宁王,日后她便是他后院中无人可撼动的侧妃,宁王就会一直是她的高枝,牢固至极。 但是邓知遥不一样。 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她没办法去笃定地相信,即便他知晓了她对他全部的欺骗和利用,也仍然愿意原谅和相信她。 一辈子太长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本来就孱弱易碎,像聚散有时云雾,像微不足道的尘埃。 等到她容颜尽失,等到深情耗尽,等到那些所谓的矢志不渝被岁月磨灭,那些从前被覆压、被遮盖的狰狞伤疤,便会如烂疮一样溃脓流血,让人不忍直视。 她不想做那个只能把自己的一辈子押在男人心意上的女人。 她的父亲当年要娶他姨娘时,家里的长辈也是百般的不同意,可那时他被焦姨娘迷了眼,即便挨着板子、在雪地里跪着,不论什么流言蜚语,亦不论什么颜面体统,硬是将身为歌妓的焦姨娘那纳到了府里,可后来年份日久,怎么样了呢? 两看相厌,悔不当初。 她原本一直就打定了主意,要跟着宁王,他说的没有错,信鸽和鲈鱼的确一个是明修的栈道,一个是暗渡的陈仓。 在她的原本的计划里,这只不过是掩人耳目、混淆视听的手段,只是为了防止被他察觉或是识破, 可是她就做下这一切后,她躺在温热的浴桶里,一颗心也好像被那温热的水将心泡的柔软了。 他的温柔,他的包容,像是可以溺毙她的河流,那是她连碰都不敢碰的本心。 她失去冷静与理智,她将自己淹没在水中,那一刻她是真的想,就结束在这里吧,让一切的罪孽随着生命的流逝而终止,她并不需要再汲汲营营地求着什么。 而他,见到她的尸体定然会生疑、会细查,那么试题泄露的事,他就会提前感知,及早布局,一切都可以圆满的结束在那里。 人一旦死了,活着的人总会记住那人的好。 那时即便他知晓她过去所为,恐怕也不会那么怨恨她了, 只是生不可不惜,她还是苟且偷生了一回,也心软了一回。 她想要提醒他,却更贪婪地想要他的原谅,于是她才演了这么一场戏。 只是这些,她永远都不会说出口了。 他说的没错,即便是她在心软的时候选择了他,也是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他没有冤枉自己。 邓知遥垂眸看着平静下来的顾湄,脸上的泪水擦干净了,人只是安静的跪在那儿,没有求饶,亦没有挣扎。 他多希望他听到她的辩驳,可惜没有。 邓知遥慢慢的凑近她,伸手抚上她柔顺冰凉的发,慢慢的凑近她,他的声音仍旧温柔,可说出的话比腊月的天还要冷: “你知道为何我已经翻了案,但你仍能好好的跪在这儿,没有被锦衣卫带走吗?那是因为我抹去了你的存在,是因为,你所犯下的罪孽,只能用我亲自来惩处。” 他有些发凉的手指抚摸上她洇湿的脸颊: “阿湄,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我会让你明白,你错的,到底有多离谱。” “曾经,我以为我可以救你,只是如今我才发现,我救不了你,也渡不了我自己。” *** 小径上的雪越来越深,车轮碾过之处,有深深的痕迹。 夜色深浓,天地空寂。 有裂帛之声自马车里传出来,随后是隐忍的呻、吟,压抑后的嘤泣。 马车一路驶过长街,拐过小巷,停在了顾府门前。 里头仍有声响,赶车的马夫不敢随意打搅,只是安静的将手揣进袖里暖着,默默的等车内的人下来。 许久后,车内的动静止息了,他将木阶搬过来,等着车中的人下来。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女子缓缓地从这车里挪下来,身上罩了件厚实的雪白狐裘,将她整个身子遮掩的严严实实。 只是风吹过来,她微微侧了头,脸上的雪白和酡红交相映着,有残泪挂在上面,有种娇弱可催的风致。 直到他看到那女子颤抖虚、浮的腿脚,他忙将眼移开,再不敢多看一眼。 顾湄拢着身上的皮裘,扶着车沿,小心翼翼的踩着走下了马车。 她心神一走、发软的腿脚便踩了空,整个人跌进雪地里,被溅起的风雪呛了两口。 她却没有力气挣扎着爬起来,仿佛人还飘荡在湖面上,双脚踩不到实感。 直到邓知遥走到她身边,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她却本能的瑟缩了一下,方才那仿佛能将身体撕、裂噩梦一般的折磨让她心神俱颤,忍不住窝在他怀里,微微的发着抖。 一对莹白纤细的双足,像是在眼前晃了一下,那车夫不禁多看了一眼。 却哪知惊了自家大人,见他威严的目光射来,他脖颈瑟缩了一下,在风雪之中打了个激灵。 大人和从前,仿佛有哪里不一样了。 *** 顾湄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间屋里,外头天光大亮,和着雪光从窗纸外映进来,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顾湄撑起身子,打量着房中的陈设,是她原来在邓府的那间屋子,只是环顾一周,现下这屋里只有她一人。 水碧,水碧哪里去了呢?他把水碧怎么样了?心底不由就发了急,便要穿鞋下榻,却不由得嘶了一声,脸色白了白。 顾湄微扶了扶榻,勉强立稳了身子,找了件衣裳披在身上,便想出屋去寻。 哪知门一开,映入眼帘的是两个丫鬟陌生的脸。 其中一个高挑一些的,冲她墩身行了个礼,垂着眉眼四平八稳的对她道: “姑娘请回吧,大人交代了,你不能出这间屋子。” 顾湄透过门缝往外看,只见院子门口,还守着几个粗壮的婆子,外头,有冰刃的亮光闪过,竟是还有侍卫守在院门口。 顾湄低低的笑出了声,他这是想将自己囚在这里一辈子吗?他竟然想把她关起来。 她扯住那个回话的丫鬟袖口,沙哑着声音问她: “水碧呢?她哪里去了?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那丫鬟不答,只是垂着眉眼,冲她行了个礼,门便合在了她的眼前。 顾湄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到了地上。 *** 之后的那一个月里,邓知遥几乎夜夜都来。 他来了,话也不多。 大约总是进了门,将外头沾了雪粒子的斗篷取下,搭在衣架上,而后眉眼一抬,神色淡淡的,只吐出一句平淡如水的话语: “把衣裳脱了吧。” 然后是夜以继日、周而复始的噩梦。 她大多的时候混混沌沌的,已分不清何时何月,是生是死,而她又在何处。 他要做的事已了,穿戴好衣衫,出了这间屋子,而后会有丫鬟窸窣进来,将水以及换好的衣物备好。 她试图要与他说几句话,甚至是求饶。但他从来都不答她,那样的沉默着,像黑云压顶时沉默的城池。 也有时,她试图从丫鬟口中探听到什么,哪怕是些外头的消息,但只是徒然。那些近身的丫鬟仿佛是木头,除了她日常的所需。她们多一句话也不敢同她讲。 她也从试图以绝食相逼,但邓知遥不过淡淡的问她一句: “你还想见水碧吗?” 她便败得溃不成军。 后来被关的久了,她甚至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在这里与世隔绝,而外头除了风声,什么都传不进来。 直到不知是哪一天夜里,顾湄泡在浴桶中,看着身上斑斑驳驳的红、痕。 她终于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她会疯掉。 一个清晰的念头在脑海中愈发强烈。 她要逃!要走!从这牢笼里逃出去! 无论要逃往哪,去的地方是哪,反正她不要留在这里。 哪怕他要杀她,或是夜以继日的鞭打折磨,至少终有油尽灯枯、终止的那一天。 可现在,每天一醒来,她便要胆战心惊的听着房外的动静,若是一整天安安静静的,她便在这种苦熬的疲累中渐渐沉沉睡去。 又或是夜里突然被他的脚步声惊醒,迎接着他给的狂风骤雨,而后,再在黑夜或者白昼里醒来,周而复始。 只是她被关在这里,这院子被他的人围的水泄不通,她身边连个支应的人都没有。 她究竟要怎样才可以逃出去呢? 于是这些天,她除了日常的吃饭睡觉,便透过窗户或者隔扇往外看,寻着漏洞和机会。 只是总是徒劳无获。 太严密了,像是一场精心为她布置的网。 她正想的出神,却忽的被房外一阵声响惊了下。 抬头直见又是邓知遥,他推开了门又走了进来,只是唯一不同的,是他这一来,一股浓郁的酒气也随之迎面扑来。 他人好像与往日有些不同,好像清醒着又好像没有,脚步虽然平稳,只是他的目光看向她来的时候,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冷漠冰寒,像是带着点迷惘与一闪即逝的温存。 他又朝自己走过来,顾湄本能从塌上站起了身,等着他像往日那样,将身上的斗篷解了,再一身寒气的走过来。 然而今日,他没有这样做,连斗篷都没有解,他走在了她身前来站定的时候,人似微晃了下。 顾湄犹豫着要不要扶他一把,却不期然,被他抱了个满怀。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二章合一,相当于把明天的提前了。 本章继续掉落红包~感谢大家的支持。 另外,今晚开《我逼走的孽障荣光归来了》,大家收藏来一波,啵啵~感谢在2022-05-14 16:55:02~2022-05-15 17:0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90391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逃跑 顾湄正犹豫着要不要扶他一把, 却不期然被他抱了个满怀。 挨得近了,才突然发现他身上的酒气竟这般浓郁。 他今夜是喝了多少的酒?意识到这一点,顾湄在他怀里不敢乱动了, 甚至起了微微的战栗。 那些仿佛瞬间被贯穿的痛楚,还在意识里清晰着。 他清醒时尚要那般磋磨于她, 更何况是如今浓醉之时。 她还来不及细想下去, 邓知遥的吻便压了下来。 他低下头, 环在她腰上的双手微微用力, 将她的身子往上提着。顾湄被那力道带着,不得不尽力踮起脚尖配合着他的动作。 他提得愈发的高了, 她脚尖点地也愈发的吃力。 渐渐提起的气息还来不及收回,他温热的唇便贴了上来, 酒的清香渡在唇齿间。 顾湄不敢多做什么,只是尽力配合着他的每一次吮吸与唇齿的揉捻。 曾经的教训历历在目,她乖觉地学会了怎样压制自己的抗拒, 乖觉地配合他,将他心头的怒火暂时抚慰下去。 挣扎会换来铁一般的桎梏,躲避会迎来更激烈的挞-伐。她被他带着, 一步一步地跌向榻间。 不需他多说什么,她已熟练的解了自己身上束腰的带子,扯着领子便想将身上的外裳脱了。 只是她衣裳解到一半的时候, 她的手却突然被他按住,他止了她的动作。 她靠在泛着凉意的墙壁上,睁开了迷茫的双眼, 有些怔然的看着他, 不知人还清醒着几分。 “阿湄。” 他很久没有这般唤过她了。 他的声音发着哑, 带着久违的温柔。 顾湄也不知自己是怎的了, 忽的就鼻子一酸,眼泪毫无缘由的便流了下来。 他见了,撑起了身子,往她这儿过来伸手想要替她擦。 却眼见那泪水越来越多,他吻上了她的脸颊,将泪珠子一颗一颗吮吸进唇齿里。 “阿湄……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一次你是站在我这边的?” “那几年我在西北不顾性命地想要挣个功名。我告诉自己,那只是因为我想有一日荣光归来,站在你面前,看着你痛哭悔恨,悔不当初。只是后来回京,那个雨夜,我看着你狼狈的站在瓢泼的雨中,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都在骗自己,原来这么多年我这般执着于功成名就,平步青云,只是为了让你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做你可堪攀折的高枝儿。” “阿湄,你要荣华富贵我有了,你要位极人臣的夫婿,如今我也是了。可你,为什么还要去找别人……我到底哪里不好……” 他越说声音越低沉,最后竟然慢慢的合上了眼,靠在她的肩头上,像是陷入了昏睡。 顾湄抬起手,颤抖着擦掉他脸上的泪。 她不知道那是自己的泪水滴在他面上,还是他的。 她看着他靠在自己肩头沉睡的模样,轻轻的开了口,声音飘渺的像是散在风中的尘埃: “你很好,你没有哪里不好。可是你太好了,好的让我自惭形秽,好的让我不敢沾染,望而却步。你出于泥淖却仍然清白,而我早就烂透了……所以我看着你时嫉妒的发狂,总也忍不住恶劣的想把你也拉进这深渊里。” 她的声音很轻,落在这寂静的屋内,仿佛徘徊了那么一会儿。 忽的外头风雪大作,窗子被鼓吹开来。有冷风灌入,便将那尾音给吹散了。 顾湄慢慢的将邓知遥放回榻上,给他掖好了被角,才慢慢赤着脚下了榻,想要将那被吹开的窗合上。 然而在站在窗口下的那一刻,她怔住了。 外头天地俱静,一片银装素裹,白茫茫连成一片的院落里,除了硕大如羽的雪花,平日里守在门口的那些丫鬟婆子一个都没有。 她忽地就想起来,邓知遥走进来之前仿佛是在外头说了句什么,应该就是将下人屏退了。 想到这里,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心底滋长,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她转回头,榻上的邓知遥仍在熟睡着。她也顾不得再多想什么,连鞋都来不及穿好,便推开门跑进了风雪之中。 风雪在耳畔呼啸而过,双脚踩在没过脚踝的积雪里。 只是她仿佛察觉到这天地间的冷与寒,奋不顾身地往院子外奔去,她甚至来不及分辨方向,来不及回忆这邓府的路与景,脑中仿佛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她要逃出去! 她不要被困在这里,锁在这里一辈子!她不要,一辈子,暗无天日地待在这儿做他的禁-脔! 仿佛天地之大,除了这方院子,哪里都是好的。 直到手脚仿佛灌了铅,再无一丝挪动的力气,她才终于停了下来,双手拄在膝上,尽力平复着气息。 此时理智渐渐回笼,她抬头往四周去看,那些低矮的屋舍,斑驳的木门在眼前渐渐清晰起来,她这才发觉竟跑到了后厨房。 此时风雪里远远传来一阵说话声,顾湄心下一惊,顾不得身上的酸痛,忙躲到院中的一株大槐树下。 只等着那两人经过后,再细细考量出府的途径。 风雪里那两个婆子说话的声音越传越近。 “那姑娘还被关着呢?虽说她当时那般害咱们家大人,实在是罪有应得。可关了这么多天,又听说是日夜的折磨。我听几个丫头说,她们夜里打那儿经过,经常听那姑娘哀婉的哭声求饶声,还说她被折磨的浑身都是伤,连下地都也不能了。冤孽啊,犯了再大的错,可到底也是个人。咱们大人从前可不是这个性子,我瞧着他这一趟回来变了不少。从前他虽也威严,可大多数的时候仍是和和气气的。哪像是如今,我只觉得只要站在大人面前,便觉得喘不过气。眼锋扫过来的时候,我便腿软的想跪下。” 另一个婆子听了她的话,想起刚才去给大人送醒酒汤时在窗前瞥过的那一幕:她们自家大人舔着那姑娘脸上的泪珠子,那般的温柔深情,哪里就像外头传的那般邪乎了。只是这样的话她到底不敢讲,只是叹了口气便道: “哎,主人家的事咱们别管,外头传的也不一定便是真的。咱们做下人的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别的也管不上。” 那婆子听了她的话,想想也是这个理儿,便也止了这个话头,两人一路朝后厨房里走着。风雪天很冷,两人忍不住跺着脚往掌心里哈着白气儿。 那个婆子便又开了口: “对了,今日雪大,只怕外头的路难走,可不能耽误了大人明日煮茶用的温泉水。大人性子如今不比从前,咱们莫吃了瓜落。咱们一会儿进去暖暖,烧个炉子烤烤火,便早些去外头取水去吧。” 那个婆子点了点头应下了,两人一走过去进了厨房的屋里头。 顾湄这才松下一口气,整个人贴着墙壁滑落下来,身子仿佛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却不敢耽搁在这儿。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若此次被邓知遥抓回去,这又会换来怎样更为严厉的惩治。 她拢了拢单薄的衣裳,只想着不如快点往后门去,说不定能寻一丝机会逃出去,总好过待在这里等着被人抓回去的好。 她刚往雪地里迈一步,却忽的想到了那两个婆子的话。 对了,水车! 邓知遥于其他事上都颇为节俭,只于烹茶一道十分讲究,每日烹茶用的水必定是城郊的温泉水,因此每日都得后厨辛苦运来。 她眯着眼,在漫天的风雪中找寻了一圈儿。 果然,见大水缸旁停着一辆水车,她匆匆走过去。水车上有两个大木桶,她掀开来,里头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残留的浅浅的水底儿。 她估摸着自己的身量是可以藏进去的,一打定她再不敢多加犹豫,攀着车沿便跳了进去。 往里头一缩,又将木盖盖上,只等着那婆子赶着水车出去取水时一道混出府去。 她缩着身子蹲在木桶里,那风雪愈发的大了,仿佛能透过木桶,钻进人的骨头里。 顾湄不敢动作太大,只怕惹人怀疑,于是只不住的搓着双手,往双掌里哈着白气,企图以此来挨过这寒凉至极的一段时间。 再坚持一会儿,就一会儿,她们很快便会出来,而你,也很快就可以逃离这座府邸。 待逃了出去,天地之大,总有藏身之处。只要再熬那么一会儿,就一会儿。 可是不知不觉间,她觉得自己眼皮越来越重,腿脚早已蹲不住了。 她顾不得桶中那点子积水,直接坐在了桶底上。冰凉的水湿透衣裳,她打了个哆嗦。人渐渐挨了那么一会儿,觉得仿佛也没有那么凉了。 温度的感知仿佛在变钝,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她觉得有些困了,将头靠在车壁上,想着就靠这么一会儿就好。 *** 邓知遥找到顾湄的时候,她脸色已是惨白,嘴唇发着青,人一动不动的,眼睫和发丝间都结了层霜,仿佛死了一般。 那一刻,他仿佛心脏骤停,脑袋一空。他抢了几步跑过去,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探到她鼻尖儿底下,呼吸也仿佛在那一刻停了下来。 好在上天眷顾了他一回, 察觉到那里细若游丝的气息。他喜极而泣,忙将人抱在怀里,用身子尽力暖着她。 “阿湄。” 他不断的叫着她的名字,想把她叫醒。然而她却仍是那般合着眼睫,一动不动的。 他急了,一面催促着郎中,一面将人抱在怀里,往她四肢上搓弄着,企图使她的身体渐渐回暖,再没了往日的从容,动作慌乱的像个孩童。 直到郎中匆匆忙忙冒着风雪赶来,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 顾湄醒来的时候,只觉喉咙刺痛,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一股血腥味儿。 她只要稍微移动,便是一阵清晰的痛。抬眼间,却见守在床边的那人正垂眸看着自己。 是邓知遥。 他此刻形容有些狼狈,双目混着血丝,有着难掩的疲惫。 忽地想起来自己昏睡前都做了些什么,身子便不自觉的抖了起来。 她想张嘴想说些什么,求些什么,只是喉咙哑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专栏里的新文正火热更新中,大家走过路过去收藏观看一下哈!现改名为《明月难追》(原名我逼走的孽障荣光归来了)它有了新文案,贴出来给大家看看,明天明月难追更万字哈!看它! 文案: *追妻火葬场+强取豪夺 那年他骑在黑鬃烈马上,勃发的英姿,朝跌倒的她伸出手。 后来无数次,他将她拥入怀,给予令她沉沦的庇护。 陆令晚以为齐昭南就是那个她可以依仗终身的夫君。 于是一心一意想着嫁给他,不惜排除万难。 直到她发现一切不过都是利用和欺骗。 她想结束这一切,却换来他强取豪夺的缠缚。 终于,她狠下了心,嫁入侯府,做了他的继母。 成婚那日,他扯着她石榴红的嫁衣,双目赤红,再没了往日的气定神闲。 “阿晚,别往前走,你回头,看一看我。” 可她却冷冷一笑,走得毫无留恋。 * 齐昭南以为,她就是他手中折了翅的雀,万般折腾,终究逃不过掌心。 她要给他那病死鬼继父冲喜,他便能让她被休弃出门。 直到她有一日,她站在九五至尊的身旁,头戴凤冠,清泠泠的妙目傲然看着他。 那时他才悔不当初,知道自己终究看轻了她。 只是来者可追,即便她的高枝是皇上又如何? 那他便反了!将她夺回身边! 【他常恨当时年少,即便对着心头的月亮,也依旧不肯折腰。后来,冲冠一怒为红颜。】 1.男主和男主父亲无血缘关系 2.男主和女主不存在血缘上和法律上的继母子关系,特殊关系存在期间不会发生不妥当的行为及关系 感谢在2022-05-15 17:07:34~2022-05-17 23:20: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半疯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嘎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0瓶;4890391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再逃 嗓子发不出声音来, 顾湄便只能看着他哭。 眼泪蜿蜒而下,啪嗒啪嗒的沁进枕巾里。她企图用眼泪换他一点子心软,亦换他的重新发落。 她是真的怕了他的手段。 邓知遥看着她泣涕涟涟的模样, 那双杏水眸哀求的看着自己。他本能的想伸出手,替她将眼泪擦干。 只是抬手那一霎那, 却分明见她身子一缩, 明显是惧怕的模样, 他的手便顿在了半空里, 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他那般慧达,怎会看不出她对自己的惧怕与抗拒。 想着她如今还在病中, 生忧生怖都是不好,他便只坐了一会儿, 便站了起来走出了房门。 顾湄悄悄松了一口气,不一会儿便有丫鬟进来,拿了细布替她小心的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又捧着药碗细细的给她喂着药。 一碗苦涩的药下肚,身子回暖了些,一时眼皮又有些发沉, 顾湄便又渐渐睡了过去。 此后养病的那些日子,邓知遥并不常来,约摸着四五日来一次。即便是来了, 也只是坐上那么一会儿,也不与她说话,也没有要同她计较的意思。甚至有时只是拿卷书, 或是几卷公文, 默默的在一旁看一会儿。 渐渐的, 顾湄对他的警惕与防备也就松懈了下来。 大约是心事已去, 又静养了好几日,不到半月的时间,她这一场伤寒便算大好了。 只是大约是真受了寒,落下了些咳嗽的旧疾。郎中给的她开了些温补的方子,每日喝着,又每隔五日配以药浴,渐渐驱除着她躯体内的寒气。 自她能下床走动后,邓知遥倒不似以往那般将她囚在这间屋子里,丫鬟们也偶尔同她说些话,只是她出入都有人跟着,所能活动的范围也仅限于邓宅。 闲下来的时候顾湄也会想,如果邓知遥对她的处置是囚在这里一辈子,只要没有那些夜以继日的胆战心惊和欲生欲死,她好像也可以接受。 大约自己也被那一夜的莽撞吓到了,想逃出去的欲望便也就淡了。就这样吧,苦乐自当,就当偿还她的罪孽和对他的亏欠。 这时她才从下人口中得知了那日的事。 原来那两个婆子在外头时还好些,可挨着暖乎乎的炉子一呆,便生了惫懒之心,哪愿往风雪里走,两人便拖着,想着风雪停些再走,可惜身子一暖和,困意便上来了,两人便打起了瞌睡。 直到后来,邓知遥一醒,惊觉顾湄失踪,发了火,满府天翻地覆地找人,快被冻僵的顾湄才被发现救治。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二月初八这日,邓知遥来了。 顾湄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坐坐便走,却哪知他不过看了几节书便搁下了,朝她这走过来。 顾湄看他大步朝她这边走来,一颗心高高提起,手指无意识的便抓紧了身下的被褥。他坐到她身边来,抬手便将她发间的簪子取下。他看着她亮滑乌黑的发散下来,抬手摸了摸,语气很轻: “你配合些,我轻一点。” *** 起初的时候他的确很温柔。直到酣、畅之时,他附在她耳畔,低声对她道: “阿湄,给我生个孩子。” 