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遗落孤岛》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我曾遗落孤岛》作者:今稚【完结】 文案 1.温柔优雅的大提琴家钟之夏,背负母亲的巨额赌债,窘迫之际遇到高冷淡漠背景深厚的OldMoney勖嘉礼…… 2.那片海域荒废的孤岛叫西苔岛,它曾是勖家纸醉金迷享誉世界的私家岛屿,充满诗与浪漫的奢靡乐园,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爱情。因为勖家人立志做没有软肋的孤岛。可是你知道,这世上,没有人会是一个孤岛。 3.爱是一场孤岛求生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钟之夏 ┃ 配角:勖xù嘉礼 ┃ 其它:下一本写《春光陷落》 一句话简介:治愈系日常 立意:勇敢面对人生 第1章 如烟花寂寞 “爱是一场孤岛求生” 四月,清明节这天。 钟之夏拖着琴盒,搭乘廉航,从林肯艺术中心飞抵莲岛。已经没有巴士了,在机场“计程车”处排队很久才等到一辆去往赌场的车。 去往那家地下赌场计程费85mop,位于市区加收5mop,大提琴另外加收20mop。 这计费方式,纯属欺负小姑娘。 钟之夏没理论,只是客气地说了句,“我时间紧,麻烦您开快点。” 见她不讲价,样貌气质又出众,司机师傅想做回程生意。但钟之夏一言不发,始终盯着被雨水模糊的车窗发呆。 外面天阴着,整座城市浮光摇曳。 但高楼叠嶂,落到她眼里的世界是晦暗的,手里不断亮起手机屏幕成了最夺目的光源。 有很多信息和电话轮番进来。 钟之夏强迫自己不去看,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司机师傅从车内后视镜里打量了几眼,心里了然:这八成是家里有人欠赌债被扣下了,要倾家荡产去赎。 然而司机师傅不知道的是,因为有个好赌的母亲,钟之夏早就背上了巨额债务。这辈子都还不清,指不定哪天,连自己的清白都得搭进去。 其实钟文娟以前只在国外赌场混的,因为在国外做那种生意不容易遇到国内熟人。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再落魄,脸还是要的。 最近是被催债的逼急了才跑到梳打阜赌一把。 起初确实手气不错,但没两天就连本带利赔了回去,还倒欠十万美金。 看似不多,但绝非做局的心软。 对方在威胁电话里说得非常清楚,“十万是起步价,迟一分钟翻一倍。” 分明是拿她当狗遛,笃定她会迟到。 有知情人劝她别管,“反正她就没拿你当女儿。” 可那是她唯一的亲人。更何况钟文娟每次都会主动交代,自己有个女儿能抵债。 路上有些堵,时间快要到了。 对方再次发来威胁:【快迟到了哦。不过还不上也没事,可以肉偿。你妈我们已经玩腻了,你那张膜还在吧?爷兄弟几个搞爽了可以给你抵消点。】 短信里还有几张不堪入目的照片。钟之夏脸色惨白,颤抖着恳求:“师傅,麻烦您再开快些。” “路窄,前面堵住了,他不开走我过不去。” 司机师傅说的是实情。 拐弯处极其嚣张地斜停着一辆定制款幻影。 看角度其实算不上占道,挤一挤能过去。可问题是,出租车哪敢和豪车挤,剐蹭了赔不起。 钟之夏落下车窗看过去,那辆幻影虽然没熄火,但完全没有要开走的意思。 驾驶座上的人频频回头听命,后座肯定坐着个大人物。 “师傅,我下车去叫他们让一让吧。” 司机师傅吃了一惊,连忙阻止:“别去了,这种人不好打交道的。” “没事的。” 钟之夏打开车门,掐了掐掌心,告诉自己:“没事的,被骂几句、打几下又没损失,忍一忍就好了。” 她淋着绵绵阴雨,穿过攘攘人潮,走向那个未知的世界,满怀忐忑和祈求地轻叩车窗,“先生,您好,可不可以麻烦您让个道?” 车窗落下,露出线条锐利明朗的侧脸,梳着矜贵的背头,西装熨帖儒雅。薄唇抿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高不可攀的气场拒人以千里之外。 是个看起来很贵的男人,神情冷淡、厌倦,连看向她的目光都凉如秋月。 钟之夏心沉到了谷底——传说中衔着金汤匙出生,始终站在金字塔尖上的贵族也不过如此了。她惹不起。 “对不起,先生,我有急事,求您……” 钟之夏结结巴巴地弯腰鞠躬,但很快被他打断:“下雨了,别淋着。” “?”钟之夏楞了一下。 他递过来一条做工精致的领巾,示意到:“挡一下。” 非常随意而温和的态度,好似随手关照一个落单的小朋友。 钟之夏有些晕乎,动作比脑子快,伸手接住:“谢谢您。” “不客气,快回去吧。”他微凉的指尖蜻蜓点水般掠过,带起些微香气。 “走吧。”这句是吩咐司机的。 “勖先生,不等了么?”司机有些惋惜。 “她不会来了。” 依旧是很平淡的语气,但钟之夏听出了蓬草瓦砾般的落寞。 ——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一片春愁待酒浇。① 他一定很难过。 钟之夏握着那方丝质领巾,莫名想起空谷幽兰、银色山泉,没来由地想:“先生,请您不要心灰。山水有相逢,她一定会赶来与您相见。” - 赌场门口,司机师傅再三犹豫后,低声说了句:“我听说,有些人赌红了眼,会把家里女的骗进去还债,进去了就出不来。你一个小姑娘家来这种地方,千万自己小心点。” “谢谢师傅提醒。”钟之夏道过谢,拖着琴盒往里走,心里盘算着,等下一交完钱就马上带钟文娟搭最近的航班回纽约。 这是一家卫星场。 卫星赌场的老板都是叠码仔出身,并不持有正副赌牌,而是从持有赌牌的赌场租赁赌桌建贵宾厅自负盈亏。做大了后,直接开酒店,建卫星赌场。 这些人这般钻营,怎么可能让赌鬼发财? 但钟文娟从来不听她的。之前还只是沉迷于网络赌博,趁她不注意打飞的到贵宾厅装阔太。 被侍应生引到包间里后,钟文娟穿着开叉到大腿根的半透明旗袍,翘着鲜红的兰花指,戳着她脑袋破口大骂:“没良心的小畜生,磨磨蹭蹭的,害我这些天腰都累断了!” 钟之夏耷拉着脑袋默默挨骂。 “真清纯,难怪膜还在。”忽然,有人在她耳边喷了一口臭烘烘的酒气,手指如毒蛇般沿着她的脊背往腿间游去。 钟之夏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咬着嘴角不敢哭出来,向钟文娟投去求救的眼神。 钟文娟反而骂她:“摸几下又不会少块肉,还不快去付钱!” 卫星场侍应生及时上前:“小姐,刷卡请跟我来。” 钟之夏浑浑噩噩地逃离现场,屋里令人反胃的笑声还在继续。 “开个价,让我先过把瘾。” “一万美金,别把膜搞破。要是留下痕迹被老大发现了后果你知道。” “那是,膜是老大的。我就搂着蹭几下。” 钟之夏呆住了,浑身发软。 见她冷汗淋漓,侍应生催促到:“小姐……” “十一万美金,没有密码。”将卡往侍应生手里一塞,拉着琴盒掉头就跑。 侍应生飞速查验后立即指路:“那边是后门。” “多谢。” - 天色格外阴沉,乌云压得很低,雨越下越细密。 人世间晦暗不明。 从隐藏在厕所保洁室里的后门逃出后,钟之夏盘起头发,将那条深蓝色的领巾包在头上,背包挂到身前,拖着琴盒东躲西藏。 她不敢坐巴士,万一上下车时恰好狭路相逢…… 她不敢打的,万一恰好拦住了来追她的那一辆…… 她不敢停留,没有方向,无处可去。耳畔回响着躲在保洁室里时,那几个人寻找她时的的狠话:“这女的有个那样的妈,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早晚得出来卖!不是卖给我们,就是卖给有钱人。” 她不相信这会是她的结局。 海风凛冽,暴雨如注,白鹭飞舞。 钟之夏边哭,边拖着大提琴拼命往半山腰上跑,脑海里不断地回放着令人作呕的画面。 “夏夏真可爱,把裙子脱了,叔叔帮你检查尿尿的地方。” “叔叔”表情狰狞、扭曲,她非常害怕,只好哀求,“叔叔,我不要,你的针扎痛我了。” “不听话就告诉你妈妈,你勾引我。” “不要告诉妈妈,我听话。”之前另一个叔叔拿针扎她,妈妈知道了后毒打她一顿,骂她小小年纪就犯贱勾引男人。 她非常害怕,无法动弹,魔鬼在耳畔桀桀发笑:“啧,真顺从,长大了又是个出来卖的赃货。” 似乎是冻得感冒了,钟之夏浑身战栗,哭着反驳:不。我不是。 我一定会清清白白做人——因为,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清清白白的大提琴手。 钟之夏对白色有着非比寻常的执念。 最终,她倒在一处面朝大海的白色花园外,抱着大提琴蜷缩在一个可以挡雨的门前小角落里。 这里是富人区,那些地痞流氓不敢追到这里闹事。 更何况8号海景房是勖家的产业,勖嘉礼偶尔会回来小住一段时间。 大雨将白色山房隔绝成孤岛。 肆意弥漫的水雾里,只穿件民族风长袖碎花连衣裙的赤足少女,就像一朵溺水的娇花。 昏沉间,寒意四起。她将脸埋在那条深蓝色的丝质领巾里,试图取暖。 也许她的人生只能到此为止了吧。 没事的。她安慰自己:清清白白的地来又清清白白地去,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忽然一道光破开浓雾,远处有车穿过重重烟雨,向着孤岛驶来。 第2章 如烟花寂寞 起风了,片瓦遮不住回流雨。 钟之夏浑身湿透,冷得直打哆嗦,努力蜷缩成小小一团,轻声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熬过去就好了。明天一定会有个大太阳。” 打记事起,她就是这样一遍遍安慰自己: 别难过啊,一定是你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被惩罚。忍一忍捱过去就好啦。 坚强点,没什么好害怕的, 窗前的树守着你, 月亮陪着你, 星星看着你, 风在倾听你, 太阳和远方等着你,但是它们都无法替代你。 所以…… 钟之夏啊,长大这件事,你只能自己加油哦。 ——可是,我觉得我活在枷锁和荆棘之间。 ——好疼。 迷糊间,钟之夏不安地道歉:“对不起,我没力气了。” “不是故意要害人。” 她怕自己会醒不来,连累屋主房子贬值。 气管里呛进去许多雨水,呼吸越来越困难。 钟之夏哭着摸了摸大提琴,恍惚间,看见星星躲在云层后,试图偷偷朝照亮她。 浓雾渐渐消散,光越来越近。 仿佛是错觉,星星坠落人间,和她只差一步距离。 钟之夏咬咬牙,艰难地扶着墙,想要站起来再靠近些。 “下雨天也会有星星吗?” 可其实,那只是汽车的远光灯。 - 结束欢迎筵席后,返程时,又逢寂寂春雨。 勖嘉礼疲惫地靠着座椅闭目养神,一路上被车内暖融融的温柔淡香烘出了倦意。 “勖先生,”正要睡去时,司机突然紧张地出声请示:“门口蹲个来路不明的人,要不要通知安保清场?” 被惊醒,勖嘉礼沉下脸来,有些冷气场。 司机老添笑容讪讪然,暗悔刚才贸然开口,坏了规矩。毕竟,勖先生最反感有人扰他清净。 为了亡羊补牢,老添连忙补充到:“我这就通知安保人员。” “不用。” 勖嘉礼认出了那条深蓝色领巾,困意退尽,不自觉地坐直,“我过去看看。” “您亲自去?”老添一愣,本能地劝阻,“勖先生,这太危险了,还是交给我们底下人……” 话说了半截,老添很快意识到,“对不起,勖先生,老添多嘴了。” 勖嘉礼沉默着,始终没有搭腔。 下雨的车窗外,湿漉漉的城市开始模糊、褪色。他灰蒙蒙的世界里多了一抹海一样的深蓝,蝴蝶般招摇在一株淋雨的蔷薇花枝上。那花名为:少女。 万山不隔今宵雨,判得人间第一春。 -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陡然间变得又亮又冰凉。 白光乍泻,她的狼狈瞬间没处遁形。钟之夏无地自容,重新退到墙角瑟缩成鹌鹑。 前方有车缓缓驶来。 银色飞天女神和双R车标将一切拉回现实。 ——下雨天怎么可能有星星。 她告诉自己:【钟之夏,别难过。 还是先想想办法,待会儿要怎么和人家解释。莫名其妙出现在人家家门口,其实是很失礼的啊。 要不然,在人家下来质问前,你就先在旁边鞠躬。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不论怎么被骂……千万记得,微笑,S''mile。 对没错,你要像《小丑》一样,把笑容戴在脸上。】 那辆幻影稳稳地停在不远处,钟之夏准备上去道歉。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她连接近人家的机会都没有。一行训练有素的退役特种兵仿佛凭空出现似的,神情肃穆地分列车门两边,将视线完全挡住。 端坐车内的男人渊渟岳峙,气场凌厉孤拔,态度傲慢狷介。 所有人都谦卑地谄笑着,小心翼翼地讨好他、伺候着他,下个车还张罗着铺新地毯。但他脸上始终挂着爱理不理的表情,目光比雪光和月光更冷,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只剩下厌恶。 这般目下无尘,教堂里的石膏神像都比他更有活人气息。 出生在罗马的贵族。 在他面前,她轻如一粒尘埃。 但令钟之夏意外的是,他说话声音也十分轻和幽静,完全不像狷介之辈。 因为隔了一点距离,钟之夏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只看见黑衣保镖得令后,消失的比退潮还快。 然后,他下了车,撑伞径直走向她。 为什么呢?她和他之间有如云泥之别,应该永无交集才对。 钟之夏低下头,想躲,想逃。 可他长得实在好看。像清辉万里,像长风浩荡,像无声而静默的深海。 她忽然有了勇气,“对不起,先生,可能这样说很冒昧,能不能让我这里躲下雨?我保证不给您添麻烦。” 忐忑间,她听见一声轻笑,“不记得我了?” “我……”钟之夏没明白,条件反射般抱着膝盖往墙边缩了缩,想缩到更见不得光的角落去。 缄默片刻后,他没有继续之前话题,而是问了句:“冷不冷? “比、比刚才好多了。”这时她才发觉,他站的位置,刚好挡住了全部风雨。 他身上传来浅淡的沉香味,钟之夏一下子慌了。 她不知如何是好,只敢呆呆的低着头,和水洼里的云影、花影、人影对视。 然而,轻颤的涟漪是一面诚实的镜子,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在看她,目光平淡而自然。 发现自己躲不开后,她被迫隔着小水洼和他对视了——啊,原来是在街角拐弯处见过的那位先生,她头上还裹着他的领巾呢。 “先生,原来是您。”钟之夏惊讶地仰起头,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欣喜。 他向她伸出手来,语气温和,“你看,我们都没有遇上好天气,不如一起躲个雨?” “我很能惹麻烦,会连累你的……”钟之夏蹲在花枝下颤抖着和他说话。像只一惊一乍的小兔子,还差点自己把自己绑倒。 勖嘉礼眼疾手快扶起她,半开玩笑地说:“跟着我,麻烦见了你绕道走。”极其稀松平常的语调,完全是个普通陈述句。 钟之夏终于抬起头,直视他眼睛:“先生,我很麻烦的,您真的不怕麻烦么?” 勖嘉礼捏捏她的脸,“真的不怕。” 他像哄小朋友。钟之夏觉得有些不真切,拉住他衣角,“先生,明天可以接着躲雨么?” 其实天气预报说明天不会下雨。 勖嘉礼点头:“当然,只要你愿意,躲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在寒冬里呆的久了,他也想和春天作伴。 ——虽然,他的春天来得有些迟,也不知道会在他身边停留多久。但是没关系,即便一生只有一个春天,他也愿意用一生去换。 得到允许,松了一口气后,钟之夏反而又僵住了。呆呆的,一动不动,脑海里那些龌龊的画面压得她喘不过气,恶心想吐。 ——钟之夏啊,你真的付得起代价么? 也许是他意料之外的好说话,给她提供了谈判信心。钟之夏拉着琴盒,跟在后面毛遂自荐:“先生,我不但会拉琴,八大菜系也都练过,您需要……” 勖嘉礼倏然顿住脚步,看向她的目光寂寂如月下雪:“我不缺佣人。” 钟之夏闭嘴了,眼里的希望小火苗瞬间熄灭。 勖嘉礼扫她一眼,放慢了语速:“慢慢考虑,要是不愿意,你随时可以自由离开。” 闻言,钟之夏顿住脚步,认认真真地端详他。 他有一种伶仃、清介的气质,修长的侧影在凉风夜雨里显得格外寥落。不仅样貌卓绝,人似乎也不坏。假如真的逃不脱宿命,也许跟着他会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可是先生,我很害怕。” 当说出这句文不对题的话时,她心里悲哀极了:钟之夏你完了,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勖嘉礼替她取下包在头发上的蓝色领巾,“我会给你适应的时间。” “……” 钟之夏觉得这个回答非常刺耳,闷声问:“先生,您很热衷那种事么?” “不要胡思乱想,”勖嘉礼随即顿住脚步,眉头轻轻一皱,“对我来说,你还小,是小朋友。” “……” 钟之夏不敢看他,低下头去,眼里湿漉漉的。 然而理智促使她保持了冷静,“先生,那我还有什么能给您的呢?” 望着绮丽的蔷薇花枝,勖嘉礼说:“春天来了,陪我看看西苔岛的春天吧。” 钟之夏没能真正地明白这句话,也不知道西苔岛在哪里。但她还是轻轻地抓住了他的手,“好。” 他给了她第一个吻,落在手背上。 第3章 如烟花寂寞 走进灯火下,蔷薇花事风过了无痕。 勖嘉礼和她并未就此变得熟络,他们还是各自拘束着,钟之夏甚至拒绝了他先换下湿衣服的提议。此刻,落地窗外阵雨哗然、树影娑婆。 但宁静的白噪音没能抚平她的慌张,反而让气氛更加微妙——勖嘉礼静默地望着钟之夏,钟之夏局促地烤着火。 今年四月湿冷程度历史同期罕见,为了防潮,壁炉重新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 客厅巨幕液晶电视开着,晚间天气预报说:“据气象局预报,冷空气强势南下,受强对流天气影响,最后一波倒春寒持续反扑。预计未来几天仍将持续低温和阴天,午后至夜间可能会有降雨。由于昼夜温差较大,请各位市民注意保暖。” 钟之夏身上的衣服还带着水汽,偏又再度遭遇夜里温度骤降。 冰火两重天的体验并不好受。 钟之夏冷得缩成一团,拉开了放火玻璃,离炭火越来越近。勖嘉礼姿端坐红丝绒胡桃木沙发里看文件,余光瞥她一眼,随后扬声,“来人。” “我这就去办。”只一个眼神,训练有素的职业管家就心领神会。 不出一分钟,身穿LV职业装的菲佣,用托盘捧着浴袍走到钟之夏身侧,弯腰解释:家里没别人,可以去楼上冲个澡,衣服丢洗衣机很快能烘好…… “平时穿什么牌子?”勖嘉礼语气温和,“叫他们送过来。” “小姐需要哪个牌子,我这就打电话。” 佣人背对勖嘉礼,语气恭谨地复述,但笑容却暗藏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多么熟悉的表情。她知道,这是看不起她、笑她上不得台面的意思。 ——钟之夏,你混得连菲佣都不如。 她低头自嘲地笑了笑,眼神都灰了,“不用这么麻烦的,给我一杯热水就好吗……” “不可以光喝水,”勖嘉礼不赞同地打断,径直吩咐佣人,“去弄些吃的来。” 很快,另一个佣人推着餐车送来红糖姜茶和一些小吃: 人参红糖七宝姜枣茶、葡式蛋挞、广式烧猪肉、秘制炸云吞、咖喱鱼蛋和猪扒包等。酱汁浓厚,香气四溢,饱腹又御寒。都是深受小姑娘喜欢的、本地人气街头小食。 钟之夏犹豫好久,最终还是怕被笑话,不敢吃,只敢把红糖姜茶捧在手里捂着。 “?”勖嘉礼皱眉,探究地看向她,“吃不下?” 不小心迎上他月色般浅淡凉薄的目光,钟之夏瞬间惊惶地解释,“是的,先生。我、我不饿。” 勖嘉礼没有勉强,而是告诉她:“刚才那个菲佣,明天不会来上班了。” 钟之夏看着他,眼眶一红,努力睁大眼睛。 “吃吧。”勖嘉礼推过来一包湿纸巾,“专门给你买的。” 钟之夏吸了吸鼻翼:“先生,谢谢您。” “我姓勖,双名嘉礼,”勖嘉礼看过来,眼尾有点笑意,“ 你呢?” 她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钟之夏。” 勖嘉礼点点头,眸光幽深,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钟之夏很快反应过来。 由于淋过雨,半干的裙子紧贴着肌肤,令她看起来像个展示优美曲线的花滑运动员。更要命的是 ,勖嘉礼非常坦诚、直率,专注地打量着她,没有半点要避讳的意思。 钟之夏窘迫极了,央求:“勖先生,您可不可以,稍稍挪开视线……” 勖嘉礼眉眼凉薄,嗓音清泠:“不可以。” 钟之夏表情颇为委屈,怯生生地把后半句“别这么看着我”给噎了回去。 自古美人如花隔云端①。勖嘉礼心想:她真像一枝白色山茶,纤弱轻盈、含露带怯——袅袅凉风动,凄凄寒露零。若为寥落境,仍值酒初醒。② 头一次被人以欣赏的目光盯着看,钟之夏坐立不安,几乎快哭出来。 “勖先生,您不看文件了吗?” 可勖嘉礼不答,反而笑说,“刚才淋过雨,不把琴拿出来晾一晾?” “哦。”是要检查一下。 大提琴是她一生的正途。钟之夏立即侧身去拉琴盒的搭扣。 勖嘉礼得到了一个天鹅般优美动人的侧影。 “琴没事吧?” 他总是很从容。说话简洁、不紧不慢,遣词造句方式优雅矜持,和他本人一样,有种繁华落尽、一切归于虚无的平淡,犹如抓不住的远风——沧海桑田只些时,至人无己徙南溟。③ “琴没事。” “那你呢?” 钟之夏听懂了,也看懂了他的眼神。他在问,冷不冷,饿不饿,累不累,要不要休息。 “我……还好。” 他说:“过来。” “做、做什么?”但她还是走了过去。 勖嘉礼没有回答她,握住她洁白的手腕往身前一合,轻轻抱住她,“你一直在害怕。” 他的香气和温度将她兜头笼罩住,不带任何情''欲地抚摸她的脊背,“现在还怕我吗?” “……”其实还是怕的,但她选择了摇头。 勖嘉礼忽然垂下眼睑凑过来,钟之夏以为勖嘉礼要亲她,吓得呼吸都忘了。 但实际上他只是伸手拿了条山羊绒盖毯披在她身上,“披着。” “谢谢您。”钟之夏小心翼翼地偷看他一眼,想了想,又放下了蛋挞。这毯子一看就很贵,她怕碎屑掉上去弄脏了。 看出她的拘谨,勖嘉礼换个位置坐到她身边,伸手将放得远的食物,移到她面前:“先垫垫肚子,待会儿叫厨房煮碗面来。” 然后,他将电视调到音悦台,边翻动文件,边拿手机给别人回微信——很平常的举动,家家户户围炉烤火都是这样的。 而且他很有教养。制造出来的动静还不如纸张翻动声音明显。 只是,他身上清冽微苦的崖柏香气让她心乱如麻:怎么办,累了有人安慰有人陪的感觉,真叫人难以清醒…… 钟之夏睫毛微颤,脑海里天人交战。 ——他是男人,不论他多么善于伪装,他都为了做那种事情。 ——不,他很坦诚。我知道的,我没别的选择…… 她声色俱厉地质问自己: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告诉我,你为什么停止抗争? 随后,她又极力否认: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他很随和…… 钟之夏暗示自己:是的,我不会停止抗争。 她避开勖嘉礼温和的眼神,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心:钟之夏,别不甘心,别觉得难过,你得清楚你是什么东西,你跟着他是不可能有好下场的。 因为,万山不隔今宵雨,世道隔。 世道不允许你有好下场。了无定数的命运不允许你有下场。 明天天一亮,你要体面地退场。 留个好印象。 心底里有个声音问她:那么,退场前,我可不可以偷一点点回忆?这样,我就能勇敢地面对漫长、漫长的余生。 她对自己说:好。 “勖先生,”钟之夏转头望着勖嘉礼,眼底金鱼游弋,“你看,你和春天来得一样迟。” “?”勖嘉礼一愣,接住扑到怀里的小女孩,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听见她在耳边轻声说:“你要做一个晴朗的人。” 勖嘉礼想说好,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像聆听花开那样,将她轻拢住,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世上总有一类人,用尽全力,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比如他,总是不停地被迫告别。 为什么。 - 屋外雨声哗然,清苦凛冽的冷香令人清醒:向月亮讨要温暖——世上最傻的行为。 钟之夏轻轻推开他:“对不起,勖先生,我唐突了。” “用完就丢?” 勖嘉礼笑了声,平淡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钟之夏心里惴惴然,“您生气了?” 勖嘉礼没回答,垂眸凝视她,寂灭的眼神中暗藏星火。 钟之夏被他盯得不自在,“勖先生?” “嗯。”他终于了应了声,答非所问,“要不要上楼休息?” 钟之夏不解,疑惑地问:“什么?” 勖嘉礼不答,随手丢张卡给她,“先拿着,不够再来找我。” 钟之夏几乎愣住:“您这是……” 迎着钟之夏疑惑的眼神,他语气随和地解释,“或者你自己告诉我,需要什么条件。” 这几乎是明示了:他不愿意中止交易,并且愿意开出更高的价码。 钟之夏扭头不理他。害怕自己动摇。 勖嘉礼并不在意她故意冷场,伸手碰了碰她的脸,“房间在楼上,你好好想想。” 他指的是休息一下,但钟之夏显然理解走偏,“您说过我还是小孩子,不会和我做那事的。” 勖嘉礼愣了下,想说什么,但手机恰好有电话进来。他皱眉看了眼屏幕,很快接起,走到客厅另一侧,站在落地窗前侃侃而谈。交错的光影使他半侧隐匿阴影,半侧沐浴光亮。一半幽深,一半高远,就像月光下波澜不惊的湖和山,远离尘世、远眺人间。 钟之夏揪紧了毯子,看着他的背影自相形秽。 他像落雪,像风,像云,像一句诗一个梦,像一切优美玄妙而不真切的清高事物。 她想好了,她不能辜负理想、亵渎清高。 走神间,勖嘉礼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客厅了,落地窗前遗留的淡雅香气如水般氤在雨夜里。 钟之夏怔然,没来由地恐慌。 片刻后,她从琴盒里翻出长长的大提琴维修小票,旋开CL口红写下几行字:勖先生,感谢您的善意,即便我必须独自前行,我也会永远记得您。祝您和西苔岛永远被春天偏爱。四月。钟之夏拜上。 - 勖嘉礼回来后一眼就看见,蜷缩在壁炉旁昏睡着。 给她盖毯子时,他看见她手里拽着的纸条,上面画着的简笔笑脸已经被水渍模糊。 那是雨水、茶水还是她的泪水?勖嘉礼呼吸一滞,但表情非常平静,没有流露任何情绪。 犹豫稍许,他不动声色地关了灯,只留壁火摇曳。 红丝绒沙发里的小女孩呼吸清浅,甜美的睡态含着轻愁。勖嘉礼半蹲半跪下来,握着那张纸条,静默地望着褪去一身固执的她。 金鱼游过他眼底,带起温柔涟漪,激得他不由自主地低头吻住她昳丽的唇珠。 孤勇者做得久了,也会寂寞。 - 在勖嘉礼的怀抱里,钟之夏几不可见地抖了抖睫毛,是深夜了,鱼缸里那尾没有方向的金鱼,终于还是游向了深渊。 害怕吗?她问自己。 另一个自己轻轻回答:彼岸没有灯塔,我紧握着火把。他来,我不害怕。④他是我选择的天涯,我愿意为此颠沛流离,四海为家。 第4章 如烟花寂寞 温暖干燥的客卧,雨声被窗帘彻底隔绝。 钟之夏蜷缩在柔软的被窝里,安静得呼吸都不敢用力。虽然紧闭双眼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勖嘉礼正专注地看着她。 几分钟前…… 勖嘉礼将她从壁炉旁转移到床上,并且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半倚半坐在床头静默地吸烟。时不时还腾出手,用指腹碰碰她脸颊。 虽然已经“想好了”,但她还是吓得一动不敢动,维持仰卧姿势僵持到现在。 顶着注视装睡是世界上难度最高的伪装。 浑身酸痛,头一次发现原来躺平也是一种酷刑。 钟之夏眼皮控制不住地开始打架。天啊,要怎样才能阻止它颤抖?想让它自然点别那么激动大概比持弓时强行放松手腕还困难。 他再不走,我就要露馅啦。 急得钟之夏差点想开口跟他说,“先生,杀人不过头点地。” 还好,理智拦住了她自己:诶,等等,你傻啦,你一开口才是真露馅啊。 …… 纠结中,耳畔忽然响起一声轻笑,有人将手盖在她脸上,“睡吧,别紧张。” 虽然依旧不敢睁开眼睛。 但躲在他掌心里,钟之夏神奇地平静了下来,“您不休息么?” 语气很软。很心虚。 在客厅,在壁火旁,他亲她的时候,她其实是醒着的。因为不确定什么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所以她选择装作不知道。 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等同于本能的做法。 不知道天黑,就不会迷茫。 不知道危险,就不会惊惶。 不知道欺辱,就不会伤心。 而刚才,不知道什么是温柔,以后就不会失落——吞下所有不甘,她才能心无旁骛地趟过沼泽,走出幻觉。 是的。 她只有将他比作一片风和日丽的华美沼泽,才能清醒着。 她告诉自己,譬如莫奈的睡莲,梵高的向日葵,安德鲁的白色房子,都是在痛苦中生长出来的幻觉。 有时候她想象自己是一只孤独的天鹅。迎着夕阳和凉风在深蓝湖泊上,低头和涟漪下的深渊对峙。 …… 半分钟的静默,在深夜显得格外长久。但他温暖的掌心始终轻轻掩护着她颤抖的眼睫。 他的温度和香气萦绕她,无声地陪伴她。 静默中,她被卷入了漩涡。 她就像一株溺水蔓草,在浓雾弥漫的汪洋里遇到一个孤岛,根本无法战胜自己作为攀援植物的本能。 “先生,”她抓住他的手指,声音轻的像风,“我想好了。” 勖嘉礼反握住她,嗓音磁沉:“那你看着我。” 重新感受到他肆无忌惮的打量,钟之夏很忐忑,“我闭着眼睛也能和您说话。” “既然如此,”他低笑了声,语气轻柔,但声调很平淡,听起来是冷的,“我得亲自确认下。” “您要如何确认?” 无法确认他的情绪,钟之夏更慌张了,不自觉地想缩到被子底下,“我、我要睡觉了。” 然而,为时已晚。她被钉在原地,无处可逃。 严格点讲,她被阴影笼罩住,勖嘉礼托腮侧躺下来,微凉的指腹轻触她颈窝:“如果你真的想清楚了,我不算好人,特别是现在。” “勖先生” 她睁开了眼睛,鼓起勇气,认真地问:“我又很多债务,但是除了我的债务,您可以额外赞助我的乐团吗?” 话刚出口便已后悔:这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 钟之夏有些无地自容,垂下眼帘,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倒数着,等他开口拒绝。 没想到他回答得很干脆,“可以。钱不是什么问题。” 勖嘉礼看着她,语气沉而静,如清凉的山间冷泉:“你有什么愿望。” 钟之夏眼睛一下子亮了,甚至小心翼翼地笑了下:“先生,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勖嘉礼:“说来听听。” “先生,”她犹豫着,缓缓开口,“这个愿望,很难实现。” 勖嘉礼:“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钟之夏犹豫片刻,看着他眼睛,认真地说:“我希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勖嘉礼扫她一眼,笑说:“让欺负过你的都倒大霉?” 她真切地笑起来,快活地点点头,眼里闪烁着希望的星星,“是的,先生。” 他没有笑,也没有追问。向她投来了若有所思的眼神,含着探究的意味。钟之夏笑容消失,“不可以么……” “可以。” 勖嘉礼神情肃穆,磁沉的嗓音依旧低徊轻和,但却掷地有声,坚不可摧:“只要我还活着。” 这话和他本人一样,孤孑、清寥。像暗夜里的星光。 望着他英气逼人的侧影,钟之夏呆了呆。等反应过来时,勖嘉礼已经伸手将她拢在怀里,“可是,你要知道,我不算好人。” 言下之意,她懂。 钟之夏有些紧张:“对不起,先生,我可能需要几天时间来适应……” 勖嘉礼摩挲着她脸庞,不置可否。 钟之夏想了想,交易也需要问问对方的需求。 于是,她扯了扯他的衣服:“先生,您需要我做什么?”她本意是问问之后她需要履行的条约,需要遵守的规则,需要注意的日常事项。 “去洗澡,”勖嘉礼起身,重新点了一支烟,“回来后继续。” 继续?这句话实在太有歧义了。 但他没有犹疑,低低的应了声,捏着手机,小心翼翼地从另一边掀开被子。 为了避免发出声音,她光脚踩在地板上。 勖嘉礼睨她一眼,绕过去,左手夹着烟拿远,右手将她截回床沿,按着她坐下:“穿上鞋,冰到脚容易感冒。” “哦。”她低着头伸脚去勾拖鞋,结果不仅够不到,反而将拖鞋越推越远。洁白的脚趾头像跳着慌张的舞,幼圆、可爱,十分无辜。 她真的好像一株卡萨布兰卡香水百合,有着粉色的温柔风姿。 勖嘉礼笑了笑,半蹲下来,握着她纤细的脚踝,帮她套上新买的毛羊皮拖鞋。 钟之夏呆住。直愣愣地看着勖嘉礼。半晌才不安地嗫嚅:“对不起,我、我弄脏了您的手。” 勖嘉礼望着她。 她很容易害羞,胆子很小,总是在道歉。像极水畔因受惊而瑟瑟炸毛发抖的鹭鸶。 可她其实是春天一样明媚的少女。本该有轻盈的朝气。 他凑上前去,沉默地吻她眼帘。 晃神间,裙子和西服叠在一起,影子跌落地板,摇摇晃晃。 心慌意乱中,她揪着人家衣襟把自己绊住,扯着他一起摔落。幸亏他眼疾手快,没让她磕到头。 但勖嘉礼的手被胡桃木床头刮破了皮。 钟之夏往后一缩,直接吓哭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勖嘉礼讶然,“我没事。” “可是您受伤了,一定很疼。” 钟之夏战战兢兢地捧起他的手,情急中用最笨的办法来补救——吹气。但她不是犯错后矫揉造作的示弱,她是真的害怕到瑟瑟发抖。 “还疼不疼?” 钟之夏一面害怕,一面不自觉地凑近看他手背,额头刚好挨到他襟前,“有冷敷贴么,我帮您敷上。” 勖嘉礼没回答,伸手抬起她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平静的眼神看不出情绪。钟之夏被迫仰头,对视坚持不到半分钟就心虚地垂下眼睑。 然后…… 她被轻轻拥住,雪一样冷的淡香扑面而来。等反应过来时,有人抚去她额前的碎发,她颤抖的唇贴过来温热的气息,辗转叩开她牙齿,进而托起她腿弯,吻向她颈侧。 勖嘉礼呼吸变得沉缓。 她知道,这是危险的信号。可是来不及闪躲,她转眼间就跌在枕上,发丝凌乱,裙摆翻飞。 勖嘉礼再度凑近了要亲她。 “不,”钟之夏猛然惊醒,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手抵在肩上奋力推他,“今天我真的不行。” 勖嘉礼睨她一眼,“你很怕我?” 不是。 钟之夏摇摇头。她当然不是怕勖先生。她只想起了以前那些暗无天日的恐怖经历。 那些令人难以启齿的遭遇,如果讲出来的话,会被他嫌弃的吧。 不,不只是他,换做任何人都会看不起她的。 甚至、甚至会骂她是不要脸的荡’妇——“如果不是你自己发’骚,哪个男的会来摸你”、“苍蝇不叮没缝的蛋”、“虽然你是受害者,但你也得反思一下,人家为什么不去弄别人,偏来弄你,难道你自己没错吗”。 …… 她曾经试着告诉自己:别难过啊,钟之夏。幸福的人只是少数,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你只是不幸的一种。没什么好沮丧的,你瞧,你有一生的时间可以用来治愈童年哦。 本来她以为自己学会了忘记。 还告诉自己,只要是勖先生,她就不会害怕。他那么矜贵俊美有教养。她的衣兜里有一条他给的领巾。 但事与愿违。 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今晚总时不时地浮出脑海,它们讽刺她、讥笑她、咒骂她,提醒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丑陋的事,曾无数次让她恶心呕吐、抽搐昏厥。 大提琴演出时,她总刻意和男性保持距离。任何异性靠近都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勖先生已经是例外的。只是她还是不能够平和地看待那件事。 钟之夏泪流满面,结结巴巴地道歉:“对不起让您扫兴了,我、我只是怕疼。” 她没有说实话。 勖嘉礼目光幽深如海,似洞明一切,但他没有拆穿断谎言。 只是起身离去。 “我不算好人,也没什么耐心,给你三天时间想清楚。” 第5章 如烟花寂寞 凌晨四点。绚烂至极的城市开始苏醒。 钟之夏换上粉色倒大袖古董旗袍,光脚站在窗前,迎着潮湿的风,为自己画上细细的知更鸟蓝眼线。 眼线被快被清冽的水汽晕开。但她并不在意,随手把米勒海莉诗绿茉莉香水洒在风里,闻着茉莉和绿橘子的新鲜香气,在黑暗中,沿着手臂,肩膀,颈侧,耳后,脸颊,一寸一寸抚摸自己丝缎般温柔冰凉的洁白肌肤。 她很少化妆,这样的装扮让她觉得寒冷。 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皇后区阴暗发霉的地下室。在那里,漂亮很容易沦为廉价商品。 倒杯水转身后,鸦青色天空已经月白氤氲。 拂晓了。 她放下玻璃杯,穿上那双湖蓝色苏绣金鱼绸缎软底鞋,表情平淡地走出房门。像一只蝴蝶,脆弱华丽,刚刚学会飞行。 客厅凉而寂静。之前燃烧的崖柏早已散尽,空气中残留着苦艾、广藿香和香根草混杂的凄苦余味。 她孤单地站了一会儿,告诉自己,生命是幻觉。 还不是练琴的时候。决定听歌。老旧粉色MP4,不联网,塞进去动画片和摇滚。美少女战士、樱桃小丸子、凡尔赛玫瑰、X战记、猫和老鼠、大力水手,反复看。橘子海、落日飞车、鲸鱼马戏团、但丁之舟、战车、恶魔陛下、绿日、活结、以泪洗面,反复听。 曾经被人问,你们音乐家唯爱拉威尔德沃夏克德彪西吧? 钟之夏认真地纠正,不。我听摇滚。工业金属、哥特金属、交响死亡、旋律死亡。 对方不相信,大笑,是么,那你有个渴望自由的灵魂。 她也笑。不是。 钟之夏在没有点燃的壁炉旁坐下。耳机里有许多人在开孤单派对。他们像盛开在夜里的黑色花朵,晚风中生长,月光下枯萎,可能一生都见不到太阳。 因为觉得是同类,所以觉得很亲切。 幽暗中,她静静看着天光破晓。 是个黯淡的灰色清晨。窗外大片蔷薇花迎风招摇,纯真而妩媚。她嶙峋的锁骨上,也有一支蔷薇,绚丽轻盈,透出情不自禁的颓败和缠绵。这是她做过出格的事。如今也许能派上用场。 等他来了。她想问个清楚,先生,您愿意豢养一株野蔷薇吗? 时间流转,早起的工人们开始进来做清洁,更换插花,喂食金鱼。但那些翻开的书、散落的烟和火机、手表和袖扣,仍然维持原样,没谁敢碰。 他的烟是已经停产的透明玉溪。包装简洁素净,烟支淡雅矜贵。拿起后才看到,侧面有非卖品字样。 将玉溪放回原处,拣个砂糖橘吃。有工人道声歉,过来要收橘皮。她点了根烟,侧身让了让,笑说,“您先留着吧,待会儿我还有用。” 在梳打埠工作多年乍然被冠以尊称,年迈的菲裔工人受宠若惊,连连点头,以流利的粤语说,“好的,好的,女士您慢用。” 她用橘皮盛烟灰。 指间燃烧的玉溪烟气细腻轻忽,和阴天朦胧的清晨相得益彰。 MP4调到《樱桃小丸子》,听她们讨论煎饺。比如,吃到有硬币的饺子就会有好事发生,见到梦中情人,或者被芥末呛哭。 但她很确定,幸运不会等着她,她得自己去交换。 夹着烟蒂枯坐到六点半。 微光浮动,玻璃、窗纱、地板,斜影落在她脚下。清晨倏然而至。有人上前询问,“需要现在用早餐吗。” 她谦逊地笑了笑,婉拒,“不了,谢谢。” 熟络后,菲佣雀跃接过话匣,“哦。我知道,您要等勖先生。您慢坐。” 很有意思的语调,简单的快乐。她忽然觉得羡慕。 见她笑容真切,寡言的工人受到鼓舞,“您慢坐,勖先生七点钟会下来哦。” 钟之夏点点头,“好的。” 座钟当当敲响七下时,勖嘉礼果然很快过来客厅取报纸。 