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强惨被狐媚勾走了》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美强惨被狐媚勾走了 作者:青楝 文案 将军俞沛霖战场上被人救了一命,为了报救命之恩,他决定好好照顾恩人的亲眷------妹妹巧儿。 巧儿肤如凝脂,容貌昳丽,说起话来轻声慢语,不知让村里多少男人酥了骨头。村里的女人们都骂她是狐狸精。 俞沛霖将巧儿从偏僻的山村接到了京城,并顺了巧儿的意,给她开了一家糕点铺子。 自此,巧娘糕点成了街头巷尾都爱吃的美食,比糕点更让人议论的,是巧儿的美貌姿容。 有不少小伙子大着胆子追求巧儿,却是困难重重,因为,有一尊煞神坐镇糕点铺子,挡了那些骚扰的地痞,更是把真心追求巧儿的人也拒之门外。 慢慢地,俞沛霖意识到,糕点确实可口,而她,比糕点甜美得多。 男主屡遭变故,美强惨实惨 女主又纯又欲,狐媚本媚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爽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俞沛霖;薛巧儿 ┃ 配角:预收文《成为古代娱乐圈顶流》正在存稿,九月份开文 ┃ 其它:甜文;爽文 一句话简介:点心美味,她比点心更可口 立意:女子自立自足,比依靠男人更靠谱 第一章 “老的是老色胚,小的是小色胚,呸呸呸!” 向阳村里,一个妇人坐在院中的竹椅上,拍了拍大腿上的灰屑,然后站起身,朝屋内啐道,神色愤愤。 “自己家的水缸空着,去给人家挑水,心肝被狗吃了,被狐狸精勾去了。”女人越想越气,最后还骂了一句脏话。 女人拔高声音嚷嚷,生怕左邻右舍听不到似的。她说完还不解恨,朝“狐狸精”的方向吐了一口痰。 女人总算骂完了,她推开门,去收拾门口摊开的萝卜皮。她举起簸箕晃了两下,这时从远处的大槐树下走来两个人,是女人从未见过的外来客。 说是走来两个人,实则是一名高大的男子推着一名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女人端着簸箕,眯起眼睛,盯着从远而近的两个人。 推轮椅的高大男子停下步伐,前面坐着的男子侧头向他使了个眼色。 高大男子点头,朝妇人走了过去。 妇人见男子走过来,本能地有些警惕,但是见他面带亲和的笑意,态度还算恭敬,就又放松了心神。 “这位大姐,请问薛丛家在哪里?” 女人一听这个名字,眼神闪现鄙夷,“往东边走,门口有个大石墩。” 男子拱手,“多谢大姐。”说完后便回去告诉同行之人,推着他继续向东边走。 女人盯着两人背影瞧了一阵,才缓缓回了院子。 到了女人所说的院子门口,高大男子上前敲门。 敲了几声后,里面传来回应。 “谁啊?”轻轻软软的,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请问是薛丛的家人吗?我们为他捎了东西回来了。” 门打开了,一张芙蓉面蓦地将狭小清简的院落点亮了。 女子眼睛如秋水含波,一清见底,还带着自来的盈盈笑意,这是一双太过美丽的眼睛。琼鼻娇俏,杏脸桃腮,樱唇润泽,水仙的纯澈,海棠的秾丽,在女子身上矛盾而巧妙地糅合。 这是薛丛的妹妹薛巧儿。 “你们是哥哥的……?” “我们方便进去说话吗?”高大男子问道。 “好,请进。” 薛巧儿将门彻底打开,请二人进了院子,然后将门虚掩上。又给两人用瓷杯倒了花茶。 “谢谢。”高大男子略躬身接过。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也接过瓷杯,他没说话,低头看向瓷杯中的花茶。 “哥哥让你们捎东西给我?”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从怀里拿出一个黑色绸制袋子,薛巧儿一愣,怀着期待打开了袋子,见到袋子里的东西,她的表情僵住,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我哥哥……他怎么了?” 袋子里面是她在哥哥薛丛参军之前给他做的贴身之物。 看到薛巧儿的神情,高大男子有些不忍心,他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男子,还是缓缓道出事实:“薛丛他……战死沙场。” 薛巧儿拿着绸袋的手垂了下去,她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痛楚。 “谢谢你们把哥哥的东西带回来,他人呢?”薛巧儿静默片刻,终于开口说话。 “按照薛丛的遗愿,我们把他安葬在了西门河那边。我们可以带你过去。” 西门河离村子不算太远,薛家兄妹的父母也葬在了那里。 “谢谢。”薛巧儿呐呐道。 “那我们现在……” “明日再去吧,我们明日来接你。”高大男子的话还没说完,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发话了。 “也好。”薛巧儿没有反对。 “陈度,还有一样东西,拿出来给薛姑娘。我们走吧,明日再来。” 高大男子叫陈度,听了轮椅上男子的话,立刻从怀里拿出一个布袋。 薛巧儿认出了,这是她为哥哥薛丛缝制的袋子。 “姑娘,这是薛丛的军饷,我们如数带回了。” 两人走后,薛巧儿看着布袋失神。她知道,这是哥哥薛丛一点一点攒的,搏命得来的。半年前,薛丛托解甲归田的同乡把军饷带给妹妹薛巧儿。 一晃半载,哥哥薛丛身故沙场。 薛巧儿没有去拿那个布袋,她坐在石凳上,眼泪终于全然释放出来。 * 翌日,院门敲响了。 薛巧儿开门,只见是昨日那个叫陈度的高大男子,却是未见轮椅上的男子。院门口还停着一驾马车。 “薛姑娘,请上车。” 薛巧儿点点头,转身拿出一个竹篮,竹篮上盖着一块干净的白布,将门关好踏上马车。 原来昨日轮椅上的男子坐在马车里,他正捧着一本书看,见薛巧儿上来,他冲她点点头,接着看手里的书。 薛巧儿以微笑回应,她扫了书封一眼,男子看的是《荣显录》。 薛巧儿在男子对面坐下,没有坐在正对面,她选择倚窗而坐。 车轱辘的声音传来,薛巧儿的思绪渐渐飘远,漫无目的地游走。 男子没再看书,他静静地看着前方。车厢里飘散着枣香,还算好闻。 到了西门河。 陈度掀开轿帘请薛巧儿下车,然后领着薛巧儿走了约莫半刻钟,到了一处停下。 这里明显是一处新坟,没有旁边坟墓的荒草丛生。 “薛姑娘,我在那边等你,你好了就过来找我。”陈度识趣地走开了。 薛巧儿看到墓碑上的字,静默片刻。 “哥,我来看你了。” 薛巧儿放下竹篮,拿出准备好的拂子和方布将坟前几乎不存在的灰土扫拭一空。 然后拿出一个瓷碗、一个瓷壶和一个碟子,分别装着八宝饭、果酒和枣糕,八宝饭和果酒是薛巧儿一大早起来做的,也是薛丛爱吃的。 薛巧儿将果酒倒了一盏洒在坟前,“哥哥,这果酒本是备着你中秋时候回来喝的。你尝尝,是不是和以前一样香甜?” “巧儿会照顾好自己的。”薛巧儿又轻声说了几句,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她静静看着“薛丛”两个字,不知在想些什么。 …… “陈大哥,我们走吧。”薛巧儿到了陈度身边。 陈度点头,又带着薛巧儿停靠在西门河围堤的马车旁。 薛巧儿上了车,车上的男子又在看书,还是那本《荣显录》。 她还是倚窗而坐,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突然,一个低沉带着厚度的声音打破了车窗的宁静。 “抱歉,薛姑娘。” 薛巧儿听到男子开口,略微错愕地看向他。 “薛丛是掩护我而死的,我当时躲避不暇,突出重围的时候,他中了三箭。” 男子低头说完后,他抬头看向薛巧儿。 他的鼻梁高挺,和高俊的眉骨相融一体。眼睛清明有神,不掺带任何杂念欲念。轮廓清正,五官精琢,一眼看去,不会以为他是浴血沙场的将士,只会以为他是生活优渥的翩翩公子。 尽管他不良于行,但是从他挺括的肩膀和修长的双腿,就能够看出身高和高大的陈度相差无几。 “抱歉,薛姑娘。”男子又说了一次。 被一双澄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薛巧儿心中却是无波。哥哥薛丛已经去了,战场刀剑无眼,为救人而死也死得其所,也是哥哥薛丛的性子。 “不知郎君贵姓名?” 男子没想到薛巧儿突然有此一问,“在下俞沛霖。” “俞公子,你真的不必觉得抱歉,战场刀剑无眼。你们能把哥哥带回来安葬故土,我已心存感激。” “薛姑娘,你以后有何打算?” 一个未出阁的弱女子,没有家人的庇护,如何自处? 对于这一点,薛巧儿心里也觉得茫然。世间之大,但她已经无亲无故了。 “我住在县城的来梧客栈,离向阳村不远,你如果需要帮助随时可以来找我。” * 回到向阳村,在薛巧儿的院门口,有一个年轻男子在驻足张望。 薛巧儿下了马车,男子立刻迎了上来。 “巧娘,你去哪儿了?我来了两次,你都不在。” 男子的母亲添油加醋说了一番,什么薛巧儿一早坐着男人的马车出村了,男子一听便有些心急。 此刻看到坐在车前的陈度,男子顿时起了戒备心,“巧娘,他是谁?” “这是我哥的朋友,”薛巧儿朝院门走去,“水生哥,你找我有事儿?” 名叫水生的男子又回头看了一眼陈度,见陈度表情坦荡,稍微安下心来,“巧娘,我送你一样东西。” 水生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满脸喜色地打开来,是一支蝴蝶钗子。 “水生哥,你拿去送给玉湖姐吧,我不需要这个。” 玉湖是水生的亲姐姐。 “巧娘,这是我用打猎物赚来的钱买给你的。” 水生想,巧娘都没有钗饰,她戴上这个,一定好看极了。 “水生哥,我真的不要,无功不受禄。” 水生不大明白什么受禄不受禄,他只想让薛巧儿收下。 一个坚持要给,一个坚持不收,无奈男女力气悬殊太大,盒子还是到了薛巧儿手里。 “水生哥,你再这样,我可就不理你了。” “巧娘,我是好意。” “你的好意我真的心领了,但是这东西我不能收。快拿回去吧。” 水生在一步三回头中拿着盒子走了。 薛巧儿心中叹气,回头朝还未离开的陈度笑笑,“陈大哥,我先回去了,谢谢你,也谢谢俞公子。” “客气了,薛姑娘,那我们便走了。” 马车辚辚走远的声音响起,薛巧儿打开门进了院子。 “怎么,又去见那个狐媚子啦?” “娘,不许你这么说巧娘。” “哼!没出息的东西!这就心疼啦!人家心比天高呢……” 马车经过一处院子,院子里传来母子二人争执的声音。院门半开,赫然是刚才的水生和他娘。 “主子,里面是刚才那个水生。”传来陈度的声音。 俞沛霖没搭话,他已经听出来了。他微微皱眉,轻轻掀开轿帘一角,然后又放了下去。 第二章 晨光里,鸡鸣中。 薛巧儿已将屋里屋外擦拭了一遍。她将腌制的洋姜和萝卜坛子放进偏屋,又将装着酸枣片和青果片的簸箕放在上午阳光必经的地方。 眼下,忙碌能填补心空。 做完事后,薛巧儿倚坐在院里的一个小桌边,看起书来。 这本书书页有些发黄了,是薛巧儿的父亲留下的。 薛巧儿看的书,旧的居多,新的极少。 看完了书,薛巧儿去给菜地浇水。菜地就她家院子前面,旁边是一条潺湲流淌的小河,用水舀一兜,菜就能“喝饱”。 临近晌午,炊灶散发出阵阵米香。薛巧儿准备做吃食。 院门咚咚被敲响了。 “谁啊?” “巧娘,是我。” 薛巧儿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声音的出处,然后打开院门。 外面站在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一件缁色大褂,有些清瘦。 “李叔。” 中年男子名叫李玉年,和薛巧儿的父亲是旧时,还是一里之长。这些年他对薛家兄妹二人偶有关照,比如年关送些吃食来。 李玉年挎着一个食盒,走进了院中。 “巧娘,我从酒楼给你带了几个好菜。” “谢谢李叔。”薛巧儿给李玉年倒茶。 “巧娘,最近可还好?” “嗯,还不错。”薛巧儿明白切勿交浅言深的道理,不会向一个并不太熟识的人揭露创伤。 “巧娘啊,李叔接下来的话,你莫要太过哀痛啊。”李玉年的眼睛里生出令人不舒服的怜惜之色。 “李叔所言何事?” “巧娘,我偶然看到军报,你哥哥薛丛战死了。” 薛巧儿没有表现出突然得知此事的震惊悲恸,相反,她表情淡然。 “怎么?你已经知道了?”这回轮到李玉年震惊了。 李玉年借公务之便看的军报,并非光明正大之举,这小丫头居然已经得知了。 薛巧儿点头。 “你是如何得知的?” “哥哥的同袍回来告诉我的。” 李玉年心觉一丝羞恼,薛丛战死让他隐秘的心思蠢蠢欲动,本来在来之前他已经准备好一套说辞的,没想到被这丫头堵住了。 不过,既然来了,该说的话必须要说的。 “巧娘,阿丛走了,你一个人无依无靠的,要不住在我府里去,也好方便照拂。” “李叔,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在这乡野呆习惯了,就不去给您添麻烦了。” “你这丫头太见外,不存在什么麻烦不麻烦,你也不想想,你以后靠什么谋生呢?去了我那儿,以后还能给你谋个好姻缘。” “李叔,我有田有地,有些绣活谋生的小手艺,自己吃口饭没问题。婚姻之事讲个缘字,我现在心不在此。” 薛巧儿心意坚定,没有一点动摇的想法。 李玉年慢慢站起身来,“行,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那我就走了。” “李叔,那您慢走。” 李玉年走在前面,薛巧儿跟在其后,就在李玉年的手即将触上院门的那一刻,他突然调转过身,如恶狼一般朝薛巧儿扑过来,一把抱住了薛巧儿。 “你这丫头片子真不识好歹,我给你好酒你不吃,非要吃罚酒。跟了我,做我的美妾,包你穿金戴银住楼阁。”李玉年露出浓浓的垂涎之色,“你还不知道男女之事的妙处,你……” 李玉年吃痛,低下了头。只见他的右手流着血,这是薛巧儿用发钗扎的。 薛巧儿又使出全身之力朝李玉年身上猛力一踢,然后立刻拉开院门向外跑。 今日李玉年一来,薛巧儿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院门她是虚掩着的,她在倒茶的时候将头上的发钗摘了下来,以防万一。 李玉年一把追了上来,两只手使劲往前挥舞着。 还没等李玉年反应过来,咻地一阵疾风而至,李玉年被一个高大的身形挡住了。 “你是谁?”李玉年气急败坏地问挡路的陈度。 陈度冷哼一声,“你要干什么?” 李玉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嗬,我明白了,你是这小丫头的情人,想英雄救美。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哼!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我劝你把嘴先擦干净。” 陈度一个甩手,李玉年发出一声惨叫,随即跌倒在地,嘴巴发不出声音。 陈度没再理会李玉年,和薛巧儿往前面走。身后留下只有一双眼睛能杀死人的李玉年。 “薛姑娘,主子有要事找你,请跟我来一趟。” “所为何事?” “薛姑娘一去便知。” 薛巧儿没有再犹豫,坐着陈度驾的马车离开了向阳村。 * “主子在里面,薛姑娘请。” 薛巧儿走进雅间,见俞沛霖临窗而坐。 “薛姑娘,请坐。”俞沛霖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薛巧儿依言坐下。 俞沛霖端起茶壶,往茶盏里倒了一杯茶,递给薛巧儿。 “谢谢俞公子。” “薛姑娘,我有要事要回京城。” 这是要告辞了?薛巧儿心想。短暂的接触下来,薛巧儿知道,俞沛霖的身份不普通。 俞沛霖接下来说的话却是出人意料。 “我打算带你一同回去。” 薛巧儿一惊,只听俞沛霖接着说道,“我会在京城给你置办一处店铺,你就有立足营生的手段。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除非你有难处,否则我与你的生活毫无关联。” 最后一句话听起来无情,但对薛巧儿来说有种奇异的安心。 “你哥哥薛丛是我最得力的裨将,也是一起浴血的兄弟,我会保你生活无虞,但如果你有其他过分的需求,恕我无法满足。” 俞沛霖没再说话,他等着薛巧儿回应。 “我所求不多,只希望照顾好自己,每日都有一蔬、一饭、一寝和一乐。”薛巧儿的声音极为好听,如甘茗中绿意盎然的茶叶那般舒心,“俞公子,我愿意跟你一起去京城。” 把里长打了,哥哥去世的消息也将散播开来,在向阳村这个无甚牵绊和留恋的地方,她已经没有待下去的必要。 “薛姑娘,你回去收拾下,下午我们便启程出发。” “好。” * 回去以后,薛巧儿立即开始收拾。真收拾起来,却发现没什么值当的东西可收拾。 最后收拾下来,就是薛巧儿的父亲留下的书、哥哥薛丛留下的银钱、她生辰的时候薛丛送的为数不多的饰品和她的几件衣服。 快到申时,马车来了。这回是两辆马车。 其中一辆特意为薛巧儿的行李准备的,没想到非常清简,除了放行李,还能容薛巧儿坐下。 就这样,薛巧儿坐着马车,离开了她从小生活的向阳村。 向阳村离京城并不远,约莫一个半时辰,就到了。 马车径直驶向东春巷。 “薛姑娘,请下车。” 到了地点,马车停稳。 薛巧儿跟着俞沛霖他们进入了一间民宅。 院子空阔洁净,院中是一棵古朴的参天大树。布局方正,修葺一新,没有任何斑驳的痕迹。 一位年轻女子迎了上来,“大爷!” 这是和俞沛霖行礼,女子行礼的姿势……在薛巧儿看来有些特别,不过薛巧儿不生长在这样的环境,见得不多,不好判断。 “小竹,这是薛姑娘。” 小竹人如其名,穿着一件青色衣衫,脊背挺直,说话行动间飒爽干脆,“薛姑娘。” “薛姑娘,你长得可真好看。”小竹看着薛巧儿愣了一下,又补上一句。 小竹眼神澄澈,笑意爽朗,一脸惊叹之色。 “小竹,你去买些菜回来吧。” “是嘞,大爷。” 小竹像一阵风一样跨出院子去买菜了。 “薛姑娘,小竹是我故人的徒弟,她有武功在身,可以保护你。” “这里是东春巷,是富农和良民所居之地,治安情况很好。明日,让陈度带你去店铺看看,房契地契也一并带与你。平日有什么难事,你就跟店铺掌柜何湛说,他会传信给我的。” 俞沛霖将事情交代完,便离开了。 小竹回来后,没见到俞沛霖,有些失望道:“大爷怎么就走了?也不在这吃晚饭!” “薛姑娘,我去做饭。”小竹看到有薛巧儿这么美丽的同伴和她一起吃饭,心情又欢畅起来。 “小竹姑娘,我来帮你。” “好。”小竹提着篮子向厨房走去,又突然回过头道,“薛姑娘,叫我小竹就好!” 薛巧儿帮忙洗菜摘菜,小竹切菜炒菜。 小竹切的菜,实在是令人有些……哭笑不得。 不说切得毫厘不差,她切得实在太过大小不一。 小竹炒起菜来,盐的用量也有点惊人。 薛巧儿尝了一口,果然……咸了,对于素喜清淡的薛巧儿来说,咸得齁。 * 俞沛霖回到府里。 “陈度,带我去小姐院子。” “是。” 陈度推着俞沛霖朝府里的东南边行去。 “大少爷。”俞沛霖同胞妹妹俞析文的婢女迎了上来。 “小姐呢?” “小姐在房里。” 俞沛霖敲响俞析文的房门,此时,陈度已经格外自觉地退至远处。 “阿文。” 叫了一遍,里面没人应,俞沛霖又开口了,“阿文,哥哥回来了。” 声音中带着哄人的欢喜:“阿文,你看哥哥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门终于开了,开了一道缝,露出少女清丽的脸庞,和俞沛霖有五分肖似,她看向俞沛霖,缓慢张口道:“哥……哥,你……回来了。” 吐字比较慢,也不太清晰。 俞沛霖率先绽开笑容,“阿文,让哥哥进去,好吗?” “……好。” 门彻底打开。 车轮声响起。 第三章 “小竹,要不我来做饭吧。”薛巧儿怕小竹心里不舒坦,又补充道,“我给你做几道拿手的菜。” “好啊。”小竹一点儿没多想,她反倒心中一喜:有好吃的了! 薛巧儿收拾起菜鱼肉动作麻利,小竹明显感觉自己和薛巧儿的差距,但她是全然的赞叹:“薛姑娘,你真厉害。” 一通忙活下来,薛巧儿做好了一桌饭菜。 “哇,真好吃。”小竹一双眼睛睁得老大。 小竹以前跟着她师父四海为家,做饭凑合凑合,她的师父也将就着吃,后来她师傅云游去了,她依旧凑合凑合。 而今,来了个貌若天仙的姑娘,她做菜如此好吃,小竹觉得以后生活有了新期盼,想想心里就美滋滋。 薛巧儿见小竹筷子忙不过来的样子,觉得可乐,“小竹,慢点吃。” “嗯嗯。”小竹点头如捣蒜。 * 薛巧儿这边笑语喧阗,俞沛霖这边就显得冷寂多了。 从妹妹房里出来后,他便回到自己院子。 此刻,他正坐在房里,有些疲累地靠在椅子上,揉着眉心。 每次他妹妹俞析文变得开朗一些,他离开家一阵子,她好像又变回了原样。 俞析文小时候活泼明朗,长得玉雪可爱,很招人喜欢,后来家里发生变故,不知她是不是受了刺激,变得内向不爱说话,和亲近的哥哥俞沛霖也有些生分了。 翌日,俞沛霖给他祖母和婶婶请安。 偌大的府里,已经没有壮年的男子了。 俞沛霖的父亲、叔叔相继战死沙场,他的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内心悲恸,已经不问世事,潜心礼佛。 他的母亲在三年前病逝。 府里人丁稀少,年轻的男子就是俞沛霖和他叔叔留下的唯一血脉,也就是俞沛霖的堂弟俞沛华。 “我昨日回来晚了,今日一早给祖母请安,给婶婶请安。” “不碍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是啊,大郎,回来就好啊!” 三人寒暄了一阵,老太太发话了,是对俞沛霖的婶婶秦氏说的:“老二媳妇,你去吩咐人准备些大郎爱吃的菜。” “是,母亲。” 秦氏走后,老太太屏退下人。 “阿霖,你跟祖母说实话,你这个腿……有没有地治?” 老太太一生坎坷,爱子相继离世,老来伴又不管事,自己最疼爱争气的大孙子双腿又…… “祖母,您勿要担心,我正在积极配合治疗,相信不日可痊愈。” 老太太看到俞沛霖诚挚笃定的眼睛,心下稍安,“那就好。” “阿文怎么样?最近这些时日好像糟糕了些。”老太太又问俞析文的情况。 隔着辈,年龄又差着许多,老太太有心想疏解俞析文的情绪,又不知该如何与之交流,俞析文根本不愿意开口。 “我昨日去看了她,跟她说了些话,情绪还算稳定。” 老太太看出俞沛霖的忧心,叹了口气,“我见你婶婶也没有好法子,阿文又没有亲姐妹。” “祖母,我会在府里陪阿文的。” “陪得了一时,陪不了一世,终是治标不治本,阿文还得解开心结。” * 陈度按照事前说好的,带薛巧儿去看店铺,是一家名叫丰悦的酒楼。 酒楼处在比较繁华的商业地段,人流量不错。 丰悦酒楼旁边挨着几家酒楼,其中一两家酒楼生意明显更好些,堂前座无虚席,客人依旧不断涌入。 丰悦酒楼堂前有几桌客人,坐得相对稀散,比较起来冷清了些。 “何掌柜,这是新东家。” “薛姑娘,这是何掌柜。” 陈度向薛巧儿介绍丰悦酒楼的何掌柜。 何掌柜何湛是一个年逾不惑的中年男子,他见到薛巧儿,很恭敬地将薛巧儿请到雅室。 “薛姑娘,这是酒楼的菜品和近一个月的账,请过目。” 薛巧儿拿起菜单认真看了起来。 “脆琅”“玉带虾仁”“得汁鸳鸯筒”……菜名叫得风雅,何湛在一旁为薛巧儿一一解释。 一番听下来,薛巧儿心中有数了。她暗自思忖,也不知道京城的物价几何,就她的认知来看,这些菜价虚高了。 “这本账我想带回去看看,过几日再送过来。” “当然可以。” “那何掌柜慢忙,我们先回去了。”这里的“我们”除了薛巧儿,还有一同前来的小竹。 “薛姐姐,来都来了,我们吃顿饭再回去吧。”小竹拉着薛巧儿的袖子提议。 何掌柜听言,很会来事地马上挽留:“对啊,薛姑娘,到了饭点,就在酒楼吃顿饭,顺便提提建议,我们也好查漏补缺。” 薛巧儿没有推拒,“好。” 吃完饭后,两人从酒楼出来,边走边逛,一个看新奇,一个瞧热闹。 “美人、美人,让爷一亲芳泽。” 迎面走来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明显酒喝多了,走路都不稳,直接往薛巧儿身上扑过来。 只见小竹一个手风,男子顿时倒地,摔了个狗啃泥,醉倒不醒。 “薛姐姐,我们快走。”小竹拉着薛巧儿加快了脚程。 无人追上来,两人终于顺利到家。 * 俞沛霖的房间里,弥散着一股草药味。只见俞沛霖躺在床上,腿上几个穴位扎着针。 “你也是命大,保住了性命。”一个男子正坐在一旁捣药,他眉眼不羁,是个爱说风凉话的主儿。 在一片箭雨中,俞沛霖几个得力的裨将掩护着他,薛丛用身体护着俞沛霖骑马疾驰,好不容易脱险,俞沛霖双腿都中了毒箭。 俞沛霖不动弹不吭声,任男子在他腿上扎针敷药。 “好家伙,你这腿……” 男子故意拉长语调,欲说还休,卖着关子,见俞沛霖无甚反应,觉得无趣,便脱口而出道:“你这腿估计好不了啦,右腿的毒素侵入太深……” “你尽力吧。” 俞沛霖深谙男子的个性,知道他喜欢夸大了说,虽然心里担心自己的双腿,却是没有显露出来。 刚刚老太太问起,俞沛霖那般回答,纯粹是为了安老太太的心,他其实也没底。左腿要好些,右腿还是无甚知觉,像不是自己的腿那般,疼痛都感觉不到。 “每日记得起来活动,也不要动得过多,一次两刻钟就差不多了。”男子边收拾着药匣边提醒着。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蹲下身,目不转睛地看着俞沛霖,“告诉你个事儿,蒋三姑娘好像要跟林祭酒的大公子定亲了。” 男子未从俞沛霖脸上瞧出什么波澜,遂撇撇嘴,猛地站起身,推开门走远了。男子大踏步向前走,迎面走来一个妇人,是俞沛霖的婶婶。 “朱公子,我家大郎的腿可有好转?” 男子名叫朱络,是大司农朱旷的小儿子,精通医药医理,是个杏林鬼才。 “俞二夫人,小俞将军的腿我定会尽力医治。”朱络说起话来不疾不徐,面如春风地说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府了。 * 薛巧儿正在琢磨账本。 对于算学她不精通,基本算数还是会的。她一面一面地看,边看边拨弄着算盘珠子,就这样看了三天,把一本看完了。 她又花了几天时间去丰悦酒楼旁边的几家酒楼进行“查探”,看了菜色菜价,尝了招牌菜品。 “薛姐姐,你在做什么呢?”小竹在院中练完剑,闻到了厨房传出的香味。小竹被香味所吸引,跑到厨房去看。 案板上,摆着几个小碟子,小碟子里放着各色花型的糕点。 “小竹,你来尝尝。”薛巧儿招呼小竹过去。 兰花酥、海棠酥、炸荷花酥……小竹拿起一块海棠酥吃了起来,海棠酥是一个小小的海棠花形状,以海棠花作馅,入口齿颊生香,带着馥郁的花香。 “好吃。”小竹拊掌,她又把其他花式的糕点尝了尝。 “薛姐姐,你可真厉害。” “小竹,咱们把这些拿给邻居们尝尝吧!”薛巧儿来到京城之后,还没有和左邻右舍打过交道。 “小竹,你来了。”右边的邻居开门了,是一个缠着头巾的老媪,她一脸慈爱地看着小竹。 “周大娘,我给你送好吃的来了!” 小竹打开盒匣,“周大娘,你尝尝,这是我姐姐做的糕点。” 周大娘已经注意到小竹身后美丽的女子,女子正笑容温和地看向她。 “周大娘,我叫薛巧儿,做了些糕点,拿给您尝尝。”薛巧儿率先开口。 周大娘拿起一块糕点品尝,“味道真不错。” “周大娘,您把这拿去吃吧。”薛巧儿将盒匣的一层都给了周大娘,周大娘摆手推拒,“不用了,这怎么好意思!” “周大娘,您就拿着吧。”小竹在一旁帮腔。 周大娘接过糕点,谢过薛巧儿小竹二人。 周大娘和她的儿子周坤相依为命。周坤正在温书,听得外面传来的动静,问道:“娘,是小竹吗?” “是,还有她姐姐,她们来给我们送糕点吃。”周大娘进屋,将糕点放在周坤手边。 周坤拈起一块尝了尝。 “这糕点是小竹姐姐做的,她姐姐长得可真好看。” “娘,这些您吃了吧。”周坤闻言笑了笑,继续低头看书。 薛巧儿和小竹将剩下的糕点分给了其他邻居。 第四章 “何掌柜。” “薛姑娘来了。” 薛巧儿将账本拿出来,交给何湛,“何掌柜,劳烦您,我想见俞公子。” “好。” 过了两天,何湛递来口信,告诉薛巧儿约定的时间,地点就选在丰悦酒楼。 薛巧儿提早一步到了。不一会儿,俞沛霖来了,确切地说,是陈度推着俞沛霖进来的。到了茶桌旁,俞沛霖借着陈度手臂的力量坐在了茶桌旁的椅子上。 俞沛霖脚不能行,但他手臂还是有力的,轻巧地从轮椅挪到了椅子上。 以前薛巧儿见到俞沛霖,他要么在轮椅上,要么静坐着,这是薛巧儿第一次见识到俞沛霖如何行动。 “俞公子,”薛巧儿边说边给俞沛霖斟茶,“多谢你的照拂和妥当安排,这段时日过得很舒心。” 俞沛霖没接话,他知道薛巧儿肯定有事要说,所以纯然一副认真聆听状。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应不是过分的要求,希望俞公子能同意。” “请讲。” “我想把丰悦酒楼改成点心铺。”薛巧儿开门见山,拿出自己这几天花费心思写好的构想,还附带画了几副小画,是点心铺的内部陈设,画上还有做着制糕粉、制心子、制提糖等各样事的小人。 薛巧儿的想法大胆又突然,俞沛霖倒没觉得多么讶异,他接过薛巧儿递过来的纸张,却是先对薛巧儿的一手好字微微愣神。 俞沛霖抬头看了一眼薛巧儿,她微微低首,纤细白皙的双手一动不动地捧着茶盏,她在等他的回应。 丰悦酒楼附近有六七家酒楼,竞争太激烈,丰悦酒楼在菜品和价格上并不占优。 它的食材是俞沛霖家的庄子上送来的,无需一分钱成本,请的大厨和侍应却是消耗不少,侍应一般是府里家生奴仆的亲眷,知根知底却惫懒清闲。 “可以。” 简短的两个字响起,薛巧儿抬起眼眸。这就……同意了?她本以为要花费些口舌或者直接拒绝她,没想到这么干脆。 俞沛霖将纸张叠好,伸向薛巧儿。薛巧儿短暂的怔愣后,接过那张纸。 “俞公子,我到时会把这段时间的开销用度一起还给你的。”薛巧儿的盘缠不多,她来京城后的吃穿用度大都是小竹从“小金库”里拿的钱,毫无疑问,这个钱是俞沛霖的。 “我还是想从俞公子的庄子择选食材,我会按市价购入的。” 俞沛霖点头,应下了。 事情顺利谈妥了,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酒楼。这次薛巧儿没有带小竹同来。为了避免惹出上次的是非,她出门的时候带起帷帽。 阳光正好,也不刺眼,薛巧儿觉得周身暖意融融。 “俞将军。”身后一道女声传来,俞沛霖和薛巧儿齐齐转身。 穿着湖蓝色衣裙的女子眉目柔婉,鼻头小巧,如水的眸子氤氲着不可言说的情绪,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清丽纯美。 她看着俞沛霖,一只纤纤素手一直端放在下颌处,似乎想上前一步又迈不出,想诉说什么又难以启口。 “蒋姑娘。”比起女子的纠结,俞沛霖从容微笑示意,然后转动轮椅,转身离开,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作为旁眼人的薛巧儿知道这两人应是有故事,不过她只是一个局外人,没有太多好奇。她也转过身跟着俞沛霖向前行。 陈度将马车驾了过来。他扶着俞沛霖上了马车,马车毕竟不比椅子,用的力气也要更大些,明显俞沛霖的动作比刚刚吃力,短暂的折腾后,俞沛霖上了马车。 “俞公子,这是我做的糕点,你尝尝。”薛巧儿一早做好糕点,准备在商量的时候,用美食说话,没想到没用上,不过还是送给俞沛霖就是了。 马车里没有回应,倒是陈度开口了,“薛姑娘,给我吧。” 陈度接过薛巧儿手里的食盒,笑着点头,然后驾车离开了。 马车驶离后,薛巧儿顺着路,一路走回家。 蒋姑娘蒋婧还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去的马车。 “表姐,你还看什么呢?马车都走远了……”蒋婧身旁是她的表妹韩楚楚,她小声嘀咕道,“表姐,俞家已经退亲了,你看他的样子……” 你看他的样子,上个马车都费劲,和以前的风华正茂相比差得远呢,还是良配吗? “别说了,我们走吧。”蒋婧止住了韩楚楚的话头,率先转身,和刚才的犹豫不定完全判若两人。 * “主子,这盒糕点……” “给我吧。” “是。” …… 房间里,俞沛霖本在看书,看得久了,他放下书卷,揉着酸疼的眉心。 偶然一瞥,注意到刚才薛巧儿送的糕点盒子。他提到面前,抽开食盒盖子,一股清香味钻入鼻端。 俞沛霖想起那日和薛巧儿同乘马车,马车里就飘散着这种清香味。他拈起一块尝了起来,是桂花糕,清香软糯,不算甜腻。 “主子。”外面传来清脆的叩门声。 “进来。”俞沛霖放下食盒。 陈度推门而入:“主子,宫里刚传信来,皇上请您前去。” “就说我身体不适,不便前去。” “是。”陈度离开后,俞沛霖半靠在椅子上,一本书闲闲地摊在胸前,他看着墙上的松风高卧图,不知在想些什么。 * 薛巧儿快走到家,碰到了临出门的周大娘和她的儿子周坤。 “周大娘。”薛巧儿上前打招呼。 “巧娘,你刚出门了?”周大娘一脸和气。 “是的。你们这是上哪儿去?” “我们去清明寺。” 这是周坤第一次见到薛巧儿,亭亭玉立的女子戴着帷帽,说话的声音婉转好听,如同一双玉手拨弄心弦,入耳轻快。 周坤朝薛巧儿微笑点头,薛巧儿盈盈扶了扶。 * 开了二十年的丰悦酒楼突然变成了点心铺子,有人看热闹,有人看新奇,还有人看笑话。 “大少爷,你不管管吗?薛姑娘她……”俞府里,原丰悦酒楼掌柜何湛前来“诉苦”。 这个酒楼是俞沛霖的父亲一手开办起来的,付出了不少心血和精力,而今却要改头换面,在对老将军忠心耿耿的何湛看来,就是胡作非为。 “她怎么了?”俞沛霖淡淡看了一眼何湛。 “她把酒楼的两个大厨送走了,还说侍应们也要会做糕点,没达到她的要求就送到庄子上。” 薛巧儿对何湛还是尊敬的,依然让他做掌柜,而且对他毫不收着瞒着,将构想都告诉了他。 而那些平日有些惫懒的侍应就没那么好受了,按照薛巧儿的要求,一炷香的功夫要制面剂子六十个,制馅五十个,这可是要下功夫才能做到的,因此让不少人叫苦连天。 * 俞沛霖到达丰悦酒楼,不,现在叫拾月点心铺的时候,有人正在选购点心,还有些围在一旁观热闹。 几个侍应在内间苦着脸揉着面剂子,看来,他们还不是很熟练。 厨房里,原来的大锅灶改成了蒸笼屉子,一旁的案台上,薛巧儿戴着碎花头巾,她的身旁除了小竹,还站着两个年轻的女子,她们正一丝不苟地瞧着薛巧儿手上的面团。 薛巧儿的双手灵活地揉捏着手里的面团子,其他女孩子有样学样。薛巧儿不知说了什么趣话,几个姑娘都笑了。 俞沛霖在厨房门口看到这一幕后,轻轻转动轮椅回到了大堂的柜台旁。高高的柜台上,齐整摆放着小竹篮装着的花草,暗暗地送着香味。 身后的何湛动了动嘴,又没说出什么。 “大爷,这是我捏的,你看看。”小竹喜滋滋地将一小块白面团捧到俞沛霖面前。是一只小兔子。 “不错。”俞沛霖倒是不吝夸奖。 小竹听了,笑意更加灿烂了。 小竹又去拿给陈度看,“陈大哥,怎么样?” 陈度故意将脸一摆,语气有些嫌弃:“不怎么样。” 小竹听了立刻鼓起嘴巴,她知道是逗她玩的,不一会儿又笑了。 薛巧儿见俞沛霖突然大驾光临,身后跟着不太高兴的何湛,她大抵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薛巧儿上前敛衽一礼:“俞公子。” 俞沛霖点了点头,“薛姑娘。” 俞沛霖没有和薛巧儿多说话,他和何湛去里间说了些什么,然后离开了。 出来之后,何湛的脸色恢复如常。 * “你拿的是什么?”俞沛霖见陈度手上拿着两个盒子。 “主子,这是薛姑娘给的两提糕点,您有一盒,另一盒是给小的的。”这回装糕点的盒子换成了竹篾编成的篮子,篮子的外沿还有一圈精致的雕花。 陈度将糕点递给坐到马车上的俞沛霖。俞沛霖揭开提篮,每一个糕点约莫掌心大小,围成一个规整的圆形,是十二生肖动物糕点。 俞沛霖在威风赫赫的虎头上点了一下,在细致分明的羊须上触了触。 “主子,有人一直跟着我们,人还不少。” 天子脚下,还有人明目张胆地跟随俞府的马车? 俞沛霖掀开轿帘看去,转而吩咐陈度:“在前面的路口处停下吧。” “是,主子。” 马车徐徐停下,后面跟随的人也齐齐现身。其中为首的一人躬下身道:“俞将军,请跟我们去宫里一趟吧!” 第五章 “走吧。”俞沛霖干脆地说道。 他跟着那群人到了皇宫。 轮椅行过太和殿前的瞿墉广场,这和以前走在这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俞沛霖到了白玉石阶前停下了。四十八级白玉石阶,这是一条他上不去的天堑。 “础润,你可算来了,非要朕兴师动众去请你。”俞沛霖抬头,年轻的君王单手负后,一步一步迈下白玉石阶,举步生风,朝他而来。 础润是俞沛霖的字。 “陛下。”俞沛霖准备垂首行礼。 “免礼吧。”皇帝已经开口,“走吧,我们去后面的小园子说。” 小园子名叫望月园,是独属于宣平帝的园子,除了每日固定时辰来洒扫的宫人,其他人是绝对不可能踏足的。 这是俞沛霖第一次来这里。 “朱络那小子说,你的腿有的救,有的救就好。” “听闻俞府和蒋府退亲了,蒋家似乎又在另觅佳婿?” 皇帝一人说得起劲,俞沛霖没有接话。 “是不是蒋陆那个老狐狸从中使绊子?” 蒋陆是蒋婧的父亲。 “是我们俞府退的亲。”俞沛霖终于开口。 俞沛霖和蒋婧的母亲是闺中密友,各自嫁人生了孩子之后就订了娃娃亲,想亲上加亲,成为儿女亲家。 俞沛霖自不必说,年少有为,丰神俊朗。蒋婧也是京中极负盛名的才女佳人。在外人看来,两人是极为相配的。 宣平帝和俞沛霖是年少时的好友,他知道俞沛霖有这样一个名声在外的未婚妻,还在俞府还见过蒋婧一两次。 记得那时,蒋婧甜甜地叫俞沛霖“俞哥哥”,少女那清亮而又带着羞意的眼神,骗不了人。 “就因为你腿变成这样,就跟她退婚了,怕耽误了她?”宣平帝颇有些怒其不争。 “算是吧。反正只是口头之言,做不得数。” 宣平帝一噎,心中颇为叹息少年好友的遭遇。 “这样吧,你下次看中哪个姑娘,朕给你赐婚。” …… 出了望月园,迎面走了两个人,这是宣平帝的胞妹和胞弟。 “璇玉公主,瑞德王爷。”俞沛霖率先垂首行礼。 “俞将军,我总算见到你了。你送给我的小马驹已经长大不少,你啥时候能陪我骑马啊?”瑞德王爷九岁,圆乎乎的身形,脸颊也圆鼓鼓的。 “皇弟,现在俞将军最重要的事情是休养身体。”一旁的璇玉公主开口,她怕弟弟说的话中伤了俞沛霖的痛处。 “无妨,等我身体痊愈,一定陪王爷骑马。”俞沛霖笑着说道。 “好嘞!”瑞德王爷得了俞沛霖的应诺,很是雀跃。 俞沛霖回到府里,他书房的门是虚掩着的。轻轻推开,一个身影正伏在案前看书。他轻手轻脚地转动轮椅过去。 俞沛霖慢慢靠近,他准备拍下那个身影的肩膀或是吓其一下,不过,最终还是放下抬起的手,转为轻咳一声。 埋首书卷的身影这才抬起头来,莞尔一笑:“哥哥。” 原来是俞沛霖的妹妹俞析文。 “阿文,今日我去了宫里,璇玉公主问起了你。” “璇玉?她……可还好?” 俞析文和璇玉公主小时候也算的上的关系较好的玩伴,后来俞析文发病,状态时好时坏,两人的交往次数眼见着少了许多。 “嗯。”俞沛霖点点头,“璇玉公主托我给你带了个小物件,你看看。” 俞析文从俞沛霖手里接过,是一条七彩螺旋带。她和璇玉公主以前就喜欢收集这些色彩明艳的饰物。 她拿着七色螺旋带,端在面前。彩色流光的带子激起了少女沉淀在脑海的记忆。 “哥哥,我想去清明寺一趟。你陪我去吧。” “好。” 愿意出门,就是好事,俞沛霖舒朗地笑了。 初冬清明寺,暖阳晴空碧,祛除了空气中的丝丝凉意。 悠悠钟声,传来平添了肃穆之感。清明寺每天香火不断,不少香客虔诚地礼佛祈福。 周坤和他母亲也来了。明年春季就要举行春闱,周大娘想来在佛祖面前祈佑下,希望儿子顺利考取功名。 周坤对自己的实力很有把握,他的心态淡然,今日单纯是过来陪着母亲。 周大娘礼佛态度非常虔诚,往往需要大半天。此刻,周坤坐在一片梅林之中。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周坤心头蓦地涌起诗句。 蓦地响起窸窣的声音,一片绯色的衣角穿林款款而来。 周坤随意看了过去,这一看,他便定住了。 一个素面娴丽的女子,手臂兜着一个花篮。 她笑意纯然,愉悦地看着满树繁花。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瓣花轻嗅过去。冬阳照在那瓣梅花和她娇美的侧脸上,形成一团生动的光影,投射到周坤的视线里。 女子离开后,周坤还呆愣了片刻。待他回过神,想追上去时,却不见女子影踪。 莫不是梅林仙子? …… “阿坤,这是为你求的福签。”周大娘拿出一个系着红绸绳的檀木签子。 周坤将签子放进怀中。 两人下山去。周坤悄然回头,看向山林深处。那一片蔚然夺目的梅林,半隐在空灵山色之中。 * 拾月点心铺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人们从一开始的看热闹到买着尝尝,再到现在有了些回头客,也慢慢有了口碑。 年节将至,店铺的侍应们颇为欢喜,因为新东家给他们加银钱咯! 所有的侍应们都得了半吊铜板,而那些手脚麻利、表现出色的,还可以多得半吊铜板。 掌柜何湛比所有人都得的多,他得了两吊铜板。 腊月时节,拾月点心铺添红挂彩,装饰一新。 与此同时,薛巧儿和小竹的院子也着手布置,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这是薛巧儿即将在京城度过第一个春节。 “咚咚咚。”门响了。 “小竹,你小心着些,我去开门。” 小竹正踩在竹梯上,给宅院中的一棵老树披上红带,还在枝干上洒上些碎彩花。 “好。”小竹身手利索,老树很快有了层层叠叠的亮色。 薛巧儿打开门,门口站着的是隔壁邻居周坤。 “是……你?”周坤手里端着一小筐周大娘做的喜馍,当他看到开门的薛巧儿,表情有些讶异和激动。 “周大哥?” 周坤很快理顺了暂时空白的思路,“你是薛姑娘吧?这是我娘做的喜馍,给你们尝尝。” “谢谢。”薛巧儿接过,“周大哥,你稍等片刻。” 周坤点头,薛巧儿回到屋中。 等待的间隙周坤觉得短暂又漫长,他杵在原地,脑海中闪过那天在梅林中无法回神的一幕。 传来清脆的声音,周坤回神。 “周大哥。” 薛巧儿笑意盈盈,她手里端着的是才做好的点心。周坤低头,在他眼里,糕点莹润的色泽不及薛巧儿青葱根般的指尖。 “那便谢过薛姑娘了。” 两人又说了些寒暄的客气话,按理说对话可以结束了,但是周坤却没有挪步的意思。 他想说些或者问些别的,就是不知如何启口。枉他读了那么多书,这些书中却是未曾教授过。 “薛姑娘,你们忙,我先回去了。” “嗯。” 最后周坤还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只得作罢告辞回家。 * 有人欢喜,有人期盼,有人守望,也有人在噬心啮骨的痛苦中度过。 俞沛霖陪俞析文放完烟火,回到房里,腿脚开始隐隐作痛。 俞沛霖没太在意,他还有些激动,因为朱络说疼痛是恢复的开始。 接近凌晨,外面的鞭炮声、烟火声震耳欲聋的时候,俞沛霖的小腿如同千针穿刺一般,疼痛让他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的手扶着床沿,指骨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本以为疼痛意味着有了起色,却没想到后劲如此之大。 外面一切的热闹戛然而止,听着更漏的水滴滴答,才觉“夜月更漏长”。 这一夜,总算是过去了。 这一年,总算是过去了。 转眼到了初六,市集开张的日子。 第六章 大年初六,市集开张。拾月点心铺在一片欢腾喜庆中也开了业。 “薛姑娘,新年如意。” “何掌柜,新年如意。” …… 点心铺外面,一个长腿长手、长相讨喜的侍应点燃了万响鞭炮的引子,看着噼里啪啦燃放的红色长龙,大家纷纷笑闹着。 “薛姑娘,庄子来人了。” 按照年前的约定,庄子将薛巧儿择选的食材送了过来。 薛巧儿朝货担车一样一样看了过去,心中颇为满意。 庄子的果蔬新鲜水灵,个头饱满。庄子是俞沛霖的,薛巧儿遵守先前的信诺,将银钱付给了送货前来的庄子徐管事。 * 俞沛霖年节期间基本没闲着,宣平帝用同样的大阵仗将俞沛霖几次“请”到宫中,少数时候商议事情,多数时候闲聊胡侃。 面对滔滔不绝的宣平帝,俞沛霖心道,陛下,您有这么闲吗?国事还不够您忙的? 俞沛霖还被瑞德王爷拉去看已经长大的小马驹。 回到府里,俞沛霖慢悠悠转着轮椅往前行。 一声“俞将军”将俞沛霖发散的神思拉了回来。俞沛霖回头,一位年轻女子朝他走来,脸上带着……堪称完美的笑意。 这是他婶婶家的侄女,以前在府里见过几次,但他叫不上来名字。 无需刻意寒暄,俞沛霖只点了点头。 “俞将军太过忙碌,还是要多加注意身体。这是我特地为俞将军熬的清莲荷膳,还望俞将军不要嫌弃。” 女子手里端着一个精美的彩花盅,双手半伸向前。 不远处的陈度很有眼力劲儿地走过来,略躬身接过女子手里的彩花盅。“秦姑娘,把碗盅给我吧。” 陈度当然也不知道女子的名字,但他知道这个女子是府里二夫人的侄女,约莫大概可能姓秦吧? 看来陈度想得不错,秦姑娘将碗盅递给了陈度。 “没什么事的话,我便回院子了。” 俞沛霖说完,转动轮椅走远了。 * “婉儿,今日可有见到大少爷?” “二姑母,婉儿见着了。” 梅兰院,俞府二夫人秦氏正和侄女秦秋婉说话。 秦秋婉见姑母半抬起杯盏,向她投来质询的眼色,立刻补充道:“按姑母吩咐的做了。” “嗯,姑母喜欢你的乖巧。”秦氏随手将一个簇新的碧玉钗放在了秦秋婉手心,一看便价值不菲。 从梅兰院出来,秦秋婉眼里浮上深思。 她的姑母本来看中的是大姐秦秋燕。