顾湄的身子猛地一僵,像是晴空一道霹雳。 “不。” 她只是本能的脱口而出,都没来得及去计较这句话的后果。果然这句话一出口,就挑起了他的怒火。 *** 顾湄再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仿佛还在云端飘渺中。 直到亮眼的夕光照起来,她才察觉自己身上已经换上了干爽的中衣,而丫鬟闻声也忙将补药端到她面前。顾湄心事重重地吃了,身上仍旧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她躺在床上,人又有些困乏,却怎么也睡不着,那句话还历历在目。 他想要她给他生个孩子,一个从出生就因为她而背负罪孽的孩子。 身子渐渐发冷,顾湄是真的害怕。 她也不知道怕什么,只是觉得绝不能就这样让那个孩子来到这世上。哪怕他还如原来一般夜以继日的折磨她,都比现下的境况要好。 后来果然如他那样所说,他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掐着日子来,都是容易受孕的时候。 每隔一段时间也会有郎中来替她诊脉,再开些温补的方子让她服下,熬再好的药都有丫鬟们亲自看着她入口下肚,半份也做不得假。 一个多月过去后,顾湄的月信已迟了有小半个月。她的月信一向是很准的,这不禁让她愈发的无力。 直到这日午后,她觉得小腹一痛,去净室一看,却见亵裤上那小小的一滩血迹,这才松了一口气。可这次幸免,以后日久天长,她又要如何是好 *** 待小日子已过去,她的药浴便又恢复了。这日她正忧心忡忡地泡在浴桶里,突然觉得有道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她抬头正与那方才添置热水的丫鬟的目光撞上。 那丫鬟深看了她一眼,便匆匆低着头提着水桶里离去了。 顾湄在穿上衣裳的时候,很快便发现了藏在衣裳中的字条。她偷偷避了人展开一看,心下一惊,眉头越蹙越深。又寻了空隙,悄悄将那纸条销毁了。 *** 于是下一次药浴的时候,顾湄顺理成章的是见到了那个给她传递信条的丫鬟。 那丫鬟叫石英,趁着房中只有两人,低声对她小声道: “姑娘,都准备好了,宁王殿下让我来接姑娘出去。” 顾湄朝她点了点头。 于是很快有个丫鬟提着水桶进来,石英躲在屏风后,给了她一个手刀将人劈晕。并解下她的衣服,让顾湄换上。 之后两个人借着月色的隐影,很快就溜出了那些院子。因着提前有所部署,她们从后门走出邓府的时候并没有遇到什么大的阻碍。 顾湄松了一口气,随即就在走到街上的时候假装绊了下脚,“嘶”的一声跌到了地上。 石英见了有些发急,急忙来扶,却不期然便被顾湄用簪子对准了喉咙。石英身子一僵,不敢动了: “姑娘,这是何意?” “没什么,我只是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 顾湄并没有什么犹疑,拿着她一早便藏在身上的细绳,将人捆在巷子里的一棵老榆树上,又拿帕子塞了她的嘴,自己则头也不回的往与邓府相悖的地方渐渐远去。 比起上次出逃,她这次显然冷静了许多。 宁王她不会找,顾家也不能回。她如今仅可一试的,便是郑掌柜。夜色深浓,长街寂静,她一路警醒着,又拿了些泥土抹花了脸,走到郑掌柜所在的那间酒楼时已是气喘吁吁,力有不足。 只是门口上的封条,却让她大失所望,一颗心沉到谷底。 她长久以来被囚在邓府,对外界的消息一概不知。 想想也是,邓知遥回京后总会不对宁王、对顾家发起反攻,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个境况。不过这些她也不甚在意,只是既然当初郑掌柜在他面前已然暴露,又怎会再给她留着这个机会。 她苦笑一下,看着天上残缺的月,有些怔然。 没有路引,没有户籍,她想要出这京城,何其之难。 那便只剩下一条路了——偷渡! 如今既然好不容易混出了邓府,她又怎么可能半途而废? 于是没有多少犹疑,她一路快步甚至是小跑着赶到了城东的码头。她扶着砖墙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可惜她的时间不多了。 夜风浸凉,带着初春的寒,街上人迹稀稀,唯风鼓噪。月牙的颜色愈发淡了,像要隐没而而去。夜的深浓被冲淡, 天边有些微亮的迹象,朝阳在升起。 现下邓府里邓知遥必然早已发现她了出逃的消息,正在满城找她,耽搁不得。 而一旦再被抓住,恐怕日后一丝机会也无了。 只是在她想着这些纷乱事的时候,却没有发现码头旁的那处凉棚里,几个大汉往这边瞟了好几眼,低低的商讨着什么。 “大哥你看那个小娘子,远远瞧着便知道是个好货色。这个时候一个人上街来,到手的的羔羊可没有放的道理。” 第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大汉将碗中的热茶饮尽,又把长满汗毛的手往嘴上随意抹了一把,便给身旁两个大汉使了个眼色,两个大汉会意,碗一搁,起身便朝码头边走去。 顾湄原本走到此时已是强弩之末,精疲力竭,哪里还分得出精力注意这些人。于是脚步匆匆之间,忽觉身后有暗影攒动,可待要新生警惕,却为时已晚,便被人捂了口鼻。迷药在鼻尖一吸,人便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隔壁《明月难追》今天又更了三章!超肥了!大家去看呀~ 第30章 、发疯 “大人, 城东已经搜查完毕,并未寻见人!” 一个气喘吁吁的侍卫骑着马急奔而来,他几乎是从马上跌下来的, 跪到邓知遥马下,战战兢兢地回道。 此时只是初春, 夜色浅浅地裂出一道口子, 微弱的光透出来, 吹来的风仍然很寒凉, 可那侍卫已是满头的汗。 凉飕飕的风从领口子灌进来,他只觉背后凉透了, 却不敢抬头去见自家大人的脸色。 “再搜。” 马上的邓知遥神色阴冷,晦暗无波的眼眸中似乎藏了滔天的怒火。 很快又有侍卫前来回禀, 结果如出一辙。 “大人,城西已搜查,没有找到!” “大人, 城南已搜查,没有找到!” …… 突然“啪”得一声,黑亮的马鞭抽在马背上。他往西一路而去, 朝身后跟来的栓全道: “先去拿着我的令牌去找京兆尹,就说我在府中遇刺,令他关闭城门, 全城搜捕!再去找秦王殿下,同他借府兵一用!” 他说完随手抽过一旁侍卫的长刀,抬首便往臂上一划。 刺啦一声, 锦缎衣裳破裂, 血肉翻战, 有股股的鲜血溢出来。 这一幕看的栓全心惊胆战, 正想上前为他包扎,却被邓知遥一把挥开,他夹紧马腹,马驰得愈发的快了。 “快去!” 栓全一咬牙,也只得转了方向,朝京兆尹府急奔而去。 *** 熊熊的火光映着顾知义黑如锅底的脸色,他站在顾府的牌匾下,环视了一圈将整个顾府围的水泄不通的兵甲,烈烈的火把映在他眼中,仿佛是一簇簇疾疾烧起的火苗。 他怒不可遏,一个文臣被气到指着邓知遥的鼻子骂: “首大人可莫要欺人太甚!我好歹也是朝中重臣,这顾府是我的私邸,你怎敢这般擅自闯入!明日……明日老夫便告到御前!告到御前!” 邓知遥此时也是铁青的脸色,并无意与他周旋,他必须分秒必争,任何一个疏漏都可能让顾湄逃之夭夭,那时便如水滴入海,再想寻便是海底捞针了。 “顾大人,本官早说了是府上遭了刺客,这才搜查,还请顾大人配合,顾大人如此阻拦,莫非那刺客就在大人府上?” 顾知义差点一口气气的倒仰过去,他因为宁王的事被牵连,三番四次被御史台弹劾,又接连被贬官,如何还受得这样一场罪名! 虽不知邓知遥今夜为何来找他的晦气,可也只得一甩袍袖,捏着鼻子将人放了进去。 一队队兵甲很快入内,闯入院子的草木花石、亭台楼阁,就连内院也直接闯入,惊了不少的女眷。 一群人搜查的极为仔细严格,所到之处,皆搅得人仰马翻一片,只是大人下过令必须查的又快又细,他们顾不上许多,于是所过之处便如盗匪劫掠了一般,不堪入目。 然而邓知遥等到的还是一个令他失望的消息:没有,找不到人。 他咬了咬牙,臂上的疼痛,汹涌而清晰着,他却必须要迫使自己头脑清醒。 顾湄能去哪儿呢? 虽然对她的囚禁松懈了些,可也有那么多的仆妇丫鬟,若没有人帮助,她不可能逃的这般顺利,况且如今满城都寻不到。 那个郑掌柜早已被他查办了,而有可能帮她的唯有顾府和宁王。 按理来说她不会来找顾府,而宁王府因为构陷他春闱泄题一事,早被圈禁在王府之中。 可是总有疏漏,他经不得一个万一。 于是调转马头,一行人又一路卷烟带尘的,往宁王府而去。 *** 一行人刚到了宁王府门前,便被守在宁王府门前的羽林卫拦了下来。 “大人,陛下有令,宁王被圈禁于府中,任何人不得出入。” 邓知遥也不下马,冷冷撇他一眼: “今夜我于府中遇刺,已着人禀报过陛下,敕令一会儿便到,未免刺客潜逃,必须及早搜查。无论有什么事,自有本官担着。” 那羽林卫原本还犹豫着,可不经意抬眼间见这位大人,不似往日的温和从容。 凛冽的气质仿佛恶鬼一般,只看一眼便让人心惊胆颤,又见拥来的兵甲之中,不少是秦王的亲卫,也不敢耽搁,只得咬了咬牙道: “大人请便。” 话毕,他命几个兵士将锁起来的大门打开,让几个士兵跟了进去。 宁王原本就没有睡踏实,被动静一闹便醒了,招来仆从问询: “怎么这般大的动静?” 那仆从忙回禀说: “殿下,邓知遥来了,说是要搜查刺客,这才入了咱们府上。” 那仆从回话的时候还战战兢兢的,这些日子他们殿下被囚禁在这王府之中,郁闷至极,脾气十分不好,生怕回话说错了一个字,便要被拉下去打板子。 谁知那宁王听了反倒笑了: “原来竟这般在意那个丫头。我所料果然不错。” 他笑完似乎又怔了一会儿,笑容染了几丝苦意,朝仆从吩咐道: “不用拦他,任他去搜查。石英回来了没有?”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石英应该已经将事情办成,将顾湄藏到了京郊的一处寺庙里,只是怎么这般久都没回给他消息。 如今他被圈禁在王府,但好歹也是个世子,一些布局和手段还是有些的。 仆从只得硬着头皮回道: “石英姑娘还没有回来。” 宁王若有所思,知道只怕是事情遇到了不顺,吩咐他道: “你一会儿等邓知遥走了,便去角门处守着,莫让她与邓知遥的人撞上。” 宁王这边吩咐着,却哪里知道一语成谶。 邓知遥一行搜查一番,苦行无果。却将偷偷赶回来的石英逮了个正着,二话不说,便将人押回府中审问。 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所有前去搜查或是守在城门口的侍卫,报回来的消息如出一辙:没有找到。 邓知遥坐在书房的椅上,双眼已满是血丝。 他沉肃着脸,外头喑进来的日光,一点点将屋里照亮,他却恍然恍若未见,只屏息凝神听着栓全的回禀: “大人,已审出来了,那丫头的确是宁王的人。她原本奉了宁王的命令,想将顾姑娘带出去,送到京郊一处寺庙里藏匿。哪知刚出了顾府,姑娘便趁机将簪子顶在她喉间,又将她绑在树上,人便逃了。她在街上被绑了许久,才遇到了个行人,得了自由后,便立刻回宁王府上报信,却哪知恰巧被大人撞上。” 栓全回禀完后,房中针落可闻,许久没有人应答。 他不禁脊背也生了层细汗,从未见自家大人这般失态过,见他不答,只得小心翼翼的询问: “大人那贱婢所言该是不假,府内的刑罚基本都用了一遍,现在也是进气儿多,出气少了。敢问大人,这丫鬟是救还是不救?该如何处置?” 案后的人眉眼不抬,说出的话没有一丝温度,落入栓全耳中,却恰如石破天惊,甚至还脊背颤了几颤。 这还是他家大人吗?这还是那个风光霁月、高山仰止的大人吗?以往的大人何曾这般残忍过。 他愣了神般的抬眼朝自家大人望去,这恰与他凌厉的目光对上。他从自家大人脸上看到一种很陌生的神情,身子一抖,领命退下了。 京中的搜查,一日没有停歇过,将人心搅得惶惶。 城门依然锁着,进出的行人都被阻隔,然而还是一无所获。 只是到了傍晚,在严密的查问下,侍卫找到了一个老者。 那老者是以倒夜壶为生的,他回禀说,那夜见那姑娘一路往东而行。 侍卫试着顺着这条线索搜查下去,果然便碰到了一两个零星的目击者,都说是在城东码头附近见过这样一位姑娘,行色匆匆,只是脸抹花了,不确定是否就是她。 得了消息的邓知遥哪肯放过一丁点线索,赶紧命人仔仔细细沿着码头搜查来往的船只,一一查验行踪,他人也在码头守了一天。 傍晚的时候夕阳扑撒开来,云霞扑了满天。 然而此时,栓全却突然一路脸色苍白的狼狈跑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邓知遥面前。 邓知遥见了,从凉棚中站了起来,心中越发的不好。 他快手几步到了栓全跟前,紧抓他的袖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神情。 栓全知道苦脱无果,此事瞒不过去,他只得觑着一边邓知遥的脸色,一边将下属的禀报一一回禀: “大人……方才侍卫从河水里打捞了一具女尸……” 邓知遥脚步一个踉跄。 “你再说一遍!” 他揪住了栓全的衣领,死死的盯着他,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更啦更啦!抱歉鸽了两天,7天内肯定给补上,补不上我就蹶了鸽屁股给你们揍(假装很软萌的样子 那个新文正在更新,大家走过路过去收藏一下哈,又改名了(捂脸)现在叫权臣掌中月 第31章 、追查 邓知遥发颤的手按在白布上, 遮盖尸体的白布在眼前掀开。 像是一个迷雾散尽的噩梦,那具被河水泡的发白肿胀的尸体,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展示在他面前。 他只看了一眼, 便跌跪在尸体旁。 仿佛一直撑着的那口气,散了。 颤着手, 想要抚摸上那已面目模糊的脸庞, 那里苍白浮肿, 皮下像只剩了一汪水。 邓知遥伸出的手忽地就顿在了那里。 这怎么会是他的阿湄呢?他的阿湄眉眼如画, 清冷绝尘。绝对、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他们告诉他,这尸体身上的衣料, 正是府上婢女的服制,分毫不差。 他们还说, 她发间的那只梅花钗,的确曾见顾姑娘带过,而去她妆奁里细查时, 那只钗果然也不在了。 可是这能说明些什么呢?只是些物件而已。 恍惚间眼前忽地又浮现出那个雪夜里,她从木桶里被抱出来的时候,身子冷的像冰坨子一样, 那挂着寒霜的眼捷一动不动。 那时他伸出手去探她的鼻息,那细弱如丝的气息,令他停滞的心脏回归跳动。 他学着那日的样子, 将颤巍巍的手指伸到她鼻下,他希望如那夜一样,那里会有丝丝缕缕的气息。 一定会有的, 只是虚惊一场, 这或许只是她精心制造的一个骗局。 她那么诡计多端的一个人啊, 总是不让他省心。 她怎么会真的是去寻死呢?或许她只是生气了, 生气自己这么多天都不给她好脸色。 说不定现在就在哪个暗处躲着,看着他为她着急,为他发疯,然后在他心如死灰的那一刻,缓缓的走在他面前,用水光潋滟的眸子看着他,有些委屈,又有些哀愁,然后问他: “邓知遥,你还敢对我不好吗?” 不敢了,他不敢了,不敢了呀。 所以她怎么还不出来? 她怎么能这么欺负他?明明犯错的是她,他现在都先低了头,她为什么还不回来? 欺负就欺负吧,他宁肯她欺负自己一辈子,谁让他是爱的最深的那个人。 可是探在鼻下的指尖,依旧没有任何气息和温度。 一丝都没有。 手脚在那一刹那发冷。 这不是她,一定不是……她一定又是想逃离自己,逃脱那个牢笼,所以才想了这么一番计谋来骗他,一定是这样。 她知道一旦他发现她逃跑了,一定会满京城的去搜查,搜捕。 所以她才弄出来这么一具假尸体来混淆他的视听,遮掩他的耳目,借此掩盖她的踪迹,让他死心。 可理智告诉他,她做不到这些。 为了防止她逃跑,她的身上、屋子里,一张银票也没有,更别提户籍路引这些东西。 若不是被宁王钻了空子,她连邓府都出不了。顾家不会趟这趟浑水,她又与宁王派来的丫鬟半道上分道扬镳,她孤身一人,一个弱女子,能走的路都早早被他堵死了。 可如今搜查了这么多天,都是查无所获。 这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他翻遍了,而她又没有能混出城的物件,除了埋在这这滔滔的河水里,她还能藏在哪儿呢? 是他,是他掐断了她所有的出路,逼得她走投无路之时,寻了短见。 这些日子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明明她从前是那么坚韧的一个人啊。 那么多年那么苦,她都撑过来了。 可她被自己压垮了,他无力的瘫坐在地上,颤抖着的双手,缓缓的就掩住了濡湿的面,那般的颓然、无助。 他慢慢放下双手,看着那湿了一片的掌心,忽的就有些怔然。 他位极人臣了又怎样?他握有了滔天的权柄又怎样? 原来在生命面前,这些东西是这般苍白无用,只逼得她越来越远,最后阴阳两隔。 可是下一刻,他却突然被腕上系着的那根红绳吸引,他忽的想到了什么。 眸中闪出一丝希望,他仓皇急迫地将在那尸体的袖子提上,他在那苍白浮肿的手腕上反复寻了一遍,其上空空如也。 除了些细小的刮痕和青色,什么都没有。 他又去寻另一只,依旧没有。 他渐渐起了希冀,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扯过立在一旁的栓全,眼中满是希冀: “腕上的红绳呢!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有,没有的是吧!她那么好强的一个人,一定不会寻死的是不是?” 栓全看着自家公子,只觉眼眶又酸又涩,自家公子何曾这般仓皇狼狈过……他看清了他眸中那仅要熄灭又勉强忍着的那一丝光芒,不知该怎么说,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开了口: “公子,的确没找到那红绳,或许是……”或许是被湖水河水冲散了,或许是打捞的过程中无意丢在哪了,或许是被贼人瞧见了那珠子不凡,顺手便给抢走了。只是这些他没有说出口。 方才已有仵作验过尸,他不知道的自家公子还能不能承受那验尸的结果,看着自家公子欲言又止。 邓知遥从他哀悯的神情中看出了异样,眸中那丝光亮慢慢熄灭了。 “说。” 他努力是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还有什么是更坏的呢? 没有了,没有什么是比失去她更坏的了。 栓全一咬牙,只得和盘托出: “公子,奴才在禀明之前,未防有所疏漏,便先请了仵作验尸。姑娘……身体下部,有被人凌虐过的痕迹,脖颈后亦有淤青。仵作说应是,应是被人……之后,置于湖中抛尸……” 看着自家公子惨白下来的脸色,声音越说越低,到了最后已是声如蚊呐。 忽的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溅到了自己手背上,抬头一看,大惊失色。 忙将邓知遥扶起了身: “公子!公子!” 他忙转头找侍卫: “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叫大夫!” *** 宁王府里,宁王坐在榻上,安静的听着属下的回禀。 “殿下,咱们安排的那具女尸,已被邓知遥的人打捞上来,听说邓知遥文闻此噩耗还吐了血,约莫着眼下是相信了。” “做的很好。” 宁王眉也不抬,只拨弄着高架上的花叶。 他从昨晚察觉出石英那边只怕出了状况,而邓知遥半夜竟敢堂皇而入,便猜出了几分结果,于是连夜部署一番。 好歹也算在他心口上插了一回刀子,出了口恶气。 那属下观他神情,却有一些忧心忡忡: “殿下,依属下看,以邓知遥的心智,只怕只能蒙蔽一时,待他反应过来,知道了这背后是殿下的手笔,只怕会更加生怒,于王府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宁王冷哼一声,掐断了手里的娇花: “便就是让他怒,怒则生乱不好吗?” 他应付着属下,神思却早已飘到了远处,不想也知为何石英没能把顾湄顺利带回来。 不禁自嘲一笑,她大概是以为,他将她救出来,是用以威胁邓知遥的吧。 如今,他也算帮她一把了,能跑多远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朱琛起了身。抬步往案后走去,也不坐,命那手下磨了墨。 一炷香的时间,便写好了一道折子,递给手下吩咐到: “递给父皇吧,就说我自请就藩。” 就藩! 那属下听的心中一惊,去往封地这便等于放弃太子之位了。 他哆哆嗦嗦的问出来,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殿下,您这样就藩,那咱们这么多年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待日后那秦王即位……” 宁王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去吧。一条路走不通就该换另一条了,树挪死人挪活,这其中的道理你自己去悟。” 给他这么一提点,那手下的心这才想到了些什么,勉强压住了心中的惊涛骇浪。 依着宁王的吩咐,将折子递给了门口守着的羽林卫,令其尽快递往宫中。 *** 邓知遥一病便是半个月,这半月间,对顾湄的搜捕从未停歇过,仿佛他是认定了,她一定是逃走了,藏在了哪里。 甚至渐渐的,搜捕的士兵还被派出城,沿着那夜曾出了城门的行人,都一一查探。 然而与此相悖,邓知遥却将那日河边的尸首命人带了回来,以冰棺存之。 此时他正在跪坐在堂内,给那具已明显有腐烂迹象的尸体整理着装束。 他给她穿上了她最爱的那身雪青色裙衫。 他看着那模糊的面容,就忽的眼前模糊了起来。 想起她往日的音容相貌,她抿着唇的时候,她惊惧的时候,她委屈的时候,她浅浅笑着的时候,甚至是,她在他身下承欢的模样,仿佛依旧历历在目。 他抚着她仍旧滑凉的发,拿着桃木梳,像以往每次那样,替她梳拢着发。 “你怎么这么傻?我只是生了你的气,又没有真的要恨你什么,你怎么不知道来哄一哄我。你多哄几句,我哪一次不是就原谅了你。你明明都知道,可是为什么连哄一句都不愿意?” “你就是仗着……仗着我爱惨了你。” 秦王朱峋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 一向温和从容的那个人,神色憔悴,发也没有梳。 只是那般呆呆的、神情呆滞的,同躺在身体面前的那具尸体说话。 他气的走了过去,揪了他的衣领: “邓子瞻!你还想沉沦到什么时候!朝也不上,政事也不理!就一个女人,便能把你折磨成这副鬼样子!” 邓知遥闻言却不为所动,只是将衣襟从他手里抽出,声音淡淡的: “莫吵了她。” 秦王被他气的一噎,想起近日来的正事,只得压着脾气道: “子瞻,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便没有想过,那宁王既然能安排人将那个顾湄带出来,便不会在事后,安排一具女尸糊弄你吗?” 他将怀中的那个珠子掏到他面前。 邓知遥目光一扫过,却顿时瞳孔一缩,将那珠子捏到掌心里,反复看了几遍才确定正是那颗系在红绳上的珠子。 他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向秦王朱珣。 朱珣叹了口气: “我按着你给的线索,今日才查到,派了好些人,沿着那日码头船只取向,着重查了些当铺银号。这颗珠子,就是在扬州的一家当铺里寻到的。” 作者有话说: 大家放心,虽然同时开了两篇文,但另一篇有存稿,这篇完结前那篇都不用写,所以放心啦! 第32章 、南辕北辙 秦王见它长眉蹙起, 终于恢复了些往日里的沉稳模样,这才缓缓同他叙道:“底下的人报来说,典当这珠子的正是个戴着帷帽的年轻女子, 一身简单的青色袄裙,身形也大体相像。只是他们再往下查, 线索便断在一家客栈里。我已给那边的人传信, 让他们尽快去查, 你尽可放心。至于宁王那边, 也并非我妄加揣测,今日宁王上书要就藩去了。” “就藩?” 邓知遥闻言抬眸, 眸中渐渐清明了几分。 “是我埋在宁王府里的线人,他每日将宁王府的动向报与我。你闯秦王府的当夜, 宁王府便往外传过密信。这样的事基本每日都有,我本也不觉得什么。后来听说了你在河边发现尸首的事,这才命了那眼线不惜一切代价去查, 查出几分端倪。宁王选在此时就藩,只怕是早有此意。而选在此时,怕也是知晓你早早晚晚都能反应过来, 这才早先做了一步打算。” 邓知遥沉默地听着,脸上的神色在秦王的话语中变得愈发冰冷。 *** 很快,一批一批的侍卫从府派出, 前往扬州城里查看,就连当地的官府也被惊动。 扬州城里紧锣密鼓地搜查着有关顾湄的一切消息,每日都有信差自扬州城与京城往返, 将最新查到的消息报往邓府。 然而依旧查无所获, 所有的线索都断在那间客栈里。那个以帷帽遮面的青衣女子, 自出了客栈后便也没有行人遇见过。 线索断了。 于是原本的搜查便成了一张张下发的海捕文书, 自扬州城向外辐射,周边的城郊、村子……附近的苏州、南京……严密的搜查,几乎持续了大半年之久。 然而便如泥牛入海,竟怎么也寻不见一丝踪迹。 转眼又是一年初冬,雪要下不下的,天儿却冷得快。院中的桂树叶子早都掉光了,枯瘦的枝干尾端发着蔫。邓知遥抬手将最后一片蜷曲的叶从挂着的枝丫上摘下来,扔进花圃的泥土里。 他抬步拿了院角的扫帚,俯了身扫着院里的积尘和落叶,这些大概是今冬里最后一茬落叶了。他抬头一望,灰蒙蒙的天气下枝干都光秃的差不多了。 有麻雀扑棱着翅膀,越过低矮的屋檐,落在院中的砖石上,叽叽喳喳的转了一圈又飞走了。 天色暗沉下来的时候,小院儿已被邓知遥收拾的差不多了。自从顾湄走后,这个小院便被彻底封存了下来,也只有他每隔个两三日便入这小院里扫一扫灰尘,理理花圃。 小院儿扫完了,这里并没有人服侍他,他自顾自的走到小院的西北角,用木桶汲了一些水上来,就着有些发凉的井水净了净手。 推开门,进了空寂的屋里,手中的火折子一吹,将烛灯点上,屋里亮堂了几分。 盒里的朱砂有些冻住了,他取了些出来放在砚台里,端着在烛灯上慢慢的烤。 待化了一些,便提笔蘸了蘸,往墙上挂着的那幅九九消寒图上又填了一瓣梅花。 “骗子。” “说好了要同我一起填的,如今人却跑的没影。你再不回来,我是真的要生气了。” *** 比起京城,延绥镇的冬天便要来的早了许多。此时已下了几场雪,积雪很深,踩一脚便要陷进去。 好在小院里积雪已被清扫至两旁,留出了宽宽的路来供行人奔走。 此时漆黑的天幕压下,月亮惨白着,映着满地的雪光。 丫鬟手中的血水一盆又一盆的端出来,看的在院中等候的杨明怡一阵心焦。 她也坐不住,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左转右转。身旁的李嬷嬷给她递手炉,也被她一把推开。 “哎,这都什么时候了不行不行,我得进去看看,这都生了多久了!” 她本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顾湄与她又算是过命的交情。眼下见她自晨光熹微便发动,到了现在天都黑透了,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她如何能不急? 李嬷嬷一把拉住了她:“三姑娘,三姑娘使不得……这没出嫁的姑娘可不能进那产房里!” 杨明怡不想听她唠叨,正准备寻了空子便往里头闯,李嬷嬷又拉她了一把:“姑娘,您现在进去可不是添乱吗里头产婆郎中都在,您进去了反倒不好。” 两人在说话间,屋里忽的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啼,“呜哇哇”的听着便中气十足。杨明怡听的心中一喜。 此时有丫鬟欢欢喜喜的跑出来:“三姑娘!三姑娘!生了!是个胖乎乎的小丫头呢!” 待屋里头一收拾干净,杨明怡便迫不及待的闯了进去,一进去便是一股燥热围拢来。 里头烧了好几个火盆,顾湄躺在火炕上,此时鬓发有些散乱,发丝被汗水粘在苍白的脸颊旁,人显出几分脆弱狼狈。 原本她正低眉看着襁褓中的孩童,眉眼温柔,此时听到门口的动静,抬眼一看便见杨明怡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顾姐姐,你可吓死我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快给我看看小囡囡!顾姐姐你的孩子肯定好看!” 她说话间几步便已跑到了顾湄床边,顾湄那惨白的脸色倒是吓了一跳,人愣了一下。 此时李嬷嬷忙拦着她:“姑娘您刚从外头进来,身上还带着寒气,这刚生产完的夫人见不得凉,刚出生的婴孩儿更是。您先靠着火盆暖一暖,别着急,别着急……哎哟姑娘您这性子……” 杨明怡好不容易在身上烤暖和了,忙一把将囡囡小小的一团捧在怀里,倒是把自己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她那么软和,有些手足无措地,嬷嬷嬷嬷地叫着。 李嬷嬷忙接过手来,襁褓中的小孩却不怕生,并没有哭喊什么,只是眼睛半眯着,似睡非睡的模样。 倒是杨明怡有些失望,有些嫌弃的道:“怎么这么丑啊……” 她话说完又觉得不好,忙去看顾湄的脸色。 顾湄此时只是笑着,那笑容仿佛很满足,又仿佛很柔和。 杨明怡觉得这和她以往的笑容总些有却不一样,但她说不出不一样在哪里。 “刚出生的孩子都不好看,养个几天便就好了。要老奴说,以顾姑娘的品貌,这孩子定然差不了!”李嬷嬷忙在旁解释着。 杨明怡听了,面上仍有几分嫌弃,却忍不住逗弄那孩子。一边逗她,一边喊着个不停:“顾姐姐,你说给她取什么名字好呀!我瞧着她软软白白的一团,像个馒头似的,不若给她取个小名,就叫团团,好不好听?听我娘说,我生出来可小可瘦了,我爹怕养不活我,就特意给我取了个贱名……我爹那个人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她说到这里,声音忽的止住了,似想到了什么,也察觉到自己的莽撞,忙去看顾湄的脸色。 顾湄眼睫微垂了垂,似是想到了什么,只是抬眸安慰似的笑了笑,是与不是她并不在意。 这时有奶娘抱过来要给孩子喂奶,却被顾湄拦住了。她将小家伙护在怀里:“我来吧。” 她解下衣襟,微偏了偏身子,团团软趴趴的小嘴便含了上去。有些痒痒的,略有些胀。 *** 耳边仿佛有一个孩子的啼哭声,邓知遥的眼睫动了动,眉蹙了起来,似乎挣扎着想起来,却好像这个梦怎么都醒不过来。 梦境与现实交缠着,他冲着被褥起身的时候,脑中仍是昏昏沉沉的。待人清醒了过来,他坐在床上怔了好一会儿,而后也不睡了,将栓全叫了过来:“行李可都清点好了?通知底下的人,今夜亥时三刻便起身。” 栓全忙领命退下,他知道自家公子之所以领了这一趟南边的差事,就是想亲自去扬州城里再找一遭。这些年对顾姑娘的寻找,一直就没有停过。 外人看着仿佛他是好了,可他在身边伺候着,又怎会看不清这一年间,他家公子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一年的光景里,他似乎变得更沉郁了,虽不似起初那时候的疯狂,可无论什么时候坐在那儿,周身总是拢着一团乌云,让人有些不敢靠近,又或是时常坐在那儿愣好一会儿。回过神来便抬头问他一句什么时辰了。 亥时三刻的时候,这趟去往江南的车队准时出发。一路轻车简行,又很少耽搁,不过半月间便抵了扬州城。 邓知遥在扬州城里待了三个月,除了处理公事,其余的时间基本上都耗在寻找顾湄这一事上。 直到开了春,扬州城里的柳絮都飘了满城,终于在抽丝剥茧中他得到了那么一点信息。 他盯着手中的册子看了许久,忽的便笑了。 那笑容十分凄凉,像穷途末路之人的嘲解。 竟然被她骗了这么久。 他合上了手中的册子,下令道:“立即返京。先派一对人马,一路往北去寻,着重查探边城一带,辽东、蓟州、陕甘一带。沿着册子上有来往的珠宝商人,一一查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2 22:22:17~2022-05-24 11:1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知晓 转眼已是承和四年, 春深日暖。 北地的春很短,延绥镇地靠北疆,春日来的晚, 现下已是三月末。 顾湄小院里种的桃花树,才刚刚有了初绽的模样, 一簇簇的挤在一起, 半开不开的, 粉粉白白连成一片, 一阵春风裹着桃花香吹进来,惹的人鼻尖有些发痒。 顾湄将手边的镇纸挪开, 端了纸张仔仔细细的看了两回,方觉满意, 这才将笔搁下了。 此时恰好门口传来敲门声,伴随着少女银铃般清脆甜美的叫喊: “顾姐姐!顾姐姐是我!” 顾湄听出了是杨明怡的声音,不禁笑了笑, 快步朝门口走着,扬声喊了句来了。 门一打开,便见杨明怡一张笑靥如花的脸挤进来。冲她摇了摇手里的虎头鞋, 很有几分得意: “顾姐姐,我来给团团过生辰!” “快进来。” 顾湄忙笑着将人引进来,见李嬷嬷手里还提了两个包袱, 忙要接过来却被李嬷嬷避开了。 结果一抬眼,顾梅却瞧见了原来身后还跟了一个男人。 待看清面容后,她认了出来忙蹲身行礼: “四公子。” 杨明建见她柔顺恭敬的朝自己行礼, 举手抬足间柔顺温婉, 像吸进人鼻腔里的柳絮, 挠地心里痒痒痒的。 待反应过来, 他顿时一张脸红透了,结结巴巴的道: “顾姑娘不不必多礼。” “顾、顾姑娘莫怪我唐突,我也是同小妹前来,给小团团过生辰的。” 顾湄眼角余光里见杨明怡冲她俏皮的眨了眨眼,有些心领神会,忙让出路请他进来: “杨公子言重了,快请进来,只是鄙舍粗陋,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不……不嫌弃……” 杨明建忙摆着手。 杨明怡在一旁见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后来竟似再也忍不住一般,捂着肚子笑岔气: “四哥哥,你怎么每次见了我顾姐姐,就变成结巴了!” 杨明建有些羞恼地瞪着她一眼,转头见顾湄还站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 待将二人请进了屋,顾湄忙去厨房洗手煮茶。 忽听得门口有动静,她一偏头,便见杨明怡探头探脑的进来,半个身子探进门里,半个身子留在门外,脸上的笑容饶有意味: “顾姐姐,你觉得我四哥哥怎么样?” 顾湄与她熟稔,倒也不不拘着,便嗔了她一眼,也只得无奈道:“阿怡,你可别乱点鸳鸯谱。日后你的四嫂嫂可要怪你。” 说她手上的动作不停,小炉里的炭火被点上。 杨明怡听了一半,便推开门进了来,又将门掩上,替自己哥哥说句好话: “顾姐姐,我四哥哥那个人,是有些憨直,不过,我觉得,他性子单纯,往后娶妻了定会疼人。真的,我们虽不是一母所出,他待我却好。那天,我将你带回来,便瞧见他待你很有些不同。你不知道,平日里他从不曾对哪家姑娘上心过。这些年,他总是想方设法的叫我带着他来,带来了就束手束脚的,在你面前羞的话都说不了一句,我瞧着他待你很有几分真心在。日后你嫁到我家来,便是我嫂嫂。我这四哥哥的性子我知道,他保准不欺负你,就算他哪次真惹了你,你便来找我,我定给你出气!顾姐姐你旁的不用管,你就说喜不喜欢我哥哥嘛!” 顾湄并摇摇头:“阿怡,我对他并未曾有过那样的心思,你四哥哥很好,却也正因为很好,他值得更好的姑娘,而不是我。” 顾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杨明怡听了有些泄气。 知道只怕自己哥哥要空欢喜一场了,却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只颇有些老成的叹了口气,也拿过杯盏来替她清洗着: “顾姐姐,你是不是还念着京里的那个呀?” 顾湄洗着茶盏的手一顿,垂下眼来。 “虽然顾姐姐你从来都不说过去发生过什么,可我总觉得你还念着他,可你既然念着他,为何又这般远远的躲着他呀?顾姐姐自从你当初将我从那几个人贩子手里救出来,我便心里边当你是亲姐姐了,可我这些年总见你闲下来的时候便爱发怔,瞧着仍有心事,我总也不敢问你,怕戳着你的伤心事。可见你这些年一直没有成家的意思,我瞧着心里也着急,只怕你从往事里走不出来。我听说你们京城的人最重名节,你可是因为被人贩子拐了去?觉得自己即便回去也名声有损,这才不敢回去。顾姐姐你可千万别这么想,两个人在一起心意最重要了,他若真的喜欢你,又怎会在意这些?况且那些人贩子分明并没有对你做什么……” 顾湄听她越说越离谱,不由得无奈失笑,伸了湿漉漉的手指往她额头戳了一下: “你都想哪去了?并不是这样。你明年就要出嫁了,怎么心思还这样多?” 杨明怡揉了揉额头,嘟嘴道: “那到底是怎么样嘛?顾姐姐你知道我这人脑子笨,复杂的事想不来,可我再笨这些年也琢磨出了一些,你当初想方设法的让我将那珠子运到扬州去贩卖,又让我悄悄抹去痕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人在北边,珠子在南边,你就是想混淆视听,让他找不到你。而且我听那掌柜子说那珠子成色极好,非是王公贵胄不可得,我便也能猜出,他定是京中的权贵。我还听说那一年扬州城被翻了个底朝天,就是为了找一个女子,他愿意找你,必然是心里念着你,而顾姐姐你又放不下过去,那你为什么要躲着他呢除了是贞洁名声的事,我倒是想不到其他了……” “对了,顾姐姐!” 杨明怡一拍手,“我倒是差点忘了,今日有京城的邸报发往各州府,半月前陛下便立了秦王殿下为太子,前些年跟秦王殿下争储的宁王殿下,他前年便去了封地。如今陛下身体欠安,这皇位我听百姓议论说,如今都是太子在监国。从前宁王的党羽,如今都被打压的厉害。顾姐姐此事你可知晓?你从前的夫君,应也是京中权贵,只怕这种事情多少也会牵连到,不知他从前是秦王一派还是宁王一派?顾姐姐你真的不在意他了吗?你听到这些消息,一点都不会想到他吗不会为他忧心吗?” 顾湄盯着沸腾的茶水出了神,直到杨明怡又唤了她一声,她才急忙回了神,将炉里的火苗吹熄了。 她隔着布将茶壶端起来,沿着杯壁冲泡着茶叶: “阿怡,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等或许等你长大一些便会明白,不一定彼此念想着便要留在一处,情爱只是人一辈子里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我很珍惜现在这样平静的日子,你不必再劝我……再深的痕迹,风吹日磨的,总会淡掉的。” 顾湄端着茶盘,两人说话间已出了厨房,入了堂屋。 杨明建原本正低头逗弄着床上胖乎乎的团团,见两人走过来了,有些紧张的站起了身,第一眼自然是落在顾湄身上,一离开便往杨明怡那儿看。 杨明怡悄悄的给他摇了摇头,杨明建低下了头,心底一阵失落,但还是逗弄了一会儿团团。 团团已然两岁了,咿咿呀呀的说着话,他对杨明怡兄妹都很熟悉,见了面便咧着嘴笑,咿咿的叫着。 杨明怡也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转头便撇见案头那张画纸,眼中闪过惊艳,扯过顾湄道: “顾姐姐,这又是你新画的花样子?这让绣楼赶出来必卖的好,这是什么花呀?我怎么从来没见过,颜色也红艳,我瞧着绣在新娘子的嫁衣上最是不错。” “是凤凰花,多生于南方,北方很难见到的,我也是以前在京中,瞧见过几幅画,实物却是没见过的。” 她说完又打趣她,“你若是觉得好,等你出嫁时候便往你嫁衣上绣。” 杨明怡这次倒是难得有些娇羞,她今年刚订的亲是自小青梅竹马的表哥,要嫁的是心仪的儿郎,自然会欢喜。 青梅竹马啊,真好,彼此自知根知底的,待嫁过去便是恩爱白首,两不相弃。 她看着杨明怡羞红的脸,有些恍然。 说起来她和杨明怡也算有缘,当年她从邓府中逃出来,哪知却在码头被人贩子拐到了船上。 她醒后,路上仔细观察着,待弄清了形势,发现船一路自京杭大运河南下,虽心生焦急,却也有些庆幸,因着这些人贩子的缘故顺利出了京城。 后来,她寻着机会,将瓷碗打碎,割裂了手上缚手的绳子,趁后来那些人贩子失了警惕,只剩两人看守时,与船上的杨明怡合作,割了那两人的脖子,逃了出来,倒是因此杨明怡结了很深的交情。 那时她身无分文,身上有着的,只有腕上那颗珠子。 只是她也不敢典当,生怕邓知遥寻着踪迹追来,好在有杨明怡,带着她来了这延绥镇。 杨家是这镇上数一数二的首富,布庄绸缎、珠宝香料,一应生意都有。 她借着杨家的庇护,在此处安稳度日,生下了团团。 后来她也觉得一直这般赖着吃白饭难为情,便依着从前的记忆,给他家的绸缎画花样子。 好在她画的花样子的样式是本地少见,倒是被当地人颇为追捧,也成了一项生计,日子便这样安顿了下来。 *** 午间顾湄简单做了几样小菜,留了两人吃午饭。 其间,杨明怡为了活泛气氛,话便一直没有断过,反倒是杨明建因着心事落空,一顿饭吃的有些沉闷,头也低低的埋着,像要埋进碗里似的。 顾湄看在眼中,也并不多说什么。 少年人的心思,像一张白纸,什么都写在脸上。等他再多经历一些,便会明白,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但她没料到的是,她将两人送走后,杨明建竟然回转来,当面同她表露了心意: “顾姑娘,从我第一面见你的时候,就对你上了心。那个时候你站在我妹妹身边,脸色苍白,下巴尖尖的。明明那么娇弱的模样,可我听着妹妹讲你一路上救她的事,那时我便想,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厉害?后来他们偶尔也会在背后议论顾姑娘,但姑娘从不理会他们,只活自己的自在,像夜里的风,什么都困不住你。可又见你竟然愿意安静的就待在那么一个小院落里,人都很少出来,就心甘情愿的要画地为牢,把自己锁在这里。 “我不知道姑娘以前经历过什么,但我看得出来,姑娘是大家养出来的人,大家闺秀,我从前也见过一些,她们要么娇横倨傲,要么呆板木讷,和姑娘你都不一样。我说不出来为什么,就觉得姑娘淡淡的,好像又是那种淡淡极致的浓烈。我喜欢你的干静、柔顺、安稳。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姑娘很干净,好像那些污秽的世俗都沾染不了姑娘,可有时又觉得看着姑娘的时候,像隔了一层雾,我也看不分明,但我知道姑娘是好的,很好很好的那种珍宝,应该被人善待,被人珍藏。” “今日妹妹说姑娘并无意于我,我说这些,并不是想纠缠姑娘什么,我只是想要一个结果,我究竟哪里不好?是哪里让姑娘觉得不喜欢?其实我也知道,我就是个凡夫俗子,配不上姑娘......“ 他越说声音越低,这好像还是第一次,他同她说了这样多的话,既不打结,也不结巴,有一种那是种只属于少年人莽撞诚挚。 她很珍惜这样的心意。只是配不上的,是她罢了。 顾湄抬起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拢到耳后。 她抿了抿唇,看着地面的影子,她一直很讨厌影子。有光的地方就会有影子,那是光再亮,都照不明的地方。 “谢谢你啊,杨公子,还是第一次,有人夸我干净。“ 杨明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你很好,没有不好,是我配不上公子。“ 杨明建听了以为他说的是孩子,不禁生了些希望,急忙开口道: “虽然我不知道姑娘的身世,但是我不介意姑娘从前的夫家或者是团团,我都不介意!团团日后我会待她如自己的亲女,家里人我也会去说,姑娘不必因此妄自菲薄,若是只是因为此事……” 顾湄摇摇头,说道,“我说的不配,是不配公子说的干净二字。” 她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量,轻轻地吐出了口: “可你才认识我多久呢?才知道我多少呢?就说了喜欢。我这个人啊,自私凉薄,为了权势和利益,会不择手段,良心和尊严都可以被抛弃。管他脚底下踩的是什么情义也好,人命也罢,只要是能让我往上爬的,我都不会犹豫。可有一个傻子,即便知晓了我的自私自利,依旧愿意朝我伸出手。可惜,我辜负了那只手……如今啊,只想着彼此离的远一些,彼此都忘了……” 杨明建立在那儿,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有风吹来一瓣桃花,落在他的肩头上。 他再一抬眼。面前的那位姑娘已经转过了身,只剩一个娉婷的背影,灼灼桃木之中,渐渐的模糊了... *** 京城邓宅内,邓知遥捏紧手中的信纸,薄脆的纸张在他手中发皱,其上的墨字也随着扭曲起来,但仍隐约可见其上写着的一行字: “人已寻到,陕西延绥镇,首富杨家。不敢妄动。” 他松了手中揉皱的纸:“清点人手,北上。” 栓全忙领命应是。 很快,几乎是一炷香的时间,侍卫便已备好清检过的行囊。 这三年,他们早已习惯于这样,听风而动。一声令下,天南海北地去找寻... *** 听了丫鬟的禀报,杨夫人刘氏气得把手中青花瓷的茶盏狠狠地摔在地上,一掌拍在那紫檀木案桌上,便起了身: “我就知道那个狐媚的东西,就是来勾引我儿子的!我还真是小看她了!平日里不声不响的窝在那院子里,勾心的手段却这般了的,一声不响的便将我儿子的魂都给勾了去,真是个狐狸精!随着怡姐赶来的时候便有了身子,同我们说是什么夫家早亡,我看定是不知在哪里勾搭了野男人 ,生下了那么个野种!我真是糊涂了,让她给钻了空子!怡姐儿真是好样的!平日里便闹得家宅不安宁,先头是什么什么想到京城去看看热闹,结果被人贩子抓了去,惹得家里人仰马翻的,都得要去找她。她好不容易回来了,却把那个小骚、妇带了回来,瞧着他就是故意与我这个继母对着干,他就是故意把那个狐媚子带回来恶心我的.……” 杨夫人刘氏越说越激动,到最后气得涨红了脸,胸口一阵焖堵。身旁的嬷嬷见了,忙给她顺着气儿。 “大夫人,您稍安勿躁,不就是个没有根基的小妇人吗!咱们杨家在延绥镇是说一不二的人家,要处理他们这么个小狐媚子还不容易!哪那容得她这般猖狂,把咱们哥儿给勾了去!” “是啊,夫人!” 跪在地上的柳青也抹着眼泪,哭哭啼啼地附和道: “若夫人您气出个好歹来,便是奴婢的不是了,你千万要保重身子!我就是瞧着形势不对,便紧着来禀了夫人您。四公子还年轻,难免会被那不检点的妇人勾引了去。但日后好生教导着,哥聪慧又能干,日后是有大造化的人物,岂能耽搁在一个不清白的妇人身上!” 柳青一面贬低着那顾湄,一面抬举着杨明建,心里得意极了。 她已经憋了好些年了,原本她就觉得那顾湄长得妖娆娆的,她分明瞧见自家公子见到姑娘第一面时眼睛都直了。她是公子的房里人,日后岂能容得这样一个得公子欢心的主母留在身边,岂不是压得他抬不起头来若她嫁过来,又是正室的身份,公子肯定满心满眼是她,哪还有她出头的日子! 这些年冷眼看着,原本以为公子对那顾湄只是一时动了心思,过几年心思便也淡了,收拢回来。 却哪知,自从见了顾湄,她们这些房里人就是一个都不曾动用了,她如何能不急,终于寻了今日这机会,趁着公子又前去见那顾湄,便来大夫人这里,敲敲耳边鼓,她倒要那个狐媚子瞧瞧,这背后的冷箭她能不能吃得住! 她理了理思绪,继续同大夫人道:“奴婢觉得,此时还是不要向哥儿说,免得伤了夫人与哥的母子情分。对付这样的妖妇,就该找个人牙子,悄悄把人卖了,反正她在这儿也不认识什么人,同日也就靠着咱们杨家,平日里又不出门交际,不过与怡姐儿有几分交情。可怜怡姐儿不过是个未出嫁未出阁的小姑娘,几句话便被糊弄过去,便是真糊弄不过去,这马上就要出阁了,您是他的嫡母,她又能在你面前闹出什么花来?巴结着你才该对呢!要我说夫人你也太好性了,也就夫人您这般的菩萨心肠,才对这不是亲生的姐儿那般好,可瞧瞧怡姐儿都做了些什么什么什么魑魅魍魉都往家里领,却差点害了自己亲生的哥哥。” 刘氏被他这样一捧,气就顺了,她原本是老爷的妾室,正室死后才扶了正,可总要低人一头,日后家产还要被那第嫡长子分去大半。她本就不舒坦,不过杨老爷向来在此事上还是分明,她也不敢胡闹什么,只是这事牵扯到自己儿子身上,着实让她烦躁,那个什么顾姑娘,惹得他家哥儿神思不属的,就莫怪她不客气了。 杨夫人打定了主意,做回了椅上,对嬷嬷吩咐道:“你去找!今晚就去找人!倒也不必把人给卖了,做得那么绝。你就找几个汉子,把她也趁着夜里无人时把她绑了,一起随着咱们家的商船往南运,运得远远的,让她再也回不来!走之前把他那些手首饰啊、银钱什么的,给我收拾好了,若有生之年她再出现在这延绥镇的地界,他们便该滚出延绥镇了!” 那嬷嬷听得连连应是,下去办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4 11:15:00~2022-05-25 23:0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歆久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奔逃 笼屉被掀开, 白气直往外冒,满当当的白皮包子,一行一行地挨挤着, 里头菌菇的香味儿漫溢出来,光是闻着味儿, 便令人口舌生津。 “姑娘, 您的手艺可真好, 我在这边都能闻见包子香呢。” 荞麦在隔间闻见包子香味儿, 便扬声喊道。 她是顾湄从别家请来的小丫头,也没签什么契, 只是相熟,有时她忙着做饭或画花样子的时候, 帮忙照看一下团团。 顾湄忍不住笑了,也要扬声回道: “放心,少不了你的, 你一会儿多拿几个,回去给你娘和弟弟也尝尝。” 顾湄说着便伸出手要拿。 这大约是一时太过高兴了,便烫着了手, 她嘶了一声,赶忙放在唇下吹了吹,吹完了还是忍不住的往那白面团上揪了一块下来, 忍着烫在嘴中磨来磨去的,却舍不得吐出来。 真的是很香啊,乡野之间的味道, 她从前没有机会, 也没有那个心情来尝。 此时听的院里一阵脚步声, 顾湄抬头、刚准备出门去瞧瞧, 砰的一响,声门被人一脚踢开。 门外光线大盛,她被刺得眯了眯眼,再睁眼时,便见了一张阴沉而熟悉的脸,那人人高大的身影模糊又清晰,却不似以往般温和,眉间尽是陌生的肃杀,仿佛隐忍着,下一刻便要卷起惊涛骇浪。 她身子晃了一晃,像翩跹而落的枯叶。 他的声音响在耳畔。 “顾湄,你凭什么,过这样心安理得的日子呢?” 她颤抖着哆嗦着唇,仿佛在找回自己的声音。 “邓……邓知遥。” 好像有孩啼声哇哇的哭了起来,顾湄飞一般的跑到里间,想护住她的团团。 却下一刻团团就被他拎着领子捏在掌心里。 “邓知遥!邓知遥!” “不要——” “我的孩子——” 她惊声尖叫,喊着他的名字。 顾湄忽然惊坐而起,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才恍然虚惊一场,只是一个梦境。 可梦里的恐惧与战栗,却经久不散,耳边仿佛还有团团的哭声,可她再一细听,果然真是团团的哭声,团团是真的哭了。 顾湄赶忙下了床,点了灯烛,往小床里看,将团团抱在怀里,轻轻的哄着。 却在指尖碰到他肌肤的那一刹那慌了起来,团团浑身烧的滚烫,哭声仿佛撕裂了一般。 顾湄心神一慌,顾不得其他,赶忙随便披了一件衣服,拿着风灯便冲出了院门。 *** 夜色深浓,春风带着些寒意迎面吹来,怀里的团团仍哭个不止。 顾湄将她头上的虎头帽又往下拽了拽,将她护的紧了些。 指尖碰触间,那温度烫的惊人。 她加快了脚步的速度,几是一路狂奔,才来到了季郎中的门前。 好在两家的院子隔的也不算远,只是几排的屋舍,她又向来与季郎中相熟,几下将门叩响响,季郎中便赶了出来。 见是顾湄,又见她怀中的团团烧的脸颊烧的通红,赶忙将两人请进去,望闻问切,细看了病症,便写下了药方,吩咐婆娘速速熬一碗过来。 好在折腾到后半夜,团团的烧热终于退了下来。 季大夫说,怕是春日里吹了风,所以才发了高热。 又同顾湄说春夜寒凉,现在带回去,别又吹了风,倒不如留在我这儿,观察个一晚上看看,待明日天暖和了再带回去。 顾湄与季郎中夫妇平日里相熟,此事牵涉到团团,她不敢大意,便答应了下来。 在将团团哄的睡熟后,才想起出门时匆忙,银子也未带,小院里也未落锁。 因着两家离的甚近,便想着先回去一趟,只托给了季夫人照看。 哪知一路回去,刚走到自家小院儿门前,便见那门扇半开着,在夜风里微微的晃动。 她不禁停了脚步,蹙起了眉,她隐约记得,虽然出门时匆忙,可她是依着习惯,扭过门上的大铁环,门该是合上的,此时怎么会半开着 正想着,忽听里头传来了声响,像是还有闷棍敲在人血肉上的声音,一时眉头拧得更深,屏息细细往里听。 “说!是谁派你来的!” “再不说莫怪爷将你这双腿都打断了!” 这声音很是粗浑硬气,顾湄听在耳中觉得有些熟悉,似是在哪里听过。 “军……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小的就是个办事儿的。是大夫人,是大夫人,小的是奉杨家大夫人的命令,大夫人命小的将那顾姑娘和孩子连夜绑上船,往南送,小的没有半分谋财害命的心思啊,还请军爷明鉴。饶了小的,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那人一边哀嚎着一边求饶。 杨夫人,顾湄心尖儿一颤,那岂不就是杨明怡的继母,她为何要这般算计自己? 可是她眼下分不出心神来想这些,只因她越听越觉得那汉子的声音耳熟,便轻声将门悄悄又推开了些,借着月光往院里瞧去。 好在里头的人提了风灯,于是院中的情景便清晰的印在眼前。 有个仆从模样的人鼻青脸肿的,被另一人一脚踩在腰上,此时正哭嚎着。 她顺着那黑靴的脚掌往上看,惊得顿时后退了两步。 那汉子身上的服饰她认的。 她原本听着那人呼喊着军爷,以为另一人是县衙的差役捕快一类,却不想那人身上的服饰她却认的分明。 是邓府的侍卫!怪不得声音那样耳熟。 顾湄指尖掐进掌心里,一颗心狂坠不止。 灯光里那个汉子的脸,忽然又模糊,但顾湄却认了出来,她见过这张脸,她虽然叫不上名姓,却见过他从前是邓知遥身边的禁卫。 想到这一点,她再也不敢耽搁,也顾不得门扇,飞快的奔跑出了街道。 邓知遥……邓知遥来了! 他找到她了,是邓知遥啊……他来抓自己回去了! 可是不行,她不能回去,要怎样恨她折磨她,她都认了,可是团团呢?团团要怎么办?他会否因着自己而牵怒团团?而即便不迁怒,待团团长大了,她要如何面对这些事? 一旦他知道了团团的存在,她便再也逃不掉了。 她会一生都被锁在邓宅里,他不会再允许她离开一步,而后纠缠到底,至死方休。 她停下了奔跑的步子,扶着墙壁急促的喘息着。 牙齿将舌尖咬破,疼痛让人清醒了几分。 不能慌,从前也不是没有预想过这种情况,她做了准备的。 于是她继续往前走,这次脚步却慢了许多,细细听着身后的声音,确定并没有人跟踪后,她开始一路快步往南奔,往镇上那座尼姑庵跑去。 好在等她到了的时候,天色有些微亮,有早起的小尼姑,开了庵门清扫着庵院内的灰尘。 那小尼姑抬头,见到顾湄来,认了出来,同她行了一礼里: “顾施主安好,可是赶着来上头香的?” 顾湄捏紧了袖中的手,同她点了点头: “打扰小师傅了,家中女儿昨夜起了高热,便想着今日来上这头香,祈一祈福。” 所谓头香,则是一日中的第一柱香,上香者觉得心意更诚,便会更灵验。因此会有很多人家赶早入庵,只为上柱头香。 上小尼姑阿弥陀佛一声,便让了路。 “我佛慈悲,愿顾施主心愿达成。” 与那位小尼姑拜了别,顾湄便一路匆忙而入,草草上了炷香,便求了间禅房。 她来到那座旧日常入的禅房,入了后院里,一簇桂花树下,依着从前的标记,将藏在树下的木盒挖了出来。 她直接拿手拨开其上的泥土,一打开盒子,见里头那张度牒还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急急地揣入怀中。 又找了个尼姑借了一身僧衣,出了尼姑庵,回镇上去了。 所谓度牒,给僧侣尼姑们发的身份凭证,有此为证,他们可以免交赋税,最重要的是持有度牒,僧侣尼姑们则可出入城门关卡,云游四方,毫不费力。 顾湄从决定在这延绥镇安身的那一刻,就为自己想了出路,万一有朝一日邓知遥要找到这儿来,她要如何逃脱。 如今她不过是一个无名妇人,想要打通关系,弄到一份假的户籍和路引,十分不易,况且还很可能祸及到杨家,于是她便将主意打到了度牒上。 关于度蝶的地下交易一直都有,她便攒了银钱,几番打探下,从一个小尼姑那里买下了这一张度牒,就是为了逃生时出城之用,如今恰好派上了用场。 只要一会儿回去,她将自己换上一身尼姑装束,再带着团团只谎称她是自己抱养来的孩子,凭着度牒便可顺利出了这镇子,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刚出了尼姑庵,便被一队人马拿了下来。 “顾姑娘,宁王殿下有请。随小人们走一趟吧。” 作者有话说: 抱歉上个周更新不稳定,总是鸽,这周开始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说一下缘由,本来打算好了,两个文一起写,等新文存稿用的差不多了,这文也会完结。但是新文涨幅一直不理想,所以大家可能也看到啦,上一个周我一直在换新文的文案,分去了很多精力,但现在都稳定下来了,经力会回归到这篇文上。 另外,还是给新文打个广,我付出了很多心血在里面,它真的好看,是小妈文学+追妻火葬场+强取豪夺很刺激,剧情也很转折,小可爱们可以去看一眼吗?然后喜欢的可以顺手收藏一下~戳专栏 《明月难追》 感谢在2022-05-25 23:06:52~2022-05-27 22:3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歆久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巧合 熹微的晨光从纸糊的窗纸中漏进来, 映进这间朴素的小屋里。 底下跪着的两个侍卫将头压的更低,其中一个正硬着头皮朝邓知遥回禀着: “昨夜属下见顾姑娘仓皇出门,便一直尾随, 却哪知半路上察觉后头一直有人跟着属下,便想着调回头来查探一二, 却哪知因此分了精力, 便将顾姑娘跟丢了, 是属下失职, 请大人责罚!” 另一个侍卫察觉上首之人久久无言,知道此次的失职不好善了, 不忍只让同伴担下罪责,便也忙膝行了两步上前: “大人, 此事属下也有追责,原本属下也该跟随过去,却哪知出门时, 忽见有人鬼鬼祟祟的在这小院儿外头徘徊,便将人抓来审问,后来才知, 顾姑娘曾回过小院一趟,想来便是那时察觉出了端倪,此事的确是属下的疏漏, 若大人要降罪,属下绝无二话。” 有细小的尘埃在光影里浮动着,屋内一时压抑的厉害。 邓知遥转了眼, 不再看跪地请罪的二人。 他带着人一路自京城日夜不停地赶来, 然而却终究晚了一步, 放跑了她。 他不是不愤怒, 只是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和疲惫。 她竟然为了躲避自己,仓皇至此,连自己的女儿都顾不上了吗?女儿……他今日才知,她这么多年竟然背着自己,偷偷生下了女儿……她这是做好了打算,一辈子都带着女儿隐姓埋名,一生都不要让自己知晓。 那一刻,他是真的恨顾湄。得知她背叛自己的那个时候,都不曾这样恨过她。 邓知遥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将情绪克制下来。 “跟踪你的那人,可抓到了?” 那侍卫羞愧的将头压的更低了: “属下无能,那人狡诈,属下追了半路,竟然跟丢了……” 邓知遥脸上染上了很深的倦色,他不知道这是顾湄为了逃脱而准备的调虎离山,还是别的……他想到了一个人。 宁王。 “去荆州查宁王府。待回京了,各去领二十板子。” 那侍卫一退下,栓全这才开口问道: “公子,知府和县令都在外头候着,可要请他们进来?” “不必,让他们加大搜捕范围,尽快把人给我找出来。” “那公子,杨家被抓获的仆从该如何处置?他已供认,是杨家大夫人因见儿子属意顾姑娘,生了不满……” 栓全见自家公子脸色不对,忙收住了后面的话。 “把人送回杨家,将事情说清楚,让杨家斟酌而处。” 栓全领命退下了,心里默默为那杨大夫人叹了口气,只怕这仆从一交回去,有了自家公子这样一句话,她便再无生路了,得罪了当朝首辅,杨家只要不是个傻的,便自然会将那杨夫人休弃,甚至更狠一些……生场急病……大宅门里这种事,总是不少的。 东炕里传来孩子的哭声,紧接着是侍女轻声的低哄。 邓知遥起了身,走进东间里,同侍女手中将孩子的接过来,软软的一团贴在他的身上,他很笨拙的哄着。 镇上的人说这顾家娘子,是个孀妇,来的时候便有了身孕,没过多久便生下一个女儿。 镇上的人还说,这顾家的娘子极少出门,颇受杨家照顾,自己也给杨家的铺子画些时下新颖的花样子。 他们还说,顾家娘子的女儿,名叫团团。 “团团……” 邓知遥轻声唤她,女儿,时隔三年才见到的女儿。 团团被他抱着,听他叫自己的名字,虽然哭着,却并不认生,两对胖乎乎的小胳膊搂住他的脖颈,嘴里仍哭着念叨: “娘……娘……找娘……” 她的眼睛像被泉水洗过的黑曜石,和她的眼睛那般像。 邓知遥小心地替她擦干泪水,勉强冲她笑了笑: “有你在,你娘会回来的。” *** 等顾湄的双脚重新踏到地面上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这些人带着她一路沿着水路南下,走得又急,直到落地的那一刻,她人还是眩晕着。 这一路宁王的人对她看守极为严密,几乎是寸步不离。她也并没有尝试逃跑,只因为宁王竟然能找上她,必然便知道她这些年的底细,只怕此时,团团早已在他手中,她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顾姑娘,请吧。” 身后的丫鬟低声地催促着。 顾湄站在一座宏伟富丽的府邸前,抬头一看三个鎏金的大字,刻在匾额上。 宁王府。 她所料没错,果然这一路乘船南下,她现在应该到了宁王的封地。 湖北荆州。 ”她跟随着侍女一路穿过府中,直至停在一座名叫抚柯堂的屋舍前,跨门而入,便是那股熟悉的龙涎香气。 他还是喜欢用这样奢华的香料。 顾湄抬脚走进去,一眼便见宁王朱峋,斜倚在罗汉床的大引枕上,面前是一局残棋,人还是那般慵懒着,仿佛这些年都不曾变过。 这一路的奔波已经足够让她沉静下来了,不再是起初那般的慌乱和心急如焚。 因为她知道,宁王捉拿他,无非为了利益,那么她的女儿反而会安全许多。 反倒是宁王,见顾湄远远走来的模样倒是愣了一下,仿佛眉眼还是那一双眉眼,只是里头的神韵不一样了。 从前那里总是盛满了对权势的渴求,以及那千难万难也要爬上去的孤勇,而现在,她一身简单的月白色裙衫,荆钗布裙,浮华洗净,总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柔和与安宁。 于是当她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情不自禁的动了动唇,感慨道: “顾湄,你变了。” 顾湄却毫无心思与他周旋这些,只冷着眉眼,单刀直入: “无论殿下是想要我做什么,我都得先看一眼我的女儿。” 宁王忽的笑了,那笑容里似是充满了嘲讽,在顾湄感受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只是在那一瞬间,宁王便撕下了自己那虚伪的面具,将顾湄往身前一拽,手便捏上了她的下颔,渐渐地收紧了力气。 陡然硬立起来的眉眼就印在他眼前,他嘴角还挂着那种嘲讽的笑意,他说: “顾湄,你竟然愿意给他生孩子,你这样的女人,竟然愿意给他生孩子……” 下颔处的桎梏愈发的用力,她本能的想要将他的手掌抠下来,然而手脚却越发的无力。 她对上宁王的眉眼,一字一句,艰难的道: “不明白的……是我。殿下如今已然就藩,我身上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殿下这般大费周章的将我捉到这里。如果是为了威胁邓知遥,殿下还是早些死心吧,他如今,该是比你还要恨我……” 宁王松了力道,顾湄跌坐到了地上。 “你以为我捉你来,就是为了威胁他?你以为如今我还将他放在眼里?” 他语气中的肆意乖张令顾湄陌生,所以这些年,他也变了。 宁王见她神色便知她不肯信,只觉喉咙里滞堵着什么,一甩袖子,竟就是要这般离开。 顾湄忙撑着身子,冲他的背影急道: “朱峋,在我没看见团团之前,我不会替你做任何事!” 却只换得他冷哼一声,扬长而去的背影以及冰冷的话语: “你总有一日会明白的。” 从前他总是隐忍着,压抑着那些情感,不肯放任,生怕这些情愫会让自己失了理智。 那时将她送到邓知遥身边,午夜梦回,方知悔为何物。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的父皇选中的人,一直就是他的兄长,他不需要隐忍,不需要讨好了。 想要什么,便要去争去抢,而不是靠人施舍。 他出了堂屋,便叫了心腹吩咐道:“想办法在路上将孩子劫过来,即便做不成,邓知遥带走孩子的事,也不能顾湄知晓半分,还有她的身份,任何人不得透露半句。” 这些年,他知晓邓知遥一直在找顾湄,便着人盯着那边的动向,于是抢了一步先机。只是,他的人当夜终究是晚了一步,待想去那季大夫那儿将孩子掳走时,邓知遥的人已赶到了。可当时只要再晚一刻,只怕顾湄也很难带出城了。 *** 此后那大半个月里,宁王每一日都会来。 来了与她言笑晏晏的,仿佛那一日的怒火与争执从来没有发生过,他跟个没事人一样,每日来这一趟。 要么是要她陪他下一局棋,或是自己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听她读几卷书,又或者非要让她陪他一起用膳,又时常把他面前的饭碗垒得像山一样高。 顾湄摸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也试图反抗过、试探过,企图逼出他的真正目的,然而只是徒劳,只需提一嘴团团这两个字,她便再无反抗之力。 只是除去这些,他倒也在未逼迫她做过什么,仿佛真的只是将她捉过来,豢养起来。 顾湄心里越发的没底,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时常夜里惊醒,耳畔仿佛还是团团哭的撕心裂肺的声响。 她喊她娘,问她娘,你在哪里。 然而她张着嘴却始终说不出话来,手足无措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啼哭不止,看着她被雾气与黑夜笼罩,越来越远…… 直到五月初九那日,她借着消食在宁王府的后花园里散着步,借机熟悉府中的地势。 却不想,恰有一个端着茶水的丫鬟,倒在了自己身上,茶水洒的她满身。 丫鬟连连告罪,她却不欲深究,哪知在她随着丫鬟找了间屋子更衣时,却听见门外隐隐有交谈声传来。 这些日子宁王妃大概有了宁王的授意,有意拉她与府中姬妾认识来往,因此她现下听得出来,说话的正是府中的侍妾,宋氏和邱氏。 “要我说那顾氏真是个狐媚子,都是个生过孩子的妇人了,还把王爷迷的神魂颠倒的,天天眼巴巴的往人屋里跑。可惜呢,人家还不领情,整天摆着张臭脸,端着架子,好像人家是高不可攀的嫦娥似的,咱们就是那些汲汲营营的洗脚婢呢。” 宋氏声音显得尤为刻薄,邱氏则是有些吃惊:“什么?顾氏有孩子了?那怎么行咱们爷这是怎么了?什么不干净的女人都往府里带。” “可不是嘛,我身边的一个丫头和那日接纳顾氏回来的一个侍卫相熟,便听了些消息,听说啊,这顾氏便是当年搅的京城满城风雨的那个顾家九姑娘,首府邓大人的旧相好呢。听说邓大人这几年南征北走的,就是为了将她抓回去,如今倒好了,被咱们爷半路截了去。不过听说顾湄那个孩子,却还是被那个邓大人带回了府中……王爷下令封锁了消息,若让顾氏知道了,指不定要闹出些什么……” 顾湄听的浑身发抖,团团,原来团团在邓知遥那里,怪不得,怪不得无论她如何说,宁王始终不让她看团团一眼……怪不得,邓知遥刚找到她,宁王也随之而来,只怕是早就盯上了邓府的动向…… 第二日,她便寻了借口、去了宋氏房里。 “顾湄想请夫人帮个忙。” 宋氏冷笑了下,“我为何要帮你?” “夫人昨日说那些,不就是特意让我知晓的吗?夫人知道一旦我知晓孩子在邓府,必然生出逃离的心思。顾湄自小也长在宅门里,知道夫人的心思,我这个宁王新宠的离开,岂不正中夫人下怀?” “我也不需夫人多做什么,只需将我在宁王府的消息,散播出去即可。” 作者有话说: 嗷,今晚是真的困,眼皮困的快睁不开了,好在终于码完了!下章男女主相见!!! 感谢在2022-05-27 22:33:00~2022-05-28 22:2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八重云 11瓶;歆久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归来 “夫人昨日说那些, 不就是特意让我知晓的吗?夫人知道一旦我知晓孩子在邓府,必然生出逃离的心思。顾湄自小也长在宅门里,知道夫人的心思, 我这个宁王新宠的离开,岂不正中夫人下怀?” “我也不需夫人多做什么, 只需将我在宁王府的消息, 散播出去即可。” 果然宋氏听完这话却收了脸上那讥讽的笑意, 给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示意她到门外守着,只不过她接下来的话, 却出乎了顾湄的意料: “顾姑娘,我是邓大人的人。” 她说这话时, 收起了平日的刻薄的嘴脸,神情笃定而庄重。 顾湄身子忽地打了个晃,难怪她一个侍妾, 即便争风吃醋,竟然有这般大的胆子,有意将消息泄露与她。 原来是邓知遥, 他早就发现了自己被宁王带到了这里。 “所以昨日的一切是他的意思,是吗?” “是,大人交代过, 若姑娘来找妾,便将实情告知姑娘,大人还说, 是留是走, 都听姑娘的意思。若姑娘执意留在这里, 大人也不会强逼, 只有一样,团团日后只会是顾府的千金,姑娘再不可见她一面。” 顾湄笑了,缓缓闭上了眼: “他哪里还留给我别的选择。” 他这是在报复。 那个牢笼,他要她自己走回去。 *** 有了宋氏的帮助,顾湄逃出宁王府的历程,并不算艰难,有宋氏掩护着,接着上香的名头,到了寺院从后山溜出来,便上了接应的马车一路狂奔到码头,那里早已等好了人对接。 脚踩上船的那一刹那,她回过头远远的望了一眼,天空灰蒙雨色清奇,淅沥的春雨将荆州城染了一层烟色,远看去像被清水晕开的水墨。 她忽然觉得这三年仿若大梦了一场,她费尽心力,从邓府逃了出来,却被人贩子掳去,但也因此瞒天过海,顺利逃出了京城。而后,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靠着杨家的荫蔽,在延绥镇安稳度日了三年。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这样安稳的过一辈子的时候,邓知遥找了来,不想宁王黄雀在后,而她被带到了荆州来。 可如今,她要自己走回那牢笼里,像是一场笑话。 似那迷路的孩童,以为跑了很远,其实只在原地打转。 船出了荆州城后便转了陆路,马车一路行的很疾,直至出了湖南,路程才迟缓下来。 顾湄掀开车帘一看,见马车周围护送的侍卫多了不少,垂了眼,垂下的帘子便将外头变换的物色给挡住了。 宋氏是和顾湄一同坐在马车里,见她一路沉默着,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禁也开口劝解道: “顾姑娘莫怪我多嘴,我这作为棋子埋在宁王身边,已有五年,除非要事,大人极少与我联络,如今肯为了姑娘将我暴露出来,可见大人心里有多在意姑娘。无论前尘纠葛如何,姑娘便都放下吧。” 顾湄看着宋氏,今日她一身天蓝色的衣裙,温柔沉静而自然,与宁王府那个尖酸刻薄的宋氏截然不同。 想来装装疯卖傻,拈酸吃醋,也是她在宁王府的生存之道。而这样一个杰出的细作,继续放在宁王身边,会有更大的效用,邓知遥还是在这个时候动用了。 心里像是被什么狠蛰了一下,她压抑住眼底的潮意,只是对宋氏说: “我知道姑娘的好意,到底是我连累的姑娘。” 宋氏摇摇头: “是我该感谢姑娘才是,若不是此次为将姑娘送出来,我还不知要在宁王府应付多久,后宅里的日子不好过,我不喜欢那里。如今我完成交代的任务回京,有的只是赏赐和福气,姑娘不必苛责自己。” 四月下旬的时候,马车抵达京城。 顾湄掀开车帘往外望,夹道的榆杨还是那般笔直着,油油的叶子一次次的晃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 这一路驶过街巷,那几处她往日里常去的铺子还在,只是有好几个匾额都换了崭新的,那个卖馄饨的小摊没了,变成了一个摇着卦的算命先生,槐树胡同口添了几株桃树,碧绿的小桃隐在叶间。往南一排是成了片的夹竹桃…… 马车停在了顾府门前,顾府的匾额还是那样气派沉韵,只是门口那一对石狮子,在风吹雨打里斑驳了些。 她和宋氏下了马车,入了邓府,被引着一路来了书房,丫鬟进去通报后,宋氏被放了行,她却被拦了下来。 那丫鬟头压的很低,给她行了一礼: “顾姑娘,大人说他有公务要忙,请姑娘在门外等着。” 那丫鬟神色间满是为难,她也不明白自家大人为何如此,明明这三年间,去耗尽心力的去找这顾姑娘,到了门前,却又不让进了。 顾湄明白是邓知遥的意思,也并不与她为难。 他要她等,那她便等。 