见她也在,有些讶然,“起得这么早不困么?” 她没有回答。 她穿一袭色彩柔软的锦衣,神情脆弱地端坐大提琴旁,苍凉,温柔。就像刚刚伸展出来的花蕾,清醇,芬芳。神情淡漠也难掩甜美。 他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平常地招呼:“一起吃个早餐吧。” 钟之夏也在看他。 他穿件白衬衣,清介绝俗,银质表链袖钉典雅矜贵。她想起月光照耀下,积雪的荒原,大片针叶林浓雾弥漫,让人迷失方向。 “不。”她趿着光亮的湖蓝绸缎鞋,足尖金鱼摆尾,“勖先生,我有话对你说。” “你说。”他神情冷漠、疏离,像隔岸观望烟火在夜空绽放。 她走到他面前,踮脚仰起头,“先生,您愿意豢养一株野蔷薇吗?” 勖嘉礼低头看她,“如果你真的是一株植物。” 他说的很宛转。但意思明确,希望她像植物那样安静,顺从,没有野心,不惹麻烦。 “我是。”她笑容有淡淡的怅惘,轻轻握住他手指,“你可以看看我的蔷薇花。” 他退开,目光审视,“可是算上今天,你还有七天时间。” “带我去您的卧室。就现在。”捕捉到他幽暗的眼神,她踢掉一只鞋,光脚纠缠他小腿,“我会听话。” 他注视着她,她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风很大,树影娑婆,贴在玻璃窗上的蔷薇花枝模糊、迷离,清冷潮湿。像昨晚怀里的她。她的肌肤像华丽的丝缎。 可事到临头,她表现得让人很扫兴。勖嘉礼表情肃穆,长久地凝视她。 她害怕这样的沉默,恳求他,“您相信我,我已经做好准备。” 蒙蒙晨光里,他伸出手抚摸她脸颊,语气温和,“是么,那你得知道如何取悦一个男人。” 她说:“您教我,我可以努力学习。” 勖嘉礼无声拥她入怀,贴着她鬓发,没让她看见眼底隐约浮出水面的怜惜。 陡然零距离接触,短暂不安过后,钟之夏眼泪滴在他肩膀上。像柔曼的藤蔓,无助地攀援他,“对不起,昨晚我不该那样的。” 勖嘉礼轻抚她如绸发丝,“不要哭,以后我会照顾你。” 钟之夏仰起头看他,“真的么?” 勖嘉礼垂眸,“当然。” “谢谢您。” 她笑起来像极阮玲玉,娇憨,但易碎。淡蓝眼线哀愁寂寞,湖蓝金鱼绸鞋却很妖娆。 城市坚硬如铁,可她柔软温热。 这时,天终于大亮。勖嘉礼松开手,平静地说,“地上凉,先把鞋子穿上。” 管家很有颜色,这才上前询问:“勖先生,您要用早膳么?” “不必。时间差不多了。”勖嘉礼接过西服,往外走,“叫老添来开车吧。” 钟之夏拉住他衣袖,“您去哪儿?我可以跟着您么?”她有陌生环境恐惧症。手机塞满勒索威胁短信,她怀疑已经被人监视。 “可以。” 她总是缺乏安全感。勖嘉礼回头看她一眼,示意跟上。然后又叫人打包牛奶生煎,让她路上带着吃。 可她忘了,他的车对她来说太过昂贵。 钟之夏坐立难安,局促地缩在车门旁,面朝玻璃,生怕食物的气味熏到他。车窗外灰色天幕下,城市喧嚣、行人充满、绿树葱翠,它们向后飞驰,斑驳的光影就像莫奈的油画。 勖嘉礼皱眉,“你很怕我。” “不是的。”她说话的声音很娇柔,怯生生的回头看他,“怕您闻不惯。” 他神情松懈下来,伸手捏捏她脸,“没事的,好好吃饭。” 她想了想,递给他一个纸袋,“勖先生,您也吃。” 香气清淡柔和,份量扎实。他接过来拆开:“这是?” 她眉目舒展,终于有了笑意,“阿姨多给了我一份她自己做的西葫芦卷。味道不重,您别饿着,好歹吃点。” 下车时,她迎来万众瞩目。 谁也没料到勖嘉礼这次会带女人,惊讶之余,纷纷投来关注,接待方负责人躬身试探,“勖先生,这位是?” 钟之夏迟疑,她该自我介绍吗?但问的不是她。贸然接话很失礼。 “她姓钟。” 勖嘉礼没有停顿,钟之夏小碎步追着赶上。像个小朋友。容易慌张闪躲,只依赖熟悉。 “当心。” 追到电梯里,忽然被人伸手揽住,扑鼻全是他的气味。 意识到自己踩到他后,钟之夏脸色惨白。微微颤抖着,解开手腕上的白纱手绢,试图蹲下:“对不起,我给您擦干净。” 但她被抱紧,听见他在耳边说:“冷静一下,这种事不需要你来做。” 可是直到抵达酒店房间,她依然神色不安,语气低落,“先生,您疼不疼?” 望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的表情,勖嘉礼起了坏心,话到嘴边改口:“疼啊。怎么办。”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钟之夏急哭了,泪如雨下,“要不您罚我吧。” 他的声音像漂泊的风,“那我反悔了,这就是我常住的卧室,现在我很冷。请你遵守早上的承诺。” “?”钟之夏不明所以,含泪看向他。 但她没有得到解释。 勖嘉推倒她,动作近乎粗暴。拥着她激烈地亲吻时,他心里一片荒芜。下雨的都会像阴郁压抑的盒子,连带着他禁锢的心也开始涨潮。 可这种失控的感觉他并不喜欢。 第6章 如烟花寂寞 勖嘉礼眉头紧锁,有无数只蝴蝶在他胸腔里扑棱着翅膀,马上就要从嘴边飞出来。他的痛苦像蔷薇荆棘刺入心脏那样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颤抖。 也许他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取暖。可是山房那间佛堂,每次都让他觉得冷。 山房后院那座佛堂常年烛火通明。大太太戴婉仪在那里落发为尼。每次拜见她,翻来覆去两句话:“若嘉澍还活着,勖家哪轮得到你这种东西萧敷艾荣。就是你杀了嘉澍,你为什么不给他偿命。” “妈。我没有。” “不要叫我妈。勖嘉澍才是我唯一的儿子。” 他是外头抱来的,不知道生母是谁。 勖嘉澍死的那天,莲岛小媒体头条:勖家继承人兰摧玉折,私生子萧敷艾荣成赢家。 他不知道这些,从小把大太太当作亲生母亲。家中出事,他放弃CSBA高中男篮联赛决赛,从旧京飞回莲岛。 勖嘉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天生的贵族,勖家的希望。他的葬礼哀荣至极。无数宾客唏嘘勖家从此后继无人。 念悼词时,老爷子病发送医,父亲心力衰竭叫救护车,太大大几乎昏倒。场面一度混乱,族亲叔公不想沾麻烦,拄着拐杖,勒令“嘉礼小子”出来协调殡仪流程。 那年,他才十七。 葬礼捧遗像环节照旧风波不断。 论理自然是弟弟捧遗像,但所有人将他排除在外,争得面红耳赤。勖嘉礼以为他们只是痛心勖嘉澍的死,争着送最后一程。 最后遗像商定由勖家旁支第五代男孙波本来捧。波本刚满月,父母自愿过继给勖嘉澍。戴婉仪当场改名为勖勉之。 戴婉仪自己抱起勉之,命令其他人把遗像放到勉之襁褓上。勉之被挡到脸,哇哇大哭。 “妈,我来吧。” “我儿子已经死了,你算什么东西?” 戴婉仪突然打他一巴掌叫他滚。周围媒体放弃埋伏,蜂拥而至。“勖家豪门恩怨”系列报道持续数月,卖到洛阳纸贵。 原来继承人才够格捧遗像。 此后他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勖家门外”的孩子,受尽冷眼、嘲讽,连家里工作人员都看轻:“他?勖家有他位置吗?晚宴谁让你通知他的?扫兴。” 当时,勖嘉礼站在门外笑了笑,淋着雨步行离开。 可能最完美的结局,是他替勖嘉澍去死。然后他们就会在他的葬礼上恸哭,勖家失去了一个好孩子,没有白养他一场。 身在纸醉金迷的楚门世界,外头看着珠光宝气,其实内里已经有了腐朽的气息。 他已经苍老、衰败。被雨水浸得溃烂。 她粉色旗袍流泻着水一样的光泽,妩媚、艳丽,冰凉。 迷梦中,勖嘉礼满怀粉白花朵,一群蝴蝶终于从他嘴边飞了出来,以流离不羁的姿式,浮尘掠影,投下斑驳的影子。 “勖先生,您发烧了。” “是么。” 勖嘉礼披衣起身,平淡,潦草地呆坐着。 下雨的天空寂静苍茫。窗外大朵大朵灰蓝色积雨云在风中翻涌。钟之夏眼底有白色鸟群飞过,它们无声掠过面目模糊的城市、幽绿的草木,最后停留在他肩上。 钟之夏蜷腿坐着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雨,转头小心翼翼的观察他,试图劝说:“我给您叫医生。” “不用,”勖嘉礼声音很轻,“我只是觉得冷。” 有风飒然而至,吹拂玻璃上的水珠缓缓汇成清渠小溪。他英俊的面庞有些苍白。钟之夏鼓起勇气试了试他额头,“很烫。我给您拧块毛巾。” 房间没有开灯,他在黑暗中拒绝,“不必管我。” “哦,那我给您叫早餐。” “你自己吃,我不饿。” 路过公园时,路边有个须发皆白的流浪汉倚墙而坐,神情困苦。勖嘉礼叫司机下车拿5000MOP送过去,询问需不需要帮助不联络慈善机构。然后钟之夏结巴着祈求,“勖先生,我可不可以把早餐送给他?他一定又冷又饿。” “可以。”车内所有的食物都给了老人。他们目送老人随慈善机构离去。 司机汇报说,那位老人曾是乐施好善的企业家,在金融风暴里破产。无法接受人生落差,不肯回到家乡,也不去发放免费食物的赌场。老人会多国洋文,可以留在慈善机构做工,好歹能遮风避雨。 勖嘉礼不是良善之辈。 他只是触景生情,想起多年前,徘徊在街头彻夜淋雨的少年,渴望着有人伸出援手。但最终只能……那是永世不能遗忘的屈辱。 生命是如此的苦涩。有一千场雨,就有一千种痛苦。这一生要经历多少场雨才算完。 他不看医生,不吃药,不吃饭,甚至拒绝冷敷或喝水。 “您要好好照顾自己。”钟之夏十分担忧,半蹲在他面前,像一只担忧失去饲养员的德文卷毛猫,有着湿漉漉的眼睛,很容易依赖人,十分单纯,驯服,乖巧。 好好照顾自己?勖嘉礼微微讶异。以前没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迎着他探究的目光,钟之夏战战兢兢地补充:“不能不吃药啊,如果不喜欢吃药,我给您冲板蓝根。” “……” 勖嘉礼沉默地看她,没有说话。 由于曾在幼儿园兼职,钟之夏总不自觉地把人当小孩子哄,“板蓝根是甜甜的糖水,不难喝,您喝一口试试看好不好?” 钟之夏眼神天真稚拙,望着他有种温柔的固执,很容易叫人下意识地松口。 “你不用做这个,”他说,“叫他们送上来就好。” 联络完前台后,钟之夏情绪忽然松懈,“可是,呆在您身边,我总得有事做。” “你又不是女工,”勖嘉礼语意模糊地说,“你负责陪我,就像刚才那样。” 刚才。他是滚烫的。 钟之夏低下头去,面色窘迫。刚才,他的亲吻汹涌而冰凉,放纵着暴戾和绝望。犹如黑夜里升腾的白色焰火,明亮、伤感。没有退路。 “您在那方面,非常喜欢刚才那样么?”她心里软弱而钝痛,声音仿佛漂泊流转的夜风,“可不可以不要那样。” 勖嘉礼垂眸看她一眼,平静地反问,“你觉得呢?” “……” 钟之夏低下头去,不敢说话了。 幸好客房门铃及时响起:“您好,我是客房部楼层经理万芳。板蓝根给您送过来了。”借着开门的机会,钟之夏拔腿逃之夭夭。 再在他面前待下去,她可能会无法呼吸。 但开门后,精明美艳的楼层经理直接绕过她,自己端着盘子进入卧室,笑容得体,躬身问:“勖先生,板蓝根需要帮你冲开么?” 钟之夏觉得端水送药是自己的职责范围,连忙跟着进来,“我来吧。” 勖嘉礼变了脸色,语气低沉阴鸷:“谁允许你进来的。” 钟之夏一愣,这才想起之前勖嘉礼并不赞成她干这类杂活,心里一慌,顾不上丢不丢脸,忍住泪光,委屈至极:“对不起,您别生气,我这就出去。” 楼层经理眼珠一转,在狂喜中激动地挺了挺胸,迫不及待作出往前凑的姿势。 但勖嘉礼非常不高兴,一把拉回钟之夏,表情严肃:“我什么时候让你出去了?” 啊,难道会错意了?钟之夏无地自容,只好再度低头道歉:“对不起……” 勖嘉礼皱眉纠正道:“好好说话,别动不动就对不起。” “哦。”钟之夏羞愧于会错意,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仿佛做错事上课被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她总是让人想起雨后的栀子花、白山茶、白蔷薇等一切纯白柔弱的花朵。任何风吹草动就会吓得她收紧花瓣,干脆不开花了。勖嘉礼捏捏她脸颊,眼神温和:“待会儿带你出去吃饭。” 原来开门的年轻女孩并不是哪个部门擅自违规来“打扫卫生”企图撞大运的女员工。方才还趾高气扬、俨然胜券在握的客房部楼层经理大气不敢出,放下板蓝根匆匆退到客厅瑟瑟发抖:“对不起,勖先生,我僭越了。” 勖嘉礼版个眼神也不给,语气冷酷:“自己去人事部。” 被迫离开前,万芳瞥了眼钟之夏,心里升腾起不甘:寡淡如水,白纸一张,毫无趣味可言,哪比得了老娘。 * 钟之夏哄着勖嘉礼喝完药后,就被他带着下楼去莲岛往事吃饭。 莲岛往事是一家以中餐西做闻名的三星黑珍珠餐厅。经典套餐8888一位,订餐需要排队预约一个月以上。 这是勖嘉礼自己名下的产业。 他刚出电梯,餐厅门口就排成了一排,动作整齐划一地向他鞠躬。领头的餐厅经理笑容殷勤讨好:“勖先生,需要用餐么?” 勖嘉礼目不斜视:“嗯。” 没料到吃个饭这么大的阵仗,钟之夏尽量把自己餐他身后。 等她走近了大家才愕然发现,自家老板身后,居然亦步亦趋地紧跟着个、身穿粉色古董倒大袖旗袍、脚蹬湖蓝色苏绣金鱼绸缎软底鞋的小姑娘。随着她走动,轻风开始隐约送来茉莉花和绿橘子的清新香气。 见习领班Viola以为是个冒失的年轻客人,彬彬有礼地拦住她:“这位客人,您那边请。” 没想到勖嘉礼顿住脚步,转身说:“钟小姐是我请来的。” Viola脸色一变,紧张得满头大汗:“对不住,勖先生,我以为……” 生怕勖嘉礼又要开人,钟之夏顾不上怕他,连忙抢话:“不要紧,你快去忙吧。” 然而没人敢动,等着勖嘉礼发落。 “都散了吧。” 出乎所有人预料,勖嘉礼默许了她的说辞,头一次没发落犯错的员工。 Viola如蒙大赦,感激地看着钟之夏。前任领班三天前犯错拿赔偿被开,她干了十五年侍应生,这个时候被推举为领班所有人都等着她祸从天降。 本以为多年赖以养家糊口的工作要丢,没想到竟然天降好运,叫她意外通过见习领班考核——最近勖先生亲自回梳打埠视察、体验名下产业,苏打酒店HR出台新规,各部门只要不抓出来训,新入职员工可以转正,基层管理可以升职或加薪。 领班工资不菲,她很快能还清家中债务。Viola悄悄告诉要好的小姐妹:改天我一定要答谢那位钟小姐呀。她很心善。 * 他们在餐厅黄金视线点落座。侍应生很快送上来两杯气泡水。 钟之夏诚惶诚恐:“先生,您好些了么?” 勖嘉礼点点头,然后用眼神示意她查看iPad上的菜单:“想吃什么,自己点。” 侍应生恭候在旁边。 钟之夏翻了一下,觉得都非常贵,还好是他自己开的。但,她还是有点下不去手。在皇后区那么多年,她从来不吃任何超过10美金的东西。 纠结片刻,她对侍应生女士说:“你好,我只需要一碗麻酱凉皮,加个葱包烩。” 勖嘉礼点餐则简单粗暴:“招牌菜都上来。” 吃得完嘛?钟之夏瞪大了眼睛。还好没有真的把话说出来。毕竟,他是老板,可能需要检验菜品的质量。 其实侍应生也惊讶。因为去年勖先生来餐厅,只点了鲍鱼海胆鹅肝饭和梅子酒。亲自来掌勺厨师长得知后,点破真相:“事实上,勖先生每年都只点鲍鱼海胆鹅肝饭和梅子酒。今天是为那位钟小姐破例了。” 侍应生:“但钟小姐看起来很拘束,我觉得她很怕勖先生,她根本不知道这一点。” 厨师长:“我们也不要点破。那是他们俩之间的事。” “可是钟小姐没领情,岂不辜负了……” 厨师下了逐客令:“厨师做菜,男欢女爱,外人不要掺和!” “你也真是的,菜有啥可辜负的。” “不是啊,我说的不是菜。你看勖先生,眼神始终关注那位钟小姐呀。” “我们要有老板娘了?” “这个不太可能。而且勖家所有人婚姻不自由。钟小姐难入法眼。” “勖先生位高权重,完全可以先斩后奏,把孩子先生了。” 来督工的行政总厨嗯哼一声:“可把你聪明的,你以为没人用过这招?再八卦小心丢工作。” 这下所有员工都沉默了。纷纷想起本埠坊间,关于大太太戴婉仪不是真正原配的传闻,终于顿悟为何那位员工断然说钟小姐不可能成为老板娘。 “勖先生好可怜哦。” “你不要命了?小心被他听见了开掉你。” 有人气愤地反驳:“你不要把勖先生说的像个恶魔。他开掉的都是太太安插过来的人,又不是我们。” …… 窗边。钟之夏不敢和勖嘉礼对视,假装看风景。 没想到这样灰蒙蒙的下雨天,外面居然有人开始放烟花,大朵大朵凄艳地绽放。这种一响而散、转瞬即逝的绚烂,就像用尽力气奔赴一生只有一次的相遇,然后渐渐地带着遗憾熄灭、告别,徒留难以释怀的空虚,在寂寞中枯萎、衰败,化作尘埃散在风里。 雨中烟花会,其实是件很灰心的事。钟之夏转头,语气低落:“勖先生,您喜欢看烟花吗?” “不喜欢。” 勖嘉礼的语气一如既往地简洁平淡:“我喜欢看蝴蝶飞过沧海。” 第7章 如烟花寂寞 没想到沉闷凄苦的雨天能听到被她当做“严肃可怕老古董”的勖先生,会给出吟游诗人般的回答。钟之夏看着他,笑说:“我也喜欢。” “嗯。” 勖嘉礼眼神温和,轮廓洁净,在雨幕的映衬下,显得梦幻而不真切。初看沉寂、幽远,仿佛只是鬼神在人间的投影,并不真正属于这个喧嚣的世界。 仔细看却又更像走出城堡的吸血鬼伯爵,有着与世隔绝多年的抽离易碎感,分明是年轻英俊的面容,气质却十分苍凉、憔悴。 他是这样的不真实。哪怕他就坐在对面,钟之夏依然觉得自己离她很远。 等待上餐的间隙,她难得露出年轻女孩的天性:偷偷玩手机。本来想拍照,但对着气场两米八的勖嘉礼,她的镜头始终无法准确对焦。怕他发现,怕他觉得好LOW。 勖是个非常罕见的姓氏。她忽然神使鬼差,在Google里输入“梳打埠勖”。勖嘉资料并不多,页数也只有十来页。出现频率最高的词组是:神秘。 “这是一个被阴影笼罩的家族,他们并不固定聚集于某个城市,而是分散在南洋各国,有的甚至远走北欧。但他们依然无法逃脱神秘诅咒,每代都有人莫名其妙遭遇不幸,爱情惨淡收场,婚姻波折不断。虽然生在豪门,却没几个人风光得意。” 通篇过于夸张的叙事。有用信息只有一行字:勖家热衷独善其身、隔岸观火,他们不是港岛传统豪门,也不在梳打埠经营,只是置办了产业和物业,继承人每年固定来小住、视察,由于实力深厚难测,倒也无人敢惹。 钟之夏想要了解的是,勖嘉礼的个人资料。比如,他多大年纪,喜好、婚否,情史,口碑……毕竟可能要长期相处,她不希望忽然有一天,冷不丁被迫和其他女人打照面。 可关于勖嘉礼的信息则更少,网上连他的照片都没曝光。 但她在天涯娱乐八卦翻到一个旧帖子,帖子转载港岛著名娱乐记者程灵素写的回忆录。她以散文的笔触,和淡然的口吻、富有人文关怀的笔触,点评许多明星。其中包含一些非娱乐圈人士,和他们的家世。 她用大量的笔触,写了勖家民国时在海外的私人岛屿。 “那片海域荒废的孤岛叫西苔岛,它曾是勖家纸醉金迷享誉世界的私家岛屿,充满诗与浪漫的奢靡乐园,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爱情——因为勖家人立志做没有软肋的孤岛。 可是你知道,这世上,没有人会是一个孤岛。勖家已故天之骄子勖嘉澍并不喜欢它,仍然和先辈一样从未探望过它。 但在某个退潮的午后,它终于迎来新的主人,勖嘉礼。出任勖氏集团话事人后,他一直深居简出、性格冷漠,有过短暂的订婚,但很快登报解除。 他并不活跃于商界,鲜少见诸媒体。每年本埠风云榜上,关于他的评价始终只有寥寥数语。无非说他常年住在国外某座离岸几百米远的小岛上。 但那座建在被圣弥山上的海上城堡,被大海包围,耸立的花岗石构成美丽的圆锥岛屿。小岛周长900米,海拔88米,大海包围,孤独地守望着那一片海域。 每年八月十五,海潮退去时,海水分开,露出巨石砌成大道。尽头右侧是巨型纳喀索斯古典雕像和山毛榉树。他的脚底下,是一丛水仙花。左侧断头天使身后是爬满紫藤的断壁。 因为孤独,勖嘉礼给同样孤独的无名小岛起名为西苔岛。” …… 他身上依然迷雾重重,但钟之夏最在意的是,原来他订过婚。按理说,她和他之间只是各取所需而已,勖嘉礼有没有订过婚,甚至再次订婚了或者有家室了,都和她无关。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之前在巷口的拐角,他等的是谁? 钟之夏有些生气,垮了脸:既然有个爱而不得的前任未婚妻,为什么还要对其他异形做那种情侣之间的事。 她说:“勖先生,您有喜欢的人吗?” 语气很笃定,分明是刻意将肯定句包装成疑问句。听着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勖嘉礼微微挑眉,既然不否认也不承认,而是反问她:“怎么了?” 钟之夏看他一眼,话说的结结巴巴,但态度理直气壮:“如果您有喜欢的人,您应该努力追求真正幸福,而不是……而不是和、和别人那样……” 后面半截内容,她实在是难以启齿。早上在酒店套房里,虽然他所有保留,但和来真的根本没区别。他的体温和颤抖,让她心有余悸,无处可躲。 现在看见他,她脑海里就无法控制地,浮现他那些令人耳红心跳的动作和喘''息,她觉得自己正在堕落,滑向深渊——当时,她觉得很快乐,心里有隐隐的期许。 可现实兜头一盆凉水。 他订过婚,下雨天他在街头等一个念念不忘的人,他心里装着很多故事。而她只是用来解付费决生理需要的,连做他见色起意的猎物都不不够格。 潜意识里,她觉得猎物只是无法逃脱猎人的围捕,做猎物,总比做买卖有尊严些。但这本身就危险的、自欺欺人的想法。她很沮丧:钟之夏,你简直毫无骨气。你就是贪人家的皮相,以为有钱长得好,就可以做救命稻草。如果他是个街头普通异性,你还会抱着幻想做白日梦吗? 对面忽然一声浅笑,含着戏谑:“我哪样?” 钟之夏不知是套,懊恼地说看着他:“您不可以明知故问。您明明有喜欢的人,却和别人那样,这是不对的。” 然后,她的手机被轻轻抽走,“你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其实,从勖嘉礼这个角度,一直能看到她上Google。 “求您还给我。” 钟之夏不敢扑过去抢,只好揪心地干看着。但他对着手机屏幕,用疑惑的语气念了出来:“痴心等待,旧情难了?乱七八糟。” 他收了笑容,嗓音薄凉,“不要试图逾矩。” “……” 这话比穿堂风还凉,钟之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断然否认:“我没有!” 她知道勖嘉礼的意思。他需要一个听话的床伴。就像早上那样,心照不宣地快乐,让关系止于各取所需就好。 勖嘉礼伸手一点一点拭去她的眼泪:“我目前单身。但我建议你不要心存幻想……” 钟之夏避开他,“您不必担心我纠缠您。” 她很后悔刚才的莽撞。有时候,做人不用那么清醒。做猎物还是做买卖很重要吗?只要能还完债,脱离钟文娟的掌控,他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勖嘉礼笑了笑,“那就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欺负得哭了。” 钟之夏不赞同地想,我明明是被吓哭的。 然而真的是吓哭的么?她不敢细想。她就像一株溺水的娇花,遇到孤岛,奋力攀爬缠绕。一边唾弃自己的不够坚贞,一边无法控制地沦陷。 人是视觉动物,此话太对。 有着这一出小小的插曲,钟之夏这餐饭吃得索然无味。可气对面的男人居然心情颇好,用餐愉快。还不时招呼她,“尝尝这个,刚从海里捞上来的,料很新鲜。” “哦。” 钟之夏顺从地点点头,换公筷,朝那道钉螺、蛏子、蛤蜊、甜虾、小章鱼、辣螺做的凉拌小海鲜伸过去。由于位置太远,她心事重重,夹了几次都夹不起来。窘迫之际,她打算放弃。然后,他径直拿勺子帮她舀了一勺盛到碗里。 “别不开心,”他说,“反正闲着没事,待会带你去买衣服。” 钟之夏本能地拒绝:“我带了衣服的,不买也够穿的。” 勖嘉礼扫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该挑几条合身的晚礼服。” 暗示性太强。钟之夏沉默了。 勖嘉礼看她片刻,“又要哭了?” 钟之夏摇摇头:“没。” 她眼眶都红了,还在倔强地否认。勖嘉礼不和她争。他在自家门口捡了一个看似柔弱,实则很别扭很爱纠结的小姑娘。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平静地陈述:“我不会和不喜欢的人一起吃饭。” 钟之夏眼睛亮了一下,瞬间又熄灭。 和喜欢的人才能一起吃饭。听起来像那么一回事,但限定场景是吃饭,这个范围就很广了。只要是不讨厌、又能一起吃饭的人,都可以成为“不和喜欢的人一起吃饭”的反选项。 勖先生现在等于是她的雇主,她怎么可以一再对着雇主但闷葫芦?于是,钟之夏挤出一个笑容:“谢谢您。我很荣幸。” 看着她突然异常灿烂的笑容,勖嘉礼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只好接着说:“今晚,你搬过来我这边。” “为什么?”钟之夏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他,“我可以不搬吗?”冷静下来后,她还是很怕,条件反射般想逃避。 勖嘉礼目光幽暗,声音微凉:“你说呢?” “您别这样看着我。”钟之夏涨红了脸,局促地低下头,“我听话。” “嗯。” 勖嘉礼真正有了笑容,凑近了,用大拇指刮了刮她脸颊,“我喜欢乖女孩。” …… 去百货大厦的路上,钟之夏脑海里始终回放着这个场景。勖嘉礼突的诱哄像触电般麻痹她的神经。 昨晚彻夜未眠,撑到车上已是强弩之末。迷糊间,她清醒地睡着了。头一歪,靠在了勖嘉礼怀里。本以为他会推开自己,没想到他伸手将她抱住,帮她盖了条羊绒毯子。 他淡淡的香气若有若无,如同一阵轻柔的春风,拂过她鼻尖、耳畔,停留在她心里。 再过了一会,她竟然看到了将来。她摔得头破血流,伤的体无完肤,站在悬崖边上。不远处是一座孤岛,相隔只有几百米,但隔着汪洋大海,她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 有个声音说:现在还放弃还来得及。 但梦中的她哭着摇头,“不,我不放弃。” 然后,她听见四面八方的佛号:“是身如幻,从颠倒起;是身如梦,为虚妄见;是身如影,从业缘现;是身如响,属诸因缘。是身如浮云,须夷变灭,世间因果,自有来去。应作如是观。”①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你说这就是宿命,可我不相信宿命。我只相信活在当下。” 那个声音非常模糊,很快就散在了海风里。这是她和谁的对话?钟之夏试图追上去,但有人把她喊醒了:“钟小姐。” 睁开眼睛后,她正对上勖嘉礼的呼吸:“不要哭。你只是被魇住了。” “勖先生,我做了一个噩梦。” 她满脸泪水,懵懵懂懂,犹似一支淋过雨的白色栀子花,含着露水,柔弱、可怜,充满依赖地看着他。勖嘉礼沉默片刻,捧着她的脸,低头吻了上去。 钟之夏轻轻地揪住他衣角,很快改成拥抱。她终于不再害怕——飞蛾扑火大概就是她这样吧。 第8章 如烟花寂寞 钟之夏面窗而坐。虽然车的前后是隔断的,但方才那个热烈的拥吻,依旧让她红透耳根,一路对窗而坐,假装全神贯注地看风景来掩饰尴尬。 她的手指被勖嘉礼捏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 他好像干什么都理所当然,从来不会怯场,更不会不好意思。刚才在路上,若不是她哀求,他可能还要接着戏弄她。 车窗外,是灰扑扑的雨后世界。 汽车沿着墨绿色的公路疾驰,古老的建筑群落飞速后退。越过几个街区后,有着城堡式尖塔的百货大厦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 这个始建于清末广场,拥有英式复古花园,广场上的雕塑都是保护性文物。 左侧是个数百年前开凿的锁心湖。 平静清澈的湖泊泛着粼粼波光,无数细碎的涟漪上,一对黑天鹅浮在在湖心交颈而眠。三五成群的海鸟追着人群飞扑索要食物。 年迈的老人互相搀扶着散步,年轻的夫妻推着婴儿车出行。 人们都小心翼翼地绕开浅浅的、倒映着天空云层和飞鸟的积水潭,却又在水面留下自己破碎的倒影。 此刻钟之夏内心安宁。勖嘉礼将她冰凉的手包在手心里,无声地用体温给她供暖。他们一起静静坐在车内,看着难得慢下来的世界。仿佛时间也可以这样缓慢流淌,直到终老。 可是,司机在靠近一家家常法国菜的小餐馆前停下来。 店主是年近七十的女士。有非常漂亮的银色卷发,这样冷的天气,居然穿着黑色丝绸裙子,戴珍珠项链,温润的珠光将她衬托得风情万种。 下了车才发现,店铺和她本人一样,非常时髦有趣。 店内挂着许多明信片、丙烯画和挂毯,养着一群硕大的金鱼,除了能容纳十来个吃饭,主要顺便出售手工饰品和高跟鞋。 高跟鞋都是托买手在杭州四季青选的基础款,由店主亲自使用人造宝石、珍珠、蕾丝、亮片、孔雀翎等进行改造。一部分是拜占庭风格,一部分是巴洛克、洛可可,或者新艺术。稀奇而美丽。 只要购买高跟鞋或饰品,就能获赠自制徽章。 钟之夏站在橱窗前观望,勖嘉礼没有催,等在旁边。然后老太太推门出来,递给她一枚玫瑰夜莺金属徽章:“要不要进来看看,不买也可以。” 她刚想说谢谢,不用。勖嘉礼拉着她往里走,“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会耽误您行程的,”钟之夏迟疑地仰头看他,“要不下次吧?” 勖嘉礼却说:“今天没有别的安排。” 言下之意,来这里只为给她挑衣服。在她还不算长的人生中,小时候家里人从未专程为她买过任何东西。涨到七岁时,她开始被迫跟着钟文娟颠沛流离,大部分衣服来自二手超市和垃圾市场。 他是第一个请她吃饭的人,也是第一个一样看出她喜欢一双鞋子的人。 进了店后,老太太送倒了两杯热苹果酒。告诉钟之夏自己还要招待客人用餐,让她:“慢慢挑,有喜欢的可以试试。” 她看中的那双鞋子很贵。是绸缎做的凉鞋,用珠片可手工绣上花朵,还增添了丝绸绑带,可以绑在脚背上,温柔又好穿。 由珠片用的是好料子,又点缀了真的宝石,标价两千。 她只试了另一双价格便宜的绣鞋。 勖嘉礼自己把那双亮片鞋拎出来:“试试看这一双。” 钟之夏摇摇头:“太贵了。” “不贵,”勖嘉礼示意她换上,“要买就买喜欢的。” 花窗上斜斜地招进来一束粉色的光,叫人看得清地砖上黯淡陈旧的纹路,他们所在角落没有人,有隐约的凯尔特音乐,这样的时刻,适合静静地呆着,和喜欢的人。 “好,”钟之夏笑了一下,神使鬼差地接过鞋子,光脚踩在因时光长久磋磨而触感细腻和煦的花砖上,“谢谢您。” 勖嘉礼看着她,低声说,“我们都那样了,不用说谢——要谢,也该我谢你。” 这话说的接地气,通人气,钟之夏点点头,“可我还是要谢谢您对我伸出援手。” 其实,只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的话,他可以有很多种选择,完全不必等到她出现。或者在她一再出尔反尔后,他就该失去耐心,打发她走人。 她冷静下来后,才发现自己无路可走。但他没有用这一点进行逼迫、威胁。只是让她考虑清楚。 钟之夏的天平在自尊心和好梦一场之间疯狂摇摆。 勖嘉礼以为她站不稳,上前从背后半圈住她扶稳,“地上凉,你踩着我。” 说完,不等她自己决定,抱起她,让她踩着自己鞋背。地上的凉气瞬间被隔绝。他依然半抱着她,她脚底的触感是温热的,并没有想象中被真皮鞋膈到的硬和疼。 太过温情的时刻,她突然想摆烂放弃挣扎,哪怕明知是假的,也宁愿就此沉沦。钟之夏确实也这么做了。她侧着仰起脸,去亲他喉结和脸颊。相当浪漫而甜蜜的行为,但她说出来的话却十分酸楚、可怜:“勖先生,你对我这么好,会害了我的。” 勖嘉礼边吻她边低声说:“没有关系,偷得浮生半日闲,我也在半梦半醒之间。我们可以互相伤害。”两个颠沛流离的灵魂在昨日雨夜相逢,既然同属于被放逐的另类,那么相拥着取暖也不算错。 付钱的时候,老太太送他们一人一支玫瑰花:“你们看起来非常相爱,希望你们永远都这么珍惜对方。” 钟之夏莞尔一笑,点点头。 但心里是荒凉的,甚至觉得有些辜负老板娘的期许。我和他,是树和藤。我是藤,他是树。我们只是被迫相依偎着驱逐长夜的孤独。 …… 从卖鞋子的法式小餐馆出来后,短暂的温馨被接踵而至的意外击得粉碎。 他们本来打算去百货大厦里面喝杯茶,但没走几步,迎面来了个气势汹汹的港风女郎,看起来是那种精明的富于算计的凶残大美人。像极了当年恃美行凶到处发动世界大战的李嘉欣。 起初,钟之夏以为她只是不太礼貌,不知道走路要避让。 没想到她的目标本来就是这里。 大美人在她面前停下,扬起下巴乜斜着看她:“嘉礼哥哥,她是谁?” 勖嘉礼脸色很冷:“和你无关。” 大美人这才看到,勖嘉礼牵着她的手。脸色变了变,但仍然趾高气扬,嗤笑到:“就这?勖嘉礼,没想到你现在品味这么差了。万芳跟我汇报时我还不相信,说她弄糊弄我,没想到竟是真的,啧啧,这么寡淡,你好意思领着出门么?” 连珠炮似的,完全不给别人插嘴时机。 词句并不十分粗野,但语气刻薄极了,那眼神,只差在钟之夏脑门上贴一个“廉价野模”的标签。 这一瞅就知道,是个撕架的好手。 钟之夏猜不透勖嘉礼和她关系,不敢还嘴,却也不想站着被羞辱。她退开一步,低声说:“勖先生,我去车里等您。” 去车里等只是场面话。 其实她是要到洗手间冲把脸,面得哭出来眼眶红了难见人。 “不必。” 勖嘉礼伸手搂住她,用词也相当冷漠:“我建议你照照镜子,首先你这穿衣品味就挺差,应该向钟小姐多多学习。大太太可不是我亲妈,你再仗着她在我公司指手画脚,当初那点股权我完全可以收回。与其文盲把高雅当寡淡贻笑大方,不如找所学校捐个楼回炉重造,免得又在董事会丢人。” “……” 原来大美人是个笨蛋美人。但更令钟之夏惊讶的是,勖嘉礼居然能说这么刻薄的长段子。 “勖嘉礼,你为什么老是羞辱我!”大美人跺脚,指着他愤怒地大哭,放狠话,“别忘了你发过誓,你得负责我一辈子。” “我可没说过这话。谁是的谁负责去。” 钟之夏看了看大美人,忽然想到,难道她就是勖先生订过婚,很快登报解除的未婚妻?她脸色发白,眨了眨眼睛,肉眼可见地难过起来。莫名生出当小三被正室抓现行的羞耻感。 港风女郎反唇相讥:“你这小情人,还挺甄嬛传的。我还没骂她,她就要哭了。难怪哄得你忘乎所以。当初要是没有我们家,你坐得稳话事人位置?” 对于这些指控,勖嘉礼面不改色,只是讽刺的一笑。拉着钟之夏打算绕开当街撒泼的疯子。但对方显然非常恋战,追着他俩拦路:“站住,你们今天不说清楚,我就没完。” 他们方才的说话声音其实都还控制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但眼下这一嗓子,着实破坏静谧氛围,惹得漫步赏景的人疑惑地回头打量。 钟之夏只觉得窒息。她曾无数次被人当众打量、围观,像小丑一样无地自容。没想到在故国,难得出来逛街一次,居然还会遇到一个莫名其妙冲上阿里当街掐架的疯批美人,回头率感百分百的那种。她只想赶紧逃走。 “你们站住!” 闻言,钟之夏吓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走不动陆,拼命往角落里躲。 “戴姗,你最好不要挑战我底线。” 勖嘉礼揽住小姑娘,心里升腾起懊恼,他太熟悉了,这是习得性无助发作的症状。 他久病成医,偶尔看到过资料,习得性无助是因长期处于困境,持悲观态度,而封闭防御系统,面对危险无力逃脱,进而影响心理健康乃至破坏免疫,危害身体健康。 虽然不是好人,可他也没想做恶人。 戴姗被吓住,呆立原地。她从没见过勖嘉礼把谁说成是自己的底线。她喜欢老虎头拔毛,但没想过要真的惹怒老虎。 …… 回到车内后,钟之夏目光呆滞,对外界的事毫无没反应。勖嘉礼摩挲着她的泪痕,良久,沉沉地抱住她,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慰:“别害怕,我在这里,她没办法伤害你。” 感觉有人用体温温暖她,钟之夏渐渐“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回到了车内,勖嘉礼将她揽在怀里。 钟之夏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了打转:“勖先生,她就是你以前的未婚妻?” “不是。只是一个远房表妹,以后你也不会见到她。” “你还得照顾她一辈子?” “她说梦话,不用在意。” 意识到自己又瞎操心,钟之夏有些难过,她为什么一定要问这句话。这和她又不相干。 “对不起。我不该多问。” 勖嘉礼替她挡住刺眼光线,然后告诉她:“我现在是自由的。过些天我们就回西苔岛,再也不用见到那些讨厌的人。” 再也不用见到那些讨厌的人?钟之夏眼里有了神采:“您说的,是真的吗?” 勖嘉礼揉揉她脑袋:“当然。” “您会带我走吗?”钟之夏眼角滑落泪水,很久以前,她就想过,她再也不要见到那些可恶的讨厌鬼。 随后。她又警惕起来。不过更多的是疑惑,“可是先生,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对你,很好么?”勖嘉礼是真的不懂,他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本能。 太多往事千头万绪不知如何开口,更有一些事,她视为毕生屈辱,她觉得自己是不洁的,她害怕被他知道。 她想了想,举例说:“以前,没有人管我冷不冷,饿不饿,会不会淋雨。没有人在意我会不会害怕。” 都是过来人,听了她是的,勖嘉礼能想象到,曾经她是怎样熬过一个又一个长夜和寒冬。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根细小的针扎了一下。 他抱紧她,轻轻说:“也许我也只是你生命里的过客,但是,只要我还在你身边,我会照顾你。等我们分开了,我会尽力让你不再想以前那样辛苦。” 在昨日的雨夜里,他只是觉得她眼熟又温暖,像一簇柔软的篝火,又像美的柔波,总之,是他渴求而需要的东西。但是,无法承诺更多。因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未来究竟要如何。 也许他和西苔岛一起,埋葬在深海里。像鲸鱼那样飞舞着坠落,成为轮回的一部分。 钟之夏颤颤巍巍,但还是坚定地问出了心中那句话:“可是先生,我们一定会分开吗?” 长久的沉默后,他说:“是的。” 第9章 如烟花寂寞 勖先生,您真绝情。钟之夏在心里默默地控诉。但话到嘴边,她改成了,“先生,那么我们今朝有酒今朝醉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因为她抬起头时,看到勖嘉礼眼底海一样苍凉的落寞、孤独。仿佛是海里的冰山冻结在他的心里,将他和这个世界隔绝开。他从未想过要离开,而外面的人也从未试图点起火把融化那些尖锐的寒冰。 人都说,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然而他坐拥万贯家财,却并不开心。 她有些好奇,拉着他的手问他:“勖先生,您有没有试过喝醉?” 勖嘉礼摇头:“没有。” 钟之夏胆子终于大了,靠着他,接着追问:“那您喝酒吗?” 受了惊吓后,她手脚冰凉,勖嘉礼帮她捂手,“不怎么喝。” 哦,那就是会喝的。恰好,她也会喝酒。钟之夏提议到,“那您可以陪我喝酒么?” 虽然很诧异她胆子这么小居然能喝酒,但勖嘉礼还是点了头:“可以。你想喝什么?” 听到他愿意陪自己喝酒,钟之夏有了兴致,絮絮叨叨地说:“我喝的不多,也不贵。我只需要一瓶便宜的清酒。下酒菜也不需要多,有什么吃什么。如果可以的话,上午吃的那种凉拌小海鲜就不错。” “中午光喝酒可不行。” 勖嘉礼想了想,询问到:“要不然,叫他们煮点豚骨拉面。” 说到面,钟之夏想起来了:“勖先生,可以换成港岛街头小吃鱼丸车仔面吗?” 勖嘉礼读书时,也吃过这种面,顿时也觉得不错,欣然点头:“可以。这个不错。” 钟之夏很意外,愕然发问:“先生,您也吃过车仔面?” 这话把勖嘉礼逗笑了,“我为什么没有吃过车仔面?我也年轻过的。” 他这话说的,仿佛自己已经很老了似的。钟之夏完全不同意,“难道您现在老了么?您现在也非常年轻!只要一出门,你就是整条街上最靓的崽!” 年轻么?距离十七岁那年,已经过去十一年了。他曾经想成为一名伟大的篮球控球后卫,可那一天,他的队伍因他突然缺席,产生各种内部矛盾,与CSBA全国中学生篮球锦标赛冠军失之交臂。