秦秋燕看不上那人双腿有疾,要是以前,还不是上赶着往上扑,哼,扑也轮不到她。 秦秋燕就是比她容貌美那么一点儿,才情高那么一点儿,那又如何?她可是能屈能伸! 秦秋婉环视着俞府不显山露水的富贵格局,眼里的精光更亮了几分。 * 书房里,赭色的彩花盅格外扎眼。 “陈度。” “主子。” “把这拿去处理掉。” “是。” 俞沛霖靠在躺椅上,继续看书。门外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俞沛霖抬眼看去。 “大哥,陈度手里拿的是什么?”俞析文走了进来。 “婶婶的侄女给的。” “她为什么要给你东西?” 无事献殷勤——俞沛霖却是没有回答。 “大哥,上次的糕点哪儿来的?” “怎么?” “挺好吃的。” 上次的十二生肖糕点俞沛霖给了俞析文。 “那我叫陈度再去买些回来。” * 这天,薛巧儿和小竹刚要出门,外头来人了。 薛巧儿听小竹冲门外叫道“张婆婆”,她也跟着行至门前。 看来人的装扮,头戴镶花帽,身穿艳丽的斜襟大褂,裤口束起,此人身份表露无疑,是媒婆。 媒人来得着实突然。薛巧儿心中微愕,面上不显,她跟着小竹称呼,“张婆婆,进屋喝杯花茶。” 人道媒人是来送喜的,所以该有的恭敬和客气不能少。 张婆婆笑着看向薛巧儿,带着几许深不可测,薛巧儿回以一笑,便去忙活斟茶了。 “张婆婆,请喝茶。” “谢谢。”张婆婆接过茶盏,放在了身旁的桌案上。 小竹开口:“张婆婆,您今日来……” 尾音特意拖长,这是问张婆婆今日的来意。 “自是有人请我前来说媒。” “原是这样啊,谁看中我家姐姐了?” “西三头老徐家的大儿子。” 小竹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她并不清楚这个老徐家。 才来不久的薛巧儿便更是不知。 张婆婆留意姐妹二人的神色,方才啜了一口花茶,娓娓将情况道来。 老徐家是开梳子作坊的,生意很是不错,是此地排名靠前的富户。 “老徐家大儿子人高马大,仪表堂堂,上次偶遇薛姑娘,对薛姑娘一见倾心。” 听了张婆婆的话,薛巧儿的笑意展开几分,瞧着是被夸赞和肯定的欣然。 她心里实则暗忖,这个老徐家大儿子什么时候见过她?她平时出门上集,大抵都带了帷帽。 张婆婆拿出一个卷轴,徐徐打开来,是一个男子的半身画像。 “这便是老徐家大儿子了。” 张婆婆所言不虚,从画像来看,这确实是个潇逸的年轻人。 “老徐家还拖老身带来了初礼。” 初礼是请媒一方的长辈托媒人带给被请媒一方的长辈,礼物轻重自行掂量,主要代表了请媒一方的心意。 张婆婆拿出一方绢帕,摊开绢帕四角,一个如意翡翠镯赫然入目。 薛巧儿接过如意翡翠镯,镯子润泽灵动,细腻透亮,确是个好物。 “恕老身冒昧地问一句,薛姑娘家中可有长辈?” 薛巧儿摇头。 “老身本应与薛姑娘的长辈细谈,此番情况,老身便与薛姑娘谈话便是。” 离得近了,薛巧儿能闻到张婆婆身上的檀香味。 “张婆婆,我是未出阁的姑娘,婚姻之事较为糊涂,请容许我考虑一二,再问询于张婆婆。” 薛巧儿不想为此事过多纠缠,但她面上说来却颇为客气温婉。 张婆婆以为薛巧儿这是姑娘家的害羞,站起身来,“也好,小竹知道老身的落脚处,有事儿随时可来找我。” “嗯。”薛巧儿点点头。 薛巧儿拿出一盒点心和一包花茶叶给了张婆婆。张婆婆欣然收下,脚步闲逸地走了。 * “薛姑娘,新年如意,生意兴隆。” 薛巧儿放下手中的活计,抬头看去,是陈度。 “陈大哥,新年如意。” 陈度一个人来的,这次腰间没有别刀。 “主子让我来买两盒糕点,说是上次给他的那种。” 上次?她和俞沛霖最后一次见面在年前,送给他的是十二生肖糕点。 “陈大哥,上次的糕点没做了,要不给你两盒新出的糕点带回去?” 上次的糕点只在腊月时节做了不到三十盒,是用最好的舟无面粉做的,做起来非常费工费时。 是用来回馈老主顾的。 其中一盒送与了俞沛霖。 “好。”陈度没有犹疑,颇为爽快地立刻应声。 * 俞沛霖的院子,走进来一位身着白衣的年轻人。 “大哥。” 年轻人脚步轻悦,笑容亦是粲然,身姿挺拔,洋溢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此人是俞沛霖二叔二婶的儿子。 “二弟,回府了。” 俞沛华在学院读书,每半月回府一次。 “嗯,我刚回府,就迫不及待来看大哥了。” “行了,我不是祖母,不吃你这套。” 俞沛华爽朗笑出声,“大哥,我说的可是实情。” 俞沛华话音未落,一本书册朝他飞了过来,他迅捷地双手接住。 “这是什么?”俞沛华低头看去,立刻笑逐颜开,“梁修子的《晴日论》,大哥,你在哪儿弄到的?我可是找了好久。” “别废话了,拿去好好看吧。” “是,遵命。” 俞沛霖随后考校了几个问题,俞沛华一一作答。 两兄弟又聊了些闲暇趣事。 看着俞沛华离开院子步履生风的背影,俞沛霖心中慨叹,当初的决定应是对的吧,俞沛华身手不错,小时便想策马疆场,但是俞家没有为他选择这条路。 俞沛霖不想俞沛华如他们父辈那般刀剑饮血,只想他做个不用面对刀枪剑影的清水文官。 俞沛霖心道,俞家这一辈的将门之责,由他撑起便够了。 俞沛华走后,陈度拎着糕点回来了。 第七章 “主子,薛姑娘说上次的糕点没做了,这次给我带回来是时兴的糕点。” 陈度将薛巧儿的话原封不动说给俞沛霖听。 俞沛霖并不计较,“好,给我吧。” “主子,我听小竹说,有人家请媒跟薛姑娘说亲。” “嗯。”俞沛霖表示听到了。 “要不要查查这家的底子?” 陈度觉得薛巧儿是可信可亲的好人,担心她一个孤弱女子无依无靠,如果所嫁非人那就是羊入虎口了。 “不必了,她不会嫁。” “主子如何料定的?” 直觉。 俞沛霖转身,留下不解和好奇的陈度。 * 没过几天,薛巧儿去了张婆婆家,真的是去退婚的,还带上了那个初礼如意翡翠镯。 “薛姑娘,老身住在这里二十年了,又因着做这份差事,谁家添丁,谁家发迹,大事小情都门清儿。丫头,老身劝你一句,良缘难觅,错过可就没有了。” 以张婆婆看来,老徐家条件是很不错的,不说和大富人家比,就只拿薛巧儿来说,绝对是高高高嫁了。 薛巧儿,孤女一个,没有母族的支持,虽然略有薄产,在老徐家面前肯定是不够看的。况且,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安身立命的根本可就在后宅了。 “张婆婆,谢谢您的好心劝告,但我不会后悔。” 薛巧儿笑容温软,语气却坚定。 张婆婆坐在黄楠木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扇子,旁边的几案上放着升腾着袅袅热气的茶盏。 “那好吧。”张婆婆没再多言,她将扇子放在旁边几案上,收下了如意翡翠镯。 “张婆婆,这是我渍的桑葚蜜饯,给您尝尝。” 薛巧儿取下背着的竹篓子,从竹篓子里拿出一个瓷罐,轻轻启开,是满满紫红色的桑葚蜜饯。 第一次登门,空手总归不妥,薛巧儿便带了桑葚蜜饯来,酸酸甜甜,生津开胃,有一种特有的香气和味道。 “谢谢你,丫头。”张婆婆站起身,从身旁桌案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布袋子,“这是我乡下亲戚带来的香椿卷儿。” 薛巧儿婉拒。 “丫头,街里街坊的,不要见外,再说了,我以后可能还会登临你家门的。” 裹着面粉和蛋液的香椿炸至金黄,再洒上白芝麻和辣椒面儿,那香味简直了,麻辣酥脆,还带着青草香。张婆婆用米浆纸将香椿卷儿包好。 薛巧儿听言浅笑,这话她不好回应,边连连道谢边双手接过一大包香椿卷儿。 这个,在京城着实难吃到,还是颇为令人想念的。 * 庄子上的徐管事一早给俞府送来新鲜的果蔬,还挂着莹莹的露珠,一看就鲜嫩可人。 庄子是俞沛霖的父母留下的产业。俞沛霖父母尚在之时,徐管事来俞府的时候会向当家主母,也就是俞沛霖的母亲楼氏呈报庄子的流水簿。 后来楼氏病逝,徐管事再来送东西,便向俞沛霖呈报。 然而俞沛霖公务繁忙,对庄子上的琐碎事也不怎么上心,徐管事便少去叨扰这位大少爷,自觉把事情做到位便是。 徐管事没想到,上个月大少爷破天荒地听了他的呈报,察看了庄子的流水簿。 这次呢……徐管事眼尖地看到,大少爷正和他的侍卫正往这边走呢。 “大少爷。”等俞沛霖走过来,徐管事躬身行礼。他以为俞沛霖就要从面前一晃而过,没想到停下了。 “徐管事,劳烦把庄子流水簿给我看看。” “是。” 流水簿记得很琐碎,就是每一日庄稼畜禽长势、田地收成、成本用耗、市集收入等等……事无巨细地都写得一清二楚。 俞沛霖看了一会儿,交还给了徐管事。 “不错,徐叔辛苦了!” “都是小的应当做的,大少爷要是没有旁的吩咐,小的先告辞了。”徐管事很有眼力见,他看了大少爷的行头装扮,这是要出门。 俞沛霖点头。 他刚看了流水簿,拾月点心铺买进的食材比之上月只增无减,说明生意越做越好。 他的直觉应是对的。 * 拾月点心铺的生意确实越做越好,特别是近些日子人流如云。以女客居多,男客多是买来捎给家中亲眷吃。 坐在大堂里吃糕点的男客真是少之又少。偶尔有几个,以老者居多,一边慢悠悠吃着糕点,一边品着花茶,好不惬意。要是有年轻人如此为之,难免让人觉得虚度了时日。 还真有年轻男子来店里吃糕点。 大大的手拿着小小的一块糕点,怎么看怎么突兀,小伙计心道。不过小伙计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给年轻男子倒了一杯花茶。 “客官,您慢用。” 热情的小伙计又去给其他桌的客人倒茶。 …… “你们尝尝,别看这家铺子不起眼,吃食还是不错的。这是夙子糕,这是负雪糕,这是花露和花羹。” 雅间里,一个天青色衣衫的少女正给两个密友热切地推荐着。这是长春侯府大姑娘苏妙。 “阿婧,你在看什么呢?” 苏妙见其中一位好友正侧头望向窗外,没有听她说话。 名叫阿婧的少女是礼部尚书府三姑娘蒋婧,她转过头来,看向苏妙歉然一笑。 苏妙心生无奈,蒋婧自从和小俞将军退亲后,情绪明显低沉了不少,偶尔会发呆走神。 放在以前,蒋婧是多少京圈少女艳羡的对象。小俞将军俊目修眉,相貌堂堂,年少有为,前程大好。可自从小俞将军出事后,这艳羡就变成唏嘘了。 苏妙面上不显,浑不在意地将花羹推到蒋婧面前。“阿婧,你尝尝看。” 芙蓉色的羹汤,上面缀着勾勒成花瓣形状的蜂蜜,令人感觉满屋都是春意。 “着实不错。”另一名少女圆圆脸庞,笑起来一对梨涡隐隐若现,一直在大快朵颐的她,此时放下勺子赞叹道。这是大理寺卿家的姑娘云若瑜。 “那可不,我母亲和祖母也爱吃哩。这店铺东家可是个美人哩,我看她梳的发髻,还未婚配。”八卦少女苏妙到哪里都不忘八卦。 三人心中或多或少生出想法:未出阁的女子总是这般抛头露面好吗,难道以后的夫家会不在意?平民女子的生活她们真是不理解。 几位姑娘吃完糕点和花羹,携手说笑着出了铺子。 蒋婧忽然想起上一次就是在这里,她见到了久违的俞沛霖。他坐在轮椅上,客气地和她打招呼,然后再未多言,转身上了马车。 那样的客气,在蒋婧看来,就是疏离。 苏妙见蒋婧落了步子,忙回头喊她。蒋婧回过神,跟了上去。 一下午的时光说快也快,很快日头西斜,店铺要打烊了。拾月点心铺不做晚市。 薛巧儿清点完翌日要用的面粉后,戴好帷帽,迈步回家。 “薛姑娘。” 薛巧儿听到有人叫她,转头看去,是邻居周坤。他手里提溜着刚从拾月点心铺买的两盒糕点。 “周大哥,这是带给周大娘吃的?” 薛巧儿见周坤额头挂着汗珠,猜想他是赶在店铺打烊前来买糕点。 “正是。” “下次周大娘要吃的话,可以让我顺路捎带回去。” 那样……就没办法跟你一道回去了。 周坤飞快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薛巧儿,柔和绮丽的侧脸,映在绯色的晚霞之中。 “还是不麻烦薛姑娘,免得影响你们做生意。” “周大哥说的哪里话,邻里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 周坤一介读书人,寒窗苦读,埋首书案,接触的女子少,但不代表他不善交谈,木讷寡言。上次见面着实突然,周坤没来得及反应所以语钝。 其实周坤有一种温文端方的气质,他说起话来思维开阔,圆融无钝,如春风细雨,舒爽可亲。 “听闻薛姑娘是清风县的人。” “我父母在我出生之前到了清风县向阳村,我在那里长大。” “我是云蕲县的,是清风县的邻县。” “我听说过,还未曾去过。” “云蕲县的云片糕声名在外,下次我回老家的话可以给薛姑娘带盒。” …… 夕阳西下,拉长了两人的身影。 第八章 两人快到家门,正碰上周大娘挑水回来。 各自回屋后,周大娘看到儿子提的糕点盒子,问道:“坤儿,这是去巧娘铺子上买的?” “嗯。”周坤将糕点盒和身上背的书箧放下。 周坤下午去了金溪书库,书库离拾月糕点铺有一段距离。 周坤嘴角不自觉勾起的笑意,周大娘看在眼里。 儿子这是开窍了? 薛姑娘模样好,性情好,就是…… 周坤如今最重要的事是春闱,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只要周坤高中……周大娘定定神,没再想下去。 * 礼部尚书府,汀溪苑。 “母亲,这是我给您带回的糕点。” 蒋婧将拾月点心铺新出的几款点心捎带回来。 “婧儿,今日可是和苏妙她们一起出去的?”蒋婧的母亲礼部尚书夫人吴氏慈爱地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温声出言。 “是的,母亲。” 母女俩说了一段趣话后,吴氏斟酌着准备开口,但又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直到蒋婧离开汀溪苑,吴氏终是没说。 女儿好不容易活泼了些,眼下还是不提这事儿吧,吴氏心下叹气。 夜晚,礼部尚书蒋陆问起妻子,“夫人,你打听的情况如何?” “老爷,依妾身看,程家二郎浓眉大眼,眼神清正,又有一身好武艺,应是不错的。” “不错就好。”蒋陆脱下外袍,活动下疲惫的筋骨。 吴氏上前给蒋陆揉肩。 “老爷,婧儿那里……”吴氏语带犹豫。 “怎么?还没跟她说?!” “婧儿今日出门,妾身……还未来得及同她说。”吴氏吞吐着隐瞒了实情。 蒋陆心里生出反感,扬声道:“她嫌林家那个小子文弱,这回给她找了个将门虎子,她总归能满意吧,再闹绝食便让她绝食吧,大娘二娘都没她这么多事儿。” 大娘二娘便是蒋婧已经出阁的大姐和二姐。 “老爷,婧儿恐怕还是惦念着小俞将军。”吴氏缓缓道出所想。 “亲都退了,还惦念着做甚!”蒋陆越说越心生埋怨,“你当初也是,好生生同俞家定什么亲?” 听到蒋陆的怨言,吴氏立刻心觉不平和委屈:“老爷是在怪责妾身?!当年,我和楼玉本是玩笑之言,后来也是和老爷商量,老爷做主才定下的儿女之亲。” 楼玉是俞沛霖母亲的闺名。彼时,蒋陆还是前程似锦的礼部郎中,俞家是良将辈出的肱骨将门,结亲真可谓结两家之好。 只是现在……到底是物是人非了。 蒋陆嘴唇翕动,终是有些气闷地吐出一句:“算了,睡吧,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 * 春寒料峭时,凉风侵入肌骨。 庄子上,俞沛霖潜入一弘温泉池汤之中,热气升腾,云雾氤氲,立刻寒意消融。 这是庄子上的温泉池砌好后他第一次前来泡汤。他来这儿不是为了享受,而是朱洛那家伙说他的双腿需要“热疗”。 战场中毒后,俞沛霖服下了祛毒丹,毒箭刺进的腐肉尽数剜去,再以草药敷疮口,然后军医相随,快马加鞭回京,找最好的杏林圣手治疗。 争分夺秒,丝毫不敢松懈,最怕的就是毒入骨髓,一旦毒素进入骨髓,那么他的这双腿就废了。 虽然俞家算得上天子近臣,他和新帝还有年少的情谊,但是君是君,臣是臣,一个没用的臣子自然就没有了价值,情谊又能维系几时? 看着裸露的上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早已没有了往昔的光洁,俞沛霖吐出一口浊气。 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松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是隔着一堵石墙的女池那边传来的。俞沛霖的耳力极好,动静声悉数入耳。 紧接着,听到了女子的说话声,这声音还有些熟悉。 “薛姐姐,我还是第一次泡汤,这里看起来很不错啊。”这是小竹雀跃的声音。 今日,薛巧儿和小竹也来到了庄子上,是徐管事邀请来的,一是到庄子来玩,赏些闲趣之景,二是薛巧儿新挑些菜蔬和果子作糕点食材。 这也是薛巧儿第一次泡汤。池子的水澄澈如镜,升腾着袅袅雾气,因着洒上了花瓣,还散溢着淡淡的花香。 两人潜入了汤池之中。温热的水流轻柔细腻地抚弄着肌肤,让人顿时觉得舒爽。 小竹欢快地贴着池边拍打小腿,还伸展手臂游到对面,池中花瓣随着她的动作摇曳开去。 一串笑声在空阔的内室回荡。 “谁家猫大王,偷吃糯米糖。鸡鸣三声天亮,好戏就要开场……” 小竹唱的是流行的小调,曲风活泼,歌词诙谐。 “薛姐姐,该你唱了!” “青谷子青青,青谷子无花……” 这是薛巧儿母亲家乡的歌谣,以前她母亲总唱给她和哥哥薛丛听。 薛巧儿唱了起来。 浅吟轻唱,干净透亮,清凌凌如山间泉音。 …… 俞沛霖的眼睛睁开,混沌的意识逐渐清明。 他刚才……睡着了。 女室那边已经没有了动静。 昨夜他的腿又痛了半宿,疲累、疼痛以及繁乱无边的思绪终于在一泓汤池中泄了劲,在徐徐飘来的歌声中,他睡着了。 “陈度。”俞沛霖喊了一声。 陈度走了进来。 “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接近午时。” 已经泡了快一个时辰了。 “大小姐呢?” “大小姐和薛姑娘、小竹去后山了,阿桃和阿朱都跟着了。” 大小姐便是俞沛霖的妹妹俞析文,今日也跟着她哥哥来了庄子,她已有几年没来过了。 陈度推着俞沛霖到了庄子的院场旁。 花红柳绿,远山浅黛,春色逐渐铺展开来。 延展向前的阡陌小路上,走来女子娉婷的身影,融进丝丝缕缕的春色之中。 “大哥,你看。”俞析文已经走近。 她头上戴着青萝藤编织的花环,其中还缀着红黄的小野花。 “嗯,好看。”对于妹妹,俞沛霖总是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得到肯定,俞析文脸上漾出更加欢悦的笑意。 俞沛霖心下甚慰。 妹妹许久没有和同龄女子在一起了,更别说说笑了。 “大爷。” “俞将军。” 小竹和薛巧儿上前向俞沛霖行了万福礼。 小竹与俞沛霖早已相识,因着性格原因,小竹在俞沛霖面前从不拘谨,笑闹随意。 如此看来,在场之人就是俞沛霖和薛巧儿最不熟。 薛巧儿落落大方地同俞沛霖见礼后,边随着徐管事去挑选食材了。 小竹好奇,也跟着去了。 俞析文见她们两人都走了,也准备跟着前去。 正待她转身,一个悠悠的声音传来,“阿文,你也要跟这去吗?” 还不到半日的时间,妹妹怎么就黏上了薛巧儿她们?俞沛霖心中困惑。 “好吧,我就陪着大哥吧。”声音有些不情不愿。俞析文以为她哥哥孤独寂寞,要人陪伴。 俞沛霖:…… * 到了吃饭的时间,徐管事将俞沛霖他们请进了屋里。 屋内,几个年轻的帮工正支起两张桌子。 “不必了,我们就坐一桌。” 听了俞沛霖的话,徐管事吩咐几个帮工将方桌搬来。 “我就说嘛,大爷不会这么见外的。”小竹十分爽利地坐在了方桌旁,完全不把自己当客人,还拉着薛巧儿一起入座。 转眼间,一桌子珍馐佳馔。 “大少爷,小姐,薛姑娘,小竹姑娘,这是高粱酒、果酒和桑葚汁。”徐管事略微躬身恭敬地指着几个瓶子说道。 一个笑容憨憨的胖小子上前给大家斟酒。这是徐管事的儿子徐春。 “我自己来吧,谢谢你。”薛巧儿没让徐春给她倒酒,她伸出手准备接过徐春手中的酒瓶。 徐春第一次见到笑得如此美丽的女子,他的耳根倏地一下红了。 等他回神,酒瓶已被薛巧儿拿了过去。徐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春哥儿,走了。” 倒完酒,徐管事和他儿子徐春退了出去。屋内剩下吃饭的四人。 和俞沛霖的沉默相比,三名女子明显“叽叽喳喳”了许多。 “这个好吃。” “薛姐姐,你尝尝这个。” …… 酒酣耳热,俞沛霖看了一眼言笑晏晏的薛巧儿,心中纳罕。 这个薛姑娘,已经喝了五杯果酒,外加一杯高粱酒。 他只喝了两杯,哪怕菜肴再美味,喝酒也得有个度,这是他常年自律养成的习惯。 他是不是得提醒下她,出门在外,喝酒不能贪杯。他尚且有侍卫随行,而她一个弱质女子,喝醉了会有危险。 薛巧儿感受到投来的目光,朝俞沛霖看去,只见他正举着双箸慢条斯理地夹菜,没有丝毫异样。 薛巧儿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再一次举起酒杯,心中暗忖,难道自己感觉出错了? 吃完饭,俞府的马车已在庄子外等候,俞沛霖看了一眼挽着手走路的薛巧儿和小竹,见她们走路平稳,面色如常,便转身朝自家马车行去。 “巧娘,你怎么在这里?!”突然,几人身后一个激动的男声响起。 第九章 听到声音,薛巧儿回头。 年轻人头上缠着方巾,肩膀荷锄,裤腿卷泥,显然是刚刚干活回来。 “水生哥,怎么是你?”薛巧儿眼里闪过讶异。 水生是薛巧儿以前向阳村的邻居,曾经买了个簪子要送给薛巧儿,被薛巧儿拒绝了。 水生听了,有些无奈和惆怅地放下锄头,用汗巾擦了擦脸上的汗,走近几步道:“我爹娘已经……去了。” 什么?! 薛巧儿离开向阳村之后的那段时日,对水生来说极为灰暗。 当然,这跟薛巧儿并无关系。要说有关系就是水生倾慕薛巧儿,却不知她的踪迹。 水生爹将卖母猪的钱拿去喝花酒了,这本来是留给水生娶媳妇的。水生娘气愤之下和水生爹发生争执,推搡间,水生娘的头碰到了桌角,不久就没有气息了。 水生爹更加肆无忌惮,将水生娘辛苦攒的钱拿去挥霍,大冬天喝得不省人事躺在街边,活活冻死了。 水生娘去后,他尝到了饥饿的滋味。后来,他跟着姐姐到了她的婆家村,水生姐夫是这个庄子上看护果园的,手下有十几个帮工。他将水生也带到了果园做帮工,一来吃饭管饱,二来还有些辛苦钱。 听了水生的述说,薛巧儿心中百感交集。家道说变就变,她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当时的她还有哥哥薛丛,而今哥哥也不在了。 “水生哥,斯人已逝,节哀顺变。你现在能靠双手养活自己,总是好的。你爹娘在天上看着,也是欣慰的。” 水生沉默不言。他看向薛巧儿,藕粉色的裙衫,鹅黄色的披风,鲜亮娇俏,和她以前素净的打扮全然不同。 再看看自己身上的泥点子和破洞,水生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缓缓开口,“巧娘,你如今住在哪里?是不是……跟了贵人了?” 听闻后半句,薛巧儿一怔,正待措辞回答,只听有人高声唤道:“薛姑娘,小竹姑娘,要下雨了,快上马车。” 薛巧儿心中蓦地一松,“水生哥,我先走了,下次再同你细说。” 小竹站在不远处,她见薛巧儿过来,便跟着薛巧儿一起上了马车。 * 下了两天贵如油的春雨后,春阳从云朵后露出了脸。 雨后初霁,天阔气清。 阳光照进院子里,薛巧儿将她父亲留下的书一一摊开来晒太阳。这些书都有岁月的印痕,有的书页已经泛黄,甚至被虫嗫啃过。 她的动作轻细,将书上的积尘一一擦拭。 …… “咚咚咚。”有人敲门。 小竹前去开门,只见周坤手里端着一簸箕饺子,“小竹,这是我娘刚包好的荠菜饺子,你们尝尝。” “谢谢周大娘,谢谢周大哥。”小竹看到一个个白白胖胖的饺子,咧嘴直乐。 这个时节,荠菜破土而出,绿意葱茏。用荠菜和着肉作馅包饺子,清香鲜嫩,这是独属于春日的美味。 周坤送完饺子,可以转身回家了,却没有挪步,他朝院中看去,寻到了一抹纤丽的身影。 薛巧儿此刻坐在院中一角看书。她穿着天青色的衣裙,一手拿着书卷,另一只手随意搭在身前,如同婀娜青柳临湖照水,说不出的娴静清雅。 “薛姑娘,这是在晒书?” 周坤走了过去,他放低声音,生怕打破了眼前的画面,但是不出声他便没有上前的理由。 薛巧儿抬头。她眼中的凝思散开,浮起轻微的笑意。 眼前的男子一身竹青色长衫,磊磊如林中修竹,他的神色诚挚,笑容清湛。 “正是,趁着日头好便拿出来晒晒。” “这是薛姑娘的书?”看着陈旧的书页,周坤好奇地问。 “是家父留下的。” 周坤颔首,心中了然,他拿起离自己较近的一本书翻开看。 细看之下,周坤心中涌出震惊。 他手上这本典籍是参加科考学子的必读书目,这本书的内容集合了先哲的思想精髓,想要将其融会贯通不是一件易事。 这本书的侧页上写下了密密麻麻的训释和小注,无疑是阅者自己的理解和见地。 周坤已将这本书温习了数遍,书自然是常温常新,而这其中的批注内容,有 的是他还未曾思及的,一看顿生耳目一新的明悟之感。 妙,真是高妙! “薛姑娘,敢问这是令尊的笔迹?”周坤语气难掩激动。 得到薛巧儿的肯定回答,周坤敬佩不已,“令尊的学识过人,某不如矣。” “周大哥过谦了。” “薛姑娘,我是诚心之言。敢问令尊可有求取功名?” 周坤只知薛巧儿失了怙恃,并不知道她父亲的任何情况,莫非是爱山水不羡朝堂的隐者?! “未曾。”两个字的浅言短语,说得却是百感交集。 她的父亲薛辰意,高大俊逸,谦和韧性,是极好极好的父亲。从小,父亲便教她和哥哥读书习字,那时的她,便觉得父亲和村里那些邻里是不同的。 父亲说话温文有礼,遇事不争不抢。而那些人却是常说粗鄙之言,他们嘲笑父亲是个“酸秀才”。薛巧儿心中憋气,想回他们几句,她的父亲却是无所谓地笑笑。 薛巧儿的母亲也是个恬静温柔的女子,她把粗陋的生活变得诗意温馨。他们的小院里,一年四季盈着花香,还有糕点香、炊米香、酒香…… 薛巧儿知道父亲和向阳村格格不入,却不懂他为何安居一隅。直到有一次,她无意中听到了父亲和哥哥的对话。 哥哥薛丛说要参加科举,父亲却阻止了他。 “为什么?”薛丛不理解父亲的决定。 “阿丛”,父亲的声音透着无奈和苍凉,“从你祖父那辈起,我们薛家宗族不能科举应试,不能入朝为官。” 什么?! 那日,哥哥薛丛久久坐在院中出神,直到日暮降临。 后来,哥哥薛丛便投笔从戎,上了战场。 …… 薛巧儿收回思绪,起伏的心潮归于平静。 周坤本来等着薛巧儿的下文,见她说了两个字就沉默不言,料想她不想说,便没再深究。 “薛姑娘,这本书能否借我一看?” 还是刚才那本书。 “当然没问题,周大哥拿去看吧。” 周坤拿着书转身走了,他脑中浮现刚才的画面,心中微沉:薛姑娘好像在想心事。 * 过了几日,徐管事送食材到铺子来。 “薛姑娘,这是做的蜜酱和豆瓣酱,拿给你尝尝。” “徐叔,您客气了。” 徐管事接过薛巧儿给的银钱,点了点,“薛姑娘,你给多了,那些蜜酱和豆瓣酱是送给你的,不用给银子的。” “徐叔,多的钱麻烦您想办法给庄子上的水生添置些新衣服吧,不要让他知道是我的意思。” “行,薛姑娘放心,包在我身上,我知道怎么办。” 上次在庄子上,薛巧儿看到水生穿的衣服都有破洞,以前他娘在的时候他穿的算是体面的。 以前是邻里,他帮她挑过水,送过信,摘过果子。 现在,就当是对当年的报答吧。 她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大堂里,何掌柜家中有事今日不在,他的徒弟小罗在柜前忙活。 这时,走进来三个男子。为首一人手持折扇,一身锦衣,腰缠玉带,模样算得上周正,只是不安分的眼珠和眼角眉梢的轻浮气给相貌打了折扣。 他身后跟着两个人作小厮打扮,应该是他的仆从。 “三位客官,请问要些什么?”小罗恭敬地迎了上去。 “听闻你们家糕点好吃,我过来看看到底怎么个好吃法儿,还不把看家糕点给我端上来?”男子语气倨傲,睨了小罗一眼。 “我们店里最受欢迎的点心是有几种,您是外带还是堂食呢?”小罗是见过各形人的,他的态度不卑不亢。 男子正要答话,突然,他瞥见一个身影从铺子后院进了大堂,眼神倏地发直,他指着那人问小罗,“那是谁?” 小罗看了过去,暗道不好:糟糕,这厮不会看上他们东家了吧?! “我们爷问你话了,还不快说?”男子身旁的小厮催促小罗快点说。 这么美貌的女子,爷肯定看上了! “那是我们东家。” “东、家。”男子玩味地说着这两个字,看向薛巧儿的眼神如同狼盯上了猎物。 第十章 薛巧儿看向柜前,只见一个男子一错不错地盯着她,那眼神着实让人不适。旁边的小罗目光闪动,往门边拼命努嘴示意她快些走。 可是她走得了吗? 男子身边两名小厮如出一辙地架起了手,虎视眈眈地看过来,似乎只待他们主子发话就要上来拦住她的去路了。 薛巧儿定定心神,走了过去。“小罗,你去接待那边的客人。” 吩咐完后,薛巧儿将墙上的菜名牌归置整齐,用掸子拂了拂柜架上的灰尘。 忙活完,她似乎这才看到柜前的三人,出声询问道:“客官,您要些什么?” 清凌凌的声音落地,男子脸上的涎笑加深了几分。 “我要你……”男子专注地打量着薛巧儿,见她毫无反应依旧微笑地看着他,便缓缓接着说道,“做的糕点。只要是美人你做的糕点,我便都要了,都吃了。” “那好。您先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做。” 薛巧儿指了个座位让男子坐下,然后给他倒了杯花茶。“客官,您慢用。”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后院。 “爷,您不是要买糕点去酥香楼?”男子的一个小厮哈腰躬身问。 酥香楼,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烟花之地。他们的爷最近迷恋上了酥香楼的一位名叫流霜的艺妓,流霜提了一嘴说爱吃拾月点心铺的点心,他们爷便来亲自来买了。 男子用折扇扇头打了说话小厮的脑袋,“急什么?” 男子一下一下、悠哉悠哉地晃着二郎腿,他心中已有盘算:近在眼前的如此美人当然不能放过。至于那个流霜,等会儿再说吧。 男子看向通往后院的一帘青布帷幔,嘴角溢出不怀好意的笑。 过了一会儿,几名侍应一人手里端着三四盒、足有椅背高的糕点放在男子面前,几乎将男子头部遮挡住,桌上瞬时满满当当。 “客官,这是小店的招牌点心,都是我亲手做的,您请慢用。” 这些点心是薛巧儿亲手一个一个做的,为男子“特别”定制。酒酿桂花糕、醉心黄金酥、醪糟千层……再加上八宝酒酿,十足十的酒渍糕点和羹汤。 男子似乎很满意,侧身击了两下掌。 “有劳小娘子了。”男子啪地打开折扇,自认为动作十分风流倜傥。 薛巧儿莞尔一笑,如春风分花拂柳。 男子一颗心也被拂弄得酥酥麻麻的。他还想说些什么,薛巧儿和几个侍应已经施施然走开,进了后院。 到了铺子打烊的时间,小罗匆匆小跑进后院,面带焦色:“薛姑娘,那个男子说不见到你,就不结账,就不走了。” 薛巧儿已经料到那个人不会轻易离店,站起身来,“小罗,你去找小竹,让她……” 听了薛巧儿的吩咐,小罗点头如捣蒜,赶紧前去。 小罗走后,薛巧儿进了大堂。 大堂里,只剩下那一主二仆三人。 见她过去,男子露出了笑意:“小娘子,你终于来了。” “客官,可还吃得满意?” 男子面前的小笼屉七七八八俱已清空。居然都吃完了。 “糕点好吃,小娘子手巧得紧,当然人更是美得很。” 这种半夸赞半调戏的话薛巧儿听完面不改色心不跳:“那请把银钱结了吧,一共是十二两八贯钱。” 呃?男子没想到薛巧儿说话转折这么快,听了一怔,不过钱对他来说是芝麻小事,他立即让小厮把账结了。 “行了,小店要打烊了,客官请回吧。” 薛巧儿说着向门口走去,这是要回家。 男子想要上前拦住薛巧儿,正待他起身,脚下一个踉跄,他被小厮扶住了。 “爷,当心着点。” 男子不耐地甩开小厮的手,眼神示意两个小厮过去拦住薛巧儿。他也想大踏步走到美人身边,怎么脚步有些不得力,而且脑袋还有些昏沉? 看到挡住自己去路的两个小厮,薛巧儿回头看向男子。 男子已经摇着折扇走了过来,“小娘子,我把你做的点心都吃了,你就赏光陪我喝杯酒吧。” “这位公子,我家中有事,恕不能奉陪。” “小娘子,别见外嘛,只要你肯赏光,以后这铺子的生意我都包圆了。” 看来,这是走不了了。 “好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酒楼里,薛巧儿和男子坐在大堂里。本来男子要去雅室,薛巧儿选择在大堂,男子便没再坚持。 对于美人,这点耐心他还是有的。 吃什么菜,喝什么酒,也都任由薛巧儿挑选,男子一幅但随君意的好脾气。 “小娘子随便点,不管吃什么喝什么,小爷我绝不差钱。” 薛巧儿听了只是一笑,但这笑容在男子看来格外受用,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男子兴高采烈地和薛巧儿扯闲天。 看着男子越来越醉意迷蒙的眼睛,薛巧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他的话。除了自己的姓氏是真的,其他的信息薛巧儿一概糊弄过去。 喝了几杯糯米酒,男子已经开始舌头打哆嗦了。 “小、小、小娘子,等下爷给你、你买香露,买脂粉,买金银首饰。” 男子喝完两杯香雪酒后,薛巧儿拿起酒壶,“公子,我来给你斟酒吧。” “好、好。” 男子喝下了薛巧儿为他斟的酒。 窗外,华灯初上,薛巧儿瞥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在心中默数三下…… “公子,我好像喝醉了。”薛巧儿的手覆上额角,一幅不胜酒力的模样。 然后,她趴在了桌上。 “她、她怎么了?”男子口齿不清地问身旁的小厮。 “主子,她喝醉了。” “喝、喝醉……”男子站起身想要看看,正当他的手朝薛巧儿伸去,一个趔趄,男子栽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姐姐,姐姐。”小竹跑了过来,“你们把我姐姐怎么了,她怎么晕倒了?” 小竹焦急的声音有些大,大堂的食客都听到了,纷纷停箸看了过来。 这么一来,两个小厮倒是尴尬了,忙解释道:“没有啊,我们没做什么,姑娘,你姐姐她是喝醉了。” “哼,我姐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跟你们没完,我要去告官,我要去见顺天府大老爷……”小竹气势汹汹地说着,蹲下身背起了薛巧儿。 “打住,快走。”这时,小竹听到伏在身上的薛巧儿在她耳边的细语。 小竹没再嚷嚷,她背起薛巧儿快速离开了酒楼。 两名小厮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心中直呼倒霉。 主子喝醉了,他看上的小娘子被人背走了。主子醒来,又要骂他们两人蠢货了。 小竹背着薛巧儿,脚程极快。 此时,笃笃笃笃,一辆马车穿长街而来。 “主子,我看那像是小竹和薛姑娘。” 马车上,陈度驾着马,他朝马车内说了一句。 车帘掀开,俞沛霖看到了街旁的身影。小竹正背着薛巧儿朝前赶路,薛巧儿伏在小竹身上一动不动。 “主子,她们刚从崇裕酒楼出来的。” …… 终于到了街道的尽头,薛巧儿抬起头来,“小竹,把我放下去吧。” 薛巧儿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我们从梁家巷穿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巷子口。 * 一连几日风平浪静,此事似乎如同一滴水落入湖中。 就在以为心能安定的时候,男子又出现了,这回他带的不是两个小厮,而是五名手持长棍的家丁。 “薛姑娘,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啊,潘公子。” 路被男子和他的家丁堵了个全乎。 “薛姑娘,嗬,你可别再耍什么花样。” “不知你是什么意思,我何曾耍过花样?” “你故意灌醉我,让我昏睡一天一夜。” 男子被小厮抬回去后,一天一夜才醒来。醒来只觉脑袋沉沉,努力回忆发生了什么,好像是在跟一个美人喝酒,他看看身旁,美人呢? 两个小厮告诉他事情的经过,男子将前因后果捋了一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到最后他甚至觉得薛巧儿的笑是对他的嘲弄。 “你喝的酒我也都喝了,我拿什么故意灌醉你。” 男子步步逼近,薛巧儿细细往后挪步。 “我可不会听你废话,爷对于美人的怜惜可是有限的。来人,把她给我带回去。” 几个人上前扯住了薛巧儿的胳膊。 “你们要干什么?” 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声音不高,隐隐透着熟悉。 薛巧儿回头,是俞沛霖和陈度。 俞沛霖坐着轮椅由远及近,男子面露讥嘲:“怎么,一个残废还想英雄救美啊!” 第十一章 俞沛霖神色不变,仿佛被嘲笑的不是他。 “别来无恙啊,潘之裕。”俞沛霖俨然故人叙旧的口吻。 “你是谁啊?我认识你吗?”潘之裕怀疑俞沛霖在套近乎,一脸厌恶。 “你可真是健忘啊?你以前在我的刀下吓尿裤子,不记得了吗?” “你放屁……”潘之裕脑海一瞬间想起了什么,脸色变了三变,“你、你、你是俞沛霖?!” “看来你是想起来了。”俞沛霖嘴角溢出一抹嘲讽。 年少的时候,潘之裕欺负一个小姑娘被俞沛霖瞧见,俞沛霖掂了掂手中的银月刀,潘之裕吓得哆嗦,最后他爹来才把他带走的。 “你别太嚣张,”潘之裕忿忿道。 俞沛霖是天子近臣,而他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这身份地位是有些悬殊。但是那又怎样? 潘之裕看了看俞沛霖的双腿,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底气,“怎么样,你现在站都站不起来,还想多管闲事!” “我看你是忘记银月刀的威力了。”俞沛霖从腰间拿出他的银月刀,像以前那般掂了掂。 潘之裕看到刀鞘上的纹路,和记忆中令人惊惧的花纹一模一样,“俞大郎,你少吓唬人。你们给我上。” 俞沛霖只带了陈度一个,而潘之裕带了五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棍棒,这么一比较,潘之裕顿时觉得底气十足。 潘之裕的人立刻向俞沛霖围了上去,个个如打虎一般举起棍棒摆开架势。 俞沛霖握着的五指迅捷打开,几颗飞珠精准地射中围着他的人,几人齐齐栽倒在地,痛得龇牙咧嘴。 “就这点本事,还想对付我。”俞沛霖发出一声轻笑,这话不知说的是那五个人,还是潘之裕。 潘之裕还未张嘴,膝盖已经被什么打中,重重扣在了地上。 然后,他的肩头多了一样东西——俞沛霖的银月刀。 “怎么样,跪着的感觉如何?” 凉凉的声音近在耳畔。潘之裕抬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俞沛霖,他俯视着自己,眼底闪过轻蔑。 曾经的一幕今又重演,银月刀抵着潘之裕的肩头,发出慑人的寒光。 “你要干什么?”潘之裕色厉内荏道。 “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这个她,指的是薛巧儿。 潘之裕一听,神色有些疯狂,“哈,我就知道,你跟那个贱人有一……” 潘之裕话音未落,银月刀已经抵在了他的脖颈上,紧贴着他的皮肉。 “啊……你疯啦!”潘之裕发出惨叫声。 脖颈上的刺痛感传来,潘之裕仅存的心力已然崩溃,“我答应你还不成吗?我答应你,我一定滚得远远的、远远的。” “还不快滚。” 潘之裕在家丁的半拉半抬中,华丽丽地滚了。 薛巧儿眼见着俞沛霖利落地收刀入鞘,然后陈度推着俞沛霖朝前走了。 行了几步,俞沛霖回过头看她:“薛姑娘,你不走吗?” 刚才从始至终,俞沛霖没有递一个眼锋给她,她本来是要同他道谢的。她想着,那就目送他们离开,然后自己再回家,没想到俞沛霖回头了。 既然俞沛霖发问了,薛巧儿便跟了上去,真心致谢:“谢谢俞将军今日出手相救。” 她原本思量,如果那个潘之裕再来纠缠她,那她就只有一个法子。没想到“法子”自己过来了。 “薛姑娘不必言谢。” 这是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薛巧儿看向俞沛霖。从她的角度,看到的是俞沛霖乌黑的墨发和俊朗的侧颜,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双手闲闲搭在身上,任由身后的陈度推着。刚才对付潘之裕几人的狠厉果决通通收敛起来。 “不知今日俞将军为何会到此地?” “路过。”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让陈度暗自腹诽:主子说起谎话来,一点儿都不带想的。明明那日后,主子让他一直盯着潘之裕的动向,才知晓今日有这么一出。 而从俞沛霖来看,今日这事儿本可以直接派他的侍卫来为薛巧儿解围,但是只有他亲自来,才能绝了后患,避免以后潘之裕再次骚扰薛巧儿。 几人各想心事,空气突然安静。 咕噜咕噜……不适时的声音骤然想起,这是陈度的肚子叫了。 陈度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对着看过来的薛巧儿嘿嘿笑了两下。 “天色不早,这里离我住的宅子不远,要不俞将军和陈大哥去吃了晚饭再回去?” 陈度不吭声,他做不了主,全听主子的。 “也好。”俞沛霖倒是没拒绝。 * 马车上,薛巧儿同以前一样临窗而坐。 听到窗外传来熟悉的潺潺流水声,这是薛巧儿宅子附近的一条小河,看来要到家了。 俞沛霖在闭目养神,他的头靠在椅背上,睫羽在眼窝处投下暗影,没有半丝颤动。他的表情宁静平和,好像睡着了,莫非是累了? 想起刚才潘之裕那句“残废”,薛巧儿心口莫名有些发堵。 她一个外人都觉得如此,他这个当事人只怕也会难受吧? 薛巧儿这般想着,俞沛霖倏地睁开双眼,便见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俞沛霖微怔。 四目相对间,定住了几秒。 “你……”俞沛霖下意识开口,“是不是酒量很好?” 俞沛霖本是想说不要跟陌生男子喝酒,这样很危险,更不要在他的酒杯里洒蒙汗药,这样很容易被发现。但是话到嘴边,不知怎地转了话头。 这回轮到薛巧儿怔愣了,她没想到俞沛霖会问这个,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那天见你在庄子上……多喝了几杯。”俞沛霖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 薛巧儿坦诚:“我的酒量还不错。” 这个“还不错”好似还谦虚了几分,俞沛霖兀自想着,马车停了。 “主子,薛姑娘,到了,请下车。” 到了宅子门口,薛巧儿叩响大门。 小竹开的门。小姑娘见到俞沛霖和陈度喜形于色,“大爷和陈大哥也来啦,你们可有口福啦,巧姐姐做饭可好吃哩!” 她已经在家蒸好饭,备好菜,就等巧姐姐回来炒菜做饭了。 薛巧儿净了手,带上围裙,便进了厨房。 “陈大哥,我们好久没切磋了,要不来比试比试。” 小竹拿出她师父送的麒麟剑,一幅跃跃欲试的模样。 陈度看了一眼俞沛霖,见他点头,便回道“好”。 陈度使得是短刀,也是他一直携带的“老伙计”。 哐当、哐当,院子里响起了清脆的金属相击声。 俞沛霖将轮椅转驶到一旁的角落里,他观两人打斗,明显陈度的功夫更硬,并未使出百分百的实力,而小竹轻快灵的风格也是难缠。 难舍难分之时,两人跃至树上,绿叶纷纷舞,坠入地面。 “咚咚咚。”门响了。 “有人来了,不打了。”小竹有些意犹未尽地收了剑。 来人是隔壁的周坤。 周坤见小竹额头挂着汗珠,脸颊红润,明显是刚刚运动过的样子。 再看院子里,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淡神色淡淡地看着他,还有一个男子站在树旁,正在用巾帕擦拭额角。 就是没有看到薛巧儿的身影。 “小竹,我来把书还给薛姑娘。” “周大哥,姐姐在厨房,要不你把书给我,等下我与姐姐知会一声。” “那也好。”周坤心中失望,但还是把书递给了小竹,然后回去了。 小竹将书放在了薛巧儿经常晒书的竹席上。 俞沛霖转动轮椅过去,看到了那本书。 他伸手拿起书,翻看了起来,和周坤一样,他也着重浏览空白处的批注。 曾是太子伴读的俞沛霖,这本书他曾听大儒讲过。这批注……俞沛霖心中略微惊愕,因为某些观点居然和大儒所授不谋而合。 俞沛霖知道,这本书是薛巧儿父亲的,当时在向阳村是陈度将她父亲的书搬上的马车。 论才学,这人不是凡辈,为何安居于乡野? 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俞沛霖将书放回了原位。 第十二章 “大爷,来吃饭啦。” 饭菜已经上桌,空气中弥散着诱人的香味。 四人围坐在院里的石桌旁。 “大爷,味道可好?” “嗯,不错。” “陈大哥呢?” “挺好、挺好。” 小竹听了,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我就说嘛,薛姐姐可厉害啦!” 俞沛霖他们这种权贵子弟肯定尝遍珍馐,而她做的是些家常菜,却被小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薛巧儿看着小竹,无奈又宠溺地笑了,“小竹,你快些吃吧。” 俞沛霖明显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人,但是叽叽喳喳的小竹可不会“轻易放过”他。 “大爷,你知不知道我师父什么时候来京城?” “快了。” 俞沛霖答了两个字,估计不能再多了。 小竹听了,眼睛倏然亮了几分,“太好啦!” “薛姐姐,我师父人可好啦,”小竹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师父的好,要仔仔细细介绍一番,“我师父长得比大爷还俊,比大爷爱笑,比大爷要招女孩子喜欢,比大爷身手好……” 薛巧儿听了想笑,这些话俞沛霖爱听吗? 她抬头看向俞沛霖,只见他面上丝毫不为所动。 “小竹,虽然姜公子很厉害,但主子身手一点不比他差,俊不俊只是你自己觉得,你也不看看京中多少女子……” “陈度。”俞沛霖开口,他止住了陈度的话头。 “主子,我说的可是实话。”陈度显然为俞沛霖不平。 薛巧儿噗嗤一声笑了,其他三人齐齐看向她。 “薛姐姐,你笑什么?” 薛巧儿笑而不语,继续吃饭。 …… 吃完饭后,小竹收拾碗筷,薛巧儿打扫庭院。 “薛姑娘,这本书刚才有人还回来了,你把它收起来吧。” 俞沛霖看小竹忙活的劲儿,好像忘记周坤还书的事情,书要在外面沾夜露了。 扫落叶的薛巧儿放下笤帚,净手走了过去,“谢谢提醒,我这就放回去。” 薛巧儿拿起书往屋内走。 身后声音响起:“薛姑娘,明日点心铺会添个人手,她叫云梢,身手很好,有些本事傍身,关键时刻能护佑安危。” 薛巧儿回转身。 “谢谢你,俞将军。”薛巧儿目光真诚。 又欠了个人情。 俞沛霖没有接这个谢,他转了话题:“我妹妹想过来找你玩,不知薛姑娘方不方便?” 俞析文说喜欢薛姐姐,要出府找她。 “那挺好,我很喜欢令妹。” 那样单纯明净的女孩让薛巧儿很有好感。 俞沛霖深深看了薛巧儿一眼,“嗯,那就先这样说定了。” 陈度推着俞沛霖离开了,外面响起车轱辘声。薛巧儿低头看向手里的书,微扬唇角…… * 云梢是个眼睛大大、肤色偏黑的姑娘。 “主子说了,但凭薛姑娘吩咐。”云梢来的第一日,便向薛巧儿拱手道。 没曾想,这是云梢接下来几日,说得字数最多的一句话。 云梢时常木着脸不苟言笑……和她的主子一模一样。 大部分时间,云梢要么在大堂角落里呆着,要么在后院劈材或是练剑。 如此一来,原先劈材的小应觉得轻松不少,但是看到一个女子将材劈得如此齐整,心中又有说不出的滋味。 她无法像小罗他们那样笑意满面、言语讨喜地款待客人,但是面无表情地杵在角落里,又显得有些奇怪。 薛巧儿便给云梢安排了抹桌子的活计。 云梢动作利落,抹起桌子来如同挥毫泼墨,三下五除二收拾干净。 云梢跟着薛巧儿回住的宅子。 一路上,云梢特意放慢脚程跟着薛巧儿。薛巧儿觉得若不是因为她在,云梢便会飞檐走壁回到家中。 多了一个小伙伴,小竹和薛巧儿将偏屋收拾出来,给云梢居住。 摆上白玉觚花瓶,置办莲纹梳妆台,挂起芙蓉色帷幔,云梢初看到自己的“闺房”愣了片刻,从她的表情也看不出喜欢还是不喜欢。 云梢带来的衣服都是上好的料子,可以想见她的主子不差钱,但是衣服颜色太深,以靛蓝为主,甚至还有玄色的衣服,着实让人一言难尽。 年轻的女孩子穿完全显不出年纪的美好。薛巧儿为云梢感到可惜。 过了两日,薛巧儿带云梢去成衣店置办新衣服。云梢试衣的时候,薛巧儿频频点头,这鲜亮的颜色才能衬出韶华如玉啊! 出了成衣店,两人经过一家包子铺。 “老板娘,要两个红豆包,两个肉包,两个白菜包。” 薛巧儿和云梢去买早食。 包子铺前站着父子两人,父亲近五旬,儿子弱冠之龄。 “阿东,怎么了?” 儿子名叫阿东,他把自己胸口、腰间、袖口摸了个遍,却是没有发现钱袋。 “父亲,钱袋不见了,我出门明明带了的。”阿东面露焦急之色,“刚刚有人撞了我,应是那人偷去的。” 阿东朝大街上看去,哪里还见着那人身影! 包子铺老板娘见这父子二人的样子,不耐烦道:“怎么,没有钱还想吃包子?!” 老板娘说完,一把拿过阿东手中装包子的纸包。 “你这人……”阿东看向老板娘,他以前住的集镇上可没见过态度如此蛮横的商贩。 “阿东,”阿东的父亲拉住他的袖子,“你回客栈取钱,我在这儿等着便是。” “老板娘,这二位的包子钱一起付了。” 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父子朝旁边看去,是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 “姑娘,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们素昧平生,还是不劳烦你了。”阿东不想无缘无故受了别人的好意,尤其还是一个小姑娘家。 “我的铺子就在前面,要是你们有空的话可以去喝两杯花茶,就当是承了我这个情。” “好,那便谢谢姑娘了。”阿东的父亲接过包子,没再推拒。 阿东的父亲穿着青灰色长衫,举止有文人风度,笑容和蔼可亲,没有长辈的威慑。薛巧儿莫名觉得他的风仪似曾相识,但是以前应该没有见过他才是。 “公子可是来京参加春闱的?” 薛巧儿见阿东背着书箧,于是有此一问。最近京城有太多这般模样的书生,都是进京赶考来了。 “正是,不过我是和我父亲一同参加。” “老伯也要下场?”薛巧儿问道。 父子一起同考科举的真是少见。 “是,说来惭愧,以前光阴虚度,现在两鬓斑白了才和他们年轻人一起下场。” “父亲可是有真才实学,只是以前没这个时机罢了。” “阿东……”阿东的父亲摇摇头,示意阿东别再说了。 薛巧儿将父子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并未多问。四人走在街上,很快到了拾月点心铺。 “老伯,这便是我的铺子,得闲的话来坐坐,一定盛情款待。”薛巧儿指向点心铺。 “好,一言为定。”阿东的父亲爽快应下。 萍水相逢,随手相助。对于父子二人来与不来,薛巧儿并未放在心上,接下来的日子,她又将精力投入到点心铺的经营上。 在这个时节,蚕豆糕、桃花酥、山药红枣糕、杏仁糕都卖的俏,用庄子上的果酱做的糯米团子也比较受欢迎。 翻看铺子的流水账,薛巧儿想着,下次让徐管事多送些果酱来。 “薛姑娘,正忙呢。” 陈度来了。他一般隔个四五天会来一趟,带点心回去给俞析文吃。 “陈大哥,你稍等,我去把点心拿过来。” 等的功夫,陈度朝四周随意看了看,这一看不打紧,他愕然地张大嘴巴,看着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队友———云梢。 “云梢,你、你这是什么模样?” 这句话正被从后院进来的薛巧儿听到。薛巧儿心中无奈,陈大哥到底会不会说话?! “怎么样,陈大哥?云梢这样好看吧!”薛巧儿立刻接过话头。 “好、好看。”陈度还能说什么,顺着薛巧儿的话说呗。 云梢本来抿起的嘴又变成平和的弧度。 陈度接过装点心的食盒,抬脚离开了铺子,他怕再多待一会儿,眼睛会别扭得疼。 回府之后,陈度见到俞沛霖的第一句话便是:“主子,云梢变了。” 俞沛霖放下手中的书卷,“哦?怎么个变法?” 第十三章 “她没有使用易容术,还是那个眼睛,还是那个鼻子,但我就是觉得她像是变了个人。” 在陈度看来,云梢就是他的“兄弟”。两人执行任务的时候,还曾挤在逼仄的角落头挨头睡了片刻,他还在云梢面前换过衣服,种种这些,陈度从未觉得别扭。 云梢不太像女子,她常年穿着夜行衣,执行任务的时候比他更狠,比他更不讲情面。 而现在,云梢略施薄粉,涂了眉黛,没有穿那沉闷的夜行衣,陈度反而觉得不习惯了。 对,是不习惯! 俞沛霖思忖着陈度说的话,恍然明白了他说的意思,“行,我知道了。” 想必是薛巧儿设法让云梢做的改变。 俞沛霖拿着糕点去找俞析文,他将告诉她一个消息。他料想妹妹肯定很高兴,这丫头…… 俞沛霖绝不承认自己波澜不惊的心湖被人用醋搅得有点浑。 “真的吗,大哥?!”俞析文果然欣悦不已。她拉起俞沛霖的袖子,兴奋地问。 过几日,俞沛霖会带俞析文去找薛巧儿。 虽说妹妹愿意和同龄人玩是好事儿,但这份好感来得太快,让俞沛霖有些不是滋味。 俞沛霖点点头,“那是当然,大哥什么时候诓过你?” 俞析文笑意明快地放下了拉着她大哥袖子的手。 俞沛霖不动声色地拂了拂袖口的皱褶。 * 朱络每个月都会来给俞沛霖治病。 敷草药、穴位针灸、拔罐放血……所有能想到的法子,朱络都给俞沛霖用上了。 还会安排新“任务”给俞沛霖,比如上次是泡温泉,这次是按摩。 “找个丫鬟给你按摩吧,你不会又要让陈度来吧。” 站在门口的陈度听到朱络这话,觉得自己被嫌弃了。不过他不得不承认,朱络说的也对,他这手拿过刀、打过人,按摩的话可能有点奇怪,他怕把握不好分寸。 但是,主子的身边除了云梢,都是他这样五大三粗的汉子,云梢现在去薛姑娘那里了,那还有谁能帮主子按摩? “让初五来吧。” 听了俞沛霖的话,陈度稍松口气。初五比他还是要长得“柔和”一些。 “我最近听闻了你的英勇事迹,正好想要问问你。” 说完了按摩的事,朱络八卦心起了。 “有话直说。”俞沛霖不耐烦和他绕圈子。 “前些日子,我去了一趟潘家。我表弟的膝盖骨挫伤,他支支吾吾也不说是咋回事儿,我就吓唬他说不说实话好不了,他就一股脑儿跟我说了。” 朱络的表弟便是潘之裕,两人的母亲是亲姐妹。 “嗬,看不出来,你还这般热心快肠。” 不说风凉话朱络绝对会“死”。 “怎么,看到你那蠢货表弟欺负人,我还不许拔刀相助?!” “啧啧,我表弟那是什么人?色字迷了心的人。你是不是也看人家是美人,才见义勇为的?” “你想多了,我跟你表弟可不是一路人。” 朱络撇起嘴巴,明显不信,“俞大,我的直觉可是很准的。什么时候我去瞧一瞧那个小娘子,看到底好不好看。” 俞沛霖见朱络说得信誓旦旦的模样,懒得再理会他。 * “何叔,明日就有劳您看店了。” “放心吧,薛姑娘。” 快到约定的时间,薛巧儿同掌柜何湛说明了事由。 何湛爽快地应下,他早已放下心中芥蒂,任劳任怨地帮薛巧儿打理铺子。 翌日,俞家的马车一早来到了薛巧儿的宅子门口。 “上车吧,薛姑娘。”还是陈度驾车。 马车里坐着俞沛霖和俞析文,薛巧儿上去和俞析文坐在一边。 “薛姐姐。” “俞姑娘。” “薛姐姐,你就像大哥一样叫我阿文吧。” “好。”薛巧儿欣然应下。 两个姑娘有说有笑,这回轮到俞沛霖倚窗而坐了。 京郊的皇家马场有数百年的历史,在前朝建立,如今已经开了禁,也对权贵们开放。 薛巧儿曾在书中读过这个皇家马场的故事,私心里,她很想来此地驰骋纵横一番,没想到真能如愿。 她亦没想到俞家兄妹会带她来这里,因为就俞沛霖目前的情况,他似乎……不属于这里。这至少能说明一点,俞沛霖对妹妹俞析文是格外疼爱的。 陈度为薛巧儿和俞析文挑了两匹小棕马。 “薛姑娘会骑马?”看见薛巧儿亲昵地顺着马颈的鬃毛,俞沛霖不禁问道。 “不会。”薛巧儿回答得干脆利落。 俞沛霖一噎。 薛巧儿心底暗自发笑:我以前在乡野骑过驴,弯弓打过山雀,可我不会告诉你。 “上了马之后,用腰腹的力量,拉住缰绳,双腿夹紧,这马挺温顺的……别害怕。” 俞沛霖觉得有必要交代几句。他是骑马高手,还教过不少学生。最后一句“别害怕”他犹豫着还是补充了出来。 “嗯。”薛巧儿点头,领了俞沛霖的好意。一声“驾”出口,便如同脱弦之箭冲了出去。 俞沛霖有些愕然地看着那道身影越行越远:这丫头胆子真大! 算了,有陈度陪着,应该没事。 芳草萋萋,碧莲天涯。极目远眺,天地辽阔,在这无边的春色中追逐疾风,这酣畅淋漓的感觉比想象中的还要好。 另一头,有不少衣着鲜丽的公子贵女们正骑马竞逐。 “阿婧,我们看谁先到那棵大树。” “好。” 蒋婧和苏妙一前一后跑着马,她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几乎不分轩轾。 “阿婧,还是你快些。”苏妙说着话,见蒋婧没有回应,只是直直地看着前方。苏妙顺着蒋婧的目光看去,只见坐在轮椅上的俞沛霖一人独自在歇脚棚旁。 “是俞将军,阿婧,走,我们过去打个招呼。” 苏妙知道好友的心思,遂主动说出口。 “俞将军。” “俞将军。” “蒋姑娘,苏姑娘。” “俞将军今日带妹妹出来玩。”苏妙扫了一眼马场,看到了俞析文的身影。 “正是。” 苏妙又和俞沛霖闲聊了几句,见蒋婧在旁边愣着不说话,心中微叹,想来好友必定无心骑马了,苏妙便顺势下了马。 “赛马也累了,我和阿婧也来歇息片刻。” 蒋婧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也跟着苏妙进了歇脚棚,就在俞沛霖不远处坐下。 这时,俞析文、薛巧儿和陈度也过来了。 “俞姑娘。” “阿文。” 苏妙和蒋婧同俞析文打招呼。 俞析文同她们微笑着欠欠身。 苏妙觉得薛巧儿眼熟,沉思片刻,然后拍手道,“我知道你,你是拾月点心铺的东家。” 薛巧儿笑着同苏妙点点头。 蒋婧乍看到薛巧儿,以为她是俞家的亲戚,没想到她是点心铺的东家,还真是一个美貌的女子。 薛巧儿很自然地坐在了俞沛霖旁边的位子,打开一个赭色的食盒,用米浆纸包起白白胖胖的团子点心,递到俞析文面前,俞析文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薛巧儿又将点心分给了苏妙和蒋婧。蒋婧尝了尝点心,又看向薛巧儿,蒋婧脸上的笑意渐渐凝滞。 只见薛巧儿包起一个白胖团子,递到了俞沛霖面前。俞沛霖看着面前圆滚滚的点心,似是有些犹疑,不过他最后还是缓缓伸手接过了。 薛巧儿瞧着俞沛霖的别扭劲儿,笑得眉眼弯弯,然后自顾自拿起一个团子吃了起来。 除了白胖团子,薛巧儿还带了玫瑰团子、青团子、黄金团子……俞析文和苏妙来者不拒,尽数品尝,蒋婧摆手拒绝了。 “薛姑娘,点心真好吃。”苏妙赞叹,她又看看身旁,疑惑道,“阿婧,你不吃了?” “你吃吧,我吃不下了。”蒋婧嘴角扯起一抹笑,笑意未及眼底。 俞沛霖面前总算不再出现圆胖团子了,这回是纤纤玉指捧着的竹筒。 “这是果茶,用晒干的果皮冲泡的,俞将军尝尝,清香解腻。” 俞沛霖接过,一口气喝了下去。 蒋婧只觉眼前的场景很刺眼。她看见俞沛霖对薛巧儿说了什么,薛巧儿笑得眉眼弯弯,又给他倒了一杯果茶。 蒋婧拿着竹筒的手握得更紧,这个狐媚女子,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勾引俞沛霖! 第十四章 日头渐西,马场的游客越来越少了。 蒋府的马车停在俞府马车的不远处,蒋婧眼睁睁看着薛巧儿上了马车,和俞家兄妹同乘。 上了马车,蒋婧只觉胸中一团火在燃烧,越烧越旺,越烧越烈,将她在外人面前的端庄、温柔、娴静、大方统统烧掉。 平日里,见到俞沛霖一面都不容易,而每次见到他,她和他说不上几句话。 而这个叫薛巧儿的,一个人前抛头露面的商家贩,居然和俞沛霖谈笑,和他一起游玩,她凭什么? 帕子上绣的抱鱼福娃仿佛也在看她的笑话,蒋婧将手帕摔在了马车壁上。 蒋婧的眼眶红了,不知是嫉恨还是心酸…… * “薛姑娘,那边有人找你。” 小罗凑到薛巧儿跟前,小声说道。上次潘之裕的事情之后,小罗变得谨慎了,他怕不认识的人到店里来找他们东家的麻烦。 薛巧儿抬头看去,是上次包子铺认识的老伯和他的儿子阿东。那时薛巧儿戴着帷帽,他们未看清她的长相。 薛巧儿迎了上去。“老伯,你们来了!” 阿东的父亲笑容可亲:“姑娘,我们来喝花茶,给我们安排个位子吧。” 坐定后,小罗给二人倒了花茶,他们又听从薛巧儿的推荐要了点心。 “老伯,还不知您高姓?” “老夫姓薛。” “原是自家人,我也姓薛。” “哈哈哈,可巧了,真是缘分。”薛老伯爽朗笑出声。 …… 过几日便是春闱,父子两人要一齐下场了。 “这是吉辰糕,预祝薛老伯和薛公子及第登科。” 薛家父子要离开点心铺了,薛巧儿包了一份吉辰糕给他们。 “谢薛姑娘吉言。” 回客栈的路上,薛老伯见儿子欲言又止的模样,开口问道:“阿东,怎么了?” “父亲,您觉不觉得薛姑娘有些像一个人?” 薛东瞧着父亲的神色,他虽未点明,父亲应该能想到他说的是谁。 薛老伯的目光变得悠远,“这一晃都快二十年了。” 父子二人皆是沉默。 薛巧儿当然不知道薛家父子的这般谈话,她还在店里和何掌柜商量过几日进购食材的事。 突然,小罗慌忙地从楼梯下来。 “薛姑娘,师父,花容间的客人说她们的羹汤里有只虫子。”小罗过来压低声音道。 看衣着打扮,花容间的客人应是贵小姐,这是不好得罪的。 “何叔,你看着大堂,我上去看看。” 点心铺开店以来,从未有这种事情发生,薛巧儿要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巧儿到了花容间,其中一位客人她还认识,几日前在马场上才见过。 “蒋姑娘。” “薛姑娘。”蒋婧打着招呼,脸上带着歉意和难色。 “你就是这铺子的东家?”蒋婧的对面站着一个少女,正气急败坏地看过来。 这是蒋婧的表妹韩楚楚。 薛巧儿点头。 “你是怎么做生意的?羹汤里有虫子,恶心死了。”韩楚楚声调不自觉地拔高。 莹碧的羹汤里躺着一只灰扑扑的多足小虫,韩楚楚想想就头皮发麻。 “楚楚,不要这般无礼。” “表姐……”韩楚楚语气中带着怨责。 要不是蒋婧说这里的点心好吃羹汤好喝,她才不会来呢!让她平白无故遭这份罪,受这份气,结果人家还在这里“假好人”! “虫子呢?”薛巧儿走上前。 “在那儿呢。” 虫子躺在羹汤里一动不动,已经没有了生气。 “抱歉,韩姑娘,麻烦你将事情经过与我讲明一下。” 韩楚楚面露不耐,“怎么,又想弄什么幺蛾子?” 薛巧儿听了反而笑了,“韩姑娘放心,如果是本店的责任,大不了,我把这只虫子吃下去,有蒋姑娘作证。” “你可真够狠的。”薛巧儿的话听起来有点骇人,韩楚楚愣了一瞬道。 蒋婧也没想到薛巧儿会如此一说,看了薛巧儿一眼,见她很是镇定。 然后,韩楚楚不情不愿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薛巧儿听完了,问蒋婧:“蒋姑娘,韩姑娘说的可属实?” “没有半句虚言。” “我还会糊弄你不成?!”韩楚楚一听不乐意了。 “不是这个意思。韩姑娘,这个虫我以前在乡野见得多,它叫百梧虫,性喜阴,喜欢呆在阴暗无光的地方,可是,这房间朝东,你看,阳光正好洒在桌面上。” 轩窗开启,春阳毫无阻隔地照了进来,一室生辉。 “那又怎么样?”韩楚楚问。 “所以啊,这虫子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更不会跑进你的碗里。如果韩姑娘不相信,我让人去外面墙角找百梧虫来,虫子绝对会往外跑。” “就算虫子不是在这房间出现的,也有可能是侍应盛上来掉进去的,还有可能是煮羹汤的时候就有的。” “羹汤是沸水煮的,一个小虫子早就毙命了,你刚刚也说了,你看到的时候虫子还在动弹。羹汤是用碗盅盛上来的,侍应在你面前开的盖,那时你并未见到虫子。” “好一张利嘴!这也不可能,那也不可能,难道是我自己放进去的?”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说不准是你的袖口带进去的,再者你也没有一直看着这个碗盅。蒋姑娘,你觉得我说的可有道理?” 一直在观察薛巧儿反应的蒋婧没想到突然被点名,她立时回道:“我觉得薛姑娘说的……没错。” “表姐,你怎么向着她呢?” “要不这样吧,韩姑娘,我们各退一步,这顿餐钱就免了,再送您一盒本店新出的点心,总归给你带来不愉快,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啦!” 薛巧儿手扶在腰腹处,躬下身赔礼。 看着原本说话半步不让的薛巧儿俯下了身姿,韩楚楚只觉一口气挤到喉头,又被生生压回去大半。 蒋婧和韩楚楚离开之后,薛巧儿坐在柜前,托腮看着洒进来的光影出神。 “丫头,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看着。”何掌柜走了过来,他看出来,薛巧儿心绪不佳。 “行,那就劳烦何叔了。云梢,我们走了。” 回去烧几个好菜,喝几杯小酒。 心情好的时候喝酒,不好的时候也喝酒,没办法,谁叫她千杯不醉呢! * 隔壁的周家喜事临门,经过会试、殿试,周坤高中二甲进士。虽然原本目标是一甲,但是一家出了进士已是光耀门楣之事了。 周家宴请街坊四邻。一来是庆贺周坤金榜题名的喜宴,二来呢,周大娘和周坤即将搬离此地,也算是饯别宴吧。 宴席上,赞叹声、祝贺声不绝于耳,好话说不尽听不完。周坤要入朝为官了,朝中有人好办事,以后有什么事儿说不准可以求人家帮忙,这时候不攀关系更待何时。 薛巧儿和小竹说了句简单的“恭贺及第”,便坐下吃饭了。 …… 星子疏落,忽明又暗地眨着眼睛。 宴席上的宾客三三两两地离席,薛巧儿和小竹帮周大娘收拾了一会儿才准备离开。 “薛姑娘。”周坤叫住了薛巧儿。 “周大哥。” “这个是金溪书库的牌子,拿着它便可去书库借书看,我见你喜欢看书,便把它送与你。” 周坤手里拿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字,已经有了斑驳的痕迹。 书库是前代的大儒所建,其中藏书堪比宫中的藏书阁,为方便勤勉好学的读书人借阅,大儒制了木牌。经过年代更迭,木牌只剩下一两百个了。 周坤手中的木牌,是学院的山长因惜才之心赠予周坤的。 薛巧儿并不太清楚木牌背后的故事,她接过木牌,“谢谢周大哥。” “不知周大娘和周大哥将要搬至何处?” 薛巧儿聊到家常,这是周坤乐意回答的。 “我们将要搬到崇庆街,是一个三进的院子。” 又闲谈了几句,薛巧儿和小竹回去了。 周坤看着隔壁院子苍劲的古树,心道以后见面便不容易了,再也不能扯个理由前去敲门便能见到。 “阿坤,她是个好姑娘,但是和你身份不配。” 周大娘的话音在背后响起。 如今,不少权贵官宦人家榜下捉婿,年轻又俊逸的周坤自是热门人选。 “至少成为不了你的妻子……” “娘,别再说了。” 周坤不想听到后面的话,转身回了屋。 周大娘看着儿子的背影摇了摇头。 * “不好了,官家来搜店了。” 拾月点心铺,本在外面送客的小罗匆匆跑了进来。 短暂的风平浪静又被打破了。 第十五章 “不要慌。”何掌柜轻喝一声。 越是这种情况,越不能自乱阵脚。 以前做酒楼营生的时候,从没有官兵上门。现在点心铺子才不到半年,官兵就来搜店了,这是为何? 紧接着,几个气势汹汹的官兵进了铺子,为首的人冷眼扫过大堂诸人。 “谁是这里的东家?” “我是。”薛巧儿走上前,神色不卑不亢,“不知几位官爷前来所为何事?” 几位官差眼里闪过惊艳之色。不过,要想同这小娘子做点什么,还是得把任务完成了才行。 何掌柜将一个宝蓝色的软袋子躬身递上,里面装的是用来打点的碎银子。 “几位官爷,一点心意,请笑纳。” 为首的官差一把拽了过去,拿到手上掂了掂。 他将宝蓝色袋子放进了怀中。 “前些日子官银被盗,我们查到线索,指向的就是你们铺子。” “差爷,我们本本分分做生意,可没做半点逾矩之事啊!”何掌柜连忙道。 “做不做可由不得你们空口白话,兄弟们,给我搜。” 几位官差四散开来,到各个边边角角开始粗鲁地翻找。 桌子椅子被踹翻了,大堂里的几位食客吓得跑了出去。 大堂寻找无果,官差又冲到了后院。 为首的官差使了个颜色,另一位官差往后院的大树旁走去。 他用长棍把树下的积叶挥散开,蹲下身左摸摸右探探,慢慢地变了脸色。 “怎么了?找到了没?”为首的官差见迟迟没有动静,走了过来,一脸不耐。 磨磨唧唧跟个娘们样的,快些找到回去好交差啊! “老大,这里好像没放官银。”蹲在树旁的官差脸露难色,他翻了个遍,都没找到。 “一边去。”为首的官差不耐烦地将蹲在树旁的官差一把推开。 薛巧儿在后院门口瞧着他们的动静,冷不丁冒出一句,“不知官爷可有找到?” “催什么催,别耽误办公务。”为首的官差骂骂咧咧,这个时候他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 因为,他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这跟他们上峰说的对不上啊。 说好的大树底下呢?!莫非是在铺子的其他地方? 几位官差又里里外外找了三遍,连厨房旮旯角都找了,还是没有找到官银。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几位官差灰头土脸地走了。走之前,还气急败坏地把柜子上的绿植用棍子捅到了地上,瞬间碎了一地。 “云梢,那个人交给你主子处理,官银也一并给他。” 官差离开后,薛巧儿吩咐道。 原来,有人潜入后院,在树上屏息以待,除了云梢之外,没人注意到他。他等铺子打烊人走光了才下来,刚把官银放到大树底下,就毫无防备地被云梢逮住了。 “好。” 铺子像被人洗劫了一样,地上横七竖八的桌子椅子,还有破散不堪的绿植。 这要么是冲她来的要么是冲铺子来的,明显前者可能性更大,思前想后,薛巧儿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 黎霄汉来到约定的茶室。 茶室云雾氤氲,俞沛霖已经到了。 “俞将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黎指挥,彼此彼此。” 两人曾同在崇安学院读过书,也算是有同窗之谊。 黎霄汉在俞沛霖对面坐下。“俞兄,今日怎么有空请我喝茶?” “当然是恭贺黎兄高升了。” 一个月前,黎霄汉擢升为西城兵马司指挥。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俞兄真是笑话我了。”黎霄汉摆摆手,他还只是个六品官。 空气中缭绕着好闻的茗香,春雨润泽的青青嫩芽,是一年中品质最好的春茶。 “陈度,把东西拿来。”俞沛霖朝门外吩咐道。 黎霄汉看到桌子上放的盒子,眼神变了三变,然后笑道,“我那几个蠢下属没找到,原来是被你的人截了胡了。” “黎兄,措辞不准确,不是截胡,而是发现。酒楼里面有我的人。” “什么意思?” “实不相瞒,这个铺子曾是俞家二十多年的产业,虽然去年易了主,但是铺子仍有我的人。” “原来某是碰了俞兄的地盘,失敬失敬。” “我就是跟你交个心。黎兄是个聪明人,我小小地奉劝一句,不要把手里的权柄用在这种事情上,免得权柄变成把柄。” “我知道了。” “你的人等下会全须全尾地回去。在外面行事,还是培养些得力的人才好。” 这话差点没把黎霄汉噎住。这是嫌弃他的人不行? “俞兄说的是。”黎霄汉面上十分赞成。 回去的路上,黎霄汉想着刚刚茶室里俞沛霖说过的话,他当时看到俞沛霖说“免得权柄变成把柄”时眼底的轻蔑。 黎霄汉文不成武不就,能当上这个指挥靠的是他姨父的关系,他姨父是礼部尚书蒋陆。 前几日,他表哥蒋志勤约他喝酒,一顿饭胡吃海喝下来,反正就是相互吹捧,然后就把蒋志勤说的事给应下了,也算是卖个好吧。 黎霄汉觉得自己犯糊涂了,也不打听打听清楚,差点把俞沛霖得罪了,他可得罪不起。虽说俞沛霖双腿有疾,黎霄汉笃定他迟早会有站起来的一天。 俞沛霖有一点没说错,他应该算是个聪明人。 * 拾月点心铺经过这场动静之后,生意眼见着变差了,没办法,平头百姓都是怕凶官的,还有人暗地说这点心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铺子重新置办了新的桌椅。可怜原来那些桌椅,已经历经了一二十年光阴,都是用上好的木料做的,不说别人,何掌柜看着它们都有感情了。 平日忙碌的侍应们闲了下来,有几个在后院打花叶牌。 “何叔,就让他们玩玩吧,难得清闲。”何掌柜想去说道说道几个小伙子,薛巧儿拦住了他。 何掌柜动了动嘴唇,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转而轻轻叹口气。 庄子上的徐管事过来送货,他坐在一旁喝茶歇脚,任由薛巧儿带着几个侍应挑拣食材。 搬完食材之后,徐管事起身走到担子旁,看了一眼诧异道:“薛姑娘,怎么今日只拿了这么些食材?” 徐管事问出口之后反应过来,朝大堂内看去,见坐着寥寥几个人,还包括云梢在内。 “生意怎么清淡了?”徐管事问出口之后想打自己一嘴巴,这问的是什么问题! “这几日是客人比较少。劳烦徐管事把剩下的食材再运送回去了。” “不碍事,这些可以拖到集镇上去卖。做生意总有旺季淡季,薛姑娘不要为此忧心。要不要去庄子上逛逛,这些时日花都开了,景致不错。” “好。” * 这一次,薛巧儿她们赁了一辆马车去庄子。云梢驾车,薛巧儿和小竹坐在车内。 本来要请个车夫,结果云梢说那车夫瘦胳膊瘦腿,驾车还没她稳当,因此车夫还没正式上岗,就被“罢免”了。 一路鸟语花香,越往郊外走,视野变得开阔,景色愈加怡人。 此情此景令人心情畅快,驾车的云梢嘴角都不自觉带了笑。 小竹还唱起了歌。 …… 云梢突然小声说道“不好”,车厢内薛巧儿小竹正准备问什么“不好”,只听外面响起了男子声音: “小娘子兴致好高啊,要不要再唱个小曲儿给哥哥们听啊?” 紧接着,一群男子的哄笑声响起,还夹带着粗鲁的笑骂声。 薛巧儿心中警铃大作。小竹的眼神也变得警惕紧张起来。 “车内的小娘子就别害羞了,快些下来,可别让哥哥去抱你下来啊!” “带好帷帽,我们下去。” 薛巧儿和小竹下了马车。 “哎呀,小娘子们还害羞了,让哥哥看看真容啊!” 七八个男子有的一脸横肉,有的遮了半只眼睛,有的……额,就是普通人长相,但是表情都如出一辙——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裸的眼神如同看囚笼里的猎物。 云梢今日为了方便驾马车,头发高高扎起,环成一圈罩上斗笠,身穿一身藏青色的劲装。 待她下了马车,几名男子才发现她是女子,更是笑得涎皮。驾车的都长得如此顺眼,戴帷帽的肯定更好看。 男子们不自觉心里痒痒,向薛巧儿她们靠近。 云梢不着痕迹地将薛巧儿挡在身后,“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的男子像是听到笑话般,“自然是把你们劫了去,给我们暖床作伴咯!” 云梢挑头看向薛巧儿。 “薛姑娘,你去马车上待着,小竹你怕不怕,不怕的话也来试试。” 小竹会意,“好。” 云梢迅捷地从马靴中抽出鸳鸯刀。 第十六章 兔起鹘落间,云梢已经冲到了最前面的男子跟前。 男子反应过来,咬紧后槽牙狠厉地予以回击。 其他男子都回过神来,“哇呀呀”地叫嚷着冲了过来。 小竹脚尖轻轻一挑,地上的半截木棍到了她手中。 两三人上来围着小竹打斗,小竹渐渐有些吃不消。 云梢如旋风一般打了个旋,几个人应声倒地。 小竹看得目瞪口呆。 云梢踢了踢其中一个,然后用绳子将那人绑了起来。 “留个活口。” 云梢将那人塞进了马车。这些人不像是偶遇,留个人好盘问真相。 小竹一脚将那人踢进了角落。大好心情都被这些人霍霍干净了。 出了这档子事,几个姑娘还是决定去一趟庄子,反正没多远便到了。 水生没在庄子上做事了,他也没在这村里,他只留了句“出外谋生”,便离开了,一直也没回来过。他姐姐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水生在的话,薛巧儿到庄子来多少有点犹疑,如今他不在……那便祝他顺遂吧! 徐管事的儿子徐春撑船,几位姑娘泛舟湖上。 丽日春光中,行进在粼粼的湖面上,船桨拍击着水声一下一下的,让被路遇劫匪一事生出的浊气荡漾散开。 回去的途中,被绑的那人醒了过来,刚准备嗷嗷叫唤,被小竹又一掌拍昏了过去。 云梢直接将车驾去了俞府。她扛起那人翻进了院子,颠颠晃晃的感觉让那人苏醒过来,几欲作呕。他心中哀嚎,真是赚钱不要命啊,早知道就不接这活儿了。 这次佣主十分大方,给了他们一千两的定金,承诺事成之后再给一千两,这等好事以前从未遇到过,令人眼红得紧。 一打听,就是对付一个小娘子,把她劫走,永远回不了京城,这活儿可比以前上狼山伏击人简单多了! “云梢,你怎么回来了?”陈度看到云梢身形轻灵地进了院子,立刻迎了上去,“这人是谁?” “路上打劫的。”云梢将那人一把丢在了地上。 那人整个后背直直摔在了地上,疼得他想骂娘,但是他假装昏迷只能生生忍着。 俞沛霖听到动静,摇着轮椅来了。 “主子。”云梢恭敬地拱手。 俞沛霖看向地上绑着的人,注意到那人因疼痛而微微弯曲的手指。 “云梢,发生了什么事?” “主子,今日我跟薛姑娘小竹驾马车去您的庄子……” 云梢将整个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与此同时,薛巧儿和小竹正坐在马车上,端看着俞府的门面。 朱漆大门上方悬着匾额,门口有两头威风凛凛的石麒麟。 “我以前跟师父来过,里面可大了,比我们住的宅院不知大了多少。” 小竹用手朝两边拉开比划着。 薛巧儿看着眼前的高墙深院,没有说话。 那边,云梢已经离开了俞府。 云梢驾着马车,行至车行。薛巧儿付了赁金,三人走回宅子。 周大娘和周坤已经搬离这里,隔壁的宅子空荡了一段时日,没有丝毫烟火气。也不知宅子会不会卖,迎来新的主人。 * 翌日,隔壁一早传来咚咚咚的响动。 小竹放下手里的活计,愣了片刻。转而呼哒哒地推门出去,“薛姐姐,我去看看。” 紧接着,薛巧儿听到小竹的惊呼声,“初六,怎么是你?大爷把这宅子买下了?!” “小竹姑娘,”初六的声音听起来嗡嗡的,“主子让我过来收拾一下,姜公子要住在这里。” “我师父?他回京城了?”小竹的声音有些激动。 “不清楚,主子没说。” “师父肯定是回来了。”小竹又呼哒哒跑了回去,迫不及待地告诉薛巧儿, “薛姐姐,我师父回京了,他要住在我们隔壁啦。” 小竹说完一把抱住薛巧儿。 总是听小竹念叨她的师父,又眼见着小竹如此开怀,薛巧儿都想见见她那个师父了。 结果没想到的是,小竹的师父薛巧儿已经见过了,还见过不止一次。 …… 点心铺的生意依旧起色不大。平日里嘴甜话多、忙进忙出的小罗闲得巴拉算盘。 突然听见门口传来响动,小罗的小眼睛倏地一亮。他立刻将巾帕一挥,搭在右肩上,一脸喜乐模样地迎了上去。 “这位客官,您要吃点什么?尊客请入座嘞。” 来者是一个清雅俊秀、身着白衣文衫的年轻人,他展颜一笑,宛如云开雨霁。 他坐下后,要了一杯清茶和两盒青团子。 “客官,您稍等片刻。” 待小罗将吃食端上桌,男子状似无意地问道:“小哥,你们东家薛姑娘在吗?” “薛姑娘在后院,尊客要找她,我这就去跟她说一声。” 平日里,小罗看到陌生男子找他们东家都会心生警惕,而这一回他彻底将防备心抛到一边,他相当肯定这人绝对不是来找薛姑娘麻烦的。 他猜想,这人应该是薛姑娘的亲戚或是熟人或是…… 反正薛姑娘不是还没婚配吗?小罗一下想远了。 等待的间隙,周坤的心绪生出些微的紧张,时光变得如此漫长。 周坤的两个手指指腹来回摩挲了几下,又喝了一口清茶,以此来平复心绪。 今日难得休沐,他想着想着,便走到了拾月点心铺。 他就是想见薛巧儿一面。 “周大哥,是你,你来给周大娘买点心吧。” “嗯。”周坤点头。 薛巧儿头戴湖蓝色串珠,在盘起的墨发上,簪着两三朵小巧的白色玉兰绢花,身着茜红色刺绣妆花裙,外罩一件杏白纱衣。 她就这般盈盈走开,裙角跟着盈盈摆动,摇曳心湖。 “周大哥,公务可繁忙?”薛巧儿自然地坐在了周坤对面。 周坤喝下一口清茶,然后回道,“不算忙碌,每日准点下衙。” 有的衙门还要开夜工,周坤还没有经历过。 “对了,有一对薛姓父子,同时参加春闱。”薛巧儿形容了下薛老伯和阿东的长相。 “你说的薛老伯应是传胪薛重山,他的儿子我没有印象,应该没有考中。” 传胪是二甲第一,仅次于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 周坤对于这位比他年纪大得多的同年有很深的印象。 “薛老伯果然厉害!”薛巧儿记得当时阿东说他父亲才学过人的。 薛巧儿和周坤在这边说笑着。在这条长街的另一头,一座名叫丰原的赌坊里,一个面如冠玉的小公子走了进去。 赌坊里人头攒动,叫喊声不绝于耳,但小公子明显不是来此赌博下注的,他径直上了二楼。 小公子后面跟着两名侍卫,在高大侍卫的对比下,小公子显得身形矮小了些。 走到二楼地一间房前,小公子停下。他吩咐身后两个侍卫,“我进去,你们在外面候着,不准人靠近。” “是。” 小公子走进屋里。 屋内灯光幽暗,一个男子正半躺在靠椅上小憩,他右边脸上有一道赫然刺目的疤痕。 小公子可不惧,他径直走了过去。 男子听到动静,睁开眼睛,放下了靠在桌案上的双脚。 “陈大头,你怎么办的事?怎么她还在?”这是小公子劈头盖脸的第一句话,俨然兴师问罪模样。 “小祖宗,我是按你的要求找的人啊。” 陈大头是这间赌场的主人,暗地里他又做了佣主的营生,只要出价够高,不管是打听消息、寻失踪的家人、找家里男人的外室,甚至杀人越货都能办。 眼前的小公子出的佣金极为丰厚。他的要求是把一家点心铺的女东家劫出京城。 这个任务很简单,让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消失太容易了,何况还是个女人。 也不知刘胖子他们怎么办事的,居然失手了?! “我不管,你得让她从京城消失,要不然就把我的佣金退给我,我另找他人。” “小祖宗,你再给我几天时间,绝对让她消失得彻彻底底。” 小公子又交代了几句,出了屋子。 屋外,他的两个侍卫不见了。 正当他准备找寻的时候,一个坐着轮椅的男子从拐角处突然出现,令人猝不及防。 “俞……”小公子僵在原地,想要开口,嘴巴却如何也动弹不了。 楼下的人声鼎沸已经全然消失,他耳边响起剧烈的轰鸣声,如千万只马蜂嗡嗡地叫,难受极了。 第十七章 “走吧,换个地方说话。” 一处幽静的湖边。 俞沛霖看着悠悠湖水,湖面清澈见底,微风吹过,泛起波纹。 一旁的小公子无心赏景,他木然着一张脸,等着俞沛霖发话。 “为什么这样做,”俞沛霖终于开口,“蒋姑娘?” 原来,这白净俊美的小公子不是小郎君,“他”本是闺中一钗裙,她是礼部尚书蒋陆的女儿蒋婧。 蒋婧没有说话,她知道说什么都是辩解,她说不出来。 在心仪的人面前露出最丑陋的一面,真是极其残忍。 极目远眺,视野无阻。俞沛霖似乎陷入了回忆,他缓缓开口,“我记得我母亲还在的时候,你经常去我家玩。我母亲很喜欢你,她经常与我提起你。” 俞沛霖的母亲对蒋婧越看越喜欢,认准了她是自己的儿媳妇。 “时间过得真快,蒋妹妹。” 已经物是人非得不像样子。 一声“蒋妹妹”让蒋婧的心房彻底溃破,她流出眼泪,哭得泣不成声。 久久,她将眼泪擦拭干净,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我以前经常去俞府玩,每次去之前我都会悉心打扮,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都会认真挑选一番。” 蒋婧细细道来那还不曾被人勘破的少女心事。 “我很希望能见到俞哥哥,虽然真的很难见到,见到了也说不上几句话,但是就是这样我都能开心很久。” “楼姨待我很好,阿文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蒋婧顿了一下,“俞哥哥你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你见到我会叫我蒋妹妹,而不是生疏地喊一声蒋姑娘。” 蒋婧沉默了。 “蒋妹妹,你以前也不是这个样子。” 一些记忆的画面会忘却,但是对一个人的认识会成为既定印象存入心里。以前的蒋婧绝不是这个样子,她不会说出如此冷情的话,做出如此狠绝的事。 或许,他压根就不了解蒋婧。 “蒋姑娘,不要再做如此伤天害理的事,害人终会害己的。” 俞沛霖的话让蒋婧如同坠入冰窖。她的声音倏尔拔高,“俞将军,那个薛巧儿只是个身份低贱的商贩,她凭什么和你同乘马车,她凭什么和你有说有笑,她凭什么和你一同出玩?她配吗?她配吗?” 在蒋婧一连串的追问下,俞沛霖听了只觉可笑。“你嫉恨薛巧儿,是因为我?” “你父兄都在,她是孤女,她哥哥救我丢了性命,你可以拿万金把她从京城赶走,她每日却得为生计操持。” 说完,俞沛霖的语气又变得平缓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微不足道的事情,“蒋陆会收到御史官的弹劾,说他治家无方,儿女不肖,陷害无辜民众。” “不,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蒋婧大声喊道。 这样一来,她的哥哥可能入不了仕,而她用心经营的好名声也全都毁于一旦,还会被父亲责骂禁足。 “蒋姑娘,如果我不是看在过去的情分,等待你的将是永远回不了京。” 俞沛霖说完,没再看蒋婧,转身离开。 * 薛巧儿没想到,小竹的师父姜书诚她已经见过。他前段时间来过点心铺几次,一个人喝茶吃点心。 他独自坐在角落里,眼神不四处看,只是专注于眼前一方桌子,让人以为他是沉静的性子。 “我认识你,你是点心铺的老板娘。” 薛巧儿还在犹疑要不要假装不认识他,对方已经抢先一步说了话。 看来姜书诚并不打算隐瞒他前段时间的行踪。 “师父,你什么时候回的京城,怎么也不来看看我?” “小竹,我那时有事情在身,所以不太方便。” 姜书诚长着一张娃娃脸,他的五官清秀规整,下巴圆润带尖,有一种游离于成人和少年的模糊气质。浓眉大眼都带着笑,让人心生亲切感。 姜书诚是俞沛霖的师弟,却比俞沛霖大上五六岁,但是看起来却必俞沛霖小些。 小竹常常念叨她的师父好看,胜过了俞沛霖,姜书诚容貌确实优越,但是要说越过了俞沛霖……只能说见仁见智吧! 姜书诚同小竹说着一路上的趣闻,师徒二人的声音一直没停过。 薛巧儿收拾竹篾上的果干和果皮,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慢慢靠近。 薛巧儿转身,阳光在俞沛霖的身上镀了一层金。 “薛姑娘,那件事是蒋婧做的。” “我猜到了。”薛巧儿又回转身接着收拾果干。 “怎么猜到的?” “她在马场看我的眼神不对。” 上次在马场,苏妙看她的眼神是好奇和友善的,但是蒋婧好奇是有,在薛巧儿和她对视的一瞬间,捕捉到了她眼里的敌意,虽然蒋婧收敛起来,但还是没藏好。 后来点心铺发生的羹汤虫子一事,蒋婧偷摸放虫子进羹汤的可能性很大。 “蒋婧是把我视作眼中钉了。虽然你桃花开得好,但是无缘无故殃及我这池鱼可就不太美了。” 俞沛霖一愣,薛巧儿这是负气了,他还未曾听过她这般说话。 “我已经跟她明说,而且她也会受到惩罚,应该不会再陷害于你。” “哦?那就好。”薛巧儿忙活完了,坐在了竹篾旁。 这是不信? 俞沛霖还想再说什么,见薛巧儿肩上有一片树叶。 “你的右肩……”俞沛霖指了指。 薛巧儿看了一眼,随意地拂去了那片叶子。 不远处的姜书诚和小竹站起身,手一划一划的,好像在切磋功夫。 “马上清明了,我准备回清风县一趟。”薛巧儿开口。 “嗯,我同你一起去。” “不必了,云梢陪我去就好。” “我要去栖凤山,我父母的坟冢在那里。” 栖凤山在清风县和邻县的交界处。 原来是这样。 * 周坤回到家,周大娘看到他手中拎着的糕点,立刻明白了他的去向,有些变了脸色。 “阿坤,没和同年出去?” “母亲,我们约在明日出去交游。” 趁着休沐,新及第的进士们相约举行诗会。一来呢,天之骄子们抒发文人意气,二来呢,进士们之间沟通感情,结交人脉,更有利于仕途发展。 “今日你两个叔叔要来,我们去泊口接他们。” “好。” 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周大娘和周坤和周家主家已经近十年没见过面,周坤的父亲死后书信也断了。这些年,周大娘靠做女工绣活维持生计,就算再难,她也没朝主家要过一分钱。 眼下,不少清流之家给周府下宴帖,周大娘,不,现在要叫周太太了,周太太一一前去赴宴,她没有推拒的底气,当然也没这个想法,她想为儿子择一门好的亲事,为他的仕途添一把力。 站在泊口,周坤见到了自己的两位叔叔。 周坤小时候和父母在主家住过一段时日,这些年过去了,记忆已然模糊。 年纪大一点的是二叔,另一个是三叔,这他还是不会认错的。 “二叔。” “三叔。” “坤哥儿都长这么大了,真是仪表堂堂,如芝兰玉树。” 二叔亲切地拍了拍周坤的肩膀。 “大嫂,还劳烦您来接我们。”周坤的三叔客气地作揖。 “小叔叔说的哪里的话,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 寒暄了几句,几人坐着马车离开了。 …… “大嫂,我们这次来有个不情之请。” 到周府安顿后,周坤的二叔三叔同周太太说了正事。 周太太没让周坤在场,长辈间的事,或多或少有些恩怨在里头,如果要做“恶人”,便让她来做吧。 “二叔叔直说就是。” “是这样,前两年老爷子走了,临走也未看到他的大孙子一眼,这次清明,想让坤哥儿回去祭拜。” “嗯,这也该是子孙尽孝道之事,我会很阿坤说的,不过,让阿坤回去可以,当年分家产时大房的那一份是不是该给我们?” 三叔听了心里窝火。大房那份早已被二房三房分了,谁叫他们自己出去单过的?而且大哥那时已经去世了。 吃到嘴里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二叔看了一眼弟弟,示意他稳住情绪。 “那好说,我回去便和三弟好好清点,把大房的家产一并给大嫂和坤哥儿。” 兄弟二人回了屋子。 “二哥,你干嘛应下了?”三叔一脸不愉。 “以后周坤有出息,我们还需依仗他,这个时候低个头也没什么大碍。” “谁知道他有没有出息,能不能帮衬咱们,就是一个破进士而已……” “三弟,你说的破进士我们几代才出了这么一个。” * 仲春时节,木兰湖一平如镜,绿水逶迤,安详而宁静。长堤上青草萋萋,两岸绿柳似帘。 今日,进士文人在此地聚会游玩,周坤便是其中之一。 周坤跟随众人登上凤凰台,登高远眺,美景尽收。趁着这遄飞的逸兴,不少人大抒豪情。 