宋氏原本跨进门槛,见顾湄迟迟不跟来,还有些疑惑,不过几个念想间,便也了然了。 她冲顾湄点了个头,便算道别了,至于她和主子之间的事,她不便再插手。 后来宋氏出来了,邓知遥依然没有叫她进去的意思。 宋氏到底与她一路奔袭而来,有些情意在,不忍看她就这般枯等下去,便咬了咬牙,转身又入了书房。 可不过一会儿便出来了,脸色有些不好。看了顾湄一眼,悄悄地冲她摇了摇头。 顾湄领她的情,同她抿唇笑了下,示意自己无事,让她先走,不必管她。 邓知遥的脾性,这些年,不似从前,她不想牵累宋氏。想来这些年她在宁王处蛰伏日子过的艰难才攒了一点功劳,不能散在她身上。 日头一点点升上去,日光落在人面皮儿上,并不算灼热,可是站在日头下晒久了,眼前便有些发白。 煦暖的杏花香钻进了鼻腔里,有些过于浓烈了。 顾湄不由得一阵眩晕,后来日头渐渐西斜,槐树的影子被拉长,树荫遮下来,方才不那么难熬了。 也有来来往往的丫鬟,只是她们都低着头,匆匆忙忙的不敢多看顾湄一眼,也始终没有人出来同她回话,像是被忘却了一般。 他的冷落,她要受着。 她逃了他三年,他要恼,她也没什么可怨的。 双腿已站的酸麻,直到一个丫鬟走过来,她墩身行了一礼,顾湄以为邓知遥要见她了,却不想那丫头只是让她到偏厅休息。 丫鬟的眼神还有些躲闪: “大人还在忙公务,姑娘往次间候一候吧。” 顾湄点了点头,刚刚挪了一步,两腿发软,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到地上。好在那丫头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带到了里间,她寻了把椅子坐下,便见丫鬟将茶水和点心端了过来,而后便又都退下了。 这次间与他的书房仅搁了一堵墙,东侧里有一扇可通人的小门,只是此刻闭合着。 顾湄盯了那扇门许久,始终没有勇气去推开,索性坐回了椅上,将手边的茶灌进口中,喉咙中的干涩才缓解了些。 此处空寂,房里也幽静。 她靠在椅上慢慢的等,等他愿意来见自己。 空气里好像燃了香,有种安人心神的味道,并不难闻,后来她靠在椅背上,不知怎么的,越来越沉,就这样慢慢的睡着了。 迷茫间、觉得好像有人走近了自己,可是眼皮沉得很,她想醒来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好像又有只手落到自己脸上抚摸着,痒痒的,又凉凉的,再后来便记不得了…… 顾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邓知遥的书房里。 这里的陈设如常,一点都没有变过,仿佛还是三年前她说离开时的那个样子。 房里很暗,灯烛要烧到头了,忽然听到屏风外有动静,便系了鞋下床,她知道邓知遥就在屏风后。 她总要去见他的,躲都躲不过。 一绕过屏风,光线便亮了起来,于是那人在案后的身影,也在眼前清晰了起来。 一步步朝他走近,他被灯光烘亮的眉眼,也越来越真切。 三年了,可好像他的模样一直刻在心里,不曾忘过。 起初的时候午夜梦回,是他阴厉的眉眼、寒凉的话语,惊坐而起时,冷汗浸透了脊背,使她畏他惧他,想逃离他。 可后来这样的情绪慢慢淡了。 有时半夜迷迷糊糊的,身子往床边一探便探了个空,人便清醒过来,心里好像也被掏空了一块儿。 或是有时,看着团团,眼前好像也浮现了他的五官。 团团的鼻子和薄唇,几乎和他一模一样,尤其是有些生气时,皱眉时抿唇不语的样子,那是一个小小的邓知遥站在她面前。 想起那薄唇碰触在她脸颊时的触感,想起他将她搂在怀里,想起他专注的神情,将她的头发擦干的模样。 这三年间,她终于敢肆意的去爱他,念他,任凭思念如潮水,漫溢着。 离开他的时候,她可以毫无顾忌的爱他。但靠近了,连向他迈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这三年,他似乎也变了许多,远远的便能觉出他身上的威压重了,人也添了几分岁月的沉淀,像是孤崖边沉默的树。 邓知遥听到她的脚步声抬了头: “醒了?”那语气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日。 好像他们中间没有隔了那么多的纠葛怨怼,亦不曾有过,隔山望水、,求而不得的三年。 顾湄却不敢轻信他话里的随意。 她走到他面前跪了下来,她好像还是第一次这般跪他。 她说:“邓知遥,让我看一眼团团吧。” 作者有话说: 暴风雨前的平静,下章爆发。感谢在2022-05-28 22:26:13~2022-05-29 22:4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朝 5瓶;26038398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主动 “邓知遥, 让我再见一眼团团吧。” 邓知遥垂眸看她。 她姿态柔顺,脖颈低垂,三年的光阴, 将她从前的那股倔强,磨平了不少, 从前的她, 从未这般恭顺的向他低过头。 他并不应她的话, 只是打开抽屉, 从里头取了张纸,搁在案角: “把这个契书签了。” 顾湄起了身走过去, 薄薄一张纸捏在手中,右侧一列用墨迹写了三个字。 卖身契。 她粗粗一看, 便已了然于胸,这是张死契,签下了这张契书, 此后自生到死,她都是邓府的奴婢。 邓知遥移开了眼,不再看她脸上的神情, 声音很淡很平静,仿佛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顾府不是你想来便来,想去便去的地方, 团团是我的女儿,她只能留在我身边,没有第二个去处。你想留下来可以, 团团身边还缺个贴身照顾的侍女, 你想留在邓府, 只有这个位置给你。若想离去, 我亦不阻拦。” 他说到最后声音便有些艰涩,转眼盯向窗外模糊的夜色,不敢多看她一眼,怕自己心软。 从前敢那般有恃无恐的,无非是仗着自己的喜欢。 从今往后他会学着将这些爱收敛起来,只偷偷地藏住,不让她知道,也不让她感受到,这样她没了依仗,想做什么事的时候,才会有所顾忌,也就不敢轻易再离开他了。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那日思夜想剖心催肝的三年,他绝不想再经历一遍。 顾湄没有多少犹豫,从架子上取了一支笔,蘸饱了墨便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又将指尖一咬破,殷红的血珠沁出来,按在名字旁一个鲜红的指印,递给了邓知遥。 她早就知道,自己躲了他三年,他不会这般轻易的放过自己。 邓知遥从她手上将契书接过来,仔仔细细的看了两遍,叠成四四方方的一块儿,揣进了袖子里。 “大端的邢律,逃奴当斩,你记清楚了。” “好。” “现在,我能见团团了吗?” 听她柔顺的应着,却好像始终平不了自己心里的那股气,他说: “你如今不过一婢子,拿什么跟我谈条件?” 他挑了眉眼看他,话中是昭昭的深意。 顾湄咬了下唇,她知道他是故意的,这般反复无常,明明是仗着拿捏了自己的软肋。 她有点委屈,又有点生气,他从前不是这样的,多光明磊落的一个人。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如今他不一样了,也学会了这些磋磨人心的手段。 可一想到改变这个人的是自己,便也没什么好委屈的了。 自己种下的因,便要自己吞下结出的果。 她朝他一步步走近了,便斜了身子,浅浅的坐在他膝头上,白皙的双臂顿了顿,却还是勾住了他的脖颈,闭上了眼,半仰着头,凭着感觉去寻他的唇。 找到了,停留在那里,啄了一下,又啄了一下。 椅上的邓知遥,却还是没有回应。 她明白,他不满意只是这样,或者说只是这样,不够和他谈条件。 舌尖自唇齿间探出,挤过紧抿的两瓣薄唇,却受了阻,她也不退却。 或许是对团团的思念,让她一往无前。 或许,此时这般没有多委屈,也没有多么的不甘愿。 她轻轻的吮着他的唇珠,牙尖轻巧的磨着,她也不急,缓缓的,锲而不舍的,直至撬开他的唇齿,滑进腔内,倾吐又吮吸着彼此交缠的气息。(拜托审核员爸爸,只是在接吻) 他的呼吸乱了,她感觉得到。 他的心口处,也有急跳不止的韵律。 她带着两颊的红晕,抬眼看他,双眸潋动着。 她另辟蹊径,往他耳珠咬了一口,她是那样熟悉他。 果然,听他轻轻“嘶”了一声。 下一刻天旋地转,一只绣鞋从她脚上掉落下来,跌到了地上,但并没有人理会它。 烟柳色的帕子松下来,掉落在他的脚面上,被他轻轻的踩了过去……(审核爸爸,全是脖子以上,掉的是鞋子和帕子) *** 邓知遥侧了身,抬手,指尖在她饱满的额头往下点着,越过眉心,是她小小高挺的鼻,再往下是娇软的唇。 他顺着她脸上的轮廓,像是描摹了一条线,却并不触摸。 他勾勒着这条曾在画笔下无数次描摹出来的眉眼,一遍又一遍,仿佛这样,才能让他确定,这并不是一场会幻灭的梦境。 那时丢到她的时候,起初他愤怒,他悔恨,后来漫无休止的寻找的痛苦让他迷茫,找到最后,只剩下炽烈的爱和恨。 缠绵的时候,他恨不得将她揉进血肉里。 恨意滋长的时候,想过用链子将她永远囚禁在这方寸之地,也让她尝一尝,惹怒他的后果。 可惜当她跪在自己的身前,看着她被岁月磨平的模样,便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用那些连自己都不信的鬼话,来震慑她,逼迫她。 可这些,再也不能太让她知晓,不能让她再仗着自己的喜欢,胡作非为。 天慢慢的要亮了。 他把她柔弱无骨的手掌,裹进自己的掌心里。 他轻轻的摩挲着,她的指腹生了些薄茧,是从前不曾有过的,仿佛在提醒着他,那真实错过的三年。 *** “小姐……小姐……” 好像是水碧的声音,顾湄睡梦间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开眼,果然是水碧。 他把水碧还给她了。 见顾湄醒来,水碧鼻尖一酸,忙去抹泪。 “小姐,都要到正午了,先吃口汤饭垫垫再睡。” 顾湄起了身子,红痕斑斑的肩颈露出来。 水碧愣了一下,顾湄反应过来,忙拿锦被遮挡在身前。 她抬了手去摸水碧的脸,这丫头瘦了,下巴都尖了。 她朝她笑,眼泪却不由自主的流下来: “别哭,没什么的,以后也不要再叫我小姐了。” 水碧摇了摇头,却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您永远都是奴婢的小姐。” *** 温热的水漫过肌肤,蛰的红痕处有些细微的刺痛。 顾湄闭了眼睛,轻呼了一口气。 白白的水气漫在眼前,昨夜种种如在眼前,到了最后,像是两人都得了一场解脱。 往后她就锁在这里一辈子了。 顾湄靠在桶沿上,慢慢的合了眼。 *** 很快,一声声稚嫩的童声惊醒了她。很熟悉的。 顾湄反应了过来,她忙乱地擦干了身子,头发都来不及擦便赤脚奔了出来。 软软的那一团也哼哧哼哧的奔过来,把脖颈高高的扬起来,往她脸上左瞧右瞧,才终于确信,这就是自己的娘。 她的娘回来了。 哇的一声,团团坐在地毯上哭了起来,奶娘忙上前来哄。 顾湄却忽然失了理智的一般,将孩子抢到自己怀里,连退了好几步,警惕的盯着那个奶娘。 奶娘也有些被吓到了,可想了想,终究是退下了。 之后,顾湄一整天都将人抱在怀里,没有撒手过,这种骨肉分离的切肤之痛,或许只有一个母亲才知道。 一直到邓知遥来的时候,她怀里都抱着团团,邓知遥走进来心里还窝着火,知道她一整天都没有进食。 顾湄见了他,本能的抱着团团便往后退。 怀里的团团,见了邓知遥却张开手臂,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爹爹,这个她从未教过他的名讳。 “将小姐抱到老夫人那安置着。” 他出声下了令,奶娘忙进来想要将孩子抱下去。 顾湄不肯,抬着湿漉漉的眼看着他,有哀求,也有防备。 直到他坐在榻上,说了本就要来告诉她的消息。 “今日陛下下令,顾家都被下了狱。” 作者有话说: 唉,什么都没有了,我尽力了,改了6次,看在我被锁了好几次的份上,别骂我了。男主不会真的虐女主,他从找她到现在心态已经变了,就不允许他也有点情绪有点委屈吗?你们太偏向女主了 这章有点短,今天考了场试,还迟到了QAQ 推一下朋友的一个预收,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下收藏下~ 《钓系美人套路假少爷为夫》金花银蕊 亓官婌,颖川州女首富,号称当世聚宝盆,名下商行遍布全国,笔笔投资稳赚不赔,背靠皇族财权双收。 意外发觉自己是话本里恋慕假少爷,对真少爷出手打压的恶毒女配,未来将会家破人亡,流浪街头。 亓官婌果断下聘,纳假少爷为夫。 结果被真少爷肆意欺压都没跑的假少爷,就这么跑了??? —— 顾筠溪知府之子,一脉单传顺风顺水多年,端的是恣意横行、鲜衣怒马少年时。 谁想到先是真假少爷揭露,他成下人之子,后是颖川州女首富,开口下聘强纳赘婿。 笑话,他是当赘婿的人吗? 顾筠溪前脚刚跑,后脚就捡到位遭受蒙骗的绝世美人。 美人容貌秀丽,清冷出尘,偏对他百般纵容。 这不结婚很难收场啊! —— 亓官府的人发现,高不可攀的家主身边多了位恣意横行的穷少年,屡次及第、逢考必过的那种。 后来,首富把人带回了家。 顾筠溪看着面前富贵大气的豪宅,和身边眼神宠溺的娘子。 “遭人抛弃?身无分文?孑然一身?” 亓官婌眼波流转:“少奋斗三十年,夫君不高兴吗?” 只对男主软的钓系美人x逢考必过的天才假少爷 感谢在2022-05-29 22:42:44~2022-05-30 22:5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___沫茶蘸醋 10瓶;歆久 3瓶;26038398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心疼 顾湄愣在了那里, 邓知遥见她这副模样,知道她冷静了下来,一挥手, 那奶娘便走上前将团团抱到怀里,退了出去。 顾湄没有阻拦, 只是看着他, 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这几年间, 督察院对你爹的弹劾从未停过, 去年冬天的时候,殿下便命了锦衣卫在查。他这些年给宁王办事, 手上过了不少的人命,更别提那些不干净的银子, 光是卖官鬻爵、贩卖私盐这两事,落实了便是牵连满族的大罪,陛下下了旨意, 谁都没有更改的余地。” “今日牢里传出消息,你父亲要见你,去与不去, 你自己做决定。”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她,只是看她映在地面上的影子,那影子被灯光拉得长长的, 他看见她的肩膀似乎颤抖了那么一下,那一下短的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可他知道,那不是。 他也想过将这些事瞒下来, 可她早晚也都要知道, 也想过不替顾知义传这个话, 可这是最后一面, 他没资格替她做这个决定。 顾知义所犯的罪太重太深,她救不了,也不会去救。 顾湄仿佛许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想说点什么,到了最后,只颤颤巍巍得挤出了一个好字,她说完这一个字便转了身,有些虚浮地往床边走。 她早该想到的,宁王一去就藩,顾家失了庇护,早晚要倾覆,拖到现在,已很是不易了。 见她脚步踉跄,邓知遥伸了手想要扶她一把,却终究停在了半空中。 他静立在那儿,看着她伶仃的身影愈走愈远。 月色飘渺宁静,映进来,有淡淡的流光,风拂树梢,影子便碎乱起来。 明月澄明皎洁,可惜生于晦暗,便没了和太阳媲美的明媚。 *** 第二日,顾湄早早便醒了,有丫鬟同她说车已备好,她便急急地擦洗了下,填了几口饭食,便出了门。 水碧要跟着她去,她没允。只让她照顾好团团。 顾湄走出大门的时候,门口的马车早已等在了那儿,她孤身一人,也没有带谁,她掀开车帘的那一刹那,整个人惊了下,她没想到邓知遥也要去,她以为如今的他,不会再将心力浪费在自己身上,他能来告诉她,给她一个探监的机会,就已然仁至义尽了。 他手里捧了卷黄封的经文,靠在车壁上,闻得她来,眉眼不抬,手中的书在他指尖又滑过一页。 顾湄也不敢打搅,只俯了身子,静悄悄地找了另一边的角落坐下,车厢微晃,马车驶动了起来。 顾湄怕惹得他不快,只盯着侧壁上的马车帘,静悄悄的。有风拂过,茶色的帘子拂动着,露出车外风景的一角,就这样贪看了一路,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入眼中。 只有林林总总的物和色,和一些嘈杂的人声。 马车行的并不算快,她却希望慢一点,再慢一点。 耳边偶尔有指腹划过书页的声响,以及那人沉稳的呼吸。 光漏进来,打在两人膝头上,延展出一段光亮,车厢里静得厉害,啪嗒一声,那卷佛经不知怎么的,从他手掌间跌落。 见他久久不动,顾湄俯了身,将那卷佛经捡起来,放回了他膝头。她睫毛一眨一眨的,很不安定,呼吸也有些发紧。 却在此时,手腕突然被他扣住,他抬起眼看上她,眸里有她看不清的神色。 马车随着吁的一声停了下来,他收回了手,眸色也淡了下来:“下车吧。” 她跟着他下了马车,千步廊雄阔宽敞,远处便是金碧辉煌的紫禁城,远远望去,庄严肃穆,道上来往的官员不少,见了邓知遥,皆上前恭敬地行礼,也有上前搭话的,都被邓知遥推托了。 到了地方,门口守着兵卫,宽大的牌匾上是端正威严的两个楷书大字——“刑部”,顾湄低着头,跨过高高的红漆门槛跟他一路走进去,待进了门便再不敢多看了,只盯着邓知遥官袍上那绯红的衣摆,一步步地跟着。 日光晃在眼前,思绪仿佛回到那年,他将她扮成了侍女,带入了贡院里,她一时看着新鲜,左顾右盼的,去哪知被他一个眼神扫过来,才想起失了分寸,羞恼地低了头。 路越走越深,景象也由威严变得荒芜,脚下偶尔能踩过几株杂草,一直走到大牢里,光线渐渐昏暗下来。 直至下了砖石垒成的台阶,外头的日光便被彻底隔绝了,血腥和腐臭的气息漫进鼻腔里,有种暗无天日的绝望。老鼠吱吱地堂皇而过,蚊蝇涌动,让人心头起燥,脊背生寒…… 有狱卒领着一路往里走,进了监牢中的甬道内,呼啦啦的一堆囚犯扣着木质的栅栏,往外探出脏兮兮的手来,嘴里不断喊着:“大人冤枉啊!冤枉……” 却只遭到两旁的狱卒呵斥。 顾湄转眼往牢房里囚犯的脸上一一扫过,他们目光呆滞空洞,身上污糟秽乱,破旧的囚衣上还有粘在一起的干草和血迹灰土,碰上狱卒眼神的那一刹那,皆如老鼠遇见猫一般,瑟缩着躲回了牢房深处。 有女人,有男人,年老者有之,青壮者有之,甚至还有孩童,但是他们脸上都有种相似的神色。有孩童的哭音传过来,顾湄转眼去看,却怎么也寻不到,脊背便起了粘腻。 顾湄回过头看向身前的邓知遥,他仍旧步履平稳,身上的官袍随着他的动作而摆动着,一丝不乱,仿佛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 顾湄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第一次将他与生杀夺允这四个字联系了起来。 一直走到深处,这里牢房关押的人明显少了许多,她远远地便瞧见了焦姨娘窝在草席上的身影,她背着她,头发杂乱、衣衫陈旧,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不意邓知遥会一直跟到这里,终究叫住了他:“大人。” 她换了称谓,仿佛真是个已认清了自己身份的奴婢,顾湄咬唇“大人,剩下的路,奴婢自己走,不敢劳烦大人。” 察觉到他转了身,目光从自己面上压下来,顾湄低着头,也觉得窘迫,本能地不想让他看到这一切,这样她觉得很狼狈,他不要看到这些,不要看到顾家。 邓知遥似乎察觉出她的为难,抬了步想走,却忽地瞥见她咬唇低手的模样,一时又是她昨夜伶仃瘦弱的身影。 怕她受了欺负,他没有走,只冷着脸道:“这里关押的都是重犯,岂有你置喙的余地,我守在外头,你进去吧。” 说完也不等着她回答,走了几步,将狱卒挥退了,自己则立在了那里,顾湄转头的时候,已瞧不见他的背影,而拐角处,有被油灯映出的半截影子。 残灯如豆,顾湄转过身,继续往甬道深处走去,油灯晃在眼前,一只泛着绿光的果蝇从木栅栏里飞出来,嗡嗡地在眼前转了几圈,又飞走了。 顾湄停了下来,她往牢房里望,此处牢房里挤挤挨挨的,有三十多个女眷,都是往日顾府里风风光光的女主子。此刻她们满面污秽,形容狼狈,一个个早抛了往日的仪态,或簸箕状坐在地上,或靠在乌黑的墙壁上,有的眼神茫然空洞,有的面色悲愤哀戚,有的就蜷着身子,呆呆地坐在那儿。 也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什么,偶尔拿黑乎乎的手抹一把脸上的泪,还有的…… 她看向焦姨娘,她此时正和人扭打成一团,一把薅上了那人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来,被抓住的那人神色痛苦,虽然脸上脏污,但顾湄认了出来,是父亲房里的宋姨娘。 从前她和焦姨娘就不对付,两人向来积着莫大的仇怨,宋姨娘也不示弱,一面要掰开焦姨娘的手,一面又往她脸上吐了口黄痰。 “你个腌臜货!连睡个觉你都不能让人安生,踹你怎么了,前个夜里是谁往我草席子上撒尿呢!你个窑子里的骚-货,我呸!” “你又是什么个好种子,从前在府里你就整天扭腰唱曲儿的,勾引爷们,连老爷身边的小厮你都不放过,我倒看你大概是个娼妓胚子,这辈子投错了胎……” 两人一时越骂越凶,眼见连脚都要用上了,角落里的二夫人王氏看不过眼,出了声训斥,两人这才都松了手,整了整撕烂的衣衫,彼此间还互翻着白眼儿。 焦姨娘正抬眼将头发上粘着的稻草拽下来,一转眼间,便瞧见有个人站在栅栏外,她眯了眯眼,似是不敢确定,往栅栏边挪了挪。 待看清了正是顾湄,顿时喜笑颜开:“湄姐儿!娘的湄姐儿啊!” “娘可算把你给盼来了!你可要救娘呀,娘如今可就指望你了,湄姐儿,湄姐儿你说句话呀……你定是来救娘和你弟弟的是不是?你不在的这些年,娘过得好苦呀……”她拍着木栅栏抹眼泪儿,朝顾湄哭喊着,“你也看到了,如今什么不三不四的玩意儿都敢欺负你亲姨娘,湄姐儿,你既然能进这大牢里,一定能把娘和宗哥儿救出去的是不是?” 她见顾湄没有反应,使了力气去抓顾湄的衣摆,抓住了便一扯:“湄姐儿,湄姐儿你到是说句话呀,姨娘从前把你拉扯大,你如今发达了,可不能这么没良心……” 顾湄平静地低下头,将衣裙从她手间拽出来,那声音很轻很淡:“姨娘,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了我,日子过得容不容易,姨娘,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至少你会把戏先演足了,不是吗?” 她抬眼往牢房里看,果然这一群女人听到动静,都直勾勾地往这里看过来,认出她来的,便满含了乞求地看着她,从前欺辱过她的,她一眼望过来,那人便有些不自然的转了眼去。 当然并并不包括她的嫡母王氏,打从她一进来,她便安静地盘膝坐在角落里,除去焦姨娘和宋姨娘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出声呵了一句,除此之外,便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阖着目,与这里的所有其她人一比,有种格格不入的安静,她是名门养出来的闺秀,自小骨子里的教养总是不同的。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王氏睁了眼,看向她,顾湄朝她点了点头,只是全了这一场礼节,王氏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仍旧拨弄着手中的佛珠。 但焦姨娘见顾湄不理自己,手便往腿上一拍,嚎啕道:“湄姐儿你可不能不救你姨娘呀,你小的时候刚生出来,身子弱,跟个养不活的小奶猫一样,是娘守在你面前,一口奶一口药的把你喂大的……娘纵有千般的不是,可我是你的亲娘啊……” 顾湄垂下眼来看她,睫毛在眼底打下一层浅淡的阴影,她说:“姨娘我身微力薄,只能救你和宗哥儿之中的一个。” 