他觉得自己是有罪的逃犯。 在那场变故里,他一夜之间失去理想,失去年轻的资格。 回过神后,勖嘉礼温和地笑了笑:“我从十七岁开始,就不再年轻了。” 钟之夏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严肃地批评他:“瞎说。您才多大。您年轻着呢。不要总说自己老了。您得暗示自己年轻,这样你的心才不会变得苍老。” 勖嘉礼笑了起来,语气带着褒奖和鼓励:“你这样才像个年轻的小女孩。” “暴露话痨属性,让您见笑了,”但钟之夏却觉得自己说得太过文绉绉,矫情又磨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解释到,“我其实挺爱说话的。” 他看她一眼,觉得这样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就像春天的小山雀,“不见笑,我觉得这样很好。就算没有遇上晴朗的天气,也可以做晴朗的人。” 钟之夏试探地抱住他,依偎着他:“那先生,您也可以做个晴朗的人啊。我总觉得您心里装着一整个冬天。” 勖嘉礼低头亲吻她,但却没回答这个提议。 …… 回到酒店,换上叫人送来的家居服,钟之夏拉着勖嘉礼盘腿席地而坐,非要跟他“哥俩好,三星照,四喜财,五魁首,六六顺,七连巧,八匹马,九连环,全来到”。 这真的是勖嘉礼从未接触过的东西,他听了非常不满:“我们为什么是哥俩好?哪有哥俩这样好的?” “……” 钟之夏脸红了一下,“勖先生,我怀疑你开法拉利,而且我有充分的人证物证。” 人证是她自己。物证,在床头柜里,早上拆开用了一个。 勖嘉礼听不懂她的网络黑话,还认真地说:“我确实有辆法拉利,你有驾照给你开。” “不了,不了,”钟之夏偷笑着摆手婉拒,“我年纪还小,我哪里好意思对您开车呢。” 勖嘉礼发现自己听得似懂非懂,疑惑而关切地问:“你是不是喝醉了?” 虽然一开始,每次猜拳勖嘉礼都输。但后来么,输的人换成了钟之夏。酒过三巡后,钟之夏不但说话越来越稀奇古怪,动作也豪放了起来。 她连滚带爬,爬到勖嘉礼身边,抓住他手臂左右摇晃:“没有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喝醉哦~我很清醒的~要不我给您讲个故事证明一下——” 勖嘉礼被晃得头晕,无奈地点头:“好。你讲,我听。” 钟之夏爬到了他怀里,仰头冒着星星眼看他:“那,勖先生,我真的讲咯?” 勖嘉礼拢住她,胳膊撑在床沿上支着头,懒散地点了点她的唇,“讲吧。” “好的。先生,我给您讲一个小王子、小狐狸和死兔子的故事。” “嗯。” 钟之夏清清嗓子,“要谈回忆,须得从头说起……” 【那个月亮很圆的雪夜,死兔子正无比骄傲地吟诵着十四行诗。以歌剧般的咏叹调口吻感慨万千:是谁的忧伤下大雪,又是谁的荆棘开玫瑰? Maybe……it''s me.小狐狸忧心忡忡地搭讪:我的小王子得了相思病,危在旦夕,这令我惶恐不已。 我知道,他一天要看43次日落。 “你知道,人一悲伤起来就喜欢看日落,”死兔子模仿着小王子的口吻,有些滑稽地摊手:真是矫情。他浪迹天涯,可是天涯何在? 小狐狸捋了捋火红的尾巴:天涯在他心里。那不是我能够到达的地方。请问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死兔子审视着月光的角度:地球太过蒸汽波,我想回家,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人生啊,就是一个人的一生”。 死兔子和小狐狸异口同声地回答。那恰好是小王子的经典语录。小狐狸其实还记得,小玫瑰扎了小王子满手鲜血,但他仍然陷入深爱。 就好像小狐狸自己,被小王子扎的刺痛,但还是常常忘记伤口未曾愈合。死兔子到处兜售一种包治百病的药,但每次都被拒绝。总凑不够回月亮的路费。只能在月光里吟哦。 小王子始终坚持寻找小玫瑰。他离开他居住的星球,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接着寻找。 死兔子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叫做“时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间”。只要时间足够长久,一切都会消散,但没有人愿意尝试。有些人放不下,有些人舍不得。 小王子的小玫瑰,死兔子见过,那是盛开在他歌声里的蔷薇科植物。小狐狸曾在那样的歌声里迎风流泪。 “没有了小玫瑰的日子,谁来陪我一起唱歌?” 刹那间天地空寂、万籁俱灭。 “我的嗓子犹如破锣,但我不论何时都愿意倾听。”小狐狸头顶着小苹果,忘记了烤鸡腿的美妙滋味。 天地渺茫,光阴浩瀚,孤雏腐鼠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但是,命运总是颠沛流离,你要习以为常。 小狐狸的话犹如风过耳。小王子步履坚定地渐行渐远:我要去往米纳克剧院,也许小玫瑰会乘着海风而来……但那儿不合适一只狐狸。 死兔子闻言扔了胡萝卜面朝月亮哀叹着躺倒:你瞧,我劝你还是放弃比较好。 小狐狸跑到小王子身边,溅起雪屑如烟:那她很有可能是从维京时期穿越而来的海盗姑娘,散发着臭腋窝的味道,每一秒都滴着毒汗液。你会被熏得昏倒,到时候我可以帮忙把你敲醒。 小王子很是忧郁,无视一路尾随的小狐狸,拒绝任何谈话。 死兔子死皮赖脸地追着小狐狸:烤胡萝卜刷花椒油撒椒盐,配蜜桃莫吉托真的很好吃…… 尽管他们仨意见分歧略大,但依然一路拌嘴一路前行。 走了很久很久的路,在经过一个城市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哗然的喧嚣,夹杂着欢声笑语和嘶吼……】 勖嘉礼呆了呆,这是个什么故事?他弹了弹小姑娘的额头:“我听着,怎么和《小王子》那么像呢?” 钟之夏顺势捂住额头,“大人饶命,我招我招我全招,这是我魔改的新编小王子。你是小王子,我是小狐狸。” “那谁是死兔子?” 钟之夏打起了瞌睡,迷迷糊糊地说:“另一个我呀。” 勖嘉礼说:“我认为,你不是小狐狸。” 她是花势凄美的小玫瑰,因为过分倔强而显得柔弱可怜。只拔光玫瑰花刺才能拥抱她,可这样她就会死去。 然而,如果不相拥着度过长夜,他就会被黑暗吞噬,只剩下枯萎的躯壳。 第10章 如烟花寂寞 又一个下雨的清晨。 透过落地窗从高处俯瞰,城市宛如一幅缓缓流动的印象派油画。 醒来后,勖嘉礼已经不在。 他就像留不住的风,停不下的云,永远无声奔涌的海。 看着不断冲刷的雨水爬过起雾的窗玻璃,钟之夏莫名想起小林一茶的俳句,这世界如露水般短暂。 她的记忆因宿醉模糊。 但他的体温、他的余韵仍然残留她身边,仿佛轻轻闭上眼睛,就能再次感觉到他温柔而坚定的抚摸、亲吻和拥抱。 他说,我想抚平你的玫瑰刺,但我不能睡在花影里,因为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没关系,我只相信现在。” 钟之夏觉得自己大概是被猪油蒙了心。 可是回想昨日种种,此刻她仍然贪图那点暖意,生出了不切实际的期许,掺杂尘嚣渐起的妄想。 她决定下楼。 楼下拐角有家卖瘦肉丸和炸串的小店。如果回来后他依然不在,那么就是上天希望她醒着做人。她会遵照命运,直面恐惧。 换上衣服,化了个精神的妆,隆重地下楼。 为她开门的礼宾员非常尽责地询问:“小姐,需要雨伞么?” 钟之夏:“不用。” “可是外面在下雨。” 钟之夏笑了笑,“那就祝我遇上好天气。” 礼宾员不解,“雨一直在下呢,每年这个季节天气都不太好的。” “谁说下雨天不能成为好天气呢?” 礼宾员抬眼看娶,方才散着一头乌发,穿民族风的年轻女士已经走远了,那双亮晶晶的珠片凉鞋在踩在雨水里,又美又任性,温婉又骄矜,和她来时拘谨的样子完全不同。 …… 勖嘉礼结束例会返回后,房间漆黑、寂静、空荡,水雾朦胧的巨大落地窗像是地狱的入口。他没来由地心慌,却又不肯打电话给前台询问。打开所有灯,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吸烟,散落指缝的烟灰像蝴蝶飞走时翅膀上抖落的粉末。 他冷冷地和金鱼对峙,听见雨水周而复始地轻轻下坠,寂静,绝然,像蝴蝶绿色的血液。昨晚,在他怀里,她就像蝴蝶被钉住翅膀那样,轻轻地颤抖,顺从地选择和他一起坠落。 但她的血是暗红的,像干枯玫瑰花瓣的颜色。 她说她很疼。睁着懵懂的眼睛哭泣。又软弱又倔强,温暖潮湿得像濒死沉沦的梦,内心的惆怅潮水一样支离破碎又肆无忌惮地涌动。 他拔光了粉色玫瑰刺,占有了一只蓝色蝴蝶。但他确信,他不爱她。他不会爱上任何人,他只是需要温暖柔软的美好事物来填埋内心的深渊。 再抽出一根透明玉溪,他想,也许他可以平淡地过完死寂的余生。 “先生。” 寒冷让他感觉窒息。似乎是幻听了。他转过脸,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年轻的女孩手里捧着热呼呼的纸袋,冲他笑。 他忽然感觉激烈的风声夺走溃散的呼吸:“你去哪儿了。” 钟之夏柔软的手指递过来一个纸杯:“我买了瘦肉丸,可香了,您要不要吃?” 勖嘉礼恍然的伸出手去,干燥的烟草味提醒他方才的恐惧的来源。 他忽然十分厌倦。 但是钟之夏笑着说,“当然,还有炸串。炸年糕,炸藕夹,炸琵琶腿,炸香肠……” 勖嘉礼垂眸,“都是年轻人才会喜欢的高热量食物,可我二十八了,不年轻了,不能喜欢这些简单的快乐。” 没想到女孩笑了起来,满不在乎地反驳:“可是昨晚你尽情释放,那不就是一种简单的快乐。” 他无言以对。轻轻地滑动齿轮,试图再点上一根烟。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他头发上,“不要皱眉。” 勖嘉礼无声地看她一眼,“你为什么还在。” 她苍白的手指停留在他嘴唇上,抚摸花瓣一样专注又小心:“因为我也渴望简单的快乐。” …… 钟之夏身上带着潮湿的香气,如同一只濒死的蝴蝶,微微地颤栗着去亲他。 尽管没有底气,无法把握他的态度,她还是倔强地提出了邀约:“您愿意给我吗?就现在,就像昨晚那样,简单的快乐。” 她手里的纸袋被抽走。他吻住她,“当然。我会照顾你。只是我不会爱你。” “我想我们可以醉生梦死,只求快乐,”钟之夏的呼吸支离破碎,仿佛沉入了深海底,“请您拥抱我。或者处决我。” 勖嘉礼听见一阵玻璃碎裂的刺耳尖响,不知道为什么很难过。可能这就是空虚。他觉得很冷,心里寂静空阔,只有风的回响,一遍又一遍,精疲力竭。 他是那样出众而孤僻。却做着取悦她的事。 钟之夏终于不会想起以前那些令她崩溃的魔鬼,能够顾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怜悯和温柔。 细碎的光斑撒在他黑发上,他有一张硬朗、明亮,让人仰慕的脸,不论何时都会让人动容,哪怕他只是闭着眼轻轻皱眉,也还是那样矜贵从容。 钟之夏心里划过一丝酸楚,它就像无形的巨手轻轻扼住她的心脏,让她无法逃脱,不可抑制地疼痛。 所有防守开始无声地崩溃,绝望如灭顶的潮水。 他的呼吸,他的嘴角,他的温度,他的声音——他像潮水淹没她,她可以没有自尊地做他的影子。 她抱紧勖嘉礼:“先生,谢谢您。” 温和而洁净的女孩攀住他,哭着去亲他,“我终于可以因为这种事而快乐。” “乖女孩。” 勖嘉礼低头与她接吻。 这样的时刻,他的内心终于变得平静而温暖,如同夏日微风习习的海湾。 事后。雨过天青的下午。 勖嘉礼摸索着拧开一瓶水,问她:“渴不渴?” 钟之夏无声地摇头。 她嗓子有点哑了,不肯开口说话。勖嘉礼侧身拥住她,嘴唇拂过她耳廓:“不好意思了?” 他的声音依然磁沉好听,熟络之后行为却放浪不少。钟之夏更加不敢面对他,惟愿做鹌鹑,掩耳盗铃地往他怀里闪躲,避开他胡乱的亲吻。 勖嘉礼笑了一声,“乖。别害臊。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但钟之夏记得,他说过好几遍,“但我不会爱你”,一面心悸,一面无法抗拒。只好提醒他收敛:“先生,您之前不是这样的。” 勖嘉礼嗯了一声,然后慢条斯理地表示:“可我现在喜欢得紧。” 钟之夏不挣扎了。任由他亲吻——就当他说的“喜欢”,是喜欢她的意思好了。 可另一个钟之夏冷冷地警告她:钟之夏,你正在堕落。你被弄脏了。 钟之夏闭了闭眼睛,心里流着泪哀求:求你别说了。我很快乐。我这辈子从没这么快乐过。他可能不算太好,但他是我选择的。从我第一次见到他开始,从我选择倒在他家门口开始,就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愿意做他的影子、俘虏,或者浮木。成为他生命里难忘的过客。 那个声音渐渐弱了:可你这是飞蛾扑火。 钟之夏转身依偎着勖嘉礼,心里很安宁:我早就知道我飞蛾扑火,即便跌落深渊也不后悔。 第11章 悬崖和鸢尾 小雨从清明前,持续到假期后。 绵绵阴雨周而复始,堆积太多湿气。云层始终压得很低,海上起了浓雾,室外能见度很低,许多海运和航班因此延期。 勖嘉礼原定的行程也被拖延,他们被迫在酒店呆了半个月时间。 钟之夏对这座城市没有留恋,经常一整天坐在落地窗前,对着不断变化颜色的天空演奏大提琴。 清净的早晨会拉一些舒缓的曲目。比如《缠绵往事》、《Memory》。通常这个时候,勖嘉礼是不会惊扰她的。她的琴声总是带着很哀伤、很悲悯的叙事性,但又充满对未来的坚持。 尽管生命赠予的是酸涩,但她仍倾尽一切,将灵魂倾注于琴弦,以深情,以痛苦,演绎最缠绵如丝的旋律。有时明亮、悠扬、单纯,有时深沉、伤感,但孤独始终如影相随。 这种耗尽心力的演奏方式令勖嘉礼隐隐感到忧虑。他本能地试图阻止她演奏。 但是和大提琴有关的事,钟之夏很有自己的个性,丝毫不妥协:“先生,我不能不拉琴。” 被她躲开,勖嘉礼也不恼,笑说:“早知道就该把你的琴留在那房子里。” 钟之夏警惕地以防备姿势抱住琴,柔弱的脸上写满倔强:“那我就自己走回去拿。琴是我的唯一的依仗。” 勖嘉礼试图和她沟通:“可你每天雷打不动拉琴五小时,不吃不喝,也不理我。你不知道我有多难熬。” 钟之夏神色一松,歉疚地说:“您被我吵到了?对……” 勖嘉礼上前从背后抚摸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低声说:“不是。你闭着眼睛投入的表情,总让我想昨晚。” 她觉得难为情,“您不要这样欺负我。” 勖嘉礼纠正她:“不是欺负。是真心话。” “那您是在耍流氓。” 和他朝夕相处之后,她才发觉自己被之前被他的表象迷惑了,实际上他一点也不清心寡欲,反而特别热衷于那种事,不拉琴的时候,如逢下雨,大把时间都用来荒唐。 她要接着拉琴,勖嘉礼握住她的弓,就是不让,“别拉了。陪我出去走走。” “回来后我可以接着练习么?” “……” 看着她真挚的眼神,勖嘉礼被迫答应,“可以。但你得以我为重。” “您可以给我伴奏么?”套房客厅有台斯坦威,关于让勖嘉礼当敢伴这件事,她已经觊觎好久。 他摇摇头:“有偿的。” “你需要多少时薪?”她开始认真计算自己是否出得起钱。 他说:“我不缺钱。” 她脸一下子红了,平复呼吸后缓缓说,“那我自己给您开个价?” “嗯?”勖嘉礼看着她,眼带笑意,示意她继续。 钟之夏也笑,露出真正属于少女的、略带狡黠的笑容,“那您就收个一美元友情价好不好?毕竟我现在好穷,那一屁股债都是您给帮忙还的。” “你故意的对不对?我都说了不要钱,”勖嘉礼食指勾起她下巴,凑过去亲她。“我只要你。” 犹豫片刻,她终于问出了心里话:“先生,您不觉得累么?” 勖嘉礼抚摸她手指上的老茧:“我只觉得快乐,温暖。” 她隐晦地恳求:“可我好累。” 他不为所动,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坐下:“你又不需要动。” 钟之夏轻轻推了一下他,生气地反驳:“我、我明明有。” 他假装沉思,“是么?让我回忆下。唔,想起来了,你哭着求饶,还抓伤了我。” “您别说了。我投降。” “这可是你说的。今天不拉琴,出去散散心。” 平时一天中不怎么下雨的时候,勖嘉礼就很喜欢牵着她出去溜达。 昨晚窝在一起时,他开了电视机,把新闻联播当背景音乐。天气预报说南方连续会暂停下雨,迎来凉爽干燥的阴天。 勖嘉礼当场就发出了邀约。 她看得出,他最大的爱好是雨后散步,阴天散步,傍晚散步。尤其喜欢在海边散步,将她的手兜在风衣里,迎合海风,然后边走边吸烟。 勖嘉礼果然没什么耐心,开始拉扯她的吊带:“如果不去散步,我们就做点别的事情。” 钟之夏立刻选择散步,“好吧。我们去散步。” 但为时已晚,她的裙子被解开了,他低低低说了句:“不着急,先办正事。” 钟之夏手指插进他头发,无助地试图推开:“求您别这样。” “乖一点,我很难受。”他皱眉吻住她圆肩,紧紧地拥住她,不让她躲闪。 “那个。” “不要提那么扫兴的东西。”但他还是停下来照办了,只是重新吻下来时,有些粗鲁。 “……” 和他相拥着十指交扣时,钟之夏鼓起勇气问了:“先生,您和我,是不是……第一次?”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生气。 他搂着她,漫不经心地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望着勖嘉礼沉沦的眼神,她有些恍惚:“因为您,像个天真而孜孜不倦的少年。以欺负我为乐。” 没有欺负你,我只是觉得冷,这样会让我温暖。但他最终没有这么说,只是皱眉俯身和她接吻,“怎么会是欺负?难道你不舒服吗?” 钟之夏哑口无言。是舒服。她快乐得可以去死。可他怎么能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他流着汗,喃喃地呓语:“宝贝,我爱你。” 她知道男人特殊时候说的话不能信。但她还是哭了,叫了他的名字,“勖嘉礼……” “我在。我在爱着你。”勖嘉礼看着她满脸泪水,只觉得她的声音格外的好听,像小鸟婉啭的叫声:“我带你回西苔岛。” 西苔岛的悬崖上生长着许多绝处逢生的密花鸢尾兰,海风凛冽,惊涛拍岸,鸥鹭飞舞,与世隔绝,不食人间烟火。像她。 他每次站在悬崖上,是那一片密花鸢尾兰,让他觉得还有未来可期许。今年来梳打埠,本打算最后看看他生长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已经活了太久。 这世上人声鼎沸,他只觉得很吵。 坐在车上看到她之前,他在谋划着如何前往那个更加平淡寂静的世界。但是,当她坐在火炉旁楚楚可怜地颤抖时,他只想和她相拥着取暖。 他谴人去调查她。他知道她曾经的遭遇,可还是贪图她柔软软和的触感,温柔美丽的躯壳,以及她单纯懵懂的灵魂。 她哀求着攀附他。她非常驯服,不自觉地依赖他,克服童年的阴影配合他、取悦他。他知道这是溺水之人走投无路的病态依赖。 他第开始犹豫。她母亲惹上的那些人善于做局,有一次,也许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在她尚且无法摆脱至亲的桎梏时,也许可以再等一等。 起码,等她再躲过一场雨。 她还有未来,但他已经没有了。他生而“高贵”,生母下落不明。他站在花团锦簇的金字塔尖,被扎得千疮百孔。 他有很多钱,他有一副极好的皮囊,但他甚至羡慕平庸劳碌的司机老添。每天下班后,有家可回,有人真心以待。 勖嘉礼抱紧怀里温软的小姑娘,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觉得冷。 钟之夏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勖嘉礼,你可以爱我吗?” “可以。”他吻她,“我正在爱你。” 她躲开,捧着他的脸,逼着他看着她回答:“你什么时候带我回西苔岛。” “明天。” 勖嘉礼还是忍不住,强行低头亲她,边亲边说:“因为晚上有个小型音乐会,我想你应该愿意参加。” 钟之夏哪里抵抗得住。很快变成拥吻。 …… 磨蹭到临近傍晚他们才一起冲了澡,换好衣服。 勖嘉礼叫人准备的是隆重又端庄的晚礼服,钟之夏被带出了紧张感,拉着他的衣角问:“勖先生,那是个什么样的音乐会,都、都有哪些人参加?” 她没有尝试过参加这种圈子的私人音乐会。 勖嘉礼笑着牵起她的手,握住,“别担心。我给你伴奏。” 她瞬间欢喜:“真的?那我就不怕了。” 勖嘉礼也笑,“这么开心?” 钟之夏听过他弹琴,其实他不做“霸总”的话,真的可以去做一个钢琴家,过浪漫纯粹的日子。只是看起来,他从未有过这种设想。 怕触动他不为人知的伤心处,她刻意避谈“你钢琴谈得很好”这个话题,郑重地点点头,笑说:“您答应为我伴奏,是我的荣幸。” “万一我弹砸了……” 他语气非常落寞,钟之夏脸色一变,但抬头看他时,是笑着的:“万一我拉劈叉了……” 勖嘉礼亲了亲她手指:“你拉得很好,怎么可能会劈叉。” 钟之夏假装忧虑:“可我曾经拉劈叉过。” “一次失误不代表一辈子都失误,而且台下那些人其实根本听不懂古典音乐,只是为了附庸风雅。现场请来的乐团素质很高,即便有失误,他们也能救场”他给了他一个安慰、鼓励的拥抱。 她趁机勾住他指尖,笑吟吟地看着他的眼睛,“您说的对。反正他们不懂,我们不能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我们要精神焕发,信心百倍。” 勖嘉礼揉揉她头发。心里知道,其实她平时不是这么活泼的个性,说不出这么乐天派的话。她应该是看出了什么。 他点点头:“嗯。” 戴婉仪确实只是出于嫉恨,才到处宣传他在比赛中弹砸了。他拿了奖的,但他保持缄默,没有否认。那时他年少,害怕失去家。 第12章 悬崖和鸢尾 这是一场小型私人音乐会,在海边纸醉金迷的白色城堡里举行。那座始建于20世纪初的豪宅,拥有金碧辉煌的派对舞厅。 黑色镂空铁门被缓缓打开,汽车继续向前。 庄严恢弘、精美规范的花园里绿树成荫,视野开阔;白色罗马柱上开满蔷薇,远处城堡的墙壁上爬着常春藤。 道路两边,优美典雅的希腊神话石膏像静默肃立,他们面朝正中央的巨型喷泉水池。那泓深蓝的水池犹如神秘魔眼,冷冷地凝视着物欲横流、浮华奢靡的世界。 老添将车停在台阶旁,有专人恭候着,为勖嘉礼打开车门。 “勖先生,您回来了。” 侍从推开玻璃门,他们穿过巨型圆拱门。映入眼帘的是,是铺天盖地的白色铃兰和蝴蝶兰,它们在无数梦幻的水晶灯下熠熠生辉。 流光溢彩的大厅里,天花板装饰了手工雕花的石灰石,墙上整齐地挂着一排出自托马斯·齐彭代尔的金色古董刻花镜,反照维苏威火山石雕刻的雄狮头。家具是定做的新艺术装饰主义,抽象奇幻的线条强调流动的美感,偶尔也会出现柔弱浮夸的洛可可沙发、壁纸。 欢声笑语的舞厅里,最引人注意的是那盏巨大的紫色水晶石古董吊灯,它提供一切浪漫、轻盈的光影。室内并不太冷,但爱马仕大理石壁炉依然燃起炭火,所有与会者都穿得非常单薄、炫目,在意大利穆拉诺彩色玻璃窗和暮色的映衬下更加光彩照人。 这里毫无疑问风光迤逦。 但钟之夏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极尽华丽、又冰冷无情的世界。 勖嘉礼脸上挂着优雅笑容,是那种标准到可以当做绅士表情管理范例的标准笑容。 她想到了盖茨比。举办一场又一场极乐盛宴,但他自己其实并不喜欢。因为他始终留恋着已逝的青春和少年时的梦不肯走出来。 其实他和那个穷奢极欲的圈子并不相融,他是真正的贵族,守着那个名为信念的悬崖,往前是深渊,往后是洪流。 望着身边英俊优雅,风度翩翩的年轻男人,她心里生出自卑、苍凉和深深的无力感。钟之夏变得很凉,勖嘉礼笑着握住揣到口袋里,安慰她:“别害怕。这是我的场子,是我叫他们来的。” “这是您家?” “算是吧。我很少住。” 望着那座美轮美奂的海边庄园,勖嘉礼眼神疏离、陌生。好似前方等待他的是沉重的枷锁和镣铐。 钟之夏再次提出:“先生,我们回去吧?” 勖嘉礼笑说:“今晚你是女主人,怎能临阵脱逃。” 言下之意,所有人都得了令,不论心里是怎么想的,面子上都只能对她俯首称臣。 果然——“钟小姐,久仰。” 其中一位女士,站在勖嘉礼看不到的地方,睨她一眼,表情既傲且妒,语气酸溜溜:“你这么厉害,还请你多赐教啦~” 钟之夏挽住勖嘉礼手臂,笑了笑,故意说:“可不敢说赐教,我只是跟嘉礼来观摩学习。” 见她直呼其名还贴身,有些年轻女士脸色差点绷不住。毕竟谁又真心热爱古典音乐呢?还不是为了挤破头皮讨他青睐。 哲学、文学、音乐、舞蹈只是她们参与社交场合时,值得夸耀的点缀和手段。她们谈论伍尔芙、勃朗特,赞美杜普蕾,但没有人愿意成为她们。 她们也不认可正常世界的伦理道德。 哪怕结婚了也敢出手截胡,更何况只是被带来聚会的女伴。 “勖先生,今天是您做东,你可以点播哦~” “是呀是呀。” “点一个吧。” 有人带头刻意忽略钟之夏。这就是所谓上流社会自以为是的傲慢。 对此,钟之夏其实已经习以为常。 勖嘉礼没有让荒诞进行下去。他直接揽住钟之夏的肩,切换粤普正式介绍到:“钟之夏,我很喜欢的大提琴家。我早就讲好要她赏光跟我合奏。她刚刚已经同意了,所以今晚我也有节目。” 脾气随和,语气非常圆融,话多得都不像他。在场众人又惊又喜,暂时把钟之夏忘到一边。 “看来今晚我们都有耳福啦~” “还请大家多多捧场啦。” 他气定神闲,连说话声音都是那么的温柔、绅士。 灿烂的笑容就像融化的太阳,温暖、和煦,一直照进她心底,但细究之下,又觉得这样的笑容不论在哪里,都注定孤独。可能他来人间这一遭,只是为了历劫。 见过他私下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样子,才知他伪装得有多天衣无缝——勖嘉礼是为了她才纡尊降贵,试图和自己并不喜欢的人打成一片。 他被簇拥着在主位落座后,立即有人上前劝酒,他很爽朗地笑着,与人碰杯。 钟之夏很难过。甚至想退到旁边去,不做牵绊他的那片乌云。 但是,勖嘉礼她笑着示意她:“到这里来。”他身边留着一个紧挨着他的空位。 当着他的面,自然没有人敢给她眼色瞧,反而有机灵的佯装熟络地起哄:“是呀,按我说,钟小姐你该坐他腿上才对。” “对嘛。我也这样觉得。” 有个已婚模样的女士,挽着她手臂,将她推到勖嘉礼跟前:“钟小姐,你不要怕他,我们做你后盾。” 那些人都是人精,说起场面话,虚情假意说得跟真的一样。钟之夏唰地一下子就红透耳根。 另一个非常年轻性感的女孩,挑着下巴,半开玩笑地说:“你不坐。那我可就坐咯?” 她低着头,言不由衷地推辞:“……没关系,我随便找个位置坐就好。” “我不同意。” 勖嘉礼一把将她拉过去抱在膝盖上,专注地看着她,笑说:“这个位置可谦让不得,我只留给你。” 从没被如此郑重对待过,钟之夏心跳不停地加速、再加速,无法控制地湿了眼眶。 为了控制情绪,她垂下眼帘,用极轻柔的声音回答他:“我也不舍得让的。反正我人已经在你跟前了嘛,我就随便客气下。” 顶着那个年轻女孩的目光,她福至性灵,接着补充了一句:“还是您的膝盖更好坐。”再柔弱胆小的麻雀,也是会护食的。 他笑容舒展,眼角微微起了褶子:“嗯。这才对。” “……” 其他人神色各异,但乐见此事的人也不是没有。还是方才那位已婚女士,“原来勖先生待女朋友是这么好的?钟小姐这是要羡慕死我们。” “让您见笑了。” 她借机装作害羞地从勖嘉礼身上下来,溜到旁边的椅子上。不过,她把椅子又往他身边挪了挪。看起来就像一朵依偎着他的小花,柔弱又坚韧。 勖嘉礼握住她的手,包在掌心里,以呵护的姿势。 本就是冲着他,才有那么多名流女眷来赴会,没想到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有了女朋友,场面有些沮丧。 他扫视一圈,笑说:“多谢各位赏光赴会,让本埠古典音乐事业蓬荜生辉,我打算设个奖项,每年为大家添彩头助兴。” “勖先生大方,我们求之不得。还望以后多多举办音乐会,让咱们都聚聚。” 勖嘉礼话说得极漂亮,既摆出了态度,又不失了他的身份,让在场大部分人都欢欣鼓舞起来:他们的皮囊和灵魂万里挑一,要得青眼凭的恐怕是上辈子的缘分。像这样能跟他同场聚会、说笑,或许就是最近的距离的。 更何况,他说每年都要颁奖助兴,以后还有无限可能——所有人都这么想。 那位年长的已婚女士是负责主持流程的,见时间已经差不多,便询问:“这样,我们先来个小夜曲热热场?” 勖嘉礼笑着点头:“大家随意。” “钟小姐,您的琴。”管家亲自帮她把大提琴搬了来,动作娴熟、专业。 钟之夏接过来,将琴支在身前:“谢谢,辛苦了。” 勖嘉礼顺手帮她扶住大提琴,垂眸问她:“待会儿弹什么。” 钟之夏抬头看着他,笑眼弯弯:“梦后可以么。” 他轻笑出声:“怕我不会弹?” 暖场的音乐已经开始报幕,为了不失礼,钟之夏紧挨着他耳语:“怎么可能,我只是征求您的意见啦。您那么厉害,我担心我配不上您的琴。” 勖嘉礼裹住她手指,仔细的、一下又一下轻轻抚摸她指尖的老茧。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眼里全是温柔的笑意。 钟之夏反握住他,悄悄与他掌心相印,十指相扣。 他矜贵气质浑然天生,俊美得无以伦比,却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这样紧密地相贴。 在和他相处的日夜里,钟之夏曾为他动摇无数次。但最让人失去斗志的是今晚,以女朋友的身份,和他一起参加他为他举行的私人音乐会。 如果只是做梦,她宁愿永远停留在梦里,守着他的的笑容和呼吸,做无数个美梦,永远不苏醒。 但上天总不尽如人意。 暖场的《夜莺》结束。欢场之际,隔着几排,远远的飘来一个刻意压捏着嗓子的甜腻声音:“表哥,您为什么不邀请我?我也会大提琴啊。” 又是戴姗。勖嘉礼压根不搭理她,半个眼神都没给。但戴姗毫语气难缠又骄纵,百折不挠地重复那句话:“您太偏心了。我要告诉姑妈。” “呀,小表妹吃醋了。”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戴姗是在撒娇。但钟之夏知道,戴姗是在拿勖家那些和勖嘉礼有关的秘辛威胁他。 钟之夏冷冷的睨视她,目光充满审视,没有任何迂回的意味,“他是我先生,不是你先生,自然该偏心我。” 戴姗表情委委屈屈的,在人前并不撒泼:“他是我表哥,我找表哥也有错么?” 钟之夏语气三分薄凉,三分讥诮:“有没有错不知道,但是戴小姐,你该找个男朋友了。” “我还不想找。” “所以你就仗着嘉礼好脾气,天天胡搅蛮缠?” 勖嘉礼想开口,但她挠了一下他的掌心,不让他说话。很多人暗自等着看好戏,她想要学着勇敢,想要张开翅膀挡在他前面。 但是,勖嘉礼笑着揽住她肩膀,笑容依旧优雅,但高贵的面庞藏着愠怒:“你看,你又惹我家夫人生气。” 夫人? 原来这就是心花怒放的声音。 第13章 悬崖和鸢尾 惹怒勖嘉礼,戴姗明显吓得不轻。但她多年“演戏”,在人前依旧很好地维持住了天真娇纵大小姐的形象——哭着嚷嚷一句“表哥欺负我。回去我后我一定要告诉姑姑。哼。”然后跺着脚,气呼呼地往外跑了。 可算清净了。众人暗暗松一口气,音乐会继续。 出来打圆场的,仍然是那位端庄持重的已婚女士。她笑着向大家介绍曲目。但钟之夏完全听不进去,满脑子想着的,仍然是勖嘉礼刚才那句磁沉有力的“我家夫人”。 她耳根持续红得发热。其实平时她对勖嘉礼,都是客气有加。被他摁着doi时都是一口一个勖先生,哪里敢直呼其名,更遑论当众宣誓主权。 钟之夏心里惴惴然,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他:刚才脑子一热就逾矩了,还掐他手不让他说话……他会不会生气啊? 勖嘉礼眼角余光感觉到她的不安。他没回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搂住她往自己身边带,让她靠着自己休息。 台上正在演奏缠绵悱恻的小提琴《梁祝》。或许是被音乐打动,钟之夏抱着得过且过的心理,干脆把头搁他肩膀上,尽情呼吸他简淡的木质香气。 勖嘉礼就一直那么半抱着她,还给她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她不是故意“秀恩爱。”方才和戴姗的对峙消耗她太多心力,她感觉很累,需要有个停靠一个温暖的港湾修生养息。 钟之夏柔服地依偎着他,就像一株花枝纤细的白色夕颜,她柔弱到在月光下才能盛开,用尽全力,颤抖着努力缠绕攀爬唯一能依附的树干。哪怕最轻的微风,也能让她楚楚可怜地泫然欲泣。 一曲终了。 感觉到钟之夏全身心的、无条件的依赖,勖嘉礼心里不可抑制地升腾起无限温柔怜爱,握住她的手,偏头低声询问:“是不是累到了?” “有点儿心累。”她忽然不想继续伪装,调整姿势,往他身上又靠紧了些,“这样就好多了。” 勖嘉礼笑了,“回去后我给你按一按。” 钟之夏笑眼弯弯:“一言为定,我先谢谢您。” “跟我客气什么。”勖嘉礼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 他的目光缱绻得可以拉丝。钟之夏秒懂。 他不要口头上的谢谢,他要她以身相许……他怎么可以这样,当众调戏她。 尽管彼此已经十分合拍。但每次忽生忽死的时刻,她仍然会恍惚:原来这么矜贵的人,也会跌落红尘,做沉沦□□的凡夫俗子。 世人总以“老实人”最好、“太帅的不可靠”为由,劝说女性自愿凑合给其貌不扬的家伙。但其实,如果经历过像勖嘉礼这样高贵的优质男人,她不相信还有人愿意甘于委身平庸。 她想,她这辈子除了勖嘉礼,不会有别人了。等以后他们不在一起了,她可以在琴声里回忆这段露水情缘。 这时,音乐会主持人询问:“勖先生,要先安排钟小姐上场么?” 勖嘉礼说:“不用,她现在有点累,让再她休息下。待会儿我通知你。” 什么?吵架还能累到?还要勖先生亲自伺候着? 在场的年轻女孩们看见了,眼睛红得都要滴出血。认定了她是当众炫耀,宣誓主权。甚至有人悄悄拉了个三人群【嘉嘉我来了】,三个人在群里义愤填膺地一起吐槽,内容无非是围绕着妒忌、诋毁、不服气、打击报复等几大主题。 【头一次听说吵架还能累到要休息的,简直茶艺大师】 【这么娇滴滴,勖嘉礼图啥呢】 【可能有特殊的技能,猛吹枕边风】 【往往而已,过阵子就见不到了,没什么好在意的】 【可我觉得勖嘉礼真的蛮在乎她的,平时那么冷酷,在她面前伪装成绅士了】 …… 【勖嘉礼再喜欢她也没用的,勖家都是包办婚姻,将来都要联姻】 【勖嘉礼也要联姻?是不是是戴姗呢】 【戴姗哪配和勖嘉礼联姻,她只是那那女的放在勖家的一条狗而已】 【那勖嘉礼联姻对象到底是谁啊】 【他那联姻对象啊……反正那女的不是善茬,听说这两天也在本市】 【那岂不是可以上演大房打阿三戏码?】 【打什么小三,她自己也有姘头。不过我猜那位钟小姐还不知道这件事,有没有人愿意做个雷锋?】 【她只是一朵菟丝花。知道了又如何。】 【她这么多愁善感,吵个架都能累到的体质,应该很容易被气死吧。】 …… 这三个人其实是别人带进来的,勖嘉礼根本不认识。 但一般社交宴会有人带亲朋好友一起参加是非常正常的事,因此,她们躲在角落里,七嘴八舌一合计,发现拱火有难度,决定单方面往钟之夏心里扎刀子,不论赶不赶得走,哪怕把她气病倒也好。 她们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大家条件都差不多,凭什么她能睡到她们睡不到的男人。 …… 私人音乐会相对随意,上下曲目之间都会安排中场休息。一般是自由活动,取用食物、饮料,或者洗把脸看看风景。 他们的位置比较隐秘,背后靠墙。 勖嘉礼把她怀里的大提琴挪走,倚在墙角里,然后将她拉到自己怀中:“眯一会儿。” 钟之夏很听话,将脑袋埋在他颈窝里,贴着他温暖的皮肤,冷杉和零陵香豆的木质香温暖醇厚。她果然进入了放空状态。 她不知道的是。中场休息本来是很多女宾梦寐以求的机会。结果……她全场“赖”在勖嘉礼怀里。偶尔有人上前,也只能和勖嘉礼小声谈话。 勖嘉礼态度客气又疏远,一副不想多讲生怕打扰夫人休息的模样。让所有人完全没办法更进一步套近乎。 钟之夏这样“霸占”着勖嘉礼,引起侧目是肯定的。但她鹌鹑一样窝在勖嘉礼怀里,只要她不尴尬就尴尬的就是别人。 几个回合下来,大部分人都偃旗息鼓了。 其实也就十分钟的时间。钟之夏终究没好意思一直赖在他身上,觉得勉强缓了过来,就依依不舍地坐正了:“先生,我好些了。” 但她的表情明明是“先生,我还想接着靠一会儿”,勖嘉礼笑了:“真的好些了?” 钟之夏纠结地说:“我、我还是回去后再休息吧” 勖嘉礼挑眉:“是么。” 望着他戏谑的眼神,钟之夏红着脸小声地解释,“我担心待会儿您会胳膊酸肩膀痛。” 勖嘉礼笑说:“猫儿似的,养了这么多天,才终于开始关心人了。” 钟之夏抿了抿嘴角,弱弱地反驳:“先生,我明明一直很关心您。” “嗯。”勖嘉礼也不反驳,转而跟她讲,“接下来出场可以?” 她点点头:“可以的。” 于是,勖嘉礼以手势示意主持人。主持人会意,中场休息结束,众人落座后,恭谨地播报:“接下来曲目是弗雷的《梦后》。有请,钢琴勖嘉礼,大提琴钟之夏。” 勖嘉礼拉着钟之夏从沙发里起身,等钟之夏把琴抱在怀里了,才牵着她的手笑说:“她才是主旋律,我负责给她伴奏。” 众人笑着鼓掌:“那我们有耳福了。” 钟之夏也笑说:“今天我也有耳福,嘉礼的钢琴水准好得可以开古典独奏会。我求了好久他才答应的。” 她打算在原先独奏的位置上坐下。但是,勖嘉礼在钢琴那边不满地说:“之之,你到这边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亲昵地叫她之之。连她母亲钟文娟在还算爱护她时,都是连名带姓地叫。她扬起脸看过去,勖嘉礼坐在钢琴边,灯光映在他眼底,灿若星月。 “好的。”她冲勖嘉礼微微一笑,随即座位换到距离他最近的位置上。 “……”其余人只觉得今晚狗粮吃饱,化再美的妆,也不敌不过人家简简单单的一句“嘉礼”有杀伤力。但是勖嘉礼钢琴真有那么好吗?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但,音乐开始后。他们随即推翻了原先的猜想——技术纯熟,情感丰沛,音色优美。除了勤于练习,更重要的是,他天生适合古典音乐。有些人,带着天赋和上帝的宠爱来到这世上。 不但有才有貌,生而高贵,连身世和品性都带着神秘的诗意,和悲剧的必然性。 勖嘉礼的生母,是勖知易真正的原配。勖知易大学期间,偷偷与原配领证,在海外秘密结婚。但之后被勖家勒令离婚,起初,两人东躲西藏,以为怀孕生子就能过关。结果勖家假装答应,把人骗回去后,一个关在家里火速安排再婚,一个押着去引产。 勖知易自杀多次,最终勖家以“生下嫡长子”为条件,答应让原配进门,但是只能做小。原配并没有真的住到勖家大宅,而是另外安家在外面。勖知易瞒着原配,努力和新婚妻子造人。但不知道是人为还是天意,哪怕再努力,戴婉仪是在婚后第五年通过试管婴儿才怀上的。 这五年期间,原配发现了真相,但木已成舟,身体又每况愈下,只好认命。勖嘉澍出生五年后,原配才终于得以生下勖嘉礼,不到一个月,喜事变丧事,原配莫名其妙去世了。 勖知易毫无留恋地从大厦顶楼跳下来。 豪门,多一个儿子就能多分一份家产和权利。迫于勖家的势力和双方长辈压力,戴婉仪将勖嘉礼接到身边亲自抚养。 但这种抚养,平静的表面下波涛汹涌,稀薄的慈爱夹杂着浓烈的恨意。戴婉仪恨他生母,恨屋及乌,觉得是他害得自己失去了丈夫。恨他让自己的婚姻成了一个笑话。 勖嘉礼艰难地长大。一度以为母亲不爱自己,只是因为自己不是长子。后来才在小报上看到自己扑朔迷离的身世,很快在养和医院确诊罹患抑郁症,被狗仔报道出来。 十七岁那年他二十二岁的兄长勖嘉澍意外身亡,两岛所有人都以为他时来运转,结果,他的抑郁症发展成了孤僻型人格。被拍到经常在海边徘徊。 后来是勖家担忧失去继承人会导致家族很快分崩离析,勒令戴婉仪退隐,全方面移权让位给勖嘉礼,才遏制住恶化。 但事实果真如此么?像这种oldmoney家族,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只是除了勖嘉礼本人,外界很难知道他是怎样重新站起来的。 