下了凤凰台,众人登上双层画舫游船。游船行进间,湖面泛起涟漪。 画舫里,摆着精致的果蔬小点和茶盏。有的坐竹椅上品茗,有的扶舷窗看景,清风吹起衣袍缓带,笑语喧天,意气风发。 远处,一艘精美的画舫悠悠穿行在碧水间,顶上漆着黄漆,船柱雕梁画凤,船身四周浮雕祥云。 这个画舫显然是女子所乘,极有可能是贵女游湖。 有了这个认知,进士文人的画舫慢慢靠近,不少人想一睹贵女的风采。 第十八章 与进士画舫的热闹相比,豪华画舫显得异常安静。 几个人围坐在桌子四周,都聚精会神地……打花叶牌。 一局终了。 “师兄,你来玩吧,我带的银钱快输光了。”姜书诚看了看瘪下去的荷包。 姜书诚的师兄俞沛霖没搭话,看起来兴趣不大。 在座的几人,薛巧儿、小竹本来就会玩,俞析文知道些规则,姜书诚和俞沛霖压根没玩过。 姜书诚是刚在画舫是学着打的,他这是边玩边学,技艺明显不精。 “师父,我可以把银钱借给你。”小竹今日屡战屡胜,牌运好得一塌糊涂,因此她的荷包鼓了不少。 “我来吧。” 大家纷纷看向说话的俞沛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见俞沛霖划着轮椅靠了过去,把姜书诚逼退一旁。 “大哥,你学会了吗?”俞析文诧异地问道。 “这好像不难。”俞沛霖淡淡道。 …… 这局花叶牌已经打到最后一轮了。 小竹和俞析文的花牌都打完了,只得认输。 薛巧儿暗暗算着牌型,俞沛霖手里还有杏花牌、梅花牌、兰花牌。看着手中的牌,她再来一张梅花牌便能赢了。 薛巧儿打出三张冬叶,用来“钓”俞沛霖手中的梅花牌。 可是俞沛霖不上当,同样用三张冬叶牌回应她。 * 越靠近那艘豪华画舫,进士们讨论诗词歌赋的热情愈热烈。 “好是春风湖上亭,柳条藤蔓系离情……” “冷兄,好诗,好诗啊!” “哪里,哪里,杜兄才是才情满腹啊!” 这种场合,必少不了花式互吹。 近了,近了,仿佛能闻到那艘画舫上传来的袅袅熏香。 有人引颈细瞧,探听动静。随着舱帘掀开,目光都定格在了那里。 只见一身绯色长衫,一位美……男子走了出来。 不少进士们心道失望。 姜书诚见对面的画舫上很多文人雅士模样的人,而且还纷纷看向自己,他冲他们友善地笑了笑,还招了招手。 却是无人回应姜书诚。 姜书诚不知究竟,不过也不放在心上,转移视线欣赏湖面大好风光去了。 两艘画舫渐行渐远。 进士们吟诗诵文的兴致少了几分。 突然,豪华画舫上出现了几个清丽曼妙的身影。 进士们:谁特么让画舫走远的啊?还不快快过去?! 打完花牌,几位姑娘上楼梯,到了二层船面。 清风徐徐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小竹雀跃不已,“这景色好美啊!” 周坤自是看到了船上的薛巧儿,没想到今日竟能再见到她! “薛姐姐,你看,那是周大哥!” 小竹指了指。 进士们见美人留意到他们,似乎还有些感兴趣,纷纷摆出了自认为潇洒俊逸的姿态。 薛巧儿看了过去,见周坤也看向这边,便笑着冲他点点头。 周坤也点头回应。 “那位绿衣女子冲我笑了!”周坤左边的男子兴奋地嚷道。 “陆兄,我觉得她是在看我。”周坤右边的男子予以“纠正”。 两人看向周坤,齐齐开口:“周兄,你觉得呢?” “我觉得二位说得都对。”周坤心中忍笑。 薛巧儿也看到了薛老伯薛重山,他没有看向这边,一个人坐在那里喝茶。 这时,船面上又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怎么是他?!” “那是谁?” 进士们议论纷纷,显然有人认识有人不认识。 周坤记起,他在薛巧儿她们住的宅子里曾经见到过这个坐轮椅的男子,但是并不知他的身份。 “陆兄,你认识他?” “周兄,他是飞鼎将军俞沛霖!” 俞沛霖! 周坤第一反应不是俞沛霖战绩多么显赫,而是疑惑薛巧儿和俞沛霖怎么认识,好像关系还不一般。 陈度在画舫的梯、子上搭了一个斜板,俞沛霖在斜板上划着轮椅到了二层。 俞沛霖没有到栏杆边上,他就呆在离薛巧儿她们几步的距离,默默地看着平湖春色。 “你们说,俞将军的腿能好吗?”有人小声开口。 “陈兄,好与不好不是我们能随意置喙的。” 这事儿拿到明面上说,不符合文人清静不妄议的风骨。 * 清明谷雨两相连,浸种耕田莫迟延。 细雨纷纷中,小竹和她的师父姜书诚先行道别,他们要回小竹的老家去。 小竹七岁的时候,村里发生地动,她的父母未能幸免于难。 十八九岁的姜书诚四处游历,路过村里的时候,见小姑娘可怜,就逗她玩,给她糖吃。 后来,小姑娘哭着不让他走,巴巴地扯着他的衣袖。姜书诚见小姑娘的族人满心不情愿照顾她,便把小姑娘“捡”走了,同他一起过上了游历天涯、四海为家的生活。 “薛姐姐,我只离开几天,很快就会回来的。” 有什么好吃的记得留一份! “嗯。”薛巧儿温柔地笑笑,朝坐在马车中的小竹挥手。 姜书诚和小竹坐的马车消失在小巷尽头。 “薛姑娘,我们两天后出发。” “好。” 得到回应,俞沛霖准备离开,又听得薛巧儿问询:“俞将军的父母生前爱吃什么点心?” 俞沛霖顿了片刻,才回答道:“我母亲爱吃红豆糕,她喜欢皮薄馅多,味道清甜的。我父亲同我一样,没有特别爱吃的点心。” “我知道了。” * 到了出发的日子。 细雨迷蒙中,两辆马车启程了。俞沛霖一辆马车,初六和陈度坐在驾车位。薛巧儿和云梢共乘,初五驾马车。 清风县不远,一上午的时间便到了。 他们先到来梧客栈,定了三间客房。安顿之后,几人便到雅室吃饭,初五已经将菜点好。 初五和初六是兄弟俩,都是比陈度小几岁的少年郎,初五沉稳心细,初六活泛圆融。 “初五,下次点菜的话,等薛姑娘来再点吧。” “不必了,我不挑嘴。” 俞沛霖是怕饭菜不合她口味?她可没那么讲究。 小竹不在这,这顿饭吃的安静不少。 窗外的街景是似曾相识的。就是在这里,俞沛霖说带薛巧儿去京城。转眼间,大半年已经过去了。 下午,俞沛霖他们出去办事,薛巧儿和云梢在集镇上闲逛。 这般随心所欲地在这个集镇上走动,过去几乎没有。曾经的她,没有闲钱,也没有同伴。 “云梢,这件衣服好看。” 成衣店,薛巧儿拿起一件衣服在云梢身上比划,让她去试试。 最后,她们一人买了两件衣服。 “薛姑娘,我们把这个带回去给小竹吧。” 首饰铺,有一个竹子模样的碧玉发钗,做工色泽都很不错。小竹很喜欢竹子,衣服上绣的也是竹子。 “嗯,挺好看的。”薛巧儿也很中意,将竹子发钗买下。 经过一家面馆,薛巧儿停了下来。 “云梢,这家面馆味道不错,我们去尝尝。” 这是集镇上很有名气的兰姨面馆,面馆的老板娘单名一个兰字,大家都叫她兰姨。 “兰姨,来两碗山药细面。” “好,店里坐。” 白玉般剔透的扁状细面,汤头浓郁,爽滑劲道。 两人出完刚出面馆,迎面就走来一个人,是薛巧儿绝对不想遇到的。 这人留着个山羊胡,清癯的面庞上有皱纹显现,他大摇大摆的走过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薛……巧……儿。”李玉年一字一顿,仿佛每个字都带了万千怨恨。 上次在薛巧儿门口,陈度将李玉年收拾一顿之后,李玉年回家躺了两三个月,等病好了,想找薛巧儿麻烦的时候,薛巧儿已经不见踪影。 他这口气真是难平啊。 李玉年刚见薛巧儿在面馆吃面,便立刻遣人回去加了人手,这回一定要把这丫头抓住,让她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 哼哼! 如此一想,李玉年眸中的阴冷更深了。 第十九章 李玉年上次被陈度那几下打怕了,这回见薛巧儿身边就是云梢一个姑娘,一下胆儿肥了起来。 “啧啧啧,巧娘,跟着你那小情人,看来吃好了,也穿好了。” 李玉年说话间,几个人上来围住了薛巧儿和云梢。 “你要干嘛?”薛巧儿毫不掩饰内心的厌恶。 “嗬,你要是乖乖地跟我走,我不会伤你分毫,要是不听话嘛,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怎么,你要把我抓走?” “我先前对你的承诺不会变,绝对让你吃香的喝辣的,比你那小情人周到百倍千倍。”李玉年的语气带着诱哄,着实让人恶心不适。 “薛姑娘,这个人说话忒讨厌,怎么处置他?” “把他扒光了放在城门口示众。” 李玉年一听,脸色大变,“你这丫头嘴巴真毒,死到临头还嘴硬。” “那看是谁死到临头了。” 云梢三两下就把围上来的人全部撂倒了。她从小是学的是打人杀人的功夫,对付这几个人完全不是问题。 李玉年看着眼前这个明显强悍无比的女子,就差跪下来求饶了,“巧娘,女壮士,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找你麻烦了。” “晚了。”薛巧儿冷冷地看了李玉年一眼。 于是,城门口出现了一处“壮景”。李玉年只穿一条亵裤,五花大绑困在了城门口。他身上架着一块板子,板子上写着“我是里长”四个大字。 经此一出,李玉年这个里长估计当不久咯。 * 傍晚,俞沛霖他们回来了。 几人在一起吃了晚饭。 薛巧儿经过俞沛霖的房间,门半开,她听到初五说什么什么按摩,俞沛霖不知说了句什么,随后初五出来阖上了门。 回房后,薛巧儿和云梢将今日买的东西收拾整理一番。 一夜好梦到天明。 第二日,是祭拜扫墓的日子。 俞沛霖去栖凤山,薛巧儿去西门河。 还是初六为薛巧儿和云梢驾车。 薛巧儿到了父母坟前。 “父亲,母亲,巧儿来看你们了。我带了你们爱吃的百合玉米羹、萝卜糕、油麻叶子和酥子酒。” 薛巧儿将吃食一一摆开来。 “我过得很好,你们别担心。我知道,你们一直庇护着我,让我结识了不少好人。母亲,您常说我手巧,看来真是如此,大家喜欢吃我做的点心哩!” “我去看哥哥啦!” 薛巧儿磕了三个头后站起身,去往哥哥薛丛的坟茔。 …… “云梢,你有家人吗?”回去的路上,薛巧儿问道。 “打我记事起,我就没有家人,我和一群人在武事管练武。” 武事馆不同,它是培养侍卫暗卫打手杀手的。 培养一个好苗子,然后高价卖出去。 云梢以十袋米作为交换卖到了武事馆,她和一群同龄人天天打拳练武拼斗。不少男孩女孩受不了强度生病受伤,后来就不知去向了。有人说治不好的被丢到了乱葬岗。 云梢想活,她挺了下去。 她十岁的时候,武事馆的馆主对她说“阿珠,你的好日子来了”。她还在纳闷的时候,一个好看的小公子把她带走了。 这个小公子成了她的主子。 她发现,比她大不了几岁的主子每日练武,身手很厉害,要变得这般厉害背后的付出必不可少。 她的主子便是俞沛霖。 她原来的名字叫阿珠,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哪个“珠”,反正是武事馆馆主取的,就是个代号。 俞沛霖给她取名“云梢”,她说不出来,就觉得这名字像画一样,像诗一样,比阿珠好听的多。 她至今仍不知道俞沛霖当年为什么选中她,她很好奇,但又不好开口问。她感激他选了她。 “云梢,以后我便是你的家人。”薛巧儿为云梢的遭遇动容。 “我也是你的家人。” 马车内,两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自此以后,云梢和小竹一样,都叫薛巧儿“薛姐姐”。 * 那边,俞沛霖一行已经到了栖凤山。俞沛霖因为坐着轮椅,上山颇有些艰难。在陈度和初五初六的合力帮助下,终于走过曲直不平的山径小路,到了山顶。 俞沛霖腿不能行,陈度他们帮忙清理杂草落叶和灰尘土砺。 初五拿出薛巧儿准备的食盒,将红豆糕、羊角米糕、流沙磁一一置放在墓碑前。 “父亲,母亲,儿子现在没办法跪拜你们。” 陈度和初五初六都已经退到一旁,此刻,只剩俞沛霖一人在这里。 俞沛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沉默了,他静静看着墓碑,看不出情绪。 过了一阵,俞沛霖拿起酒壶,倒了两杯,这是给他父亲母亲的。他又将剩下的一饮而尽。 “明年,儿子定回来给你们磕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 因为路面泥泞湿滑,下山更为艰难。俞沛霖不得不拿着一个棍子撑着,以增加阻力。 * 这一日到了俞沛霖他们回京的日子,初五初六因有任务在身,他们没有一同出发。 云梢眼尖地瞧见熙攘人群中有人卖冰糖葫芦,她便跑过去买了四根。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云梢知道陈度喜欢吃冰糖葫芦。 “呶,给你。” 陈度接过云梢递过来的冰糖葫芦。 云梢手里还剩三根,一根是她自己的,另两根是给薛巧儿和俞沛霖的。 不过,她猜想俞沛霖是不会吃的。不吃也不要紧,给陈度吃便是了,反正他爱吃。 四人踏上了回京路。俞沛霖和薛巧儿坐在马车内。陈度和云梢坐在驾车位。 陈度驾着马车,云梢悠然自得地吃着冰糖葫芦。 “陈度,等到了前面一个关口,我同你换一下,我来驾马车。” “不要紧,我来驾车便是。”陈度笑道。 车外,传来鸟鸣山涧和泉水叮咚的声音。 薛巧儿掀开轿帘,一股清新的草木之气扑鼻而来。 俞沛霖也看向窗外。窗外怡人的光景在轿窗里铺展成流动的画卷。 从俞沛霖的角度,能看到薛巧儿脸上恬静的笑容。 薛巧儿发钗上的小珠子和蝴蝶坠,被清风吹得摇晃起来。 清风送来的,还有薛巧儿身上淡淡的香味。 俞沛霖收回视线。 车前响起陈度和云梢的说话声。 薛巧儿已经习惯,和俞沛霖乘坐马车时的安静气氛。她用手轻轻撩起被风吹散的碎发。 突然,不寻常的响动乍起,打破了这份静谧。 俞沛霖猛地坐起,察看外面的情况。 只见,嶙峋的山石和着泥土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小部分已经砸到了轿子上。 马匹因受惊横冲瞎跑,陈度勉力才控制住了马匹。 “陈度,快走。”俞沛霖下令。 现在掉下来了还是一些不算大的山石,接着肯定会有更大的掉落,他们要快些离开这里。 “是。” 云梢也过来帮忙,她和陈度一起奋力驾驭住受了惊吓的马匹。 山林之灾,惊起万千飞鸟。 在一片嘈杂的鸟鸣声中,陈度大叫“不好”。 马匹的速度终究没跑过山石掉落的速度,一个巨大的石块飞快地滚落下来。 陈度想驱车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巨石奔向轿子,猛击轿身,陈度和云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轿身侧倾,沿着山坡滚落下去。 “主子。” “薛姐姐。” 薛巧儿听到陈度和云梢的喊声,只觉得眼前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她突然被一个怀抱紧紧拥住,在迅速的滚动坠落中,那个怀抱始终没有松离。 令人不适的坠落终于停了,薛巧儿睁开眼睛,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挪开。 “俞将军,俞将军。”薛巧儿唤着俞沛霖,俞沛霖却没有反应,他已经昏迷过去。 薛巧儿赶紧查看俞沛霖的身上,俞沛霖左臂的衣服已经被血洇湿了。 薛巧儿爬出马车,她四处看着,他们的包裹行李在坠落的过程中,掉得七零八散。 倏地,薛巧儿眼睛一亮,她看见俞沛霖的轮椅倒在山脚不远处,忙过去将轮椅扶了起来。 她又去拾捡散落的包裹,看有什么眼下能用的东西。 薛巧儿将钗环摘下,头发高高束起,脱下鲜亮的衣裙,换上了一套素朴的衣衫。 这个时候,不能惹人眼。 薛巧儿将俞沛霖从马车中拉了出来,使尽全力将他扶上轮椅,用溪水清洗一遍后,再用干净的白布将他手臂上的伤口牢牢包扎住。 得找个大夫看看,也不知道俞沛霖身上还有没有受伤。 薛巧儿推着俞沛霖沿着溪水的下游走去。她笃定这样走下去,肯定能找到有人居住的村落。 第二十章 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不远处的炊烟。 薛巧儿加快步伐,朝炊烟升起的地方走去。 有几名幼童正在嬉戏玩闹,看到薛巧儿俞沛霖这样的陌生人来,他们瞧了一眼,又跑去玩了。 “冬儿,回来吃饭啦。” 薛巧儿经过一户人家前,听到里面传来的呼唤声。 这声音很温柔。 薛巧儿站定,敲响了这户人家的门。 一个妇人开了门。妇人个子不高,容貌秀气,身上系着一个围裙,一看便是贤惠持家模样。 “这位大姐,我和我哥哥……”薛巧儿简单地说了下她和俞沛霖受难的经过,就是有一点身份作了伪,她说和俞沛霖是亲兄妹。 “您能收留我们几日吗?我们不会叨扰很久的,我们的同伴很快会找来的。” 薛巧儿这一路做了记号,她相信陈度云梢他们能明白。 她凭直觉妇人会容留他们,可是妇人接下来的话让她错愕不已。 妇人的神色居然有一丝慌张,摆手道,“抱歉,姑娘,你快些走吧,离开这个村,到下一个村落去留宿吧。” 薛巧儿不解,现在天色不早了,这一块人烟稀少,下一个村落又不知要走多久。 “大姐……”薛巧儿还想再说几句好话,没想到妇人开始准备关门了。 就在门即将完全紧闭的一瞬,屋内的一个粗嗓门响起:“媳妇儿,怎么了?” 然后门被再次开启。 一个大汉出现在门口。 “你们是想借宿吗?”大汉看了看薛巧儿,又看向坐在轮椅上耷着脑袋的俞沛霖。 薛巧儿点点头。 “那么,便请进吧。家里简陋,你们就将就着住吧。” “不会不会,能留我们住下已经很感激了。” 大汉让他媳妇儿去收拾了偏屋,给俞沛霖和薛巧儿住。 “大哥,劳烦您帮忙。” 在大汉的帮助下,两人合力把俞沛霖放到床上躺着。 “大哥,还有个不情之请,劳烦让村里的郎中给我哥哥看个病吧。” “没问题。”大汉很爽快,对他儿子冬儿道,“快去吧郎中爷爷叫来。” 冬儿听了他爹的话,立刻跑出去了。 郎中很快过来了,是个清瘦的小老头,他的眼里闪过同情之色。 等等,同情?!薛巧儿怀疑自己看错了,又定睛细看,郎中小老头已经开始查看俞沛霖的病情了。 “这个小兄弟他腿怎么了?”郎中问。 “我哥的腿不能走路,这是以前的旧伤。” “老夫刚号了一下脉,他的心脉平和,头部也无创伤,应该就是左臂有外伤。我来跟他用草药水洗一洗,再重新包扎。” 收拾完了,郎中小老头准备走了。 “等等,还没给您诊金。”薛巧儿叫住了扭头走路的郎中。 郎中小老头回转身,脸上是哭笑不得的表情。 “不必了、不必了。”郎中忙摆手。 收诊金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怎么郎中这般避之不及。 “郎中,你就拿着吧。”站在一旁的汉子发话了。 郎中小老头听了这话,接过了诊金。 薛巧儿看到郎中身上有几个洞,他这身衣服实在是太破旧了。 好久没摸过钱了,这是郎中小老头拿到钱的第一想法。 他在心底叹息一声。 “那我告辞了。”郎中小老头离开了。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萦绕在薛巧儿心头,她说不清也道不明,只得暂时搁置在一旁。 半夜,俞沛霖醒了,他看见眼前陌生的环境,努力回忆时发生的事情,他只记得一块巨石朝他们砸来,他护住薛巧儿,后来便不清楚了。 俞沛霖扭头,见薛巧儿正睡在对面的床榻上,他微微一愣。 大半天没进水了,俞沛霖只觉喉头干涩。 这时,薛巧儿听到动静醒了。有一个病人俞沛霖要顾及,又置身一个陌生的环境,薛巧儿睡得很浅。 薛巧儿起身,穿好鞋子走了过来。 “俞将军,你醒了,感觉如何?” “还行。这是哪儿?” 薛巧儿把事情经过讲给俞沛霖听。并说了隐瞒身份的事儿。 “我告诉他们我们是兄妹,你是哥哥余霖,我是妹妹余巧。” 俞沛霖一噎。余霖?鱼鳞?算了,反正也不是真名。 “薛姑娘,劳烦给我倒杯水。” 薛巧儿去给俞沛霖倒水。 俞沛霖试图用双手撑着起身,薛巧儿连忙放下杯子,上去搀了一把。 暗夜里,两人隔的很近,俞沛霖感觉到薛巧儿翘起来的头发调皮地扫过他的脸庞。 俞沛霖僵了一瞬,坐直上身,道了声“谢谢”。 “不必客气。”薛巧儿并未多想,将水杯递给俞沛霖。 俞沛霖接过咕噜咕噜喝完了。 “俞将军,”薛巧儿压低声音,“我觉得这里透着古怪。” “如何古怪?”俞沛霖相信薛巧儿的感觉。 “说不好。你明日看看,我觉得这里不宜久留。” 这种事情上,俞沛霖肯定比她更加敏锐。 * 第二日,鸡鸣晨起。 俞沛霖要起身到轮椅上,薛巧儿将大汉叫来帮忙。 大汉名叫苏成,他进屋见到醒来的俞沛霖,热络地说道,“小兄弟,你醒了,今日杀只鸡煨鸡汤,给你补补身子。” 俞沛霖看向苏成。苏成脸上的憨直热忱之色不似作伪。 “那便谢谢大哥了。”俞沛霖客气道。 鸡是农家是稀罕之物,平日里盛蛋,鸡蛋都是宝贝。只有年关的时候可能会宰杀来吃。 在苏成的帮助下,俞沛霖坐到了轮椅上。 薛巧儿推着俞沛霖出了屋子。 院子里,苏成的媳妇儿云娘正在晾晒衣服。 “大姐。”薛巧儿同云娘打招呼。 云娘朝薛巧儿点了下头,看了一眼俞沛霖,又继续晾衣服。她对他们明显没有她丈夫苏成态度热忱。 院子里,收拾得极为妥帖干净。正如薛巧儿昨夜睡觉盖的被子一样,虽然有些旧了,但是非常干净,有一股熟悉的晾晒过阳光的味道。 凭直觉,云娘应该是淳朴的农家女。到底是哪里错了? 苏成和云娘的儿子冬儿是个四五岁的小娃娃,像他母亲云娘,模样俊秀,就是长得有些瘦小。 冬儿见俞沛霖和薛巧儿两人出来,立刻跑到他母亲身后,露出半张小脸怯生生地瞧着。 早上吃的是清粥和馒头包子。馒头包子是云娘做的,清粥里面加了点肉末。 吃完饭后,冬儿还是有些认生,跟在他母亲身后转。 薛巧儿拿出一个木锁环,这个小玩意儿是在集镇上买来准备送给小竹的。 啪嗒、啪嗒……薛巧儿灵巧的双手将木锁环解开又合上,解开又合上,吸引了冬儿的注意,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 “冬儿过来,姨姨教你玩。” 冬儿看了一眼父亲,见父亲没有反对,没能抵住诱惑,慢慢走到薛巧儿跟前。 云娘动了动嘴巴,却终是没有说什么,她转身回厨房收拾碗筷。 冬儿从未见过木锁环这样新奇的小玩意儿,兴趣极大地跟着薛巧儿学着玩。 “好样的,冬儿真棒!”薛巧儿适时地鼓励冬儿。 冬儿也确实聪明,慢慢掌握了诀窍,玩得不亦乐乎。 “冬儿,姨姨把这个木锁环送给你好不好?” “冬儿不要,娘亲说不能拿别人的东西。” 看冬儿的眼神,他其实有些动摇,但是还是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拒绝了薛巧儿。 “冬儿,姨姨借你玩几天,姨姨走的时候,你再还给我好不好?” 这个提议冬儿能够接受,他点点头,伸出手接过了木锁环。 冬儿想出去和他的小伙伴们分享,他拿着木锁环雀跃地跑出了门。 俞沛霖环顾院子四周。 院子一角有一把弯刀,刀柄已经有些磨损,但是刀身锃亮非常。 “大哥,这刀可是好刀啊!” 云娘正好从厨房出来,她听到俞沛霖的话,变了脸色。 苏诚的表情极其自然,他爽朗地笑道:“前些年头靠打柴打猎为生,最近这两年已经不干了,这刀只能用来打财狼虎豹了”。 “小兄弟,你这双腿怎么弄的?” “大哥,我幼时顽皮,爬上屋顶之后不慎摔落,便成了这副样子,现在想来,悔不当初啊!”俞沛霖最后叹了口气。 “年纪轻轻的,可是要治好才好啊!”苏城语带惋惜。 “我已经习惯了,听天命吧!”俞沛霖一副认命的模样,他转动轮椅,对薛巧儿说道,“妹妹,推我出去看看。” “好的。”薛巧儿本在帮云娘择菜,听了俞沛霖的话,她起身来到俞沛霖的后面。 两人出了院子。 村里有个池塘,不少女子在池塘边洗衣服。 她们看到俞沛霖和薛巧儿,有的毫无表情看一眼便低下了头,有的目露同情若有所思,这神色和昨日的郎中小老头如出一辙。 第二十一章 怪异感又袭上薛巧儿心头。常理而言,如果见了外来客,淳朴的乡民应会笑脸相迎,至少会好奇地打量几眼。 而这群女子多是漠然无感。 “我们到那边去。”俞沛霖指了指远处宽阔的平地。 薛巧儿将俞沛霖推到平地上,这里除了他俩,没有别人。 俞沛霖状若无意地回头看了看,见有几家的男主人伸头朝这边看来,那神情颇有些鬼祟,像在盯梢。 “这地方……不太寻常。”俞沛霖的声音很低,“你等下得空做些点心,送给街坊邻居。” “好。”薛巧儿应道。 这个村像个谜,置身其间,驱动着他们拨云见雾,把谜底解开。 薛巧儿做了简单的鸡蛋糕。 冬儿在厨房门口驻足看着。 “姨姨,好香!” 薛巧儿端着做好的一屉鸡蛋糕,放到冬儿面前。“冬儿,这是鸡蛋糕,你尝尝。” 鸡蛋糕做成了花形和动物形,对于冬儿这样的小孩子来说,没有抵抗之力。 冬儿这回没有看父亲母亲,大着胆子拿了一个鸡蛋糕。 “大姐,你也尝尝吧。” 云娘浅淡笑笑,摇头拒绝了。 薛巧儿又问苏成的意思,苏成大大咧咧地拿起一块,吃了起来。 薛巧儿推着俞沛霖,他们把鸡蛋糕分给邻居们品尝。 “咚咚咚。” 敲响了隔壁的第一户人家。 开门的是个和冬儿差不多的小女孩。 “你们是谁?”小女孩仰着脑袋问,一脸纯真。 “囡囡,你的爹爹娘亲呢?”薛巧儿矮下身亲切地问。 小女孩朝院中指了指。男子正在劈柴,女子走了过来,面无表情道:“干什么?” “我们兄妹是隔壁苏成家留宿的外来客,做了点鸡蛋糕,拿来给你们尝尝。” 小女孩闻到了香味,手伸到嘴巴里,“娘亲,我想吃。” 薛巧儿见女子没有说话,蹲下身让小女孩选了一个。 “谢谢。”小女孩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向薛巧儿。 薛巧儿莞尔一笑,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发顶。 这家还算正常。 薛巧儿和俞沛霖走往下一家。 到了最后一家,他们听到里面传来稚童的吵闹声。 “你还不知道吧,你娘是我爹爹抢来的。” “你、你胡说,你娘才是我爹爹抢来的呢。” 俞沛霖和薛巧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这是一夫二室?!在这个穷乡僻壤之地,有人享着齐人之福? 重点是,孩子说的“抢”是什么意思? 正当薛巧儿准备敲门之时,里面传来巨大的动静,是异常清脆的巴掌声。 紧接着,男子暴怒的声音响起,“叫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瞎说。” 又响起孩子哭号声和女子低泣声。 薛巧儿敲响了门,一个眼神阴鹜、尖脸猴腮的男子开了门。 见到薛巧儿,男子眼里闪过不加修饰的觊觎之色。 “干什么?”男子懒洋洋地靠着墙问道。 薛巧儿忍着不适,将刚才说了几遍的话又说了一遍。 “哦?鸡蛋糕?”男子拉长语调,“什么好东西?来,给爷看看!” 薛巧儿心中的反感已经到了极点,她端着鸡蛋糕,放到男子面前,恨不得把一屉鸡蛋糕直接往他脸上摔过去。 男子伸出手拿起一块,慢悠悠地尝了起来,还发出吧嗒嘴的声音。 他吃完一块,又准备拿另一块,边吃边故意看着薛巧儿,还伸出舌头舔着上面的碎末。 “你既然喜欢吃,那便把剩下的都给你吃吧。” 薛巧儿将笼屉塞到了男子怀里,然后转身推着俞沛霖走了。 男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往院门口迈出了一步,懒洋洋地看着离去的俞沛霖和薛巧儿二人。 “你发现了什么?”俞沛霖问。 “他们的态度很奇怪。” 每家的男女主人有热情有冷淡,热情的多是男主人,女主人多是淡淡的,甚至有一两个怯怯地坐在一旁,仿佛不是家里的女主人。 “嗯,这个村除了那个郎中,居然没有一个老人,这些人都没父母的吗?而且,都是些幼童,大一点的孩子几乎没有。” 两人均陷入沉思,揣测着实情。 天上响起一声尖锐的鸟叫声,只见一只白色的大鸟飞过,其身缀有褐色斑点。 俞沛霖将随身携带的红色绸布左边甩了三下,右边又甩了三下,大鸟又叫了一声,在他们头顶的那片天空久久盘旋。 “看来,陈度要找到我们了。” “俞将军,那我们……” “再看看,不急。” 过了一会儿,一匹棕色骏马奔驰而来,马上赫然坐的是陈度。 陈度因找到俞沛霖薛巧儿内心激动。他翻身下马,正准备上前向俞沛霖行礼。 只听俞沛霖斥责声起,把一旁的薛巧儿也吓一跳。 “你小子是怎么办事的?连个马车都没有,我们怎么回去?” 陈度怔愣了一瞬,然后立刻一副虚心接受模样,“主子说的是,我这就回去驾马车来接您。” 陈度朝俞沛霖拱了拱手,回转身翻上马背。他拉起缰绳走了几步,然后回过头看俞沛霖。 只见俞沛霖一脸不愉,他将右手放在轮椅扶手上,几个手指貌似无节奏地乱点。 薛巧儿知道他绝非乱点,他这是在干什么? 俞沛霖“乱”点完,陈度没作什么回应,拉起缰绳策马跑远了。 “我们回去。” 俞沛霖说的是回苏成云娘那个院子。 回去之后,云娘开始张罗做饭。冬儿在玩薛巧儿给的木锁环。苏成则靠在躺椅上嚼树枝,哼小曲儿。 “小兄弟,妹子,你们回来啦?”苏成他们两手空空,疑惑道,“笼屉呢?” “大哥,笼屉送人了。有人太喜欢吃鸡蛋糕,我便把剩下的都给了他,包括那个笼屉。” 这一夜,大家都歇息得有些早。 “俞将军,你的胳膊好些了吗?” “就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刚刚郎中小老头又来给俞沛霖敷了草药,换上新的缠布。 “俞将军,要不要我给你按摩?” 俞沛霖没料到薛巧儿会说这个事。 “我那天经过你房间,无意听了一耳朵。”薛巧儿解释。 白日里,俞沛霖起身试着走动,这是他每天雷打不动的功课,今日亦然。 一开始走的时候,俞沛霖腿伸不直,头上冷汗涔涔,如今已经好多了,但那形容还是有些……狼狈。 俞沛霖不想让薛巧儿看到。 所以,他把门掩上,独自在房间里走动。 “不必了。”俞沛霖想起白日的事情,拒绝了薛巧儿的好意。 薛巧儿“嗯”了一声,翻了个身,侧身朝里睡觉,俞沛霖转头,只看得到她的背影。 夜里静得出奇。 俞沛霖的眼睛倏地睁开,他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动静。他的耳力很好,这种细碎的声音逃不过他的耳朵。 这是马蹄声,至少有五六匹马。 放在从前,俞沛霖几个跃步,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前去察看情况,而现在他已是出行不便。 算了,就交给陈度他们吧。 翌日清晨。 “妹子,昨夜睡得如何?”苏成的第一问。 “挺好。” 薛巧儿眼下没有青影,一脸轻松之态,似乎确实睡得不错。 “余霖小兄弟呢?” “还成吧,我素来浅眠。” 俞沛霖没去注意苏成的反应,他看似漫不经心地转动轮椅,心中突然一凛。 那把弯刀的位置变了,昨日是直直向下,今日刀尖上向左偏斜了。 今日和昨日早晨吃得差不多,清粥包子馒头,清粥里也加了肉末。 用完饭后,薛巧儿教冬儿认字。 “这个是大,这个是小,姨姨的手大,冬儿的手小。” 这个村里,没有给娃娃开蒙的私塾。冬儿一个字也不会写。 “大哥,我和妹妹今日便回去了,感谢您和大姐这两日的收留照拂。” “小兄弟客气。” “大姐,这些钗环首饰送给你,你戴着肯定好看。” 薛巧儿拿出那日和云梢在集镇上买的钗环首饰。云娘容貌姣好,但是穿的比薛巧儿以前在向阳村还素静。 “谢谢你妹子,还是你留着吧。” “大姐,你就当这是我和哥哥的答谢礼吧。” “拿着吧,云娘。”云娘还想推辞,苏成开口了。 云娘神色有些复杂地接过薛巧儿给她的钗环首饰。 “冬儿,这些是姨姨送给你的。” 薛巧儿拿出一些新奇小物件,蹲身捧到冬儿的面前。 冬儿看向他的娘亲。瞧见他娘亲点点头,冬儿高兴地一把接过那些小物件。 看着小娃娃手舞足蹈的欢快样子,薛巧儿也笑了。 屋外,马车声响,陈度来了。 “大哥,大姐,那我们就走了。”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方长,我们后会有期。”苏成把离别说得颇有侠义风范。 俞沛霖听了心中揶揄。 上了马车,陈度驾车驶离。 “俞将军,我们就这么走了。” “放心吧,这些人很快便会再见的。” 第二十二章 “主子,这是个匪徒村。”陈度昨夜潜伏在村里,完全掌握了那些人的行踪。 虽然薛巧儿往最坏的方向想,但是真正听得还是有震惊之感。 俞沛霖已经猜测出□□分,所以他并不吃惊。 “这群匪徒拦路抢劫,他们既抢金银财宝也抢人,他们把抢来的金银财宝分了,把抢来的人连夜卖给人牙子。”陈度说着他了解到的情况。 除了老弱和幼小他们当场解决掉,其他的都卖给人牙子。男的去做苦力,女的去窑子,小一点的孩子去做奴仆。 可恶!这些畜生做着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还能安稳的生活。 “那云娘和冬儿呢?他们也是抢来的吗?”薛巧儿为云娘和冬儿的际遇担心。 “这个还不清楚,得把他们合盘端了才能问个仔细。” “那就把他们都端了吧,俞将军,我们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 “放心吧,他们那群人也不会放过我们的。”俞沛霖笃定道,“陈度,我们就在这里恭候他们。” 他们的马车停在山路上,两边是丛山峻岭,树木蓊郁。 不到半刻钟,身后响起杂乱的马蹄声,伴随着男子的叫骂声。 这响声越来越近,如在耳畔。 薛巧儿拉开轿帘,是苏成他们。他们一个个骑着大马,挎着长刀,围堵在了轿子四周。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苏成,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俞沛霖调侃道。 “我就知道你起了疑心,”苏城一改憨直模样,露出阴鹜神色,“小兄弟,你不是普通人啊。” “知道我不是普通人,你们还敢来,真是不要命了。” 听了俞沛霖的话,那群人发出猖狂的笑意,他们打家劫舍以来,还从未失手过。 “老二,别跟他废话。我们把那个小娘子劫了,陪我们哥几个玩玩,再把她卖到青楼里去,绝对能卖个好价钱。” 说话的是那个坐享齐人之福的男子,他们都叫他袁老大。 俞沛霖眯起眼睛,朝空中打个响指。 只听嗖地一声,袁老大的右胳膊中箭了,他发出刺耳的叫声。 “特么的,哪个偷袭老子?”袁老大朝山林间看去。 只听俞沛霖的声音悠悠响起:“让你现在死太便宜你了,先留着你条命再说。” “你个死残废,你想干什么?”袁老大恼羞成怒。 又听嗖地一声,袁老大的左胳膊中箭了。 袁老大彻底怒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抓起来呀。” 那群匪徒哇呀呀地朝俞沛霖他们冲过来。 他们还没开始动手,两侧山林跑下来几十名侍卫模样的人,他们着装齐整,身形矫健,个个手里拿着长、枪,这些是俞府的家将。 那群匪徒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很快,匪徒们毫无还手之力地都被一条绳子绑在了一起,来了个“串葫芦”。 “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跟我到衙门去,俯首认罪,另一个到军营去,给你们三个月时间,练好了上战场,没练好就死路一条。” 匪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他们已经知道俞沛霖身份不一般,那是相当不一般,他们今日就是上来送死啊! “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要不然就由不得你们选择了。” 俞沛霖的话如同催命符,几个匪徒哭丧着脸,哀嚎了起来。 “老大,你快做决定吧。”匪徒纷纷看向袁老大。 袁老大左右胳膊都中箭,鲜血直流,已经没了多少力气,瘫坐在地上。 “前也是死,后也是死,我要去军营,至少还能活三个月。” 苏成横下心作出选择。 除了袁老大,其他几个纷纷附和苏成,做了同样的选择。 “你呢?”俞沛霖问袁老大。 袁老大面如灰土,伸出手比了个“二”。 “走吧,先回去跟你们家人道个别。” 匪徒们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 就这样,“串葫芦”被押上了囚车,浩浩荡荡的队伍到了村里。 女人们瞧见俞府的家将惊惧不已,因为男人们都出去了,她们怕这些人又是匪徒,她们已经经不起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了。 只见一个男子坐着轮椅而来,后面跟着一个女子,这两人村里人认识,是前两日留宿在此外来客。 “姐姐们,你们的男人是匪徒你们知道吧,他们做了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世上。俞将军把他们统统抓了起来,准备送到军营里去,锤炼好了就上战场杀敌。” 这个时候,薛巧儿这样的女子说话,能够安抚人心。 “你们可以去见见你们的男人,小孩子就别带去了。” 孩子见到父亲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知晓父亲的身份,会整个信念崩塌,留下阴霾的。 听了薛巧儿的话,有的女子毫不掩饰厌恶的表情,有的站在原地犹疑不定,云娘第一个迈出步子。 “妹子,我去看看,麻烦你陪一下冬儿。” “好的。冬儿,在姨姨这里来玩。” 此刻的苏成,和今早离村的苏成完全是两个模样。 离村时的他,骑着高头大马,手挎弯刀,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而此刻,他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和其他几个匪徒蜷在囚车里。 看到云娘来了,苏成黯淡的眼睛亮了三分。 云娘走到苏成面前,隔着栅栏,轻声说道:“好好干吧,你还是冬儿的父亲。” 云淡风轻的语气如同送丈夫出行一般。 云娘转身就要走。 苏成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这位小哥,能不能把他嘴里的破布扯下,说两句话。” 云娘问站在一旁的陈度。 陈度答应了。 “云娘,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我这辈子都会恨你,无时无刻不想你死。”云娘的眼神没有温度。 苏成听了,懊丧地垂下了头,比刚才眼神更加黯淡了。 云娘之后,又有三四个女子去看自己的丈夫。 有一个回来以后,拉着两个小孩儿跪在俞沛霖面前,哭着求道:“恩人,大仙,求求你,放过我们家的,我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啊!” “玉娘,你清醒点,你难道想让那样的人给你孩子做父亲,你难道想一辈子活在仇恨之中,别忘了,是谁杀死你爹娘你兄弟的。你弟弟死的时候,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俞沛霖没发话,云娘在一旁痛声道。 跪在地上的玉娘听了,掩面痛哭。 “大姐,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薛巧儿看着激动的云娘问道。 云娘稳住情绪,对旁边好奇瞧动静的冬儿说道:“冬儿,去把蚕豆剥了,娘等下给你做豆糕吃。娘跟姨姨说几句话。” 冬儿听说有豆糕吃,乖巧地跑回了院子。 云娘轻呼一口气,把创伤揭开给外人看是她不曾有过的,但是,如果不这样,她的创伤可能永远都要带着脓疮,愈合不了了。 “那是六年前,我和爹娘在院子里说笑,我哥哥在地里劳作还没有回来,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马的嘶鸣声……” 云娘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那是她噩梦的开始。 那日,袁老大苏成这群匪徒闯进了安静宁和的村寨,屠杀手无寸铁的村民,只留下几个年轻的女子。 云娘的父亲母亲哥哥都被杀害,她亲眼看着他们倒在血泊中,那种悲痛欲绝的感觉现在仍然忘不掉,无数次梦魇之后彻夜难眠,而枕边人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苏成看中了云娘,把她抢了去,云娘抵死不从,苏成绑了她的手脚,只给口饭她吃,给口水她喝。 后来,云娘怀孕了,有了冬儿。 就这样浑浑噩噩了几年。 云娘这些年冷眼看着苏成他们的作恶行径,厌恶这样的生活,更厌恶自己,可她无力改变。 唯一让她挂牵的,便是冬儿了。 直到今日…… 云娘说完这些,感觉已经耗尽了力气,她说的这些,和袁老大他们陈述的罪行基本一致。 这群匪徒这些年的罪行,真是罄竹难书。 “在想什么?”俞沛霖见薛巧儿兴致不高,她坐在矮墩上,看着远方失神。 “这些匪徒有多可恨,这些女子就有多可怜,她们的孩子更可怜。她们现在没有依仗,如果再有恶人来,她们又会遭受新的痛苦。” “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问问她们的意思,至少能比现在过得舒坦些。”俞沛霖轻声道。 第二十三章 “什么法子?” “飞霞绣坊是我母亲留下的产业,看她们愿不愿意去做女工绣活,温饱能保证,她们的孩子也可以送到私塾去读书。” 大周最大的绣坊居然是俞沛霖他们家开的,光是京城的门面就不下十家。飞霞绣坊衣服的款式质感自是无话可说,就是对薛巧儿而言价格不那么美好。 薛巧儿心中暗自咋舌,但对于俞沛霖的提议还是颇为赞成,眼下,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 “我不去,我要回去找我的父兄。” 薛巧儿说了提议之后,一名女子立刻站出来拒绝了。 薛巧儿认出,这是袁老大的其中一个女人。 这名女子原本不是这个村的,她是被袁老大抢来的,她回去找家人当然无可厚非。 但她后面的话让人难以接受:“那孩子我也不要了。你们把我带回去就行。” “姐姐,孩子是无辜的,他是你怀胎十月的骨肉啊。” “他是无辜的,那我呢?我本是准备嫁人的,然后被那个该死的畜生抢了过来,才有了这个孽子。”女子激动道。 女子和未婚夫青梅竹马,本来幸福地憧憬着未来的生活,结果袁老大觊觎她的美色,把她抢了回来,从此,她的人生从美好的云端摔进了沼泽地里。 那孩子和袁老大越长越像,她不想每次看到这孩子,就想起这段沉痛得让她抬不起头的过往。 “行,我答应你,把你带回去。那个孩子你要不想带走,就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听了俞沛霖的话,女子明显愣了,她以为俞沛霖他们会好事做到底,没想到居然这般绝情。 女子嗫嚅了几句,讪讪离开回去收拾东西。 云娘牵着冬儿走了过来,“你们要是不嫌弃,便把我和冬儿带去吧”。 薛巧儿说能让冬儿去上私塾,这一点着实吸引云娘。她的手还算巧,可以做些绣活,维持生计应该没有问题。 不管怎样,都会比呆在这里强。 摆脱苏成的桎梏,是她以前想都没想过的。 “把我也带走。”一个男子的声音蓦地响起。 大家纷纷看了过去,是郎中小老头。 “我上山采药的时候被他们劫到了这里,这么些年了,我家人估计以为我死了。” 郎中小老头苦笑,他说得故作轻松,但是听者沉痛。 他住在一个不挡风不遮雨的土坯屋里。那群强盗除了给他些草药,再就什么都不给他了。 他自己种地以求温饱,有时候村里女人看他可怜,会给他一些吃食。 这么些年,他从未收过一文诊金,唯独上次薛巧儿给了诊金,又被强盗抢了去。 有一次,那个强盗头子得了重病,郎中小老头奋力医治。等那强盗头子好了之后,对他又是连踹带赶的,呸,良心都被给猪狗吃了。 “郎中,你家住何处?” “我家在团五县。”郎中小老头羞赧开口,“我身无分文,能不能借我点银钱当盘缠?我想置换两件新衣服,也好体面点回去见家人。”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被劫来时的那身。 俞沛霖让手下备好盘缠,给了郎中小老头。 …… “娘,娘,你带我走吧,我会好好听你话的。” 刚刚那位说不带孩子的女子卷着一个小包裹从院里走了出来,后面一个小男孩哭着追赶。 女子站在原地,小男孩跑上去抱着她的腿狠狠哭嚎。 女子终是不忍心,蹲下身抱着小男孩,娘俩痛哭流涕。 “芊娘,你就带朗哥儿走吧,放他一个人在这里,你能狠地下心吗?” “芊娘,要不你先跟我们一起回京城,可以给你的父兄他们去个信,让他们来接你也成啊。” 一个未婚女子带着一个孩子回去,肯定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说闲话的,唾沫星子都能压死人。 还是先学门手艺,好好养活自己,起码给自己和孩子留条后路。 芊娘和朗哥终是上了去京城的马车,看着满是泪痕的娘俩,薛巧儿心中叹气。她放下轿帘,隔开了视线。 希望他们能有一个好的着落吧! 仿佛听到了薛巧儿心中所想,俞沛霖说道:“到了京城,我会好好安置他们的。但是他们不能只受嗟来之食,得靠劳作养活自己和孩子。” “嗯。”薛巧儿表示赞成,看向神色淡然的俞沛霖,她轻声说道,“俞将军,你真是个好人。” 俞沛霖听言笑了,谁知又听到薛巧儿说了一句令他哭笑不得的话。 “而且还深藏不露。” “如何?” “连云梢都不知道你是飞霞绣坊的东家。” 男子和女子的区别这会儿体现出来了。飞霞绣坊是专门做女子衣饰的。对俞沛霖而言,并无太大感触,但是在女子看来,他便是有了座金山银山。 “你要是喜欢,赶明儿让绣娘给你做几件心仪的款式,送给你便是。” 不愧是飞霞绣纺的大东家,说话就是豪气。 