焦姨娘愣了下,脸上显出痛苦挣扎的神色,可也只是转瞬之间,她便用手攀着那木栅栏站起了身,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都探出去:“救娘……娘才是这个世上与你最亲的人,你弟弟……你不是自小就不喜欢他吗?” 顾湄嘴角溢出了一丝冷笑,也好,断了干净,以后再也不必有什么牵扯了。 “忘了告诉姨娘,我有女儿了,往后她才是我最亲的人。” 她转了身,要往甬道最深处走去,不再管身后焦姨娘声嘶力竭的哭嚎。 “湄姐儿!” 顾湄的步子顿了顿,转过身,因为她听了出来,这是她嫡母王氏的声音。 王氏攀着墙壁站了起来,同她说话的语气里第一次有了谦卑:“湄姐儿,你能替我给你大姐带句话吗?” 顾湄站在那儿,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拒绝。 她对这个嫡母自小没什么感情,记忆里,王氏眼中很少有她,她待庶子庶女们,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就是大多数人家那里那样嫡母待庶子女的态度。 王氏大概也明白,错过了顾湄,可能这些话就再也带不到女儿那里去了,见顾湄没走,便赶忙说了出来:“你告诉你大姐,别再托关系往牢里送东西了,也不要再花费什么银钱打点,就跟她说这儿很好,只是日子清苦了些,让她不必担心。以后无论顾家是个什么结果,她都不要掺和进来,把顾家的人和事都忘了,日后好好的和姑爷过日子,你跟她说……” 她的声音有些哽住了,顾湄也是第一次见她一向要强的嫡母柔软脆弱。 “你跟她说,顾家倒了,也是做娘的对不起她,往后没了依仗,要敛着性子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夫妻搭伙过日子,没有不磕绊的。若是小事,便忍一忍让过去,但若真被婆家欺负狠了,咱就和离出来,去投奔你三舅舅,他那人虽然没什么大出息,但性子敦厚,你三舅母也是个温和的,想来做不出欺凌你的事……” “但都说人心隔肚皮,若他们也没办法依仗,那就委屈你些,便去清水镇找马嬷嬷,她是娘从前的奶娘,娘信得过她,顾家出事前,娘便以她的名义存了些银子给你,你带着嫁妆,去找她,日后便在镇子上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大富大贵啊,都是过眼的云烟,日子平平淡淡的才好……没有人惦记,也没有横来的灾厄……娘这一辈子,若走到此处便要闭了眼,娘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你哥哥和你弟弟,他们都是男儿,这遭逃不开,便是命,若是逃开了,也自靠他们自己。可唯有你,是娘的错,自小把你养得骄纵了些……只要你好好的,娘便安息了……” 她说到最后,那语气仿佛她对着的就是她的女儿,终究失了分寸,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也察觉她自己的失态,擦了把眼角溢出来的泪,同顾湄道: “湄姐儿,我担了了你母亲的名分,却也从没好好照顾过你,你要记恨我,我也没什么可怨的,下辈子,我做牛做马地还你,但是你大姐,她是个性子直的,没什么心眼儿,你捎了这一段话给她,也算是全了这场情谊。” 王氏最后,竟隔着木栏朝顾湄跪了下来,深深地磕了一个头,顾湄侧身避过,她无论如何也受不起嫡母的礼:“好,我答应您。” 她看着她嫡母,端着架子一辈子,终究还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朝她一个庶女下了跪,眼眶里突然起了潮意,房里好像也闷热起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回想她苟延残喘的二十年,焦姨娘的声音仿佛还断断续续地在耳后越来越远,她已听不清她在骂什么、说什么了。 她一直往里走着,想找到顾知义,可是牢里昏暗,形形色色的人,她怎么都找不到,想着要不就这样算了吧,还找什么呢?心里还期待着一丝什么…… 可好像心里就是不平,想找到他,见她爹的最后一面,直到把这条甬道走到尽头,她都没有找到顾知义的身影。 可也不愿意去问邓知遥,他站在那里,焦姨娘和王氏的话肯定都听到了,他现在一定在笑话她,一定觉得很解恨,她才不要去找他。 她撑着墙壁直起了身子,准备再回头去找一圈儿,一个踉跄,忽然往地上栽去,手腕突然被人扣住,抬起头,是邓知遥压着怒火的眉眼:“回去,你父亲,等改日再见。” 顾湄却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一把便将他的手甩开,扶着木栅栏便要一间一间地找,邓知遥见她执拗,没了脾气,拉过她的手,抬指往其中一间牢房一指:“一炷香的时间,我在外头等你。” 他说完这句话便走了,不一会儿,狱卒过来,将那牢门开了,顾湄推开门走了进去。 顾知义的牢房里,只有他一人,比起方才顾府女眷的那一间,要空荡干净不少,她走进去的时候,顾知义正靠着墙壁,阖着眼,像是睡过去了一般。 这三年的光景,他像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人也干瘦了下来,此刻看着,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下了田,种完了庄稼,便找了棵遮荫的树,在树下打着瞌睡。 顾湄不知道,此刻的他是否清楚他的女人此时都因为他的过错而苟且活着,乱作一团,甚至比他这里的境况还要差些。又或许假使他知道了这些,会在意吗? 从来,他的这位父亲精力都放在朝堂上,内宅他很少照管,除非是和朝堂有了牵扯。 她走过去,大约是光线太暗了,走得近了才发现他衣上有那么多的血迹,想来是受了刑。心里忽然就发了些堵,她嘴唇颤了颤,轻声唤他: “父亲。” 顾知义缓缓睁开了眼,像是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了站在面前的人。他冲女儿勉强一笑,撑在草席上想要站起来,却半晌撑不起身子。 他有些狼狈地冲她一笑:“老了,不中用了。湄姐儿,坐。” 顾湄上前扶住他,又将他按坐了回去: “父亲这儿可有伤药若没有,我想办法同他们讨些。” 顾知义朝她摆了摆手,往东墙角一指: “那儿有些。我再怎么落魄,想要点儿伤药还是有的。” 顾湄走到东墙角那儿,果然有些伤药和纱布。取了走回来,替顾知义将原来缠着的纱布拆下,小心翼翼地给他重新换点药。 顾知义重新坐回草席上,仿佛方才的动作真的耗费了许多心神,他仍有些细微的喘,转头看着女儿清瘦的脸庞,目光便有些悠远,像一个老人,在回忆着过去的时光。 “你方才一来叫我父亲,我便知来的是你。小的时候,你大姐、四姐她们见我来,便往我身旁凑,扯着衣袖摇着衣摆叫爹爹。就你,每次站在她们后面,隔的老远,声音也小,只叫我父亲,我们湄姐儿打小就是个招人疼的。” 他说着话,见顾湄碎发在垂头间落下来,伸了手,想要替她别的耳后。只是伸到一半儿却反应过来,往身上擦了擦,才又替她捋顺了头发,目光里有慈爱,有悔恨,也有不舍: “你说你出生的时候,那么小小的一团儿,转眼就这么大了,你们都长大了,我也老了。” 他收回了手,往眼角揩了揩,却不小心将灰尘落进了眼里,仔细眨了眨,却还是痒着。 于是声音便有些低,有些哑: “湄姐儿,是爹这些年对不住你。我知道这些年你吃了很多的苦头,你这些年在邓知遥身边也不好过吧。我听说前些年你逃到西北去,如今又被他找了回来,他有没有为难你?” 他说完,不等她回答,又自嘲地笑笑: “也是我没用,老啦,不中用啦,即便知道了,也没办法去给你撑个腰。” “没有。” 顾湄的声音有些哽:“他没有为难我。” 顾知义有些傻呵呵的笑: “没有就好,但愿你是个有福气的。这些年,总是听那戏词里唱,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楼塌了。可千回白转的,总也没听进耳里去。原来人心就是这样,总是高了还想再高。这些年是爹糊涂了,总往上看,如今跌下来,也是咎由自取。你不要为爹难过,我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本也就没几年好活了……” “从前我总是一心扑在朝事上,对你们这些儿子女儿总是这失了照顾。这些天我在牢里却想的总都是你们,我还记得小的时候府里开宴,你盯着我桌上的那盘核桃酥,怎么都舍不得移开眼,我便拿在手里招你过来。你说你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怎么就那么多规矩,你那时先看了眼你姨娘,又看了一眼你母亲,最后才跑了几步跑到我跟前儿。偏生看着那核桃酥流口水,又不敢去拿。后来你长大了,嫁了人出了府,府里有的时候摆上一碟子核桃酥。盯着核桃酥的模样,想着我们湄姐儿那么乖的一个孩子,想着我们湄姐儿吃了那么那么多的苦,是爹对不住你。” 他叉着手按在脸上搓了搓,无奈又懊悔。 “爹知道你一直怪着爹,落到这副田地,你能来看我,爹已经很知足了。爹的案子翻不了个儿,你不必插手,惹了那邓知遥不快,他看着温文尔雅的,却不是好性儿的,早不比当年了。那时候啊,他还是个愣头小子,每日来咱们府里,眼巴巴的往你那儿望。可我啊,每次都想揍他,我养出来的女儿,他倒那么早就惦记上了……” “湄姐儿,今日找你来,是想舔着这张老脸,求你拉一把你弟弟。无论是哪一个,挑顺眼着点儿的,你拉他一把,让他从顾家这个火坑里跳出来,给顾家留个后。往后你们姐弟或者兄妹两个相依为命,左右相互有个帮衬,好不好啊湄姐儿?” 顾湄替他包扎的手一顿,只是将他的袖子放下来了。原本要倾涌而出的那些泪水,仿佛在一瞬间干涸了,顾湄突然很庆幸她没有哭。 她走过去将伤药和纱布重新摆回墙角,站起了身,她一抬手,将粘在顾知义头上的干草摘下来。 她只是冲着顾知义笑,她说: “父亲,女儿走了。我只是来送你最后一程,父亲的忙我帮不上。” 她转身要走,顾知义却有些踉跄地站起了身子,声音有些粗哑: “湄姐儿……” 顾湄转过头来冲他一笑,恍惚间顾知义仿佛看见有泪花在她眼眶里闪动: “父亲,喜欢吃核桃酥的一直都是大姐,你记错了。我一碰这东西,就要出疹子。父亲,下辈子做个清白正直的人吧。” 她说完,再也不回头了,挺直了脊背,一步步从牢房里走出来。 走了几步,刚拐了过来,一抬头,邓知遥正立在那儿看着她,唇紧紧地抿着。顾湄见了,便扬起脸,给他扯了个笑: “我这便回去,多谢大人陪我走这一趟。” 邓知遥原本一直隐忍着,可在看到她那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的时候,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翻滚了起来,原本垒住的那一堵高高的心墙冲垮而下。 看着她那么伶仃瘦弱的一个人走过来,他以为她会哭的,然而她偏偏冲他扯出一抹笑来。她怎么那么傻,那么坚强,谁会心疼她呢? 见她就要同自己擦肩而过,邓邓知遥伸出手扯住了她的腕子,将人抱入怀里,紧紧地搂住: “想哭便哭,你逞个什么强?阿湄,这辈子你根本就是来克我的,你赢了。” 明明打定了主意,要对她冷淡;明明打定了主意再不让她窥见自己半分心意,明明打定了主意,再也不会为她心软。 可在她朝自己笑的那一刻,他知道他做不到。 他只想把她搂进怀里,无论她曾做过什么,无论她往后会做什么,他都想一生一世地珍之爱之。 把她从前吃过的苦,遭过的罪都一一抹掉,把她没有尝过的那些甜都一一地捧给她。 作者有话说: 唉,好了,要甜了!下周完结! 感谢在2022-05-30 22:56:27~2022-06-01 21:1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崽崽再爱我一次 8瓶;l的豹子 3瓶;北明星、催更中、4890391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两相知 他的衣衫柔软, 气息温厚,被拥入怀的时候,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顾湄也不知怎的, 方才辛苦忍下的泪水,在这一刻怎么都收不住, 泪水夺眶而出。 她埋在他的胸膛里, 洇湿了他一大片的衣衫。她想将眼泪收住, 可不知怎的, 像决了堤的河流,哭得越来越凶, 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隐忍、委屈、心酸、苦楚全都倾泻个干净。 她想同他说句什么,可是一张口, 所有的声响都被哽咽堵住,索性第一次彻底放任了自己的情绪,任它肆虐, 任它冲垮理智。 邓知遥慢慢感受到怀中人的抽泣战栗,还有牙齿间那种龃龉声。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她搂的更紧了些。 他知道她此刻需要的不是安慰, 而是发泄。 他忽地就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她站在倾盆的暴雨中,被雨水吹打的狼狈。 那时,她仰着满是雨水的脸庞看着他, 眼神是那时的他从未见过的冷: “你看到这棵树了吗!它想要光,想要雨露,想要活下去, 就就只能扭曲自己, 就只能丑态毕露!你是男子, 要挣个前程, 可上沙场搏命,亦可科举入仕。而我一个歌妓之女,如果什么都不做,那我这一辈子就暗透了,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那声音仿佛穿越了这似水的流年,压过了那漫天的雨幕声,来到这里,震得他心口发疼。 他突然就觉得,如果她不曾经历这些,如果她不曾生在顾家,那么或许她也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正直清白,光明磊落。 也就是那一刻,邓知遥突然明白,她为何一直不肯相信自己的真心,为何总将自己的真情弃若敝屣,为何总是那般患得患失,又为何会不顾一切的去争那名和利。 那是因为她失去了去相信的能力。如果这世上血脉相连的亲缘都靠不住,那么什么还值得依靠呢。 他抬手抚上了她滑凉乌黑的发,一下又一下。 他说:“阿湄,对不起。”对不起,明明说好了要救你,差点就在半路上松了你的手。 油灯晃了又晃,渐渐微弱下来,怀中人的哭声也渐渐的小了许多。 顾湄慢慢的从他怀抱中抽离出来,自己悄悄地抹了把泪,看着他胸前自己哭湿的一片,有些怔然。 自己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哭呢…… 她垂了眼睫,眼睛红红的,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邓知遥却低下了头,替她将滑到颊边的眼泪擦了,用指腹抹去:“回家吧,阿湄。” 见她低着头,也不说话,乖巧巧的,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猫儿,邓知遥扯过她的手,握进掌心里,拉着她往慢慢地往夹道里走。 走出了大牢,外头刺眼的阳光一射,暖融融的日头一照,柔风一吹拂,让人有种重回人间的错觉。 顾湄低下头,那只手仍被他牢牢地抓着,不曾放开过。 抬眼间,绯红的袍角在风里鼓动,他的脊背很直,肩腰宽阔,走在前面,替她挡了迎面而入的风。 此时远远的进了个差役来禀报。顾湄有些羞窘,本能地想将手抽出来,但却被他握得更紧。 那差役乖觉地低着头,不敢多看,只朝邓知遥回禀道: “大人,郭御史家的夫人,说想求见妹妹一面。她把车在刑部大门前,停了一上午,就是不肯离开。她是官夫人,小的们不好强硬拉扯。只好前来秉了大人,拿个主意。” 顾湄眼睫颤了颤,郭御史的夫人正是她的大姐顾滟。她看向邓知遥,邓知遥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头。 顾湄一出了刑部大门,便见一旁停了辆秋香色的马车。 一个打扮雅致的贵妇人正由丫鬟扶着,站在马车旁,焦急地往里望。见着她来,扶着丫鬟的手,疾步朝这边走来。 顾湄认了出来,正是她的大姐顾滟。其实也许多年未见了。大姐出嫁的最早,又是府上唯一的嫡女,自来关系不深。印象里,待字闺中的时侯,给二夫人王氏请安的时候,那时候几乎日日都能见。大姐向来是被众星捧月的那个,她也曾试着讨好她,但后来不了了之了。 再往后,她出了嫁。不过是几次回门,府里有宴会的时候,远远看一眼,打个照面,也仅仅如此罢了。 记忆里,她永远姿态娴雅,举止雍容,与她的嫡母,远远看着无论是长相上或气质上几乎是如出一辙。 这大约因着自家宠爱加身,她自有几分高傲或金贵在骨子里。 如今看她从风里远远走过来,形态消瘦,面有焦急忧色,没了往日那副端庄从容。 顾滟性子向来是直一些的,她好不容易等到了顾湄出来,走过来,搂住了她的手,便急问道: “九妹,你可见到父亲母亲了?他们可好?里头情形如何?” 顾湄被她扯着,一时想起的是牢狱中那种脏污不堪的境地,耳边一时又是嫡母王氏叮嘱她要转述给大姐的话,一时不知该说是好还是不好。 正犹豫着,顾滟却已等不及了,只拉过她的手,眼中的焦急之色难掩: “九妹,我也知道里头的日子怎么会是个好……自从顾家下了狱,我便没有安眠的时候,平日里相熟的关系都走了个遍,可人走茶凉……我夫君不过是个谏官,帮不上什么忙……我后来又听说你回了邓府,便想起去找你,只几次都被拦在了府外。今日得了消息,你来了这刑部,我便找来了。九妹,你得了顾大人的宠爱,是个在他身边能说的上话的人,你不会见死不救的是不是?至少能帮一把是一把……若是……”她说到此处,有些说不下去了,神情痛苦而颓败,“若是父亲实在救不了,好歹拉一把其他的人。九妹,你就眼睁睁的看着顾家满族覆灭吗?九妹,你要帮顾家一把,那里面也有你的亲娘啊……” 顾滟说着说着泪便止不住的往外流,她顾不得拿帕子抹一把,扑通一声跪到了顾湄身前,她扯着她的衣裙哀求道: “九妹,我知道,不管是我母亲也好,还是我也罢,待你都没有多好……如今算姐姐求你,求你拉顾家一把,救救我母亲。即便是要姐姐做牛做马,姐姐也认了……” 顾湄往后退了一步,不肯受她的礼。 她从前总也觉得她是嫡女,身份高贵,生来就有她一辈子都争取不到的地位,生来或许就是她一辈子都追赶不上的人。可如今再看,也不禁心有悲戚。 她深深吐了口气,压制住那些情绪: “大姐,我方才见过母亲了,她有话让我带给你。她让我同你说,以后要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再为此事周转,都是徒劳。母亲说,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要你敛着性子,同夫家和美地过下去。若实在受了欺辱,便请了合离,投奔您的三舅舅。再不济,便去清水镇找马嬷嬷,母亲早早就以她的名义给你存了一笔钱,够你安乐无忧一辈子。母亲的意思是,你不要再插手这件事,这件事不是你我能逆转的。你不必求我,我不会,也没有能力替顾家开这个口。” 顾滟听得早已泣不成声,她见顾湄是铁定了主意不帮忙,又见她要走,便一时急了,撑起了身子,便仰头骂道: “顾湄,你怎么能这般没良心呢……顾府再待你如何,生你养你,打不散的血脉亲情,你怎么能……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呢?里头也有你的亲娘啊!你的心是什么做的啊!顾家怎会养出你这样的女儿……” 她说到最后,泣不成声,言语也混乱了。像是一个绝望的人,倾诉着自己的情绪。 顾湄看着她,没有什么愤怒委屈,只觉得悲戚: “阿姐,我很羡慕你。如果可以,我宁愿同你换一换,让我来做这个想救顾家的人。只可惜,往后,顾家的人和事都与我再无干系了。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她喃喃着,调转了头,往回走。 身后似乎还传来她大姐顾滟哭喊地声嘶力竭的的声响。丫鬟上前搀扶,似乎又被她推开了…… 那种嘈杂,像是带着很深很深的绝望…… *** 她走进庭院里,邓知遥已经走了。栓全上前,躬身同她道: “姑娘,大人有了急事被急召入了宫,吩咐属下送您回去。” 顾湄点点头,跟着他上了马车。好像那一夜她签过卖身契的事,邓府众人并不知晓,顾湄想不明白邓知遥的心意。 **i 马车粼粼而动,一直到回到了顾府,栓全都没有与他多说什么。只是将她送进了垂花门,眼见便又要走了。顾湄叫住他: “他是有什么急事?可是很要紧?” 栓全知道,她问的是自家公子,只是恭敬的回道: “属下还不清楚,只是的确事出情急,大人这才来不及跟您说一声便进入了宫去。” 顾湄点了点头,往垂花门里走。栓全却喊住了她。 “顾姑娘,公子心底一直很在意您。” “原本我不该同您说这些。可是我想,如果有些话我不说,公子想来一辈子也不会宣之于口。姑娘的父亲犯的是大罪,且罪证确凿,无论公子再怎样的神通,也救不出来。但是顾家的其他人,公子这些天一直在朝堂上争取。他肯定没跟您说吧,公子总是这样,无论做了什么都一个人闷在心里,看得奴才干着急。说句托大的话,奴才自小跟在公子身边,也是看着姑娘与公子如何一步步青梅竹马,年少慕艾,又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说不恨姑娘,那是假的。可是在公子那里,他同同姨夫人说起您的时候,总说您是身不由己。” “三年前姑娘逃出京的时候,宁王弄了一句假尸首来糊弄公子。当时公子以为您死了,像是丢了魂。他一面不肯相信,满京城的派人找你,另一面又抱着具尸体,日日苦守着。再到后来,但凡有您一星半点的消息,便风尘仆仆地南来北往地找。所以即便他如今有些同姑娘怄气,也请姑娘担待他些。公子只是一时没想通,这些日子才会冷待姑娘。姑娘签下的那份卖身契,早早当夜就被公子烧了,并没有拿到官府入档。公子啊,他即便气急了,也是舍不得伤您半分的……” 黄昏的时候,顾湄耳边仿佛还回荡着这些话。团团在她怀中扑腾着,伸手想要勾茶几上的小点心。 顾湄见了,收回了心神,揉了把他胖嘟嘟的脸蛋儿,把桌上那盘枣泥酥取了一块,掰碎了细细地喂给他吃。 团团吃地香甜了,便咧着嘴给她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没过一会儿便又打了瞌睡,卧在她怀里睡着了。 用饭的时候,前院传出动静,邓知遥回来了,只是听说一回来便去了书房。 他没有叫自己,顾湄也没敢随意去打扰,心里仿佛堵了一块什么,她草草地吃过几口饭,沿着小径上慢慢地走,也不知道要去哪儿。 晚风有些凉,吹的树影婆娑,有飞鸟被惊起,离了枝丫。 顾湄在抬眼的时候,不知不觉间便已走到了那个从前她所居住的小院里。小院的门合着,但是没有上锁,大门上有些落漆。握住环扣轻轻地推开,庭院中干净整洁,三年前的景致并殊异。 她举目一望,那些桂树和碗莲仍然蓬勃地生长着,就和她走时的模样一样,只是碗莲底下多了几条肥硕的鲢鱼。 顾湄沿着小径走进去了,见花圃里多了一架葡萄藤。绿藤的缠蔓而上,此时有种嫩生生的绿,藤子到了尾端,卷了几个圈,葳在架子上,风一吹来,微微地晃。 走到正屋,推门而入。 里头纤尘不染,仿佛她不曾离去过三年,只不过短短的三天,回来的时候,一切物事如昨。绕过屏风,推开隔扇,来到了东次间。 纱窗被外头的月一映,发着幽绿色的光。 点了灯烛,房里亮堂了起来。 她几乎是一瞥眼,瞧见案后挂的那张图,像是画了一幅梅。 她走过去,脚步却又顿在那里,是九九消寒图,图上的梅花一瓣不落,被鲜艳的朱砂填补了。不多不少,恰好三张。 听得屋后有响动,顾湄推开后窗,见院子西北角不知何时多了架马棚,远远瞧着里头有只皮毛油亮的小马驹。 眼忽的就模糊起来。 那年他为她梳拢着发,他说: “等春日里,便带你去山上踏青,那个时候春深杏花乱,浅草没马蹄,我教你骑马,驰骋在连绵成片的草地上,那个时候你便会知晓天地之大,你我都是小小的蜉蝣,没有什么烦恼是抛不开的。” 于是有了小马驹。 “待秋日到了,我带你去围猎,给你列几张好皮子,或是去垂钓,钓上来的鱼,便在溪边,支个火摊子,烤来吃,烤出来的鱼,你还没吃过吧。那个时候,院中的葡萄也该熟了,用井水洗净了,我一粒粒地剥给你吃。” 于是有了鲢鱼和葡萄藤。 他说:“等冬天到了,咱们填一张九九消寒图,等梅花瓣填完的时候,冬天便过去了,又是一年春好时。” 于是有了九九消寒图。 