但他的抑郁症和孤僻,始终是一道阴影,指向必然的结局。 他神秘,俊美,清高,矜贵,时常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忧郁的表情,就像希腊神话中的水仙花少年纳喀索斯,是一种富有悲剧性和传奇性的美。 他缄默压抑的人生和出类拔萃的外貌形成强烈对比,令爱慕他的女性与日俱增。 曾经以为他这样的处境,哪怕情人,肯定也只会找会讨好的或有助益的。谁也没料到他没选择那些光鲜亮丽的女明星、精英女性或豪门名媛,而是将手递给了一个普通女孩。 在场眼神好的其实咂摸出来了,钟小姐是他不知在哪里捡的。所以他看得很紧。可能他曾经无数次,想对曾经的自己伸出援手。 …… 钢琴旁,钟之夏舒展而投入地拉动琴弦。她很瘦,但是她力量强大,乐声一唱三叹,像一首深沉的叙事诗。循环往复地响起悠扬缠绵的旋律,明亮中带着挥之不去的哀伤。 她将自己的生命燃烧在琴弦上。 勖嘉礼看着她,除了欣赏,眼里更多是难过和担忧。 …… 【嘉嘉我来了】三人群,忽然有人接连发出感叹: 【我们可能没有机会了。从他们的合作的《梦后》能听出来、看出来,他们是同类,心意相通,灵肉契合,各方面都非常合拍……】 【而且我觉得,他们好像在苦难中,试图互相拯救】 【外人根本无法介入,除非使用世所不容的手段】 【我想,我付不起那样的代价。我退群了。】 忽然,外面响起清晰而从容脚步声。是皮鞋轻叩在大理石地板上,笃定而闲散。 ?谁呀。 回头看去,是个姿态嚣张的西装暴徒。高大威猛,剔着青皮,左耳戴着一枚耳钉,全身着黑,戴着利落的黑超眼镜,气场极为凌厉,勾着嘴角笑得很邪门。明明在笑着,表情却很凶。手腕上明显有纹身,仿佛下一刻就要开枪爆头。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老天!濮梦麟怎么来了!?他来干什么? 钟之夏最怕这类人。她吓得退到了勖嘉礼身边:“勖先生,他是谁。” “老同学。”勖嘉礼伸手将她揽到自己怀里,安抚地圈住她。 钟之夏本能地觉得那人可怕,但勖嘉礼说是老同学,是不是得打个招呼?她刚想说点什么,却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清和的笑声,那人冲着她说:“对不起啊,是我来晚了。” 第14章 悬崖和鸢尾 钟之夏一愣,回头看了一眼勖嘉礼才说:“没关系。” 濮梦麟尾音上扬,声音轻快愉悦:“勖嘉礼,她都说没关系了,你是不是该欢迎我。” 勖嘉礼起身,将钟之夏拉到身后,皱眉到:“站远点,迟到了没位置。” “好好好,我站远点。” 濮梦麟嘴里说着站远点,实际上,一屁股坐在钟之夏那把椅子旁边的空位上。 然后,扬了扬下巴示意:“我就看看,不用在意我。” 勖嘉礼说了声:“大家随意就好。” “我刚来你俩就结束了?”濮梦麟是《梦后》结束时进来的。 勖嘉礼牵着钟之夏下场,睨他一眼,“你迟到了。” 钟之夏亦步亦趋地贴着勖嘉礼,就差直接缩到他怀里去,闻言补充说:“音乐会迟到了是不能入场的。” 勖嘉礼和钟之夏换了位置。钟之夏坐在之前勖嘉礼的沙发上,勖嘉礼自己坐在钟之夏的软椅上——勖嘉礼在身边,她才敢怼这个迟到还喧宾夺主的讨厌鬼。 但很快,有电话进来,勖嘉礼不得不出去接听。临行前,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抚她:“我很快回来。” 钟之夏几乎想跟出去,生无可恋地说:“好。您早点回来。” “我有这么可怕吗?”见她满脸戒备,濮梦麟好笑地问。 钟之夏紧张地抱着勖嘉礼的外套,扭头盯着走廊上,勖嘉礼的背影,抿嘴不理人。 “哎,怪我长得太丑,老吓到小姑娘。” 这一番自我贬低,成功地让钟之夏回头狐疑地看了一眼他:“倒也不丑。” 她一回头,濮梦麟就勾着嘴角,声音压得很低,语气懒散地说了句:“钟小姐对我误会很深,其实我可没他那么可怕。他未婚妻都上门来了,还瞒着你。” 什么?钟之夏呆住了,但还是立即摇头反驳:“你乱讲。他没有。” 濮梦麟看她一眼,满脸看傻子的表情:“现在他对你这么好,是因为他勖家婚姻不自主,个个都包办,需要你做他追求自由的挡箭牌。” “你不要诋毁勖先生。”钟之夏嘴里倔强,其实眼里已经泪光闪烁。 只三分钟的工夫,勖嘉礼长话短说,已经结束电话,转身走来。 濮梦麟飞速说了句:“信不信随你,我说,你真该多留个心眼。”说完人就闪了,仿佛来这里就只是为了告密。 这只,音乐会也散场了,众人纷纷起身和勖嘉礼道别。这是为钟之夏举办的私人音乐会。音乐家的口碑就靠这种高端小众圈子口口相传地传播,为着她,勖嘉礼难免寒暄一二,于是就被拖住了脚步。 身边没了旁人,钟之夏脑海仿佛播放那句惊雷般的话:“他未婚妻来了。他对你好,是因为他需要你做他追求自由的挡箭牌。” 勖先生明明说过,他是自由的。难道他骗人? 她心里莫名地难过起来,将脸埋在他外套里,无声地痛哭。为什么美梦总是这么快就要醒?就不能让她多做一会儿梦吗? “之之,回去再睡。” 勖嘉礼回来后,看见钟之夏抱着他的风衣,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式趴在沙发扶手上,看起来像是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要。” 钟之夏眼睛哭肿了,哪里敢抬头,只好接着装睡。 “让老添回去吧,明天送写衣服过来。我和钟小姐这里住一段时间。”看着倦极的小姑娘,勖嘉礼改变了主意,将人抱到电梯里,准备去三楼主卧休息。 管家恭谨地欠身:“好的,勖先生。” 钟之夏趁勖嘉礼不注意,偷偷把眼泪揩干。 回到主卧后。 勖嘉礼将她放在床上,替她脱了鞋,用湿纸巾帮她洗了脸,擦了有些浮肿的脚。然后才自己去冲澡。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该有多好。 可是勖家婚姻不自由,个个都包办,勖先生又被安排新的未婚妻了……钟之夏,你该离开了。 不。可是我舍不得勖先生。没有会比他对我更好了。 你必须走。你不能做不要脸的情妇。你要是下贱至此,和钟文娟又有什么区别? 再说一句舍不得,你还不如去死。 钟之夏一动不动的躺着,毫无知觉地流着泪。只觉得心都被挖走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很疼。 太疼了。真的还不如去死。 勖嘉礼冲完澡出来后,只远远的一眼,就发现她不对劲。他走上来,抱住她安慰:“我在呢,我没走,不要哭。” 钟之夏看着他,哭得更凶了。 勖嘉礼心乱如麻,低头吻去她眼泪:“之之,别哭了好不好。” 方才,家里的长辈们又自作主张,给他安排了一个“未婚妻”,连面都没见过,名字都才刚刚被迫知道的那种。 勖嘉礼第一次生出恐惧来。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他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万一戳破这层纸,她就要离他而去呢? 那种冷彻骨髓的感觉,重新开始侵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肌肤。勖嘉礼不顾一切地摁住她,捧着她的脸,不让她挣扎,低头和她激烈地接吻。 “勖先生,我们不能这样了。” 勖嘉礼根本听不进去,一把箍住她,往枕头上一推:“乖一点。” “勖先生,求您停下。” 钟之夏差点丢失呼吸,颤抖着伸手去推他脑袋,慌张地阻止:“别亲那里。脏。” 但勖嘉礼偏要亲,“别乱动。” 不行的。太脏了。而且他们不能这样了。钟之夏试图逃开。 “听话。”勖嘉礼执拗地抱紧她,一遍又一遍地亲吻。 尽管她抗拒,但最终他还是进去了,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目光冰凉:“之之,濮梦麟他不合适你。” “先生,您说什么?”钟之夏心沉到了谷底,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语气很冷:“我说,他不合适你。” “您不能这样欺负我。”钟之夏呆了呆,终于在他面前哭了出来,脱力般一动不动,任由他胡作为非。 勖嘉礼皱眉抱住她,故意一动,凑到她耳边缓缓说:“感觉到了没,我们才是最合适的。” 第15章 悬崖和鸢尾 夜色沉寂,光影流转。钟之夏蜷缩在被子里,静默,发呆。不知道从什么哪天开始,她和勖嘉礼的故事像按了快进键,没有任何过渡,因为注定要相逢而直奔主题。 可能心里荒芜溃败的人总是特别容易沉沦。 她想,他们不是正常人那样的相爱。他们犹如溺水之人,因为孤独和恐惧,用尽力气抓住身边唯一的浮木,迫切希望占有彼此的全部,证明自己还存在着。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①也许他们以前曾经见过,所以现在注定互相牵绊。钟之夏昏昏沉沉地躺着,激烈漫长的情''事后,她饿得难受。 房间里仍有烟草余香,迷糊间,她仍为他刹那表情虔诚悸动。 但勖嘉礼人已经不在。 完事后他很快起身出门,行色匆匆,表情肃穆,一副急着要去见人的样子,甚至没来得及和她道别。 她觉得有些不安。 他曾说过,生活在纸醉金迷的名利场,却被迫参演无序狗血闹剧,和她独处时才能做自己。 可刚才,他在掩饰、伪装,隐瞒。 她得去找他。 起来喝了一杯水后,钟之夏换上一条三醋酸面料的白色吊带裙。 这条裙子两个年轻女生做的小牌子,叫ivana。 张扬的深V修身露背设计,线条简约大方,光洁瘦削的后背上,两根细细的带子交叉着紧贴蝴蝶骨。垂坠光泽的裙摆每走一步都摇曳生姿。 为了大提琴,她买很多美而小众的平价国牌和云南绣花鞋作为独奏时的演出服。 她穿上一双足尖鞋,丝滑柔软的面料,连鞋底都很软,鞋口缀了一圈手工玫瑰花,买来时店主叮嘱过,它既不能跳舞,也不能穿出门。如果非要穿它出门,就穿着你爱的人吧。 当时她认真地反驳:我不会为任何一个男人穿上它。 店主的手工鞋品牌珍妮刚开第一家线下店铺,给她打完折后轻笑说,我觉得以后也许你会后悔或反悔。 没想到今晚她真的反悔了。 她一度认为这双鞋只会陪着她登上舞台,和那把名为玛格丽黛的大提琴为伍。 披上一件西装后,她在镜子前给自己补上粉色的眼线。看了看觉得过分温柔,又在眼尾点了一颗蓝色的痣。知更鸟蓝,孤独、寂寞。 以诀别的姿态,回望他拥吻过她的地方。 那天凌晨,她带着这一抹孤独的知更鸟蓝,主动向他展览自己的无助。 但今晚是去杀人。杀死另一个心存幻想的她。并和他道别。 其实她不知道勖嘉礼去了哪里。 但他家太多外人,她只需要笑一笑,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信任。 走廊上,年轻的侍应告诉她,“有客人来拜访,勖先生在二楼会客厅。” 她笑了笑:“二楼会客厅怎么走?” “您跟我来。” “谢谢。” 左拐右拐,穿过铺着地毯的长廊,“前面那间就是会客厅,需要我进去通报么?” “没事,我自己进去就好。” 为了不连累人,她道声谢,目送侍应离去。然后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手腕里。轻装简行地走上前去。但她没有直接推门而入。 透过富丽堂皇的蒂凡尼色彩绘玻璃隔断,她看到勖嘉礼和另一个漂亮女生。 富有油画感的深绿、血红、克莱因蓝模糊的光影,朦朦胧胧地倾泻在她柔和侧影上,安静的裙摆上,以及她瞬间失血的脸上。 会客厅温暖明亮。 她站在门外摇曳的浮光里,看着地毯上旖旎的蔷薇一直蜿蜒到他脚下。 那位漂亮女生神态舒展恣意,而他说话声温和轻柔。 他们言笑晏晏,侃侃而谈,钟之夏听不清,只觉得自己完全是个永远无法融入的外人。 哪怕他拥着她皱眉释放时,他也是孤独而抽离的,总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表情又冷又肃穆。 钟之夏以为他一直就是这么郁郁寡欢。但现在他对着另一个女人明显放松又自在。 他们挨得很近,不知道那位女士说了什么,勖嘉礼被逗得笑出声,甚至亲自给她沏茶。 大概这是他认可的联姻对象,很快会成为他真正的未婚妻。 钟之夏觉得自己犹如沉入了冬日的湖泊,很冷,很绝望,血液结冰般刺痛心脏。她完全不能想象日后他会抱着别的女人皱眉喘息,无法接受他俊美的脸庞为别的女人而悸动、出汗。 她心底生出了贪欲。她想要占有一个不可能只属于她的男人。 谈话似乎已经接近尾声。他们已经起身,正互相行贴脸礼。她终于听到,勖嘉礼说说了句,“谢谢你能来。” 那她算什么呢?他每晚对她做的事,又算什么呢? 但这一刻,她发现自己既没有立场冲进去,也没有力气就此和他一刀两断。甚至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她早已习惯了失败和离散,卑微、顺从而讨好地活着。直到眼下,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惦记着勖嘉礼,想要找寻他的怀抱。问问他能不能不选别人。 她只好拼命提醒自己:钟之夏,你不能这么这样没有自尊。 擦了擦眼角,她踩着满地浮光,浑浑噩噩地转身离开。 回去后,空落落的房间里,只有那把玛格丽黛还在原地等她。 除了大提琴,她一无所有。 钟之夏终于泪流满面。 她抱着玛格丽黛,坐到落地窗前,对着雨夜练习《缠绵往事》。 …… 勖嘉礼回来后,惊讶地问了句:“之之,现在练琴不累么?” 他办那事时心里带着气,确实把她折磨得够呛。 坐着拉琴腰很酸。 但钟之夏板着脸,不理他,不看他。 勖嘉礼冷笑了下,不再出声,坐在沙发上吸烟,神情阴鸷地看着她。任由她同一首曲子不间断地重复练习两小时。 勖嘉礼存在感实在太强。钟之夏心里慌得很,想调整方向逃开又怕惹怒他,只好沉默以对。 他俩谁也没再服软。 起初她还能维持住表情。但她脑海里不断地重复播放之前的种种。最多出现的是他。仿佛他的温度依然紧贴着她,他们只有彼此。 她湿了眼眶,努力睁大眼睛,但还是落下泪来。几次走音。 勖嘉礼坐到她身边,“先休息。” 她别开头,边哭边拉弓,继续尝试纠正刚才的错音。 勖嘉礼软了语气,凑上前给她擦眼泪:“那你先别哭了好不好。” 她干脆闭上眼睛。 “那要不要喝水?” 勖嘉礼给她倒了一杯水。这让她想到在会客厅里,他那么温柔地给另一个女人沏茶。 她终于了有了反应:“您倒的,我不配喝。” 勖嘉礼睨她一眼,放下水杯,淡淡地说,“没什么配不配,练了这么久不渴也该累了,你先停一停,陪我吃个夜宵。” 她这不要命的练法太吓人,他只想让她停下。 但她却学会了拒绝,正眼都不给他一个,摆出不吃不喝悬梁刺股的架势。说出来的话也极其刺耳:“今晚我要练琴,您找别人去吧。” 勖嘉礼皱眉,目光凉如月色:“你乱说什么?” 钟之夏努力憋住眼泪,“明天我就走。” 勖嘉礼按住她的弦,脸色阴沉:“走去哪里?” 眼泪憋不住,钟之夏扭头避开他:“您放心,我悄悄的走,不给您添麻烦。” “呵。” 勖嘉礼毫不留情地夺走她手里的琴,往墙角一扔。 “不要碰它。” 钟之夏扑过去,想抢回“玛格丽黛”。但勖嘉礼一把扯过她,轻轻抓着她后脑勺的头发,强迫她扬起脸对着自己,“可以。那我就碰你。” 看着他燃起冷焰火的眼睛,钟之夏没来由地想逃:“您不能这样。” 他不为所动,“我们早就那样了。你不也很乐意。” 她仿佛陷落扑鸟网的灰蓝山雀,挣扎都是多余。颤抖着忍住痛觉,试图以顺从安抚失控的男人。 很快,她开始更加难过。 不知道什么何时起,她已经紧紧地抱住他,贴着他的脖子,迷迷糊糊地叫他,“嘉礼,嘉礼……” 勖嘉礼忽然冷笑起来,直起身俯视她:“这就受不了了?” “……” 钟之夏仿佛被打了一耳光,呆呆地看着他,然后,无声地痛哭。 其实勖嘉礼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剖开了。鲜血淋漓。但他依然无面无表情地继续着。装作毫不在乎她。 与其让你了解我,我宁愿我是一个谜。② 第16章 悬崖和鸢尾 勖嘉礼一言不发,神色冷漠内敛,皱眉掐着她纤弱的圆肩,高大的声音投下一片忧郁的灰色。 钟之夏听见自己的心在风里轻轻的下坠,“对不起,让您扫兴了。” “但我很快就会离开的。” 她就像开在路边的野蔷薇,妩媚柔软,没有任何攻击性,实属过分柔弱可欺。既无处安身,也没遇到温柔采折的人,被迫流转在物质沸腾的浮华都会里自生自灭。 “我说过,我会照顾你。”见不得她清醒地静静等待枯萎的样子。勖嘉礼的声音就像晨雾中的露水,清凉、明亮,转瞬消逝。 可露水是见不得太阳的。 钟之夏沉默了。她既舍不得揭穿真相,也不愿意一辈子隐匿躲藏,做地下情人。 “这就是你说的听话。”勖嘉礼捏住她的脸,嗤笑,“毫无契约精神。” “我一直很听话,我已经没有自尊了……” 钟之夏话未说完,便被勖嘉礼沉声打断:“和我上-床让你觉得没有自尊?” 他这话太重了。钟之夏一愣,立即摇头。 不是的。我本想说的是,我不能连底线也失去,因为我发誓过,决不会成为我母亲那样的人。 但对着勖嘉礼寒若冰霜的目光、凶狠凌厉的动作,钟之夏仿佛被被扼住喉咙般呼吸急促,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哭着摇头。 勖嘉礼理解成了挣扎和反抗,凝视她片刻后,平声提醒:“别忘了,是你自己求我的。” 但这种平静之下,涌动着万丈狂澜。 “既然你说你做好了准备,会努力学习如何取悦一个男人……” 钟之夏被他单手禁锢住,被迫直视他□□:“不如现在我就教你。” 早就有人告诫过,豢养一株野蔷薇就要先拔掉她的刺。 之前他不忍心,觉得带刺的才好看。没想到刺是花的盔甲,不拔了,不听话。勖嘉礼的手指碾过她锁骨上的那支蔷薇。 “知道么,豢养一株蔷薇,要先拔刺。”他变得非常疯狂,语气带着毁灭她的决绝。 可我在您面前从来都没有刺的啊。 然而她还是说不出来话,因为太疼,只能颤抖着伸手晃他手臂。 根本没什么力气。只是看起来太像试图逃走。 勖嘉礼被气得发了狠,抬起她下巴,逼她和自己接吻:“认真学,学得我满意了我可以帮你问问濮梦麟,已经跟过我的女人,他还要不要。” 这话难听得近乎侮辱。 钟之夏一下子泪流满面,用尽全力推开他,哆嗦着往另一边爬。但勖嘉礼抓住她的脚踝一把扯了回去。 勖嘉礼死死地钳制住她。 然后俯身,轻声威胁她,“你不该惹我。” 他眼底一片寂灭,犹如是炭火燃尽后的死灰。钟之夏只觉得疼,“勖先生,不是您想的那样的。” 急切中,她终于能说话了。但勖嘉礼陷入了迷障,根本听不见。 …… 凌晨三点时,钟之夏在微光中醒来。 窗边阴影里,烟雾缭绕。 “勖先生?” 死一样的冷寂,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之前他从来不会这样的。 钟之夏没来由地害怕起来。 犹豫着打开床头灯后才看清,原来只是点了安神的熏香。勖嘉礼并没有坐在那里吸烟。 青烟缓缓倒流,已经快要烧尽了,身旁的被窝是凉的。他已经出去很久了。又去见他未来的“未婚妻”了么? 之后长达三个月时间里,勖嘉礼和她除了晚上办正事以外,再无任何交流。 他每天都很忙。 通过小报的挖掘报道,梳打埠所有人都知道了,在勖氏家族强力搜罗下,年轻的掌门人勖嘉礼终于在二十八岁这一年有了个非常漂亮的“未婚妻”。两人感情很好,经常出双入对地公开约会。 钟之夏没法出门。她每天都在电视里看到他的新闻。 “现在他对你这么好,是因为他勖家婚姻不自主,个个都包办,需要你做他追求自由的挡箭牌。” 想起濮梦麟那个饱含同情的表情,她的血脉穿过一阵凄微的风。 她擦擦眼泪,对自己说:“钟之夏,是你太贪心了。 本来你也只配做挡箭牌的。他那样的天之骄子,怎么可能真的看上你。 不过没关系啊。 在他厌弃你之前,你可以报恩。没有他,你可能已经死在那个雨夜了。” …… 又一夜。漫天星河。 勖嘉礼兴起,带她上了顶楼。事后拥着她看星星,“之之。再过几日,我们真的可以回西苔岛了。它就在那颗摇光星的位置。” “……” 钟之夏始终沉默着。随他怎样,没有任何反应。她仿佛一株笼中花、一羽掌中雀,美得毫无生机。 “就这么不想去?” 是不能去。她在心里纠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我不新鲜了,您不该带我去西苔岛。” 她没有对他说过半句重话,今天这话也依旧是软和的语气,但他觉得极其扎心。 “你是在侮辱谁。” “我没有。” 方才丁点的气氛直接冷场。 忽然,入口处传来清脆的高跟鞋的声音:“你倆是没有长嘴吗?” 第17章 悬崖和鸢尾 是他那个“未婚妻”孟徽之。钟之夏吃了一惊, 顿时坐立难安,尴尬的无地自容。 孟徽之见状呵呵直笑:“你躲什么?他都没躲。” 勖嘉礼还搂着她,钟之夏急的用力掰他手指, 低声哀求:“有人来了,您快放开。” 勖嘉礼脸色很难看:“我们见不得人?” 钟之夏很着急, 试图摇醒他:“孟小姐来了。” 勖嘉礼不为所动,“那又怎样。” 钟之夏都快哭了:“算我求您了。您饶了我好不好。” “不好。” 勖嘉礼偏不放, 反而将她摁在怀里。她越挣扎他就越用力, 差点把她箍得喘不过气来。 钟之夏脸涨得通红, 难堪地垂下头, 闭上眼睛, 一副犯了错等待审判的样子。 孟徽之冲勖嘉礼扬声批评到:“你说一句我没有未婚妻会死吗?再这样下去, 回头她起跑了你可别赖我身上。” 见钟之夏吓得够呛,勖嘉礼不悦地质问:“你来做什么?” “我来帮你啊, ”孟徽之抱臂站在不远处,白他一眼,不满地批评到, “你没长嘴不要紧, 我怕你到时候连累我, 害我给你背黑锅。” “我的事你不要插手。” 孟徽之说话语气十分张扬, “我才懒得管呢,我只是不想一直做你的挡箭牌好吗。” ??? 挡箭牌? 钟之夏呆了呆, 一度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挡箭牌不是她吗?为什么孟小姐也说自己是挡箭牌?难道勖先生真正的未婚妻另有其人? 迎着钟之夏疑惑的眼神,孟徽之滔滔不绝地笑骂:“你也真是的, 年纪轻轻哑巴了, 你多问一句不行吗?就这么和他冷战了几个月。你俩真是的, 说出去简直要笑死人。要不是老添拜托我, 我还不知道我竟然成了你俩生活不和谐的罪魁祸首。”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钟之夏心脏砰砰砰剧烈跳动,甚至把一贯来谨小慎微的说话方式也丢到了爪哇国。 勖嘉礼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自从孟徽之雄赳赳气昂昂的闯进来后,夹在两个女人中间,半个字说话机会都没抢到,只能试图用眼神碾压对方。 但这一招只对钟之夏有效。孟徽之只会接连翻白眼。 逼的勖嘉礼差点爆粗,指正门外喝令:“你现在马上出去了。” 钟之夏来不及思考这一连串足不及防的大反转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只条件反射般拉住他:“勖先生,来者是客,您别生气——孟小姐,您别说了……” “嗯,听你的。”这是三个月以来,钟之夏主动抱他,勖嘉礼迅速熄火,趁机反客为主,把她圈在怀里。 孟徽之无语地啧了一声:“你俩好一个夫唱妇随,我可是在帮你们诶。” 钟之夏笑了起来,柔柔弱弱的的反驳到:“谢谢,但勖先生就没有帮你吗?” 既然是合作关系,那绝无可能是谁单方面付出。钟之夏看出来了,这个孟小姐看似真性情,其实背后别有用意。 “那么,”孟徽之抢先开口,趾高气扬,昂首挺胸,老实不客气地提高音,“我得严肃批评你俩。你俩把闹别扭当润滑剂,就悠着点,别让我背黑锅好么。” 这话过于劲爆,钟之夏红着脸,接不上话,不好意思地反驳:“……您不要乱讲……” 孟徽之大手一挥打断到:“我郑重的为自己澄清:我压根就不是勖总的未婚妻。我们只是各取所需,合伙演戏。简单的说,为了继承家业,我得找个人扮演我的未婚夫,他呢,也需要找个门户相当适合联姻的人扮演未婚妻。但我们其实都各有所爱,我女儿都三岁了。懂了吗。” 啊? 这剧情反转的太过戏剧化,就连钟之夏这样斯文沉静的性格不免的也惊讶地“啊”了一声:“可新闻上天天说你俩热烈拍拖……”你居然连私生子都有了吗有了吗? 钟之夏话没说完,孟徽之叉着腰,不屑的嗤笑了一声,再次抢白:“嘁~港澳台狗仔的话,有一句能信吗?” “……”孟徽之频频抢白,这下钟之夏也和勖嘉礼一样,彻底不想开口了。 孟徽顿了顿,姐没有人搭腔,又自己说,“不过这也不能怪你,要怪就怪勖总——” 不。不怪勖先生。 先不说他俩的事,跟她有没有关系,西市真的会让她被所谓的黑锅。首这位孟小姐未免过于自来熟。 一开始的意外和隐约的欣喜冷却了,此刻钟之夏心里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 但孟徽之说起话来跟连珠炮似的,一顿抢白让勖嘉礼钟之夏连插话的时间都没有。 勖嘉礼其实自始至终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看戏的表情。甚至捏了捏钟之夏的手。 钟之夏忽然想起来,这几个月似乎一直有人暗中在监视她和勖嘉礼,包括一开始给他指路的侍应生,都是安排好的。 他所处的位置并不安全。 侍应生是为了钱。但今天孟徽之又是为了什么呢?就眼下而言,钟之夏既想不出她这么激动的立场,也找不到她别有用心反水合作伙伴的理由。 孟徽之在他俩面前不停的走来走去,仿佛在演讲:“我早就在国外秘密结婚,幸好我男朋友不懂中文,要不然他知道了准找你打架。” 勖嘉礼淡淡地笑了声:“他尽管来。后院起火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要是搞不定,闹到我这里来,我不嫌麻烦,后果你自负。” 孟徽之脸色有点难看,“我就开个玩笑,至于吗你。走了走了,我回意大利了。不陪你演戏了。” 勖嘉礼面无表情:“不送。” 钟之夏想起身相送,被勖嘉礼拉住,“不用管她。” 人走后,她轻轻挣脱勖嘉礼的手,眼里蓄满泪:“您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您不信任我。您难道看不出来,孟小姐她……” 勖嘉礼一愣:“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是不想你卷进来。” 现在愿意让她知道,想必“联姻”这件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说到底就是不够信任。钟之夏也不信任他了。 她推开他的手,决定较个真:“那您之前,故意污蔑我和那个谁。” 见她想不来那个谁的名字,勖嘉礼神色一松,语气软和:“没有故意污蔑。” “过来。” 她一副要哭了的样子,勖嘉礼伸出手去,想帮她揩去眼泪。 “不要。” 钟之夏想起他之前那些难听的话,心里泛起无限委屈。后退几步躲开他的手:“没有故意污蔑我,那您是真心污蔑我。” 勖嘉礼差点被她这话绕进去,好在他足够坦白:“不是的。那时,我总觉得你要离开。” 钟之夏声音像风一样轻忽:“您要是真的有未婚妻,我又有什么颜面呆在这里。” “可是你还能去哪儿呢。” “去哪儿都可以。您之前就说过,我们一定会分开的。” 勖嘉礼被她眼底的失落触动,趁她不注意,将她拉回来,让她坐在自己怀里,坚定地告诉她:“我不可能订婚。我们不会以这种方式分离。” 她不相信。以他那样的家世,不可能不订婚。 但她不忍心反驳。 只是在心里轻轻的提醒自己,勖先生终究会有联姻的那一天,那是早晚的事。他自己都做不了主。你得心理准备,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 时隔数月,她终于在炎炎夏日告诉他这一段酝酿已久的剖白:“勖先生,我是想跟着你的。为了跟着你,我可以做一朵菟丝花,或者做个影子,做个摆件都没关系。但我发过誓,我不会成为我母亲那样的人。” 勖嘉礼搂住她:“你不会。” 钟之夏声音是抖着的:“我母亲有过短暂的婚姻。本来也可以有平淡而安稳的人生。但后来她离婚,在不同男人间辗转倒手,国内城市待不下去,就出走纽约。卖身,跳艳舞、做伴游。而这一切是从她给别人做情妇开始。我发过誓,决不成为她那样的人。否则永失所爱,不得善终。先生,我发了这个誓,才有机会学大提琴。” 叫她发誓的人,是她生父,她母亲第一任丈夫。 她母亲当年是个天真单纯、年轻美丽,虽然家世普通,但因为一副好皮囊从没吃过苦,不论想做什么都有人自动投诚。大学毕业后,她很快嫁到城区,丈夫是个小公务员。婚后生活和谐美满。 但好景不长。 丈夫忙碌而冷落,她爱上丈夫的上司,做了情妇。纸里包不住火,事情被周围人看穿,她丈夫的朋友、同事、熟人,纷纷撕下道貌岸然的伪装,威胁她:除非给睡,否则告发。 她母亲求助过情人。 但是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还是遇上了硬茬子。这种事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直到后来,大家说她母亲是“公交车”,非常容易得手,不用付任何代价。 甚至四五十岁的驾校教练都能成功要挟她母亲□□。 在车上,在野外,在破旅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并拍下视频作为炫耀。还呼朋喝友,带着其他的弟兄一起上,“有福同享”。 而当时,她母亲才二十三岁,花一样的年纪。 再后来,东窗事发了。 所有的错都由她的母亲一个人背,那些男的并没有任何惩罚。她母亲被打了一顿,生父果断选择办理离婚手续。而当初爱过的情人早就嫌脏,断了。 她母亲一无所有,也没有谋生技能,带着她在不同男人之间辗转。① 有好几次,连年幼的她也差点被—— …… 那段记忆实在太过痛苦。钟之夏浑身僵住,哭得几乎呕吐。 是勖嘉礼将她紧紧的抱住。 她什么也没有告诉勖嘉礼。但他能猜到。他说:“我相信,一开始,那不是你母亲的错。就算后来,那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错。之之,你什么错也没有,不要总停留在痛苦里。” “先生,您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就算没有人这么说,你也该这么告诉自己。因为根本不是你的错,不要总是责怪自己。” “勖嘉礼,谢谢你。” 然而他却道歉:“对不起,之之,我之前,不该那样欺负你。” 第18章 悬崖和鸢尾 钟之夏呆了呆。 冷战了几个月, 勖嘉礼第一次用这么低声下气的语气和她说话。 “没关系。我没有怪过您。” 钟之夏靠在他肩膀上,浑身脱力般松了一口气,“但是这里迈一步悬崖, 退一步深渊。我觉得快要窒息了。” 这个物欲横流、纸醉金迷的蜃楼海市见证太多一夜暴富和一贫如洗。 大街小巷到处飘着赌场的乌烟瘴气的味道,连穿梭巴士都印着赌场广告。城区白天没有人气, 晚上灯红酒绿,每个人神情麻木, 只差脸上刻拜金和发财。 勖嘉礼按捺住莫名的情绪, 抚摸她的头发, 温和地说:“你还是怪我。我给你赔罪好不好。” 钟之夏将手搭在他肩上, 微微用力:“不是的。我真的不是怪您。我只是想问问, 您什么时候带我离开这里。这些天我一直做噩梦, 我很害怕。” 勖嘉礼捏捏她耳垂,嘴唇碰了碰她额头:“梦见了什么。” 钟之夏扁了扁嘴角, 有些后怕的样子,“我可以不说吗?” 勖嘉礼笑问:“不愿意告诉我?” 钟之夏摇摇头,埋在他颈窝里, 轻声说:“我怕您听了会不开心。” “总比你一个人不开心要好。”看她脸色明显突变, 他担心她不说出来更难受。 钟之夏犹豫片刻, 委委屈屈地说:“春天, 我们去法喜寺看玉兰。寺中香烟缭绕,钟声幽远, 笃声清宁。五观堂里满庭香甜芬芳,漫天白花皑皑如雪, 青苔爬满树干。一回头, 您身穿袈裟, 在薄雾中数珠泠泠, 佛号声声,要赶我走。我没办法,只好变作一朵玉兰,结果被人摘下,做成了酥炸玉兰花、糖渍香雪海。我好疼。您还笑我自作聪明反被聪明误,一口吃了我……” 说到这里,她便不肯接着往下说了。 因为,勖嘉礼居然笑话她:“哈哈。小孩子做七彩梦。” 勖嘉礼觉得这个梦一点也不恐怖,反而很新奇,别致中还透着一丝丝好笑。 钟之夏也是有脾气的,立刻抓着肩膀推了一下:“不许笑。” “这是个不错的梦,怎么能叫噩梦呢。”勖嘉礼沿着脊背给她顺气。 钟之夏无法抵挡这种近乎狎昵的举动,红着脸转移话题:“因为我骂了您。” 勖嘉礼以为她小女孩心性喜欢胡思乱想,“只是梦而已。你真骂几句我也没损失啊。” 她情绪低落,紧张不安:“可是梦里您非常生气。” “不会生气的。骂几句又不会掉块肉。” 都说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他很快意识到,她还是怕他。 “就算真的骂我煞煞气也是应该的。” 钟之夏摇摇头,“您不问问我骂了什么。” 很傻的一句话。勖嘉礼笑了,“不问。到点了,带你下去吃饭。” 勖嘉礼拉着她起身:“吃点好吃的压压惊。” 虽然成功被带走话题,但她仍然不能忘记在梦里变成玉兰花被吃掉的痛感,如数家珍地报菜名:“那我想吃茉莉花氽鸡片、清炒韭菜石榴花、菊叶汤、波罗奢炒肉、玫瑰酥饼。” 勖嘉礼忽然凑到她耳边神神秘秘地说:“之之,与其吃花,不如吃我。” “不要。” 钟之夏非常诧异、惊讶地看着他,“您又不能吃。” 哈哈哈。 勖嘉礼露齿而笑,活像窃喜的龙猫,“不能吃?那每天晚上吃的是什么?” ??? “勖先生,”钟之夏呆了呆才明白自己被他内涵了,忍了忍,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您知道我在梦里骂您什么嘛?” 不等他回答,她随即满脸羞恼地自问自答,“混蛋。” “你错了。其实有时候,我是个坏蛋。”明明是挨骂,但他心情很好,笑得格外阳光灿烂,甚至露出了浅浅的酒窝。 “您很有自知之明。”面对他时,她终于不再那么战战兢兢。 勖嘉礼伸手牵住她,“那你还不快报警。” “好的。” 然后她转身抱紧他的腰,笑着压低嗓子,“有人吗,救命啊,这里有个坏蛋□□良家少女……” 到了餐厅。勖嘉礼果然点了满桌鲜花宴。只是多加了一道“花露拌饭”。 菜单介绍用的是明代李渔在《闲情偶记》“饮馔部”的《饭粥》中提过的方子。蔷薇花露是四季都有。桂花露、香橼露只有秋冬才有。 可百度出来后,《闲情偶寄》并没有记载花露的做法。 钟之夏十分好奇,缠着勖嘉礼问。勖嘉礼只好便叫来行政总厨。行政总厨介绍,其实是按照周嘉胄在《香乘》记载的“取百花香水”法:采百花头,满甑装之,上以盆合盖,周回络。以竹筒半破,就取蒸下倒流香水,贮用,谓之花香。此广南真法,极妙。 “简单的讲,摘花,装蒸馏器里蒸馏,出来的就是花露。红楼梦里的玫瑰花露也是这么蒸的。” 她心里蠢蠢欲动,“有简单点的做法么?” “有的。”这个勖嘉礼也会,“纯净水煮沸放凉,丁香、豆蔻、紫苏、沉香、稻秆,各种时令香花,喜欢什么泡什么。” 钟之夏狐疑地看着他:“您骗我。这不就是变种冷泡茶。” 行政总厨悄悄的溜了。 “没骗你。宋代老百姓管这叫熟水。其实就是生水煮沸放凉,再泡点香喷喷的东西。大街小巷都卖,和你们女孩子喜欢的奶茶一样普及。只不过沉香熟水是拿沉香熏杯子,香烧完后再注水,不能直接泡。稻秆是洗净晒开扎成小束,在滚水里涮出香味再放凉,穷人家一般喝这个,或者拿野花浸。” 钟之夏觉得非常新奇,“试过么?” “当然。我还把熟米饭倒进矿泉水里浸泡七天再喝。” 她被逗笑了:“好喝吗?” “不好喝。合理怀疑浆水的方子失传了,是后人杜撰的。茉莉汤、豆蔻汤、香糖渴水、葡萄渴水是好喝的,其实就是兑水喝的冲调饮料、浓缩果汁。” “先生,您是学考古的么?” 勖嘉礼皱眉回忆了一下:“是艺术史。但是耶鲁可以按照自己意愿选修。我就随便选了东亚史,天文学,神学,史前考古学,好像还有哲学和现代诗歌。” 因为太过孤独,他深入了解了许多更孤独的奥义。 通俗点讲,全是华而不实的贵族专业。 商学?对勖家这样的OLD MONEY来说,不需要。在自家耳濡目染就能学。 钟之夏是好不容易才能学大提琴专业,被大提琴榨干精力,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她不由得惊叹:“您好厉害。” 勖嘉礼笑着伸手揉揉她头毛:“不厉害。还是我们之之厉害。” 其实他还认真选修过莎士比亚,演过话剧,跳过芭蕾,拜师学过钢琴、油画。但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从小在这样的环境生长,人均十八般才艺加多国语言是起步技能。否则,会被看不起。 成天在网上当娱乐圈政委左一个网红右一个网红,属于不学无术低级暴发户,没底蕴,没内涵。 为了不被说成“终究是私生子”,在学业上他堪称苦难历程。 人的“气质”确实是钱堆出来的——足够有钱,支付得起添加学费,才能“矜贵自持”。如果他付不起那些学费呢?他会成为怎样的人,有怎样的人生? 长期以来,他深深地被这个问题困扰。总觉得自己的一生忙碌而悲哀。所拥有的的一切都是梦幻空花,如露如电如泡影。他甚至觉得自己不是本来的、真实的自己。 他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留恋。 钟之夏见他忽然沉默,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走过去,将他抱住,抚摸他的头发。 片刻后,勖嘉礼右手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住她——只有这样热切、缠绵的唇齿相依,才能让他找到存在的意义。 他们的位置改为并排挨着坐。 侍应生先沏了一壶加冰冷泡玫瑰乌龙茶。玻璃杯外壁水雾凝聚,直冒冷气。大朵大朵玫瑰盛开在茶汤里,好看又好喝。 她喜欢这种盛开的玫瑰花茶,不喜欢花骨朵。花骨朵泡开后不好看。 玫瑰酥饼也好吃。 但其他鲜花都是现采现做,等待需要时间。 勖嘉礼神情阒寂。 钟之夏打开抖音,将其中一只耳机戴在他耳朵里:“先生,要不要一起合拍个配音?” 这啥?勖嘉礼不解地看向她:“嗯?” 钟之夏给他看手机屏幕:“以《春天和错误》为题,我们来个台词即兴接龙。” “好俗。”勖嘉礼一看,被抖音上的给矫情到了。想要拒绝。 钟之夏按下了录制键,“这位浪荡的先生,请您不要再对我说些喁喁细语的情话,因为我已经有了情郎。” 勖嘉礼没法子,倏然揽过她,半真半假地胡诌:“小丫头,这是你的错。” 回望一眼他,钟之夏忽然想起了大明宫词的《踏摇娘》。每次想起来都很感动。 没想到如今……于是,她模仿着改成了自己的心事: “我只是个柔弱小女子。而您孔武有力,使我逃脱不得。您好意思污蔑是我的错误。” “你的错误在于过分美丽。就像一支刚好伸到我眼前的蔷薇,使得不得不心生贪欲。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 “野花缭绕,野草招摇……” “我的心也像一只翩跹的蝴蝶,在凌虚中扑向命定的深渊。” “请快走开吧,长风浩荡,我的身后就是悬崖。” “为什么每年春天都如期而至,而无尽的理想却在洪流里湮灭。” “为什么桃花乱落如红雨,而缠绵的爱意只能在黑夜里沸腾。” 勖嘉礼目光怅然岑寂,也如那幽深窅然的蓬蓬远春,采采流水。 她的眼帘涨满了春光:“这位先生,您的错误,就是恰好成为了我遥不可及的理想。” 勖嘉礼忽然不笑了,在镜头面前捧起她的脸,低头凑近了,与她热烈地接吻。 外面随时有人会进来,但她还是闭眼环住他脖子,几不可闻地说了句:“先生,我爱您。” …… 勖嘉礼觉得自己心被挖走了一块,抽搐着刺痛。 但他什么也没说,更不敢回应。他只是将她紧拥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骨血相融。 第19章 悬崖和鸢尾 灰蒙蒙的云层擦肩而过, 天色潮湿。轻灵灵的雨滴挂在舷窗玻璃上。 被迫只留莲岛数月后,勖嘉礼终于处理好手头繁杂事物。