发生了这次的事情之后,俞沛霖和薛巧儿之间话变多了,不像以前坐在马车上就是比谁更加安静。 不过两个人的关系始终处在一种不尴不尬的临界处,所以说话的分寸似乎不是很好拿捏。 这赠衣的风范,倒是有点像情人之间的大手笔了。 俞沛霖脱口而出之后意识到这一点,轻咳一声望向别处。 薛巧儿也有一瞬的不自在,不过她很快说话缓解气氛,“俞将军要是这么好心,就给我、小竹和云梢一人都做几件,我们几个都眼馋得紧。” 回京城的路上,马车走的是阔达的官道。 冬儿问云娘:“娘亲,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这是冬儿第一次坐马车出远门,觉得格外新奇。 “我们啊,要去京城。”云娘抚摸着冬儿的头,慈爱地说道。 “京城?那是什么地方?好玩吗?” “京城很大,那里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京城有一座大大的皇宫,皇帝就住在那里。” 冬儿眼睛一亮:皇帝住在京城?那京城肯定是个好地方。 他和小伙伴们玩扮皇帝的时候,皇帝威风着呢,所有人都得听皇帝的,皇帝说什么便是什么。 冬儿天真无邪的欢笑声传出来,渐渐感染了其他人,让大家都开始期待起新的生活。 走出那个村,相信终能驱散阴霾,终能拨云见日。 * 到了京城,直奔俞沛霖安排的城南落脚处。 在一个门脸开阔的飞霞绣坊后面,有并列而立的三座宅院,都是绣坊的。 其中一座宅院用来存放布匹,另外两座暂时空置。 女人孩子们便住这两座宅院。 当他们看到明显比农家小院干净敞亮得多的院子,一个个心中欢喜。 几个小孩乐滋滋地跑去合抱院中的大树。 “你们今日先好好休息,明日再去绣坊同绣娘学手艺,不要急于上手,慢慢来,把功夫磨到家才是。”俞沛霖怕有的人急于求成,因此特地交代一句。 飞霞绣坊的衣饰需要高超的绣工,要想技艺纯熟,必须做好吃苦的准备。 “这附近有个私塾,笔墨纸砚已经备好了,明日孩子们就过去读书。” 听了俞沛霖的话,一名女子扑通跪在了地上,眼里闪着泪花,“谢谢你,俞将军,你是个大好人!” “别这样,大姐,我又没办法扶你起来,你这样不是为难我吗?” 女子破涕为笑,站了起来。 “你们好好过日子,好好教养孩子,就已经足够了。” 薛巧儿看着俞沛霖的侧颜,眼里流露激赏之色。 俞沛霖和薛巧儿临走的时候,女人们都在忙碌着收拾整理,连芊娘也在全情全意地干活。 …… “真好。”薛巧儿欣悦地说。 俞沛霖也这般想。 两人走在街上,不远处,停着他们的马车。 街的那头,一名妇人戴着帷帽,穿一身杏白色衣裙,匆匆上了马车。 俞沛霖的脸色深沉了几分。 那人别人可能认不出来,但他不会认错,那是他的婶婶秦氏,她一个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第二十四章 “薛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我听云梢说你和大爷出事了……” 小竹见到回来的薛巧儿,忙跑过来抱住了她。 “我不是回来了,”薛巧儿凑到小竹耳边低声说道,“我好几天没洗澡了,别抱我。” 薛巧儿特意压低声音,不让人听到,实则他们都听到了。 俞沛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大树,姜书诚则在一旁忍俊不禁。 “小竹,我和云梢还给你带了这个。” 买的一些新奇小玩意都给冬儿了,但是那个竹子玉钗还留着。 小竹一听还给她带了东西,心中欢喜。 这边,姜书诚同俞沛霖说话了。 “师兄,我们这次还顺路去看了师父。” “老人家身体怎么样?” “还挺硬朗的,一天吃四顿。”姜书诚的眼里闪过戏谑,“师父还问你怎么样了,问你娶媳妇儿了没?” “师父这是明知故问,我娶媳妇儿还能不把他请来?你年纪比我大,师父应该更关心你才对。” “你也知道我的脾性,一个人自在惯了。” “小竹这个小尾巴我看你是摆脱不掉的。” 说小竹,小竹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师父,你看我戴这个好看吗?” 小竹的头上戴着竹子玉坠,和她身上青色的衣衫极为相衬。 “挺好看的,”姜书诚说完还拊了个掌。 俞沛霖觉得他师弟哄徒弟的这副傻样没脸看。 * 晚上吃饭的时候,俞沛霖婶婶秦氏穿的是一件藕粉色衣裙,样子比白日那件杏白色要繁复一些。 俞家人并不知道俞沛霖出事了,他们只以为他出去办事了。因为他从前经常不在府里,像这般出门在外一阵子并不稀奇。 吃完饭后,俞沛霖穿过长廊,一个纤瘦的身影在院子的小亭子旁等着他。 “怎么在这里,阿文?” “大哥,你不是说清明过了便回来,为何现在才回?” 俞析文记得俞沛霖说过回来的时日,她大哥说话向来作数的。 “一点小事,在路上耽搁了,怎么,阿文想大哥了?”俞沛霖笑得温和。 “我是担心你。”俞析文神色认真,“薛姐姐也才回来吗?” “对,她同我一起回来的。” “那过几日我便去找薛姐姐。” …… * 薛巧儿回到拾月点心铺,听到一阵欢呼声。 “东家回来咯!” “薛姑娘回了!” 他们听云梢说东家在路上有事儿耽搁了,等着盼着,东家终于回来了。 几个厨娘上来围拢到薛巧儿跟前。没有薛巧儿在,她们做失败的糕点无人补救,又浪费食材又耽误时间。 小罗端了一杯花茶上来,“薛姑娘,请喝。” 他碎碎地同薛巧儿说着这几天发生的“大事”,“隔壁的酒楼前些日子失火了,没有殃及我们铺子……昨日生意不错,有一个大主顾订了两百个红糖米糕……周公子来了两次问起你,见你不在买了点心就走了。” 周公子便是周坤。小罗越来越觉得周坤和薛巧儿有戏,所以这个信息必须告知薛巧儿。 薛巧儿“嗯”了一声表示知晓。 “对了,还有一个帖子,是薛家父子给你的。” 小罗将收拣好的帖子拿给薛巧儿。 红底鎏金的帖子,被白色的腰线缠绕着,腰线上是“呈薛姑娘”几个鎏金的小字。 薛巧儿解开腰线,打开帖子。薛家父子请她前去参加薛府乔迁宴。 她着重看了日子。还没到,是三天后。 * 周坤的两个舅舅到了京城,带了几个正值妙龄的表妹一同而来。 “表哥。” “表哥。” …… 表妹们的叫声此起彼伏,周坤也不知自己还有这么多表妹。 “坤哥儿,你带大表妹、二表妹、三表妹还有四表妹出去玩玩,她们第一次来,都想逛逛京城。”大舅发话了。 周坤应下了。 等他应下这桩事,不久就后悔了。 他陪着几个表妹去了成衣店、香露店、首饰店…… “表哥,我要这个。” “这件衣服好看,表哥,给我买一件。” 周坤身上带的银子很快所剩不多了。 他摸着渐渐瘪下去的荷包,心中叹道,这可是他一个月的俸禄啊! 在酒楼吃完饭后,周坤的四表妹看向不远处,“我们去买点点心,带回去给大伯和爹爹吃吧。” 周坤看了过去,是薛巧儿的拾月点心铺。 几个表妹结对蜂拥向前,把周坤撇在了身后。 周坤慢慢走着,他料想这次薛巧儿也不在,因此并不期待进去。 “几位客官,您看要点什么?我们店里刺玫糖糕、蛋黄千层糕、马蹄双层糕、银丝糖都很受欢迎,还有几款花羹是我们店里的特色……” 小罗见几位眼生的小姑娘走了进来,说的话不是京城口音,热忱地做着推荐。 几位姑娘选的间隙,周坤走了进来。 “周公子,”小罗抬眼,见到周坤,赶忙招呼,声音压低道,“我们东家回来啦,她现在在厨房,等会儿就出来了!” 小罗说完又赶紧去招呼周坤的四个表妹。 “表哥,快来坐吧。”三表妹举起手示意周坤坐到她对面。 周坤依言走过去坐下。 “周公子,原来这几位姑娘是你的表妹啊!” 四个表妹齐齐看向小罗。 小罗接着道:“周公子可是我们小店的常客。” 大表妹听说周坤是常客,忙让他作推荐。 小罗瞧了一眼四个表妹的容貌。嗯,都没有薛姑娘好看。 薛巧儿走了出来,看见周坤,冲他微笑着点点头,便走至柜前和何掌柜商量事情去了。 一瞬间屏息的周坤轻呼出气,视线随着薛巧儿游移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被周坤三表妹敏锐捕捉到。 “表哥,你看什么呢?” 周坤已经收回视线,默默喝茶。 这在三表妹看来就是刻意掩饰,她看向正和何掌柜说话的薛巧儿,女子容色明媚暄妍,三表妹心中暗骂狐媚子。 “薛姑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付银钱的时候,周坤终于找到时机和薛巧儿说上两句话。 “周大哥,我是两天前到的京城。” “没什么事儿吧?” 薛巧儿笑着摇头。 三表妹拉长耳朵,一错不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这位姑娘,叫谁大哥呢?我们几个表妹都不知道表哥有你这么个妹子呢?”三表妹突然走过来怪腔怪调地插了一句。 一个小小商家女可真会攀关系,真是好手段! 薛巧儿立时觉得莫名其妙。她笑着看向三表妹,“这位姑娘,我以前是周大哥的街坊。” “曾经的邻居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关系呢!” 周坤呵斥了一声,“三表妹,你住口,休要胡说。” “哼,你敢凶我,我回去跟姑母说道去。” 姑母便是周坤的母亲周太太。 三表妹打算回去告状。没有她家的帮衬,周坤他们可是连来京城的盘缠都没有。那个姑父又是个没用的,连家产都被兄弟吞了。 “如果你觉得这能威胁到我,便回去说好了。”周坤心情冷到极点,又看向那坐着的三个表妹,“你们吃完没?准备回家了。” “薛姑娘,非常抱歉,我代表妹向你陪个不是。” 说完,周坤大踏步走出了点心铺。 “表哥,等等我啊!” “表哥,别走那么快啊!” 几个表妹又蜂拥着出了门。 临出门前,三表妹瞪了薛巧儿一眼,可惜,薛巧儿并没看到。 小罗边擦着桌子边朝薛巧儿站着的柜台前边挪着步子,嘴里还振振有词。 “周公子的那个表妹看着就是个拎不清的,还好周公子一心向着薛姑娘……” 小罗话里有话,有耳朵的人基本都能听出来。 * “主子,我们跟着二夫人到了梁家巷,她进了拐角处一间民宅,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出来回了府。” “那宅子里住着什么人?” “是一对爷孙俩,爷爷五十来岁,双目失明,孙子二十刚出头,有些痴傻。” “查查他们的身份来头。” “是。” 第二十五章 到了薛家乔迁宴的日子。 其实,薛巧儿没想到会邀请她,毕竟她和薛家父子只是萍水相逢。 但薛老伯给她的感觉分外亲切,如同自家长辈。 薛府门口,停着几辆大小马车,不少宾客已经前来赴宴。 由云梢驾车,薛巧儿到了府门前。 薛繁山和儿子阿东正站在门口迎客。 “薛老伯,薛公子。” “薛姑娘。” “大姐,带薛姑娘进去。”阿东朝府内喊了一声。 “诶,来啦!” 女子三十多岁,个子高挑,身着极衬肤色的百褶如意月裙款款走来,笑意大方亲切,和薛老伯给人的感觉很像。 “薛姑娘吧,这边请。” 薛莹领着薛巧儿进了府。 薛府是个四进院子,院落舒朗而不松散。 一条游廊通往府里的花园子。行至其间,能听到不远处飘来的笑声。花树掩映间,隐隐看见人头攒动。 在薛莹的牵领下,从花、径繁茂处,走来一位妙龄女子。 大家的目光瞬间纷纷投射过去。 薛莹叫来近在身侧的一个小姑娘,“岑儿,这是薛姐姐,你陪薛姐姐玩儿。” “好。”小姑娘很友好地朝薛巧儿招招手。 这是薛莹的小女儿楼岑。 楼岑小姑娘是个喜欢吃小零嘴的,她的身上挂着几个荷包,装着各种小吃食。 “薛姐姐,这是油果子,给你吃一个。”楼岑将一个青色小荷包递到薛巧儿面前。 薛巧儿能闻到酥香的味道。 “不了,你吃吧。” 楼岑的小嘴吃得油汪汪的,不远处站着不少外来客,小姑娘完全没放在心上。 薛巧儿想,让一个未满九岁的小姑娘陪着自己真是难为了。 “妹妹,你想不想吃这个?”薛巧儿解下自己的荷包,里面装的是赤玫饴糖。 楼岑看着小小的绯色糖果,心里欢喜,忙接了过去。 “先把嘴巴擦一擦。”薛巧儿拿出一张帕子,给楼岑擦嘴。 油光不见了,又变得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喜滋滋地拿起一块饴糖放进嘴里,“嗯,真香。” 这些赤玫饴糖是薛巧儿随身带着的。可以用来清口,消除大蒜大葱等异味。 “薛姑娘。” 走过来一个人,是周坤。 薛繁山邀请了几位交情不错的同年,周坤也在其中。 他手上拿着一杯云水茶,显然是为薛巧儿倒的。 “给你。” “谢谢。”薛巧儿接过。 周坤坐在了薛巧儿旁边的座位上,“昨天的事儿……” 周坤准备开口,薛巧儿止住了他的话头,“不要紧,我不在意的。” 看着神色如常的薛巧儿,周坤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薛巧儿如果在意的话,周坤会觉得歉然。她一点都不在意,又觉得她对他没有多少情谊。 “周大哥,我刚才去了金溪文库,借了一本书。” 金溪文库真的名不虚传,书卷载籍浩如烟海。 周坤听薛巧儿如此一说心情释怀了几分。 他正准备说话,一个同年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柳兄,怎么了?” “周兄,俞将军也来赴宴了,机会难得,一起前去拜会下。” 周坤就被人拉走了。 俞将军?俞沛霖?他怎么来了? 薛巧儿心觉讶异,疑惑不迭。 身旁,柳岑还在美滋滋地吃糖果。 前院,薛家父子正和俞沛霖寒暄。 “恭贺太老伯乔迁,沛霖略备薄礼,还望太老伯笑纳。” “小俞将军太客气了。” “太老伯叫我沛霖即可。” 这时,薛莹走了过来。 “阿霖,你来了。”薛莹认真瞧着俞沛霖,以前的那个半大孩子全然脱去了稚气,成熟稳重了不少。“舅母几年没见你了,你小子越长越俊了啊!” 可惜双腿不能走路……薛莹心绪复杂,将怅惘之意掩在心里。 “舅母说笑了,您才是芳华如昨。” “就你嘴甜,舅母都老了……” 俞沛霖母亲楼玉的小弟楼聪娶了薛莹为妻,楼聪薛莹夫妻便是俞沛霖的舅父舅母。楼聪尚在地方任外官,再过几个月便会回京任职。 薛莹先带小女儿回京,也好帮衬帮衬她的父亲薛世荣。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了,有些事儿需要她这个女眷出面。 几个身影随之而至,都凑到俞沛霖跟前,挨个自荐。 “俞将军。” “俞将军。” “俞将军,我是翰林院典籍柳河。” “俞将军,我是国子监监丞瞿子逸。” …… 几个人官职都不高,最低的是从八品,最高的也只不过是从六品。 在这种宴会的场合,似乎缩小了官职品级的差距。 俞沛霖鲜见地脸上有笑影儿,一一点头回应。 原来飞鼎将军还挺好交道的! 薛巧儿牵着楼岑的手,两人站在游廊的一端,看着俞沛霖这边的动静。 “薛姐姐,那个人是我的霖表哥。” “他是你的表哥?” “嗯,”楼岑点点头,“娘亲说,表哥是个厉害的将军,我还是小奶娃娃的时候见过他,但是我现在已经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那你如何识得他?” “母亲说霖表哥坐在轮椅上面,叫我不要盯着瞧,也不要好奇去问。” 薛莹这是怕女儿楼岑无意间戳伤俞沛霖的痛处。 这时,俞沛霖已经突破人群,转动轮椅朝她们而来。 男子眉目深邃,笑容温煦,在跃动的光影中缓缓而来。 心跳倏地漏了半拍,那专注的眼神让人不自觉地全情回应。 俞沛霖已经到了跟前,他第一句话便是: “小表妹,好久不见啦!” 薛巧儿回过神,看向身旁的楼岑。 小楼岑童言童语:“表哥,你还记得我?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你了。” 楼岑话落,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你那时还很小,才这么点儿”,俞沛霖拿手比划了一下,“却是缠着我要我给你拿糖吃,不给你你就哭鼻子。” “我不信。”楼岑努起小嘴。 “你不信的话,便去问你的母亲,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楼岑忙跑到母亲薛莹那里问个究竟。 这时,俞沛霖抬眼看向薛巧儿,还是那般如沐春风的笑容,刚才应该不是她的错觉…… 俞沛霖没待一会儿便走了。 中午桌宴,男女分席而坐。 “母亲,我要挨着薛姐姐坐。”楼岑跑去坐在了薛巧儿旁边的座位上。 “你这丫头,这么喜欢薛姐姐啊!”薛莹看着女儿慈爱地小了。 “嗯,薛姐姐带的饴糖可好吃啦!薛姐姐说下次还要给我哩!” “你可真是个小馋猫!” 楼岑冲她母亲吐了吐舌头,女席的宾客都乐了。 男席上,周坤身旁坐着的年轻男子问道,“周兄,请问那位穿着水蓝色裙子的是哪家的姑娘?” 这问的是薛巧儿。男子见周坤刚才和薛巧儿说过话,想必是认识的。 两边坐着的男子侧过头来,他们也对薛巧儿颇感兴趣。 听了周坤的回答,其中一位穿着宝蓝色衣服的男子露出鄙夷的神色,语带失望道,“原来是卖点心的啊!” 薛世荣听到这话,脸色沉了下去。 客人散去后,薛莹走进了父亲的书房。 “那位薛姑娘长得还真像大弟弟,笑起来尤为像。” 话落,久久未听到父亲的回应,薛莹犹豫着道,“父亲,您怎么了?” 此刻,薛世荣临窗而立,望着窗外的景致失神。 他缓缓转过身来,神色伤悲。 “父亲……” 刚刚吃饭前父亲还心情大好,怎么吃顿饭变成这样了? “阿莹,如果我当初没有赶走阿意,那么这孩子便不会过得这样困苦了。”薛世荣想起席间那位宝蓝色男子说的话心绪低沉,“她是我们薛家的小姐,本应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而不是被人讥嘲说是卖点心的。” “父亲,我看那孩子是个喜乐性子,说不准她比您想象中要安于现在的生活,她有自己立命的本事。” “我倒不希望她这么懂事能干。她是我的孙女,她本可以像岑儿这般娇养着长大……” 前段时间,薛世荣和周坤闲聊,说起薛巧儿,薛世荣听周坤说薛巧儿是清风县向阳村的,蓦地想起十年前大儿子薛辰意给他写信,提到了清风县这个地方。 这种巧合让薛世荣多了个心。 薛世荣亲自去往向阳村,问询村里人。 大部分人只知薛巧儿父亲姓薛,最后辗转问了一个老邮人,他还记得薛巧儿父亲的姓名,就叫薛辰意。 通过更多的信息确认和村里人的描述,他确定这个薛辰意就是自己的大儿子。 当薛世荣得知薛辰意已经命丧黄泉的时候,老泪纵横,差点哭晕厥过去。他到西门河去看了大儿子,还看了他以前从不认可的大儿媳妇儿叶凝。 当初,大儿子薛辰意跪在他面前,那般恳切地说道,“父亲,我是真的心悦阿凝,你就成全我们吧。” 薛世荣说了一个字“滚”,便甩起袖子扬长而去。 那时的薛世荣只有一个想法:这种身份上不得台面的女子,如何能进薛家门?! 第二十六章 先皇在位的时候,薛家是常州一带的名门望族,出了不少朝廷官员。 其中官职最高的便是薛世荣的亲哥哥薛兆华,官至左丞相。 薛世荣的几位哥哥堂哥走了仕途,薛世荣则没有。家大业大,产业遍地,薛世荣在常州打理家业。 当时还有一个常州半个薛的说法,可见薛家家族势力之大。 而就在薛家家运亨通兴旺之时,薛世荣一表人才的大儿子薛辰意看上了一位叫叶凝的女子。 叶凝有一半的异国血统。 叶凝的父亲来自洪沙瓦底,原是当地的贵族家庭,因家族斗争北上逃到了中原。他给自己取了个中原名字,名叶天。 除了皮肤黧黑,高大英武的叶天和中原人长相基本没有太大区别。 为了生存,他到了一个官宦人家当仆从。后来,这户人家遭难,女眷们难逃被凌、辱发卖的厄运,叶天救出了夫人和小姐。 三人一路到了常州。 后来,叶天同当初救下的小姐刘琬成了亲,生下一个女儿取名叶凝。 生活很清苦,但叶天是个很有韧性的人,他什么都肯做,力气又大,跟人走镖、运货船、作坊打零工……能做的几乎都做了。刘琬也帮人做些绣活。 玉雪可爱的女儿叶凝在刘琬的教导下,习字读书,作画学琴,长大之后成了玉泠坊的琴娘。 平时,有人家设宴便会请叶凝她们前去弹琴助兴。 就在薛家宴席上,叶凝和大少爷薛辰意相遇了。 尽管隔着身份的鸿沟,两人还是相爱了。 这遭到了薛世荣和他妻子何氏的反对。 后来,便有了薛世荣不同意薛辰意娶叶凝娶叶凝一事,薛辰意在院子里跪了三天。 何氏气病了。 薛世荣将薛辰意赶出府邸。 薛辰意和叶凝北上去了京幾之地,他打算下场参加秋闱。 而就在此时,薛兆华因为治下不严,被剥夺了官职和家产。薛家宗族子弟永不得入仕为官。 薛世荣悉心打理的家产也统统收缴一空,常州的“半个薛”顷然崩塌。 薛世荣带着年幼的二儿子和病弱的何氏勉强维生。 薛世荣的大女儿薛莹已经出嫁,娘家出了事,薛莹多次奔走接济。 一日,叶天找到了薛世荣,这个薛世荣从不承认的所谓“亲家”,给他送来一封信。 信是薛辰意写的。 里面除了一封短短的信,还附着几张银票。 这钱是薛辰意靠着作画辛苦换取来的。 拿着几张银票,已经彻底看透人情冷暖的薛世荣手禁不住颤抖起来…… 直至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薛家人才得以重新改写际遇…… 此刻,薛世荣想着过去种种,如鲠在喉。 “父亲,咱们把薛姑娘认回来吧。” “对,我要把我的孙女认回来。” * 院子里,冬儿、郎哥儿几个小孩在玩儿。 冬儿看着比在村里欢快不少,那时总有些怯怯的。郎哥儿脸色也白嫩了些,不像之前那般灰扑扑的菜色。 那群“串葫芦”强盗自己在外大吃大喝,有的对女人孩子极其吝啬。 “姨姨。” “姨姨。” 几个孩子拥过来叫着薛巧儿。 “拿去吃吧,吃之前记得先净手。”薛巧儿把带来的点心分给几个孩子。 他们喜滋滋提着食篮跑远了。 “云姐。” 云娘正洗完衣服回来,薛巧儿走了过去。 “妹妹,你可来了,冬儿老是念叨着你,你给他的玩意有的他琢磨不透,我人也蠢笨,不太会玩。” “那我等下教教冬儿。云姐,你应该多笑笑,笑起来可好看了!” 云娘姿容秀丽,笑靥明媚。 她听了笑意更深,“再如何好看也不及你。妹妹,你来一下。” 云娘挥挥手,带薛巧儿进了屋。 薛巧儿不知道云娘要做什么,只见云娘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皮尺。 云娘拿着皮尺在薛巧儿身上比划着。 “云姐,这是……” “我们姐妹几个想给你做件衣服。” 薛巧儿想要拒绝,云娘说道,“姑娘别推辞,就当考校考校我们几个的手艺。” “姑娘不是俞将军的妹妹吧?” 他们已经知道俞沛霖的身份,他不是所谓的商户子弟余霖。 薛巧儿点头。“我不姓俞(余),我叫薛巧儿。” “那你和俞将军……” “我和他并无关系。” 云娘看着薛巧儿,笑而不语。 看到云娘眼里的戏谑,薛巧儿坦然道:“真的,我们没关系。” “我当时感觉你们不像兄妹,看来我感觉是对的。” 云娘说着把皮尺收了起来。 “为什么?” 薛巧儿有哥哥,她知道兄妹之间的相处方式如何。 “因为俞将军好像更愿意苏诚去扶他。” 云娘瞧见,当薛巧儿准备去扶俞沛霖的时候,俞沛霖的手臂往后缩了一下。 看来是俞沛霖的动作露馅了。 “俞将军,俞将军……” 这时,外面传来孩子们的大叫声。 “俞将军来了。”云娘看向薛巧儿,薛巧儿摇摇头,她并不知道俞沛霖要来。 “我们出去吧。” 薛巧儿暗道,今天不知道什么日子,到哪儿都碰上俞沛霖。 院子里,几个小男孩围着俞沛霖。 他们知道以为俞沛霖的身份之后,都对俞沛霖心生崇拜。 将军坐着大马,拿着长、枪杀敌人,多威风! “俞将军,您能给我们讲讲你杀敌的故事吗?”冬儿问。 “对对对,给我们讲讲。”郎哥儿附和道。 俞沛霖看着一圈热切的眼神沉默了。 薛巧儿抿嘴笑,俞将军明显不乐意讲他的煊赫战功啊! “冬儿,过来。”云娘出声,将快要压到俞沛霖腿的冬儿叫了过去,“帮娘亲晾衣服。” “好。”冬儿很听云娘的话。 “你们的点心都吃完了?”薛巧儿上去摸了摸郎哥儿的脑袋。 “吃完了。”几个小家伙异口同声。 “姨姨这里还有几包小零嘴,你们拿去给娘亲吃好不好?” “好。” 拿到薛巧儿给的零嘴儿,几个小孩立刻跑走了。 “俞将军,你怎么过来了?” 去薛家是因为薛莹是他的舅母,来这里是因为……? “路过,顺便来看看。” 薛巧儿没看见,云娘在身后朝俞沛霖比了个手势。 “薛姑娘,你和薛世荣太老伯是什么关系?”俞沛霖问。 “我可比你高一辈,我叫他薛老伯。” 如此来看,她占了点便宜。 说完玩笑话,薛巧儿讲了自己和薛世荣父子的认识经过。 “也就是说,你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俞沛霖皱眉。 “对,我们以前未曾见过。” 薛世荣不会平白无故邀请一个陌生人……这背后肯定有什么隐情。 “你就没对薛太老伯邀请你感到诧异?” “收到帖子是有些吃惊。薛老伯可能觉得我是一个有趣的晚辈吧,而且我们还是同姓人。” “这个理由太不充分。你看宴会上,除了几位男子是薛世荣的同年,其他全部是薛家的亲戚。” “那我便不清楚了。” 薛家人给薛巧儿的感觉亲切友善,薛巧儿相信没有什么隐秘的坏心思。 思忖间,陈度走了进来。 他在俞沛霖耳边低语两句,俞沛霖点点头。 “薛姑娘,我有事,先走了。” 薛巧儿看着俞沛霖离去的背影,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主子,没找到。” 出了门后,陈度轻声说道。 “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了?”俞沛霖皱眉。 今日,二夫人秦氏又出府到这边来了。 紧接着,初五初六蒙面悄声闪进了院子,每个屋都小心查探了一番,却是没有看到秦氏的身影。 “她难道发现了初五初六?” 秦氏是不是发现了初五初六,于是躲进了柜子等隐蔽角落?但是以初五初六的身手,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再盯着,这里头肯定有蹊跷。” 初五初六并不知道,在他们查探的时候,对面宅子的二层阁楼,有一男一女正饶有兴致地透过窗纱瞧着他们敏捷的身影。 “阿兰,你暴露了。”男子说道。 “他们可不知道我是怎么消失的。”女子声音响起。 “有趣。” “确实有趣。” 第二十七章 眼见着天气越来越炎热。 那些热气腾腾的羹汤乏人问津,拾月点心铺推出了马蹄水、苏络汤等凉茶。 徐管事无意间提了一嘴,他说庄子的地窖藏了冰。 薛巧儿灵机一动,她让徐管事送冰到铺子里来。 于是,点心铺有了冰镇杨梅盏、冰镇葡萄盏、冰镇糯米糍、冰镇黄金酥…… 一经推出后,争相购买。 一般的老百姓夏日是很难吃到冰的。拾月点心铺的这些冰镇点心价格不算贵,又能尝个透心凉,解暑消夏。 小罗的脚步又变得异常勤快,前段时间,他就差摇着扇子驱蚊子了。 “冰镇杨梅盏和冰镇黄金酥都只剩最后三个了啊!”听了小罗的话,队伍后排的人发出哀嚎。 冰不能隔夜。每日徐管事一早送过来,薛巧儿就全部做完放在冰器里存着。 冰器的保存时间也是有限的。 每日要是还有零星几个没吃完的话,铺子的侍应厨娘们便都解决掉了。 冰太宝贵了,但是吃起来真爽快! “薛老伯,您来了。” 带着草帽的薛世荣走了进来。 “天热,来吃个杨梅盏。” “好。小田,去给薛老伯盛杯杨梅盏。” 薛世荣摘下草帽,没有在大堂坐下。 “丫头,劳烦给我安排间清静的雅室,我有事儿要同你说。” “好。”薛巧儿回得干脆,带着薛世荣去了楼上的风弦间。 这时,侍应小田端着两杯杨梅盏走了进来。 小陶瓷盏上是梅枝吐蕊的图案,盏壁上已经沁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薛老伯,您尝尝看。” 冰凉凉的杨梅露,再配上止渴生津的杨梅果子,一下暑意顿消。 薛世荣尝了两口,又端着小盏仔细瞧了瞧,“我听他们说这杨梅盏好吃,今日一尝,果不其然。” “丫头,你真是心思巧啊!”薛世荣赞叹。 薛巧儿莞尔。 “我有一个儿子阿东,还有一个女儿薛莹,你都已经见过了。阿东叫薛辰东,是辰字辈的。” 这个名字!薛巧儿心中隐隐生出猜测。 “我其实还有一个儿子,是阿东的哥哥,他很聪明,才学过人,人也长得俊,你看阿东长得不错吧,他比阿东还好看得多哩……” 薛世荣继续讲着他大儿子的故事,字字句句都敲在了薛巧儿心上。 她听了开头猜想结尾,结尾和她想的差不离。 空气陷入了沉默。 杨梅盏上的沙冰慢慢融化,与杨梅露合为一体。 “丫头,这些年你们过得很辛苦吧。” “并不尽然,父母在的时候我觉得过得很开心,每日都有滋有味的,但我为父母感到惋惜,尤其是我的母亲。” “我母亲确实弹的一首好琴,我的父亲很爱听,但是在向阳村母亲弹得极少,只有在父亲生辰的时候才会弹一曲。” 那优美的琴音和鸡犬相闻的向阳村格格不入,邻里会嗤笑说闲话,母亲后来就谈的少了。 薛巧儿本来也想学琴,但是她的母亲叶凝只教了她些皮毛,薛巧儿见母亲教她弹琴的兴致不大,便把兴趣转向了作画读书。 …… * 回到家,看到家门口停的马车,薛巧儿猛然想起今日和俞析文的约定,他们说好傍晚去琼明湖看船戏的。 哎!居然忘了! 薛巧儿推开门,俞析文忙上前,“薛姐姐。” 俞析文眼里是浓浓的关心,没有一点怪责之意,她担心薛巧儿出事。 “抱歉,阿文,我有事没能走开,下次我一定不会失约。” 此时已是夜幕降临,平日这个时辰店铺早就打烊了。 一旁的俞沛霖看着薛巧儿,未发一言。 “对了,阿文,我给你带了个小物件。” 薛巧儿回屋,然后拿出一个小匣盒,匣盒一翻转,是四四方方的一面镜子。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镜子。” 薛巧儿拿着一盏烛火放在镜子面前,瞬间,镜面上流动着缤纷的光彩。 烛火在不同的位置,镜面的光彩便不一样。 这是舶来品,从西洋那边过来的。 薛巧儿知道俞析文喜欢光亮多彩的东西,便买下了这个。 “白天太阳出来的时候,它的光泽更明显。” 俞析文有了兴趣,拿起烛火在镜子前面移动。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俞析文摆弄的间隙,俞沛霖到了薛巧儿身旁,他声音很低。 “薛世荣今日来找我了。” “他找你什么事儿?” “他说,我父亲是他的大儿子。” “那你就是他的孙女了。”俞沛霖半开玩笑道,“当初你还说我跟你差了辈,看来我们的辈分是一样的。” 薛巧儿牵了牵嘴角。 看薛巧儿笑得勉强,俞沛霖问道:“薛世荣要认你回去?” “是,他想让我住进薛府,说能给我更好的庇护和安稳的生活。” “你怎么想的?” “我想……再想想吧。” 从小到大未曾出现过的亲人突然至临,这种感觉谈不上激动,也不是排斥。 “俞将军,我想找一个人,想问问你有没有法子?” “什么人?” “是我的外祖父,他叫叶天,是异国人,从洪沙瓦底来的,这些年住在常州。” 薛世荣告诉薛巧儿,他曾在一年前的街头见到了叶天。叶天的妻子刘琬生病,他四处求医问药。叶天年纪也大了,体力活做不了多少,只能做些零碎的活计。 总之,日子捉襟见肘。 薛世荣给了叶天三十两银子,也算是当年他为薛辰意带信而来的答谢。 记忆一旦打开,有些尘封的往事浮现在脑海。 薛巧儿小时候其实是见过叶天的,叶天来过向阳村几次。 她印象中,那是个高高大大、五官方正的中年男人,还抱她“坐大马”,带着她和哥哥薛丛去市集上买吃的。 后来,便没再见过他了。最后一次分别的时候,薛巧儿的母亲叶凝留下了眼泪,叶天笑着看她:“傻丫头,都有两个娃娃了还哭鼻子啊!” 看着叶天在乡村小路上离去的背影,叶凝伏在丈夫薛辰意的肩膀上,泪流不止。 此刻,薛巧儿很想找到叶天,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 “薛姑娘,能与家人相认,总不是件坏事。薛太老伯和舅母他们人还不错。” “嗯,我知道。” 俞沛霖见薛巧儿情绪不高,有意开解一二。薛巧儿意识到了这一点,眉眼又渐渐回复了舒朗平和。 这时,姜书诚和小竹两人从酒楼外带了饭菜回来。 “走,我陪你喝两杯吧。” 低沉的声音又在身旁响起,薛巧儿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疑惑地看向俞沛霖。 “怎么,你不喜欢喝酒?有好菜你还不喝两杯?!” 呃…… “你知道我是千杯不醉,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酒量陪我喝了。” “我虽然没有这个海量,但是对酌几杯应该不成问题。” 吃完饭后,俞沛霖和俞析文起身回府。 “主子,您喝酒了?”陈度上前搀扶俞沛霖的时候闻到了气味。 好像喝的还不少。 “嗯,浅酌了几杯。” 回到府里,初五照例去给俞沛霖按摩腿脚。 进屋的时候,只见俞沛霖双目阖上,嘴角还挂着一抹闲适的笑意。 初五轻轻进来,又轻轻出去。 自始至终,俞沛霖都没有睁开眼睛,好像真的睡着了。 * 两日后,俞沛霖又来了。 看到薛巧儿往他身后寻找的目光,俞沛霖淡淡道:“阿文没来,我有事找你。” 薛巧儿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俞沛霖就在一旁。 “你外祖父的画像重新画了一幅。” 根据薛巧儿的描述,画出来的是叶天十几年前的样子。十几年过去了,叶天的模样肯定变化不小。 陈度将画轴在石桌上摊开。 薛巧儿仔细瞧了过去,这个模样是他外祖父没错,但是脸上的皱纹多了不少,脸颊瘦削了,颧骨比以前高。 “这是……”薛巧儿想到了一个人。 “薛太老伯是近年见过你外祖父的人,对他的情况也比较熟悉,因此我找到了他,他同我说了你外祖的一些事,而且这幅画是他亲自画的。” “谢谢,俞将军有心了。”这话听起来苍白无力,但是薛巧儿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更好表达她的心绪。 “找人嘛,我肯定比你有经验。不把情况了解清楚,怎么找得到人呢?”俞沛霖扬起唇角笑了。 “俞将军,请等等。” 俞沛霖说完事情准备走了,薛巧儿将他叫住。 “这个,是送给你的。”薛巧儿手里拿着一个胭脂色的盒子,“我听阿文说明日是你的生辰,这个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 俞析文随口一说,薛巧儿便记住了。 陈度这时已经退出去备马车了,姜书诚和小竹也不知去哪儿溜达了,院子里只有俞沛霖和薛巧儿。 俞沛霖的眉头微动,他接过薛巧儿递过来的盒子,将它轻轻打开。 第二十八章 是一只碧绿透亮的玉笛。 薛巧儿没想到俞沛霖会在她面前将盒子打开,愣了一瞬,然后期待起俞沛霖的反应。 俞沛霖修长的手指拿起那只玉笛,仔细端看了一番,他开口道,“玉笛很好看,我很喜欢。” 薛巧儿又是一愣,她没想到会听到这般回答。 在阳光洒下的跃动光影中,俞沛霖脸上又是那日在薛府看到的笑容。 温暖的,纯粹的,舒畅的,好一个眉眼如玉的俊逸君子! 薛巧儿的心跳又如那日一般快了几分。 这个生辰礼是薛巧儿费了心思挑选的,一开始千挑万选不如意,最后,当她偶然一瞥这个玉笛,她就认定便是它了。 “你喜欢就好。”她听到自己轻声说。 …… “薛姑娘,别忘了三日后的约定。” “这次绝对不会忘记的。” 三日后,琼明湖上演船戏《珠叠萝》,担纲的主角是当红名角小杏花,不少人都想一堵她的风姿。 “薛姐姐,快上来。” 店铺打烊之后薛巧儿立刻去了琼明湖畔,她找到了俞析文观戏游船的位置。 薛巧儿上船之后,游船便向水中戏台出发。 游船上备了不少吃食,除了摆放着糖果点心水果,还有小鱼小虾等小零嘴,香喷喷的,格外诱人。 姜书诚一只大长腿笔直伸向前,一只盘在椅子上,那模样要多闲散有多闲散。 他吃了几口小鱼小虾,又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茶。 “师兄,这茶真好喝,你这人忒会享受。小竹,你尝尝这茶。” 姜书诚边喝边品评道,俞沛霖看着窗外景色,没理会他。 晚风徐徐吹来,夹杂着湖水的湿气。 月亮倒映在湖面,波光粼粼。 水中戏台已经开了夜明灯,光华烨烨,透亮夺目。 不少游船渐渐向这边靠拢。 此刻,朱络正坐在船沿上,手里摇着折扇。 顾盼之中,他看到了某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朱络仔细向那个游船上看去。 陈度和云梢,他认识。小竹,他见过。姜书诚,男的,没兴趣。薛巧儿…… 哇哈哈,俞沛霖的游船上有这样一位美貌小娘子,和俞沛霖是什么关系? 朱络睁大眼睛仔细瞅,恨不得立刻找到有关那两人关系的细节微末。 薛巧儿没注意到朱络,但是俞沛霖眼尖地瞧见了。 俞沛霖看到朱络那副模样,就料到他在想什么,他拿起旁边盘子上的小果。 朱络本来一瞬不瞬地看着薛巧儿,突然,一个不明物件飞了过来,透过他的折扇正中他的脸。 “哎哟。”朱络吃痛,摔到了地上。 “络儿,怎么了?”一个端庄娴雅的妇人在朱络身后问道。 这是朱络的母亲,大司农夫人许氏。 “母亲,没、没什么。” “络儿,过细点为好。” 朱络拿起他的折扇,折扇上已经破了一个洞。 这扇面是他请大家写的墨宝啊! 朱络敢怒不敢言地看向俞沛霖。 “薛姐姐,薛姐姐。” 薛巧儿转过头,只见一个小姑娘正朝她兴奋地挥动双手。 小姑娘是楼岑。 随着楼岑的喊叫声,楼岑船上包括薛世荣在内的薛家人齐齐朝这边看来,他们亲和友好地同薛巧儿微笑示意。 “母亲,他们那个游船可大呢,我想去他们船上。” 楼岑的母亲薛莹先开始没答应。楼岑摇了摇薛莹的手,又是冲薛巧儿这边喊道:“薛姐姐,我要去你们船上。” 最终,两条船靠近,陈度在两船中间搭了个板子,小姑娘踏着板子走了过来。 “哇,好多吃的。”小姑娘看到桌子上摆满好吃的眼睛晶晶亮。 楼岑拿起一个她爱吃的桃子啃了起来。 “嗯,好甜。” 此时,戏台那边传来动静,有乒乒乓乓的声音,还有演员为即将登场开嗓子的咿呀呀声。 所有的夜明灯都已打开,亮得惊人。 好戏就要开始。 哐当当当当,锣鼓响起。一个手挎篮子的老妪登场了。她悲苦地唱了一段,不时以帕子拭泪。 紧接着,便是老妪的“孙女”上台。 “春日景明心头冷……”只听得一声开嗓亮相,声音高亢、婉转、清丽,一个穿着茜红色戏服的年轻女子登台。 这就是声动京城的名角小杏花,扮相娇俏,身姿曼妙。 顿时掌声喝彩声如潮。 朱络仿佛忘记了疼痛,又坐在船沿上狠命叫好拍着巴掌。 姜书诚和小竹自然是看戏的热络分子。 薛巧儿在清风县也看过戏,但是那个表演的精彩程度和舞台观感明显比这差上不止一截。 到了高潮处,她也情不自禁跟着鼓掌。 有人为小杏花一掷千金,只求陪吃顿饭不是没有原因的。 小楼岑看不太明白剧情,但她喜欢看那炫目的动作和花花绿绿的布景,也跟着叫好不停。 俞沛霖则很淡定,他在船头手放在船沿上撑着下颌,静静看戏。 一戏终了,所有演员上台谢幕,到了压轴的小杏花时,喝彩如雷鸣。 戏台延伸出来一个大槽子,此时,不少人往里头扔碎银子。 …… 船停靠岸,薛巧儿牵着楼岑的手到薛莹跟前。 “巧儿,楼岑的父亲过两日便回京了,你也来吧,就我们自家人,没有旁人。” 此时,薛巧儿还不习惯叫薛莹“姑母”,她笑着点头,说了声“好”。 * 两日后的清晨,薛家一群人站在泊口引颈盼望。 薛巧儿也在其中。 俞沛霖也来了,薛莹的丈夫楼聪是他的小舅舅。 一条大船渐渐靠近。 “母亲,看,那是父亲,那是父亲。”楼岑喜笑颜开地跳着挥手。 听说父亲和哥哥姐姐回京城,爱睡懒觉的小姑娘今日特地起了个大早,本来还有点迷糊,此刻一下全清醒了。 薛莹自是看到自己的丈夫,她的脸上也露出欣然的笑意。 船舱里,楼岑的大哥楼岩见一旁的少女还在捧着本书看,忙催促道。 “妹妹,快到了,别看书了。外祖父和小舅舅他们都到泊口接我们来了。” “哦。”少女恋恋不舍地将书收拣起来。 少女名叫楼岁,是楼岑的姐姐。 楼岩和楼岁一前一后上了船舷。 他们看到了站在泊口处的家人们。 楼岩朝他们挥了挥手,楼岁则远眺着京城的景致。 …… “泰山大人。”楼聪下了船,便向岳父薛世荣拱手行礼。 “贤婿,这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 “父亲,”楼岑跑过来抱楼聪的腿。 “岑儿,有没有听母亲的话?”楼聪摸了摸楼岑的发顶。 “我当然很听话。” 楼聪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俞沛霖,心中生出岁月不待物是人非之感。 大姐夫战亡,大姐病故,留下外甥扛起家门。 楼聪压制住心里的难言情绪,走上前拍了拍俞沛霖的肩膀,“阿霖,好久不见啦!” “小舅舅。”俞沛霖笑得轻松。 楼岩和楼岁也向薛世荣和薛辰东行礼。 “外祖父,小舅舅。” 楼岩在京城住过七八年,他依凭记忆,认出了俞沛霖。楼岁记忆没那么清晰,但她看父亲的反应,知道了俞沛霖的身份。 两人都上去唤了一声表哥。 楼岩瞧见薛巧儿,脑中没有任何头绪,不知道她是谁。 楼岩友好地朝薛巧儿笑了笑,便没再看薛巧儿。反正等下肯定有人会告知她的身份,不能老盯着人家小娘子瞧。 楼岁好奇地打量薛巧儿,然后收回视线去看她的妹妹楼岑。 “小妹,你又胖了。”楼岁语带嫌弃。 “才没有呢。”楼岑不服地撅起嘴巴。 “脸都长圆了。”楼岁捏了捏妹妹的小脸蛋。 “米(没)有,米(没)有,才米(没)有,你反(放)康(开)我。”楼岑被捏着小脸,说话声音嘟嘟囔囔的。 “岁儿,岑儿,你俩别闹了,咱们要出发回去了。”薛莹止住了两姐妹的闹腾。 楼岑朝楼岁吐了吐舌头,跑回薛莹身边。 三人同上了马车,薛巧儿跟她们同乘。 “岁儿,这是你表姐,是你大舅舅的女儿。”薛莹向楼岁介绍着薛巧儿。 薛巧儿比楼岁要大上一两岁。 “表妹。”薛巧儿率先开口。 楼岁从未见过她的大舅舅薛辰意。 她抿了抿唇,朝薛巧儿点点头。 第二十九章 另一辆马车上,楼聪问起薛巧儿,一旁的楼岩竖起耳朵听着。 “阿聪,她是阿意的女儿。” “大舅弟的女儿?岳父,此事当真?可有查证?” “千真万确,绝不会错。”薛世荣语气笃定。 楼聪回想薛巧儿的容貌,确实跟他大舅弟薛辰意肖似。 回到薛府,楼聪他们去归置行李,稍加安顿。 屋内,薛莹给楼聪整理衣衫。 “莹娘,有些日子没见,你有没有想我?我可是好想你。” 楼聪说着握住了薛莹的手。 “都老夫老妻了,孩子都多大了,怎么还想来想去的?”薛莹表面嗔怪,实则声音中透着欢喜。 “要不咱们再给岑儿添个弟弟吧?” …… “父亲,母亲,外祖父等着你们吃饭嘞!”外面响起楼岑的大嗓门。 楼聪和薛莹立刻分开来。薛莹忙整理好妆发,又为楼聪抚了抚衣衫。 楼聪心道,不能再给楼岑添个弟弟! 前厅,楼聪和楼岁已经收拾妥当过来了。 楼聪几人轻车简从,几名仆人一下便把他们携带的物什搬了进去。 楼岁坐在一角看书,不知看到了什么可乐之处,她笑了起来。 “姐姐,你在看什么笑话,我也要看。” “小妹,以你的学识,根本就看不懂这个,上那边玩去。” 楼岁转了个身,躲过楼岑往书页投来的视线。 楼岑撇撇嘴,没再理会,往薛巧儿那边去了。 见楼岑走远了,楼岁心中松口气。书生与兔子精的故事,楼岑一个小娃娃,能看得懂么? 楼岁又津津有味地看起了书。 那边,楼岩在向俞沛霖问询崇安书院的情况。 随着父亲楼聪回京任职,楼岩将转到崇安书院继续课业。 “表哥,崇安书院的骑射课,还会去马场打马球,是真的吗?” “是的,我堂弟跟我提起过。” 俞沛霖的堂弟俞沛华也在崇安书院读书,以俞沛华的骑射身手,打马球是他的强项。俞沛华曾经在京城四大男子书院的马球比赛中拔得头筹,回府时还兴高采烈说起此事。 “真好。”楼岩一副很期待的模样。 “表弟善骑射?” 楼岩挠挠头,有些羞赧,“我技艺不精,我以前读的书院只教了些皮毛。” 楼岩想学,奈何书院不重视,他们宁可教授泅水这些。 “表哥有空的话,烦请指导我一二。” 楼岩说完意识到什么,又补充一句:“表哥口头传授我即可,我一定悉心领会。” “好,我们到时去马场,我把阿文也带去。” “阿文表妹,她怎么样,怎么今日没见着她?”楼岩记忆中,俞析文是个白净娇软的小女娃,还会奶声奶气地叫他表哥。 “阿文她在府里,今早睡懒觉没能起来。” 楼岩:…… 楼岩并不知道俞析文犯病一事。 最近,俞析文的情况变糟糕了,这几年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这样,再过几天,便是俞沛霖俞析文母亲的忌日了。 不远处,楼岑坐在薛巧儿旁边。 “薛姐姐,你给我带了饴糖吗?” “没有。” 楼岑有些失望,默默揉搓着大腿不说话。 薛巧儿笑出声,“小岑儿,你看这是什么?” 楼岑朝薛巧儿看了过去,只见薛巧儿手里拿着一个布袋子。 “薛姐姐,给我。”楼岑伸出手。 又吃到了清香的赤玫饴糖,楼岑乐得舞动双手。 “岑儿,快要吃饭了,等会儿再吃糖。” 薛莹和楼聪走了过来。薛莹一来,便看到刚才那个耽误“好事”的小捣蛋精正在美滋滋地吃糖。 “好。”楼岑不情不愿地放下了糖果。 “巧儿,快来坐。”薛莹招呼着。 薛巧儿走过去,坐在了薛莹旁边。楼岑到薛巧儿另一边坐下。 都是薛家自己人,没有分男女席。 薛家菜肴多少带些常州特色,薛巧儿觉得熟悉,因为她父亲薛辰意也偏爱这种口味。 “孩子,你能喝酒吗?”薛世荣问薛巧儿。 果酒她肯定是能喝的。 除了小楼岑,其他每个人都斟满了一杯。 “我可以喝的。”薛巧儿拿起酒壶也斟上了一杯。 薛世荣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能喝,你外祖父的酒量极好。” 当年,叶天带信给薛世荣的时候,薛世荣留叶天吃了顿饭,薛世荣已经喝得头晕乎乎,叶天还跟没事人样的,最后还把薛世荣背到床上睡觉。 薛巧儿也笑了,原来“家学渊源”在这里啊! 她母亲叶凝的酒量也是极好,把她父亲灌醉那是常事儿。 桌宴上不聊政事、不谈哀事,只谈家常趣事,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吃完饭后,俞沛霖去了楼聪的书房。