梅花消寒图旁提着一句诗,她抹了眼泪细细地去看。 “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 泪珠子便再也止不住地一颗颗落下来。这三年,她不在这儿,但是他把曾经许诺过要与她一起做的事都独自一人,守着这些院落做了。 像埋进尘埃里的种子,在一刹那间破土而出。顾湄猛的推开门,疯跑了出去。 夜风扫在挂着泪的面上,有些冷,她却疯了一般地往前跑,景物飞速地往后移动着,她也不肯停,像是再也不知疲累。 不少丫鬟婆子往她这望,她也不管,像是眼中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去找他,去见他。 书房门前并没有人守着,顾湄一推门,冲了进去。 见那人逆着光站在那里,她跑过去,从身后紧紧抱住了。 很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1 21:19:18~2022-06-03 23:0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流自西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朝 5瓶;清流自西来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撒糖 书房门前并没有人守着, 顾湄一推门,冲了进去。 见那人逆着光站在那里,她跑过去, 从身后紧紧抱住了。 很紧。 “邓知遥,对不起......” 她将脸颊紧紧贴在他后他脊背上, 将他搂得愈发紧。 她也知道。对不起这样的字眼, 实在太轻飘了。可除了这三个字, 她不知道对他, 自己还能说什么。 “邓知遥,以后,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无论你怎么赶我,怨我, 我都不会再离开你……” 书房内的一众官员,见此情此景,不禁深深倒吸了口凉气。一时间众人反应各异。有识趣些地便赶忙了低头, 做出一副眼观鼻鼻关心的模样,也有两个年轻些的官员,悄悄又朝顾湄脸上瞄了几眼, 生怕被邓大人瞧见,很是做贼心虚的模样。 顾湄是话说到最后,才发现房里的气氛不对。她抬起脸, 往声响处,转头一看,整个人顿时僵在了那里, 一张小脸霎时间变红透了。 她吞吞吐吐的。脑子里霎时间空白一片:“我......不知道......” 到最后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咬唇, 头埋地低低的, 转身就想跑出书房。结果却被邓知遥一把拉住。 邓知遥掩唇干咳了一声,“今日之事先议到这里。诸位大人先回府吧。” 这正合了众官员的心意。一个个低着头,再不敢多看一眼,忙行礼告退。 人一走,书房内空气安静下来。 顾湄就更不自在了。一张脸涨得越来越红, “刚才......我不知道......我应该......早知道......”,顾湄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她转过身来看他脸上的神情。 他那么注重颜面的一个人,肯定很生气。这样的事一传出去,往后又要在怎么在众官员里树立威信呢? 她不肯回头,邓知遥却不容她躲避,几步走过来,站到她面前,身影将她笼罩了起来: “刚才的那句话,你再说一遍。” 房里一时阒静。 此时有风来,吹的院后那丛凤尾竹沙沙地叩在高丽纸上,窸窸窣窣的,在每一下都响在人心上。 顾湄知道,这不再是能逃避的时候了。 她走上前朝他又进了一步,张开双臂,抱住了身前的男人,仰起了头,不躲不避地看着他,一字一字顿道: “我说,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从今往后,都再不会了。” 从前他的黑眸里,像是一条暗沉沉的河。那一霎那间,仿佛有星光碎在了里面。 *** 云消-雨歇的时候,两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邓知遥将她乌亮的发握在手掌间抚-弄着。 顾湄阖着眼,仿佛有人还在她耳边絮叨着什么,只是她实在被他折腾的太困了,此刻是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从喉咙里哼哼了几声,算是应了。 邓知遥半支身子,见她这副迷迷糊糊的样子,拿手指往她细嫩的脸颊上轻掐了一下。 她似乎是真睡着了,觉得脸颊有些痒。半嘟着被他咬的殷红的唇,拿手背,往脸颊上蹭了下。 抬臂间雪藕似的小臂上痕痕点点。邓知遥一见到这些,便不闹她了。 想起今夜自己着实孟-浪了一回。 于是只将她的胳膊又塞回被子里,将人用进了怀里,安静地抱着。 其实也无怪他今夜兴致这般高,多少年了,难得两人这般契合,没有什么刀光剑影的算计,也没有什么欲擒故纵的逼迫,两相得宜的一回。怎能不尽兴?只是这一尽兴,便信马由缰了…… 顾湄是被身边的动静吵醒来的。 她睁开眼,见身旁已没了邓知遥的身影。撑起身往外一张望,才发现他正穿戴着衣衫,像是要走的模样。 她揉了揉眼睛。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还黑漆漆的。便问他:“这么早就要走?” 邓知遥闻声走过来,见他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旁边脸上睡痕犹在,偏生那一对儿眸子,紧紧盯着自己看,便笑了,往她那压了些横的颊边儿抚了抚: “嗯,最近朝中事忙,你再多睡会儿,我晚上会回来。想吃你熬的莲子羹。你记得要给我备一碗。” 顾湄却没有被他随意的语气糊弄过去,睡意渐渐散了,她盯着邓知遥的脸色问他: “是不是朝中出了什么大事?” 邓知遥看她的神色,知道知道瞒她不住,便点了头:“陛下病危,宁王起兵造反。” 顾湄听到眉头一皱,手不自觉间便捏皱了身上的被褥,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觉得眼下这一切又会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 邓知遥见她这副模样,抬了手指,将她眉心打的结揉开:“以后不要多想,万事有我。外头还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只是如今内忧外患赶在一起,太子的日子艰难,我得多帮帮他。” “到底怎么一回事?”她追问。 虽然知晓宁王不会就这样安安分分的待在封地上,可宁王又不傻。若没有合适的由头,他不会就这样贸然起兵。否则即便是登了大宝,也要被扣上一顶乱臣贼子的帽子。 “这些日子陛下身子原本就不好。汤汤药药一直没断过。这几日是淑贵妃侍疾,哪知陛下刚饮了几口,便突然吐血昏厥。太医一来查验才知道,原来是中了毒。太子要封锁消息已经来不及,淑贵妃是太子生母,此事被有意传了出去。宁王以太子殿下弑父杀君为名,联合了几位藩王,一起起兵造反了。” 邓知遥捏了捏她有些发凉的手,“实情还在查。只是十有八九,便是宁王做的。只怕是淑贵妃宫里被他安插了人手,这个棋子,既然埋了那么久。可见他谋逆之心早就有了。你不必太过担心,朝中众官员站的还是太子这边,藩王联合造反,其内里未必就不是一团散沙,京师的军队也不是吃素的。” 顾湄知道他只是安慰自己,怕自己担心烦扰。于是扯唇冲他笑了笑。 邓志遥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就安心地在府里等我回来。如果晚上回来见不到你亲手做的莲子羹。可是会生气的。” 顾湄点头,轻推了他一把:“你快去吧,别耽搁了正事儿。” 待人一走,顾湄脸上的笑才渐渐收了起来。她环膝而坐,便觉得一阵脊背发凉。 邓知遥方才同她说的模糊。可也知他是有意不让她担心,但顾湄却察觉得出来,只怕事态已经很严重了,否则他不会忙成这样,更不会有这么多官员都进了他书房议事。她待在他身边的这几年,第一次见这样的情况。否则今日也不会那般莽撞的去闯入他书房里。 她从知道宁王就藩的那个时候,就察觉到了有问题。宁王苦心筹谋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安安心心的便做个安闲王爷,他是在韬光养晦。如今既然是图穷匕首现的时候。那想必便是有了周密的布局。耳畔忽地想起邓知遥方才那句话,——这颗棋子埋的很深。他筹划了那么多年x只怕是在进城的时候就开始谋算了,又是联合了众藩王。哪个藩王?有几个?有多少军队?如何声势?如何这些邓知遥没有同她说。但顾湄还是隐隐察觉到战事的胶着。 可最重要的是,那个造反的人是宁王,这让她种毒蛇缠着颈子的感觉,一时睡意全无。 *** 邓知遥回来的时候,刚走进小院儿,便见房里的灯还亮着。 现下已是二更天了。 他推门而入,见她安静的靠在椅上,已是睡着了的模样。 睡容恬静安然。 他轻声走进去。 取了件薄毯给她搭上。哪知她本就睡的浅。这边一动静。人便醒了。 顾湄睁了眼,看着面前的人反应了一会儿。才撑起身子来,冲他一笑:“回来了。” 说着动了动脖颈,似也觉得不舒服,拿手揉了几下。邓知遥走过去也帮她用力揉揉:“是不是落枕了?下次若是困了就先睡,不必等我。” 顾湄点头,撑着椅子站起了身子:“你还喝不喝莲子羹了?厨房里一直用火温着。” “好,正巧有些饿了。” 莲子羹端上来。邓知遥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莲子己去了心。又加了桂花和冰糖。很是香甜。舀了几勺送入口中。 抬眼间见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好吃吗?”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春光。,令他不自觉间便弯了眉眼,所有的疲累都消的无影无踪。 这几勺下去莲子羹便见了底。他搁下碗来,走近支着脑袋坐在一旁的顾湄,打横抱进了怀里。一步步往榻间走着。 顾湄也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扯了扯他的衣襟: “闲歇了再说吧……你这样......不伤身子吗?” 邓知遥被他逗得一笑。只是敷衍道:“嗯,今日累了,抱着你睡会儿,不会做什么。” *** 顾湄亲身体验了一把邓知遥说谎的本事,折腾了半宿。 睁开眉眼时,外头也是天光大亮。她往身旁一瞧,果然人已经走了,红着脸在心底里骂了他一句。 刚准备下榻洗漱,却哪知一掀被子,被子里突然落下了一个锦囊。她打开来。 里头有一张纸和一个玉坠子。坠子刻的是石榴花的纹样。她瞧着眼熟。细瞧了几番猛的想了起来,是杨明怡的坠子。 她从来都贴身戴在脖颈上。那是她亲娘留给下她的唯一的遗物。两人那时去庄子上泡温泉的时候,她曾仔仔细细的瞧过,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 她赶忙将那张纸展开来,果然上头是宁王的笔迹:明日卯时,京郊十里亭。若晚一刻,必杀之。 作者有话说: 抱歉鸽了两天,这两天考试太忙了,呜呜呜,但明后两天我会补偿大家滴! 另外给自己的预收宣传一下,新改了文案,喜欢的小可爱收藏一下,我真的很想开这本,但收藏没攒够,就不敢开: 替考科举的我掉马甲了 /撩完首辅就跑路 【苏爽甜+年上养成+女扮男装】 慕攸宁在市井混吃混喝了四年,突然有个俊雅温润的男人找上她,说是她世叔,要带她回家照料。 慕攸宁看着他华贵的衣衫,矜贵的气度,心想这天大的馅饼落头上,她不吃她就是傻。于是小嘴一扁,挤出一泡泪来,便扑进了他怀里:“呜呜呜,世叔,宁宁这些年过的好苦啊……” 哪只回去才知这男人竟是金陵城最有名的同尘书院的院长,她被送进书院,成了书院最大的关系户,众贵女讨好奉承,她还靠着自身魅力俘获一堆公子哥儿跟班儿们的芳心! 可左瞧右看,还是自家的世叔最是俊美无双! 于是某夜,她换了身潋滟如火的石榴群,插了流苏簪,假装醉了酒,勾着她脖颈,媚眼如丝地往他怀里一倒。 谁知任她扭断了腰肢,世叔也不为所动。 一气之下,踩烂了流苏簪,摸摸早已鼓鼓的腰包,收拾了包袱便跑路! 哼,天涯何处无芳草! 再见时,她正因故代人替考科举。 当事人慕攸宁表示女扮男装不可怕,替考科举不可怕,可怕的是考官是被她她撩完就跑路的当朝首辅…… 徐子瞻斜睨了慕攸宁一眼,“去衣受检没听白吗?” “能……能你亲自检吗?”慕攸宁涨红了脸,嗫嚅道。 小剧场: 众官员很快就发现首辅大人近日和不对劲,对那个刚刚做官的青袍小官很是在意。 见他和别的官员勾肩搭背,有说有笑,脸便会黑。 众官员:首辅大人这是在吃醋? 转眼间,夜黑风高,首辅大人将那青袍小官一步步逼近墙角,说的竟是:“还敢跑吗?” 众官员:!!!首辅大人多年不娶,原因竟然是………… * 徐子瞻带回了个小姑娘,看着她一天天长成,他慢慢地发现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直至她搂了自己的脖颈,倒在自己怀里,他才知道那跳动不止的心意是什么。 可怕她只是年幼,往后会后悔。 却差点弄丢了她。 如今,他养大的小姑娘回来了,他便再不会放手。 感谢在2022-06-03 23:02:28~2022-06-06 23:2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清流自西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流自西来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耳鬓厮磨 邓知遥今天回来得早, 一进门就见顾湄呆呆地坐在那儿,怔怔的,连他走到她面前, 她也不曾察觉。 邓知遥觉得好笑,屈指往她光洁的额头上轻敲了一下:“在想什么?” 顾梅惊回了神, 待看清来人是邓志瑶, 才渐渐松缓下来, 同他仓促一笑:“今夜怎这般早?” 她说着起了身便要替他解下外袍, 却被邓知遥拦了下来:“一会儿还要去书房议事,只是回来看你一眼。” 他这抬手间, 恰碰到了她的指尖,只觉那里冰凉发冷, 不禁蹙了眉头。 又见她身后的支摘窗半开着,只以为是吹了冷风的缘故,便走过去, 将窗合上了:“还没到热的时候,这个时节夜里凉,记得早些把窗合上。” 顾湄怕他看出了端倪, 忙点头笑了笑,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回来,藏在了袖间:“我这没什么事儿。你若忙, 便早些回去,别耽搁在我这儿。” 邓知遥见她这是赶人的架势,反倒挨着她坐在罗汉床上, 将人一扯, 揽进了怀里。 他含住在了她小巧的耳垂, 在她小巧的耳垂上咬了下:“还在为昨晚的事恼我?” 顾湄脸有些红, 轻推了他一把:“没有。” “那答应给我做的槐花饼,怎么就没了?” 他这一说,顾湄才想起这一茬来。这一整天都神思不属的,哪里还会记得什么槐花饼。于是一时眼睛睁得大大的看他,张口结舌的模样。 看在邓知遥眼里,像羽毛挠在心上。 欲-念又起,他却要压下来,只又咬了她耳垂一下,语气恶狠狠的: “好啊,我巴巴地跑回来,你却把我给忘了。” 顾湄被他弄得发痒,偏了头要躲,却反倒被他按着缠磨了一阵。 只邓知遥到底有事在身,官员们还在书房里等着他,他不好耽搁太久,便也只得暂且放过了她。 他将衣衫整理好,便往外走,只嘱咐道:“早些睡,不必等我,我得明日晚上才能过来。” 看着灯光里他逐渐要走远的背影,顾湄出声叫住了他: “邓知遥。” 邓知遥转回了头,看她。 顾湄却在他柔软的眼神里说不出话来了。 那细作既然能将那字条趁她睡着间放进被褥里,怎知没有在监视着这屋里的一切。她若现在告诉他,杨明怡会不会有危险?再者,她已经欠了他那么多。这一次,也该她为他做一些事了。 她抿唇对他笑:“没什么。只是想同你说,我明日想出去走走。” 邓知遥点了头,他并未多想什么,只觉得这些日子自己没法回来陪她,她一个人窝在这屋里,闷久了也必然会难受。 出去走走也好。 *** 邓知遥走后,顾湄并没有去睡,而是踏着月色一路去了厨房。厨房里有个婆子守着,但是让她去睡,她挤着洗净了手,和起了面来。 面粉里添了温热的水,在她柔白的指尖揉搓中,一点点被压实搓圆。 她独自在外的三年,做起这些事来的时候,很是熟巧。 面团被掰成一个个小块儿,她拿了面杖,将面块擀圆,用手掌将面块压扁,手指尖飞速地转动着,皮儿便被擀成了圆圆的形状。 将提前腌制好的槐花馅儿,小心地塞进面皮儿里,揉成一个圆,再擀开,最后用荷花的模具定了型,一块块精致小巧的槐花饼便摆进了蒸笼里。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顾湄端着那盘槐花饼来到了书房。 书房外,栓全守在那里,里头有交谈声传了出来。既然让栓全守在外面,里头谈的必然是军机要事,顾湄便没有去打搅。 她手中的食盒递给了栓全:“等他议完事,你送进去给他尝尝。就说是我亲手做的。” 栓全答应了,接了过来。 顾湄转了头,往高丽纸上看,灯光将他的影子烘在上头,隐隐绰绰的,很不分明。 里头似乎有些激烈的争吵,声音很嘈杂,好像又听是邓知遥的声音简短地说了一些什么,书房重新安静了下来。 顾湄不敢再贪看,转了身,一步步往书房相悖的方向走去。 *** 顾湄寅时中出的府,一路去往近郊都很顺利 到十里亭的时候,果然宁王的人已经等在了那里。 宁王没有来,这在顾湄的意料之中。如今南北,只怕已经开战。他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冒险前来。 宁王府的人将马车驾地很颠很快,她坐在颠簸的车厢里,抚摸着手腕上的那一颗萱草纹纹青玉珠,这是昨日她醒来的时候见这颗珠子换了新的红绳,也重新回到了腕上。 因为和面时沾了些面粉,顾湄小心地将面粉从刻痕里扣了出来。她将这青玉珠子交给杨明怡当掉的时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它还会回到自己腕上。 顾湄看着那颗珠子,浅浅地笑了,陡然生出了些孤勇,一路便没那么难熬了。 *** 十几日的路程后,才到了。 令顾湄惊讶的是,他们要去的并不是荆州,而是襄阳府。 这一路赶来,北边还好些,没什么异常。待到了湖广地界,明显有兵戈的痕迹,已开了战。 令顾湄万万没想到的是,宁王一行的叛军竟然这般快,大半个月的功夫竟然已占领了襄阳。 顾湄没有被带到府城,而是被带到了城郊驻扎的军营里。 那护卫出了腰牌,马车便一路入了军营。 顾湄几乎一进来,便感受到这军营里的肃杀之气。叛军演练的声响远远地传过来。顾湄捏紧了手腕上的珠子,状况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掀开车帘的一角,一队身着铁甲的士兵巡逻而过。往远处看,不少士兵正在搭着帐篷,想来这军队是刚驻扎到此处。 一路入了军营腹地,马车便被拦了下来,被要求步行而入,被人领着来到一顶灰蓝色的大帐前,身后的士兵一推,她便被推搡入了帐内。 里头燃着铜制的衔鹤烛灯,映得帐中辉煌,大概是因地处湖广一带又时处夏日,地上铺了厚厚的毡毯,帐里的潮气仍然很重。 顾湄绕过屏风想要走进去,被守在那儿的侍女拦了下来: “姑娘,大人吩咐过,让您就在这等着,大人晚上便会回来。” 宁王不在帐内,这在情理之中,如今南北交战,他身为主帅,不可能白日里还安坐帐内。 她咬了咬牙,只问两个侍女:“杨明怡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两个侍女低着头并不回她的话。 自那一句后,顾湄问了两个人什么,皆是沉默已对,应该是宁王提早吩咐过,顾湄意识到这一点,不再徒劳地问什么了,坐在侍女搬来的竹椅上。 等到天黑透了,外头有火把亮起来,帐子帘子才重新被掀开,身穿盔甲的男人走了进来——宁王,他仿佛刚从战场上回来,身上还带着血腥气和浅淡的汗味,眯眼朝自己望来。 顾湄几乎是立刻警觉地从椅上站起来,宁王身上散发的肃杀之气让她不自觉退了一步。 侍女上前替宁王解了厚重的盔甲。 解了甲胄的宁王朱琛步步朝顾湄这边走来,气息很重,刚从马上急奔过来的声音一步一步逼近,身后的烛光倒了去,心里再害怕,她还是撑住了一口气,不再往后退了。 她问他:“杨明怡呢?你莫要说话不算数。” 宁王看着她的模样笑了,她还敢跟他提条件,他一抬手便扣住了她瘦小的下巴,用了几分力: “果然是变了,像你这样自私自利的女人,原来也可为别人涉险。” 他松了手便往屏风后走去,只留下一句话:“你不是想见她吗?进来。先替本王沐浴更衣,我便带你去见她。” 作者有话说: 明天完结。 俺真的是用生命在写文,呜呜呜呜呜,这几天真的是累成狗了~大结局的时候,希望看官们满意。 第42章 、大结局 顾湄咬了咬牙, 抬步跟了进去。 跨过屏风,帐内通透明亮,黄花梨木的桌案, 红木制的官帽椅,浮雕镂空的罗汉床, 地上有绘有水墨山河的长绒毯, 毯上正中放了一架沙盘, 一应物事比起他王府里的那些, 几乎是全搬过来了,他奢靡的脾性还是难改。 顾湄走过去自沙盘旁边经过, 且不说那沙盘她并看不懂什么,便是那两个侍女盯着, 她也不敢多看。 又绕过一架气吞山河的地屏,里头传来水流声。 走进去的时候,好几个侍女提着水桶出来。 就在那一瞬, 顾湄不动声色的将头上的簪子取下来一只,悄无声息的藏到了袖里。 朱琛见着她来,只笑看着她, 抬了双臂,饶有意味地道: “怎么,在邓知遥身边待久了, 伺候人的本事都忘了?你把我伺候好了,就能见到杨明怡了。” 顾湄看了一眼他脸上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径直走过去。 先替他将护腕等都解了, 外头的衣裳一件一件的解, 每解掉一件便搭在木架子上。 她动作很慢, 也不急躁, 朱琛却不催她,只盯着她那一段纤细的脖颈。 只因那里流光婉转,白腻腻的,让人忍不住便想咬上一口。 从前是他傻,总想着要循序渐进,为了这副身子曾贪图过她的心意。 可如今他不会再忍了,他像个志得意满的猎人,看着那垂涎已久的小狐狸一步步陷入他的陷阱里。 她很狡猾,他要一点一点的,把那利爪给磨平了。 肌肉遒劲的胸-膛上头有几道伤痕,都已结了痂。 顾湄只瞥了一眼,便将眼别开了去。 她退了几步,看向宁王,声音淡淡的: “好了。” 朱琛低头看着腿上那还好好穿着的亵裤,随手一解,丢在了衣架上。他跨进浴桶里,舒舒服服的躺下来。顾湄也不禁长长舒了口气,松缓了几分。他也不忘讽刺顾湄一句: “装的什么贞洁烈女?伺候过的男人还少吗?” 顾湄被他刺了一句,也不吭声,低下身子来,用布巾绞着水,替他擦洗着肩头,温热的水淌过,伴着那柔弱无骨的触碰,朱琛舒服得喟叹了一声,有热流自腹-底涌了起来。 然而下一刻,一支冰凉的簪子抵住他的喉咙,宁王睁开了眼。 “把杨明怡放了,我会乖乖留下来。” 转过脖颈来,朱琛却不顾那抵在喉头上的簪子,顾湄反应过来,及时将簪子往后收了收,却还是在他脖颈间划了下一道血痕来。 朱琛却抓住了时机,电光火石间捏住她的手腕,一用力,簪子便脱-了手,浮到水面上。 顾湄吃痛,这一分神间,却已被朱琛一拽,扔进了木桶里,她呛了几口水,扶着桶壁慢慢的喘息着。朱琛的身子此时已靠了过来,眼间的戾气毫不遮掩。 “顾湄,是你自找的。上次你逃跑的事还没给你算,倒先找有惹起我来了!” 说着一口咬她那腻白的颈子上,她本能的想将人推开,却被他双手钳制在了身前。 匀称的锁-骨上有水珠往下滑,白气在眼前消散。 他看的喉结一滚,刚想一把将她的领子扯开,此时却在水面上渐渐有血气散开。 他以为顾湄在自戗,直将人提起来,仍到一旁、才发现原来是她来了葵水,一口气顿时滞堵在后头,上不来下不去。 他将湿漉漉的顾湄从水中提了出来,自己也迈着步子从浴桶里也走出来,拿了条干净的布巾就往顾湄身上一扔,便朝门口的丫鬟发脾气: “人呢都死了吗!还不给爷换桶水来!” *** 等顾湄被侍女伺候着,换了身干净衣裳后,宁王朱琛也大步从屏风后走出来。 看了一眼顾湄脸色更不好了,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叫来侍女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顾湄就见到了杨明怡。 