他们在最初相遇的白色山房里呆了一晚,今天清晨从机场登上私人航班, 启程直接飞往前往西苔岛。 昨夜窗外蔷薇开得太好,他们喝了点酒, 相拥着鏖战太多次。精疲力竭。 起飞后,勖嘉礼一直躺在她旁边补觉。 他睡相像个婴儿, 脸很自然地依偎着她胸前, 手搭着她的后腰, 腿搁她膝盖前, 在睡梦中也不忘将她整个拢在怀里。 由于仍然沉浸在灭顶的余味里久久不能回神, 钟之夏没有丝毫睡意, 掏出彩色墨水屏又翻出从那篇网上保存下来的回忆录。 看起来更像散文诗,明显是在第一个版本基础上润色过的。 “其实西苔岛只是其茫茫大洋上一个不起眼的无名荒岛。 残垣断壁爬满苔藓和紫藤。 是勖家赋予它传奇的色彩。 将它打造成纸醉金、浪漫诗意、奢靡颓废的私家岛屿。 但它并不对外开放, 也不可能有女主人。 它只是每任继承者最后的归宿。 因为勖家人立志做没有软肋的孤岛。 可这世上没有人会是一个孤岛。 上一任主人勖嘉澍并不喜欢它,到死都没有去看它一眼。 它被空置长达半个世纪。一直没有正式命名。 说到勖家,这是一个被阴影笼罩的家族。 按照规定, 他们被迫分散在南洋各国, 从不同时聚集于某座城市。 但即便远走到北欧和南非, 他们依然无法逃脱神秘诅咒。 勖家每一代成员都波折不断。 或者遭遇意外和不幸, 或者爱情惨淡收场。 尽管贵为OldMoney,家族成员却没几个人真正风光得意。 为了摆脱诅咒, 他们很懂得避世、相信神和命运。 买下汪洋孤岛不仅是为了隐居,更是为了岛上曾经享誉全球的修道院。 那座金装玉裹的巴洛克风私人教堂里, 他们供奉了一尊华丽的七苦圣母, 媲美西班牙玛格丽娜哭泣圣母像。 那悲伤而虔诚的眼泪和繁复沉重的珠宝琉璃, 让勖家的悲哀更加浓彩重墨。 就好像的高缇耶在世纪初那场惊为天人的秀。 然而那不是秀场, 是人真实的愁苦。 如今那里的主人叫勖嘉礼,样貌人品极其出众,眼睛非常忧郁。 被戏称是勖家献给神明的新祭品。 出任勖氏集团话事人后,勖嘉礼为孤岛起名西苔岛。 那本是中世纪诗人幻想中的岛屿。 他性格冷漠、深居简出,鲜少见诸媒体,也不活跃于商界。 曾短暂订婚,随即登报解除。 我见过他。如果世上还有真贵族,他一定是最后一个。” 看到这里,钟之夏已经有了猜想。 她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把勖嘉礼摇醒:“勖嘉礼,谁是程灵素?” “不要吵。”勖嘉礼压根不知道这谁。闭着眼睛把钟之夏的手禁锢住,继续睡。 钟之夏不依不挠,凑到他耳边魔音贯耳:“不许睡,您必须先起来说个清楚。” 软乎乎的美人趴在怀里撒娇,清柔的香气萦绕鼻尖,勖嘉礼被骚扰得没办法,只好无奈地睁开眼睛,笑了:“你是不是想在飞机上做点特别的事。” “您不要避重就轻,”钟之夏搂着他的脖子,脸贴着他的脸,“老实说,谁是程灵素。” 勖嘉礼陷入了深思,最后皱眉:“之之,我实在想不起来。” 钟之夏沉默。看着他的眼神不信任中带着委屈。 “我想起来了,”勖嘉礼投降,边说,边用嘴唇碰她脸,“是雪山飞狐里的女侠。我真不爱看电视,幸亏金庸够有名,不然我真不认得程灵素谁。” 钟之夏有些低挡不住他的吻,躲了下,“我问的不是这个程灵素。” “可我只知道这个。” 机舱里香气清澈淡雅,温度适宜。特别适合睡眠,或者……勖嘉礼一把擒住她,嗓音低沉,“吵醒我是有代价的。” “她说她见过你,给你写了小传,诗情画意地赞美你是最后一个贵族。” 钟之夏没再推拒,躺在他臂弯里任由他抚摸亲吻,满心逼问谁是程灵素。因为那篇报道用情太真情根本不像八卦,分明是在怀念什么。 然而勖嘉礼却困惑地反问她:“认识我的人很多。我为什么非得记得他们?” 这句话钟之夏还是不太受用,她还是非常在意勖嘉礼遇到她之前,有没有别的人。但心里又知道,其实她没有立场在意。她就是贪心。 勖嘉礼实在不想和她讨论一个陌生人,劝她:“再睡一会儿,我们很快就能到了。” “睡不着。”钟之夏总觉得他在回避。心里很难过。表情肉眼可见地垮了。 勖嘉礼将头搁在她肩膀上,闭着眼睛闻她头发,低声说:“我只有你。我所有的第一次都是和你。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 “没有胡思乱想,只是羡慕。”钟之夏依然盯着屏幕发呆。 勖嘉礼一愣:“羡慕?” “谁都比我更了解您,”钟之夏所有有些失落,“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语气非常温存,嗓音磁沉和缓:“可只有你了解我的欲-望和睡姿。” 钟之夏脸爆红,拉过毯子蒙住脸往他怀里一躲,拒绝和他对视,“不和您说了。我要睡觉了。” “到了再法办你。” 勖嘉礼笑了声,半抱着她继续补觉。 闻着醇厚的木质香,听着坚实有力的心跳,钟之夏果然沉沉睡去。 …… 再次醒来后,钟之夏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穿着睡衣卧室里了。 而勖嘉礼,他也穿着睡袍,悠闲地坐在沙发里放空。 屋外传来哗哗的海浪声,通过巨大的拱形窗,能直观地理解什么“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毫无疑问,是勖嘉礼帮她换的衣服。 钟之夏血一下子从脚底从到脑门,极不好意思地嗔怪到:“您抱我下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你不要我抱啊?” 勖嘉礼循声施施然看过来,目光世事洞察,轻轻勾起嘴角,笑得有如春风拂槛,“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不要我帮你换衣服。” 钟之夏根本连回答的勇气都无,只好顾左右有而言他:“都不是的。我只是客气一下。” “跟我不用客气。” 勖嘉礼起身走到床边坐下,伸出手炉,顺着脸颊、脖子、锁骨……轻轻地、缓慢地抚摸她。一下一下,犹如抚摸一块上好的天鹅绒。 钟之夏呼吸乱了:“您饶了我吧,别这样。” “别哪样?” 钟之夏掀起眼帘看去,之间他脸色如常,神态淡定自若,看起来非常放松,表情带上明显的戏谑和逗弄。 原来他只是一时兴起单方面拱火,但动作却迁就而讨好。 钟之夏心里一下子有了底。 她摁住他的手,低声含糊地抱怨了一句:“勖先生,别闹了,我现在好饿。” 勖嘉礼顺势将她拉起来,一把抱住,“醒醒神,起来出去走走。走到了就能开饭。” 听话音,其实他刚才就是在等她醒了一起吃饭去。 钟之夏跟他确认了一下:“穿着睡衣去?” “嗯。自家地盘,不必拘礼。”勖嘉礼点点头,拉她起身往外走。 门一开,外面海风凛冽,裹挟着鸢尾淡雅的、甜腻的、粉感的花香扑面而来。钟之夏一头长发瞬间海藻般在风里飘摇。冷得她打了一个寒颤。 勖嘉礼揽过她,低头问:“怕冷?” 钟之夏缩到他怀里,“没想到的这里的风这么狷介清寒,我刚从被窝里出来暂时有些不适应。” “现在好点了么。” 勖嘉礼体温很高,熨帖着她。钟之夏的手完全被包裹住。 钟之夏满意的评价:“好多了。您真像个火炉。” 勖嘉礼微笑着自我补充到:“特别是晚上的时候,你很喜欢。” 钟之夏拿脚踩了一下他以示惩戒:“您就是仗着这里没人,光天化日下公然撕下伪装,逮着机会就变着花样欺负我。” 勖嘉礼皱眉反问:“难道你不喜欢吗?” “……不许问。” 钟之夏假装看海。但勖嘉礼不给她分心的机会,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然后他俯身吻住她嘴角。吻得她呼吸都乱了,然后接着追问:“喜欢么?” “喜欢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钟之夏心里一痒,鬼使神差地说,“想要。” 勖嘉礼眸光幽深晦暗地盯着她看了好久,然后压低嗓音,在她耳畔一字一句慢慢地说,“我忽然想起来,晚上有个好地方,露天沙发,风比较小,还可以看到满天星辰。非常合适。带条毯子就好。” 钟之夏假装会错意,结结巴巴地转移话题:“哦。好啊,勖先生,我们可以烧烤小海鲜,记得把啤酒、火鸡面、小番茄也带上。难得野餐,我们一定要不醉不归哈哈。” 勖嘉礼微微一笑:“呵呵。” 蔚蓝天空下,他们趿着拖鞋踩在松软的银白沙滩上。蓝色海水不断地冲刷上来,郁郁葱葱的热带植物有着绿丝绒的质感,和庄严的古典主义雕像相映成趣。 她听见海风穿过血脉的声音。轻忽忽、湿漉漉,像涨潮。 第20章 悬崖和鸢尾 餐厅建在水上, 面积不大,风景绝佳。不论哪个角度往外看,都是无垠的深蓝色大海, 伴随着飞舞的白色鸟群。 为了迎接他们,工人提前点亮所有水晶灯, 敞开全部窗户,让风自然地吹起白色窗纱, 营造出电影般浪漫的氛围。 推门而入后, 轻柔的音乐缓缓响起。 满脸慈祥的厨师和几名的年纪不小的侍应生恭谨地在旁边欢迎他:“先生, 根据您的吩咐,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勖嘉礼点点头, “你们也先去吃饭。不用特意在这里候着。我们自己来就好。” 不管勖家有没有来人, 这批工人是几十年如一日一直驻守在岛上的岛民。勖嘉礼有时觉得勖家才是个闯入者。打搅了别人安宁的生活。 老人们离开了,“祝您和夫人用餐愉快。这是岛上第一次有女主人来。” 钟之夏刚想说不是, 但被勖嘉礼捏着手心制止了,“谢谢。各位慢走。” 来时,他给岛上的人带了一些广式伴手礼。老人们非常意外。 因此, 晚餐就格外的丰盛。 勖嘉礼本来是叫他们随便准备点的, 要多放胡椒和酱料, 但眼下中式旋转圆桌上摆满了各种豪华料理, 量不多,但品种丰富, 除了中餐法餐意餐,甚至有日韩泰小菜, 连酒都放了好几种。 这种得花很多心思和精力, 才能一下子全上齐, 不用叫人等着一道一道上。 钟之夏惊讶了一下:“先生, 我觉得他们很亲切很用心,这里更像一个家。” 勖嘉礼笑了笑,“而且也不会被任何人骚扰。不过,今晚你的烧烤计划可能要被迫缩减了。” 钟之夏在他对面坐下,笑说:“没事的,当务之急,这一桌尽量不要浪费。” 勖嘉礼还是觉得有些歉疚。认真地说:“可是你想吃烧烤小海鲜。” “没事的,我只要有海鲜就很满足了——”钟之夏笑眯眯都示意勖嘉礼,“你看,这个冬阴功汤,料也太扎实了哈哈。” 勖嘉礼垂眸看去,甜虾、青口、沙白、鱿鱼、鲍鱼、蟹味菇,块头很大。看用的是现成的冬阴功酱,但是架不住材料新鲜,看起来非常完美。 夏天容易没胃口,酸酸辣辣有红有绿的菜摆在桌上,成了最抢眼的一道菜。好在老人估摸着他俩的食量,没有放太多。两人分分刚好能吃完。 最抢眼的是桌上的鱼。 钟之夏夹了一筷子:“这是红烧鱼?” 勖嘉礼点了根烟:“过水鱼。我们家家宴的压轴菜。” “过水鱼?”钟之夏虽然在国内生活过,但是仍然一头雾水。 勖嘉礼:“嗯,一道江湖菜。” 钟之夏搜索了后才知道,过水鱼做法其实非常简单:草鱼在水里过一下烫熟了就捞起来,浇上调好的汁就能起锅。是典型的下酒快手菜,川渝大排档很常见。 但是,“过水鱼是四川菜,他们几个老外居然会做川菜?而且味道还挺像那么一回事,一点都不奇怪。” 勖嘉礼笑笑说,“因为我们家曾经有个姨太太是重庆人。她是家中独女,做得一手好菜。遇到股市动荡,勖家曾一度在崩盘边缘徘徊,她天天买最便宜的鱼,别人不要的鱼泡,做风味鱼肚、过水鱼、烤鱼、水煮鱼、鱼丸、鱼片粥,吃得所有人都快变成了鱼。但没有一个人说不好吃。” 他话说半截,继续抽起了烟,急着钟之夏停箸追问:“后来呢?” 勖嘉礼:“为了亲自去捞鱼,她死在了海里。” 钟之夏一愣:“啊?” 本还以为会有个圆满的结局,没想到……世事如此无常。 钟之夏:“对不起。可以告诉我她的名字吗?” 勖嘉礼:“余小碗。” 钟之夏:“婉约的婉?还是宛如的宛?” 勖嘉礼示意她低头看碗:“这个碗。” 很可爱的名字,但也能看得出,姨太太娘家家境并不突出,可能是做吃食生意的。但转念一想,在那个年代能给女儿取名叫小碗,而不是招娣,算得非常爱女儿的人家了。 钟之夏放下筷子,认真地说:“希望姨太太来生幸福、平安。” 勖嘉礼垂眸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放慢了语气说:“不该提这个的,你看,你都不开心了。” 钟之夏摇摇头:“我只是遗憾她没能和她在意的人白头偕老。” 她听别人的故事都会难过,勖嘉礼不敢想象,如果轮到他们,她会难过成什么样。沉默片刻后,勖嘉礼斟酌着安慰到:“别难过,你以后一定会和在意的人安稳地过完这一生。” 钟之夏心里一阵刺痛,眼眶迅速泛红:“为什么不是我和你。” 勖嘉礼避开她的眼睛,看向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和墨蓝色的海,沉默地抽闷烟。 钟之夏一下子眼泪出来了,控诉到:“你总是这样。你心里到底把我当什么呢?临时解决需求的玩物?” “不是。” 勖嘉礼深吸一口烟,“不要胡思乱想。” 钟之夏红着眼睛:“那你看着我。” 勖嘉礼不敢看她。他怕自己一看到她的眼泪,心里一直坚持的原则就会失守。 “快吃吧。” 他无动于衷,自顾自地吸着烟,吞云吐雾。钟之夏没法子,流着泪给自己开了一瓶冰镇薄荷酒,就着德式烤肠一杯接一杯。 勖嘉礼心里非常担心,只能强迫自己不去看她。 钟之夏举着酒杯,没吃一口菜,都要吃一口酒,“ 您不理我。没关系,我自己喝。呜呜,您为什么要这样。您就是馋我的身子,嫌弃我的人。您觉得我出身不好。” 勖嘉礼放下了烟,皱眉阻止她:“之之,不是你想的这样的。” 钟之夏给自己夹起了辣椒,嚼着辣椒和薄荷酒,然后一鼓作气地说了出来:“那是怎样?没事的,您嫌弃我也不要紧。老实说,连我都嫌弃我自己。别看我长得挺挺干净,其实我一点都不干净,我很脏,我八岁、九岁、十岁、十一岁、十二岁……就和男人那个了,很多男人哦,他们每次都说,让叔叔蹭一蹭,我很害怕,可是我没有办法,我逃不走。直到十三岁那年,我才知道,我原来我是有爸爸的。我爸爸也嫌我脏,说我是个表子。” 一开始,勖嘉礼还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开始报数。直到听见她…… 勖嘉礼猛地起身,走过去抱住她,眼里泛起了泪光,语气坚定,咬牙说:“之之,你不是。你是好女孩。你一点也不脏。你没有任何错。” 错的是那些猪狗不如的家伙。 他甚至第一时间想到,猥亵幼女罪不论哪个国家都判得都不算重,还不如雇佣黑手党用最原始的方法解决。用菜刀阉割了送去做男妓就不错。杀了更干净。 他本以为,她只是童年艰辛。没想到她的人生会是这样的苦难。 有些事,即便喝醉了,她也永世难忘。 钟之夏断断续续地边哭边道歉:“可我觉得很脏。对不起,我好像把您当成了救命稻草。这对您来说,确实不公平。您应该有个干净、单纯、家世很好的妻子。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我不会活很久。一个很快就要死掉的人,本来应该独自等待末日的。像现在这样你在一起就已经是罪过了。 如果他答应了,等他死后,之之会怎样呢。他担心以她的性格,说好要一起,他先撒手人寰了,她可能难以为继。 她真的是非常柔弱而胆小的姑娘,有时候却无比坚持。 他不敢赌她会和铁达尼里的lose一样坚强得带着他那份,看看大千世界,过完精彩的一生。 如果短暂的相濡以沫会要了她的命,不如让她短暂地痛苦,然后拥有很好的一生。他在这世上本来是没有别的牵挂的。遇到她后,他做好了准备。给不了爱,给很多钱也是好的。虽然过于俗套,但他也只有这样了。 他收紧手指,几乎将她嵌入怀里,语气非常温柔,话却极其凉薄:“之之,一生太过漫长,我不能承诺。” “你就是嫌弃我。” 钟之夏一直在流泪,听到他这句话,直接哭成了泪人,甚至要推开他。 勖嘉礼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用力将她抱住,试图稳定她的情绪:“但是我真的从来没有嫌弃你,现在也没有。因为其实是我配不上你。我也只是一个私生子而已……” 钟之夏不相信他的话。也不喜欢听到他贬低自己。 她打算了他的话:“您不用贬低自己。不论您生母是谁,您就是天之骄子,人家香港那么有名的财经娱乐记者程灵素都说了,如果世上真的又贵族,那您就是最后一个。是我配不上您。” 勖嘉礼喃喃低语,“怎么会配不上呢。你不要逼我好不好。我怕我答应了,以后连累你也送命。” 但钟之夏没听到。她第一次耍了脾气,用力推他:“放开我,我要走了。” 勖嘉礼以为她想回去睡觉,便帮她擦去眼泪,哄她:“你要去哪里?我陪你。” 钟之夏毕竟是醉了,闻言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才说:“不要你陪。我回美国拉琴混饭吃。” 勖嘉礼心里一阵紧张:“不要走。” 钟之夏摇摇头:“你又不爱我。我早晚都要走的。” 因为哭得憋气,她满脸桃红,眼角像染了胭脂,红彤彤的可怜又可爱,仰面看他。眼神很迷糊,但眼角水灵灵的,一看就知,她只是一个天真单纯、心底柔软的少女,对他充满依赖。就像溺水娇花依赖一颗浮木那样决绝。 谁说我不爱你的。勖嘉礼俯身,抚着她的脸,低头吻她额头:“不要走好不好。” 钟之夏皱了一下眉头,没有回答。但是扬起了脖子。 “我对你好的。” 他的嘴唇从额头流连到了肩下的锁骨。将她打横抱起,放倒在柔软的沙发里。钟之夏觉得自己可能得了皮肤饥渴症,明明想要拒绝的,却还是拥住了他,他在耳边呢喃:“勖嘉礼,我爱你。你为什么不能爱我,哪怕一分钟。” 勖嘉礼皱眉抱紧她。在最后关头,他还是没控制住,吻着她的耳垂说了出来:“之之,我爱你。我帮你杀了那些人。” 反正我迟早都要死的。黑手党可能收了钱不办事,不如我自己去。 第21章 悬崖和鸢尾 “不要。”钟之夏顿时清醒了, 后怕地环住他后勃颈,将他勒住,“不许去。” 勖嘉礼顺势抱紧她, 安慰到:“没事的。只要请好律师团,找好宣传团队, 说服陪审团,把握好舆论风向, 在美国根本不会判死刑。他们那种国家, 有钱能使鬼推磨。” “不要去。您帮我请律师吧。” 勖嘉礼语气坚决:“不行。那些白人警察会故意一次次盘问各种细节, 包括那些完全没必要的内容, 甚至要求示范, 他们压根不在乎是否会造成二次伤害。你会受不了的。” 钟之夏明明吓得浑身一僵, 但还是说:“我不怕。” 勖嘉礼比钟之夏更了解美国警察的作风,脸贴她的脸颊, 温声说:“我不愿意你又挨欺负。” “我不该告诉你这些的,”钟之夏很后悔,“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我不该告诉你这些的。” 勖嘉礼紧拥住她, 皱眉亲吻她头发:“为什么不呢。我说过我会照顾你, 当然也包括替你讨回公道。” 本是酒后吐真言, 没想到事态朝着她完全想不到的方向发展。钟之夏已经顾不上感动,抓着他手臂, 满脸紧张地说:“你不能去。我更想你和我呆在一起,否则我会死的。” 勖嘉礼凝视她, 用手指轻轻擦拭她脸颊, 拂去那些泪光, “别担心别的, 告诉我那些人的信息。就算是我送你的礼物。” 钟之夏一听更绝望了,哭着问:“分开的礼物吗?” 她像惊弓之鸟一样,有个风吹草动就惊恐不已。勖嘉礼笑了,故意往前一动:“你看我们现在这样,是要分开的样子吗?” …… “可以永远不分开吗?”钟之夏抱住他,轻轻地问。 勖嘉礼揩去她额头的汗,抱着她,密密地落下无数亲吻,喃喃地喊她:“宝贝,我们现在就没分开啊。” 来不及细想这句情话的含义,钟之夏闭眼蹙眉,颤抖着喊他:“嘉礼,我爱你。” 勖嘉礼沉沦地回应:“我也爱你。” 他们仿佛满满大海里相依为命的溺水之人,只有相拥着才能活命。 …… 回主楼卧室的路上,钟之夏恨不得缩到勖嘉礼的兜里去。 岛上风景虽然好,晚上万籁俱寂,只有海风呼啸的声音,影影绰绰的路灯搭配黑色的大海,非常吓人。 起初,勖嘉礼只是揽着她的肩膀。 但她总觉得心里发毛,背后有人,“嘉礼你抱紧点,我有点害怕。” 勖嘉礼偏要笑着逗她:“怕什么,鬼来了也是先吃我。” 钟之夏吓得径直扑到他怀里,脸埋在他胸前,闷声说:“你不要说了。” “别怕,”勖嘉礼将她圈住,轻轻的拍她的背,“有我呢。” 星光璀璨,深海寂静。天地间只有她和她爱的人。周围海风呜咽,高大的树木枝枝叶叶被吹得簌簌作响。其实是很清幽空旷的好地方。 钟之夏忽然想起,他没吃多少,“你是不是还饿着。” “不要紧。”勖嘉礼饭点都是不准的,饿几顿他毫不在意。 那就是还饿着。钟之夏立刻提议:“回去后,我们可以在阳台烧烤。老添那里有食材和调料。我烤的东西很好吃的哦。” 老添负责很多事,不是一般的司机,勖嘉礼外出基本上都带着他。这次来西苔岛,钟之夏特意请老添带了烧烤料和速食食品,其中淀粉肠、火鸡面最多。 勖嘉礼带她出来去水上餐厅吃饭时,老添刚好和负责做保洁的莎拉一起在厨房里烧意大利海鲜饭。 见他不出声,钟之夏催了一下:“好不好啊?” “都听你的,”勖嘉礼揉揉她脑袋,“我背你回去吧。” 这样更怕了好么。钟之夏摇头:“不要。你搂着我,我们走回去。” 勖嘉礼笑出声:“下次叫老添一起出来专门给你断后,免得你怕黑。” ??? 这算不算谈恋爱还专门雇保镖跟着? 钟之夏不赞同地纠正:“下次我们就在楼下自己做饭吃好了。” 他看得出来,钟之夏其实非常害怕黑暗、寂静和独处。于是他说,“我在这边有很多朋友,不如改天开个篝火party,请他们来冲浪、野营。” “这真的可以吗?” 勖嘉礼搂着她点点头:“嗯可以的。以前本来就会聚一聚。”只不过以前不会在岛上聚。 回到主楼后。老添果然在厨房里放了很多食材,连烧烤用的桌面电烤小方炉都转接好了转换插座,还特意把他们经过地方的灯都打开了,自己在门口等着。 “谢谢。”钟之夏默默的在心里为老添点了个赞,真不愧是勖先生的心腹。 “老添,你先去休息吧。”勖嘉礼让老添自己去休息,然后帮钟之夏把食材搬东西到二楼。 老添点点头:“哎。我睡眠浅,有事您和钟小姐叫我一声。” …… 二楼阳台既通风,风向又不往无力吹,不至于太冷,烧烤正好。但由于炉子很小,每次只能烤几串。钟之夏烤了几串辣椒海螺肉和面筋。孜然和辣椒一撒,干香四溢带点恰到好处的焦。 “吃吧。” 她首先递给勖嘉礼。但勖嘉礼楞了一下才回过神,“很香。以前没有吃过这种。” 见他吹也不吹直接上嘴,钟之夏连忙提醒:“很辣的,你小心烫嘴。” 勖嘉礼明显心不在焉,一手拿着手机,随口回应:“没事。很好吃。” 他分明还想着之前的事。钟之夏很愧疚,“对不起,我不该一时冲动把那么晦气的事告诉您。害得您也心情不好。” 他也不嫌彼此身上的烧烤味将她半搂住,“不要总是贬低自己。之之,我很庆幸你肯告诉我那些,除了欲''望,我们本来就该分享彼此真实的喜怒哀乐。” 钟之夏难堪、痛苦而自责地哭诉:“可我不干净,我没能给您一个干干净净的身体。我更加配不上您了……” 勖嘉礼打断她的话:“没有不配。你清清白白,你就是好女孩,我只是遗憾没有早点遇到你。” 他清冽的香气和温暖的体温让钟之夏有些沉沦,她扑倒他怀里,用恳求的语气说:“那您不要不开心好不好——我们做吧。我想你那样我了。我……” 之前在餐厅并不尽兴。此刻她迫切需要确认他是真实的。勖嘉礼笑着吻她,打断到,“之之,酒后乱……后果不堪设想。” 钟之夏可怜巴巴地依偎着他:“可我就是想。求您给我。” “求什么。”勖嘉礼捧起她的脸,予以深吻,乖女孩,不要求男人。” 钟之夏抓着他手臂,泪眼婆娑,也不再一口一个您,“勖嘉礼,我爱你,我什么也没有,我想给你生个孩子,你愿意吗?” 勖嘉礼吻向她耳垂:“我愿意。可我比你年长太多,你太年轻,还不是做妈妈的年纪。” 他的衬衫已经被解开,钟之夏主动去吻他喉结,“可我真的想给你生个孩子。” “宝贝,”勖嘉礼皱眉,低声呢喃了一句,然后才将她抱起来走向卧室,“你会后悔说出这句话的。” 钟之夏陷入柔软的被窝里,不明就里地看向俯身解衣服的男人——他呼吸灼热,目光幽暗,眼底缺燃着篝火,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吞噬在爱火里,将她拆骨入腹。 这意味着什么,她几乎秒懂。但她还是明知故问:“为什么。” 勖嘉礼俯身紧拥住她,像个虔诚、专注而疯狂的传教士:“因为我要开始认真了,不管你受不受得了。” 随后,他的吻夹杂着闷哼密密麻麻地落下来,就好像雨滴拍打在玻璃窗上那样,发出规律的而急迫的响动。 钟之夏闭眼抱住他脊背,颤抖着哀求:“老公、老公……”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她才敢遵从内心,叫出这个动人的称呼。 勖嘉礼十分强势,热吻她圆肩下丝缎般滑腻的柔白,“叫爸爸也没用,这是你撩火的代价。” “嘉礼,求求你,求求你,我错了……”孤岛涨潮的深海冲刷着,仿佛一切都随着海浪在涌动,钟之夏觉得勖嘉礼在发疯,而她也快疯了。 “宝贝,乖一点。”勖嘉礼仿佛没有听见。 钟之夏没办法,手指陷入他乌黑潮湿的发间,捧着他漂亮的头颅,接受他强劲的身体。 他灼热的呼吸就像来自热带雨林的风,裹挟着清醇的香气,和来自灵魂深处的爱意。 她想,勖嘉礼终于毫无保留地向她交出了真实的自己。他们之间不再像以前那样,连办那种事都过分小心客气。 钟之夏吻他嘴角,“勖嘉礼,我真的想给你生个孩子,我们一起把他养育成人。” 怀里白皙纤弱的女孩哭着非要给他生孩子,勖嘉礼心里一阵酸涩,她缠得太紧,勖嘉礼心疼极了,最终还是妥协了,抱着她低声说:“宝贝,我爱你,给我生个女儿吧。” 钟之夏哭了出来,“勖先生,我真的可以给你生个孩子吗?” “真的,”勖嘉礼皱眉,“不要叫得这么生分,叫老公更好听。” 过去二十几年,为了尊严,他走了太多路,很累,但找不到可以停留休息的地方,直到她出现……不,其实他见过十六的她。 那也是个下雨天,她淋湿了,那天,她留给他梦一样的美丽身影。她昙花一现般逗留了一小会儿,却让他心里滋长出无数罪恶的爱恋。每年那个时候,他都在原来的地方无望地等候着,即便知道她不会回来。 等她终于回来时,他已经千疮百孔,徘徊在死亡的悬崖上,随时都要坠落。他不敢爱她。假装只是贪图她的美色和柔软温度。 可是今夜,他想和她结婚。然后生一个女儿,跟她姓,叫钟宝儿,一起抚养她,给她所有温柔的父爱母爱,让悲剧不再重演。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 他爱她很多年了,也偷偷渴望有个好的结局。他开始期待明天和太阳。 他想和她拥有长久的欢喜和美梦。 第22章 雪之阵 海岛上的夏天漫长而炎热, 钟之夏总觉得这样的天气出门十分钟就能晒黑。 因此,她几乎足不出户地躲在屋子里。非得出门不可,不但自己全方位武装起来防晒, 还要强迫勖嘉礼一起涂防晒霜。 勖嘉礼说:“我宁可晒黑。” “不行,我反对。我们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是以白为美。晒黑那是白左的喜好。” 钟之夏以晒黑有损您的神仙气质为理由, 追着他喷防晒喷雾。勖嘉礼故意说:“男人就要黑皮肤,我打算趁夏天美个黑。” “?”勖嘉礼表情太过坚定的表情, 吓得钟之夏脑海里不由自主浮出的许多美黑后变丑的男明星。如果勖嘉礼黑成那样, 呃, 画面太美, 她不敢想象。 钟之夏扑过去试图将他摇醒:“不行, 我不喜欢。” 勖嘉礼淡定地表示:“黑皮肤挺好的。” 钟之夏掏出手机:“你想黑成这样吗?” 勖嘉礼白皙的手指久久地停留在那张黑到反射出蓝光的照片上:“我不可能黑成这样。” 钟之夏踮起脚举起喷雾:“那你还是白着吧, 来涂个防晒霜。” 勖嘉礼被迫俯身低头,接受防晒霜和防晒喷雾的洗礼。 每次出门都要好几层防晒霜, 渐渐的勖嘉礼也不爱拉着钟之夏出门了。在房间里闷得久了,俩人一合计,还不如去避暑。朋友那里正值冬天, 刚好能中和夏天躁动的酷热。 …… 十几个小时飞机+火车+租车自驾行后, 他们辗转抵达一个冰雪小城。 抵达第一天, 越野车碾过一米厚的冰层开进湖中心。钟之夏起初还紧张地问, 我们不会掉下去吧? 勖嘉礼吓她:“看运气。运气好的话可以体验一把泰坦尼克号。” 钟之夏:“运气不好呢?” 她问得忐忑,如果不是因为他还在开车, 估计她就扑过去了。 勖嘉礼微微一笑:“运气不好的话,你得和我一起慢慢过个几十年平淡乏味的日子。” “……” 钟之夏松了一口气, 捶他:“你干嘛吓我。” 勖嘉礼捏捏她鼓起的脸颊:“别怕, 一米厚的冰层, 直接在冰上烧火取暖都不会融穿。” 窗外冰天雪地, 但好在没有下雪。天气晴朗,风也不大。钟之夏忽然想起来,出发前,勖嘉礼带着她专门去当地中国人开的商超里采购了一番。有肉有菜有海鲜,还有底料和花生酱。 天寒地冻的冰雪天跟麻辣暖和的火锅最配了。 钟之夏眼睛一亮:“这么神奇吗?那待会儿我们是要在冰面上煮火锅?” “嗯。”勖嘉礼点头。 没想到他还可以这么接地气。钟之夏非常惊喜,笑容满面。但同时也觉得意外。 “原来你也会吃火锅!”她说。 勖嘉礼有被好笑到,干脆给自己编了个段子:“天上的露水太寡淡,我觉得还是人间的食物更好吃。” “哈哈哈~待会儿一身火锅味你可别嫌弃。”钟之夏在副驾驶室笑得打滚。 勖嘉礼:“这话应该我来说。待会儿我浑身花椒味,你可别推开我。” …… 钟之夏捧着优乐美和他一路嬉笑,不知不觉车已经开到了湖泊中心地带。依稀能看见,前方就是那个有人居住的小岛,岛上可以提供住宿吃饭。 勖嘉礼朋友一家五口也在岛上定居,种了一些菜,养了一些动物。几个孩子就在岛上念小学和中学,一日三餐、一年四季很少离开这座小城。 因为他总想着死,朋友曾劝他离开西苔岛,搬过去和他们一起住。但勖嘉礼害怕连累朋友,一直没去,自前年不欢而散,他和朋友已经多年没见了。 朋友从港岛狗仔的推特上得知他有了很年轻的女朋友,告诫他,一走了之是最不负责任的行为,她要哭死的,搞不好追着去地下打你一顿。 然后又极力劝说他出来旅游散心,带女朋友和大家见一见,交流一下音乐也不错。 那晚,勖嘉礼试探着问了,如果我死了,你要替我好好活下去,看看这热闹的世界——话未说完,挨了胸口钟之夏一巴掌,“你要重新把我丢给那些人?” 少女挂着泪娇软地躺在他怀里边哭边骂他,甚至还要“打”他。他哑口无言。好不容易看着她活泼开朗起来,他再不敢死。当晚就订好机票、给朋友发去通知:这回我一定要吃穷你。 朋友回到:“来呀。雁过拔毛,这回我做好了敲竹杠的准备。” 勖嘉礼有的是钱,登门拜访各种“石头”做的小动物首饰当玩具送小朋友,要么就送各种爱马仕儿童包给小朋友当书包。有时候想不出来送什么,领着上店里让自己挑。 朋友盖章他是散财童子、财神,戏称邀请勖嘉礼来家里做客约等于“敲竹杠”。 但这一次可能没有竹杠给朋友敲了,他带的是钟之夏亲手准备的伴手礼。因为钟之夏批评他直接给财物的做法太过随便、傲慢,没有诚意,“人家人好才和你做朋友”。 …… 到了湖心岛一公里外,勖嘉礼没有选择直接上岸,“之之,要不要下车走走?” 见他挺稳了车,钟之夏嘴里说着“好啊,”实际上却是放下奶茶扑到他怀里,嚷嚷着坐车好累好困又饿。 比起初见时,如今她才像个真正的青葱少女。 勖嘉礼揉揉她脑袋:“你这是在车里呆得闷了,更要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外面会不会很冷。”她抬头问。 为了哄她下车,勖嘉礼说:“不冷的。可以在外面支个桌子吃螺蛳粉。” 果然,钟之夏发出了独属于小姑娘的尖叫:“啊~~~真的嘛~~~?” “真的。”他点头。 她迅速从他怀里爬起来,率先打开车门:“下车下车,快我的螺蛳粉从后备箱里拿出来!” 被留在原地的勖嘉礼充满了疑惑:难道螺蛳粉比我还香么? 雪地里,钟之夏朝他挥手:“你快点下车帮我煮螺蛳粉。” 好吧,很快他就会变得和螺蛳粉一样“香”了。勖嘉礼视死如归地下了车。拆开包装后,他挣扎了一下,试图挽救自己:“能不能不放酸笋?” 钟之夏果断拒绝:“不能。没有酸笋的螺蛳粉是没有灵魂的。” 勖嘉礼试图劝说:“不放也很好吃。” 钟之夏跑上来,低声打个了离谱的比方:“既然如此,没有灵魂的五指姑娘也能满足你。” “……” 勖嘉礼风中凌乱地想起她姨妈期的难熬日子。 他输了,“好的,酸笋必须放。” 岂料,钟之夏又补充了一句:“你必须和我一起吃。” ……!!!顿了顿,勖嘉礼还是想说服她:“然后我们臭着上门做客去?” 钟之夏盯着他放酸笋,顺便提醒:“注意用词。” 勖嘉礼只好改口:“香。香着上门去做客?” 钟之夏不为所动:“那不是你的好哥们吗,说不定他们也喜欢吃螺蛳粉。” 在螺蛳粉的超强魅力下,勖嘉礼完全无法说服跃跃欲试的钟之夏。 …… “香”气四溢的螺蛳粉自热锅很快煮好了。勖嘉礼退避三舍:“之之,我觉得我还不饿。” “不,你很饿。”钟之夏强行把螺蛳粉送到他嘴边。 勖嘉礼皱眉退后:“我觉得我要去世了。” 钟之夏追上去:“很好吃的,你试着接着它就会爱上它。” 勖嘉礼态度坚决:“我不会移情别恋的,我只爱你。” 钟之夏不顾形象,边吃边说:“我希望你也爱螺蛳粉,因为真的很好吃。” 勖嘉礼忍无可忍:“让螺蛳粉离我远点。” “ 我肚子疼。”钟之夏突然蹲了下去。 勖嘉礼大步流星走到她身边,关切地问:“来那个了?” “没有。” 钟之夏偷笑着站起来,往勖嘉礼怀里蹭了蹭,“叫你嫌弃螺蛳粉,现在你是螺蛳粉味的了。” 她东倒西歪的,勖嘉礼扶住她,无奈地说:“小心。” 冰天雪地,零下二十度,还有风向恰到好处的风,所有气味散得很快,勖嘉礼并没有闻到多少螺蛳粉味。但他想起以前,每次吃完螺蛳粉,她都会喉咙难受。 他说:“光吃螺蛳粉很腻,要不要吃点抹茶奶酪面包清清口?” “要要要,你连面包都带了呀。”钟之夏正觉得喉咙难受。 看她很开心,勖嘉礼也笑了起来:“记得你很喜欢吃,只可惜没带多少。” “你不要看着我吃,开车这么久,补充□□力,”钟之夏叼着柔软的冰面包,转身从袋子里翻出玫瑰馅的递给他,补充了一句,“可惜还要开车,不然再开瓶雪莉酒。” 勖嘉礼接过来,“待会还要拜访朋友,等回旅馆我陪你喝。” 这时,外面开始下雪了。 大朵大朵蝴蝶般的雪花翩跹而至。有一头纯白色的牡鹿穿过浓雾和雪之阵,缓缓走来。它身后是湖心岛墨绿色的针叶林。 “好大的驯鹿!” 钟之夏几乎将脸贴到玻璃窗上,“嘉礼你快看,这头鹿好像正朝着我们来诶。” 勖嘉礼抬眼看去,果真有鹿来。 清脆的驼铃声由远及近,像一支轻灵的远古歌谣。在凯尔特神话里,遇到白色驯鹿会带来好运。 第23章 雪之阵 钟之夏很开心:“快快快, 把我我们带来的大白菜送给它吃。” “……” 不是大白菜。我们就只带了几颗娃娃菜,要是给了它,你就没得吃了。勖嘉礼只好骗她说:“它不爱吃菜。” 钟之夏笑了:“你骗人。我自己去拿。” 勖嘉礼还是希望能让之之多吃几口菜, 这个鹿还是吃草去。他拉住钟之夏:“没骗你。” 钟之夏坚持要去拿:“它特意出来迎接我们。我们不给它送点大白菜,好意思在这做客吗?”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勖嘉礼被迫妥协:“只能给它吃一颗。” “你好小气。”钟之夏评价。 小气?这是从他媳妇嘴里抠吃的给一头牡鹿啊。、、他已经很大方了。 没想到他不为所动, 钟之夏只好再次提出交涉:“再多拿一颗。” “不行。待会我们自己都不够吃。”勖嘉礼态度坚决。之之更喜欢吃菜,不是很能吃肉, 没了菜她就要饿着。 钟之夏气笑了:“勖先生, 你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小气。” “你说的对。我一直不是个大方的人。”勖嘉礼完全没有被伤害到, 说好一颗就一颗。 钟之夏落下车窗, 掰下一片递过去:“你听得懂中文吗?我们请你吃大白菜。” 那鹿先是伸长脖子呆呆地看着她, 然后慢悠悠的噘嘴咬走一小片菜叶子。 “嘉礼, 你看,它吃得多香啊。”钟之夏惊奇地笑起来, 伸手摸摸它的额头。 那鹿也不怕生,任由钟之夏顺毛、抓鹿角。勖嘉礼看着不放心凑过去用手护住她:“小心它拿鹿角顶你。” 钟之夏笑着去摸它鼻梁:“不会的。你看它多乖啊。而且它带着驼铃肯定是家养的。” “对,确实是家养的。”勖嘉礼已经看到了老朋友一家五口的身影。 钟之夏也看到了, 因为对面的扎麻花辫穿圣诞装的小女孩正朝这边撒丫子奔来, “Jack、Jack, come here……” “那是她的鹿呀。”钟之夏羡慕地说。 勖嘉礼不假思索地说:“朋友家的, 喜欢的话我叫他把鹿送给你。” 钟之夏摇摇头:“不要了,这是她的鹿, 我怎么能夺人所爱。” 但勖嘉礼还是把她艳羡的神情看在眼里,心里盘算着要在西苔岛上养一群鹿。 …… “你也喜欢我的鹿吗?”小女孩问。 钟之夏点点头:“它的名字叫Jack?” “是呀——~”小女孩转向勖嘉礼, 扒在窗上, 一副很熟络的样子, “嘉礼叔叔~这是你老婆吗?” “啊——不是的不是的。”钟之夏楞一瞬, 飞速脸红,猛地缩回车内,转向勖嘉礼那一侧。 勖嘉礼向她解释:“Lili,我们还不是夫妻。” Lili非常老成,背着手说:“看你们的反应,我觉得十有八九你们早就住在一起了,我建议你们尽快成为夫妻。否则就是耍流氓。” “……”这下连勖嘉礼都有点不好意思。耍了太多次“流氓”,他还没有准备过求婚。 Lili的爸爸后面跑上来及时制止:“Lili,不要随意评价别人的隐私——她最近好奇心特别强,到处装大人,你们不要放在心上哈哈~” 勖嘉礼:“谢渊,从你的笑声里可以判断出,你毫无愧疚心。” 谢渊看向假装鸵鸟的钟之夏,夸张地说:“老勖,这就是你女朋友?我真心为你感到高兴。” 勖嘉礼:“你别吓到我家之之。” 钟之夏不好再扮鸵鸟,只好转过去,“你好。” 勖嘉礼下车替钟之夏开了门,“这是你嫂子,张静怡。” “静怡姐,谢先生。”钟之夏笑着招呼。 “钟小姐不用客气,叫他老谢就可以了。”说话的是谢渊旁边的女人。 “对对对,别叫先生了,”谢渊在一旁疯狂点头,拍了一下勖嘉礼的肩,对钟之夏说,“先生是他的专属称呼。” 扶着勖嘉礼的手下了车后,钟之夏笑说:“那你们叫我小夏吧。”她其实很怕生,但为了勖嘉礼,她突然间打通任督二脉似的,应对自如。 谢渊和张静怡热情邀请:“快别在这里挨饿了,上我家,我烤鹅给你们吃。” 可是钟之夏此前一直对雪地里露天煮火锅充满了期待,于是勖嘉礼说:“我们带了火锅。你家不是有院子吗,借你家院子煮个火锅。” 一直蹲在旁边和鹿玩耍的三个孩子一听,顿时崩了起来:“哇,有火锅吃?太好了!我们最喜欢吃火锅了。可是爸爸妈妈好小气,一个月就煮一次,还都是不辣的。” Lili年纪最大,她跑到钟之夏身边仰头说:“我姥姥说,不辣的火锅不能叫火锅,叫暖锅。暖锅虽然好吃,但我还是想吃火锅。姐姐你们真好,居然带了火锅来。” 钟之夏被小朋友发自内心的天真无邪的笑容感染,也露出极为灿烂的笑容:“那待会儿,我们就吃辣的火锅。” …… 在张静怡的提议下,车由谢渊负责开回去。钟之夏一行人选择和鹿一起慢悠悠的走回去。 前方是大雪覆盖的村落和森林,身后是茫茫雪海。 鹿脖子下的铃铛轻灵飘忽,小朋友的嬉闹声清脆欢喜。勖嘉礼笑容明快敞亮,仿佛破云见日般一扫阴霾。钟之夏内心前所未地平和安宁。 雪开始落起来,风也刮的紧了。钟之夏往勖嘉礼身边挨了挨。勖嘉礼握住她的手,藏到大衣口袋里,低头关切地问:“还冷不冷?” “不冷。”钟之夏生怕她一说冷,勖嘉礼就要把大衣脱给她。 勖嘉礼微微一笑,长臂一伸,将她搂在怀里护着。风顿时被隔绝大半。 钟之夏很不好意思,在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旁边还有人呢。” “没事的。她是过来人。”勖嘉礼毫不害臊。毕竟他也是过来人。 没想到张静怡耳力颇佳,笑得欢乐:“小夏你别害羞,我完全不介意当灯泡。你们尽管继续。” 听见妈妈忽然说奇怪的话,三个小朋友齐齐回头,然后发出“哇”的惊呼,并一哄而上:“叔叔叔叔我也很冷,我也要这样~~~” “……” 跟偷情被捉似的。钟之夏肉眼可见地脸红起来,想要逃开。但勖嘉礼将她牢牢地抓住,笑着问那三个小萝卜头:“你们的名字叫什么?” “lili、lulu、bobby.” 勖嘉礼“遗憾”地摇头:“很抱歉,这个位置,已经被一位名叫钟之夏的年轻女士订走了。” lili叹了口气:“……嗷,这可太遗憾了。你长得这么帅,我本来想长大了嫁给你的。” lulu拍拍lili的肩膀安慰到:“没事的姐姐,我们可以嫁给他和小夏姐姐的儿子。” “对嗷!”lili眼里重新燃起希望,“嘉礼叔叔,你什么时候和小夏姐姐生个小帅哥给我们当男朋友?” bobby撅起嘴巴不高兴地反对:“不行,他们得先生个妹妹,我特别想要一个妹妹。” 