楼聪做外官许多年,京城中的政治风云变幻他有些摸不透彻了,他相信他的外甥能给他指明。 薛世荣带着薛巧儿去了他的书房。 “丫头,我有些东西要给你。” 薛世荣拿出一封发黄的信给了薛巧儿。 薛巧儿面带疑惑地看向薛世荣。 “你打开来吧。” 薛巧儿依言打开来,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这是薛辰意写给父母的信。 当时薛辰意和叶凝打算折返回常州,但是叶凝忽然查得有了身孕,两人便在京城不远的清风县,托熟人在向阳村一个老院子里住下。 这个熟人便是日后被云梢扒光了衣服的李玉年。 薛世荣又拿出一个匣子。 里面是薛辰意手抄的前朝名曲琴谱,因为时代更迭,其中少数地方发生了些微的改变,叶凝便在细微之处做了修改,这些琴谱成为两人传情的最好载体。 薛巧儿翻看起来,一张一张又一张,到了匣子的下面,薛巧儿顿住了。 这回不是琴谱了,是画像。 画上是一个低首抚琴的女子,是薛巧儿的母亲叶凝。 这无疑是薛辰意画的。 这是叶凝少女时的模样,浅笑恬然,纤指翻转,坐在那里,就是一幅画儿。 这是薛辰意同叶凝的初见。他当时便想立刻起身去问问这个女子是谁。 后面的一幅画是柳树旁笑意嫣然的女子,女子轻轻抚弄着绿丝绦,眼神明亮带着羞涩。 此时的薛辰意已经得知了叶凝的身份,这是两人的初次约见。 这些画作串联起薛辰意和叶凝的相识相知相恋。 “我和你祖母都对你父亲寄予了厚望,可他却琢磨琴谱,和你母亲私会,因此我们便多加阻挠。”薛世荣叹口气,“是我迂腐了,我还自以为为他好。” 一时静默。 …… * 薛巧儿从薛世荣书房出去的时候,碰上了已经谈完事的楼聪和俞沛霖。 早晨便是薛家马车去接薛巧儿去的泊口。此刻,薛世荣正要找管家安排一辆马车送薛巧儿回去,谁知俞沛霖开口了。 “薛太老伯,我正好也要离开,可以捎一程薛姑娘。” 薛世荣听言看了眼俞沛霖。私心里,薛巧儿是一家人,而俞沛霖是亲家公的大外孙,薛世荣自然而然毫不保留地偏向薛巧儿。 这个俞家小子为何这么主动热情好心(?)地要送自己孙女回去? 上一回看船戏,孙女坐的是俞沛霖的船。薛世荣当时看在眼里,留了个心。 刚刚还说自己迂腐的薛世荣这回想得有点多。他本来还准备让薛莹帮忙留意品行端正的少年郎。 儿子儿媳都不在了,可不得他们替孙女好好把关吗? 没人知道薛世荣这么一大段心理戏。 薛巧儿已经上了俞沛霖马车。 “俞将军,阿文怎么了?” “情况不太好。”俞沛霖坦言。 薛巧儿还不太明白这句话具体含义,她每次见到的俞析文,都是说话轻声慢语,神色纯明恬静的样子。 只听俞沛霖继续说道,“阿文把自己关在房里,怎么劝也不出来,饭也吃的少。” 薛巧儿愕然,“这是为何?” “还有几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每年的这个时候阿文情绪都不太稳定,尤其下过暴雨之后更是如此,我母亲走的时候下着瓢泼大雨。” 昨日傍晚下过一场雨。 夏日的雨水猛烈,哗啦哗啦的,疏解了灼热之气,把人心也浇得透凉。 第三十章 薛府。 薛巧儿走后,楼岩诧异问道:“外祖父,表妹不住在薛府吗?” “你表妹住在西城的民宅里。”薛世荣引以为傲道,“她有间点心铺子,做的点心羹汤很好吃。” 孙女暂时不想同他们住,薛世荣表示理解。对于她做商家营生一事,薛世荣并没有半点成见,他只担心和怜惜小姑娘生存不易。 楼岁听到外祖父的话,挑了挑眉毛。她那个看起来柔弱的表姐,还这么有个性的吗?这倒有点像她前些时看的话本子里的貌美厨娘实则是贵千金的情节了。 “那我改明儿和二妹一起去看看,尝尝表妹铺子的点心羹汤。”楼岩想去给薛巧儿捧捧场。 “大哥,我也要去。”一旁的楼岑叫道。 可不能把她忽略了! “好好,也带小妹去。” 楼岑这才满意了。 * 第二日,薛巧儿住的宅子外面早早停了一辆马车。 平日薛巧儿出行,如果去远地方便会去车行赁一辆马车,云梢做车夫。 她考虑过买一辆马车,但是马匹没有地方养,也怕养不好,这个开销可不一般。 于是就歇了这个心思。 “薛姑娘,小的是薛府的车夫,薛老爷让我在这儿候着,您去哪儿便给你驾车。” 薛老爷便是薛世荣,他见孙女出行不方便,便为她专门配了一辆马车。 车夫三四十来岁,鬓角有斑驳白发,但是身板挺得直,衣服干净利落,看起来很有精神。 “敢问尊姓?” “小的姓刘。” “刘叔,送我去成道街吧。” 薛巧儿和云梢上了马车。 * 俞沛霖行至府中。 他看到一片湖蓝色裙角从园中穿行而来,没有停步,继续向前。 “俞……”秦秋婉刚要开口,面前一个庞然大物挡住了她的去路,把她吓了一跳。 “抱歉,秦姑娘,主子有事,勿扰!” 平时在眼皮子底下窜来窜去也就算了,今日绝对不行,主子眼不见便心不烦。 俞沛霖独自一人继续往前行,终于来到府中一隅。 院门前是“玉琼苑”三个字。 俞沛霖抬头望了片刻,进了院子。 院子的布景陈设和几年前别无二致。 这是俞沛霖母亲楼玉生前住的院子。 每日都有人洒扫,整洁干净,不染纤尘。 院子里植了梨花、梅花和茉莉,这个时节,洁白无瑕的茉莉花次第开放,清香怡人,轻盈雅淡。 院落一角,一棵绿植在一片花丛中显得比较突兀。 这是当年楼玉俞沛霖和俞析文三人一起种下的,而今已经树叶繁茂,挺拔苍劲。 俞沛霖就这样闲闲地坐着,他抬头,看向亘古不变的一方天空。 “母亲,我长大了要像祖父和父亲那样做个大将军。” “阿霖肯定比祖父和父亲还要厉害。” 楼玉去世后,俞沛霖打理她留下的产业才知道,飞霞绣庄这个特大号商铺居然是他母亲的,而且还不止于此。 母亲,我和妹妹……很想您。 这一日,是俞沛霖母亲楼玉的忌日。 * 每日清晨,只要薛巧儿一开门,就能看到车夫刘力候在门口。 马匹毛色油亮,纤尘不染。车厢内洁净清香,内格里放着小零嘴和羽毛团扇,这是薛莹特地为薛巧儿备好的。 “薛姑娘,是去点心铺吗?” “是。” 刘力已经大致熟悉了薛巧儿的活动路径,不过还是会问一句。 点心铺门口有三个人在嘀嘀咕咕。 “是这里吗?” “就是这里。” “薛……表姐,是表姐。” 其中一个女孩看到薛巧儿,立刻兴奋地喊道。 薛巧儿回头,是楼岑。 薛莹告诉楼岑要叫薛巧儿表姐,楼岑于是改了口。 楼岑两边是楼岩和楼岁。 “表妹,听外祖父说你铺子里的点心好吃,我们仨过来尝尝。” 楼岩主动走到薛巧儿面前,脸上带笑。他是个热情随和的性子。 薛巧儿将三人请到雅间。 “表妹,我们第一次来,能不能劳烦给我们做个推荐?” “冰镇杨梅盏和冰镇葡萄盏可以解暑,点心的话不喜甜可以吃绿豆糕和杏仁糕,爱好甜口的可以来一份豆沙米糕或四喜凉糕。” “我要一份冰镇杨梅盏,还要豆沙米糕。”这是楼岑要的。 “二妹,你要什么?” “我不吃冰的,有没有热羹汤呢?”楼岁淡淡问道。 “姐姐,这个天气吃热羹汤你是不是犯傻啊?” 小楼岑觉得莫名其妙,但是薛巧儿却是会意过来。 “表妹想吃热羹汤的话也是有的,有芙蓉玉汤,里面是莲子红枣和百合,还有翡翠黄金汤,是玉米、黄桃肉和青果粒,放凉一些吃都没问题。” “那我要芙蓉玉汤。” “两份冰镇杨梅盏,一份芙蓉玉汤,点心的话表妹刚提到的都来一份吧。” “好。” 薛巧儿走后,三兄妹便是三种模样。 年纪最小的楼岑蹬着小腿儿,迫不及待地等着吃好吃的。 楼岩瞧了瞧雅间的陈设,点点头,然后朝窗外看去。 楼岁则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上次她正看到精彩处便被拉了出来,还不知道女主人公变成兔子有没有被男主人公瞧见呢。 脚步声传来,两声敲门后,门开了。 两股升腾着的白气远看着便觉沁心凉,这是冰镇杨梅盏。 几盒点心在桌上一一陈放,白的晶莹,绿的碧透,让人瞬时食指大动。 楼岑这也吃吃,那也尝尝,又一口饱满的沙冰和着新鲜的杨梅肉入肚,瞬间肺腑畅爽。 “外祖父说的没错,这比玉华楼的糕点还好吃哩。” 玉华楼是常州最有名的点心铺子。 “二妹,快吃啊,再不吃我和小妹就吃完啦!” 对楼岁来说,美味不及话本子。 她慢慢阖上书,看向面前红绿白青的点心,拿起一个四喜凉糕吃了起来。 …… 三兄妹离开店铺的时候,又打包了几盒回去带给薛世荣薛莹和楼岑他们吃。 楼岁走到柜前,递给薛巧儿一本书。 薛巧儿诧异地看着楼岁,楼岁解释道,“表姐,这本书写的故事跟你的经历有点像,给你看看。” 楼岁原本想的是,如果点心不合她的胃口这本书就自己留着,如果合胃口就送将这本书送出去。 这本书写的是一个酒楼厨娘实则是千金小姐的故事。 “谢谢。”薛巧儿接过话本子,不太明白楼岁主动送她话本子的含义,或许,答案在这本书里吧。 …… 三人离开后,陈度来了。距上次陈度来铺子,已经过去了十天。 以往,陈度几乎四五天会来一次,哪怕他有事儿,初五或者初六也会来。 “陈大哥,阿文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陈度摇摇头。 大小姐的情况陈度能从俞沛霖的反应看出端倪。 俞沛霖说夏日下暴雨俞析文情绪会不稳定,昨日夜里,又下了一场倾盆暴雨。 “陈大哥,你能让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俞府看看阿文吗?” “怎么样个神不知鬼不觉?”陈度挠头。 “就是不让俞府的人知道。” “包括主子吗?” “他知道没事儿。” 不让俞府的长辈知道就行。 陈度想了片刻,他压低声音道,“薛姑娘,你……” 接近傍晚时分,陈度和云梢两人回到俞府。 “主子,我回来了。” 陈度将点心给了俞沛霖。 俞沛霖扫了一眼陈度身后的云梢,微微眯起眼睛,冷不丁吐出一句,“你不是云梢。” 神色不像,走路姿势不像,个头高了点。 “云梢”开口:“俞将军,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是薛巧儿易容成了云梢。 俞沛霖常年在军中,奸细细作抓了不少,细枝末节难逃他的眼睛。 他没有回答,转而问道,“薛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想来看看阿文。” 听说俞析文饭菜不思,门也不出,薛巧儿担心她。 “那你过来吧。” 薛巧儿跟着俞沛霖来到俞析文的院子,俞沛霖挥退了院里的丫鬟婆子。 第三十一章 “阿文。”薛巧儿走到俞析文闺房前,轻轻敲响了门,“我是薛巧儿。” “咱们不是约着去看马球赛吗?这回是你失约了。比赛很精彩,第一场有人连中三元,可惜咱们错过了。眼下马场一位难求呢!” “阿文,我给你带了好吃的,是你爱吃的豆沙米糕和翡翠黄金汤。 ” “我放在门口了,你要尽快吃,不然就放坏了,或者被蚂蚁搬去吃了。” “阿文,那我走了。第二场马球赛过几日举行,你记得和我一起去看。” 薛巧儿将食盒放在门口,转身走回院子里。 俞沛霖见薛巧儿出来,投去问询的目光。 薛巧儿笑着眨眨眼,在原地站着不动,看向里屋的方向。 一,二,三…… 房门开了,俞析文探出身体张望。 “阿文,你在找我吗?” 故意躲着的薛巧儿闪身出现,看着俞析文笑问道。 俞析文点头。 薛巧儿走过去之前不忘回头给俞沛霖一个眼色。 少女目露狡黠,俏皮地宣告着她的“胜利”。 俞沛霖微微扬唇。 薛巧儿跟着俞析文进了她的闺房。 外面还未见沉沉暮色,房内已经点着亮堂的梅花灯。 俞析文巴掌大的小脸上,大眼睛下面可见青影。 薛巧儿将食盒打开,几碟点心和一碗羹汤在桌上摆开来。 羹汤还带着热气,屋内立刻飘散着香甜的味道。 “阿文,快趁热吃。” 俞析文吃的时候,薛巧儿在一旁轻摇蒲扇。 薛巧儿的目光转向房间的陈设。 花鸟纹双耳鎏金瓶里,几枝鲜花开始委顿。金兽香炉的香料似乎已经燃尽。书桌上一本书摊开来,旁边还叠放着几本。 酸酸甜甜的翡翠黄金汤入口,俞析文又吃了千层酥和四喜凉糕。 还喝了几口丫鬟送来的鱼柳粥。 “对不起,薛姐姐,我失约了。” “不要紧,这样咱们就扯平了,下次一起去看。” “阿文,你没睡好吗?” 听到薛巧儿关切的询问,俞析文沉默地低下了头。 再抬头,俞析文眼眶红了,眼里是浓浓的哀切。 “怎么了,阿文?” “薛姐姐……”俞析文抱住了薛巧儿,“我最近噩梦不断,梦里总是出现一双眼睛,一个男人的眼睛,他透过窄窄的缝隙看我……他的眼睛就这么看过来,让我害怕得不能自已。” 薛巧儿拍了拍俞析文的肩头,只听她接下来道出了更令人震惊的话。 “薛姐姐,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梦是在暗示我,我母亲不是病死的,是被人害死的。” “怎么会,阿文,为什么会这样想?” “那个男人的眼睛我肯定见到过,他应该就是害死我母亲的凶手。” 梦里那种震骇、恐惧、悲痛的感觉太过强烈,俞析文笃定现实中她亲临过这一幕。 但是她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阿文,这是你的一个梦,可能是你太过思念母亲,太过想念她,所以会将这个梦与你母亲的死联系起来。” “薛姐姐,每年到了母亲忌日的时候,我都会做这个梦,特别是下暴雨的时候,梦里的感觉就格外逼真。” 从俞析文房间里出来,薛巧儿的神色没有进去时那般轻松。 俞沛霖还在院子里等着她。 “阿文她怎么样?” “她老是做噩梦,我看要吃些安神丸。” “俞将军,当年你的母亲的病症是不是很突然,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怎么了?为何这么问?” “我们找个别的地方说话吧,这里不宜多说。” 回到了俞沛霖院子,两人进了书房。 “刚刚阿文跟我说,她的梦里有一双男人的眼睛,那个男人透过缝隙看她。她说那种感觉很害怕。她说这并非是梦,这是她真实的经历,你母亲的死可能和这个男人有关。” 俞沛霖的瞳孔骤然增大,“什么?” “所以我才问,你母亲当年的死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俞沛霖吐出一口气,看向墙上的松风高卧图。“我母亲得的是喘症,自小就有,一直没有根治。后来病发变严重了,我们请太医为她医治。” 俞沛霖顿了顿接着说道, “她那天喘症发作看着不行了,请太医也没有救过来。” “我那日上午去看过她的,她的精神头还可以,和几个丫鬟婆子说笑,还绣了花样子。” 记忆如昨,永远都不会忘。母亲绣的是一朵玉兰花。 …… * “我快要睡觉了,把我叫来干嘛?”朱络边抱怨边进了俞沛霖的房间。 上次看船戏的时候,把他那把心爱的折扇给毁了,他现在还记着这个事呢。 那个是请的大家赐的墨宝,无价之宝啊! 感受到朱络投来的愤恨的眼神,俞沛霖从屉子里取出一个盒子。 “给。” “这是什么?”朱络打开盒子,里面是两朵天山雪莲,朱络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这是给我的?” “是的。” “俞将军,不知叫我来所为何事?”朱络脸变得的比翻书还快。 俞沛霖推出一个大盒子。“你帮忙看这里面的药方有没有什么问题?这是医治我母亲病症的药房。” 盒子里面是一摞摞一摞摞厚厚的药方单子。 “这么多?你让我回去瞅瞅,我明天给你答复。” “好。” “既然来都来了,我就帮你扎个针吧。” 俞沛霖躺在床上,任由朱络给他扎针。 “俞将军,上次看船戏,你们船上那个女子是谁呀?”朱络兴致满满地问。 “怎么了?”俞沛霖睨了他一眼。 朱络生出逗弄的心思,“我不是瞧那姑娘长得美吗,我心生爱慕嘛。” 果然,一道冷冷的目光朝朱络打了过来。 “怎么了?”朱络仰起脖子佯装不服道,“难道我不能喜欢她?” “欠打。” 朱络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哈哈哈,俞将军,你上当了吧,你承认吧,你就是对那姑娘有意,所以才不准我喜欢她,对不对?” 俞沛霖觉得朱络更欠打了。 要放以前,他早就把朱络这臭小子打了八百回了。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看你俞将军厉害的样子,其实还不如我,我至少还牵过姑娘的小手,还亲过小嘴呢。” “朱二,你若再碎嘴一句,我就让人把你的脸打的你爹妈都不认识。” “得得,我不说了行吧。” 朱络闭上了他那张嘴,他把说话的那股子力都用在了扎针上。 让你把我的扇子弄坏了!让你不让我说话!让你不告诉我那姑娘是谁!让你老是威胁我!哼哼! 反正你小子也感觉不到。 “等等。”俞沛霖突然开口。 “啊……怎么了?” 难道听到他心底的声音了? “刚才是什么穴位,我感觉到痛了。” 朱络看向刚才扎针的位置,是小腿上的足三阴穴。 他又按了按穴位旁边的肌肤问道,“能感觉到吗?” “嗯。” 朱络的手往膝盖上移,“这能感觉到吗?” 俞沛霖摇头。 “不错不错,足三阴穴已经能感知到了。”朱络停下手,高兴道。 小腿上穴位非常多,足三阴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穴区。 “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朱络提着一大一小两个盒子离开了俞府。 …… 是夜,俞析文服了安宁丸睡了。 她又做梦了,不是从前那个让她惊惧不已的梦。 这回梦里,她抱着一只小兔子,带它去小园子玩,还给它喂食物。 “暖暖,真乖。” “暖暖,多吃点。” 突然,兔子消失了,俞析文到处找也找不见。 紧接着,俞析文发现兔子倒在血泊之中。 梦醒后,俞析文恍然想起,她小时候确实养过一只兔子,还给它取名叫“暖暖”,当时她非常喜欢这只兔子。 可是它后来是怎么没的,俞析文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俞析文打算去问哥哥俞沛霖。 第三十二章 “大哥,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兔子,你可还记得?” “嗯,你那只兔子叫暖暖。” “对。暖暖后来去哪儿了?” 俞沛霖错愕,“不是跑走了吗?” 那时,母亲刚去世,俞析文突然发病,也不跟人说话,只躺在床上愣愣出神。 过了几天,小姑娘终于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大哥,母亲是不是去世了?” 看见俞沛霖点头,俞析文眼泪簌簌地掉落,哭成了泪人。 “我不记得了。”俞析文坦言,“我昨日梦见了它,才想起我养过这样一只兔子。” “兴许无人看管它的时候它跑走了。” “也许吧。” 俞析文没提梦中兔子倒在血泊中的一幕。 看到好不容易走出房间的妹妹,俞沛霖不想再聊此事,他转换话题道:“小舅舅和你表哥表姐回京了。” “小舅舅……” “小舅舅楼聪是母亲最小的弟弟,你小时候他抱过你的,你还扯过他的胡子。” 听俞沛霖如此说,俞析文脑海中有模糊的印象。 “舅舅他们问起你,想见见你,他们一家人都挺和气的,你想不想去他家玩?” “嗯。”俞析文回答得并不爽快。 俞沛霖再接再厉:“阿文,过几日第二场马球赛要开打了,跟你薛姐姐一起去看好不好?” “好。” 终于得到一个“好”字,俞沛霖心情松快了些。 …… 俞析文回去之后,俞沛霖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妹妹的病似乎不是偶然发作的,母亲的死可能也没那么简单。 当务之急是找到当时为母亲医治的太医医正王守千。王太医年岁已高,几年前已经告老还乡了。 俞沛霖昨日派人连夜出发去找人。 如果母亲的死真的另有原因…… 想到这,俞沛霖狠狠握紧拳头。 这些年凶手都逍遥在外,真是便宜了他。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揪出来,让他血债血偿。 …… 朱络提着大箱子来了。 “俞大,我可是昨日花了一宿的功夫琢磨这些药房单子,现在只觉头晕目眩,双腿乏力。” “以你的功力,还需要一宿的时间?!”俞沛霖眼皮没带抬的,“有话快说。” 朱络撇撇嘴,一屁股坐在俞沛霖旁边的石凳上。 “王老头子开的药方确实是对症下药,就是治疗你母亲的喘症的,没什么毛病。” 朱络喝了口陈度端来的清茶,“最后三个月,他加入了一味名叫丑槐的药,这药是温补的,可以调和身体。” “这味药其实用得有些欠妥,它和某些食材药材相克,吃久了反而会加剧喘症。” “比如饮酒的话,便会如此。” “我母亲从不喝酒,还有没有别的?”俞沛霖出声。 “吃一些韭菜、大葱之类的发物,也会……” “可是我家吃得极少,总不会那阵子专吃韭菜大葱吧。” “那你们有没有经常吃的东西或者是令堂有没有偏好的食物?” “我们吃的多是庄子上送来的时令果蔬。我母亲爱吃鱼、红豆糕、荔枝……” 朱络摇摇头,俞沛霖提到这些食物与丑槐不相克。 俞沛霖陷入了沉思,如果真的是这个丑槐有问题,那么母亲那时经常吃的一样东西就与之相克,经常吃的……经常吃的是什么呢? 母亲是当家主母,家里的食材大半是庄子上来的,别人不可能做手脚。 俞沛霖想了半天没有头绪。 …… * 五日后,第二场马球赛开锣了。 马球赛由京城四大书院的四支队伍参加,两两打一场,最后两场的胜者争夺桂冠。 第一场崇安书院对阵贤聚书院。崇安书院获胜,也就是俞沛霖的堂弟俞沛华领衔的队伍,那个独中三元的话题王便是俞沛华了。 今日,雅士书院对阵延平书院。 “劳烦让一让,劳烦让一让。” 马场高台上观者如云,几乎没有什么空位了。 苏妙牵着她小弟弟苏又青的手,穿行在高台每一排座位之间的廊道里。 终于发现了两个连着的空位,苏妙和苏又青赶忙坐了过去。 “叫你早上早点起来,你非要睡懒觉,你看吧,差点没位置坐了。” 今日的比赛有苏妙和苏又青的哥哥参加,苏妙一早就梳洗装扮好了,苏又青却还在呼呼大睡,不得不把他拉起来,也就耽误了时间。 七岁的苏又青听到姐姐的话,也没多嘴回驳,认了这个事实。 “姐姐,大哥什么时候上场?” “比赛开始大哥便上场了,这不还没开始嘛。” 比赛锣鸣之前,有马场的人端着下注托盘在走道之间穿行,这是为比赛助兴的一个项目。也就是观客们下注押胜者。 苏妙和苏又青把银钱投到了雅士书院的托盘上。他们的哥哥苏常青正是雅士书院的学子。 到了他们旁边的一个年轻公子,那人拿出一锭金子放在了延平书院那边。 在场的观客们没有谁放金子的,放些碎银子算多的了。因此,这锭亮晃晃的金子显得格外夺人眼球。 “姐姐,这人……” “应该有病。” 一旁的苏妙和苏又青两人小声嘀咕。 年轻男子听到了,他瞅了瞅这姐弟二人,不以为意地笑了,“投的多到时候赢的也多,这个道理你们难道不懂?!总比你们那些碎银子都打水漂的好。” “姐姐,这人在说大话。”苏又青凑到姐姐耳边小声说道。 “小弟弟,你说的话我能听到。” 男子打开折扇,意态闲闲地看着马场。 这男子苏妙之前见过,但是她想不起来他是谁。只见男子的袖口、腰带和袍角处都绣了金丝云纹,嗯,跟他的那锭金子一样骚包。 “既然公子如此说,那么咱们便走着瞧吧。”苏妙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也看向马场。 “咚咚咚”,锣鼓声响起。 “大哥,那是大哥。”苏又青指向场中的一个方向。 少年郎们骑着骏马,手执球仗而来,头发高高束起,缠着代表队伍颜色的绸带。雅士书院是红带子,延平书院是黄带子。 意气风发的姿态,让观客们心绪高涨。 薛巧儿和俞析文坐在苏妙他们的前两排,这里观景很好。场上薛巧儿谁也不认识,她是全凭感觉下的注。 俞沛霖没来,高台上都是楼梯,不便出行。 雅士书院的一个少年从侧边包抄,一路风驰电掣,眼见着快到了对方球门,却被一个“拦路虎”直插过来。 这个少年苏妙识得,他是周家小子周义,本来要和蒋婧定亲的就是他,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蒋家和周家这亲又没结成。 苏妙几次三番去找蒋婧玩儿,总是被告知“三小姐身体不舒服”“三小姐身体不适”,她便没再去了。 后来,她得知蒋婧和她哥做了什么事儿被御史捅到皇帝那里去了,让他们的父亲蒋陆好大的没脸。 周义猛地勒紧缰绳,减慢马速,把球传给了队友苏常青。 “大哥拿到球了。”苏又青见哥哥拿到球了,兴奋地拊掌。 苏妙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苏常青无疑技术非常娴熟,他微微蹲身,将球仗从左手换到了右手,躲过了两人两马上前的夹击。 然后瞄准时机,奋力一挥,球进了对方球洞。 场上立刻欢呼如雷,当然,主要是下了雅士书院的观客发出的。 苏妙和苏又青都高兴地叫了起来。 苏妙瞅了一眼身旁年轻男子,见他轻摇折扇,十分淡定自若。 她心中暗道:叫你说大话,那锭金子看来保不住咯! 延平书院的一个魁梧少年迅速抢断球,从场中央长驱直入,速度极快。雅士书院明显感觉到了威胁,三四个人上来阻拦。 魁梧少年丝毫不减速,稳稳带球往前冲,跑了一段之后,他将球传给队友,分散了围着他的攻势,继续朝前冲。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球又回传给了魁梧少年,他一个回转身,不带犹豫地将球挥向球洞,球进了。 速度快得犹如眨眼之间。 在场的人无不暗自心惊:这个魁梧少年,将会是新的话题王! 苏妙旁的男子这回没再淡定了,他拿折扇打了一下手,干脆叫了一声“好”。 “姐姐……”苏又青为哥哥的队伍担心。 “不碍事,还有时间,再超过他们便是。” 男子听了苏妙的话,嘴角勾起玩味的笑。 第三十三章 比分又回到起点,场上形势变得焦灼起来。 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姐姐,我想小解。” 苏妙无奈,“你出门的时候没小解吗?” 小苏又青有些委屈,又有些自责,“走得太急,没解成。” 苏妙呼出一口气,“那好吧,姐姐带你去。” 苏妙其实双脚完全不想挪动半步,但是弟弟人小,苏妙怕他等下被拍花子抓走放不下心。 “这位公子,劳烦您帮我们看下座位,我弟弟去小解,马上我们便会回来。” 高台上不少人站着看比赛,苏妙怕这一走,座位被他们抢了去,于是求助身旁的男子。 男子抬眼看向苏妙,眨了两下眼睛,默不作声。 苏妙当他这是默许了,牵着弟弟穿行在人挤人的走道里。 恭厕在马场外不远处,苏妙苏又青能听到场上的喧鸣声,但又不知道具体战况如何。 两人匆匆赶回马场。 原先的位子还空着呢。 苏妙向那男子道了一声谢,继续看比赛。 男子笑了笑,也继续看向马场中央。 每当延平书院的那个魁梧少年持球,都有会有三四人去防他。 这次又是他拿球,马上把对方三四名队员吸引过来,球没有截断成功,魁梧少年继续朝前突进。 全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魁梧少年又将球传给了队友,包围他的攻势却没有减少。然而,这次却没玩“暗度陈仓”那招,那队友直接将球挥向球门,球进了。 雅士书院的少年郎显得颇为懊恼。 “小弟,没事儿,还有时间。”苏妙劝慰弟弟。 小家伙太希望哥哥赢得胜利了。 “时间不多了。”旁边的男子闲闲开口。 苏妙腹诽,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男子感觉到少女犀利的眼刀,心觉可乐。 留给雅士书院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比赛结束了。 “不要紧,比赛嘛,输赢很正常。” 苏又青因哥哥队伍输了比赛闷闷不乐,苏妙耐心地安慰他。 “小弟弟,你哥哥表现得挺不错。” 没想到旁边男子开口了,还来了这么一句,苏妙正想投去感激的眼神,不料男子又来了一句: “就是跟我弟弟比还差着些。” 苏妙:…… “敢问令弟是哪一位啊?”苏妙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问道。 “就是那位傻大个啊!” 苏妙顿时明白了,男子的弟弟是那个魁梧少年郎。 “络儿,走了。”后排有位夫人唤着男子,男子回头应了一声,然后走了过去。 苏妙看那位夫人也有些眼熟,她在脑海中搜寻着信息。 “络”,到底谁叫这个名儿啊? 朱、络! 苏妙福至心灵地想起来,这是那个杏林鬼才朱络,场上那个是他弟弟朱织。 此时,朱络跟着他母亲往马场外走去。 他突然回转身,朝马场边的歇脚棚看去。 只见,那个穿着翠色衣裙的曼妙身影身旁站着一个小小人,两人正和刚才马场上打球的一位男子说着话。 不知说了什么,三人俱是开心地笑了。 朱络亦不自觉地笑了。他看向日头,心道还真是有意思啊! …… “表姐。” 看完比赛,薛巧儿和俞析文朝马车走去。 一个小姑娘朝薛巧儿跑了过来,是楼岑。 她后面跟着薛莹和楼岁。 “巧儿,你也来看比赛了。”薛莹笑意温和。 “姑母。”薛巧儿看到站在一旁的俞析文,介绍道,“姑母,这是阿文。” 阿文? 薛莹自是知道阿文是谁的,眼前的少女和记忆中那个娇软可爱的小姑娘渐渐重合。 “阿文,我是舅母,这是你的两个表妹。” 楼岁和俞析文同龄,比俞析文小几个月。 “舅母。”俞析文声音不大。 “阿文,你和哥哥、巧儿得空去我们府里,你舅舅可想见你啦,还有两个表妹都可以陪你玩。” “我可以跟你一起玩。”楼岑主动“表态”。 看着薛莹洋溢着的热切笑容和楼岑可爱的小圆脸,俞析文笑靥明丽地说了声“好”。 * “你让马御史参蒋陆一笔,朕允了。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干嘛这样对待蒋家,好歹蒋婧曾是你的未婚妻。础润,你不会求爱不成心生嫉恨吧,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望月园,宣平帝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串。 俞沛霖静静听他说完。 “陛下既然知道这不是微臣的作风,那微臣便没什么好说的。马御史说的尽是事实,陛下可以明察。” “蒋家兄妹就这个德性?特别是那个蒋婧,朕还以为她挺大方淑良的,没想到她心思如此歹毒,几次三番要陷害那个店铺女东家,蒋婧和她有什么仇恨,为何要这般做?” “不对,不对啊。”突然,宣平帝一连说了两个“不对”。 俞沛霖不屑于公报私仇,就算他和蒋陆有什么龃龉也不会拉他子女下水,更不可能为了什么爱而不得来个反手一击。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础润,你是不是识得那个女东家,你这么做是为了她?!” 宣平帝眼里闪着精光,如此看来,倒像是个睿智帝王。 “是,我认识她,这么做也是为了她。”俞沛霖坦言,并未藏着掖着。 “你跟她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朋友。” 以前介绍薛巧儿的时候,总是绕不过她哥哥薛丛,可能有些模棱两可或者不尴不尬。 而今,俞沛霖直接一句话就定了锤。 “朋友?!”宣平帝面露狐疑,“你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朕都知道,包括朕在内,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女子朋友?” 俞沛霖没接这个话,转而说道,“她其实还有个身份,是薛重山的孙女。” “哦?她是薛家人?” “正是。” “哈哈哈,那还和你真有些缘分……”宣平第想到了楼家和薛家是姻亲,“既然你有了这样一个新朋友,那么朕也改天见上一见。” 俞沛霖:…… * “主子,二夫人又去了梁家巷。” “算了,由她去吧。” 俞沛霖此刻没有太多心情去探听他那个婶婶的行踪。 秦氏以前和俞沛霖的母亲楼玉发生过争执,对楼玉管家颇有微词。 俞沛霖对秦氏一直没有太多好感。 但是,秦氏毕竟是他的长辈,是堂弟俞沛华的母亲。 就算心中生疑,跟踪她的行径,也确实欠妥。 眼下,这份疑心就先放在一边吧。 “那边还没来消息吗?” “还没有。” 俞沛霖派出的人已经六七天了,应该已经到了王太医的老家。 * 楼聪薛莹的府邸离薛府不远,走路不到半刻钟便到。 楼岩已经到崇安书院上课,他如今对骑射课抱有极大的热情,希望明年自己也能参加马球赛。 今日是休沐的日子,楼岩回府了。 “岁儿,别看书了,等会儿你表哥表姐她们要来,我们去府门口迎接他们。” 楼岁默默放下书,跟着薛莹去前院。 “岁儿,新到了几匹布料,你等会儿去马嬷嬷那里挑选。” “母亲,我还是跟妹妹一起选吧。” 薛莹停下脚步,轻轻拉起楼岁的手。 “大伙儿一起挑布料的时候都由着岑儿抱走她喜欢的颜色,你从来不争也不抢,让人看着心疼。岁儿,你是个俏丽的大姑娘了,穿什么颜色都好看,这回你就尽情去选吧。” 楼岁轻轻点头,应下了。 前院,楼聪楼岩楼岑已经在那儿候着了。 “爹爹,给您吃糖。” “岑儿真乖,爹爹不吃,你吃吧。” “大哥吃糖。” “谢谢小妹,你自己吃吧。” 楼岑见薛莹和楼岁来了,忙跑过去,拿出心爱的饴糖分享。 “母亲吃糖,姐姐吃糖。” “小妹,天气这么热,要多喝清茶少吃糖。” 楼岁走到小几旁,给楼岑倒了杯茶,又给她擦了擦沾着星点饴糖汁的嘴角。 俞沛霖他们一行到的时候,楼聪一家已在府门口等待。 “舅舅,劳烦您在外面等候了。”俞沛霖拱手。 娘亲舅大,楼聪能亲自出来迎接,这是分外礼遇了。 “阿霖,我不是等你的,我是来迎接我的外甥女阿文的。”楼聪笑着迎上前。 第三十四章 俞沛霖身后是一个娇美的少女,身穿湘妃色广袖曳地流仙裙,头戴碧玉流苏簪,莹润秀丽的小脸,一双大眼睛清亮如水。 “舅舅,舅母。”俞析文恭敬地福了福身。 “我们阿文都长成大姑娘了,你小时候一把扯了舅舅的胡子,后来舅舅一抱你就怵得慌。阿文,你的手也忒快了。”楼聪笑道。 “说什么阿文手快,还不如说你自己反应慢。”薛莹在一旁嗔道。 “夫人说的是,不过在小辈面前还是给为夫点面子。”楼聪一副求饶状。 楼聪的言行令大家捧腹,俞析文心觉亲切,她接着向楼聪身后的三兄妹问好。 “岩表哥,岁表妹,岑表妹。” 楼岩耳根有些红,面上还是往常的大方模样,“阿文表妹,你还记得我吗?” 俞析文笑着摇头,“表哥,没多少印象了。” 楼岁表情清淡地回了一礼,她性子就是这样,没有大哥楼岩那样的热情。 这时,从街角驶来一辆马车,在众人面前停定。 薛巧儿走了出来。 “姑母,姑父,抱歉,来晚了。” “巧儿,你可没晚,阿霖阿文也才到。”薛莹上前拉起侄女薛巧儿的胳膊,又挽着俞析文,一大家子乐乐呵呵地进了府。 府里有个小校场,楼岩请俞沛霖对其骑射指点一二,俞沛霖没有拒绝,跟着一块去了。 俞沛霖回到廊亭的时候,只有薛巧儿一个人在,她倚着柱角坐着,静静看着一亩方塘。 “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她们人呢?” 薛巧儿回过神来,“岑表妹去给她的小花猪喂食了,岁表妹和阿文去找话本子了。” “找话本子?” “她们喜欢一个叫乌桓的人的作品,岁表妹说她都有,带阿文去她那儿看去了。” “你刚才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薛巧儿的目光投向远处的池水。 薛巧儿没说实话。她想起去年就是这个时候,得知了哥哥薛丛的噩耗。 她还记得夏末秋初的小院子里,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哭得无力,暖融融的阳光撒了一地,就像一地的碎冰碴子。 她没想到能遇到薛世荣他们这些亲人,能有现在这般的生活,起码过得足够安心。 这都多亏了对面的人。 “我正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对面的人开口打破廊亭的静谧。 “什么好消息?” “你外祖父叶天已经找到了,我的人已经跟他说了情况,他想见你。” 薛巧儿听了面露喜色, “我外祖父身体如何?” “还算硬朗,就是生活有些窘迫。” “俞将军,能不能把我外祖父带到京城来?” “可以,只要他同意。” …… 俞沛霖和薛巧儿走出廊亭,往前院走去。 突然,响起一阵骚动声。 一只黑底白花的小猪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冲了过来,后面跟着楼岑、一个婆子和两个丫鬟。 “福宝,福宝,给我站住!” 小猪福宝是楼岑从常州带到京城的。 福宝成功躲过后面的追击和前面的障碍,直直朝俞沛霖薛巧儿这边冲来,他们刚走到廊道口,没有地方侧身。 “快让开。” 俞沛霖拉起薛巧儿的手臂,薛巧儿旋儿一般被拉出廊道口。 一主三仆追着小猪朝廊亭跑去,薛巧儿堪堪避过这场风波。 等她反应过来,她坐在了俞沛霖的大腿上,薛巧儿立刻起身,扫了一眼俞沛霖的腿。 “你的腿……没事儿吧。” 她刚刚被拉,好像重重地坐在了俞沛霖的腿上,这冲击力应该不小。 “不碍事。”俞沛霖说完便先一步走了,薛巧儿跟在他身后,因此没有看见此刻俞沛霖的神色。 刚才馨香满怀,味道居然出奇的好闻。 以前发生意外的时候,情急之时他抱过薛巧儿,那时,并无丝毫绮念。 而刚才……当她把手环住他的后背,头几乎靠在他肩膀的时候,他的心绪不受控制地颤动了,好像羽毛扇在轻轻地挠。 那边,一主三仆终于抓住了小猪,三仆哼哧哼哧地抬着小猪回它的窝。 * “主子,加急信来了。” 是夜,万分期盼的消息来了。 俞沛霖打开信笺,一看之下,神色凝住。 他拿起信笺放在烛火上烧成灰烬。 “如何,主子?”陈度见俞沛霖神色不对出声问询。 “王太医两年前离开老家,至今不知所踪,他家人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这……” 俞沛霖盯着眼前的一团烛火出神。 母亲之死更像个谜了。 “那段时间我们府里吃穿用度记录找到了吗?” “找到了,还有徐管事送来的流水簿也一并给了朱公子。” 就看朱络能不能从这些里面发现蛛丝马迹了。 * “薛老,请进。”小罗已经知道薛世荣和他们东家关系匪浅,恭敬地迎请薛世荣进了铺子。 薛世荣径直走到薛巧儿跟前,“丫头,有事儿要同你商量,去雅室说吧。” 到了雅室坐定后,薛世荣笑着说道:“怎么,孩子,还不习惯叫我祖父啊?” 刚才在大堂里薛巧儿没叫出口。 “祖父,”薛巧儿唤道,上一次还是在薛世荣的书房里叫过。 薛世荣听了这才熨帖,便开口说明来意。 “我的寿辰要到了,我想借我的寿辰公开你的身份,告诉大家你是我大儿子薛辰东的女儿,是我薛世荣的孙女。”薛世荣顿了顿,“巧儿,你可愿意?” 薛巧儿莞尔,“祖父,我愿意。” 薛世荣捋起胡须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我这就回去让你叔叔姑母他们好好准备。” 薛世荣薛巧儿闲谈了几句,薛世荣又喝了两杯花茶,这才起身离开。 薛世荣快要走到铺子门口,迎面进来一人。 一身宝蓝色团花真丝锦袍,束着绛紫色描金腰带,身姿颀长,眉目英朗,华贵不凡。 薛世荣愣在原地:这人是谁?好生眼熟! 这人身上的气势让薛世荣不自觉地绷紧心神。他在脑海中搜寻,一下就想了起来。 薛世荣愕然地回头看那人朝柜前走去的身影。 此时,只有何掌柜一人在柜前巴拉算盘。 那人身后跟着的人走上前同何掌柜说了什么,然后那人便找了个位子坐下了。 这时,从后院出来一个小厨娘,她同何掌柜笑着说了几句话,又进了后院。 小罗把男子要的点心盛了上来,男子并未动筷,他随行的人不着痕迹地将一个东西插进点心,又拿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薛世荣只觉得手心流汗。 这时,薛巧儿从后院走了进来,身影娉婷,眉目如画,一下便吸引了男子的注意,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薛巧儿。 薛巧儿并无察觉,她和何掌柜说着多备些笼屉的事儿。 这时,男子的一名随从走了过去,开口问道,“这位姑娘,你是店铺的东家吧。” 薛巧儿看向来人,点头称“是”。 “我们老爷请您过去,他有事问询于你。” 薛巧儿看向男子,相比于老爷这个称呼,男子明显年轻了很多。 薛巧儿走过去问道:“这位公子,您找我有什么事儿?” “姑娘,这道点心好吃,你能告诉我是怎么做的吗?我回去让我的厨子做。” 男子说话不疾不徐,举止端方贵气,薛巧儿直觉这人身份不普通。 “可以,我把做法写给你,你让厨子照着做便是。” 如果直接同男子说配水几许、加馅几何这些,估计他也没兴趣听。 “好。”男子欣然允下。 薛巧儿回到柜前提笔写着点心做法,男子神色意味深长地看着薛巧儿,明显兴致浓厚。 兴致浓厚?! 薛世荣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擦擦额角的汗珠,想立刻上前把那个浑然不察的孙女拉走,逃离那个人的视线。 第三十五章 浑然不察的薛巧儿将点心方子写下来,给了男子。 看到纸张上秀气清雅的字迹,男子意味不明地笑着在纸张一角点了两下。 “行,谢谢姑娘。” “不客气。” 男子的随从付了银子,几人起身离开了点心铺。 “祖父,你怎么在这里?”薛巧儿看见薛世荣还在大堂一角坐着,疑惑地问道。她刚刚明明看到薛世荣半只脚踏出了店门。 “巧儿,刚刚来的那位男子,你认识吗?你以前见过他吗?他是第一次到店铺来?” “我不曾见过,他是第一次来铺子。”如果那位男子来过的话她应该记得,“怎么了,祖父,你认识他?” “无事,无事,”薛巧儿的话并未让薛世荣完全放下心神,他恳切地叮嘱道,“巧啊,这个人身份特殊,千万不要跟他沾上半点关系,听到没?” 薛巧儿不知道为什么薛世荣突然变得如此严肃起来。 “祖父,来者都是客,我跟他不过萍水相逢,也不可能靠什么契机沾上关系啊!” 薛世荣宁愿自己想多了。刚才那人看孙女的眼神老是让他心里不安。 那人好像对孙女感兴趣。 这、这、这……得赶紧给孙女找个良婿才行。 薛世荣思索着身边有哪些堪配孙女的年轻男子。 冷三清不错,周坤也可以,学识和学识都还凑合。实在不行,就自己的大外孙楼岩吧,那小子懂事又聪明,和孙女薛巧儿是表亲,知根知底,亲上加亲。 薛世荣就这么想了一圈,回到了薛府。 “外祖父,您为何这般看我?” 饭桌上,薛世荣时不时地看向自己的大外孙子楼岩。 “岩哥儿,你觉得巧儿表妹如何?” 楼聪和薛莹听到薛世荣的问话,纷纷停下筷子看了过来。 “巧儿表妹挺好的啊。” 但是对于这个评价,薛世荣不是很满意。 “你巧儿表妹长得好看吧,她很像你大舅舅,你大舅舅当年可是常州有名的美男子。” “嗯,巧儿表妹是好看。” “她还心灵手巧呢,做的点心好吃。” 楼岩老实点头。 这回,连楼岁都听出了薛世荣话里有话。 “父亲,您的意思是……”楼聪犹疑着问。 薛世荣不好在小辈们面前说道此事。 “阿聪,你和阿莹吃完饭后到我书房来。” 薛世荣书房。 “什么?!陛下到巧儿铺子吃点心了!” 这回轮到楼聪和薛莹震惊了。他们没想到,堂堂一国之尊出宫微服私访,到一个点心铺吃点心。 “父亲,您没有认错?” “绝对是陛下,我以前见过的,再说那样的气度,别人也学不来。” 薛世荣只是个六品官,还没有上朝的资格。但是殿试和琼林宴的时候他见到了宣平帝,距离很近。 “陛下就去吃了点心?” “不仅吃了点心,还找巧儿要了点心方子。” 堂堂一国至尊,天下都是他的,什么美食珍馐吃不到,还要什么点心方子。这件事儿着实透着古怪。 “我还瞧着,”薛世荣压低声音,“陛下看我们巧儿的眼神不对,万一他看上巧儿了,那可……” 薛世荣没再说后面大不敬的话,但楼聪薛莹都明白他的意思。 “所以,父亲您想让巧儿尽快嫁人?” “正是。” 书房三人俱是沉默,如果宣平帝真的看上了薛巧儿,他们只能快快给薛巧儿择个良婿了。作为薛巧儿的家人,他们不希望她入宫,只想她单单纯纯地喜乐一辈子。 这厢,薛巧儿不知道薛家人为她思忖难眠。 翌日下午,等铺子打烊后,薛巧儿让刘力带她去了城南。 “云姐。” 云娘她们刚刚从飞霞绣坊回来,冬儿这些孩子们也才下私塾。 “薛姑娘。” 云娘看着脸色红润了些,眉眼神色比那时在村里生动快活不少。 “云姐,我听俞将军说你找我有事儿?” 上次去楼聪薛莹家,俞沛霖告诉薛巧儿云娘找她,她便有了此趟出行。 “对,薛姑娘,我们到屋里说。” 薛巧儿跟着云娘进了屋。 云娘打开屋内的两个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大捧衣裙,足足有□□件。 “薛姑娘,这是我们姐妹们依据你的尺寸和你挑选的花样做的,你看看,可还满意?” “云姐,怎么这么多?” 云娘当时让薛巧儿选了几个花样,说哪个拿手就做哪个,结果却都做了出来。 “我们两三个人做一件,就做了这么些了。薛姑娘,你穿上它们肯定好看。” “云姐,你们费神费力做了这么多,我真的不好意思要。” “薛姑娘,你别推拒了,”云娘走到薛巧儿跟前,轻声笑道,“这其实是俞将军的意思。” 见薛巧儿目露好奇,云娘接着说道,“他上次让我给你量尺寸,又给我们姐妹们加了工钱给你做衣裙,所以啊,这些是俞将军送给你的。” 听了云姐的话,薛巧儿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以为只是当初在马车上的随口一句,没想到他居然践了诺。 云娘瞧见薛巧儿的表情,笑意更深,“俞将军对薛姑娘真的好呢!” 薛巧儿只觉脸上要成火烧云了。 当真正的火烧云蔓延天际之时,薛巧儿跟云姐她们在院子里吃饭。 一顿饭热热闹闹地吃完后,薛巧儿准备离开了。 