杨明怡原本深夜被侍女拽到这儿还忐忑着,怕是那宁王一时起了色心,夜半是想了女人,把她拉过来发泄。 杨明怡原本一路上正天人交战着,想着一会儿若真实际临头,抹了脖子守住贞洁好,还是为委曲求全苟且偷生的好。 想了想还是想着好死不如赖活着,可到了地方,见顾湄在那儿,只愣了下,然后惊喜地冲上前抱住了她: “顾姐姐......” 杨明怡不是个爱哭的,她自小性子野,此刻却眼泪哗啦哗啦的落下来。自小在家中也算娇宠着长大,却哪知被人掳到了这里,还整日有人看守着,可就是不告诉她将她绑到这儿的来意。 直到后她听一耳朵,知道这是宁王叛军的营帐。她更是胆战心惊的,一来好几日都睡不着吃不下。 如今见了熟悉的顾湄,那根本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顾湄见她委屈,便越发的愧疚,只拍着她的肩膀安慰: “没事了,原是我连累了你。” 杨明怡哭了一会儿,才渐渐被安抚下来,理智也渐渐恢复了过来。 她想起顾湄方才那句说是她连累自己的话,对于这几天的遭遇,她这才渐渐明白了过来。 她瞪着湿漉漉的眼看看顾湄,又看看坐在罗汉床上一脸沉郁的宁王殿下,不禁瑟缩了一下,壮着胆子悄悄瞥了眼宁王,又低声问顾湄: “顾姐姐,他就是你当年要躲的夫婿吗?” 顾湄摇头,不想与她多说什么,更怕触怒了宁王让他反了悔,只对她道: “你先走,会有人送你回去。回去了这里的事,一个字都不要去往外提,知道吗?” 杨明怡见顾湄摇头,知道这宁王并非顾姐姐的心上人,想走,却不想只留她独自在这里。 “顾姐姐你怎么办?你是不是因为我才来这里的?” 顾湄却只得冷着脸同她道: “你在这儿,他反而要用你牵制住我。你先回去,我还少了牵挂。放心,我在这儿不会有什么事的。” 杨明怡这才咬着牙点了点头,她其实也知道自己留在这儿于事无补。 顾湄见她答应了下来,才松了一口气,握着她的手嘱咐道: “回了家,不要再乱跑了。你都要嫁人了,女子名声最是重要,别叫我牵累了你。” 杨明怡走后,顾湄才算了了一桩心事。宁王既然抓了杨明怡过来只是为了逼自己来到这儿,自己既已答应了下来,倒不至于在半路不动什么手脚。 她想着,空气中的沉静却被话语打破: “第几日了?” 顾湄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拍了一脸又不想在此时惹怒他,不情不愿的道: “头一日。” 宁王摔了茶盏,咔嚓一声,碎到了地上。 顾湄被这一声惊了下,却也不害怕,她像没听见一般低着头,看着衣裙上的褶皱。 好在他纵有天大的□□,也没有要与她‘浴血奋战’的欢-好心思。 她被侍女请出了大帐,转眼中她被带入了一间一旁的小帐篷。 看见几个侍卫领着个歌姬正往宁王营帐里走去。 她收回了目光不再多看,潮湿的风吹过来,是那种发霉的潮气,脊背上便成一阵冷腻。 她胆战心惊了一夜,纵使顾湄有太多担忧与惊慌,待回来的小帐篷,沾着枕头渐渐的就睡着了。 *** 夜色颇黑如墨,天空中的云层将月亮遮蔽,襄阳城很快下起了一场夜雨,雨随风而坠,溅进泥地里,惊起了草叶间的蚂蚱,打在士兵的头脸上,站岗的士兵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仍旧目视前方,不动如山地守着,大帐内令人遐想的声响渐渐低了下来。 一块帐子掀开,面颊潮红的歌姬拢着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衫走了出来,身后有侍女给她撑着伞,一路送了出来,紧接着又有士兵抬了热水进去。 宁王又沐浴了一遍,才向外头传了话,将人叫了过来:“顾湄那边今天有什么动静?” “禀告将军,顾姑娘回去后便睡了,没见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宁王的指尖在桌上点了点,他吩咐道:“想必邓知遥这个时候已经得了消息,这几日你派人盯好顾湄那里,一旦有人跟她接上头,就报到我这儿来。” “还有,盯紧了邓知遥的动向,咱们首辅大人可是个大情种,十有八九是要来一趟的。” *** 顾湄早晨惊醒过来的时候,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现今身在何处,她起了身,往这小帐里打量。 一应物什还算齐全,屋里还守着两个侍女,想来是来监视她的, 她起了身,随意收拾了下,侍女便将早饭传了过来,一碗白粥并几样小菜,没有什么奇稀的。 顾湄吃过了,便试探着想要出门,两个侍女并未阻拦,其中一个翻出了一顶帏帽: “姑娘出门时务必带好,这军营之中,除了男人,剩下的都是供爷们儿取乐的军-妓和歌姬,你若就这般出门,误会了身份,生了事端,对姑娘反倒不好。” 顾湄看了那侍女一眼,没有说什么,接过了那帏帽,将丝带系牢了。 出去才发现外头泥土松软泥泞,绣鞋踩在上面,不一会儿两边便蹭了一些的泥土,她举目一望,隔着面纱亦能见雾色空蒙。 湖广一带多雨,如今快入了夏,日头更是天天不露出面,一路上倒也遇上几队巡逻的兵士,亦或是几个议完事回营的低级头目。 他们见了她或多或少都会看一眼,只是见她戴着面纱,身后又跟着侍女,的确没有人敢有轻薄之举。 顾湄一路走着,心事便又浮涌上心头,不知道邓知遥此时有没有看到她留下的信,若看到了,是不是又要生自己的气了,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回去,若回去了,这次又能不能哄好他。 毕竟总是说话不算数,他那样好脾气的人,只怕也要恼她了,她尽力往远处走,想试探出这些侍女容许她活动的边界在哪里。 果然,走到一处插了根小黑旗的地方,侍女们便上前拦住了她:“姑娘,那边便是湘王军队的地界了,为你的安危着想,姑娘便止步于此吧。” 顾湄抬眼一望,果然见对面的帐篷上的彩旗与宁王这边不同。 记得邓知遥那时说的,宁王是联合了湘王一起造的反,湖南是鱼米之乡,有了湘王在钱粮上的支持,怪不得叛军这般势如破竹。 她站在边界处,朝东边望,见湘王这边的士兵比起宁王这边要松散不少,她正准备收回眼,此时却恰见有个腰肥体壮的华冠男人正骑着马,在营队里晃荡,身后亦有随行的将领兵士簇拥在后。 她抬眼打量那肥硕男人身上的服制,是亲王唱服。上有绣龙,正是湘王。 侍女也看到了,对视一眼,都不想多生事端,忙催促着顾湄道:“姑娘还请回吧。” 却哪知话音落下却已是晚了。 只见那湘王纵马而来,马蹄一跃,人已近在眼前,马鞭就想撩开顾湄的帏帽,侍女赶忙迎上前,顾湄也借着他们的掩护往后退了一步。 湘王很是不悦。他的脸上满是横肉,恶狠狠地盯着那两个侍女,像是要在两人身上戳出个洞来:“哪来的金贵女人,本王还碰不得?” 侍女心中也瑟瑟,她素知这湘王的脾性,平日里躲还来不及,如今撞上了,只得出面回道:“王爷恕罪,这是殿下新纳的侍妾,无意冲撞到王爷,请王爷恕罪。” 那侍女直接点明了顾湄的身份,湘王即便心里有百般的不愿意,也不好当众挑衅宁王,只将鞭子收回,将顾湄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却见这女子虽以白纱遮面,看不清面容,但站在那儿,可见其腰肢纤细,形态婀娜,就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看过来的时候,颈子上露出那尖尖的下巴,若隐若现的。 湘王纵横在风月场上多年,一眼便认出这是个好货色,他咂了咂嘴,终究心一横,摆摆手,是让她们快走的意思,侍女们如蒙大赦,拉着顾湄便要走。 顾湄方才透过面纱,早已看清了那个男人打量自己时的神色和眼神,她太清楚这种眼神里的意味了,临走的时候,假装在泥地里绊了一脚,人跌在地上,帏帽落下来,沾在泥泞的地上,她半支支着身子,深深往后望了一眼。 此时有风拂动发丝,散在美人瓷白的面庞上,美人似乎磕疼了,秀眉半蹙微蹙的,看着便惹人生怜,纤秀的脖颈下衬着一对儿匀称的锁骨。 再往下,曼妙起伏的峰峦,该丰盈处丰盈,该纤细之处纤细,可惜他还没有欣赏够,美人已将沾了泥污的围帽重新戴上,手撑在地上,由侍女们扶着站起了身,有种惊鸿一瞥之感。 湘王咽了口唾沫,喉间一滚,朝身后的侍从吩咐道:“去查查这姑娘到底是什么底细。” *** 直到顾湄回了小帐,将弄脏的衣服换下,心底的那股紧张依旧消散不去,顾湄不知道走这一步是对是错,但是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 她如今被两个侍女牢牢看守着,想做其他事也是很难,而叛军的部署战略,她一概不清楚,亦接触不到,现在唯一能知道的破绽,便是这藩王联合内里并不坚牢,就像邓知遥所说的,只要找准了缝隙,便是一盘散沙。 怀着心事吃了午饭,特意多吃了一些,又假脱消食的借口,在小帐外慢悠悠地转,这次她没有走很远,只是瞩目注意入目所及的地点物什以及巡逻军队卫兵的情况。 可是也不敢做得太过露骨,以免被侍女们看出端倪,只是晚上晚饭带上来的时候,顾湄盯着那端上来的槐花饼一怔。 这个槐花饼的形状样式,与她临走之前,给邓知遥做的那一盘几乎一模一样,她用筷子夹了一块,咬了几口,直到尝到其中的槐花馅,就连馅料也是一样的。 顾湄拿着筷子的手无意间便捏紧了,吃两块槐花饼之后,里头都没有什么异常,她也不敢再多吃,怕侍女们看出蹊跷来。 不过正因如此,晚上吃过晚饭后,顾湄不敢去到帐外随意走动,乖乖地待在帐子里,这段时间最是难熬,她靠在烛灯旁,翻著书页,却警醒着,生怕那小帐的帘子掀开,就是宁王要传召于她。 她想着便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葵水还能持续个四五日,这四五日之后,真的要委身伺候那朱峋吗! 于是到了夜里,她睡得并不安稳,翻来覆去的难以安眠,漆黑的帐里,出现一阵响动,起初顾湄以为是老鼠一类,却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是那种鞋底摩擦泥土的轻微响声。 这让她屏住了呼吸,盯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却并不敢妄动,感受到他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她悄悄地将枕边的簪子收入袖中。 似乎也察觉到她没有睡,来人声音里有些欣喜,他压低了声音,唤道:“顾姑娘,你别害怕,属下是邓大人的人,今日的槐花饼,也是属下给姑娘传递的信物。” 顾湄紧绷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从见到那槐花饼的时候便怀疑了是邓知遥派人来救她,带她逃出去了。 那人见她相信了自己,这才复道:“顾姑娘,大人命属下尽快将姑娘带回去,一切都部署好了,等明日夜里便接姑娘离开。” 顾湄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出了声:“我来此并不单是为救杨明怡,明日还不行,给我五日,五日之内,另一件事情办好。” 那来人想劝什么,想起大人的吩咐,却也只得答应下来:“好,若姑娘哪夜想走,便晚饭时无意间摔碎个瓷碗,属下埋伏在伙食房,这得了姑娘的信号,会通知众人行动。” *** 然而那伙食兵从顾湄小帐中溜出来没过多久,便有心腹入了宁王帐内,将那消息禀报给宁王:“殿下,那顾湄已与伙食房的中的一个卫兵联络上了,还有,果然不出大人所料,邓知遥也随着进军往南来了。属下的人得到密报,他并未随同大军一起而行,而是带了一些护卫,隐秘南下,具体行踪属下在追查。” “好。” 宁王满意地将茶杯搁下,“不怕找不出他的动向,盯紧了顾湄那边的动静,她若想逃跑,便放出些空子来。” “属下领命。” 正要退下,忽地想起一事,禀报道:“殿下,属下今日听伺候顾湄的侍女说今日与湘王撞上了,湘王那样子似乎对顾湄起了意,属下听说了这件事,觉得有丝不寻常,不敢大意,便想着报于殿下。” 宁王听了倒是讥讽一笑,他这个九叔,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色迷心窍,不过倒也好,顺势而为,正好让自己抓住他的把柄,讨些好处来。 *** 果然经过顾湄一连几日若有似无的撩拨,湘王对这个还没有吃到嘴的美人十分惦记,再加上他趁着与宁王叔侄俩相见的时候,若有似无的提起这位姑娘。 见宁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湘王便再也按耐不住了,总觉得他这大侄子心思都在皇位上,只怕待那女子也只是消遣而已。 况且想想自己也是藩王,辈份上还是他的叔叔,哪里就需要怕他了,迎兵打仗,缺了自己的粮草供应,便是他当面儿从他这将这女子要过来,也不是不行。 他如今顾及着叔侄两个的颜面,这般行事,已是很给他面子了,在这样的念头驱使下,湘王晚上趁着诸位藩王在宁王帐中一完事,随便借着上茅房,绕了个道,由随从的士兵指引下,来到了顾湄这个小帐里。 门口守着的卫兵被他支开了,里头的两个侍女,他则没有多少顾忌,给身后跟随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士兵便大剌剌地进了账,将那两个侍女捂了嘴,生生地给拖了下去。 待这些麻烦都已解决完,湘王这才大摇大摆走进了小帐篷里,他环目四望,小帐内陈设简洁,没有什么遮蔽的物什。 他这一望并不见那美人,于是便皱着眉,朝着唯一能藏着人的屏风后走去,他刚走近了屏风,里头便隐隐传出水声,他步子慢了下来,呼吸也深了许多。 待绕过了那玄关,里头光线便暗了许多,愈发的清晰。他再走进几步,便见一扇鱼戏牡丹的的纱制围屏,薄纱清透,暖黄的灯光烘在上面,只是恰好里头的美人伸展了手臂,脖颈微微后仰着,长臂浮动间纤长婀娜,暗灰色的影子映在沙坪上,与那纱屏上灼灼的牡丹相交叠,美的仿佛可以融入一张画卷里。 湘王看痴了去,再等不及,几个大步迈过去,走过了屏风,向木桶里扑过去。哪知那美人似还十分善解人意,转了头,柔媚地对他笑了笑。 眼中的媚态尽显,数不尽的意态风流。 她那柔白滑腻的双臂挂着水珠,巧巧的搭在白橡木桶的边缘上,在水面里露出半截儿来,隐隐约约的,被散开的白气遮掩了,引诱着所见之人去探寻那里的隐秘。 一阵热流涌上来,湘王几乎是霎那间扑了过去。却哪知一起,屏风内的灯烛霎时间熄灭了。屏风里漆黑的一瞬,他怔愣了一下,还没有适应这里的昏暗,下一刻“噗嗤”一声,觉得喉结一痛,一支簪子便干净的穿透了他的喉咙,甚至连一声叫喊都没来得及呼出,身子一瘫软倒进了浴桶中,水花四溅开来。 一股血腥味儿传到鼻端,心口忍不住的发慌,却还是抑制着恐惧,拽着那湘王的衣领,将他的头从水中拽了出来,试探着将手放在他鼻底下,确定那里彻底没了呼吸后,这才身子瘫软下来。 只是她不敢耽搁太久,十分利落的拿了布巾,草草将身上擦干,换上一早备好的侍女服制,跑出了帐子。她头发上沾了些水意,风吹过来有些凉。 她微微低着头,学着平日里那两个侍女的仪态,端着木盆匆匆走了出来。但也不敢走的太急,免得被来往巡视的卫兵看出破绽来。 一路走到了火房,果然接应的人已等在了那里。那人将运送馊水桶的木板车运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对顾湄道: “委屈姑娘了。这馊水桶味儿大,盘查的士兵检查的不严,这才好蒙混过去。” 顾湄没有多说什么,缩了身子便爬了进去。里头的气味真是难闻,她忙捂住口鼻。 很快板车就被拉动起来,路上每一次愈发接近的夹轴声和兵器的摩擦声都令她心惊胆战。但是好在这一路畅通无阻,一直到了河边都有惊无险。 顾湄因着小时候麟儿的事,学过凫水,因此同那接应的的两人互视一眼,点了个头,便跃身一跳扎进那河水里。 待跳进了河水里,才发现河底早已潜伏着很多护送的卫兵,心里更加安定了几分。 随着护送的几人一路往河的上游游去。待游过了一段,顾湄已是心疲力竭。 那领头的人摆了个手势,众人这才纷纷往岸边游去,又借着灌木的掩映上了岸,已有等待的马车接应。 *** 宁王此时将马勒在山坡上,看着卫兵前来给他送来消息: “回禀殿下,顾湄已出了军营,属下也派人盯紧了。按照他们约定的路程,应该很快就会驶到此处。” “殿下,北边果然有人策马而来,是邓知遥一行无疑,属下已布防好了埋伏,一定让他有来无回!” 马躁动不安的踢了踢,宁王坐在马上,将手中的缰绳勒紧: “好,把人给我盯紧了。” 他此时的心情不可谓不好,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往他所预想的方向发展。 届时,邓知遥将会生死在他的包围之下,顾湄从此失了靠山,她将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江山和女人,这两个他一样也不会舍。他从小要舍弃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到如今一步步爬上来了,那么想要的东西便都该去争取。 却哪知他正值得意满满的想着,此时有马匹的疾奔而来,那士兵匆匆下了马,跪到宁王跟前儿: “殿下不好了,湘王身死于咱们营地里。消息扩散了出去,湘王的军队已然大闹了起来!” “你说什么!” 宁王从马上跳下来,一把揪住了那前来报信的士兵衣领质问道。 怎么会!他明明安排好了一切,早叫人盯着湘王,今晚明明没有人来同他禀报湘王的异动,为何会如此? 且即便湘王今夜真入了顾湄营帐中,顾湄不过一介女子,哪里生的胆量,这般果决的将手握重兵的湘王杀死的她就不怕一旦事情暴露,为了稳定军心,必然会将她杀死,给湘王祭奠以平息兵愤吗?这相当于斩断了所有的退路,一旦她今夜逃跑失败,她将必死无疑。 她那样狡兔三窟的人,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一点后路。 可是他稳了稳心神,短时间还闹不起来,先把这边的事解决好,只要处置得宜,湘王那群游勇散兵不足为惧。 果然还没等一会儿,山坡下远远的便驶来一辆马车。早已候在山坡下的探子跪到他面前报信:“殿下,来了。” 很快,宁王一声令下,原本守在山坡上的侍卫纷纷朝下涌去,几乎是瞬息之间,将那辆孤零零的马车围在中间。 宁王的马车驶过来,士兵便立即让开一条道来。待宁王一过,原本让出的一条缝隙又迅速合拢。 骏马打着响鼻晃晃悠悠的靠近了那围拢在中间的马车,宁王凉薄的声音响了起来: “阿湄,你的老相好此刻只怕已在黄泉路上了,于是便只能我来接你了。” 他在马上笑了一声,却在下一刻那笑声戛然而止,一只利剑自马车里射出,穿透他的胸膛。 宁王自马上栽下来,在草地里滚了几个滚。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马车里,却见车里走出来的是个女子,却并不是顾湄,拿着弓箭的手孔武有力,看得出来该是专门豢养出来的武婢。 很快硝烟四起,无数的士兵自四周的灌木丛赶来。原本包围马车的那些兵士,转身成了别人的砧板上的肉。 宁王看着那不断被厮杀殆尽的士兵们,好像想的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他不明白,一向自私自利的顾湄,怎么就肯为了邓知遥,不惜性命与他对抗? 他不明白,努力了那么久,他的亲娘虽然出身卑微,可他一步步往上爬,就哪里比他的那个太子哥哥差了?父王为什么就是偏心他! 他不明白世道为何如此不公,有的人生下来什么都有了,有的人即便挣扎了一生,依旧只得个徒劳,还要被人叹一句作茧自缚,不公啊。 可是他仰望着灰白的天色,淅淅沥沥的雨坠落下来。没有人回答他,他也永远不会再明白了。 他突然想到小时候,那个时候他们一家还在西北的封地里。那个时候父王便最偏心他的三哥,因为他是他最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 那个时候他的三哥永远开朗爱笑,永远光明磊落,站在他们兄弟间永远是最耀眼的那个。他只能畏畏缩缩的挤在后头。 宴会一散,他的亲娘便扯着他,哭着对他发脾气,质问他: “怎么就这么没出息?你为什么就不能像你三哥一样讨你父王的欢心?你为什么不能像他一样爽朗地笑,大大方方的做人做事?你是你父王的儿子,又不是什么过街的老鼠,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一副孬种的样子,不讨你父王的欢心?” 后来他长大了,懂得去遮掩内心的悲切,于是学着换一种温文尔雅的形象,欺骗世人,去博得父王的那一丝可怜的偏爱。 可惜月光再温润皎洁又会怎样,永远争不过于太阳。有些事啊,开始就注定了,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 他慢慢的合上了眼,真好啊,再也不必担心竭力的筹谋,再也不必在人前忍气吞声的伪装,再也不必用那些华美的故事去填补自己的悲切和空虚。 那一刻他也突然明白为什么顾湄和其他女人对于他是不同的,那或许只是因为他看见顾湄的时候就像在照一面镜子。 他其实一直都希望有那么一个人,会偏爱这样他们这样的人。 **^ 远处,邓知遥伸了手站在顾湄眼前,声音放的很轻: “别看。” 风抚在面上很轻柔,将那股子血腥味儿都打散了。 顾湄将邓知遥的手拿下来握紧了,微微偏了的头,声音放的很柔: “好。” *** 后来南方这场叛乱很快被平息了下来,当夜原本襄王的死讯传出来,湘王军们当夜便十分躁动。后来宁王的死讯传回来,整个叛军更是乱作一团,起了很大的内讧。 湘王一党认为是宁王害死了襄王,而宁王一党则认为宁王的死是湘王军的觊觎报复。当然这其中有邓知遥在其中挑拨搬弄,于是很快这场乌合之众便溃败不已。 后来剩下的两位藩王也起了干戈,最后大多被朝廷招降。 到七月末的时候,战事已彻底平定了下来。陛下那时候中毒已久,积重难返的陛下殡了天,太子顺利登基,对宁王湘王等一干乱党,依据律法下了处置,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该株连的株连。 至于赏赐,军中将领均将功行行赏,邓知遥更是被加封了一等太师。 他是本朝唯一一位在世时便加封了太师头衔的文官,也是史上最年轻的太师。 顾湄也因为在这场战乱中以身涉险,刚登基的陛下特意破格封了她一个县主,并颁布了赐婚的圣旨。 婚礼举行在来年三月桃花灼灼,烟柳满皇都,十里的红妆,几乎整个京城中的权贵世家都来邓府贺喜参加。 只是这场婚礼最引人注目的是这新娘新郎间扯了个粉嫩嫩的小女儿。五岁的团团此时也一身石榴红的百褶裙,打扮的憨纯得可爱,来参加了爹娘的婚礼。 众宾客带来的礼单几乎要将库房都填满,鞭炮声响了满街,还在街上撒着铜钱,京城热热闹闹了一整天。 夜晚,邓知遥拿着手里的称杆,将新娘头上的红盖头掀起来。底下的人抿着朱唇,头上是金蕾丝的头面,簪着一支皇后亲赏下来的凤簪。 新娘眉目流转,顾盼生辉,让人挪不开眼的娇艳。 两人一同举了酒樽,酒樽间牵着一根红绳,一同而饮。 喝完了一杯交杯酒,邓知遥端端过绘着彩釉的碗,将里头的饺子夹了一颗,递到顾湄嘴边。顾湄朱唇轻启,愣了一下,抬眼看向邓知遥时,听他含着笑的声音响在耳畔: “还生不生?” 顾湄脸上生了红晕,陪着颈子,小声的道: “生。” 此时有喜娘喊一声“礼成”,却忽的看见两人婚床间,团团爬在了花生和桂圆间,正捏着干瘪的桂圆要往嘴里塞。喜娘“哎呦喂”了一声,将团团抱抱到怀里: “哎呦喂,小祖宗,娘亲和爹爹要干大事了,要乖些,过一年你便能添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了。” 团团被喜欢抱出来,还是很欢喜,拍着手看着爹娘,嘴里喊着小弟弟小妹妹。她这样的小孩子,正是热热闹闹的年纪,喜欢这样的场合也是正常。 后来众人退了下去,房中安静了下来。喧闹了一天的吵嚷声没了,顾湄倒有些不习惯,她半垂着颈子,脸上有些薄红,不知是害羞,还是大红的被面儿烘上去的。 身旁的那人将锦帐拉了下来,抱着她往床上一倒。 窗外满月如盘,映着园里团团簇簇的木芙蓉。 花好月圆。 作者有话说: 还有番外。 宁王其实不算男二,他其实是另一个顾湄,如果顾湄没有遇到邓知遥,她最后也会是宁王的下场。 这世上就是有很多怎么挣扎都挣不开的樊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