钟之夏已经快羞得钻地缝了,勖嘉礼也很不好意思,干巴巴地阻止:“……我们得先结婚才能生小朋友。” 三个小萝卜头:“你们先生小朋友再结婚不就好了,反正你们都抱在一起了,生一下也很快的……” “哈哈哈哈~~~”张静怡本来是在旁边拍视频的,猛然间看到连勖嘉礼都被小朋友的话整不好意思了,顿时发出杠铃般的笑声,“孩子们,干得漂亮。” 勖嘉礼:“……” 钟之夏:“!!!” 幸好天气很冷,飞雪浓雾跟面纱似的,有效地遮挡了大部分视线,不然他俩都想落荒而逃。 渐渐地,他们落在了最后面。 在拐角处,钟之夏要挣脱,勖嘉礼不让,还逗她:“不好意思了?” 钟之夏已经对三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有了“心理阴影”:“你快放开,被他们看见了待会儿又要取笑我们。” 勖嘉礼:“他们只是好奇。” 钟之夏委屈了:“可你也知道,我们不会真的结婚。” 勖嘉礼语气平静,表情看不出情绪:“我不知道。” 但钟之夏却能轻易看出他眼底的万丈波澜。她淡然分析到:“我仔细想过了,你和我结婚只会被我拖累。你家又那么情况复杂,最好还是找个能互惠互利的联姻对象。” 勖嘉礼神色一松,面对面抱住她,温柔地说:“之之,我们说好了的。要结婚,生小朋友。” 闻着他醇厚的香味,钟之夏不再紧绷,倚在他颈窝里小声地说:“我觉得结婚会拖累你。他们会认出我,然后嘲笑你。我真的没打算要名分,我只是想和你有个孩子,能呆在你身边就好。” 勖嘉礼听懂了。她是怕那些猥''亵过她的恶魔还不放过她,然后也不放过他。 “放宽心,等回去后,那些人就会从你的世界消失。”他抚摸着她的背,坚定地说。 钟之夏不安地抬头:“你会有危险么?” “不会。我想和你长久地在一起。” 她眼神清澈,弱弱的问:“我真的可以嫁给你么?” “是我想娶你。”四周没人,勖嘉礼趁机吻她。 起初,钟之夏很害怕被人撞见,不安地试图躲闪。但被他牢牢的禁锢住,熨帖着温暖的胸膛,听见他心跳,她很快无暇顾及其他。 …… “lulu、bobyy,快来看,叔叔姐姐找到了!他们躲在这里接吻!!!”猛然间,炸雷版响起极清脆的童声。 大意了~钟之夏觉得头顶飞过一群乌鸦——啊、啊、啊~~~ “偷看别人接吻是不对的。”勖嘉礼将她摁在怀里,转头严肃地批评。 lili耸肩:“是吗?那我们光明正大地看好了。” 躲在墙角的谢渊:“你们给我回来!不要打扰你叔叔追老婆。” 三个小萝卜头一下子捂住嘴巴,小和尚念经般点头:“嗷嗷嗷~~好的好的~~” 勖嘉礼揉揉惊惶的钟之夏,被这父子四人逗笑了,损了一句:“皇帝不急太监急。” 谢渊阴阳怪气地揶揄了一句:“带着你的爱妃起驾回宫吧。” 从害臊中缓过来后,钟之夏也被谢渊惟妙惟肖的清宫戏太监腔逗笑了:“哈哈哈~~谢总管,你不给哀家喳一个?” 谢渊:“……” bobby不明就里:“喳。” 勖嘉礼也被逗得露出了八颗牙齿:“bobyy乖。” 这一局,勖嘉礼钟之夏Double Kill。 第24章 雪之阵 湖心岛并不大, 但大家住得分散。钟之夏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花了十来分钟才走到谢渊家。 六个人直奔已经燃起篝火,“终于到了。” 两位老人忙冲热咖啡招呼到:“冻坏了吧,快暖和一下。” 钟之夏&勖嘉礼接过来:“谢谢~” 谢渊:“自家朋友, 难得远道而来,客气什么。” 张静怡端着瓦斯炉边走边说:“食材我已经洗好了, 要怎么捣鼓锅底,还是你们自己来——他们都嫌我弄的不够味。” 他们迟迟没到, 张静怡见已经自行从勖嘉礼的车上搜罗出了火锅料包和食材洗好切好装好盘了。 钟之夏抢先说, “我来吧。” 勖嘉礼起身跟着她起身:“我给你打下手。” “你坐着歇会。弄锅底我一个人来就好。”钟之夏抓着他的手臂, 把他摁回椅子里。 谢渊:“……哎哟这热恋的酸臭味~~。” “呵呵。”勖嘉礼凉凉地瞥一眼谢渊。 老人家一个织着毛线, 一个拿毛线球, 听到响动, 抬头责怪谢渊:“你怎么好意思自己坐着跷二郎腿,让客人动手烧饭。快起来, 你去弄。” 锅、砧板、食材和调味料放在篝火旁临时支起的木桌上,距离明火不远不近,是刚好能感觉到温暖的距离。钟之夏手脚麻利, “没事的奶奶。我其实很喜欢按照自己的口味亲自弄锅底。” “这怎么好意思, 谢渊, 你去弄。” 勖嘉礼被钟之夏眼神威慑, 只好坐着烤火。但他始终看着她。这火锅分明是人家爱情的见证,旁人怎么好意思插手去碍眼?谢渊溜了:“我还是去烤鹅吧。” 张静怡在屋里倒腾那只大鹅, 听到屋外的响动,配合地响起魔音:“谢渊, 快进来给鹅做SPA。” 父母一走, lili带着lulu和bobby一哄而上, 兴奋地围着钟之夏, 叽叽喳喳地告状:“小夏姐姐,如果不是你们来了,我们只有圣诞节和过年才能吃火锅,而是都是在饭厅里潦草地吃一吃,很没意思。你们在这里住下来好不好,这样我们就可以经常露天吃火锅了。” 这里是地广人稀的乡村,家家户户独门独院、被树木包围。冬天放眼看去,皑皑白雪覆盖着墨绿的山野,很容易让人忘记烦恼,放松情绪。大自然的静谧让院中烧烤成为冬日常见休闲娱乐活动。 谢渊和张静怡免不得入乡随俗时常烤个鹅什么的。但火锅确实没有。火锅吃的是欢聚的热闹劲,波纱没几个华人。老人小孩肠胃又手部的刺激,他们连四人火锅局都凑不满,更别提露天火锅了。 看见小朋友期待的眼睛,仿佛看见幼时的自己。 钟之夏不想辜负小朋友天真的信任,选择引开话题:“天天吃火锅也会腻的哦,偶尔吃一次才会觉得好吃——不如你们猜一猜,今天我们吃什么锅底,猜对了有奖。” 小朋友果然成功地被带偏话题:“小夏姐姐,我们今天吃什么锅底?” 钟之夏剥掉烫过的番茄皮,“酸辣番茄锅底。” bobby恍然大悟,复述了一遍,然后伸出手:“嗷,酸辣番茄锅底——我是不是猜对了?” lili震惊地竖起大拇指夸奖到:“bobby,你可真是一个大聪明蛋。” 钟之夏笑眼弯弯:“猜对了,去勖叔叔那里领奖。” lulu率先飞奔过去,朝勖嘉礼摊开手:“叔叔,小夏姐姐让你给我奖励~~” lili和bobby也围过去:“还有我,还有我。” 三个小萝卜头是三胞胎,成天凑一起可热闹了,勖嘉礼突然觉得应付不来,急中生智:“背首古诗来听听,背对了才能领奖。” lili奶声奶气地提出质疑:“叔叔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是小朋友,就好套路?” 勖嘉礼:“……” 奖品是钟之夏亲手做的几个绢人。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无一不精致华美。连老人家都围过去啧啧称奇。小朋友更是连吃饭都抓着绢人不放。 “你要是不拉大提琴,开个店卖手工绢人也能把小日子过得不错。” “这话就错了,她就是什么都不干,也能把小日子过得不错。”不得不说谢渊这话很好有道理。 吃火锅时,勖嘉礼自己没吃多少,一直在帮钟之夏涮菜烫虾滑。生怕她抢不过那几个小萝卜头和吃相豪放的谢渊。 说实话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钟之夏还真不敢相信谢渊这么富有流浪艺术家气质的人,会是勖嘉礼的至交。 临别时,张静怡极力挽留,说他的房间一直都空着,从来没人占用过。但勖嘉礼还是坚持要带钟之夏去之前预订的家庭旅馆,“逝者如斯,去日苦多,我们自然要珍惜独处的时光。” 听了这话,谢渊表情忽然凝重,一拍脑袋,急急忙忙奔回卧室,在工作室里翻出一对硕大的老式手工红宝石戒指给他们:“早就准备好的。吃酒吃火锅吃嗨了给忘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希望你们互相扶持,相依为命,好好过完这一生。” 钟之夏想起来很久以前她问勖嘉礼,我们是不是一定要分开,勖嘉礼说是。尽管后来他说他爱她。可她依然不敢确信。 看着谢渊真诚的眼神,钟之夏心虚地不敢应。 勖嘉礼捏了捏她冰凉的手心,微微一笑,“老谢,你让我感受到了母爱。” 谢渊一秒破功:“哈哈哈哈……儿子乖……” 老两口循声探头出来训斥到:“小渊啊,你怎么说话的,这个玩笑开不得。” 白被占了便宜后,勖嘉礼也不恼,静静地看着他,不苟言笑。钟之夏倒是很为勖嘉礼高兴,谢渊待他是真的挺好。 她说拎过装着戒指的纸袋:“谢谢你,谢先生。” “谢什么,不用谢,”谢渊开着玩笑说,“你把他看牢了,我谢谢你。” 钟之夏抓着勖嘉礼的手,点点头:“我会的。” 勖嘉礼皱眉:“你们把我当小孩看管?” “哈哈~~还别说,有时候你在就像一个倔强的自闭症小孩。” 勖嘉礼气笑了,眸光一凝,佯发怒,乍一看贵气逼人,很有威势。但已经不再是初见时那样淡漠、厌倦的表情。雪景倒影在他眼睛里,不再是冷的,反而有种朦胧浪漫的意境。 钟之夏不自觉地依偎向他。他低头,对她温柔地一笑。 他们都没有说话。空气却仿佛在升温。 谢渊有被shock到,“好了好了,你们快去度蜜月。别在这里撒狗粮。” 张静怡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出来,听见了立刻批评到:“在孩子们面前不要这么口无遮拦——快来帮我把这些东西给他们装车上。” …… 车子启动后,谢渊忽然扒窗,跟老妈子似的千叮咛万嘱咐:“嘉礼,我希望你抬眼好好看这个世界,看看你留恋的人。” “嗯。” 守株待兔多年,能重新见到她真的很不容易。 她刚下飞机,他的人就发现了她,一路跟到卫星场,假扮成侍应生。最后又引着她往他家老宅的方向跑。 为了得到他,他甚至假装不认得她,无情地逼迫她用她自己来交换他的庇佑。但那时他只是想一晌贪欢,和她有过这么一段,走的时候也就没有遗憾了。 但他还是一次次败给她的眼泪和依赖。一面沉沦,一面责怪自己贪心。忍不住欺负她想让她以为自己狠心,事后又心疼。 直到后来濮梦麟上门挑衅,孟徽之打着合作的名义,有意无意地试探……他和钟之夏之间,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他不敢承认自己吃飞醋。她也不敢承认她敌视他那两个莫须有的“未婚妻”。互相僵持的几个月期间,他其实每天每天心如刀割。 说不清楚究竟是哪一天哪一个时辰,他开始留恋城市的烟火气,看见街头情侣吵架、买菜、纠结于寻常财米油盐都会觉得羡慕,然后黯然地伤心。但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直到她说出那些她不为人知的遭遇。看着她痛苦又自暴自弃的表情,他终于清醒过来。如果他丢下她,让她再一次无依无靠,她会面临怎样的噩梦。她怎么对付得了那些恶魔,她只会和她母亲一样,滑向深渊。 …… 走神间,他听到谢渊在喊他:“别用一个字敷衍我。” 他正色到:“你帮我设计一套婚纱吧。” 谢渊松了一口气,笑了:“行。” 钟之夏始终没插话,听到婚纱才打破沉默:“婚纱?” 勖嘉礼:“对啊。你喜欢什么样的?” 谢渊:“我要去烤火了,你们快走吧。改天再交流。祝你们洞房愉快。” “……!!!” 钟之夏脸爆红,只恨没个地方躲一躲。谢渊走远了,她还缩在勖嘉礼身侧不敢抬头。勖嘉礼笑了声,捏着她的下巴,垂下眼帘,握住她的肩膀,温柔地咬住她柔软的唇。 雪色和月色之间,她是第三种绝色。① 第25章 雪之阵 回到民宿后, 房东奶奶送了一瓶雪莉酒给他们,“这是你的妻子吗?祝你们旅行愉快。” 勖嘉礼:“谢谢。祝您好运。” 到了房间钟之夏惊喜地发现,床头花砖茶几上放着老式留声机。酒柜上放着书一些彩色的黑胶唱片。橱柜玻璃上写着一行花体字:可以自由取用, 请务必爱护她们。 这些唱片看起来是房东出于个人爱好,自己转录出来的。廉价而美丽。充满对漂亮事物的热爱。她看得出来, 刚刚送雪莉酒,是看在勖嘉礼的份上——“我能问吗?你是不是哪个国家的王室成员”。 勖嘉礼笑着回答:“我只是一名普通中国人。” 房东奶奶热情洋溢地立即赞美:“你们中国人长得真迷人。” 钟之夏觉得勖嘉礼这是用颜值和气质为国争光了一把。她取出一张小野丽莎的《Soul & Bossa》转身笑着对勖嘉礼说:“看来我们订到了很不错的民宿。” 勖嘉礼拧开瓶盖, 倒了两杯酒, 自己拿一杯, 又递给他一杯:“既然有酒, 有音乐, 不如我们跳支舞?” 钟之夏接过来, 与他碰了个杯,问到:“华尔兹?探戈?” 他选择了温柔的, “华尔兹。” 她眼睛一亮,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学校里学过, 现在我可能已经不太熟练了。” 勖嘉礼端着酒杯牵起她的手, 低声说:“我带你。” “那我们得换一张唱片。”钟之夏勾着他的手指, 折腰够到那张《慢华尔茨》, 壳子上写着曲目,依次是《爱的华尔兹》、《could i have this dance》《change partner》《moon river》《南国玫瑰圆舞曲》等。 唱片轻轻放到唱机上, 优雅轻柔的旋律响起。钟之夏、脱掉身上厚厚的羽绒服和长款毛衣,只剩下里面的裸背低胸红丝绒吊带裙和光腿神器。细腻的肌肤像雪光一样莹白。 没想到她今天穿得这么性感。勖嘉礼呼吸一滞, 目光变得迷离幽暗。但转瞬变成了皱眉:“一直露天活动, 有没有冻着?” 钟之夏交杯与他对饮刚才的雪莉酒, “不还有你么。没冻着。” 之前一直在车内和熊熊篝火旁, 还有勖嘉礼帮她挡风,这个房间里有地暖和暖气片,加上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只觉得温暖如春,一点也不冷,甚至有点燥热。 女为悦己者容。她是为了取悦他才这样穿的。 勖嘉礼不说话了,眼底光影潋滟。取走她的酒杯往茶几上一搁,轻轻将她拉入怀中,密不透风地搂住,在她耳边呢喃到:“之之。” “嗯。” 他们相拥着,呼吸纠缠,谁也没再说话。 音乐如同水的波纹,舒缓优雅地荡漾开。空气中有玫瑰的香味,勖嘉礼搂着随着韵律她慢慢地踱步、旋转,轻轻摆动身''体。 完全没有任何难度的慢三。他们跳了一支又一支。舞步永不停歇,相爱的人不分离,此刻的爱意永不停歇。 钟之夏倚在他颈窝里,阖上眼帘,被脉脉温情的氛围催得生出了雏鸟般的倦意,“嘉礼,我们要是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该多好。” 勖嘉礼手搭在她背上,脸颊贴着她的鬓发,“你喜欢这里?” “只要跟你在一起,不论哪里都好。”她说。 在爱的华尔兹里,他单膝跪倒在少女的裙摆下,“那么,嫁给我吧。” 他手心里,是那枚13.14克拉的粉钻,勖家极具传奇性的戒指,名为“南国玫瑰”。钟之夏有些眩晕,连愿意都忘了说,急急忙忙伸手拉他,连敬语都重新蹦了出来:“您先起来。” 勖嘉礼不肯起来,吻她手背,低头恳求:“嫁给我好不好?” 钟之夏眼眶发红,眼睛湿漉漉的:“您真的愿意娶我吗?” 和他朝夕相处中,她看了许多勖家的花边新闻。这枚粉钻戒指第一任主人是民国年间、南洋某小国公主的女儿南黛小姐,所以才取名为南国玫瑰。但最终南黛香消玉殒,家主客死他乡。 伺候“南国玫瑰”只传承给每一任女主人,但真正得到它的人寥寥无几。勖嘉礼的祖母关舒文,养母戴婉仪都是名门明媒的正妻,但她们都没有得到,因为没有这枚, 外界只道勖家人婚姻不自由,立志做没有软肋的孤岛,但很少有人晓得,这种压制天性的家规也催生了勖家人五花八门的反抗方式。 没什么公平不公平,每一个要做勖家儿媳的女人,事先都有选择权。在纸醉金迷的诱惑下她们没有选择退出,就意味着接受。 但为了争夺和赠送“南国玫瑰”,勖家还是一次次陷入轩然风波。为媒体制造了许多茶余饭后的传奇故事。而这些神秘的故事则一再让戒指身价扶摇直上,是国际上很有名气的一枚戒指。 它被赋予太多非凡的寓意,钟之夏既怕自己压不住,也怕自己不配。她不敢戴。 见她长久地沉默,勖嘉礼急了,拉着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我爱你。我一直爱你,求你嫁给我。” 按照勖家约定俗成的规矩,他可以选择形婚联姻,应付交差般生几个孩子,然后养着自己喜欢的人。但生母就是死于这种“约定俗成”的方式,他不想接着做刽子手。 勖家就像一个盛大、华丽的樊笼,本来他以为自己会死于幻觉、心衰,或者无力挣脱死于生无可恋——这也是一部分勖家人的结局。幸好,他遇到了属于他的南国玫瑰,他不想再次遗憾错过。 他仍然单膝跪着,先下手为强,直接给她戴上戒指,“之之,我们结婚吧。” “……” 钟之夏盯着无名指上硕大的“南国佳人”,抱怨他没仪式感:“我还没来得及答应,你就给我戴上了。” 捕捉到关键信息后,勖嘉礼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我可以再跪一次。” 钟之夏潜意识见不得那样矜贵清高的人变得卑微,连忙拉住他:“不不不,你不许再跪了。” 勖嘉礼顺势将她扑倒,抵着她的额头,动情地说:“夫人,我可以和你共度春宵吗?” 她一直一直喊他先生,这是他第一次喊她夫人。古老、正式,又浪漫。 “可以。”钟之夏红着脸,答应了他的邀请和祈求。 勖嘉礼红着眼吻上她耳垂,声音喑哑磁沉:“我觉得我快疯了,那你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 她忽然有些害怕。但为时已晚,电动窗帘已经拉上了。灯也只剩下墙角的睡眠灯。 “嘉礼,我爱你。” “宝贝。你真美。” “……”钟之夏觉得自己也快疯了。 窗外星空璀璨,漫天绿色紫色的极光变幻莫测,飞舞着流泻,宛若诸神的礼赞、少女的裙摆。 第26章 雪之阵 闲适地呆了一周后, 他们告别友人,选择走水路从南极圈回到赤道附近的西苔岛。邮轮航行在墨蓝色的深海上,迎着风浪, 穿过冬天,抵达夏天。 其实除了岛屿, 勖家在海岸边还有座蓝白色小房子,是百年前家里人用来在岸上歇脚的。 他们都没有童年, 又太早告别少年时期。 如今心情豁然开朗, 俩人不约而同地决定换一种轻松的态度来生活。 因此, 在钟之夏的提议下, 他们决定先在那里呆半个月, 然后回岛上休整几天, 再接着去别的城市旅居。 就,简单出行, 去以前想去又不能去的城市,看看风景,吃点好吃的。 由于钟之夏依然有些社恐, 不习惯被人指挥着摆POSE, 所以计划里还有带上拍立得、CCD和稳定器随便拍点照片作为婚纱照这一项。 当然, 录像也要有。到时候刻录成VCD收起来。 他们执着于一些复古的、老旧的仪式感, 比如,费尽心力去收集廉价古董, 比如几乎已经停产的赛璐珞首饰。 这种发明于十九世纪末的古老塑料,工艺简单、价格低廉, 由硝酸纤维素制成, 用樟脑丸增加塑性。不透明和半透明的赛璐珞薄片交错堆叠碾压, 竟意外得到象牙的质地。 美丽的饰品不再是特权。 赛璐珞首饰迅速在贵族和平民里风靡, 付出一点点钱就能精心装扮得华美动人。 1938年,上海赛璐珞厂开张,远东的时髦女郎们富有创造性地用这种名为celluloid的舶来品做半透明旗袍领。 但美人三分龅。细腻厚重、温润柔和的赛璐珞易燃、易开裂,稳定性差,需要精心保存,所以渐渐地被全面被合成树脂和安全塑料取代,如今早已难觅踪迹。 但赛璐珞犹如一位1876出生于纽瓦克湾的贫民窟美人,风华绝代,盛极一时。尽管她的时代结束了,可她的艺术性和美感甚至连昂贵的玉石和真正的象牙也无法替代。 出发去南极圈前,勖嘉礼从西苔岛居所里收拾出几箱子首饰叫钟之夏随便挑。其中一个浅黄色ArtDeco风格的古董包被一块柔软的云锦包裹着。 里面装着好几个小锦囊,打开后发现是一些老式赛璐珞:粉色绿叶厚金玫瑰花束胸针、半透明蓝紫交错肩边花、粉色蛋形镀金耳钉、粉色带蝴蝶结镀金赛璐珞卡梅奥。 虽然都是De Nicola同一批次的产品,但每款都存世稀少。钟之夏爱不释手,拿起来就不舍得放下,当即收起来宣布“挑选结束”。勖嘉礼让她再挑些贵的,她笑着调侃说自己对贫民窟美人一见钟情,只要这些。 勖嘉礼于是又搜罗了一条意大利手工坊的中古赛璐珞仿珍珠流苏多层镀金项链,珐琅彩手镯、赛璐珞蓝莱茵石多宝金币项链……一匣子。 贵的钟之夏怕弄丢了自己心疼。这些便宜的反而能可劲儿的造作。被她直接收到行李箱里,每天换着带。 返程时,她送了一枚很大的软骨雕刻小雏菊花簇胸针给青旅热情的老板娘,是vintage著名的老牌子kramer60年代出产的。花心是红色莱茵石,六朵花簇在一起,镶嵌在金质底座上,生动鲜活,精致大方。特别适合这座终年寒冷需要长期穿毛衣或厚外套的极圈小城。 老板娘非常喜欢他俩,尤其喜欢每天傍晚,钟之夏在阳台上拉的大提琴曲。再三叮咛,如果灌制了唱片,一定要给她寄两份签名的。一份用来收藏,一份用来听。 此外她还建议,封面可以是你俩的合照啊。叫他给你伴奏。 钟之夏笑着说好。 勖嘉礼也赞主意不错,回去后就托人找工作室。 临别,老板娘送她用渐变色马海毛亲手织的毛线手提包,各种浅淡优雅的颜色细密交错,看起来就像是春天。 谢渊一家比较别出心裁,送了《伯恩斯新情绪疗法》,和三个手工烧的陶瓷娃娃,顺便还有个摆件。 一个木相框,里面装着用蓝色手织布红线绣的囍字。囍字下是姜国仁的诗:风雨结同舟,低首约白头。任凭潮浪起,相与渡横流。 别有深意的礼物。勖嘉礼拇指抚摸着相框上的玻璃,神情悲欣交集。然后爷爷奶奶一声咳嗽,三个小萝卜头立即奶声奶气地拱手大喊:“希望你们一定要白头偕老。” 他俩不约而同地回答:“我们会的 。” 邮轮靠岸前,勖嘉礼给钟之夏削了个没有核的比利时青啤梨。奶油般的口感,吃起来绵软丰厚,清甜多汁,香气非常浓郁,带有奶味和淡淡的酒味。 青啤梨绰号贵妃梨,在英国也有种植,曾于1885年在英国梨大会得奖,是英国唯一好吃的水果,很多人误以为它原产英国管它叫英国梨,然后祖玛珑把它做成了香水,英国梨与小苍兰。 钟之夏躺在勖嘉礼膝盖上,边吃梨,边绘声绘色地以梨子的口吻和他讲搞笑段子:“我要为它正名——我才不叫英国梨。我是堂堂正正的青啤梨。通知祖玛珑,即刻改成青啤梨与小苍兰。” 勖嘉礼笑了,捋捋她的发丝:“小的马上安排。” 钟之夏捏捏他下巴,又捏捏他的脸,满意地说:“好,本宫封你为梨子钦差大臣。” 勖嘉礼皱眉:“我不同意。我应该被封为御前行走兼王夫。” 钟之夏假装生气,眼睛却是笑着的:“好哇,你野心不小,竟然想爬本宫的床。” 勖嘉礼轻吻手里的发丝:“那你答应吗?” 钟之夏揉揉他的头发,娇声说:“这就看你表现啦。” 勖嘉礼忽然郑重其事地点头表示:“我懂了。” 他的语气为什么那么暧昧?钟之夏顿时感到大事不妙,“我开玩笑的,你千万不要当真。” “你想哪里去了。” 勖嘉礼露出诈骗计划得逞的笑容。“我只是想给你煮一碗瀑布蟹黄面。” 钟之夏顿时两眼放光芒,勾住他手指头软软的哀求:“那你之前说过的痛风套餐,生腌甜虾血蛤、辣腌生蚝、醉泥螺、辣酒煮花螺、冰盏海蜇丝……可以一次性上吗?” 勖嘉礼笑了笑,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你会肚子疼的。” “可我真的很想吃。”钟之夏不甘心饕餮生食大餐就这么被扼杀在梦里。 勖嘉礼无情地表示:“口腹之欲是可以自主控制的。” 钟之夏垮了脸:“你居然连饭都不让我吃饱。” “……” 好大的罪名,勖嘉礼只好赶紧改口,“没有这回事,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这还差不多。 钟之夏伸出手:“再给我削个梨。”邮轮还有十分钟就要靠岸了,抓紧时间再吃一个。 “已经切好了,我喂你吧。”勖嘉礼抽了一张湿纸巾,帮她擦手。 钟之夏选择接受投喂。 …… 十分钟后,广播响起,“各位旅客……” 勖嘉礼大包小包,再推两个行李箱,钟之夏空手跟在他身边,在她的坚持下,大提琴由她自己拖了。 岸上也有来自由行的莲岛人士,其中有人认得勖嘉礼,惊讶地与同行好友交流:“哇哦,那不是勖总吗?” 同行好友也愕然:“啊,他怎么忽然变苦劳力了?” 有资深八卦者上来凑热闹,了然地说:“找了个心肝宝贝小女友呗,被吃得死死的,公司都改为遥控指挥了。若叫人看见他现在这么体贴,定然全都跌碎眼镜。” 其余被迫吃糖的两人忍住心痛说:“可能她很乖很黏人,就很适合他吧。” 那人继续兴奋八卦,连语气都听得出眉飞色舞来:“谁知道呢。但我听说那位女朋友有个很糟糕的吸血鬼妈妈。前几天刚刚和一帮烂赌鬼被抓进去改造了。哦哟,还跨国抓回来好多人,什么罪名都有。不过听说案情重大,不会公开具体情节,连媒体都收到消息不能报道。” 想都不用想,必然是勖先生的手笔。跨国办案,他公司有不菲的合法捐助。 静了一霎后,一开始认出他的女士,用释然的口吻说:“虽然有点难过他名草有主。但他能像这样神采奕奕总归是好事。原先他整个人紧绷着,看起来很不开心,小报私下都八卦他有抑郁哦。像他这样的人如果抑郁死了,多可惜。还不如好好找个老婆过日子啦——反正他单着也不可能娶我们,而我们本来也注定要嫁人或孤老终身。” 谁还没喜欢过不可能的人啊。各自安好,时间长了,总能渐渐忘了曾经无望的仰慕。 迎着海风,穿花裙子的女士在心里轻轻说:“愿你拥有很好的一生,愿你的长夏永不凋零①。” …… 勖嘉礼自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回头监督边走边玩手机的钟之夏:“之之,过来拉着我衣服。” 钟之夏听话地走过去拉住他的衣角,然后笑着仰头问:“为什么呀?” 勖嘉礼温柔的目光,落入她眼底的深海:“我怕你丢了。” 第27章 夏之阵 他们给蓝白色小房子, 简单地取名为“蓝白色”。 蓝白色本就是有人定期打扫的房子,拎包即可入住。放下行礼后,钟之夏率先进了卧室, 床提前铺好的,她往席梦思上一倒, “终于到家了。快给我捏捏腿肚子。” “要不要再给你按个摩?”勖嘉礼在床边坐下,很自然地把她的脚放到自己腿上, 手法娴熟地在她小腿上顺着肌肉揉捏。 钟之夏摇摇头, 坚持睁大眼睛和困倦对抗:“不要。我怕我睡着了。” 勖嘉礼都她可爱的表情逗笑了, 在她身边侧躺下, 圈住她腰:“睡着了也没事啊。” “但是我们还要去菜市场采购啊。”钟之夏还惦记着好不容易磨来的海鲜饕餮大餐:瀑布蟹黄面、生腌甜虾血蛤、辣腌生蚝、醉泥螺、辣酒煮花螺、冰盏海蜇丝, 以及菠萝。 这里是夏天。夏天和菠萝最配了。 “我得问问哪里能买到中餐食材。”勖嘉礼打算让人过来。 但钟之夏一眼看穿, 不给他逃避去菜市场的机会,“在路上我已经用谷歌街区上找过了, 在海滩一公里外有个‘中华料理食材一站式市场’。走路过去也很近。” 明明困得不行,还要嘴硬,勖嘉礼担心她累坏, 坚持道:“睡醒了再去。” “我觉得我躺一会儿就可以了, ”钟之夏不为所动, 并且也不让他睡着, “你和我玩一把游戏” 勖嘉礼被迫重新拿起手机:“什么游戏?” 钟之夏:“超级幻影猫。” 勖嘉礼不懂,“什么是超级幻影猫?” “就是超级玛丽高配版。”PSP都被她当做迷你随身影院塞满老式动画片和电影, 如宫崎骏、EVA、空之境、X战记、美少女战士,画质很像上世纪录像厅, 但屏幕不够大, 被勖嘉礼笑她看的不是动画片, 是复古情怀。内存都用来存资源, 导致她明明有游戏机,却只能玩手机游戏。 果然,他又提了:“你那个PSP呢?上次美少女战士看到第几集了?” 勖嘉礼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不想玩儿童游戏。而且之之摆弄的那些什么“痛贴”,他看了觉得很激萌,捧在她手里很可爱。 钟之夏鼓起脸颊摇头:“不看了。” …… 上次她在青旅阳台上投入地看月野兔变身被他拍了照片发朋友圈,被很多人取笑“哟,女儿养得不错”。勖嘉礼哈哈大笑,但她非常郁闷,连着好几天连“宝贝”和“之之”都不让他喊,勒令他必须喊“钟小姐”、“钟女士”。但每次都被他断然拒绝,“太生分了。” 最后他夫人长、夫人短弄得相熟的亲友都来问,“你们结婚了?” 钟之夏很害臊。再度下令,“扯证前不许占我便宜,你还是恢复原先称呼吧。” …… 看着她想看又不想看的纠结表情,勖嘉礼伸手从床头包里摸出那只PSP:“我们一起看。” “原来你也喜欢看美少女战士?”钟之夏惊讶地看着他,一副终于抓到你把柄的表情。 勖嘉礼笑着捏了一下她脸肉:“我喜欢看你看美少女战士。” “好吧。” 小女生和六月的天气一样善变而跳脱。钟之夏结果那贴了痛贴的粉色PSP,只听了个片头曲,就放下让它当背景音乐了。 “托卡的世界好久没更新了,我先剪个视频。” 勖嘉礼揉揉她脑袋:“嗯。今天发啊?大家会很开心的。” …… 关于托卡的世界VLOG,她还经历过一些风波。 最初在小红书接触这个经营类氪金游戏后,她一口气解锁全部,然后每周根据他俩的真实生活,录视频发小红书,作为卡通版视频VLOG。 勖嘉礼特意注册了账号给她点赞。一开始她的粉丝只有几个,由于她产出稳定,而且只发这个VLOG,很快粉丝涨得飞起。每天很多人说被甜到,要求加更,还有更多人希望他俩爆照。 她性子软,被这么多人求着哄着,更新的可勤快了。还另外开了个账号,发照片和视频,不过都是风景和食物,偶尔晒便宜的首饰和裙子。 只是在求婚那天,她晒了逆光的全身侧影,手上戴着那枚戒指,配文:迄今为止最幸福的一天。 大家以为她戴的是假的,纷纷求私链接。她只好评论里解释:是刚刚收到的手工礼物,我也没有链接哦。如果喜欢款式,大家可以自己买石头照着做。 戒指是勖家找私人订制的,全部所有权都在勖家,如今是她的了,分享款式这种事,她同意就好。 此前她发的自制串珠饰品和编织吊带之类的,已经风靡过一阵,加上这次的戒指,火了一批仿款的手工博主。 因为她为人温柔大方,长相婉约朦胧自带灵气,关注她的人蹭蹭蹭飞涨。 其实她发出来的那些模糊朦胧、神秘美丽、充满诗意的照片,其实都是勖嘉礼的拍的。大多是远景,近景半身都光影浮动看不清全貌——钟之夏本来不想继续出镜,但勖家礼觉得她特别需要爱和鼓励,就鼓励她大方展示自己美好的一面。 本是无心之举,结果带火了这种摄影、穿搭风格,还被起了个名称“印象派”。 很多品牌找她合作。相当一部分被婉拒,小部分在勖嘉礼的建议下接了。有的奢牌,有的是国牌,关键看合作方的口碑、信誉、质量和对华立场。 勖嘉礼还让法务拟合同把关。 因为合同过于专业,发VLOG、PLOG很及时,她再度受到业内好评。 小红书捧起来的大网红寥寥无几,她成了独一份。 但她觉得靠脸吃饭不可靠,她开始定期发自己拉琴的视频。大家这才发现,她原来是个小有名气的年轻旅美大提琴家。 出发回西苔岛前,甚至有高奢通过勖氏集团找她代言。 她还在考虑中。 但麻烦也有。业内其实知道她和勖嘉礼的事。但网上并没有人知道。 五天前,她拍小碎花蛋糕、小番茄意面烛光和长岛冰茶晚餐VLOG时,不小心把床上几条大概市价百万的迪奥、华伦天奴、GUCCI……高定裙和勖嘉礼夹着烟的侧影给拍了进去。 勖嘉礼叫人空运送过去的,非要她试一试。结果试出了火花,完事后没来记得收起来,就一起准备晚餐去了。 那个时长一秒的镜头一晃而过她根本没注意到,发出去后却被网友火眼金睛截图了,还在小象八卦组震惊发帖:小红书顶流视频大瓜。然后配了勖嘉礼的截图。 【英俊金主出现了!这男的看起来好贵】 【卧槽,点进来之前没想到这么贵】 【这么帅,她值了】 【你们还有三观吗?】 【真的好好看,哪家的纨绔?】 【估计是亚裔】 然后事态发酵,小红书顶流视频大瓜、少女大提琴家人设崩塌,差点才冲上热搜。好在勖氏品牌部发现得及时。 勖嘉礼想干脆注册一个微博公开算了。但钟之夏还是怕自己的案子(猥亵过她的那些人被抓了起来,接下来将有漫长的跨国司法进程)影响到他,坚决不同意。勖嘉礼怎么哄都没用,逼急了她就哭。 他心疼得不行,只好由着她保持沉默。 勖氏的财力和当事人的沉默让失态迅速降温,她粉丝都是年轻的小女生,战斗力超强,很快控制住风评。因为她一直是柔弱低调的形象,尽管事发没几天,大家回过神后都害怕她抑郁并从此消失,呼吁她快点发新的的图片和视频。哪怕吱个声也行。 她不习惯麻烦别人,看到那么多热心的小姐姐为她仗义执言,她觉得有必要继续更新视频。但她不想发照片了。只想发托卡世界——因为勖嘉礼,托卡世界《小岛日记》已经爆红了,被到处搬运,配文清一色的“见证爱情”、“贵族日常”。 她想发个视频澄清下,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不是贵族。 …… 其实视频早就粗剪完毕,差的是字幕。 她犯了难,扭头回勖嘉礼:“我该写点什么呢?” 勖嘉礼凑过去看她的手机,其实视频内容很简单,阿礼和阿枝离开美丽的孤岛,出发去冰雪王国的梦幻屋度假,并度过了愉快的假期。 他说:“阿礼从小很孤独,从他第一眼见到阿枝时,就很喜欢阿枝,想要一辈子和她在一起,周游世界,吃好喝好,珍惜眼前,活在当下,开开心心过完这一生。” 钟之夏往他怀里挨了挨,然后打开语音输入法:“阿枝从小很孤独,从她第一眼见到阿礼时,就很喜欢阿礼,想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周游世界,吃好喝好,珍惜眼前,活在当下,开开心心过完这一生。” 勖嘉礼趁机抢过话头:“然后阿礼向阿枝求婚。你可不可以嫁给我。阿枝答应了。” “不行,这句话不能发出去,”钟之夏删了,手动打上,“希望能得到大家的理解呀,祝大家也能和在意的人开心每一天哦。” 手机在她手里,账号在她手里,连他自己的朋友都被她强行设置成了仅三天可见,等于是连求婚记录都消失了。勖嘉礼完全拗不过她,向全世界官宣的计划再一次失败。 第28章 夏之阵 等到真正出门时, 其实已经下午三点了。 外面日光倾城,海风习习。钟之夏换上清凉的碎花长裙,舒适的肉粉色果冻凉拖, 戴了一顶柔软的钟形白色蕾丝帽。 勖嘉礼往她胸口扫了一眼,不赞同地说:“加件防晒衣。” 本着谁提要求谁负责解决的原则, 钟之夏指挥他:“那件半透明的纱质衬衫,很软很轻的, 挂在衣帽间, 你去帮我拿一下。” “已经给你捎上了。” 勖嘉礼变戏法似的, 摊开手, 那件防晒衣居然被他团成一团握在手心里。也知是什么特殊织物, 抖开后一点都不皱。真是贵有贵的道理。 其实他嫌这吊带裙漏奶, 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钟之夏刚才就看出来,但她偏要装作不知道, 站在镜子前涂完口红后,还故意夸奖了自己一番:“这什么人间水蜜桃?太大了吧。待会儿出去羡慕死她们。” 然后,她就成功地从镜子里, 欣赏到了勖嘉礼紧蹙的眉头、担忧的眼神、欲言又止的表情。看起来完全是一只着急纠结中的边牧。又帅又搞笑。 本以为他会一直纠结着。没想到居然学会了偷偷带衣服。 钟之夏张开双臂, “你帮我穿上。” “磨人精。回来收拾你。” 借着她套上袖子的机会, 他抱了一下她, 将她摁在自己怀里,平复了一下呼吸。 她仰头看着他, 笑得狡黠,“谁收拾谁还不知道呢。” “你收拾我。我认输。” 想起她坐在自己身上脸红的动人模样, 勖嘉礼举白旗听她主宰。 “……” 他的笑容用意昭彰, 钟之夏心里一慌, 他俩想的好像不是一件事。但来不及告饶, 勖嘉礼戴上墨镜,将她一牵,关门出发了。 “走,逛街去。” 一听到逛街两个字,小女生的天性完全被唤醒:“我想好了,我要买粉橘色的指甲油。到时候给你也涂一个,” 到——时——候——给——你——也——涂——一——个—— 勖嘉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她还在快乐地表示,“我做美甲很厉害的,靠这个赚了不少零花钱。再不练练手艺要退化了,晚上你把手和脚都借我,我给你画那种适合男生的美甲。保管你吸烟时帅哭全世界。” “?”地铁老爷爷看手机。 他试图说服她:“你给自己涂就好。我就不用了。” 钟之夏不高兴了,露出难过的表情,低头委屈地说:“我知道了,你不相信我的技术。” 尽管知道这是她特殊的撒娇耍赖方式,但勖嘉礼看了还是心头一紧,想也不想地主动上套:“没有这回事。” 钟之夏瞬间转悲为喜,露出得逞的笑容:“那就一言为定,晚上我给你做美甲。” 勖嘉礼被迫点头:“……好。” 外人都说他软硬不吃,但之之对他撒娇,百试百灵。 - 出门后没几分钟,他俩凭颜值和登对的情侣装成了沙滩上最靓的崽。 本来勖嘉礼是亚麻料休闲西服套装,一种严谨的度假风。但钟之夏指着他的西装短裤说:“反正都是短裤,你为什么不穿我买的花裤子。” 最后,勖嘉礼顶不住钟之夏的强力干预,被迫换上了幼稚三件套:沙滩印花短裤、白T、小白鞋。 虽然他自己看着别扭,但实际上特别青春逼人。 清爽利落的穿搭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身材优势:高大、挺拔,肌肉流畅不浮夸,就仿佛秀场模特外出采风,养眼极了。 本想轻装简行浪一浪,没想到事与愿违,出来后一路上都是悄咪咪的注目礼,她差点想逃。但这种场面对勖嘉礼来说只是小Cass。他全程牵着她手与她谈笑自若。 她真的发自内心钦佩他。 到了中华料理商超后,终于轮到她登台大秀——她比勖嘉礼更挑剔食材。甜虾、血蛤、生蚝、花螺、螃蟹要一只一只反复挑,海蜇丝恨不得每一根都检查。只有醉泥螺买的是瓶装,直接拿一斤装的,不用挑。 勖嘉礼拎着几个菠萝,差点生无可恋,“姑奶奶,都一样的,您别挑了。” 钟之夏反驳:“哪里一样了?这个花螺就比那个肉肥。这螃蟹明显蟹黄最多……” “……”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他怎么看不出来?勖嘉礼很茫然地跟在她身后。 直到一小时后,她才结束采购。 为了把东西运回家,还额外买了一辆手推车。 满载而归后的第一件事:煮个番茄鸡蛋面。 番茄烫去皮切碎和番茄酱炒成糊,然后水和各种调料随便加一加就是番茄浓汤。浓汤煮沸后下面条。前后一共十分钟。 出锅时,钟之夏撒了点葱花。 “嘉礼,吃点心了。” 勖嘉礼蹲在海边杀螃蟹,闻言回头,“等我,我这边还剩最后一只。” “好的。我搞点冰茶等你。” 钟之夏打开冰箱,切了一些小青柠,和冰块一起丢进装冰红茶的冷水壶里,然后舀出来两杯。冰红茶是卖的现成大瓶饮料,她全部拧开再加工了。不是什么高级红茶,单纯喝个快乐。 醉泥螺也被她盛了一碗出来。 勖嘉礼刚进来就醉泥螺和番茄面的香气吸引住,翕动鼻翼赞了句:“好香啊。” 钟之夏笑说:“我每年过生日都给自己煮一碗番茄鸡蛋面。不过今天没有荷包蛋,吃太饱了会耽误晚上吃大餐。” 勖嘉礼默默地记下,以后每年她生日,都要煮一碗番茄鸡蛋面和痛风套餐。 钟之夏把玻璃杯贴到他脸上,“不许发呆。” “不要喝这么冰的东西。”勖嘉礼被冰得偏了一下头,长臂一伸,拿走她眼前那杯红茶柠檬水。 冰水喝了一半被夺走,钟之夏当即扑过去抢:“哎呀,干嘛呀。坏人,还给我。” “你喝这个。”勖嘉礼轻而易举地将她挡住,从桌边给她拿了一瓶常温的气泡水。 钟之夏鼻子眉毛皱到一起:“不行,没有味道,我不喜欢喝。” 勖嘉礼扫一眼她小腹,严肃地说:“再喝冰的,大概一周后,你又会肚子疼。” 钟之夏惊呆了:“你怎么知道我姨妈要来?” 勖嘉礼眸光一暗,意味深长地说:“……你猜。” “你、你偷看了我的美柚?或者你也在用美柚?”钟之夏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哪有大男人用美柚的。勖嘉礼被逗得笑出声,“傻瓜。” 钟之夏换了个位置,坐到身边,牢牢黏住他,抱着他胳膊用力摇:“哎呀,我哪里傻了?我看你就是不好意思告诉我~~” 勖嘉礼挑眉:“告诉你,你保证不喝冰的?” 钟之夏忽然灵机一动:“可以。但你也不能喝。”她不信他能在大夏天摆脱冰块的诱惑。 出乎她的意料,勖嘉礼面不改色地点头:“可以。” 钟之夏伸手抚着他的脸颊,仿佛抓住了他的小把柄似的:“成交!那你快告诉我,什么时候开始偷偷记我姨妈期的?是不是准备跟我生个小孩?” 勖嘉礼忽然变卦,低头微微一笑:“欲知真相,先叫声老公。” 低沉的喉音,温柔的语气,眼神莫名地暧''昧缠''绵,钟之夏心里一痒。但还是不好意思叫。除了在床上,她从来没在正常的时候叫过他“老公”。 勖嘉礼也不介意她的迟疑。 他掌心贴着她的脖子和后脑勺儿,将她揽向自己,俯首在她耳边说,“说你傻你还不服气。你每次每天晚上,白求那么多次老公用力了。” ?? 