当她踏出宅子大门,只见刘力驾的马车不见了,一辆颇为眼熟的马车停在门口。 “陈大哥。” 车夫是陈度。 陈度下车,帮薛巧儿将满满当当的新衣裙放好。 “薛姑娘,上车吧。” 薛巧儿刚踏上车,便愣住了,车上还坐了一人。 他穿着一件月白色流云锦袍,系着同色腰带。黑漆漆的双眸沉淀了世间上好的墨玉,坚定地看向她,华彩熠熠。 怎么感觉今日他不太一样? 薛巧儿微微低下头,躲过那人眼神的追踪,坐到了窗边。 “俞将军,驾车的刘叔呢?”薛巧儿先开口,打破微妙难言的气氛。 “我让他回去了。”俞沛霖唇畔含笑,“薛姑娘,衣服喜欢吗?” 俞沛霖这副模样,着实俊逸得不像话。 薛巧儿轻轻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道:“挺好看的,多谢俞将军。” 飞霞绣坊的衣服面料、款式和做工自是没话说,这几件衣服值他们拾月点心铺做两个月生意,还是要在生意不错的情况下。 “薛老太伯寿辰的时候,你可以挑一件来穿。” “为何?” “一般整寿才会大肆操办,而薛老太伯这次的散生不仅请了本家亲戚,还请来不少宾客,这应该是要向大家正式宣告你的身份了。” 不得不说,俞沛霖料事真准。 这家伙还不忘补上一句,“怎么样,我想对了吧。” 马车乘着月色,在青石板路上踢踏出有节奏的韵律。 薛巧儿听到熟悉的流水声,知道快到家了,心中松口气,终于可以逃离这车厢内异样的感觉了。 “俞将军,谢谢你送我回来,我下车了。” “等等。” 俞沛霖叫住了准备迈步的薛巧儿。 薛巧儿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流露懵然不解之意。 只见俞沛霖欺身上前。 第三十六章 一张俊脸在眼前放大,薛巧儿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她的手拽紧了座位边沿。 一、二、三…… 肩头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薛巧儿睁开眼睛,只见俞沛霖已经稳稳回到了原位,手里拿着拇指盖大小的花瓣。 “这是从你肩膀上弄掉的。”俞沛霖解释道。 薛巧儿看着花瓣。这花瓣应是从云娘她们院里的树上掉落的,怎么这么精准地掉在她的肩头? “哦。”薛巧儿没再多言,立刻下了马车。 “薛姑娘,我来帮你吧。” 那一摞衣服,陈度下来想帮薛巧儿拿进屋。 . “陈大哥,我自己来吧。” 薛巧儿坚持自己拿。 她头也不回地抱着那一摞衣服进了宅子。 这人今日不对劲,一点儿都不对劲! 车厢内,某人发出悦耳的笑声。 “怎么了,主子?” 陈度觉得今日俞沛霖好像心情很好。 “没事儿,陈度,我们回去吧。” 回到屋后,薛巧儿将那些衣裙一一放至柜子里。 这些都是最时兴的款式。 作为女子,拥有了新衣裙无疑是高兴的。当穿上之后合体又得体,对镜自照便更是心情大好。 这一夜,梦有点甜。 …… * 另一边,当薛莹委婉地告诉父亲薛世荣楼岩不愿意娶薛巧儿的时候,薛世荣心情不太美妙。 “巧儿表妹是很好,但我没有与她成亲的心思。”这是楼岩的原话。 薛世荣想了想又释然了,楼岩那小子不同意算了,这不还有冷三清周坤他们吗? 薛世荣蓦地想起,巧儿跟周坤以前是邻居,周坤同他提起过巧儿,还说他们经常串门。 周坤这小子不错,越看越有戏! 寿星公心情又好了起来。 今日是薛世荣的寿辰,楼聪薛辰东他们在前面迎客。 薛巧儿一早便到了,但她还未现身在人前。此刻,她在后院,一位婢女正在给她梳妆。 “巧儿表姐,你这身裙子可真好看。”楼岑楼岁在一旁看热闹。 薛巧儿穿的是飞霞绣坊新出的彩蝶度花裙。彩蝶双翼轻薄,仿佛随时能展翅翩跹一般。 菱花镜子里,女子墨发如瀑披在肩头,一双眼睛如盈盈秋波。 只见在饱满莹洁的鹅蛋脸上,淡扫蛾眉,轻点朱唇,双颊飞上桃花粉,三千青丝绾起流云髻,一副活色生香的美人图在镜中着色出彩。 薛巧儿对即将到来的事情,心中隐隐有了期待。 …… 周坤和周太太到了薛府。 薛世荣虽然是个六品官,但是薛家可是老牌的名门世家,根基深厚,是一般小门小户所不能比的。而且薛家和同样是名门世家的楼家是姻亲,而楼家和将门之家俞家是姻亲。 周太太如此想着,也跟着儿子一起来给薛世荣贺生辰。 嘉宾坐定,玉盘美馔齐齐上桌。 酒过三巡,寿星公和宾客们齐齐举杯。 薛世荣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他眼神明亮,语气慨然,“老夫的寿辰没想到迎来这么多宾朋尊客,感谢大家赏光。借此良机,我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我和我的大儿子薛辰东而今天人永隔,但是老天待我不薄,我和我的孙女因缘际会相逢了。” 在场众人没想到宴会上会有如此一幕,纷纷放下酒杯,停下双箸,等待着下文。 只见,一名年轻女子从花园廊道款款走来。 繁花满路,她裙摆上的彩蝶意欲展翅扑香。 “那不是薛巧儿吗?”周太太讶异问道。 前段时间看周坤对薛巧儿的上心模样,周太太一直对这个名字避之不提,今日却破例了。 周坤没有回答。他想起初见的“梅林仙子”,原来,她不是仙子,她是一捧轻花化作的狐媚。仙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而她,却有更加明媚的生气,一颦一笑,蛊惑人心。 话本里的狐媚子肯定就是这样的。 一位薛府的下人迈着短腿匆匆跑了进来,在薛世荣耳边低语两句,薛世荣听了点头。 下人领命离开后,薛世荣小声问坐在身旁的楼聪:“阿聪,是你邀请的俞家大郎?” 俞家大郎就是俞沛霖。薛世荣这边并未给俞家下帖子。 “泰山大人,小婿并未邀请阿霖。” “那他怎么来了?” 不光是薛世荣吃惊,楼聪也吃惊,很快他们又恢复如常。 来者是客,都是来添喜的。俞沛霖身份不一般,这是来镇场子的! 在管家的牵领下,俞沛霖已经到了宴客厅。 下人迅速在主桌加了一张椅子,在楼聪的下首,就在薛巧儿旁边。 看到俞沛霖也来了,周太太觉得今日是来对了。 周坤看到俞沛霖坐上了椅子,其中又生出那种感觉,俞沛霖和薛巧儿关系不一般。他心口莫名有点慌,有些堵。 因着那日夜晚一事,此刻薛巧儿余光瞧见身旁的深色衣角,心中感觉不太自然,并未看俞沛霖的脸。 “小辈刚去了一趟宫里,故而来晚了,薛太老伯请勿见怪。” “诶,沛霖说的什么话,你能来太老伯就欢喜有加了,哪里还会见怪。” 主客寒暄两句后,俞沛霖举起酒杯。 “今日是薛太老伯的寿辰,小辈敬您一杯。” 俞沛霖手拿杯盏,身体倾向薛世荣那边。在这个空隙,薛巧儿侧头看向俞沛霖。 男子的肩膀宽厚,薛巧儿的个头不矮,但堪堪只到他的肩膀。 精雕斧刻的侧脸,扬起的唇角,握着杯盏的纤长手指…… 薛巧儿收回视线,默默举箸吃菜。 这时,俞沛霖也敬完酒,转正了身体,看向另一旁的女子。 她还在和碗里的鱼脍“对抗”。 俞沛霖心中轻笑,慢条斯理地举起筷子夹菜。 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吃完一顿饭。 …… “你今日不打算正眼看我?” 薛巧儿准备沿着花、径快速离去,俞沛霖也跟了过来。 听了这话,薛巧儿更不打算正眼看俞沛霖了。 薛巧儿看向另一侧远处的柳树条。 “薛姑娘,我难道还没那几棵柳树好看?”俞沛霖语带调侃,“你看,我就没看那些花儿,她们可都不及你。” 薛巧儿噗嗤笑出声,看向俞沛霖,“俞将军,没想到你如此油嘴滑舌。” “没有,我可说的是肺腑之言。” “肺腑之言”四个字一出,仿佛每个都带了难言的声调。薛巧儿禁不住对方那般直直的对视,转而又看向一旁,问道:“俞将军,你跟着我来有什么事吗?” “事情嘛,是有那么一桩。”俞沛霖划着轮椅到了薛巧儿跟前,“明日的马球赛,别忘记了。” “……我也会去的。”俞沛霖补充一句。 * 这回是崇安书院对阵延平书院,也是两家书院争夺桂冠。 薛巧儿和俞析文到达马场的时候,俞沛霖已经到了。 他坐在马场高台的正中央,那一块是与马场周围座位隔离开来的中心区域,上去只有一条路,入口处有官兵把守。 他身旁坐着一个小小少年,小小少年旁挨坐着一个小少女,两人着装打扮贵气非常,他们身后是一大群随侍。 小小少年和小少女身份昭然若揭,他们是天家人。 薛巧儿好奇,俞沛霖是怎么上去的? 苏妙和她的小弟弟苏又青亦来了。这回苏又青起了个大早,两人到的时候高台上稀稀拉拉地坐着些人。 苏妙坐了片刻后,她身旁的座位来人了,苏妙下意识瞧过去,这一瞧不打紧,差点没有“吐血三升”! “朱公子,怎么又是你!” 这该死的孽缘,呸! “苏姑娘,好巧啊!” “苏小弟,咱们又见面了。” 朱络还不忘跟苏又青打招呼。 马场的人拿着托盘来了,等着他们下注。 “虽然你弟弟很厉害,但是崇安书院的俞沛华第一场马球赛连中三元,俞沛华可是俞将军的弟弟。” “嗯,我知道,不过我没打算投注我弟弟的延平书院。” 只见,朱络拿出一锭金子,放在了崇安书院的圈套内。 苏妙愣了,这人真不按常理出牌! “薛姐姐,那个是我二哥。” 顺着俞析文指的方向,薛巧儿看到一个骑红棕马的小子,他和俞沛霖模样并不相像,气度也不相同,他容貌清隽,笑意明快,骑马风姿出类拔萃,好一个风流少年! 第三十七章 朱织身形极其魁梧,比马场上每个少年都大上一圈,和他哥哥朱络的纤瘦模样大相径庭。 他带球冲过来的时候,让人有一种山呼海啸排山倒海的感觉。 而俞沛华则矫健轻灵,一举一动格外赏心悦目。 俞沛华经过马场中央的时候,还从容有余地挥了挥球仗,这是特意朝俞沛霖打招呼。 “俞将军,这人好厉害。”瑞德王爷胖乎乎的小脸上,满是赞叹之色。 “皇弟,这是俞将军的堂弟。”璇玉公主以前去过俞府多次,所以她认识俞沛华。 “哦,怪不得。”瑞德王爷若有所悟。 最终,崇安书院以三比二夺魁,延平书院的少年们颇为沮丧,尤其是拼了全力的朱织。 “织儿,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已经很厉害了。回去让周厨给你做水晶肘子和酱牛肉。”朱织的母亲劝慰儿子。 “是啊,二弟,你不是看中什么飞天玄马吗,老哥买来送与你。” “真的吗,大哥?”朱织听了非常高兴。 “当然啦,我诓你作甚!” 朱络想,反正马球赛下注赚得盆满钵满,买匹马应该不成问题吧。 母子三人说话间出了马场,没有观授鳌礼。 授鳌礼上,瑞德王爷给崇安书院颁授锦旗。 身形高大的俞沛华弯下腰接过。 马场气氛达到高潮。 就在这时,俞沛霖回头了。 薛巧儿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场中情形,俞析文却是感应到了,她笑着朝俞沛霖挥了挥手。 俞析文的动作吸引了薛巧儿注意,薛巧儿也朝俞沛霖看去。 男子神色温和,好像多眨巴了两下眼睛。 俞沛霖身边的璇玉公主注意到他的动作,也转头看来。 “咦,阿文也来了,她的状态好像比以前好了不少。”璇玉见俞析文神色轻快遂道。 “嗯。”俞沛霖淡淡应了一声,回过头去。 …… * “础润,边境又有骚动。” 军报传来,北齐人骚扰大周边境,伤害大周百姓,抢粮食抢财宝。 “陛下稍安,北齐这种挠痒痒式的,李敬他们能够对付,应该不会出现像去年那样的大规模进犯。” 李敬是大周边境驻军的首领。 经去年一役,北齐军队受到重创。且今年北齐水草丰美,牛羊肥壮,不若去年那般牛羊成群饿死,失去生存保障。 说完正事,宣平帝喜欢同俞沛霖侃天侃地。 “础润,朕见到你那位朋友了。” 俞沛霖抬眼,等着宣平帝的下文。 宣平帝拿出一张薄纸,从石桌上推到俞沛霖面前。 俞沛霖拿起,认出了纸上的字迹。 “她字写得不错,当然容貌更为出色。” 俞沛霖自然而然地将纸张收进怀中。 宣平帝一愣,随即笑出声,“怎么,你这是把点心方子当宝贝啊,础润啊础润,想不到你还有这样一面?!” 宣平帝爽朗大笑。 …… * “母亲,我想向薛家提亲,您给我央请个媒人吧。” 周坤回到家后,便与周太太说道。 宴席上,周坤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他瞧见俞沛霖看薛巧儿的眼神,虽然只是偶尔不经意的一两眼。从始至终,俞沛霖就没有多看别人。 他还看见,宴席后俞沛霖跟着薛巧儿穿过小园子走了。 如果真的如他所想,那么俞沛霖就是一个强劲的……敌人。 周坤觉得自己要抢占先机。他现在摆在明面上的优势就是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当然,他还希冀着薛巧儿心悦于他。 周太太对他的这份感情心有芥蒂,主要是因为薛巧儿的身份,现在因着薛巧儿身份的公开应该消弭了吧。 “行吧,我去找个口碑好、声望高的媒人,挑个吉日去薛家提亲。” 得了母亲的应允,周坤显然很是高兴。 他轻快地迈着步子出了母亲的院子。 周太太看着儿子的背影,心里总亘着什么,并不舒坦。 不得不说,周坤这种抢占先机的意识很有必要,因为,经此宴会之后,几家都准备上门提亲。 其中还有那个当初鄙夷薛巧儿“就是个卖点心的”。这人叫万齐。 薛世荣特地这次寿辰宴又请万齐来,准备给他好好上一课,然后狠狠拒绝他。 薛世荣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第一个前来求亲的便是这位万齐。 万齐托媒人来提亲的时候,薛世荣连面都没露,薛莹和媒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之后,便客气地找了托词拒绝了。 这下,在薛巧儿点心铺里瞧见宣平帝之后的忧心没了。 即将变成一家好女百家求的甜蜜烦恼了。 * “俞将军,我花了十天时间,把这些看了不下三遍,终于找到点线索了。” 那些吃穿用度的流水非常琐碎,事无巨细都在册上,连消耗多少葱姜蒜和手纸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你这十天时间不包括看马球赛吧。”俞沛霖冷不丁冒出一句。 “嗨,我那不是劳逸结合嘛。”朱络将册子摊开来,“大周开义第九年辛巳岁夏至,中午吃的是……” 朱络的手划过一段细密的小字,最后停在了“野菌汤”三个字上。 “鸡枞、松茸、鸡油菌、竹荪……等等这些野山菌都是不能碰的,这些和丑槐都相克,吃了不仅会导致喘病加重,吃多了还会导致中毒。” “夏至之后,一共吃了八九天的菌子。” 朱络指给俞沛霖看。 大周开义第九年辛巳岁,这一年正是俞沛霖母亲去世的年份,而夏至之日,离它母亲去世的那一天不到半个月。 “这些野山菌在当天府里食材进购中没有看到,只在中午吃食这里有记录,你得查查看,这到底是谁买的?” 俞沛霖沉默片刻后开口, “不用查了,我知道是谁买的。” “谁啊?” “我母亲。” 那日,母亲带了两筐晒干的野山菌回来,正好被刚回府的俞沛霖碰上了。 陈度还帮着搬去了厨房。因为这是俞沛霖母亲楼玉自己出钱买的,并未从公中出钱,所以并未记录在册。 俞沛霖当时以为是母亲楼玉突然想吃便买了,因此没有细问。 他知道,有一个人肯定清楚情况。 * 城南一家豆腐坊,豆腐豆干已经售罄,男女主人正在收拾盛具。 “公子,东西都卖完了。”男主人见有人过来说道。 陈度推着俞沛霖,两人没有走开,依旧呆在原地。 “不好意思,东西都卖完了。”男子又说了一遍。 女主人听到动静,抬头看来,立马走上前,“大少爷,你怎么来了,你怎么……” 女主人看到俞沛霖坐在轮椅上,面露震惊之色。 “赛蕙,我有事情找你。”俞沛霖直接点明来意。 赛蕙曾经是俞沛霖母亲楼玉的大丫鬟,楼玉去世后,俞沛霖便让赛蕙脱了奴婢,赛蕙出府嫁了人。 “阿旺,这是我以前主子家的大少爷,我去去就来。” “好,你去吧。”赛蕙的丈夫神色温和,不曾停下收拾的动作。 赛蕙跟着俞沛霖上了马车。 “赛蕙,你还记不记得我母亲去世前些日子带回府两筐野山菌,那是从哪里来的?” “大少爷,是不是那野山菌有问题?” “你先告诉我它的来处。” 赛蕙回忆起几年前的那段往事。 当时,楼玉经常去城南那间最大的飞霞绣坊,所有的布匹和款式都由这间绣坊把关。 有一位五旬老人在绣坊不远处挑着货郎担卖野山菌,大概已有大半年时间。 每次楼玉经过的时候,他便会吆喝两句:“夫人,买些野山菌回去吃,煲汤做菜可香哩!” 楼玉只是笑笑,并没有买。 第三十八章 直到有一天,这个卖野山菌的老人走进了飞霞绣坊。 他拿着一个麻布袋,佝偻着身体走了进来。 “老伯,您这是……”楼玉那日正好在店里,忙走过去问道。 “我听说你们这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绣坊,我来想给我老伴买件衣裳,她这一二十年都没穿过新衣服。” 麻布袋里装的是满满当当的铜板,初初一数,还真够买一件飞霞绣坊的衣服。 老伯说了他老伴尺寸,楼玉为他择选了一个合宜的款式,过几日做好后老伯便去拿走了衣服。 当老伯再次出现卖野山菌的时候,楼玉将那两大筐野山菌都买了去。 楼玉不仅是发了善心,更为老伯为老妻买新衣的举动所动容。 后来楼玉又买过一次,再后来,这条街上再没有见过这位老伯的身影。 “赛蕙,你还记得那人的长相吗?” “大少爷,我记得的。” “那麻烦你把他的长相描述给画师听。” “好的。”赛蕙犹豫一瞬说出口, “大少爷,如果关于夫人有什么情况您能告诉我吗?” “好,可是目前还没有。” “大少爷,你的腿……” “会好起来的,不必担心。” 赛蕙猛地点头。 …… 不过,这个线索到这里似乎又断了。即使拿着画像,几年前的这位老伯在茫茫人海中确实难以寻到。 * 俞府里,老夫人谢氏、二夫人秦氏在闲谈。 “我们阿华这回马球赛表现可好了,有几位夫人都在问我的意思呢。”秦氏说话间不无骄傲之意。 这次马球赛,俞沛华表现得极为出色,几位官家夫人都生出把女儿许配给俞沛华的想法。 老夫人谢氏也觉得欣慰,“我们华哥儿是好样的。选儿媳妇的话以品行修养为先,当然,华哥儿的心意也很重要。” “儿媳省得。母亲,这二郎都有人问起了,这大郎的亲事……” 俞沛霖的亲事也是亘在谢氏心头的问题,放在以前,谢氏压根不操心俞沛霖的婚事,可是现在,俞沛霖眼看着年纪也不小了。 不过着急归着急,大孙子的健康对于谢氏来说才最为重要。 “二儿媳妇,莫非你有什么想法?” “母亲,儿媳娘家侄女在我们府里住了有一段时日了,小儿女的情愫我们也都明白。她啊,总是给大郎煮粥煲汤,贤淑懂事得很哩!” 谢氏想起秦秋婉的样子,她心觉秦秋婉矫揉造作了些,举止言行仿佛是拿捏着尺寸做出来的,配不上她大方磊落的孙子。 不过这话她不会在儿媳妇秦氏面前提起。 “二儿媳妇,你也不是不知道大郎的性子,他是个有主意的。” “母亲,大郎是优秀,可是也得找个知冷知热的人不是?” “那行吧,等大郎回来,我与他说说。” …… “祖母,这是二婶的意思?”俞沛霖心中冷笑。 “正是。” 谢氏院子的主屋内,就只有祖孙两人。 “祖母,您不必为我的事情挂心,孙儿有心上人了。” 谢氏心中一喜,“大郎,是哪家的姑娘,祖母可认识?” “这个先跟祖母卖个关子,到时您就知道了。” * 又是一轮上弦月,夜色溶溶,星子熠熠。 薛巧儿住的宅子有人敲响了门。 “陈大哥。” “薛姑娘,主子在河畔那边等你,他有事同你说。” 云梢听到动静也走了过来,“主子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这过去还有一段夜路呢,我跟薛姐姐一起去。” “云梢,你就别去了,主子不是在那边等着吗?”陈度又转向薛巧儿,“薛姑娘,你快些去吧。” 薛巧儿点头,朝小河那边走去。 薛巧儿走后,陈度对云梢说道,“你可能要改口,不能叫薛姑娘姐姐了。” “那叫什么?” “当然是夫人了。” 桂子飘香中,陈度和云梢站在宅子门口,同时看向天宇的星子。 …… 薛巧儿走出巷子口,便见不远处的河畔边,桂花树旁,俞沛霖正等在那里。 听到动静,俞沛霖转头,朝这边看过来,静静地注视着薛巧儿。 “俞将军,你找我?”薛巧儿率先打破沉默。 “嗯。”俞沛霖又看向静谧流淌的粼粼河水。 薛巧儿走近了,能闻到馥郁怡人的桂花香。 就在薛巧儿等着俞沛霖开口之际,一阵风过,薛巧儿被带到了俞沛霖的轮椅上。 薛巧儿不自主地扶住了俞沛霖的上身。 等她意识到什么发生什么,赶忙放下手,准备站起身。 却被一股力量拽住了,怎么也挣脱不得。 她看向俞沛霖,俞沛霖正含笑看着她。四目相对间,两人隔的极近。薛巧儿能闻到一股好闻的松竹香。 俞沛霖的双手环住了薛巧儿。 咚咚咚,薛巧儿心跳如雷。 “俞将军,你干什么?” “薛姑娘,我想娶你为妻,你可愿嫁我?” 低沉的声音随风入耳,弄得耳朵麻麻酥酥的,心上也麻麻酥酥的。 “为、为什么要娶我?” 俞沛霖见平日里聪明沉稳的薛巧儿此刻有些笨呼呼的样子,心觉可乐,他把薛巧儿箍紧了点。 “当然是因为,我—心—悦—你。” 声音轻柔缱绻,久久回荡在耳畔。 酥麻的热流从耳朵传递到心里。 纤长的手指抚过薛巧儿如画的眉目,细细描摹着精致的轮廓,温度炙热的发烫。 随即,薛巧儿光洁的额头上落下轻浅的一吻。 薛巧儿忘记她是怎么回去的,忘记了后来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她只记得那一吻令整个心神都震颤,奇异的美妙,美妙的让人感觉都不真实。 她当时说什么了?她好像点头了。薛巧儿拍拍脑袋,她怎么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同意呢? 薛巧儿睡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拉起背角,蒙过脑袋又觉得透不过气来,便把被角又放了下来。 她回想起俞沛霖说那话时的表情,认真,紧张,又执着。 * 此刻,薛巧儿正在点心铺忙活着,车夫刘力突然找来了。 “小小姐,老爷让小的来接您去府里,说又要事相商。” 薛巧儿听了,忙坐上马车到了薛府。 “巧儿,你来了,跟姑姑到这边来。” 薛莹没有带薛巧儿去后院,而且去了前院的一个 “巧儿,今儿有人上门提亲,你祖父所以把你叫回来。” 薛巧儿脑海中蓦地出现一个人,她的胸膛中隐隐激荡着喜意。 这么快他便上门提亲了? “你祖父似乎对周家那个郎君还挺满意的。” “周家?”薛巧儿一时还没有想到,目光有几许茫然。 “巧儿,是周坤啊。” 周大哥上门提亲了? 薛巧儿有些吃惊,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心中那股喜意已经戛然而止。 …… 周坤家请托的媒人终于来到了薛府,今日确实是个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周家请的媒人是刘婆,在京城媒婆圈还是很有口碑的。 薛世荣听说周坤来提亲,分外高兴。 看来不仅是他有这个意思,对方对他孙女也是有情的。 这样一想,薛世荣更是觉得周坤这小子不错,颇有眼光。 薛世荣亲自出面,和刘婆同座交谈。 就在刘婆觉得自己辉煌的“战斗史”上又要添上一笔的时候,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在薛世荣耳边说了两句之后,薛世荣神色骤变。 “老爷,宫中来传圣旨了!来传的太监还特意问了小小姐。” 薛世荣最怕的事情发生了,他是一点也不想孙女进宫的,没想到如此猝不及防,他因周家上门提亲生出的欢欣全然消失不见了。 第三十九章 薛世荣站起身,向刘婆说了声“抱歉”,便立刻回屋换上了官服。 薛家一家老小,包括薛巧儿都去了前院准备领旨。 薛世荣看向毫不知情的孙女,心里很不是滋味。作为当家之主,他拿出一袋银钱给了来传旨的太监。 太监见薛世荣恭敬有余,脸上并无太多喜气,心中纳罕。 太监面上不显,高声唱到,“薛家众人是否都到了?” “回公公,我们一家都已在此。”薛家人俱已跪在地上。 太监打开明黄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薛家女薛巧儿贞顺自然,容德有则,为女子之典范,特许与飞鼎将军为妻,于明年正月十八完婚。特此赐薛巧儿仁德县主称号,赏黄金千两,珠宝七箱,钦此。” 被点名的薛巧儿没想到陛下给她和俞沛霖赐婚,更没想到还被封了县主。 薛之荣今日的心绪可谓一变再变。接过圣旨之后,送走了来传旨的太监,薛世荣僵僵立在原地。 “阿莹,把俞家大郎叫到府里来。” 薛世荣吩咐道。 薛世荣本来以为宣平帝对孙女薛巧儿有意,想纳薛巧儿入后宫。 没想到现在变成了俞沛霖,要说俞沛霖不知情,薛世荣是不信的。俞沛霖不仅知情,而且肯定促成了此事。 他要把那小子找来问上一问。 薛莹派的人还未出府,俞沛霖就自己过来了。 他也接到了圣旨。 “薛太老伯,舅母。” 薛世荣脸上没有往常那般亲切的笑容,他不动声色道:“沛霖,到我书房来。” 俞沛霖跟在薛世荣身后,快进屋的时候,着意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薛巧儿。 俞沛霖眨眨眼,笑得有一丝狡黠,那眼神是让她安心,也是与她分享喜悦的欢愉。 薛巧儿微微勾起唇角,心中又被刚才那种欢喜溢满了。 “俞家小辈,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吧。” 到了书房,薛世荣开门见山地问道。 “薛太老伯,晚辈心慕薛姑娘。” “心慕便心慕,那你就上门提亲,干嘛来这么一出?” 还把天家拉了进来,下这么一道圣旨,这不是硬逼着自己把孙女嫁给他? “晚辈问了薛姑娘的意思,她愿意同晚辈执手余生。薛姑娘如此好的女子,如若不抢得先机,那么晚辈便会错失良缘,后悔终生了。” 薛世荣一噎,没想到俞家大郎还会说这些。 “你是说,巧儿对你有意?” “正是。” 等下问了孙女便知道这小子有没有说假话了。 “那个什么县主是你求的还是陛下的意思?” “这是陛下的意思。” 这压根不需要俞沛霖去求,宣平帝觉得薛巧儿身份有些低,差点想认她为义妹,把俞沛霖劝住了。 事已至此,薛世荣的心态渐渐恢复平和。论才干、论家世、论长相,俞沛霖都是无话可说的优选。 但是,他的腿…… 薛世荣心情复杂,狠下心开口问道,“你的腿可医的好?我不想巧儿嫁给一个抱不起她的男人。” 这句话戳心了,但没想到俞沛霖笑了,“薛太老伯放心,我一定骑着高头大马来接巧儿,回去把巧儿抱进洞房。” …… 俞沛霖要离开薛府了,他望向薛巧儿,“薛姑娘跟我一起走吗?” 薛巧儿还没回答,已被薛世荣抢了白,“沛霖你先回去吧,巧儿留在薛府吃了饭再走。” 俞沛霖没再坚持,道了一声“好”,离开了薛府。 …… “巧儿,你真愿意嫁给俞家那小子?” “对,祖父,我想嫁给他,我很欢喜。” 在薛世荣书房里,响起薛巧儿轻快笃定的声音。 …… 刘婆今日本来和薛世荣相谈甚欢,就差最后拍板了,没想到被截了胡。 这截胡的不是别的张婆李婆孙婆,而是天家。 薛世荣起身离开后,刘婆诧异发生了何事,也跟着离开屋子,然后在角落里将圣旨都听了去。 刘婆心道,我容易吗我!什么黄道吉日,还能和真龙天子抗衡?! 刘婆回周家复命,事情没办成,瞬间矮了三分气势。 听了刘婆的话,周坤犹如生生挨了一个晴天霹雳,僵愣在原地。 周太太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赐婚?薛巧儿和俞将军?刘婆,你有没有听错啊?” “太太,这我哪会听错,我们婆子别的不行,耳朵灵的狠。” 周太太也愣了:她原来看不上的那丫头,没想到运道这么好,不就是长了张俏脸吗? 周太太给了赏银,将刘婆打发走了。 “阿坤,有不少人家都有意和我们结亲,母亲帮你好好选选。”事到如今,周太太不忘劝慰儿子。 周坤像是没听到一般,一步一步地出了房间。 他最怕的事情果然发生了,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拍! 他还满心希冀地等着刘婆的结果,没想到却是被浇了个凉透。 或许,那日在梅林初见的错失,就意味着他和薛巧儿注定没有结果,周坤边走边苦涩地想。 * 一别十余载,依稀故人存。 再次见到外祖父叶天,薛巧儿不禁眼眶湿润。 叶天和记忆中的模样渐渐重合,曾经挺直高大的腰背已经有些佝偻了,两鬓斑白,皱纹横生,一双大手满是粗茧,岁月显然没有优待他。 “外祖父。” “巧儿,我的巧儿。” 尽管久别重逢令人感动,但是护送叶天前来的初五初六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薛姑娘,主子说,他等会就过来……这是给您外祖父置办的几件新衣服……” “主子说,您外祖父住在姜公子那个院子。” “这是一些银钱,是主子让给您外祖父的……” 薛巧儿开始兴致饱满地收拾起了鱼和鸭,她要做拿手的红焖鱼柳和烧酥鸭。 叶天坐在院子里,手捧着薛巧儿给他倒的花茶,看着日头见稀,他好久没有这般闲适了。 过了一会儿,姜书诚和小竹回来了。姜书诚在一家武馆里做武师,赚些闲散银子。 暮色初现的时候,俞沛霖来了。 薛巧儿已经张罗了一大桌菜,包括陈度云梢也一起上桌子吃。 薛巧儿一边的主位坐着叶天,另一边坐着俞沛霖。 “巧儿,这酒可真香。”叶天闻了闻薛巧儿给他斟的酒,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叶外祖父,这是薛姐姐自己酿的酒。”小竹说道。 这酒清冽醇香,和叶天平时里喝的那些酒显然不同。叶天好这一口,但又手头拮据,所以喝的多是小作坊上打来的散酒。 这是薛巧儿从向阳村带来的酒,其实是她母亲叶凝酿的。 叶凝说等薛丛成亲或薛巧儿嫁人的时候,就把这酒拿出来喝。 结果,叶凝没有等到那一天。 这酒叶天能喝到,相信叶凝在天有灵也会感到欣慰吧。 这个实情薛巧儿并未说出来。 俞沛霖看到薛巧儿忽然笑意减了几分若有所思。 酒确实是好酒,菜也着实美味。 叶凝酿的那一壶酒很快就见底了。 其他人都只喝了一两杯,多数是叶天和薛巧儿喝的。 看着喝酒跟喝水一样的叶天,薛巧儿恍然明白了,原来她的“家学渊源”在这里,这真是她的亲亲外祖父。 叶天的一杯酒又喝完了,薛巧儿准备给他再斟上一杯。 突然,垂下的左手被人拽住了,薛巧儿看去,某人正借宽大的衣袖握着她的手。 温暖的大手包握着她的手,还不老实地在她手背画了一个圈。 夜色里,某人也朝她看来,相视一笑后,又兀自看向前方,旁人全然看不出端倪。 第四十章 “外祖父,今日咱们就不再喝酒了,你看,菜都吃完了,赶明儿给您多弄两个好菜再喝。”薛巧儿拿住了叶天举起的酒壶。 “好、好、好,就听巧儿的。”叶天一连答应。 叶天其实已经喝尽兴了,主要看自己外孙女还游刃有余的样子,因此没打算停下杯盏。 他听说下次能吃到更多美味,心中开怀又期待。 夜色深沉。 俞沛霖在薛巧儿的目送下上了马车,他其实还想和薛巧儿多说两句话的,或者多牵下手的,碍于薛巧儿的长辈叶天在场,便适可而止、心有不舍地离开了。 “巧儿,那人是不是对你有意?” 叶天刚到京城,并不知道皇帝已经给俞沛霖和薛巧儿赐婚的消息,他依凭的是刚才看到的俞沛霖的举动和神色。 “我看到他偷偷握着你的手。”叶天又补上一句。 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呢,原来都被叶天尽收眼底! 薛巧儿有一丝丝羞赧,点了点头,又将宣平帝赐婚一事告诉了叶天。 得到薛巧儿的肯定回答,叶天爽朗笑出声,“巧儿,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了,外祖父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了,心里啥都明白。” 叶天年轻的时候恋慕上了主子家的千金小姐刘琬,默默地关注着她,总是把自己收拾得格外利落出现在她的面前,还给她捎带一些她爱的吃食。 最后在危急时刻叶天将刘琬和她母亲救下,他有别人没有的勇气和果敢。 “从常州到京城这一路,这小伙子的人安排得妥帖周到,如今见得一面,我看此人端方有礼,张弛有度,我们巧儿这是遇到良缘了,外祖父一定要留在京城,讨一杯你们的喜酒喝。” 叶天豪迈的笑声回荡在夜色之中。 …… 叶天到隔壁的宅子安顿下来,那宅子眼下只有姜书诚一个人住,空阔得很。 俞沛霖已经让人将屋子收拾妥当,铺上簇新的被褥,挂上簇新的幔帐,摆上簇新的家当物什,妥妥的舒服稳当。 * 薛府,薛世荣和薛莹正在商量薛巧儿嫁妆的事情。 薛巧儿和俞沛霖的婚期定在了来年的正月十八,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 “我给阿意在常州留了一份产业,给巧儿做嫁妆吧。” 新帝大赦天下之后,薛家人将原先属于薛家的产业收回了部分,薛世荣给每一个子女都留了一份,包括一直没有回来的薛巧儿的父亲薛辰意。 “父亲,把我的那份也给巧儿吧,岁儿还不急着成亲,她的嫁妆我可以拿一些出来。” “岁儿只比巧儿小一两岁,不要苛了她的嫁妆。我明日去跟族长请上一请,想必他们会支援我们的。不管怎样,都要让我们的巧儿风光大嫁。” 族里的人听说陛下赐婚给薛巧儿和俞沛霖,薛巧儿还被封了县主,一致觉得这是家门之耀,纷纷慷慨解囊。当然,这是后话了。 * 俞家也得知了赐婚的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俞析文了。 “大哥,薛姐姐要成为我嫂子了,太好了!” 俞析文曾经心中生出过这种想法,没想到居然成真了。 她和薛姐姐就要是一家人了! “薛家的姑娘?是不是你舅母娘家的?”老夫人谢氏问道。 “正是。” “薛家门风不错,祖母相信你的眼光。” “祖母,你肯定会喜欢她的。” “哈哈哈,我的大孙子哦,媳妇儿还没进门就开始说好话了。”谢氏乐得开怀。 俞家好多年没有喜事了,这些年尽是丧事哀事,是要有个热闹欢腾的喜事冲走郁气了。 秦氏在旁听着,面上微笑附和,心中淡漠一片。 * “姐姐,阿文表姐,你们去那边找福宝。” 楼府,楼岑的黑底白花小胖猪福宝不见了,楼岁和俞析文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到花园子去找。 有的花儿已经显现萎顿之势,而菊花开得极好,层层叠叠,娉婷舒卷。 俞析文听到了“哄哄哄”的响动声,是从花园里假山那边传出来的。 楼岁也听到了,两人一起朝那边走去。 一个尾巴卷卷的小家伙果然在那里,它在奋力地挪动着身体,拱着假山一角斑斓的鹅卵石。 “阿文表姐,你去叫她们过来,我在这里看着它。”楼岁压低声音。 俞析文点头。 在她转身的瞬间,一道光线透过假山的缝隙在假山阴暗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目。 俞析文呆在原地,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一个男子的眼睛从假山罅隙中看了过来,她当时就在蜷在假山一角,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记忆七零八落的碎片拼凑起来,她想起来了,她全部想起来了! 是谁害死的母亲,母亲是怎么死的,她统统都想起来了! 楼岁见俞析文没有动静,转头去看,只见俞析文闭上眼睛直直晕了过去。 “阿文表姐,阿文表姐。” …… 俞析文醒过来的时候,心里揪的生疼。 她看向身旁,是薛莹楼岁她们。此刻,她正躺在楼岁的床上。 “舅母,表妹。”俞析文的声音微微沙哑,“我大哥呢,我想见他。” “阿霖他在外面候着呢,我把他叫进来。” 俞沛霖进来的时候,薛莹楼岁她们自觉退了出去,房间里只留兄妹两个人。 “阿文,怎么样,怎么突然晕倒了?” 刚刚把朱络找过来,朱络看看摇摇头,说了一句“思虑过重”,然后开了安神的方子便离开了。 “大哥,我想起来了,”俞析文的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我知道是谁害死的母亲,我知道了,我终于想起来了。” 俞析文有些声嘶力竭。 俞沛霖听了心神一震,他将一方帕子递给俞析文,“阿文,别急,慢慢说,大哥在这里听着。” 那是五年前的一个夏日,俞析文抱着她的兔子从母亲楼玉的院子走了出来,又到了俞府别的地方溜达。 “暖暖,你别跑。”俞析文一个松手,小兔子蹿得快,跑到园子里没影了。 “找到了,你这小家伙原来藏在这里。” 兔子在假山后面吃草,俞析文蹲在它身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它。 这时,园子里响起了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女子的声音想起:“嗬,你今日怎么这副模样,怪有趣的。” 这声音俞析文很熟悉,是她二婶秦氏。 紧接着,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响起:“阿兰,我这不是想你了吗?就跟着他们一起混进来了。” “你也忒大胆了,也不怕被发现。” “阿兰,是不是很刺激?”男子的声音有些兴奋。 俞析文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她的二叔已经去世。她二婶和这个男子的对话,就是情人间的调笑。 她虽然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但她知道这种情况的严重性。 俞析文赶忙抱着兔子,轻手轻脚躲进了假山里。 随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男人又说话了:“来,阿兰,咱们来个更刺激的。” 女子轻快的笑声响起。 一会儿之后,克制的喘息气响起。 在俞析文听来,只觉得如同蛇皮那般黏腻。 她窝在假山里,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煎熬。 过了一阵子,男子又开口说话了,就是这一句话让俞析文流下了无声的眼泪。 第四十一章 “那老太医说,你妯娌已经不行了,过不了两天就会……” 女子又笑了,很有些幸灾乐祸。 “我看她不顺眼很久了,当家主母被她占着,管这管那的,老娘才不耐烦她管,死了好,嗬,死了好。” 昏暗的假山里,俞析文死死咬住唇瓣,眼眶骤然变红了。 “阿兰,你是高兴了,也不想想我,大半年扮作老头,在绣坊门外蹲着,就为了卖出那些野山菌。” “如清哥,你可真是辛苦,我一定会好好犒赏你的。” “阿兰,咱们要不要再来一次……” 俞析文手中的力道变大了,兔子吃痛,嗖地跑了出去。 两人听到动静,立刻变得警惕起来。 男子目光阴沉了三分。 见一只兔子蹿了出来,两人警觉的神情放松了些。 男子又跑到假山旁查探情况,透过假山狭长的缝隙,他只看到两面黑黢黢的石壁。 没有什么发现,他便没有绕到假山里面去看。 “原来是只兔子,吓老娘一跳。”秦氏边说边整理有些松散的头发。 过了一会儿,两人终于离开了园子。 蜷在假山一角一动不动的俞析文慢慢挪动僵硬发酸的身体,站了起来。 这时,天空开始下起了雨。 俞析文看到她的兔子倒在血泊中,她的眼泪和着哗啦啦的雨水一同落下。 她用一抔土将兔子掩埋。 对了,母亲,母亲有事,她要去看母亲! 俞析文赶忙朝她母亲楼玉的院子跑去,脑海中一直闪回着刚刚那两人的对话。 渐渐变大的雨势中,俞析文还没到达玉笛苑,便晕倒了。 俞析文再次醒来已是八天后。 在这八天里,她的母亲楼玉过世了。 俞析文却是如魔怔了一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直直看着头顶的幔帐。 又过了些时日,等她开口的时候,她只记得母亲出事的事情,其他的、关于那日那个园中的一切,她都不记得了。 每当夏日暴雨的时候,她便会噩梦连连,那些噩梦提醒她,母亲楼玉的死绝非偶然,但她却如何也记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有记忆的残片在梦中依稀出现,男人的眼睛、血泊中的兔子…… …… 俞沛霖听了妹妹俞析文的回忆,拳头紧紧捏起,他因愤怒手臂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终于,他稳住了心神,开口道,“阿文,大哥全部听明白了。你明日去薛姑娘那里,如果愿意的话,就住上些时日。你以前不是一直想去住个几天?” 俞析文的记忆总算回归,这带血的记忆扎在心里就是一根刺,把它说出来又扎得生疼,俞沛霖想让俞析文去薛巧儿那里散散心,免得呆在家又胡思乱想,说不准会惊了秦氏这条蛇。 “大哥,母亲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阿文放心,自然是报仇雪恨了。” * 俞析文说的那个小园子,离秦氏的院子很近,如今那个园子还在,只是那座假山不知何时已经被推到了,如今那里种上了繁茂的紫丁香。 花如小丁,香而瓣柔,这是秦氏极为喜欢的花。 俞沛霖杵在园子边上,静静看着园中一切。不知何时,这小园景致变得如此好了,还搭建了秋千、廊道…… 刚才,俞析文问他的时候他少说了几个字。 自然是报仇雪恨,血债血偿! * 此刻,一男一女站在阁楼上观望着对面的宅子,一群官兵正挨屋搜寻。 “嗬,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动用了,看来他不把你找到誓不罢休啊!” “看他能耐的,就要抓老娘的错处,那就陪他玩吧。”女子的轻笑声响起,带着说不出的慵懒和得意。 “阿兰,咱们要不换个地方,这个地方可不安全了。” “如清哥,你没听说过吗,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最安全,咱们在暗处,他们在明处,怕他作甚!” 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找寻无果,回去复命。 “俞将军,我的人没发现什么不对啊。” 五城兵马司的人找了一圈,除了住的那对祖孙俩,再没找到其他人了,未发现俞沛霖说的“鹤发小老头”。 这个“鹤发小老头”是俞沛霖随口一诌的,他只想借兵马司的力,进去翻箱倒柜地找一番,把每个角落都找到。 却还是无果。 “柳指挥,边边角角都找了吗?” “俞将军,你得相信我的人找人的实力啊,能藏人的地方,包括床底下都找了。”南城兵马司指挥柳川江回道。 “没发现什么不对吗?” “……没有。”被俞沛霖这么一问,柳川江都有些自我怀疑了。 “那辛苦柳指挥了。” …… 南城兵马司的人走后,俞沛霖问陈度,“那对爷孙有什么发现?” “他们二人原住在京畿的一个村子,后来遇到变故两人沦为乞人,沿路乞讨到了京城,遇到一个所谓的好心人帮他们安排住宿,还隔三差五给他们送来吃穿。” “就是现在这个地方?” “对。那位老人感激涕零,能有吃的有穿的又有安居之所他很满足。” 这是自然。他们爷孙俩没有傍身之技,又身体有疾,对于施予他们恩惠的人自然是千恩万谢的。 “秦氏应该发现了我们,接下来两次先不动作,等到第三次,我们再……”俞沛霖顿了顿,“把三勰叫过来。” “是。” 俞沛霖手底下有一帮未曾现于人前的暗卫,三勰便是其中一位。 * 秦氏闺名秦茉兰。她出门的时候,都穿的比较素朴,首饰也拆了不少,只留了耳坠和简单的头饰。 她戴着帷帽,手里兜着一个大提篮,敲响了宅子的门,她每次都敲三下。 “谁啊?”宅子里面传来颤巍巍的声音。 “老伯,我给你们送吃的来了。” 宅子门开了,是一位老人。他手里拿着一个拐杖,眼睛浑浊不清,这是个盲人。 “大好人,多谢你啊!” “老伯,您客气了。” 秦茉兰将篮子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把吃食一一摊开来,看了一眼蹲在角落用树枝画圈圈的男子。 那是老人的孙子阿柱,二十多岁,不识数,除了爷爷不会叫别人。 “老伯,最近没人来过吧?” “没人来过。” “那你和阿柱先吃着,我去屋里看看我的货。” “大好人,您去忙吧。” 秦茉兰径直走进偏屋,没有发现蹲在角落的阿柱本来痴傻的面容变得清明一片。 在一间偏屋里,堆满了各种颜色的布料。 在城南这一块,除了飞霞绣坊,还有不少染布坊,他们都是倚着飞霞绣坊生存。所以秦茉兰以这种身份做伪装,也没人会怀疑。 秦茉兰拿走东边墙壁下面堆着的三块赭色布料,露出一个很小的洞,大概类似鼠洞大小。 秦茉兰将手伸进洞里来回探着,她摸到了一个东西,往左拧了一下,又往右拧了一下。墙上突然开了一小扇门。 她蹲下身爬了进去,将那三匹布归置原位,然后关上了那小扇门。 这是一个暗层。秦茉兰将一旁燃尽的蜡烛盏挪动了位置,紧接着,一道大门开了。 进入这扇门,沿着楼梯往下走,便进入了一个地道,这个地道通往对面的那栋宅子。 对面那栋宅子里,丰如清正哼着小曲,是秦茉兰未听过的曲调。 “怎么,又一个人跑到戏园子去看戏了?”秦茉兰嗔道。 “阿兰,你知道的,我就这点爱好。”丰如清语气中带着几分讨好。 秦茉兰坐下,接过丰如清递过来的茶。 这栋宅子与对面爷孙那栋宅子比,铺陈摆设华丽了许多,都是秦茉兰这些年一点一点装饰起来的。 秦茉兰在这里,犹如在俞府自己的院子一般自在。 丰如清还上来给她揉肩搓背按摩额角眉心,秦茉兰自顾自摇着扇子,分外闲适模样。 自从她家那位死了之后,她这日子过得是逍遥快活多了。 第四十二章 秦茉兰在这个宅子里,可以放肆地做自己,不用像在俞府那样人前端着温良贤淑,特别是那人还在的时候,她更是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他起了疑心。 