卧槽??钟之夏倏地红透了脸。 她只恨没地方躲。 “从今天开始,我、我要和你分房睡。我再也不求你了。” 勖嘉礼在她某处轻轻一握,“你确定你忍得住?” ……救命了。她现在就忍不住。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分房,你快把手拿开。” 勖嘉礼手上动作凶猛,俊美的脸庞却看不出任何情绪,连语气都十分淡定:“不,之之永远不会错。” 钟之夏拉不开他的手,急得满头大汗:“……老公,现在是白天门和窗帘都没关,你别乱来,待会儿被人看见——” 勖嘉礼呼吸瞬间乱了,打横抱起她:“没事。我们去卧室。” 钟之夏根本抵抗不过他,他搂着她一亲,她只有投降的份,“老公~我爱你~” 等他终于餍足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你欺负我……”钟之夏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散架,红着耳朵拿脚踢他,“我快累死了。 勖嘉礼睡袍敞着,腹肌如雕塑般优美。他抓住她足踝,摁在自己腰侧的的指甲划痕上,“刚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快舒服死了。” 看着他额角的汗,钟之夏想起方才,他蹙眉伏在自己身上时的粗野的呼吸。她心跳忽然疯狂加速,声音都走了样:“我我我才没有这么说。” 勖嘉礼表情愉快,轻声笑起来,“嘴硬。” 他点燃一支烟,满意地回味她满脸潮''红地投入时,顾及隔音拼命咬住下唇忍耐的表情。 钟之夏用他的T恤捂住了脸,“你不许这样看着我。流氓。” 勖嘉礼夹着烟正要往唇边送,却被她弓起的腰肢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揿灭烟,哑着嗓子说:“宝贝,你再做这么X感的动作,明天就不要下床了。” 第29章 夏之阵 钟之夏笑了起来, 眉目生动,“来呀,我才不怕。” “这可是你说的。” 他扑过去, 手脚并用地将人禁锢在怀里,纹丝合缝地紧贴着, 挑衅地勾起她的吊带,“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钟之夏根本不怕, “没事你来吧, 算你预支下个月的份额。” ?? 勖嘉礼顿时一愣, “下个月的份额?” “从现在开始, 每次都要计数。一个月不得超过20次。超过了扣下个月的份额。”钟之夏一边欣赏着他气恼的表情, 一边故意搂住他, 亲他脸颊和喉结,“勖先生, 我是为您的身体着想。” “呵。”勖嘉礼气笑了,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我身体好不好,你难道不清楚?要么现在就验证下。” 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眉头紧锁, 脸色肃穆, 目光沉如寂冷月色下的深潭, 动作带着不容抵抗的强势。 钟之夏软软地叫了声, “嘉礼,我们先做……”晚饭去。 勖嘉礼截住她话头, 挺身而入,“你说的对。” 她就像一叶扁舟, 在狂风暴雨里随波逐流, 哭都哭不出来。慌得她抓着他手臂委屈地求他:“勖先生, 你抱抱我。” 但他置若罔闻, 全程都没有抱她一下。 事后,她生气地往他肩膀上咬,留下一排深深的牙印,示威般瞪他一眼:“扣光你下个月份额。” 他倒好,睨她一眼,配合地闷哼,假装很疼。只是这声音实在太磁沉撩人,和刚才最后关头太像。 钟之夏脸爆红,转身往枕头里一埋,闷声呵斥:“你不要耍流氓。” 勖嘉礼不让她躲,将她掰过来,露出得逞的笑容:“这把持不住了,还大言不惭扣下个月份额。到时候别求我。” 钟之夏恼怒地表示:“我才不求你。” 勖嘉礼拇指擦过她柔软艳丽的唇:“是吗?那刚刚是谁哭着求我快点?” “哼。”钟之夏无言以对,扭头不理他。 这回轮到勖嘉礼心慌。他跟着凑过去,“之之。” 她随手抓起他的T恤蒙住头拒绝搭理他。臭男人,她生气了,她也有脾气的好嘛。 “别闷坏了。” 勖嘉礼试图扯走阻碍他们沟通的T恤,但钟之夏拽得更加用力了。怕伤到她手指,勖嘉礼只好放弃。 他干脆一起躺下来,“宝贝,我错了,我不该欺负你。” 她还是不理他。 勖嘉礼忽然非常害怕,伸手将她搂在怀里,一遍一遍地抚摸她的脊背,亲吻她的发丝和脖颈:“我错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空调有点冷,在他怀里温暖又安全,钟之夏昏昏欲睡,更加不想说话了。不是故意搞冷战。 但勖嘉礼不知道,一慌神就红了眼眶,“老婆,我爱你。我只是忍不住,我不是故意不听你的。” 他以前从来不会用这么卑微的语气与人说话。 钟之夏这才发觉不对,心猛然沉了下去。唰地揭开蒙在脸上的T恤,抬头寻找他的方向。 只一眼她就自己先哭了:“对不起,我没有生气,我再也不跟你闹了。” 但他仍然满脸戒备地把她圈住,跟听不到她说话似的,“我以后一定听你的,你不要把自己蒙住好不好。” 他目光呆滞,一直重复这句话。 钟之夏搂着他的脖子,哭得非常伤心,她只是担心他不节制会累坏,没想到会把他弄得孤僻症发作。 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他和一般人是不一样的。他不是一个完美的神仙,他也会焦虑,害怕。他身边的样子让人心碎。 钟之夏抱住他,一遍一遍地喊他:“勖嘉礼,你不要吓我。” 收效甚微,反而差点被他搂得喘不过气来。情急之中,她喊他:“老公,你该起来做晚饭了。” “是不是肚子饿了。”勖嘉礼一下子清醒过来,目光澄澈。 钟之夏一下子放大声哭了出来。她什么也没说,就是后怕地依偎在他怀里,紧紧地拽住他的睡袍,怕他丢了似的。 勖嘉礼揉揉她脑袋,“对不起,刚刚吓到你了。” 她将脸埋在他颈窝里,闻着他的清冽醇厚的气息才稍稍觉得安心,“我爱你,你不要再迷路了。” “好。我不会了。”他温柔地给她拍背顺气。 但她还是继续解释,“我没有真的要扣你下个月份额,我、我很喜欢你那样,我只是担心你累着。” 勖嘉礼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喜欢那样,我也喜欢啊。这么快活的事情,怎么会累着。下次不许看微信垃圾营销号。” “……哦。”钟之夏其实还只是一个小姑娘,她什么也不懂,只是单纯地觉得公主号上的“男人用肾要节制”说得挺对。没想到居然被无情嘲讽了。 “我饿了,你、你快去做饭。” 她掐了一下他,赶他去烧痛风大餐——那些海鲜。甜虾、血蛤、生蚝、花螺、梭子蟹。 他长臂一伸,把她也拉了起来:“我不要一个人。你陪陪我好不好?” 她挽起他的胳膊,“好呀。走吧。” …… 其实海鲜不难处理。 养在水里的生蚝挖出来用生粉洗过后,滚水放点葱姜关火焗了三分钟,捞起来丢冰水里冰镇。 她处理不来海鲜,但勖嘉礼三五下就搞定,熟了的生蚝还是涨卜卜的,一点都没有缩水。钟之夏有点佩服,站在他身边好奇地问:“这个是要做成捞汁生蚝吗?” “嗯。不让你吃生的,你偏要吃,我只好折衷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一下。” 勖嘉礼开始调捞汁。 橄榄油倒在锡勺里,在火山烧沸,泼在装了绿泰椒、芫茜、葱花、蒜蓉、白芝麻的海碗里,随即刺啦一声爆出香味。 “好香~~这样就好了么。” “还要再放些调料。” 他切了几片柠檬丢进去,然后又一次倒入豉油、老抽、威士忌、蚝油、鱼露、白醋、盐、糖,各一勺,最后又加了半瓶冰镇过的矿泉水进去。 钟之夏疑惑的说:“这么一大碗,生蚝只够填个底。你该不会都要搞成捞汁的吧?” 勖嘉礼夸奖到:“之之真聪明,一猜就对。” 钟之夏正想阻止,转眼间甜虾已经下锅焯水,好吧,虾焯一下再冰镇也还是很好吃的。而且他做饭的样子好帅啊,她更加不忍心打断这么赏心悦目的风景。 稍一犹豫,又两分钟过去,他已经换水焯好了花螺。 下一个就是血蛤。 她终于醒过来,战胜了男色的诱惑,飞快地按住他的手:“不要。血蛤焯水会很臭。” 勖嘉礼坚定地躲开她的手:“别担心,我就烫个十几秒。” 十几秒好像也没啥问题。她犹犹豫豫地松了手。勖嘉礼果真把血蛤倒在漏勺里在滚水中只烫了十几秒就捞起,挨个掰开后,血水还新鲜着。 她悬在空中的心放下了——没事,还是生的。 他也看出来了,笑说:“放心吧,这样吃,好吃又安全。” 捞汁很香,她根本无暇思考,胡乱地点头。“嗯嗯。” 生蚝、甜虾、花螺都全部被他依次倒进捞汁里腌制了,只有血蛤是摆在盘子里,单独把汁浇上去。 “再送到冰箱里冰镇一下。” 钟之夏忙不迭端起碗,生怕他阻止。但他没有阻止,笑着替她打开了冰箱门,还帮忙把血蛤也端来冰镇。 接下来只剩梭子蟹还没料理。 她小声恳求:“勖先生,这个可以生吃么?” 如今她一喊勖先生,就是预备着要开始撒娇了。但在生吃海鲜上勖嘉礼非常坚持,变着法子不让。 见她充满期待地看着自己,勖嘉礼冲她温柔地笑了笑。害得钟之夏以为他同意了。结果下一秒,他到说:“炒着吃好不好?用葱姜炒一炒,很香的。” 钟之夏一听,非常好奇:“螃蟹也可以炒着吃吗?” 她就是这样,很容易被转移话题。勖嘉礼微微一笑,点头继续说到:“嗯。小时候家里有个阿姨,她经常炒剩下的小螃蟹当工作餐,因为太香了,我经常过去蹭吃蹭喝。” 他小时候经常的呀。钟之夏立刻表示:“那我们今天就炒着吃吧——对了,你从阿姨那里蹭的喝的,是什么?” 勖嘉礼:“普通的忌廉汽水。” 钟之夏:“幸好我有买Diet Coke,算是同款了。” 此外还有乡村面包,无糖无油低脂,麦香浓郁,做主食吃的。恰好可以成为今晚炒螃蟹和捞汁海鲜的配搭。 勖嘉礼下午在海边时已经把蟹腮、蟹嘴、蟹沿和蟹壳上的胃都摘掉了。现在只需要把冻着的蟹拿出来斩成小块。 主要是拆掉蟹钳拍裂、剁掉尖爪丢掉,再把螃蟹劈成两半,有蟹黄的地方沾上面粉。钟之夏自告奋勇切了姜和葱,但炸螃蟹这一步还是得勖嘉礼来。 在螃蟹下锅前,她就躲到他身后去了。 勖嘉礼熟练地颠锅,看得她胆战心惊,后怕地提醒他:“你小心点,不要被油给烫到。” 不出两分钟就满屋香气。 他放的油不算多,在半煎半炸油就只剩了一点点,可以略过沥油这一步——他直接把螃蟹往旁边拨了拨了,把姜扔到油里,爆出香味后和螃蟹一起翻炒。 没有米酒,他倒了威士忌进去。用酒香可以进一步吊出螃蟹的鲜香。因为威士忌是烈酒,酒精浓度高,大火翻炒时,火苗直接在锅里跳舞。 虽然这是美食综艺里的常见镜头,但近距离亲眼见到后,钟之夏还是捏了一把汗。 “你别被火烫到。” “没事的,”放谁、蚝油、薄盐生抽焖上盖子后,他回头笑说,“炒个菜而已,这么担心我啊。” 钟之夏没有害羞,“因为我爱你呀。” “我也爱你。” 钟之夏套路深深,立刻乘胜追击:“那你可以给这螃蟹来点点辣味吗?” “可以。” 勾芡出锅时,勖嘉礼加了葱段,和很多胡椒粉。 “我来烤面包吧。”在纽约低成本生活,她最擅长的就是复烤这种面包。 要和他单独在海边生活,就要互相照料三时三餐。 诗和面包也兼得嘛。 但这个“面包”指的是简简单单的主食面吧,而不是那种跟合适作为点心的花式面包。所以选择的是最简单的、最接近山东大馒头的乡村面包。 回来后,趁勖嘉礼在海边处理海鲜的空挡,她把面包全部切成片分装存在冷冻室里了。 勖嘉礼问:“需要用烤箱手套吗?” “不用。坐着等我。” 根据她的生活经验,乡村面包从冷冻室拿出来不用解冻,直接德龙复古多士炉二挡跳两次就成了。 果不其然,这看似过分简单不靠谱的复烤方法,反而最管用。 面包放到勖嘉礼盘子里时,看起来和刚出炉的没差。不仅香气四溢,还肉眼可见地外层酥脆、内里柔软。非常新鲜。 他从来不吝啬夸奖:“我们之之有特殊的烤面包方法。” 她也很嘚瑟,叉腰表示:“懒人有懒招嘿嘿。” 虽然已经晚上8点。但其实在国外,这个点才是正餐时分。配点小酒。钟之夏要喝酒,勖嘉礼给她的汽水里兑了一点点威士忌。 她也没介意,笑呵呵地和他干杯:“谢谢你今天的辛勤努力。” 勖嘉礼深情款款地看着她,意有所指地说:“谢谢你的付出。” 她打开自己建的歌单《定格舞会》,放了点音乐。 歌曲大概有《The Rose And The Thorn》、《Mystery of Love》、《Dance of The Damned》、Peter Gundry的《吸血鬼的舞会》…… “长夜漫漫,我们赶快开吃吧。” 捞汁看起来很多,其实一口一个鲜爽清辣,开胃不觉饱。好吃的嗦手指头。并且打心眼里觉得原本念念不忘的生腌,远远不如他做的捞汁好吃。 而且他还表示:“你要是喜欢吃点又凉又辣的,不用吃生的,下次给你做酸辣柠檬虾、酸辣鸡脚之类的。” “好啊好啊,我万分期待。你做的一定好吃。”她夏天不喜欢吃热食,这些又凉又辣的她最爱了。 勖嘉礼抓住机会,接着说:“不过还是是要喝点热汤,酸汤花甲,冬阴功汤米线、茄牛通之类的,我想你会喜欢的。” 他诚意满满,钟之夏也开心点头。如果好吃,热食也是可以接受的。但是,“什么是茄牛通?” “番茄牛肉通心粉汤,起个了唬人的名字。” 其实这是莲岛葡式茶餐厅最常见的果腹主食,只是她常年惊弓之鸟,除了演出,很少去公共场合,更遑论来梳打埠吃茶了。勖嘉礼想到这就非常心疼。 他试图扭转她不健康的饮食:“不要在夏天总是生冷的,我每天给你烤葡式蛋挞。” “万一胖了呢?”她毕竟还要上台拉大提琴挣钱,虽然大提琴不能太瘦,太瘦了没有力气,可形象非常重要,她不希望自己变得很壮。 钟之夏生的非常美。身形修长、五官立体,脸型流畅利落,底盘小巧。他客观地评价:“你胖起来的样子一定是铁达尼里的凯特·温丝莱特那样的复古美人,只会更美。” 现代过于崇尚纤弱美人,她想了想,说出了最真实的担忧:“到时候你会嫌弃我肉多的。” 勖嘉礼微微一笑,眼神迷离,也说了出作为男人的真实想法:“肉乎乎抱起来才舒服,全是骨头多硌人。” 她在桌底下结结实实地踩了他一脚:“你是在说我现在硌着你了吗?” 勖嘉礼闷哼一声,忍笑说:“……你对的身材有点误解。”他是看她已经吃饱了才这么说的。否则她又要减肥。 钟之夏宣布:“你今晚自己一个人睡。” “不给我涂指甲油了?”他假装露出开心的表情。 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钟之夏改口:“那罚你明天睡客厅。” 哈哈哈——勖嘉礼在心里笑出声。他感觉自己拐了一个特别好骗的老婆。待会一定要邀请她跳支舞,等她累了,再骗到床上吃干抹净。 第30章 夏之阵 晚饭后, 海风呼啸,潮涌的海浪发出哗啦的声响。 钟之夏站在窗前汪洋兴叹:“看样子今晚不能去游泳了。” 勖嘉礼把碗从洗碗机里拿出来,“晚上游泳很危险, 白天我带你去。” 钟之夏骨子里非常谨慎而保守,“白天太多人, 我不想穿成那样出去。” 勖嘉礼对她的身体再熟悉不过,给出了中肯的建议:“可以在泳衣外面套一件我的衬衫。” 钟之夏本来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但是一想到他衣服的价格, 还是摇头拒绝了:“啊, 不行, 你的衬衫太贵了, 万一被顺走怎么办。我还是套一件防晒衣吧。到时候可以你给我挡着点。” 勖嘉礼张开双臂拥抱她:“到时候我就这样挡住你。” “老公……” 她像树袋熊似的, 被勖嘉礼严严实实地搂在怀里, 有点昏昏欲睡的眩晕感,浑身软绵绵, 不由自主地闭眼靠在他胸膛上。 这是她最不设防的状态。勖嘉礼眸光暗了暗,低头碰了碰她额头,哑着嗓音说:“之之, 在这里可以吗?” 他堂而皇之地贴着她亲吻、耸腰, 用意非常明显。钟之夏脸爆红, 腿软得差点站不住, “我、我不知道……” 那就是可以。勖嘉礼解开了她后背上的扣子,“别怕, 不会有人来的。” 他犹如滔滔江水,奔涌而来。 钟之夏觉得非常涨, 胡乱地挣扎, “不行, 我好累, 我站不住了……” 勖嘉礼把她往怀里一捞,不让她乱动,“乖一点。” 钟之夏只觉得他非常混蛋,可是他又极其了解她,让她根本没办法拒绝他。她只好闭上眼睛,任由他为所欲为地亲吻她。 夜色深沉,海浪翻涌。 他低喘着表白:“之之,我想我们应该有个孩子。” 钟之夏紧紧的抓着窗沿,灵魂抽离,混沌中觉得像在做梦 ,“那您喜欢男孩,还是女儿?” 他吻她光洁的脊背,“都可以。” 她还是有点担忧:“我不会带孩子怎么办?” “我来带。” 他特别想要一个和她的小婴儿,他想,他会亲力亲为,亲自带它。 钟之夏啊了一下,不高兴滴撒娇:“你带孩子,那我呢?” 勖嘉礼认真地说:“第一爱你,第二爱孩子。” “那我就给你生个小孩吧。就一个哦。”她这才满意地抱住他,贴着他的脸。 他抱起她,与她纹丝合缝,“这样可以吗?会不会疼?” 他怕伤到她。 是有点点疼,还撑,但她喜欢被他填满 。 她主动抱祝他脖颈,吻他喉结、下巴、嘴角、额头:“不疼,小嘉礼漂亮又管用。” ……!!! 勖嘉礼摁着她柔白的圆肩,失态地吻过她颈侧。 钟之夏抓着他的头发,“怎么办,我要着火了~” 没想到有的小姑娘表面是个清纯少女,实际上这么会撩人。勖嘉礼差点被疯了,“宝贝,明天我们去不成海滩了。我们在家里和小蝌蚪一起游泳吧。” 钟之夏听了脸红得像桃子,“流氓。” 勖嘉礼提醒她:“配合我耍流氓的是你自己。” …… 第二天,他们果然起不来。 下午两点半时,钟之夏实在饿得慌,才把勖嘉礼给摇醒了:“别睡了,我好饿啊,我们午饭吃什么。” 勖嘉礼脸埋在她颈窝里,困倦地应了声:“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温州瘦肉丸,汤要微微辣。” 昨天买了一盒小牛的精肉,玉米淀粉、小苏打也是现成的,正好可以用来做瘦肉丸。 “难倒我了,”勖嘉礼笑了声,披衣坐起,“得上小红书搜个菜谱。” 钟之夏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这个一点也不难的,我已经搜好了。你照着做吧,东西家里都有。” 勖嘉礼笑着接过来:“奴役我的方法越来越熟练。” 她伸出脚踢了他一下,“那你是不是要高唱——起来,不愿被奴役的男人……” 勖嘉礼抓住她的脚,掌心包裹住她脚趾:“我怎么敢。” 钟之夏轻轻的用脚推他:“走开啦,你没少欺负我。” “我哪有。” “哎,不对啊,昨晚忘了给你涂指甲油!!待会儿吃完饭必须补回来。” 勖嘉礼像个小孩子一样,溜得飞快:“我拒绝。” “好哇,堂堂勖总竟然反悔,”她爬起来翻出放在床头抽屉的指甲油,挑出黑色的和透明的,光脚追到厨房,“我现在就要给你涂~” “别闹,做饭呢。” “做你的饭,我涂的是脚趾头。”钟之夏蹲在他脚边,抱着他的小腿,全神贯注地用黑色指甲油,在他脚趾甲上画简笔画。 腿部源源不断地传来柔软的触感和温暖的香气,勖嘉礼低头看她,眼里全是温柔。但蹲在厨房案前实在危险,又忍不住劝她:“不要蹲着,待会儿磕到脑袋。” 钟之夏玩得正开心,哪里肯听他的,边画边说:“不会的。你别乱动。” 他只好木乃伊似的小心挪动。 幸好,在现代工具的辅助下,瘦肉丸制作流程并不复杂。 按照小红书上的菜谱,他把牛肉、葱姜蒜、盐、白糖、花椒油、白胡椒粉、小苏打、玉米淀粉、威士忌,以及绞肉机全部摆在案头上。 然后把手机放在支架上,循环播放视频。 【第一步,牛肉切小块用破壁机打成细腻的肉泥,葱姜蒜剁碎泡水抓出味儿~】 【第二步,在打好的肉泥里,加盐、白糖、白胡椒粉、小苏打、顺时针搅拌均匀】 【第三步,先加一点葱姜蒜水、搅拌至水完全被吸收;再加入淀粉搅均匀,再加葱姜蒜水搅拌均匀;重复以上两个步骤,直到把葱姜蒜水和淀粉全部加完。】 【第四步,搅拌成粘稠劲道稍稍有点发白的肉泥后,用勺子刮到沸水里煮熟】 【第五步:碗里放芹菜碎、紫菜、花椒油、白胡椒粉、盐,葱花、鸡精、生抽,醋,肉丸和汤一起盛入,温州瘦肉丸就做好啦。】 只是费些时间,一点也不费脑,对于习惯了料理复杂菜式的人来说,这简直so easy~~ 他没有对着视频按步骤操作。 因为有个黏人精在捣乱,他把所有的材料倒在一起破壁搅打了,还额外在肉泥里加了威士忌去腥。 “亲爱的你这么敷衍的嘛~~”钟之夏玩累了,站起来环着他的腰,探头看他料理瘦肉丸,一边骚扰,一边还要点评。 勖嘉礼向来讲究简单效率,“哪里偷懒了,我是想把时间节省下来陪你。” 钟之夏笑了起来,“那我给你发个好老公奖。” 这回他不上当了,“我怀疑你有诈,但我没有证据。” 钟之夏捶了一下他,“怎么会呢。你不要就算了。” 他无奈地笑说:“发吧。” 钟之夏伸手捏他脸:“哦,你这个表情,仿佛英勇就义赴刑场。” 锅里的水沸腾了,勖嘉礼刮肉泥,边说:“我还在给你做饭呢,你就这样冤枉我。太叫我伤心了。” 钟之夏将脸贴在他后肩,开玩笑说:“我觉得你心里在唱国际歌。” 勖嘉礼笑了笑,哼起了被他魔改过的国际歌:“起来,此刻正做饭的男人,满腔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爱而斗争……” 她接了下去,“我的英特耐雄纳尔已经实现。” 勖嘉礼终于腾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可以吃饭了,去把鞋穿上,吃完了带你去散步。” “不穿了,脚底已经脏了,待会儿光脚去冲浪~~” “海滩上不只是沙子,会被扎到的。” 钟之夏被锅里的香气牢牢吸引住,根本不听他的。他只好自己穿过厨房,去客厅门边给她拿了一双一次性拖鞋,“地气过了脚底穴道,会着凉的。” “好吧。”她自己在舀汤了,应了一声,盲穿。但脚怎么也伸不进拖鞋里。 “别动,我给你穿上。”勖嘉礼蹲下来,把拖鞋套到钟之夏脚上。 钟之夏盛好两碗,“好烫,你快洗手,帮我端到客厅去。” “嗯,来了。” 勖嘉礼冲洗了一下手,“你放着别动,我来。” 钟之夏应了声,趿着拖鞋到餐桌旁演起来:“勖大总管,哀家的饭怎么还没送上来啊~~~” 勖嘉礼微微一笑,“太后陛下,您的饭在这呢。” 嗓音磁沉,面容英俊,根本不像太监,像《末代皇帝》里的尊龙。钟之夏当场改口:“咳咳咳,搞错了,你应该叫我皇后,或者爱妃。” 勖嘉礼露齿粲然一笑,眼里盛满阳光:“那你重新演一个。” 钟之夏拿餐巾纸当手帕捏着嗓子假装拭泪,“陛下~臣妾肚子都饿扁了~~嘤嘤嘤~~~~~~” 岂料勖嘉礼并不按套路来。 他眯了眯眼睛,敛去笑容,扬起下巴睨她一眼:“皇后,休得撒娇。” 他不笑的时候是真很吓人。 白纱飞舞的窗前,他如同孤单的教父,笼罩在冬夜皎洁清冷的月光里,矜贵而疏离,带着淡淡的厌倦和颓唐,仿佛茕茕孑立于寂静人间、空旷山野,尘埃里的一切通通与他无关。 他的眼神是荒凉而高傲的,拒人千里之外。 钟之夏心里一慌,不敢笑了,委屈地说:“你凶我。” 没想到真把小姑娘吓住,勖嘉礼笑了一声,走过去,掌心贴着她后脑勺儿将她拥入怀里,“哪有,我不是陪你过家家么。” 回想起他们冷战的几个月里,钟之夏心有余悸:“我最怕你不笑。” “我最怕你哭,”勖嘉礼拇指摩挲着她的脸蛋,微微叹气,“你一哭我就想拿把刀剖开自己。” 钟之夏连忙后怕地抱住他:“那我不哭了。” 他低头灿烂地笑起来:“乖啦。” 怎么有人可以笑起来的时候,又欲又阳光?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根本无法抵抗对他的喜欢。 第31章 夏之阵 这里的夏天, 最高温度也才30度,空气凉爽湿润。 适宜的气温催生繁荣的街头艺术。城市每个月都有自发的民间艺术集会,许多人在马路边的跳蚤市场里贩售自己的手工艺作品, 或者带着乐器在路边演出。 钟之夏穿上她自己用透明珠子和层层叠叠极具空气感的彩虹薄纱做的露背裙,和同样用透明珠子做的凉鞋, 拖着大提琴,去集市上拉琴卖小珠子串的耳坠、戒指和项链。 这款裙子, 叫“爱意就像大雨落下”。 灵感来源于是某日勖嘉礼带着她租赁摩托艇在海上冲浪, 但天公不作美, 突降瓢泼大雨, 但他俩玩得正开心, 就淋着雨接着冲。结果他俩越玩越嗨, 雨真就一直一直下着。 上岸时她裙摆下面一直往下淌水,勖嘉礼说她是出水芙蓉。她笑着自称“我是喝了魔药的美人鱼”。 回去后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小雨, 每天推开门跃入眼帘的不是浓雾就是露水。 百无聊赖中,她用针线和国内邮寄来的材料,手缝了这条裙子。 试穿时, 勖嘉礼还认真的建议她, “之之, 开个时装工作室吧, 我帮你铺宣传。” 当时她很不自信:“我可以嘛?我是旁听设计课偷师的。” 勖嘉礼从背后圈住她,把她带到穿衣镜前:“不信你穿着她发到社交平台上, 大家一定很喜欢。” 镜子里,她的裙摆缀满晶莹闪光的透明泡泡珠子, 纤细白嫩的脚被银色的光包裹, 就好像一尾踩着泡沫浮出海面的美丽人鱼, 轻盈、灵动。 女孩子对和美丽有关的事业中是充满兴趣。如果能分享给更多人, 那再好不多,她把CCD相机塞给他:“那你给从背后拍几张,正面的等我穿个网纱打底衫。” 勖嘉礼开了disco那种旋转彩虹灯作为补光灯。对着光洁纤柔的背影拍了两张。她有非常好看的蝴蝶骨。透明的水晶珠子在蝴蝶骨上熠熠生辉,折射出出梦幻的光影。 拍正面时,她穿上了藕粉色薄纱做的、柔软宽松的打底衫,坐在落了椰子树阴影的窗台上。 勖嘉礼有足够的耐心,和不俗的艺术品味,把她拍的非常好看。照片在小红书和INS发出后,果然很多人追问购买链接。 钟之夏就发了自己缝裙子的VLOG【爱意就像大雨落下】,文案上写:有人喜欢这条裙子嘛?他叫我开个工作室。 【哎唷,他是谁呀?你叫他露个正脸】 【都要开工作室了,阿礼不跟你发个自拍庆祝下?】 【喜欢,买衣服可以送你俩的明信片吗?】 猥亵案司法进程已经申请了保密,大概率不会公开案件。 而且经过勖嘉礼长期游说,她已经知晓了,他俩的事藏着掖着更容易引起怀疑,等公开主动时也可能被营销号往处于不利舆论形式引导。 但要她就这样公开,她还是担心连累他。 钟之夏非常为难,想了又想,按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打:正脸不可以哦,但是背影可以。 勖嘉礼在旁边看见了,笑说,“我见不得人嘛?还是你要把我藏起来不给别人看。别人会以为我正脸很丑。” 钟之夏叹气:“可是你要是露了正脸,就会上热搜,推特世界趋势也一定有你一份子。热闹坏了。” 勖嘉礼点了支烟,“管它呢,我们只是发个合影。过来,我们干脆拍个视频。” 她穿着那条彩虹泡泡,赤足踩着地毯走过去:“怎么拍?” 勖嘉礼伸手揽她坐在自己腿上:“就打个招呼。” “好吧。” 钟之夏把手机放在支架上,“剪视频好麻烦的,干脆直播好了。” 勖嘉礼夹着烟,在烟灰缸上磕了磕,“我都可以。” “那开始吧。” 钟之夏开了灯,摁下直播键,然后提示他:“你可以说话了。” 勖嘉礼点点头,一口粤普,“大家好。我是勖嘉礼,多谢大家对我老婆钟之夏的关照。我有看到大家叫我出镜,我就直播跟大家打个招呼。她主业是大提琴,开通小红书,Instagram,工作室,主要是为了和大家分享生活。她年纪小,还请大家多多关照。关于我本人?我是做生意的啦。比不得音乐家多才多艺。” 他侃侃而谈,笑意盈盈,即便穿着家产白衬衣黑西裤也如上世纪老派豪门公子,直播间人数飞速攀升。 很多人在弹幕里求同框。 勖嘉礼张开手笑到:“之之,过来。” 钟之夏有些不好意思,走过去还试图坐到旁边的沙发里,被他一把拉到怀里,抱住:“大家要看同框的啦。” 他笑露八颗牙齿,潇洒英俊,又甜又阳光,一看就是几代人才能养出来的矜贵大方气质。钟之夏微微红着脸,缩在他臂弯里,安安静静的,破碎,朦胧,婉约,又天真烂漫。 弹幕上瞬间刷满了【啊啊啊啊啊啊好甜啊】、【好配啊】、【你俩马上原地结婚】 “我们确实有在筹备婚礼。上次那个视频,其实是我刚和她求婚成功,那天有很漂亮的蓝色紫色极光,我们在家庭旅馆里自己准备了烛光晚餐。” 弹幕:【原来是这样】、【没想到今天能见证爱情】、【买衣服送你俩明信片我已经说倦了】、【工作开张那天我要看到你俩自己上阵当模特】 “谢谢大家关心。过几天我们要去参加艺术集会,到时候录之之拉大提琴的视频给大家看哦。今天我们要去烧晚饭了~” 钟之夏挥挥手:“拜拜~晚饭啊,他烧。我负责吃。待会儿拍照发微博。” 就这样,借着开公司的契机,他俩的关系顺利地公开了。确实也上了热搜,但都是祝福和羡慕,没有像上次那样引起恶意猜测。 因为网友光速吧勖嘉礼的过往给扒了,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不良绯闻。 倒是程灵素写的半纪实文学让神秘的勖家连同西苔岛在国内互联网狠狠地红了一把。只可惜勖家和西苔岛都不搞旅游,让那个其他包含海岛的国际旅游线路莫名其妙地热了一把。 几天时间眨眼过,今天就是艺术市集日。 钟之夏换上点缀透明水晶珠的彩虹空气裙,化了个淡淡的裸妆,眼睛像鹿一样无辜,粉腮红唇,美得布灵布灵的。 勖嘉礼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我忽然就不想让你穿成这样出门了。” 钟之夏笑了起来:“谢谢你的夸奖。奖励你替我搬大提琴。” “我还得负责当车夫呢。你不亲我一下?”说着,他自己凑了上来,吻了一下她花瓣一样洁白的额头。 他们开的是一辆知更鸟蓝甲壳虫,钟之夏喜欢的款式。大提琴和要贩售的小玩意绑在后排,钟之夏在副驾驶吃零食和奶茶。 她戴了米珠串的樱桃耳坠风一吹晃晃悠悠。非常漂亮。大抵漂亮的女人都有种魔力,戴上亿的宝石压得住场,戴几块钱的塑料和玻璃也不觉得廉价。 “嘉嘉,张嘴,”勖嘉礼全神贯注地开车,钟之夏看他很累,捏起一颗话梅递给他,“补充点体力。” 恰好遇到红灯,勖嘉礼惊讶了一下,“嘉嘉?”从来没有人喊过他嘉嘉。 钟之夏被他懵逼的表情逗笑了:“嘉嘉宝贝,啊,姐姐喂你吃话梅。” 看着她调皮的表情,勖嘉礼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没大没小。” 他今年28,而她才20,她却忽然喊他宝贝——这是个奇妙的体验,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击中。 钟之夏一颗接一颗喂他:“那你说说,我们俩,谁大,谁小。” 绿灯亮起,他盯着前方,表情严肃:“你大。” “呵,男人。”钟之夏故意冷笑表示不满。 勖嘉礼投降了,微笑着表示:“天大地大,咱家之之女皇最大。” “哈哈哈~~~你真的超有搞笑天赋~~”其实他并没有卖萌搞怪,但钟之夏楞是觉得他无可奈何还要保持微笑的样子实在太有趣。 勖嘉礼微笑着表示:“记得保密。” 钟之夏拍拍胸膛,像个英勇保卫王子的女兵:“必须的!勖氏家大业大,我们勖先生霸总的人设绝对不能动摇!~” 勖嘉礼眨眨眼睛,抿嘴笑了:“我很霸道吗?” 钟之夏忽然脸红了,声音也变了:“有的时候很霸道,我都招架不住,我现在大腿根和腰都还酸着。” 以前她非常拘谨,但现在她可以很自如地和他讲各种并不优雅的话题。 勖家很欣慰她能够走出阴影,对自己敞开心扉。他腾出手,在她腿上捏了捏,“那晚上回去后,我给你揉揉。” 钟之夏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接受他服务的同时还不忘约法三章:“单纯的揉揉哦。不能有别的小动作。” 勖嘉礼点点头:“晚上给你炖点花胶。” “要甜的,要冻一夜再吃。”冻一夜,就变成了花胶奶冻,就想吃冰冰凉凉的牛奶果冻。 “嗯。”腾出了一只手给她按摩,勖嘉礼更加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的路况,她说什么都应。 钟之夏计划通,满意地笑了:“不许反悔哦。” 勖嘉礼笑了,回头看了她一眼:“不反悔。” 钟之夏不是两广人,吃不惯花胶,总觉得热乎乎的花胶有腥味,顿咸汤根本不肯下口。处理成花胶奶冻她倒是很喜欢。为了给她进补,他只能妥协。毕竟完全不让吃冰的也不科学。 抵达目的地时,艺术市集已经开始。 她的裙子和中国风串珠首饰和包包赢得了不少称赞。 不过,她的重点是大提琴。再等一会儿,会有勖嘉礼的朋友们过来,和他俩组成一个小型的交响乐队,演奏雅尼的《With an orchid》(心兰相随)。 夜幕降临,晚风温柔。 围观的人很多,勖嘉礼给她搬了折叠椅来,“要不要先暖个场?” “那委屈你做一回小贩。” 钟之夏的仙女风首饰格外出众,特别是那些温柔绚丽的蝴蝶粘土戒指、发卡、胸针,不断地引来时髦鬼佬驻足询价。必须有人守着摊子答疑解惑。 勖嘉礼笑说:“放心吧。” 钟之夏打了个手势,摆好架势:“OK。我开始了。” 柴可夫斯基《夜曲》低沉悠远的旋律缓缓响起,像时间流经宏阔世界,安静,激烈,深邃。 像一场忧伤的梦。 “请问您是否已经签约经纪公司?” 曲终,人潮散去,有位从一开始就停留在她摊位前的华裔女士Lisa走上前递来名片,“或者,你有意向签经纪公司吗?我们是伦敦的HarrisonParrott。毕竟音乐家也需要商业运作,单打独斗很容易埋没您的才华。” 接过名片,钟之夏有些感慨。 五年前她签过EMI古典和AH,但那时她未成年,因家庭情况无法保证巡演和唱片录制,到期后没有续约。之后她也无法腾出时间去考虑这件事。 她玩笑说:“您来的可真及时,我曾经有,但目前恰好空缺中。” Lisa惊讶极了:“难怪您拿了柴赛大提琴组金奖后至今只开过一轮巡演,没有单独灌制过唱片。” 勖嘉礼怕她难过,很自然地上前接过话题:“她母亲比较严格,总觉得她需要继续努力才对。” 作为华裔,Lisa了然地说了句“我知道了,中国式虎妈,我们在其他华裔音乐家那里也有遇到过这样的家长”。 钟之夏很快调整好情绪,笑着自我调侃:“是,如今我成年了,在我先生的支持下,才重获自由。” 简单的沟通了解后,Lisa用了非常正式的口吻来邀约:“Lady钟,我们关注您很久,但一直没有您的准确联系方式,没想到在这里碰巧遇到。我代表公司诚挚邀请您加入HarrisonParrott。如果可以的话,是否能交换下联络方式,约个见面的时间和地址。” 其实Lisa有尝试给她的INS和小红书发私信,但她粉丝太多,消息毫不意外地石沉大海了。不过现在已经没必要提这件事。 当然,钟之夏自己眼下马上就想到了这件事,她好像扫到过Lisa的消息,但事后给忘了。 她从勖嘉礼那里接过手机,自觉忽略掉了不靠谱的INS,有些不好意思地说,“WhatsApp和Wechat都可以。看你最常用哪个。” Lisa也从包里拿出了手机:“我两个都用,我们都加一下吧。” 添加完联络方式,钟之夏说:“我们在海边旅行,要不你来我们家喝咖啡吃个饭吧,我们可以慢慢详聊。我先生厨艺很好哦。” “那我们一言为定。哦对了,你先生贵姓?” “勖嘉礼。勖存姿的勖。”为了贪图方便,她用了亦舒小说《喜宝》里的人名来解释勖嘉礼的独特又冷僻的姓氏。 Lisa却说:“我知道。南洋勖家,豪门里的豪门。其实我看他非常眼熟,总觉得在哪场名流宴会里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不敢直接断定,特意多问一句。” 距离拉进了后,Lisa东北味普通话就冒了出来,用词也突变成浅显直白的款,听着非常亲切。 钟之夏不由得笑了起来,转头怼勖嘉礼说:“哎呀,原来你帅到了泰晤士河嗷。” 勖嘉礼笑了:“没有没有,做生意难免要应酬,大家交际圈总有重叠的时候。” “他照片不多见,但名字我却有所耳闻——他那个岛实在太美丽了。程灵素写的传记也极富传奇性,充满诗意和爱意……呃,抱歉。” 钟之夏笑着摇摇头:“没事。世人都爱传奇里的人物,我理解。” Lisa竖起大拇指:“你也是传奇人物,你们非常登对。” 钟之夏说:“谢谢~待会儿我们还有小型乐团演出,你要来听吗?请你和咖啡哦,那边的饰品是我们自己亲手制作的,你挑一些吧,就当是我们送你的见面礼。” Lisa:“要听要听,那我就不客气了——反正都有标价,你们呆一块儿吧,我可以帮你们看着摊位,有人买我叫他把钱付给你们。” 钟之夏笑说:“多谢。待会儿我先生要给我们伴奏。正好缺一个帮忙看摊位的小伙伴。” 勖嘉礼去隔壁摊位买了三杯和陶瓷杯子一起卖的咖啡,和当地的一些甜品。 集市的远处,有人在演唱《斯卡布罗集市》,歌声乘着海风飞到这里: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第32章 蝴蝶夫人 暖场的大提琴独奏《夜曲》结束后, 勖嘉礼那群朋友也带着乐器到了。 互相打招呼时,其中一位大约二十出头的法国小伙安东尼,非常激动地说:“刚刚我们有在不远处就听到了, 很优美的琴声。” 钟之夏与他们握手致谢:“谢谢。很高兴你们能来——这是我刚刚认识的harrison parrott经纪人lisa。” Lisa笑说:“今天我负责为诸位捧场,顺便照看首饰摊。” 他们阵仗很大, 街头钢琴外围了许多等待演出的人。勖嘉礼提议:“作为一支临时乐队,我想我们需要抓紧时间排练一下。” 钟之夏提议选简单的, “致爱丽丝可以吗?” “OK。” 他们没有过多地寒暄客套, 真的只是奔赴一场精彩的演出。随着音符的跳动, 泉水般明亮清澈的旋律叮咚流淌。 周围人来人往, 有人驻足, 有人回头。 他们依次合奏了《缠绵往事》、《沉思》、《绿袖子》、《天鹅》, 中间有休息,但不怎么说话。 效果最好的是《缠绵往事》。 他们简单地商量后, 配合默契地在乐曲里穿插了灵动、轻柔、凄婉的钢琴、长笛、小提琴作为伴奏。 深沉哀伤的大提琴缠绵如丝,仿佛尘封的记忆穿过时间乘风而来,隔着斑驳的光影, 再次和心上人在梦中相遇。有对错过的悲伤, 有对青春的眷恋, 但最终都化作尘埃落定的叹息。 《沉思》是儒勒马斯奈歌剧《泰伊斯》第二幕第一场和第二场之间的幕间曲, 是经典提琴独奏曲,也可以提琴、钢琴合奏。甜美、抒情、纯净的风格, 缓解了现场情绪。 稍作休息后,他们选择了英国民谣《绿袖子》。灵动的钢琴泛音与低佪沉稳的大提琴如影相随般唱和。大提琴终止后, 由悠扬、柔亮、轻盈的笛声主Key, 钢琴叮咚伴奏。笛声渐隐, 随即由一段温柔神情的钢琴独奏作为收尾。 勖嘉礼弹着这段旋律时, 深邃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钟之夏身上。 钟之夏微笑着回望他,眼神温柔而清澈。 曲终,周围驻足的人小声地互相交流,“他们是不是情人。”这样热烈,缠绵。 简单的《天鹅》过渡后,其实该结束了。朋友们还要去摆自己的摊,总要给勖嘉礼留出和朋友叙旧的时间。但周围人迟迟不散,还询问:“你们是否来自中国?接下来是什么曲目?” 钟之夏起身用英文致意“我们来自中国,我有个小彩蛋送给大家——我为大家清唱一首歌吧,歌词是东亚中日韩三国家喻户晓的传奇诗人李白写的《清平乐》。” 其实这里是法语区,围观群众的英文也仅限于:“wow~~~very good~~” 大家的掌声非常热烈,连勖嘉礼那帮肤色不一、年龄不一的朋友也在安东尼的带领下跟着起哄:“wahoo, génial!” 在钟之夏与人群互动时,勖嘉礼已经迅速在网上翻出了清平乐的五线谱,只有两页,旋律简单,一目了然,几乎一分钟完成背谱。 于是,他决定必须妇唱夫随一把:“之之,我给你伴奏。” 钟之夏回眸一笑,开开心心放下大提琴跑到他钢琴边:“你会弹这个呀。” “刚刚背的谱。” 他一开口,立即把所有人吸引过去——因为声音太好听,长得太俊美。有人抱着“即便自己猜错了,反正也不会被听懂”的侥幸心理,趁机用法语起哄:“你们是情人吗?目光都快粘在一起了。” 勖嘉礼笑了,拉起她的手吻了一下手背:“Mais oui 。elle est ma femme。 ” 周围又是一阵磕糖的的掌声和笑声,她很不不好意思的说,“开始吧。” “好。”他修长白皙的指尖在黑白琴键上娴熟地起舞,清瘦的手背骨形极俊秀,就和他的音乐一样流畅优美。 钟之夏倚着钢琴,闻着属于他的淡淡的香气,然后神态自若地轻启红唇。 “禁庭春昼~,莺羽披~新绣~, 百草巧~求花下斗~,只-赌~珠玑满斗。 日晚~却-理残~妆~,御-前~闲舞~霓~裳~。 谁道~腰-肢-窈~窕~,折旋-笑~得君~王~” 微醺浅醉的声线,带点喑哑的鼻音,以及幽咽的喉音,曼声长歌,一唱三叹。 间奏如流丽的激石鸣泉,汇成迅疾的清渠小溪,渐而重新静水流深。 “日~晚却理~残~妆,御~前闲~舞~霓~裳~。谁道~腰-肢窈~窕~,折旋-笑~得君~王~。” 仿佛是软水磨过的腔调,极其温柔婉啭。 曲终,唱者羞涩,听者激动:“原来这就是中国的音乐,真的非常美妙~~” 连Lisa都惊讶了:“只可惜我们公司没有流行音乐部,不然真的要给你出个弹唱的专辑。” 安东尼抢着插话:“你是我见过唱歌最好听的大提琴家。” 钟之夏笑说:“谢谢,但是原唱更好听哦。” “都好听啊。真的是各有风格,你的更加女儿情怀——恋爱中的少女。” 安东尼:“你们完全不顾我们这些单身人士的感受!” 顺着Lisa和安东尼的目光,钟之夏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手臂被勖嘉礼托住横在胸前,整个人十分放松地倚在勖嘉礼怀抱里。 难怪她腰也不酸了,站着也不累了。 但怎么能当众如此呢?钟之夏有点脸红脸热,“没有啦,他是怕我累着。” 不过这个解释显然起到了反作用,他们反而掏出了手机,喊起了:“Encore~Encore~” 意思是,要他们两个人再合作一个曲目。 勖嘉礼笑说:“之之累了,不如我简单地独奏一个。” 安东尼抢在所有人前面比了手势,表情打了鸡血似的激动:“OK~~” 钟之夏总觉得他俩有阴谋。 音乐开始前,她以为勖嘉礼会起码也得是拉威尔的《钟》或者《死公主的孔雀舞曲》。但没想到,他选择是理查德克莱曼。 曲目:《梦中的婚礼》。 直到人群涌过来,心形烛光和璀璨的烟花棒燃起,她还是懵的,眼里蓄满泪水。勖嘉礼捏了捏她的脸颊,变戏法一样,变出一大捧红玫瑰,单膝跪了下来:“之之,我们结婚吧。” 她的眼泪再也藏不住,滑了下来,伸手试图拉他起来:“你已经求过婚了,我早就答应了。” 勖嘉礼坚持跪着说完自己的誓言:“可是没有人见证,我觉得我应该向所有人,向全世界宣布——钟之夏,我爱你,胜过时间,胜过命运,胜过一切。” 然后他又援引《Desperate Housewives》Mike念给Susan的诗: “Beans and Rice I love you once, I love you twice I love you more than beans and rice I love you blue, I love you green I love you more than peach ice cream I love you north, south, east and west You’re the one I love the best I love you blue; I love you green I love you more than peach ice cream.” 她哭了,哽咽着说:“我也爱你。从开始到未来,一直,永远,哪怕我死了也不会停止。” 勖嘉礼也红了眼眶:“其实我很早就认得你了。只是你不得我。对不起,曾经你那么艰难的岁月里我没有及时找到你。我知道也许对你来说太早了,但我很确定可我还是想请求你,快要七夕了,我们结婚好不好?” 钟之夏泣不成声:“娶我你要想好,我可就一辈子赖着你了。” “我求之不得。” “那好,我们结婚。” 勖嘉礼起身将她合如怀中,揉揉她的脑袋,“谢谢你愿意嫁给我。” 勖嘉礼那些朋友是有备而来,在旁边洒玫瑰花雨:“太好了,勖,你终于有不再孤独~~” 围观的人一圈儿全是举着手机欢呼的,“你们不接个吻?” 知道她害羞,勖嘉礼在她耳边轻声说:“这是求婚的最后一个仪式——我要亲你了。” “哪有人接吻还预告的。”钟之夏偷偷捶了一下他。 勖嘉礼轻笑一声,低头吻住她。 起初她有些害羞,但是四面八方都是他的香气,她很快忘了所有,只记得拽着他的衣角,不断地与他交换呼吸。 朋友们早就开了摄像机,在旁边一边起哄,搞怪:“换一个角度,我们再拍一会儿!” “哎哎哎,安东尼,你快接着洒玫瑰花瓣。” “lisa女士,你负责发糖给围观的朋友——听说这是中国的风俗,结婚要发喜糖。” 钟之夏被惊醒,害羞极了,把脸埋在勖嘉礼怀里不敢抬头。 见状,安东尼开始领头喊喊加油,“加油,接着亲,亲多久你们就能爱多久。” 勖嘉礼被逗笑了,回怼:“瞎说。我们的爱必须地久天长。” 这下连Lisa都捂着心脏,假装心痛地说:“单身的我,我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闹到最后,不但喜糖分光了,连小摊里的首饰都全送了出去。 为了庆祝,他们在小酒馆里,和Lisa,和一帮闹嚷嚷的朋友吃着炸鸡喝到半夜。 钟之夏晕乎乎地歪在勖嘉礼怀里:“但是结婚仪式好累,我们可不可以自己就把婚结了?” 全场就勖嘉礼没有喝酒。好在这是一个可以过夜的酒吧,也是朋友的产业。离开前,他叫伙计把所有人送进楼上宾馆房间休息。 他叫老添差人开游艇来,但老添不放心别人,坚持自己来接他们回西苔岛。 座驾是土耳其出厂的Sarp58游艇。 他给怀里的小姑娘披了一件外套,将她楼紧了些:“可以。” “好老公,”钟之夏揪住他的衣领,仰头啵地一下亲他了一口,迷迷瞪瞪地疯狂表白:“和你在一起真好。我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爱你、每一秒都想和你粘在一起。我要给你生一个足球队。” 勖嘉礼笑了:“不行。一个就够了。” 钟之夏疑惑了:“为什么呢。” 怕她喝酒感冒,勖嘉礼边试她额头的温度,边低声说:“一个以上的小孩子会非常耽误我们在一起呀。” 钟之夏一脸信赖地点点头:“对哦,听你的。” 勖嘉礼笑了:“乖,睡一觉吧。很快就到家了。” 不过钟之夏觉得自己很清醒,一直记着的事始终没忘记,“七夕那天,你叫朋友们和重要的家人来,我叫Lisa来。我们不要请太多宾客好不好?” “好——” 说着说着,钟之夏就睡着了。 靠岸时勖嘉礼没叫醒她,走了很长一段路,把她抱回了卧室。但回了卧室后,她又清醒了,搂着他脸红的不正常:“老公,我想和你Make Love。” ……这叫一个正常的男人怎么忍得住。 进入后,她异常热情地回应,放得很开,勖嘉礼差点疯了,搂着她忽生忽死,触电般淋漓尽致。 - 在老添的安排下,婚礼筹备第二天就开始了。 虽然是私人婚礼,城堡和教堂都是现成的,但施工队伍仍然浩浩荡荡,连请柬都有专人负责设计火漆和印章。 Lisa比应邀设计婚纱的“海盗爷”来的早——第三天就上门了。因为公司看了她拍的live视频后,要她以最快的速度搞定签约。 恰好是个天气非常晴朗的日子。老添用直升机把Lisa一行人接到西苔岛。 他们在私人沙滩的遮阳伞下,就这鸡尾酒、甜品和水果聊了一天,敲定了全部细节,勖嘉礼还逐条过了一边合同条款,让Lisa直呼“有个一流名校毕业的老公就是了不起”。 完成签约仪式后,他们在助理和三脚架的协助下,拍了几张作为资料的照片以及私人合影。 因为Lisa需要尽快把合同、相机送回伦敦处理,婉拒了留饭的邀请。但约好了下次洽谈巡演和大师课时,一定要一起喝杯下午茶,好好聊一聊衣服包包首饰口红之类的女性话题。 为了庆祝双喜临门,晚上在在小舞厅一起跳华尔茨时,勖嘉礼送她已经绝版的让·保罗版本的娇兰蝴蝶夫人香水。 这是一支让人忧郁的西普调,凄切、决绝,有着极深远的怅惘,和水一样清亮的哀伤。 初闻哀婉惊艳,渐而幽暗诡寂,余韵却温暖柔和。 这恰似顾城的诗—— “隔膜的薄冰溶化了, 湖水是那样透彻, 被雪和谜掩埋的生命, 都在春光中复活。” 蝴蝶变成的爱人,神秘莫测、忧心忡忡、欲语还休,有着潮湿晦暗的人生,和让人痴迷的传奇盛名,却消逝在寂静的南方雨季,成为错过的旧梦,坠落的幻觉。 ——很经典的复古醛花盛宴,钟之夏回赠他一支“崖柏香水”。 是清冷治愈的寺庙香。 幽深庭院松柏浓绿,晨雾弥漫;僻静佛堂燃着崖柏,青烟缭绕。常年久居其间,不经意间连呼吸都带着清淡木质苦香,又带着站在微雨林泉边上,衣服被水汽打湿,皮肤被清风吹过的具体的凉意。 曾经在悬崖上和深渊对峙的人踏过滔天红尘,趟过颠沛欲望,看清理想流离,遵循灵魂深处纯粹坚定的信念,回归僻静,简单生活。在喧嚣外,在月光下,在洁净处,和孤独作伴,坦然承受深重的业障,坚持清醒修行,平静面对人生,等待命运降临。 这种清俊疏离的气质,让人一秒沦陷。 冥冥中从见他的那刻起,她就注定会再次和他相遇,然后爱上他。 第33章 饮食男女 新时代女性谈恋爱不忘搞事业。大提琴要发展, 业余设计师也要有声有色地开展。 她自己的品牌起名为“茶花与酒”。 实际上她拟了十几个备选名称:37°2潮、绿日少女、凉夏企画、夏日风向、茶花与酒、妖精乐园、星夜彩虹…… 勖嘉礼夸了“茶花与酒”非常有意境,然后她就把这个作为品牌名。 其他的名称也不浪费,用来做商品名非常有意思。 官方社交平台开通后, 需要做展示,做抽奖。她以“妖精乐园”为主题, 用艳丽格子棉布、波点棉布和蕾丝做了一些套装,有:布艺项链、发带、发圈、方巾、饺子包、郁金香布艺挂饰、四肢可以活动的小熊。 这些是用来抽奖送掉的。 展示的是靓丽彩虹色毛的线作品, 叫37°彩虹, 有夏天穿的粉绿色马海毛斑驳借口挑空吊带裙, 真丝玫瑰巴伐利亚连衣裙、花朵耳坠、玛瑙身体链、彩色玻璃身体链。 此外, 也有直接开卖的商品。 宫廷复古挂画, 怀表大小的银质或鎏金铜质复古相框, 点缀淡水珍珠和流苏,挂绳是银链、铜链或珍珠。用的是好料子, 背板也是金属。 里面画可以自选,或者选择空白纸回家自己DIY,她展示出来的是勖嘉礼跟他的合照, 以及自己创作的亮片贴画。 既可以当做普通的挂件, 也可以当做项链。售价299。 还有便宜的, 售价5元, 彩色透明玻璃珠串的项链,是最合适少女的45厘米长度。 但是反响还不错。最火爆的是售价5元的彩色玻璃项链, 连带合作的厂家也赚了一波。相框遭到了很多人模仿。抽奖送的妖精乐园得到了很多返图。 网状亮丝马海毛小吊带、小罩衫,真丝玫瑰巴伐利亚连衣裙、花朵耳坠、绿松石身体链许多人问价, 催上架。但目前她只有几件摸索规范批量生产流程做的样品。 注册版权后发到了国内, 但距离上市还有一段时间。 很多身体链外穿会让害羞的人尴尬, 或者不合适微胖女孩, 她搞了个普适款。 用一片粉色方形玻璃和一条银色金属链组装成一条松而不垮的腰链,方玻璃心下面还有一片泪滴形玻璃做吊坠。 然后再用粉色玻璃片、墨绿色玻璃片和银色链条,组装成斜挎的蝴蝶。 通过这条斜跨的身体链,串联银色锁骨链和和腰链。 简单有别致的造型,色彩靓丽粉嫩,只要穿收腰裙就能戴,不挑身材也不挑脖子。 这个彩色玻璃身体链,比较休闲俏皮。 玛瑙身体链则简约大方,是斜跨的单肩款式。背面“肩带”下悬着一根作为流苏的珠链,但最夺目的是两根横着的珠链,一条在后腰,一条斜着过腿弯到小腿肚,能将身材很好地勾勒修饰。 正面两两成组的三组银色圆环串联十条玛瑙串珠,松而不垮地斜着包裹住身体大腿中部位置,既能通勤也能宴会,和粉绿色的马海毛挑空解构吊带裙是一起的。 吊带她一针一线织了半个月,在心窝口有个机关,身体链前面部分的“吊带”能藏在马海毛吊带里,只露出一部分,看起浑然一体。 由于筹备婚礼,这些是都是“街头艺术集市”结束后的第二天,让老添打包寄回国后叫勖氏的行政部代发的,活动则是勖氏的品牌部代做。 钟之夏总觉得这是偷懒行为。 但勖嘉礼自有一套道理:做时尚行业的,哪个没有便利的关系网? 确实,没有人脉是做不好的品牌的。 不过婚纱还是要让海盗爷来,她超喜欢好海盗爷时期的DIOR,为了打动他,除了“给的实在太多”,勖嘉礼拿出了最大的诚意:私人飞机+林肯接送。 因为钟之夏本身的崇拜心里,所以沟通、量数据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下午三点就搞定了。 他俩邀请设计团队吃了丰盛的下午茶。 婚礼的日期得看结婚礼服完成的时间,接下来又是大段大段空闲的日子,可以浪费在吃的上。 晚餐,他们在小厨房自己动手。勖嘉礼拆了好几袋密封包装的贵州土特产贞丰糯米饭来蒸。 其实就是咸腊肉糯米饭,加了腊肉不咸,巨香巨香,因为贞丰的糯米饭比较油,所以他加了很多很嫩的绿豌豆、切小块的红心番薯,最后还在碗里卧了几个切开的卤蛋。 甜品是勖嘉礼用大米做的。 两杯泡到发白的粳米,倒进去一罐旺仔,又加了两勺绵白糖,在料理机里打成糊,碗里刷点油后倒米糊进去上锅。 蒸熟后,倒扣在瓷盆里后,他又淋了点蜂蜜桂花,撒了葡萄干、枸杞。 看起来完全是奶乳白色的大果冻。 这顿饭是中西合璧的,也是家常菜,只不过名字看起来比较装逼:茴香奶油汤配香脆茴香和冷榨红花油;格劳宾登生火腿配腌制蜜瓜加拨特酒;甜菜汁鳕鱼配黑土豆饺、青豆芦笋。香煎扇贝配清甜豌豆泥。 虽然每道菜份量都不多,但胜在种类多,准备很花时间。 在勖嘉礼准备的间隙,钟之夏一会儿靠在肩上,一会儿摸他腹肌,一会儿由凑过去举着手机拍他,总之,就是百无聊赖,越等越饿,还特别想自己也加入做饭队伍。 于是钟之夏又搬出来国内寄过来的无烟烤肉机:“漫漫长夜,我们烤点菜吃吃吧。” 勖嘉礼看她一眼,委婉地提醒:“稍微烤点羊肉串就好了,太柴的你不喜欢,可以挑带点羊油的肉。” 钟之夏冲他乖巧地一笑:“好的——我觉得还可以来几串日式烧鸟。我来负责腌制串串,待会儿你负责烤和洗可以嘛?” 其实只需要收拾一下放到洗碗机里就好了。但钟之夏不喜欢洗碗这道工序。 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勖嘉礼笑说:“没关系。我来洗。” 钟之夏凑过去亲了一下他:“哎哟,你最好了~~” 勖嘉礼关切地嘱咐:“用刀时注意安全。” “亲爱的放心吧我也是会做饭的嗷。” 钟之夏是过家家的心理。兴高采烈地按照网上的教程,料酒两勺,生抽三勺,老抽半勺,蜂蜜一勺,胡椒粉一勺加清水做成照烧汁。 然后大葱切段,鸡腿肉用料酒和糖、盐腌制过,再和大葱一起串起来。 网上是去掉鸡皮的,但钟之夏觉得鸡皮是鸡最好吃的部分,是精华,所以她把鸡皮撕下来后切一切,单独串了好几串——这种鸡皮串串,烤得焦焦的、干干的最好吃了。 …… 老添被乒乒乓乓啷当响的阵仗惊动,还以为他们把厨房炸了。探头一看,现在的年轻人啊, 明明只是一顿两人食的饭,厨房里却摆出了全家聚餐的架势。 真让人不懂哟。老添关上门准备离开。 “老添叔,你先别走。” 烧鸟还没有下锅,但无烟烤肉机上的烤羊肉已经好了,钟之夏连忙随手抓了一把羊肉串往油纸袋里一装,追了闪出去,“尝一尝我烤的羊肉串。” “谢谢,钟小姐。”羊肉串冒着热汽,隔着纸袋拿在手里微微发烫,散发着孜然和胡椒和油脂一起烤过的诱人干香,一闻就很好吃。 钟之夏摆摆手,笑说,“一家人客气什么——哎呀不说了,待会烤焦了。” …… 勖嘉礼的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只等糯米饭和奶油汤出锅。钟之夏一转身,他正在烧烤架前翻羊肉串。凑过去一看,鸡皮串串也烤上了。 “可以吃了吧,快给我拿一串。”闻到香气,钟之夏在一边馋得不行,围着他连声催促。 烤串确实已经好了。这款无烟烧烤炉功率大烤得很快,差点来不及翻动。勖嘉礼拔掉电源,把装烤串的盘子递给她:“饿了?你先去吃吧,我再弄个烧鸟。” 钟之夏当即头摇成拨浪鼓:“我要和你共甘共苦,岂能吃独食。我们一起弄这个烧鸟吧。” 其实平底锅烧鸟很简单的啦。 锅里放点花生油、芝麻油、橄榄油、茶油,或者别的什么油都可以。油锅烧热了后,就把串好的鸡肉大葱放到锅里煎,煎的时候两面都刷上调好的照烧汁。煎到大葱微微发焦,就把剩下的照烧汁都倒倒锅里,大火收汁。 因为照烧汁通常会调的比较多,所以串串也会多准备一下,坚决不能浪费了——今天大葱鸡肉串就挺多的,酱汁很快就收干了,鲜甜的香气和红亮的肉质,让人垂涎欲滴,连签子都想吃下去。 钟之夏在旁边小猫似的急得团团转:还不能吃,好着急! 勖嘉礼看她这般激萌,笑说:“开饭吧~允许你先吃一串~” 她咽了咽口水,连连摆手拒绝:“不不不,说好了,我要和你一起吃的。” 没想到她连吃饭时,都时刻惦记着等他,哪怕他就在身边。勖嘉礼心里被,酸酸甜甜的情绪涌上心头,就连眼底都泛起了波澜。 “之之,我爱你。” 他把所有她喜欢吃的,都放到她的面前。 “我也爱你,快尝尝这个烧鸟好不好吃。”钟之夏才不要坐在他的对面,她挨着他坐下,吃饭也要和他黏在一起。 勖嘉礼连着葱吃了一块烧得很嫩的鸡肉,赞许地夸奖:“之之做的饭最好吃了。” 钟之夏眼尾一红。 她只是拌了一下调料,他却夸得好像她做了一桌满汉全席——他总是这样时刻充满爱意地鼓励她,赞美她。 由于手上沾了烤盘上的烧烤料,她就把脸伸过去,贴着他的脸颊蹭了又蹭,“我好爱你哦,你对我最好了。” 第34章 茶余饭后 勖嘉礼揽住她肩膀低声耳语:“那你是不是应该犒劳一下我。” 他身上没有任何没有任何油烟味。 她闻到番茄叶和广藿香混合的清新淡雅、深邃悠远的香气, 宛如炎炎长夏里湿润的凉风,沉稳高冷中带着冷感的绿意,就像一个对半切开的青涩绿番茄。 再靠近些, 其实又有一股淡淡的甜香——是那种内心软糯的英国梨,极温柔甜蜜, 优雅不腻俗,让人沦陷。 在香气的蛊惑下, 她说:“那今天我来洗碗。” 艺术家的手比什么都紧要, 既不能洗碗, 也不能提重物。但她愿意到烟火里去, 成为一个目光平和温柔的富足普通人——因为爱他。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勖嘉礼沉默片刻, 语气有些幽怨,“我可不敢怠慢你的玉手。我要求换个犒劳。” 钟之夏大笑, “好夸张啊,还玉手,说吧, 你究竟要什么犒劳。” 勖嘉礼目光幽深, 手往下滑, 捏了捏了她手臂, 轻声在她耳边说:“像上次那样。” “……流氓。”钟之夏不敢直视他写满期待眼睛,低头往往嘴里塞烧鸟。 勖嘉礼立即换了个称呼:“宝贝。” “走开。”她笑了下, 很快按捺住。 “不理我?”勖嘉礼干脆单手揽住她,嘴唇擦过她耳畔。 钟之夏人瞬间晕乎乎的。但依旧没忘记晚餐要紧:“别动, 我要吃饭呢。” “老婆。” “帮我拿一下那个串串, 这个茴香奶油汤好吃, 诶, 扇贝和鳕鱼也不错,糯米饭和和土豆饺一起吃绝配,你也尝尝。” 勖嘉礼没办法,只好按捺住燥热,把吃饭当修行。 钟之夏没心没肺,在他的投喂下,吃的开开心心、津津有味,酣畅淋漓,大部分羊肉串、烧鸟和扇贝都给她吃了。 饭后,顶着男人幽怨的眼神,她还又切了一叠三文鱼蘸酱油芥末,关切地问:“这个油脂好丰富,非常鲜嫩,你要不要?” “你吃吧。” 他加快了收拾速度,她还没有吃完,他已经把之前的碗送进了洗碗机。 钟之夏坐在沙发里招呼他:“辛苦了,过来,我喂你吃鱼。” “嗯。”他把她剩下的、吃不掉的鱼都吃了,然后说,“要不要看电影去?” 钟之夏拉着他的手:“晚点再看,我们先去散步消消食。” 勖嘉礼差点怀疑她的故意的,但不敢质疑她,只能陪她去了海滩,和她一起捡贝壳捡海螺。 捡完贝壳回来后,好不容易盼到她冲完澡,结果她又翻出颜料要给海螺画画贴珍珠。 勖嘉礼几乎要疯了,软了语气求她:“明天画好不好。” 钟之夏还瞪大眼睛反问:“为什么呀。” 勖嘉礼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一按:“你说为什么。” 钟之夏欲言又止:“可是我来姨妈了。” 勖嘉礼一脸受伤地看着她,眼睛里写满无奈,笑说:“……天要亡我。” 他嘴角向下的样子简直不要太无辜,钟之夏被逗乐了,噗呲地笑出声:“傻瓜,骗你的啦~~” 勖嘉礼扑了过去,“故意在折磨我是吧,看怎么收拾你。” 钟之夏试图逃走,“我错了我错了,哈哈,我就是觉得你委屈的样子帅得没朋友。” 他长得,是很正的那种帅,没有丝毫文弱气。随便往什么地方一站,都像自带了超正的高光滤镜。 可偏偏,他不笑时嘴角是向下的,自带无辜气质。哪怕他再严肃再沉默再不苟言笑,都让人对法对着他的脸生气,只会觉得他无辜。 如果他当真做个委屈或无辜之类的表情,就更有趣了。自从发现这一点,她就经常偷偷惹他“生气”,然后就能愉快地欣赏他嘴角向下的样子了。 但往往这种爱美之心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她根本逃不走。 钟之夏手臂挽着他脖子求饶:“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勖嘉礼才不信,坚决实施惩罚:“撒谎。” 拗不过他,钟之夏干脆狼人自爆:“好吧,下次我还敢。你能耐我何。” 勖嘉礼贝豆晓,食指刮刮她的鼻尖:“嘴硬。待会别求我。” 钟之夏:“走开走开。我要练习大提琴。” 勖嘉礼一把抱起她:“不要忽悠我,现在这么晚了该休息了。” “明天我想吃蜂蜜小面包,平底锅就能做的那种。”躲不开他的亲吻,钟之夏干脆趁机提出新的厨艺要求。 勖嘉礼顿了一下,笑说:“可以。你要我的心肝我都割给你。” 钟之夏推了一下他,嫌弃地说,“肉麻死了。” 第35章 沉香喜粽 是夜。钟之夏忽然对勖嘉礼讲:“结婚要包喜粽。” “我以为, 这个可以省略。”勖嘉礼对粽子的印象,实在不算好。 钟之夏:“不行,一定要包的。” 勖嘉礼:“那包吧……记得包小点。” 语气很无奈, 用意很明显:粽子,他不爱吃。 钟之夏了然, 正如有些人讨厌葱姜蒜香菜,有些人讨厌胡萝卜青椒, 勖老板他讨厌粽子 。 “可是, 包喜粽是仪式。没有喜粽, 就不叫结婚。” “那包大点。” 他改口改得很快, 但表情仍看得出对粽子的深恶痛绝。钟之夏笑了, 心有戚戚地问他:“原来你们家也吃粽子?” 勖嘉礼叹气, “没有任何中国人能在端午节逃过粽子的制裁。” 顶着一张风流俊脸,却偏露出折磨委屈无辜的表情。钟之夏顿时就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撒娇。她斜他一眼, 笃定地说:“少来,你家的粽子肯定不是一般的粽子。搞不好里面包的是鲍鱼海参瑶柱虾仁……” 勖嘉礼低笑了声,“还有咸蛋黄……” “这不是很好吃么?” 钟之夏能想象到, 那必然是很鲜美的味道, “怎么可以有人不喜欢海鲜粽?” 闻言, 勖嘉礼语气更委屈了, “因为他们没有放任何调味品。” 钟之夏笑着伸手去揉他的脑袋:“……这确实太暴殄天物了。小可怜,姐姐给你包好吃的粽子哈。” 勖嘉礼凑过去亲她:“老婆~~~” “叫姐姐。” 钟之夏脸颊被他亲了一下后躲开了, 大有不叫姐姐不给碰的意思。勖嘉礼不信邪,换了个角度。结果, 吻上了她柔软的手心。 “先叫姐姐。” “姐姐。” 此刻他就像一只大狗狗, 顺从极了。声音低沉, 不住地吻她, 叫她姐姐。 男人温柔的气息扑得她心里涨了潮,不由自主地搂住他脊背,“老公……” “老婆,放松点好不好?” “嗯~” 钟之夏被他摁着亲得意乱神秘,迷迷糊糊的他什么都答应。等反应过来后,他已经占据了有利形势,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很凶很疯狂。像一只狩猎成功的野兽。 “混蛋,我下次再也不当了。” “宝贝……我爱你,乖一点好不好……” 钟之夏咬着唇禁不住地哭,勖嘉礼什么也顾不上,只觉得她像一团艳丽的火,烧光了他的理智。他皱着眉,表情沉溺而肃穆,逼迫她一遍又一遍地说喜欢。 “你饶了我吧,我好累。” 钟之夏像一枝随风摇摆的紫藤,在狂风骤雨中没处躲,只能举白旗投降。勖嘉礼不同意,示意她,“感觉到了么,我还难受着,你不心疼我么?” 说着,又俯首去亲她。钟之夏一个激灵,连忙仰头躲开,“……你不许亲这里。” 勖嘉礼轻松衔住,唇齿辗转,“可我喜欢。” 她很香很暖,像一个温软的归宿。 …… 直到下半夜时他才消停,心满意足地搂着她。钟之夏嘴都被他亲肿了,一直喊腰酸。 “都怪你,我好累,今天肯定起不来。” 勖嘉礼不以为然:“那就不起了。叫人把饭送到房间来。” 钟之夏忽然拧了一下他腰上的肌肉,骂他:“大笨蛋。” 勖嘉礼不明就里:“我怎么就笨了?” 看着他温柔而纳闷的眼神,钟之夏泄了气,转身背对他,“我现在不想理你。” 她一转身,勖嘉礼就看到她了她身上若隐若现的吻痕。然后,电光火石间,他懂了。她是怕被人知道起不了床的原因。 他伸手抚摸着她滑腻的肌肤,停留在某处,缓缓说:“唔,宝贝现在就害臊了啊?将来大肚子了怎么办?也躲起来不见了?” ??? 钟之夏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也有这么流''氓的时候。 她颤颤巍巍地推拒着:“你走开点。” 勖嘉礼理直气壮:“刚才你还叫我抱紧点。” 刚才?刚才她甚至想死在他怀里,永远和他不分开。 看着他情潮暗涌的眼神,钟之夏腾地一下子脸都红透了,无地自容,只想躲起来。可偏偏被子被他固定住了,扯不动。情急之下,她转身钻到他怀里躲了个严严实实,叫他无从下手。 见她自投罗网,勖嘉礼一面笑着,一面闷哼着侧着搂住她,“宝贝,乖一点~~” “你有欺负我,”男人好闻的气息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着,钟之夏依然觉得很涨、很眩晕,“明天没脸见人了。” 勖嘉礼安慰到:“放心吧,隔音效果很好。” 钟之夏红着脸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吗?” 勖嘉礼用将手垫在她后脑勺下面:“真的。别怕。没人会听见。” 长夜漫漫。 第二天醒来时,勖嘉礼仍觉得犹在梦中,没想到之之那么喜欢当姐姐、吃脐橙。他被逼着喊了很多次姐姐。 “你快把窗帘拉上。” 阳光照了进来,钟之夏抖了抖睫毛,不高兴地哼唧了一声。 “醒了?”勖嘉礼依言,按了一下遥控器。 这会儿她看起来只是一个有些稚气的赖床小姑娘,闭着眼睛撒娇,“好累,我再眯一会儿。” “哪里累?”勖嘉礼便条件反射般,伸手帮她按摩。 按了好一会儿后,她终于肯睁开眼睛。可她醒来第一件事,指挥他下厨房:“今天包喜粽,你快起来把粽子叶煮一煮。” 勖嘉礼睨她一眼,语气幽幽的开口:“之之好狠的心。用完就赶我下床了。” 他长得实在太让人沉沦,钟之夏抬手摩挲他的脸,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哪有,我明明那么爱你。” “我也爱你。”勖嘉礼拨开她凌乱的发丝,低头和她接吻。 随后,睡袍扔了一地,毯子踢到了床尾。很快房间里响起断断续续的求饶声——钟之夏软软地喊着老公,一声又一声,就像羽毛拂过肌肤般轻柔温存。 等他们真正在厨房里准备包粽子材料时已经黄昏了。因为准备早午饭就费了点功夫——姜汁汽水、黑啤和柠檬汁自调的Shandy、国产的硬糖西打酒,配清淡的、碧绿的菜杆浓汤炒年糕、白灼海鲜和紫苏桃子姜。 炒年糕很容易。 剥最嫩的菜心,摘了菜叶只留杆子,杆子切小圆薄片。菜叶和少量年糕破壁机加水打成绿色的糊糊。菜心年糕用油盐鸡精清炒装盘,再把打好的绿糊糊加点盐倒进去。 脆嫩软糯,汁鲜味美。 白灼海鲜调汁看似简单:八角香叶花椒,葱花香菜蒜末小米辣辣椒面白芝麻糖,淋勺热油,倒入生抽白蚝油鸡粉,加半碗矿泉水,最后放柠檬汁和薄荷。 可他俩不太会收纳,厨房看似整洁实则香料调料各奔东西。 “嘉礼,八角呢?” “嘉礼,香叶呢?” “嘉礼,花椒呢?” …… 其实东西全是钟之夏自己摆的,她有强迫症,把东西按瓶子摆在一起,而非按功能摆放。但每次烧饭时,她都要问勖嘉礼,东西放在哪里了。 勖嘉礼从没生气过。反而是钟之夏会抱怨他,你怎么能忘了呢?哼。 紫苏桃子姜冰箱里现成的。之前无聊时,叫老添上岗从商超里买了紫苏叶、脆桃子和杨梅,她放紫苏叶、白醋、黄糖和一点点盐腌制了很多,随吃随取。 勖嘉礼和她都奉行“吃得简单清淡而精致健康”的饮食理念,不追求高档餐厅,只挑剔食材本身。在一起后,特别喜欢自己动手做饭。 虽然做饭吃饭都慢悠悠的,但他们也不赶时间。 勖嘉礼每天会抽时间遥控公司事务,她的设计副业也不急于做量或求成,只是定期出新款,采用限量的方式,先把品牌腔调做起来,再考虑正式盈利。 目前看,他们的工作都进行的不错。不曾因为离岸就耽搁。 除此外,钟之夏自己剩下的时间全部都用来练琴了。 婚后她得前往公司定好的录音师,先录几支拉威尔。她计划到时候带上喜糖和喜粽和伴手礼去公司分享喜气,庆祝开录大吉。 粽子她包的是灰水粽。 灰水粽,烧草木灰滤汁浸糯米八小时,然后和苏木一起包成长条粽。草木灰其实就是碱水,但用天然香料草木烧灰后,既带有药膳功效,还能留住草木的香气。 不仅如此,这种粽子Q弹金黄,中间一点胭红,放凉了冰镇后切片浇桂花蜂蜜,又好看又好吃。 一般烧的是樟木或者布惊树,但谁让勖嘉礼有钱呢。 钟之夏昨天把他的沉香全烧成灰,滤了灰水泡糯米。这会儿糯米真散发着沉香甘醇清甜的香气,有奶香味。 宋人烧沉香做沉香熟水喝,如今她烧沉香做粽子。泡完粽子后的灰水也不浪费,加些水接着把粽子给煮了。 不过她没放苏木。 因为勖嘉礼一脸惊恐地问她:“粽子里能不能不要放木头?” 钟之夏点点头:“我我放点蜜饯水果?” 勖嘉礼再次皱眉:“不要” 所以,她什么也没放,带着勖嘉礼,在包粽子视频的教学下包了很多非常苗条的长条粽。粽子丢锅里煮了四个小时,九点多下楼捞起来丢冰水里冰镇。 直到晚上十点半,他俩才吃上第一口灰水凉粽:细长的圆柱形粽子,切得薄薄的,在粗瓷盘里摆成好看的造型,淋了兑过矿泉水的桂花蜂蜜。 “尝一尝,肯定比你以前吃的粽子好吃。” “嗯。” 勖嘉礼尝了两口,冰凉软糯Q弹,混合了竹叶、沉香和桂花的清雅香气,吃完依然颊齿清新,他确信,这完全就是网上说的糯叽叽夏日小甜品。 “怎么样?” “软糯甜美,和你一样好吃。” 钟之夏捶了一下他,“乱比喻。” 勖嘉礼笑着说:“是真的。” 打闹着吃完了一碟后,钟之夏说要消食防变胖,非拉着已经换上睡袍的勖嘉礼起来去海边散步。 “不就是消食么,不去散步也能消食。” “我不喜欢,”钟之夏以为他说的是跑步机,托词道,“运动量太大了,我吃不消。” 谁知,勖嘉礼搂住他,往自己腿上一摁,“你不用动,交给我就好。” 第36章 全文完结 阳光柔和、海浪哗然, 一个风轻云淡的清凉天气。 宾朋云集,白色群鸟飞翩。 头纱是上世纪二十年代的包头款,以白丝线手工刺绣繁复的蕾丝花纹, 有很长的拖尾,长得能包裹住整个人。 她不喜欢那种华而不实、穿了一次就只能束之高阁美其名曰“收藏”的西式婚纱。 因此, 结婚礼服是根据二十年代宽松样式旗袍设计的。 它由白色云锦裁剪而成,在外面又天衣无缝地蒙了一层薄薄的刺绣网纱, 用白线绣了装饰风格的花卉。 然后从领子开始, 用上千颗水晶钉出身体链, 从腰间开始, 身前和身侧两条链子是半固定的, 可以随着步伐轻微摆动。 换上后, 钟之夏在窗前对着穿衣镜转了转,真的每一步都像踏着微光步入爱的梦境。 鞋也是手工做的, 云锦鞋面闪烁温润的光泽,鞋头钉了硕大的珍珠,鞋底和鞋跟是透明的水晶。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装饰, 低调华丽, 柔软好穿。 除了宣誓仪式的礼服, 另外还有十七条裙子, 全是海盗爷亲手打理,既奢华又实用, 特别符合她的要求:日后音乐会拉大提琴也能穿。 用钟之夏的话来说,结一次婚还能一次性解决未来几年的演出服, 可太划算。其实勖嘉礼并不赞同这么节约, 免得到时候无故被网上的人挑刺, 影响心情。 但她坚持:“自己买的裙子穿几次, 关那些键盘侠pace”,“好看的裙子就是用来穿,才不是用来束之高阁的”,“几百万一条裙子买了穿一次会遭天谴”。 勖嘉礼说“穿过一次也算物尽其用了,怎能叫浪费”,被钟之夏搬出低碳环保理念堵嘴。于是他彻底哑火。 设计团队都听笑了,海盗爷本人讲了句大实话:“我许多客户都会反复使用礼服和珠宝,各国王室亦如此,这是一种传承精神。” 闻言,钟之夏很开心,露出胜利的表情,朝他比yeah。 勖嘉礼给了个你开心就好的眼神。 …… 下午三点,勖家刚念小学的小辈带着一帮小朋友跑来催:“可以出门啦~大家都到了。” 按照中国习俗,催妆是有果子包的。一般由伴娘来发。 担任伴娘的是她的新同事,来自前不久签约的音乐经纪公司HarrisonParrott。 几个伴娘十分豪爽地满屋子塞糖塞红包,见者有份。出于钟之夏的个人喜好,糖果全是太妃和软糖,没有一颗是硬糖。考虑到许多外宾不吃皮蛋,双喜蛋换成了酒心巧克力蛋。 除了她和勖嘉礼,其他人全在吃糖,还起哄:“好甜~~~~” 钟之夏很不好意思,勖嘉礼泰然自若,拉着她说:“走吧。”因为钟之夏没有娘家人,他把入场仪式改成了他牵着她一起走到神父面前。 “你慢些。”钟之夏此刻不但腿软,人都是抖的。 勖嘉礼默默伸手搂住她肩膀:“很紧张吗?” 钟之夏反问:“难道你不紧张?” 勖嘉礼顿了顿,临时改口:“紧张的。” 钟之夏不由得抬头端详,他神态自若,完全看不出哪里紧张了。她低声反驳,“我看你精神焕发得很哇。” 勖嘉礼微微一笑,一语双关地轻声调侃:“ 因为昨晚睡得很好” “你……” 他眼角春光乍泄,令人莫名想起昨晚他低沉喉音和灼热的肌肤。钟之夏更紧张了,瞪他一眼,“你不许……”耍流氓。 勖嘉礼揉揉她手臂:“放心吧,他们听不懂。” 钟之夏掐了一下他,埋怨到:“到万一人家能听懂,那我们可就社死现场了。” “没事的,就算天塌了,也我给你顶着。” “……” 好吧,他这么一打岔后,确实不紧张了。 捧着雍容华贵的芍药花束,依偎着心爱的男人,呼吸他的崖柏香味,一脚踏进婚姻坟墓,兜头淋了漫天芍药花雨。眼前是慈眉恭候的神父,耳畔是舒缓的乐曲。 “诸位,今天我们相聚西苔岛,参加钟之夏女士和勖嘉礼先生的婚礼,见证他们怀着对对彼此爱和信任,许下一生诺言,开始新的人生旅程。” “现在,请聆听他们的结婚心愿。” 主教:“勖嘉礼,依上帝的神圣旨意,你是否愿意与这位女士缔结婚姻、共通生活?是否愿意在有生之年,爱她、安抚她、尊重她、保护她,不论健康或疾苦。是否愿意舍弃一切,一生对她忠诚?”① 勖嘉礼一直笑着:“我愿意。” 主教:“钟之夏,依上帝的神圣旨意,你是否愿意与这位先生缔结婚姻、共通生活?是否愿意在有生之年,爱他、安抚他、尊重他、保护他,不论健康或疾苦。是否愿意舍弃一切,一生对他忠诚?”② 钟之夏有些紧张:“是的,我愿意。” 主教:“是否有人反对两位新人的结合?”③ 勖家的小辈童声抢答:“没~有~” 钟之夏没有娘家人,主教将她将她的手递给勖嘉礼。 勖嘉礼牵着她起誓:“我,勖嘉礼,将娶你,钟之夏做我的妻子,从今日起,携手与共,无论顺境或逆境,无论富有或贫穷,无论健康或疾病,都将彼此相爱相惜,哪怕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离。依上帝的旨意,我向你立下誓言,”④ “我,钟之夏,将嫁你,勖嘉礼做我的丈夫,从今日起,携手与共,无论顺境或逆境,无论富有或贫穷,无论健康或疾病,都将彼此相爱相惜,哪怕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离。依上帝的旨意,我向你立下誓言。”⑤ 到了交换戒指环节。 戒指是华洛芙的黄金钻戒,戒名“亚当与夏娃”来自圣经的故事,寓意天生一对。本来是想要定制更贵的,但钟之夏更想要讨个好彩头,就买了这一对。 戒圈里篆刻了他们的姓名。 主教宣告:“上帝保佑这枚戒指,保佑赠予戒指的人,和接受戒指的人,将彼此忠诚,永爱相爱,直到生命尽头。”⑥ 勖嘉礼帮她戴在无名指上,俯身在手背上落下轻吻。 轮到钟之夏时,她太激动,连续几次都套不进去,最后勖嘉礼笑了声,握着她的手,帮她给自己戴上了戒指。 “鉴于勖嘉礼和钟之夏已经同意缔结这门神圣的婚姻,并在上帝和在座诸位的见证下立下誓言,彼此忠诚允诺,以交换戒指,携手允诺,见证誓言,现在,我宣布二人正式结为夫妇。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阿门。” 教堂礼成后,是所有人都期待的沙滩晚宴。从下午持续到深夜。 宾朋里各界精英卧虎藏龙,为了不枉大家千里迢迢赴宴,现场既有中西合璧的豪华自助正餐,也有自己动手的野性烧烤音乐派对。 不仅音乐是古典、流行、民谣、摇滚大乱炖,烧烤也是联合国开会,什么调料都有,烤法更是千奇百怪。 洁白的浪花一波接一波地涌上白色沙滩,岛屿上,烟火绚烂,霓虹璀璨,人群欢声喧嚷,锣鼓喧天也莫过于此。 喜悦之余,有人起哄:“教堂里的宣誓太板正了,趁我们都在,你们要不要重新告白一下?” 这不就是变着花样闹洞房嘛?所有人都以为勖嘉礼肯定拒绝。 出乎意料的是,勖嘉礼当即表示同意,“可以。” 他放下酒杯,起身拉着一旁的钟之夏起身走到“舞台”中央,“待会儿可别说我们虐狗。” “我们完全不介意欣赏你的吻技。” 钟之夏被起哄得红了脸,勖嘉礼则大大方方圈住她。 “哇哦……” 勖嘉礼在外界始终是神秘而高冷的形象,不疾言、不嬉笑,不斜视、不懒散,属实感觉贵气逼人难接近,没想到有了老婆后居然有了人气。 这下子在场宾客一下子全竖起了耳朵,口哨声此起彼伏。 众目睽睽之下,钟之夏便有些紧张。勖嘉礼笑着握住她的手,始终专注地望着她。 “宝贝……” 下面的亲友团顿时轻声哄笑,低声打趣——“哈哈,没想到勖总还有如此肉麻的时候。” 但这并未影响他,他坚定的声音平缓、温厚,但盖过了所有杂音,“其实我们很久以前就见过的,只是惊鸿一面,还未来得及道别就被人潮冲散。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你,每年那个时候在初见你的地方不抱希望地守株待兔,没想到皇天不负苦心人,真把你等回来了。不过,那会儿你早就把我给忘了。幸好后来你还是爱我的,不然,我此生只会孤独终老。”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是委屈。钟之夏先是哭了一会儿,最后被他撒娇的语气逗笑,凑过去跟他耳语:“哎呀,原来勖先生也有委屈的时候。” 勖嘉礼顺势低头吻了一下她脸颊,“我委屈的时候可多了。你这小姑娘,撩了就跑。害得我躲在岛上得相思病,舔伤口写酸诗。” 钟之夏好奇地仰头看他:“什么诗,念给我听听?” 勖嘉礼有些不好意思:“年轻时写得不好,你可不能笑我。” 钟之夏垫脚亲了下他的额头,保证到:“不笑。” 勖嘉礼以诗意的腔调,声情并茂地缓声告白:“有时,我在清晨醒来。灵魂潮湿、腐朽。远处呼啸的回声,海一样地淹没我。这是一个港口,我在这里爱你……” 念到“这是一个港口时”,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心窝口。 心脏是爱的港湾,只为一人遮风避雨。 说完“爱你”两个字后,他略一低头,碰了碰她嘴角,随即万般情爱涌上心头,一把搂住她的腰,变成了温柔缠绵的法式热吻。 朋友们举着手机欢呼,笑声里夹杂着好友的口哨声,胆子大的人直接喊:“再亲一个。要拉丝的那种。” 钟之夏瞬间清醒过来——周围那么多人呢,他们就亲起来了。 怪不好意思的。 她暗示了一下,我们还是先应酬吧。 但勖嘉礼不肯放开,反而抱着她说:“老婆我爱你,谢谢你愿意嫁给我。” 钟之夏眼泪唰唰地滑落,拖着哭音说:“我的誓言很简单。勖嘉礼,遇见你是我唯一幸运的事。是你让我有了面对人生的勇气,每次看着你在我身边,我都觉得像做梦。我其实是很软弱很黏人的人……我爱你,如果没有你,我是活不了的。想到终有一日死亡还是会把我们恩凯,我真的特别特别舍不得……” “别怕,不论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我都会找到你,娶你为妻。” 望着他眼底的濡湿的泪意,钟之夏仰头揽住他脖颈,“愿我们在漫长的旅途里,风雨结同舟,低首约白头。任凭潮浪起,相与渡横流。” 周围人果然被虐得受不了,“咳咳咳——你们还是去洞房吧。我们可以自便。” 勖嘉礼睨过去扫了一眼,微笑到:“是么?待会儿别喝醉了掉海里” “哈哈哈~~” 直到十二点,大家才渐渐散场,回到停泊在岛屿旁边,用来招待宾朋留宿的豪华邮轮上。 装点一新的“洞房”里。 “之之,”勖嘉礼温柔地亲吻着钟之夏,大拇指摩挲她红的耳垂,眼里没有笑意,只有沉溺的爱欲:“我们终于结婚了。” 钟之夏抱紧他,一时感极而泣——爱是一场孤岛求生。 她得救了。 2022 ═════════════════^ 来源来自网络,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如不慎该文本侵犯了您的权益^ 请麻烦通知我们及时删除,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