那人就是秦茉兰的丈夫,俞沛华的父亲俞粟。 这一装便是十来年,秦茉兰也有也不想装的时候。 记得有一次府里操办宴会,俞粟质问她:“大嫂这样安排你做便是了,你干嘛唱反调?” “好啊,楼玉做这一点事大家都赞叹她夸奖她,我就是要唱反调,怎么样?” “你为什么要无理取闹,简直不可理喻!” …… 那一次,是俞粟和秦茉兰唯一一次吵架,却是吵得极为厉害。 城东的这一条长街上,楼玉曾经走过无数次,她穿着精致得体的衣服,走得从容优雅。 让从容优雅都见鬼去吧! 秦茉兰看着和几年前无甚变化的长街,心中冷笑,还生出隐隐的得意:楼玉啊楼玉,以为你有多聪明能干,终究还是弄不过我! 丰如清是个戏子出身,唱的行当是玉面小生,眉眼清俊,身姿高畅。不少姑娘妇人都是他的拥趸,秦茉兰也在其中。 最后,丰如清和秦茉兰两人勾搭上了。秦茉兰在丰如清投来的魅惑眼神和暧昧小动作中彻底沦陷。 丰如清长得俊,比五大三粗的俞粟有魅力太多。丰如清会说让人心花怒放的甜言蜜语,俞粟是个说话不咸不淡的闷葫芦。在床笫之事上,丰如清和秦茉兰极为投契,无限快活。 除此之外,丰如清还有自己的人脉和本事。 反正,在秦茉兰看来,怎么看怎么顺她的意。 那一年,俞沛华八岁。 此刻,丰如清温热的掌心按着秦茉兰的太阳穴,秦茉兰舒服地“噫”出声,侧身抱住了丰如清的腰。 两人又如往常一样,很是温存了一阵。 这之后,丰如清便起身去一楼把厨子做好的吃食拿上来,这个宅子里没有仆从没有丫鬟,有的是一个厨子跟一个帮忙收拾的婆子。 秦茉兰有时过来,会跟丰如清一起用饭。 “阿兰,皇帝给你侄儿赐婚了?” 秦茉兰撇撇嘴,“是啊,本想让我那愚笨的侄女去霍霍他的,没想到软磨硬泡他丝毫不为所动,也是,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上我的侄女?” “那姑娘你可见过?” 秦茉兰摇头,反问道,“怎么,你认识?” “我倒是知道那个姑娘的一些情况,可以演出戏给你看看。” “哦?还有这好事!” “阿兰,你就瞧好吧。” * 俞沛霖有一阵子没来了。 自从上次把俞析文送过来以后,他便没有出现过,陈度也一直没来。 那日,薛巧儿见俞沛霖面色有些沉闷,不似前几日见的那般生动快活。 “俞将军,你没事儿吧。”薛巧儿犹豫着还是问出口。 俞沛霖完成任务式地扯了扯嘴角,“没事,阿文就劳烦你照顾了。她最近思虑重。” “嗯,你放心。” 薛巧儿想起那日的情景,更加笃定一定是发生了事情。 这事俞析文应该知道……算了,还是不给她的心绪带去忧扰了。 此刻,俞析文正在后院和一群厨娘剥果子,能隐约听到她们的笑声。 薛巧儿看着店铺外来往的人群,有些神思不属。 “薛姑娘,那个毛笔穗子都要被你摸秃噜皮了。” 侍应小田正端着点心经过。 薛巧儿低下头,她的一只手正无意识地摸着毛笔穗子,可不捋掉了几根吗? 这时,小罗匆匆走了进来,“薛姑娘,外面有好多人在看热闹,那热闹的主角好像是你和俞将军。” 薛巧儿放开了那只可怜的毛笔,她站起身,走到了店铺外。 拾月点心部不远处,已经站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薛巧儿走了过去。 一个人坐在地上,他的身边放着一个牌子,牌子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飞鼎将军将军抢我未婚妻! 那人薛巧儿还不陌生,是曾经向阳村的邻居水生。 “薛姑娘,他们刚刚议论,说你和地上这人以前在清风县向阳村关系可好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却被俞将军截了胡。” 小罗支支吾吾又开口:“他们还说,你和那人牵过手了,亲、亲、亲过嘴了,连那、那、那事都可能做、做、做了。” 薛巧儿这般听来,差点就要气笑了。 “薛姑娘,你别上去,他们就等着看你的笑话呢。” 薛巧儿才不会上去,她冷眼看着水生,他自顾自地低着头,没有往她这边瞧过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中,有人唱有人和,明显和水生是一伙的。 薛巧儿朝对面扫了一眼,居然看到了陈度。 陈度怎么会来?那是不是他也知道了?! 陈度朝薛巧儿点点头,这是示意她安心。 薛巧儿静静待在原地等着看戏。 “你们别乱说,飞鼎将军的未婚妻长得可好看了,喜欢她的人不知凡己,上门提亲的也是络绎不绝,怎么会轮到他?” “是啊,是啊,我听说好多青年才俊都去薛家提亲了,可是薛家都没同意!” 原来唱和的那些人听到有人出来跟他们唱反调,立刻反驳道:“嘿,谁还没个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呢?年少的时候人都容易冲动,她是长得美没错,很多人求娶也没错,但是不是清白之身,这个你也知道吗?” 薛巧儿要不是自己是当事人,她都得为这人的机敏口才叫一声好。 “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薛家是清正家风,俞家那更是权贵之家,谁娶媳妇不考量一二,你以为是乞丐要白菜,光捡烂捡剩的啊?” 这时,有一个人嗓门更大:“这可是陛下赐婚,容得你们在这里置喙,也不怕被捉去官府。” 说起来也真巧,一群官兵非常及时地小跑了过来。 “谁在这里妄议陛下御旨,统统给我抓起来!” 刚刚那些说薛巧儿是非的人,真的全部被官兵带走了,包括一直坐在地上,一声不吭的水生。 那说薛巧儿非清白之身的两三个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心中犯嘀咕:没说有被官兵带走这一出啊,不行,不能慌,事成了才会有五百两银子! 被官兵带走的水生若有所感地朝薛巧儿这边看了过来,他的目光仿佛包含了万千情绪。只看了一眼,水生就毅然地转过头去了。 钱对于水生来说是相当有诱惑力的,因为他现在过得很艰难。但他更希望通过他这一闹,薛巧儿可以不嫁给别人。 秦氏也在围观看热闹的人群当中,她戴着帷帽,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本来他们想的是待会儿把薛巧儿推出去,朝薛巧儿身上扔白菜的,怎么这戏没演完呢? 丰如清没安排好?! 不行,她得过去问问。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戏没看尽兴呢。 …… 人流散去,陈度走了过来。 “薛姑娘,主子让你别挂心,那些碎嘴子的人都逃不掉,始作俑者更是无法脱身。” “你主子呢?”这是薛巧儿最关心的。 他怎么没来? “回薛姑娘,主子家里出了事,”陈度又强调了一下,“不是小事,我现在把大小姐接回去。” “嗯。” 俞沛霖肯定是有事,要不然他绝对会亲自来接妹妹俞析文的,也会来看她的。 * 秦茉兰又去了城南梁家巷,没看见丰如清,她便等着他回来,这一等就是大半天,眼见着红日就要西沉。 平时,丰如清出远门的话,会留张纸条交代去向。 听到阁楼楼梯口传来动静,秦茉兰忙起身走了过去。 “如清,你怎么才……” 话音戛然而止,秦茉兰目光沉了下去。 第四十三章 “是你!?” “是我。婶婶,我来接你回府。” “丰如清人呢?” “你回府不就知道了?!” * 俞府,所有的下人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沉重感。 所有的主子都坐在了老太太的齐安堂里,朱络公子和许久未见的以前服侍大夫人的赛蕙也来了。 “大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把华哥儿也叫回来了?” 老夫人谢氏扫了一眼神色晦暗的秦茉兰和看起来并不知情的俞沛华。今日并非俞沛华休沐的日子。 “祖母,您不是说要阿文解开心结,阿文的心结就在这里。”俞沛霖目光转向俞析文,鼓励地道,“阿文,你把那时发生的事情同大家说一说。” 俞析文这些天想明白了,软弱地躲避事实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勇敢面对,帮助母亲报仇雪耻才是正理。 俞析文将那日发生在小园子的事情讲了出来。 老夫人谢氏的眼神倏然变冷,她猛地看向秦茉兰。 俞沛华一脸的不可置信。母亲和她的姘夫合谋害死了大伯母?这个信息量太大,俞沛华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 赛蕙听得大夫人是被害死的,还是怎么也想不到的二夫人了,只觉喉头有一股浊气,上不去,下不来。 俞沛霖又将秦茉兰和丁如清谋害他母亲楼玉的经过仔细讲明。 “丁如清以王太医的家人作要挟,逼迫王太医在我母亲的药方里加了丑槐这样一味药,这味药与山菌相克。丁如清假扮老翁,在飞霞绣庄外面卖野山菌,吸引我母亲的注意,最终我母亲也买了……” 真相是残酷的,一手促成真相的人更是残酷至极。 俞沛霖说完,死死盯着秦茉兰,“秦氏所做的恶事还不止于此,丁如清给了她叫做蒲夙草的东西,秦氏把它添进了二叔的茶叶罐里。” “这种草能让人犯晕血症,二叔上了战场之后,一旦犯晕血症,后果不堪设想。他的死和这肯定有莫大的关系。” 秦茉兰心中一凛,怎么丰如清连这个都说了,这不是自己送头给别人宰吗? “毒妇,你个毒妇,你害死我大媳妇不说,还害死了我的粟儿,我们俞家待你不薄,吃的穿的从不少你分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谢氏使劲全力朝地上砸着她的拐杖,仿佛要将滔天的恨意都借这个拐杖发泄出来。 “老太婆你听好了,是,我母家的地位和楼家比差了不少,你们府里也都是些踩高捧低的小人。楼玉嫁进来两三年便成了当家主母,而我呢,我到现在都不是当家主母,都是你这个老太婆管着府里的庶务。” 秦茉兰打开了话匣子就没有停下来的道理,她继续声嘶力竭地指控道,“还有你那个宝贝粟儿,几个月甚至大半年才回来一趟,好不容易回来了,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一点都不懂关心体贴人……” 说到底,秦茉兰还是比着了。嫁人的时候和姐妹闺蜜比,她是嫁的最好的,让旁人艳羡。 当她嫁进了俞府,便是和她的妯娌,也就是俞沛霖的母亲楼玉比较了。俞沛霖的父亲俞稷长相俊逸,有“玉面将军”的美称,而且对楼玉体贴备至,两人恩爱有加。 反观俞粟,和哥哥完全是不同风格,他外貌粗犷,大大咧咧,他也是心疼媳妇的,但可能疼的方式不太对,又被秦茉兰屡屡嫌弃,他便逐渐歇了心思了。 “你个蠢妇,你居然会这般想,居然会这般想……” 老太太谢氏显然没料到秦茉兰如此小心眼,她手里的动作都有些哆嗦了,俞析文忙上前扶着。 “秦氏,有一桩事你可能还不知道,你以为丰如清对你言听计从,对你有多么好,我看并不尽然。” “你胡说。” 到了这份上,俞沛霖也不叫秦茉兰二婶了。丰如清已经落到了俞沛霖手上,俞沛霖审问得来的情况,有些秦茉兰根本就不知情。 “秦氏,丰如清的身份足够让你挫骨扬灰死八百回了。丰如清不是大周人,他是北齐的细作,你被他利用了。” 最后一句话让秦茉兰直愣愣呆在原地,她半个字吐不出来。 俞沛霖的人在搜丰如清的宅子的时候,找到了一封刚得的信。这上面的内容他们都看不懂,后来得知这是用北齐的文字写的密信。 不久前大周朝廷刚抓了一个来自北齐的细作,同样是戏子,同样是勾搭贵夫人小姐的路数。这人把丰如清指认出来。 丰如清知道自己难逃死路,便幸灾乐祸地把陷害俞沛霖叔叔俞粟的事情一股脑都说了。 事情都说开了,秦氏被带走了,等待她的只有一条路。 秦氏被带走的时候,还在嚷嚷,“放开我,我生了华儿,我生了华儿……华儿,你快替母亲求求情。” 谢氏坐在原位上哭得泣不成声,“家门不幸,家门不幸,我的玉娘,我的粟儿……” 俞沛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祖母的院子,他只觉眼前一切景致灰败枯槁,全身如寒风穿堂一般冷飕飕的。 “二弟,别拿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你是俞家郎,要振作起来,门庭还要靠我们撑着。” 俞沛华听了俞沛霖的话,木然地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经过齐安堂这么一出,俞沛霖觉得身心疲惫。母亲仇人找到了,大仇得报了,他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他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看着头上那顶渐圆的月亮出神。 突然,俞沛霖于夜色沉寂中听闻一声响动。 他朝声音来处看了过去。 只见,院墙处有两个女子的身影,一个从草地上爬起来,另一个好像在帮她拍灰。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主子。”云梢拱手行礼。 薛巧儿离俞沛霖稍近一些,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俞沛霖,端看着他现今的模样。 云梢自觉地退出了院子,陈度初五初六亦都退远了些。 “巧娘,怎么过来了?” 俞沛霖已经毫无征兆地对薛巧儿改了称呼,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薛巧儿听了心中一乐,想说的话便自然说出了口,“好久没见你……我想你你。” 月夜里,声音不大,极为悦耳。 薛巧儿在俞沛霖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俞沛霖瞧着有些许憔悴和疲惫,尽管他极力掩饰,但还是逃不过薛巧儿的眼睛。 薛巧儿轻轻握住俞沛霖放在石桌上的手。 “怎么了,俞将军,能同我说说吗?” 俞沛霖看着头顶一轮月,把府里发生的事情给薛巧儿讲了个大概。 薛巧儿将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她有权,也应该知道。 薛巧儿谛听着,听到某些地方手上握紧了些。 “俞将军,难为你了,不管怎样,这都会过去的。” “是啊,这都会过去的。” 但是铭刻于心的疼痛不知多久才会真正消失不见。 俞沛霖回握着薛巧儿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他感觉到薛巧儿渐渐靠过来的动作,他没有躲,也不想躲。 紧接着,他的脸上传来了轻微的触感。 俞沛霖转头,薛巧儿静静看向他,目光中带着心疼和一种难言的坚定力量。 “巧娘,”俞沛霖的手轻轻抚上薛巧儿的脸颊,“你可以叫我沛霖阿霖或者础润,础润是我的字。” 础润而雨。俞沛霖出生的时候天降甘霖,于是得了这个名和字。 “础润。”薛巧儿从善如流地叫出了声。 俞沛霖笑了,这回笑得格外真切,融融月色柔和了他的笑影。 …… 云梢又带着薛巧儿爬墙回去了。 薛巧儿未曾发觉,今日俞沛霖身旁没有那始终常伴他左右的轮椅。 第四十四章 一连几天,俞沛华都没有出府,没有去崇安书院。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经历这事,必须自己挺过去,谁都帮不上忙。 一日,俞沛华终于走出了院子,他跨上了一匹红鬃马出了府。 他穿行长街,直直向城门狂奔而去,这时,两匹马追了上来,紧随其后的还有一驾马车。 马车的轿帘掀开,是俞沛霖。 “二弟,你难道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 “大哥,我在房间里留了字条。” “你去哪儿?” “我要去投奔俞家军。大哥,我想明白了,我不适合什么文官路子,我更适合在战场上去浴血杀敌,哪怕从一个最底层的小兵做起。” 待在京城,待在俞府,只会让俞沛华想起那些不堪的记忆,他要去军营里,把所有的热量都挥发完,把所有的苦痛都抛在脑后。 “那你去吧,我就不给李叔写信了,你好好从小兵做起吧。” “是,谢谢大哥。” “别把自己练得太苦了,好好活着,平安归来。” “我会的,我会回来喝大哥和大嫂的喜酒的。” “嗯。” “那我走了,大哥。” 官道上,一人一马,一骑绝尘。 看着那个曾经爽朗少年的孤寂背影,俞沛霖心中蓦地发紧。 算了,还是随他去吧。他能有现在这个样子,也该是庆幸了。 * “陈度,和我练练。别让着我。” 院子里,俞沛霖拿着自己心爱的铜花剑,他耍了一个剑花,便和陈度对打了起来。 俞沛霖久未练剑,身体也才恢复。陈度并未使出全力,但七八分力还是有的,两人足足打了一刻钟,俞沛霖叫停了。 “脚力还是欠了点。”俞沛霖自哟评价道。 他现在能站稳了,能走路了,能小跑小跳了,但是脚步的灵敏度还是跟以前有些差别。 “主子,已经很不错了。” 俞沛霖能恢复成这样,陈度压根没想到,他由衷感到高兴。 “嗯,陈度,再给朱家送两盒雪莲去。” “是。” 这两盒雪莲是给朱络额外的谢礼。 别看此人说话行事好像有点不着调,但他的医术是毋庸置疑的。 * 薛巧儿刚洗完澡,她用长巾擦拭着头发。 等头发干了的这空隙里,她坐在桌案前,仔细浏览着祖父薛世荣给她送来的嫁妆单子。 她没想到他们能做到这种地步。在她看来,这个嫁妆已经非常丰厚了。 啪哒一声,窗子打开了。窗子是虚掩着的,突然一个黑影晃了进来,把薛巧儿足足吓了一跳。 那人揽住了她的腰,把她抵到墙上,一手捂住了她想叫人的嘴巴。 这人用面巾遮住了下半张脸。他的眼睛看着好生熟悉,他的眸光灿若星辰,闪动着笑意。 “是你?”薛巧儿认出来了。 那人摘下面巾,露出一张俊目修眉的脸。 “你的腿……”薛巧儿诧异地看着俞沛霖活动自如的双腿。 “好了不少。”俞沛霖笑道。 这在薛巧儿看来,不是好了不少,而是好的太多太多太多了。 “我答应了薛太老伯,到时候会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娶你。”俞沛霖和薛巧儿的距离贴的更近,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在薛巧儿听来,就像酿好的琼浆玉液让人有微醺之感。 薛巧儿脸上浮现一抹羞意。她轻轻垂首,躲过俞沛霖那亮得惊人的眼神。 “你怎么这大晚上的过来了?”薛巧儿问。 只听上方传来俞沛霖戏谑的声音,“你大晚上爬我的墙,我就不能翻你的窗?!” 薛巧儿听了这话,睨了俞沛霖一眼。那娇嗔的眼神,让俞沛霖心头有些痒痒。 俞沛霖轻轻抬起了薛巧儿的下巴,让薛巧儿的目光无处躲闪。 灯光下,那道高大的身影离薛巧儿的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眼见着就要全然挨到一起。 “薛姐姐,晚上可能要下雨,把窗子关严实了啊!” 小竹的声音倏尔响了起来,灯光下的那道矮一些的身影猛地推开了那高大的身影。 “好的,小竹。” 薛巧儿回应之后,看向俞沛霖,这一看不打紧,薛巧儿当即笑出了声。 “你的样子像个盼夫回来的小妇人。” 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 “哈,你居然敢调侃我,看我不收拾你。” 俞沛霖轻挠着薛巧儿腰间的痒痒肉。 “收手,收手,”薛巧儿笑得直岔气,“等下小竹听到了。” 小竹就住在隔壁,这点动静声难逃她的耳朵。 两人笑闹一阵后,俞沛霖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巧娘,我明日带你去见一个人。” 临走之前,薛巧儿跟着俞沛霖来到窗口。俞沛霖正准备起身,突然回头在薛巧儿的唇畔间留了一记轻吻。 酥酥麻麻的,如此猝不及防。 窃玉偷香成功,俞沛霖的心情变得格外好。 * 京城的清明寺,是香火鼎盛的寺庙。在京郊处还有一个长安寺。 这个寺庙不大,人迹稀少,鲜有香客。只有零星几个和尚在看守庙门,显得格外肃静。 今日,俞沛霖便是带薛巧儿来到此地。 一个带发修行的僧人刚刚打水回来。他已经年逾五旬,但脚步轻健,身姿挺拔,担着两大桶水毫不费力。 他看见寺庙中站着一对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倏然变了脸色。 僧人板着一张脸,将两桶水放在了寺庙的水缸里。 然后径直朝寺庙后面走去。 俞沛霖和薛巧儿跟着这个僧人。走的近了,俞沛霖叫了一声“祖父”。 那位僧人只在原地顿了一下,又接着朝前走,还加快了步伐。 他朝一间寮房走去,进去之后猛然把门关上了。 寮房外面,俞沛霖掀起衣角跪了下去。薛巧儿也跟着跪在俞沛霖身旁。 “祖父,您在这里过得可还好?孙儿今日和未婚妻薛巧儿一同前来,想请您回府。祖母日渐苍老,她少不了您这位老来伴,她虽然嘴巴上不说,但我们都知道她是最最想念您的。” “我和巧娘将在明年的正月□□婚,成亲之后,不久你就会有小重孙子了。” “二弟长大了,他还是去投奔俞家军了,我想这可能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是您说过的,我们俞家儿郎生来就为上战场。” …… 俞沛霖将府里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说了出来,但是寮房的门还是没有打开。 “祖父,我和巧娘回去了。” 俞沛霖和薛巧儿站起身来,转身缓步离开了长安寺。 在山脚下,俞沛霖又回头看了一眼。 坐在马车上,薛巧儿轻轻挽起俞沛霖的手臂,“础润。” “嗯?” “祖父会回府参加我们的婚宴的。” “嗯。” 俞沛霖并不确定。 以前,俞沛霖曾经请过几次,让他祖父俞达回府,但是他的祖父像铁了心一般就是不回去。 * “小小姐,你要去哪里?” “刘叔,带我去京郊的长安寺吧。” “好。” 给寺庙的水缸添上水,是俞达每日要做的。 他挑完水回来,又看到单调肃穆的背景中出现了一抹亮丽的颜色。 不过,这回只有一个人。 “姑娘,你来干什么?” 俞达认出,这是昨日和俞沛霖一同前来的女子,是大孙子的未婚妻。 “祖父,我给你带点心来了,这都是我自己做的。我别的可能做不好,但是点心做的还是挺好吃的,你看我都给你带了什么,芋头酥、芝麻球、碧玉糕……” 俞达没理会薛巧儿,他在往水缸里添水。 薛巧儿自顾自地说着。 “祖父你知道碧玉糕怎么做的吗?它是用粘米粉、糯米粉、鸡蛋、绵白糖做的,还加入了珍贵稀少的香兰叶,所以才有了这种如美玉一般碧绿的颜色,点心吃起来也松软可口。” 香兰叶在大周朝非常少见,叶天偶然发现有人在卖,就买来一些,他以前在洪沙瓦底的时候经常吃香兰叶做的点心。 薛巧儿说完,俞达还是没有反应,又如昨日那般去了后院,回了寮房。 薛巧儿跟着过去,将食盒放在了俞达寮房门口。 然后便下了山。 薛巧儿一连来了十几天,直到有一次,俞达终于开口了。 “丫头,昨日的糕点味道不对呀!” 第四十五章 “祖父,怎么不对?” “馅料有些苦啊,是不是放陈了?” “不会啊,都是庄子上新摘的果子做的。可能是熬煮的过程中熬过火了。” 这是第一次俞达开口同薛巧儿说话,还是就她送去的点心发问。 薛巧儿面上同俞达分析着点心馅料发苦原因,心里实则暗喜。 因为,她是故意这么做的。如她所料,俞达真的同她说话了。 既然把话都说开了,而且吃人嘴短,俞达也不好对人沉默不理了。 “说吧,丫头,你找我有什么事,是不是有话要同我说?” 每日如此锲而不舍地来送点心,而且除了昨日发苦的那几个,其他都做得精致可口,必是有话要同他说。 “没事儿啊,我没什么要说的啊!” 俞达一噎:这丫头看起来还挺聪明的样子,怎么这个时候犯傻了?! “你真的没什么要与我说的?” “哦,我想起来了,祖父,您要是喜欢吃这些点心的话,能不能去我点心铺里吃,免得我每日给您送到寺庙里来。” 俞达心中一个大大的无语:这就是大孙子找的媳妇儿,模样倒是好看,就是人怎么如此傻愣! 薛巧儿假装没看到俞达沉了几分的脸色,把食盒放下便下了山。 又接连送了几天点心,薛巧儿便真的没再送了。 俞达等了几日未见到薛巧儿的面,心里那叫一个发堵啊。这小丫头不是还没成为俞家人吗,怎么说不送就不送了呢?! 俞达左思思,右想想,心中有了计较。 * 转眼到了纳征之日,天朗气清,秋阳正好。 俞沛霖和薛巧儿是御赐的婚事,婚期直接板上钉钉,所有成亲的流程都得提前赶进度。 这一日,一路吹吹打打,沿街撒着杏花纸和饴糖,再由媒人押后,就这么到了薛家。 只见,俞沛霖手持两只大白雁,也不知他哪里寻到的,通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质,这便是俞沛霖的“头聘”。 俞沛霖的父母都不在了,与俞沛霖一同前来的长辈……竟是他的祖父俞达。 “俞老将军,欢迎备至,欢迎备至!” “薛老弟不必客气,这是我们两家的大喜事啊!” 俞达和薛世荣彼此客气地寒暄着,但仔细看来,其实两个在较着劲。 “我这大孙子别的不好说,从小就讨姑娘喜欢,是不是,阿霖?” “我孙女也不得了,不知多少青年俊才上门求亲,求娶的队伍可以从这里排到城门楼!” 在座的除了俞达和薛世荣,还有俞沛霖、薛巧儿、薛莹和媒人。 四人听了二老的话,心里各有思量。 俞沛霖瞅了他祖父几眼:怎么一说起话就停不下来了?以前没觉得祖父有这么碎嘴啊,这是在寺庙里头憋坏了?! 不知怎么地,俞达某一天自己回了府,自告奋勇地要当纳征的主事。俞沛霖实则是打算请嫁到外地的姑姑回来的,既然祖父有这个意思,岂不更好! 薛巧儿无奈,祖父把她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叫她很有些不好意思! 薛莹轻咳一声,提醒她的老父亲打住。 俞达倒是主动说起了正事,“薛老弟,聘礼都如数写在了单子上了。” 媒人开始唱起了聘礼单子。 “黄金一百斤,白银万两……” 这个开头就把薛家人震住了,这是什么规格,这是皇家婚礼的规格啊! “绸缎一百匹,海龙鲛珠十颗,牡丹花开金饰头面两套,银盆子两个,幽闲子字画五幅……” 媒人还没念完,她接下来开始念田产商铺了。 “良田千亩,飞霞绣坊所有商铺,酒楼两间……” 薛巧儿抬头震惊地看向俞沛霖。 俞沛霖把他母亲留下来的飞霞绣坊给她作为聘礼了?这显然留给阿文做嫁妆更合适。 媒人总算念完了,她将聘礼单子阖上,双手呈递给了薛世荣。 “薛老弟,这是我们备的一点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亲家笑纳。” 一点点心意?!这过谦之辞怎么听起来这般虚伪! 薛世荣心中腹诽,“俞老将军,俞家这礼可是重得很啊!” “诶,哪里哪里,这都是我大孙子的意思,我还觉得薄了些。” 薛世荣:…… 俞家人走了之后,薛世荣同薛莹商量起来,“阿莹,看来巧儿的嫁妆还得再备些。” 要不然和俞家这聘礼比起来,就跌了分量。 “不必了,祖父。”薛巧儿听到他们的对话走了过去,“阿霖他以他妹妹的名义给我送了三箱金银首饰和玉器古玩,说是给我添的嫁妆。” 薛世荣又一次沉默了。 * 腊月时节,薛巧儿住进了薛府。 这里住着她的家人,她也将从这里,由家人牵领,进入人生的另一个新阶段。 “薛姐姐,我舍不得你。” 薛巧儿搬离的前一天,小竹拉着薛巧儿的手,哭的泪哗哗的。 她舍不得和薛巧儿分开,特别舍不得和薛巧儿做的吃食说再见。 从今以后,她估计又要回到做饭瞎糊弄的日子。 叶天明白小竹的心思,“小竹,不碍事,我做的饭菜也很好吃!” “真的吗,叶外祖父?” 叶天到了京城之后,还没掌过勺。他每日到集镇上逛上一逛,再去琼明湖畔和一些老头子侃天,倒也过得自在。 “那是当然。” …… 大年三十这一天,薛家把叶天邀请去一起吃团圆饭。 这也是薛巧儿出阁前的最后一个团圆饭。 叶天和薛世荣挨坐着,这两个从没过路子的儿女亲家此刻把酒言欢,他们都对常州的风物非常了解,因此谈话颇为畅快投契。 楼岑还是喜欢和她的巧儿表姐坐在一起。 “巧儿表姐,你就要嫁给霖表哥了,你紧不紧张?” 薛巧儿笑着摇摇头。 楼岁在一旁听了,摸了摸楼岑的小脸,“小妹,你个小娃娃,懂什么紧张不紧张?” “别以为我不知道,成了亲之后就要生娃娃了,生完娃娃就要养娃娃了,可多事儿了!” 楼岑的话逗得大家哈哈笑。 …… 薛巧儿的院子在薛府的东南边。 院子门口“巧怡居”三个字是薛世荣亲自写的。 “姑娘,喝碗醒酒汤吧。”说话的是薛巧儿的丫鬟翠屏。 薛巧儿如今有两个丫鬟,喜乐性子的叫翠微,沉静一点的叫翠屏。都是薛莹从家生子当中挑选的,两人做事手脚伶俐,也不多嘴多舌。 薛巧儿今晚酒喝的有些多,有叶天在场,薛巧儿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想想也觉可乐,她和自己的外祖父拼上酒了。 这碗醒酒汤是薛莹嘱咐小厨房熬煮的。 薛巧儿接过翠屏手里的醒酒汤,全部喝了下去。 屋外,阵阵爆竹声响起。洗漱完后,薛巧儿懒懒地半靠在美人榻上看楼岁给她的话本子。 自从上次看了那个厨娘贵千金的话本子,一下给薛巧儿打开了新世界,她现在也爱看了,楼岁有什么好看的话本子都会分享给她。 看到话本子当中女主人公嫁人的片段,她脑海中蓦地冒出了小楼岑宴席上说的话。 嫁给俞沛霖她会紧张吗?或许有一点点吧。 她在数着日子呢。 屋内烛火摇晃了一下,薛巧儿定睛细看,窃玉偷香的人又来了。 “俞将军翻窗子的本事还挺高!” “薛姑娘说笑了。” 俞沛霖走过去,在美人榻旁挨着坐下。 “姑娘,您没事吧?”这时,翠屏的声音响起。 “翠屏,我没事,你去歇息吧。” “是。” 脚步声响起,翠屏走远了。 “你这丫鬟还挺警觉的。” “嗯,做事也挺不错。” “那正好当你的陪嫁丫鬟。” “翠微和翠屏都是要陪嫁的,就是另两个陪嫁丫鬟的人选,我看姑母有些犯难。” “怎么了?” 薛巧儿没说话,只看着俞沛霖,那目光悠悠,让俞沛霖觉得莫名其妙。“巧娘,你说话啊。” “还不是姑母觉得选的人模样不够好吗?” 陪嫁丫鬟一般是要做男主子通房的。翠微翠屏两人都是普通模样,最多算是清秀,总不能四位陪嫁丫鬟都不标致吧,等下像是故意要给男方家里添堵似的。 但是薛府就是个小府,仆从本就不多,能挑选的更是屈指可数。 “你跟姑母说,就说是我说的,陪嫁丫鬟不需要模样多齐整,手脚麻利,见事做事,没有坏心眼就行。” 薛巧儿这才目光转暖。 “你不会以为我真要什么通房小妾吧,要是有早就有了。我连个婢女都没有。” 俞沛霖的手环过薛巧儿的肩膀,让她靠在他的手臂上。 两人依偎而坐,样子十分亲昵。 第四十六章 “你喝酒了?” 隔的近了,薛巧儿能闻到俞沛霖松竹香中的隐隐酒气。 “喝了两杯。”俞沛霖坦言,“你好像也喝了不少。” “一高兴,就喝的有些多了。”薛巧儿自然地拉起俞沛霖的手,“我正好有个事同你说。” “你说。”俞沛霖回握住薛巧儿的手,她的手软软的,他不自觉捏了两下。 “你放云梢出府吧,给她些田产,让她能过个富足的小日子,再说了,陈度不是还在你手下吗?” 在薛巧儿眼里,云梢已经是她的亲姐妹了,总不能她嫁给俞沛霖,而云梢还是俞沛霖的下人吧。 “这个没问题,但这和陈度有什么关系?云梢和陈度……” “你平日看事还挺敏锐的,怎么这个事还迟钝了?亏你还是他俩的主子,云梢对陈度有意啊……” “那陈度呢?” “陈度我还看不太出来,他好像对这个事情比你还迟钝。” “那我问一问陈度的意思,如果他也愿意,那我就成了他俩的美事。” “陈度在这件事上有点少根筋,你得把事情给他说明白了。” “知道,我的小娘子。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说他俩的事了。云娘他们已经把你的喜服做好了,过几天我们去把它取回来,顺便看一下云娘和冬儿他们。” “好。” 外面的炮竹声比刚才更响了。 恍然间,俞沛霖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因腿疼几乎快晕厥过去。 他看看身边的姣好女子,心中暗叹道,老天还是待他不薄。 “想什么呢?”薛巧儿发现身边的人走神了。 “你凑近一点,我同你细说。” 薛巧儿凑上前去。突然,她的双唇被俞沛霖的双唇攫取住了,灵巧抢的舌头开启了她的唇瓣,温热气息注入到她的嘴里,她的整个心神仿佛都被攫取住了。 过了许久许久,两人才分开。他们看到彼此眼中的情动。薛巧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俞沛霖感觉还意犹未尽。 外面噼里啪啦声一阵高过一阵,还加入了烟花咻咻咻的声音。 和怒放的心花如此契合。 又过了一阵子,至少表面上看来,两人终于恢复平常了。 俞沛霖离开后,薛巧儿将窗子牢牢关好。 不能再让这偷花贼得逞。 大晚上弄得人心神难宁的,真是讨厌。 薛巧儿在纷乱而甜蜜的梦境中酣眠。 * 薛巧儿将俞沛霖的意思说给薛莹听。 薛莹听了之后笑了,“行,阿霖还真会为我这个舅母着想,巧儿的陪嫁丫鬟就定翠微、翠屏、绿萝、紫藤吧。” “嗯,但凭姑母安排。” 薛莹将薛巧儿的手轻轻拉起,“巧儿,姑母替你高兴,阿霖是个靠得住的。” 薛莹已经三十五六了,但她的容貌看起来还是二十出头,甚至偶尔还有十几岁的少女情态。 楼聪只有薛莹一个妻子,没有任何通房小妾。 作为后院主母,薛莹无疑是非常幸运和幸福的,没有丈夫其他乌糟糟的女子要去周旋,没有一大堆庶子庶女要去面对。而且楼聪对薛莹极为疼宠,夫妻恩爱是旁人艳羡不来的。 …… * 到了大年初四,也就是两人约定去城南的日子。 一大早,俞沛霖就到了薛府门口。不过,这回不是陈度驾马车,而是俞沛霖自己骑马而来。 这匹青白杂色、身形矫健的马,便是俞沛霖心爱的坐骑“飞霆”了。 俞沛霖好久没骑马了,“飞霆”和它的主人还是很亲近,见到俞沛霖来便兴奋地尾巴轻甩,头部高昂。 薛巧儿出府的时候,便见到俞沛霖抚弄着飞霆的鬃毛。 俞沛霖今日头戴嵌宝紫金冠,穿一件茄色狐皮袄,胸前的纹饰上还添进了喜庆的红色,以红色百鸟腰带束腰。 修长挺拔,贵气慑人。 “巧娘,今儿咱们不坐马车,我带你骑马过去。” 俞沛霖将修长的大手摊开,伸向薛巧儿。 借了俞沛霖的力,薛巧儿上了马车。 俞沛霖紧接着翻身上马,他将薛巧儿茜红色斗篷上的帽子紧了紧。 “巧娘,坐好了。” “嗯。” 骏马在青石板路上踢踏出极有韵律的节奏。冬日的风冷冽袭人,但薛巧儿被俞沛霖整个环住,感觉不到刺骨的冷意。 城南的宅子里,已经被红绸彩带装饰一新。 冬儿、郎哥儿都穿着喜庆的新衣服,在院子里跑跑跳跳,几个小女孩在跳花绳。 “俞将军来了,薛姑娘来了,快去放鞭炮。” 噼里啪啦……门口响起了轰鸣的鞭炮声。 俞沛霖和薛巧儿给每个小孩儿都准备了一份压祟钱,小孩子们喜滋滋地接过。 云娘带薛巧儿去绣坊看她的喜服。 薛巧儿已经看过她喜服的初样,这一次所有做工全部完成。 喜福上主体图案是金丝绣线绣成的花鸟和五蝠图案,十几种针法变换,针脚细腻,精致繁复。在袖角和袍角处还用暗线绣了水纹和祥云图。 一针一角都是新娘对未来的期许和喜意。 屋外,冬儿几个小孩对“飞霆”很感兴趣,小小的几个人围着大大的马身跑来跑去。 俞沛霖将几个小男孩抱到了马背上,牵着飞霆走了两圈。 “没想到俞将军对小孩还挺有耐心的。” 云娘和薛巧儿已经回来了。云娘在薛巧儿耳边轻声道。 这话带了些戏谑调侃,薛巧儿笑而不语。 “怎么样,喜服还满意吧?”俞沛霖上来问道。 几个小孩已经下了马,跟着云娘跑到院子里去了。 “挺好的。”薛巧儿由衷满意。 “那我让陈度把把喜服送到薛府去。” …… 天空中突然飘起了雪。 小孩子们又欢闹着跑出来看雪。 “走,我带你踏雪寻梅去。” 马蹄声响起,一茄一红两个身影消息消失在梁家巷的尽头。 清明寺的梅花开得正好。此刻正是年节,清明寺的香客比平时只多不少。 俞沛霖薛巧儿从清明寺后山的山路直接骑马上了梅林。 雪飞如絮,梅送暗香。 一对容貌出众的璧人相携走向绚烂无边的梅林深处。 有多少相伴的佳偶,就有多少孤寂的清影。 有人独自住在梅树枝上,看着远处掩映在梅林之中身姿隐隐绰绰的一对年轻男女,只能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第一眼终是错付了。 …… 俞沛霖和薛巧儿下山的时候,已接近傍晚时分。 长道上,一人一马驰骋而来。 “大哥。”那人大声叫着。 是俞沛华,他回京了。 原本明朗白净的少年郎肤色变黑了不少,这短短的几个月内,他好像又蹿了个子。 “二弟。” 俞沛霖欣喜道。 “嫂嫂。”俞沛华拱手朝薛巧儿打招呼。 薛巧儿在马上朝俞沛华微微欠了欠身。 “走吧,二弟,我们一起回府,祖父祖母都很挂念你。” “祖父下山了?”俞沛华诧异。 “是,祖父还是纳征礼的主事。” …… 年节期间,拾月点心铺不营业。铺子大门处,挂着一个红底鎏金的板子,上面写着“东家近日大亲,本店暂时歇业,如买点心,敬请正月二十之后亲临。” 到了上元节。 男女双方成亲之前三天不能见面。 薛巧儿很自觉地没有跟楼岁和楼岑去赏花灯。因为她知道,某人肯定要陪妹妹出门。 薛莹来到薛巧儿的房间,她把两个册子放在了桌案上。 “巧儿,你把这看看吧,看完记得放在箱子底下。”薛莹说这句话就走了。 薛巧儿觉得她姑母说话时的神色颇有些意味难明。 薛巧儿朝两本小册子看了过去,封面是画工颇为精细的……春宫图? 薛巧儿将这两本小册子打开来看,每一面都是精工细绘的春宫图,主角都是光着身子的一男一女。 薛巧儿脸不自觉地发烫,她将两本册子阖上,很听姑母话地放在了箱子最底下。 门外传来的动静声。莫非是偷香窃玉贼又来了?薛巧儿打开门往外瞧去,人没看见,一朵莹烁烁的花灯挂在了门上。 东西南北连阡陌,三颗疏星月一钩。 花灯上,写着这样两行小字,这是谜面。 昨日才见过,什么思不思的? 薛巧儿虽然这般想着,心情愉悦地将花灯提进了屋内。 转眼到了正月□□婚之日。 第四十七章 薛巧儿的外祖父叶天一早便到了薛家,加入了薛家的拦亲阵营。 要论武,他们几个人可能加起来也不是俞沛霖的对手,但是说文,可能还能难住俞沛霖。 薛鸿胪薛世荣出了几道题,放话说俞沛霖答对了才能放进去,还特意提醒楼聪不要给他外甥“放水”。 在这么些人当中,楼聪的身份是最敏感的,他是新娘子的姑父,又是新郎的舅父。 楼聪心道,他绝对不会偏向他外甥,但是凭这几个题就想难住俞沛霖,恐怕想得有些简单了! 那边,楼岁楼岑薛莹都在薛巧儿屋内。 新娘子薛巧儿已经穿上了婚服,净了面,正由喜婆子对镜贴花钿。 “快,巧儿,先把这碗甜粥喝了。” 薛莹一早就让薛府的厨房熬起了桂圆莲子红枣花生粥,一来图个吉祥寓意,二来让薛巧儿垫垫肚子,免得一天不能吃东西饿得没气力。 甜粥拿到薛巧儿手中,已经温度适中,不烫了。 三下两下喝完后,喜婆继续傅粉、画眉、抹口脂…… “新郎官来了、新郎官来了。”屋外,传来人群的哄闹声。 楼岁和楼岑忙离开薛巧儿的屋子,出去观热闹。 薛府门口,拦亲队伍一字排开。 他们面前,站着的是今日盛装的俞沛霖。 俞沛霖一下马,薛家跟来的陪傧迎娘随从立刻给门口的薛家人发碎银子。 虽然接了人银子,该问的问题还是要问的。 “新郎官门口站,此刻日头东南三尺,新娘上轿之时日头何方几尺啊?”楼聪作为门口薛家拦亲诸人中身份最高的,率先发问。 此刻,薛世荣正游刃有余地品茶。 管家匆匆跑了过来,“老爷,俞将军已经答五道题了。” 一共八道,还有三道。 管家说完又准备跑到府门口探听情况。 突然,薛府门口轰鸣如雷。原来,俞沛霖他们已经解了所有难题进来了。 薛世荣立刻放下茶盏,有些不可置信地站起身来。是不是阿聪放水了啊? 刚走进府里的楼聪打了个喷嚏。他着实冤枉,刁难的问题都是出自他口,薛莹还在那儿看着呢,他半滴水都没有渗漏。 “姑娘,俞将军他们已经进府了。” 已经盖上盖头的薛巧儿听到丫鬟的话,捻了捻手指。 看来,说一点也不紧张是假的。 …… 叶天背薛巧儿上轿。 “巧儿啊,我以前想过你母亲出嫁时的模样,可惜我没有看到。而今能背着你上轿子,我觉得满足了。” 叶天的肩膀后背很宽阔,就是脊背有些佝偻了,薛巧儿伏在他身上,微微红了眼眶。 叶天背着薛巧儿上了轿子。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俞沛霖回头,看着晕在光影中的那一抬花轿,心中溢满了前所未有的欣悦感。 “起轿。” 两个字落下,坐在轿上的薛巧儿,感觉到身体的轻微晃动。 这迈出去的第一步,让人生出许多希冀来。 沿街撒着喜糖和喜花,围观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飞鼎将军成亲了,快来看哪!” “飞鼎将军!” “飞鼎将军!” 这夹道欢呼的模样还有点像凯旋归来的阵势。 但这终究不是军队凯旋,俞沛霖身后跟着的不是他的同袍将士,他身后是长长的迎娶和送嫁队伍。 朱红漆的箱笼,红得喜庆,红得耀眼。 十里红妆,不过如此。 好久未曾现于人前的蒋婧隐在人群之中。她看着俞沛霖,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脸上是纯然的喜悦和快意,和那日在湖畔跟她说着绝情话的模样截然不同。 蒋婧觉得冬阳很刺眼。她转过身,不想看这热闹。两个月前她也已经嫁人了,择来择去,她嫁给了身份最低的一个。 苏妙也出来看热闹了,她看到拾月点心铺门口挂的告示,特意今日出府了。 俞将军腿好了,又是那般身姿潇洒,可惜娶的人不是阿婧了。怪不得那次马场上看到俞将军和薛姑娘在一起。 苏妙兀自想着,突然发现对面人群中有一个许久未见的熟悉身影,她想过去打声招呼,却被迎亲的队伍挡住了。 待她再看过去,那人已经不见了。 “苏姑娘,真是有缘啊!” 身边响起一道声音,苏妙转头看去。 是朱络和他异常魁梧的弟弟朱织。 孽缘!真是孽缘! “朱公子,你也是出来看热闹的?” “不啊,我和老弟去俞府吃酒呢。怎么,苏家没被邀请吗?” “我们和俞家没那么熟。” “哦。” 在苏妙听来,这声“哦”说的意味深长,好像在显摆什么似的。 苏妙不想跟朱络再废话下去,“那你们快去吧,去晚了恐怕就没有好酒吃了。” “行,老弟,我们走吧。苏姑娘,再会啦!” 再也不会!苏妙没理会朱络。 朱络和朱织往俞府那边走着。走了几步,朱络回过头去,看到苏妙还在人群中瞅来瞅去的,嗬,还真是个爱看热闹的姑娘啊! …… 迎亲队伍到了俞府。 花轿停了下来,薛巧儿听到轿子外面传来动静声。 “巧娘,我来抱你出轿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人在视线受阻的情况下,听觉和触感都异常清晰。 她的肩膀和腰被大手覆住了。 一个天旋地转,她被拥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好闻的松竹香蹿入鼻端。 薛巧儿的手下意识地找着依靠,环住了俞沛霖的上身。 俞沛霖抱着薛巧儿跨过火盆,踩碎瓦片。拜了天地之后,俞沛霖又将薛巧儿抱进了洞房。 “新郎官,揭盖头咯!” 薛巧儿眼前重现光明,感到微微的刺目。 屋内已经占满了人,但他们薛巧儿视线的中心。薛巧儿看向面前站着的那个同样穿着喜服的男子。 男子喜服身上的图案和薛巧儿身上的是对应的,也是花鸟图和五蝠图。 他正笑意粲然地看着她,她能看到他墨瞳中印着她的影子。 薛巧儿平时不施粉黛的时候,有一种出水芙蓉的纯丽之美,而此刻当她装扮得如此盛重的时候,便有了如海棠花一般明媚夺目的姿容。 “巧娘,等我回来,饿了就吃些东西。” 围观笑闹的人都出了屋子,俞沛霖对薛巧儿轻声说道。 …… 俞沛霖薛巧儿的婚礼来了不少人,极为热闹。 除了和俞家交好的官宦人家,天家的璇玉公主和瑞德王爷来了,拾月点心铺的掌柜侍应厨娘们来了,姜书诚、小竹还有俞沛霖的师父也来了。 俞沛霖小时候身子弱,便送到了秦山谷同他师父修行武功。 “圣旨到!” 一声尖细的嗓门打断了众人推杯换盏的动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俞薛两家结两姓之好,修百年之缘,赐珠宝五箱,首饰两盒,骏马五十匹,钦此。” 小黄门离去之后,大家又站起身,接着吃菜喝酒。 不少人心里生出想法:难怪说俞家是天子近臣呢,成亲都能有赏赐。 现场氛围一下变得更热络了。 俞沛霖走了之后,薛巧儿十分轻松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布局。 在她坐着的床上,铺着的是鸳鸯戏水鱼翔浅底图样的被褥,撒上了花生、枣子、莲子、桂圆…… 一对枕头上绣的是连理枝。 薛巧儿随意翻看起来,枕头底下居然还有东西,是…… 是春宫图,比那日薛莹给她的还要精美三分。 这,这,薛巧儿的心情突然轻松不起来了。 …… 俞沛霖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身酒气。 大部分人是不敢灌俞沛霖酒的,但是也不乏“不怕死”的,比如朱络。 朱络拉着他弟弟朱织给俞沛霖敬酒,朱络的酒量并不太好,但架不住他弟弟朱织能吃能喝,不仅胡吃海塞,而且喝酒海量。 俞沛华有心想帮哥哥挡酒,奈何他酒量也一般。 朱络心里暗自得意,虽然你弟弟马球赛赢了我弟弟,但是我弟弟喝酒从不输阵。 …… “我去沐浴。”俞沛霖脱下繁重的喜服,去了盥洗室。 屋里有道暗门,暗门那边便是盥洗室,非常近便。 薛巧儿听到那边传来的哗啦啦流水声,想起枕头底下放着的小册子,心绪变得微妙起来。 俞沛霖出来了,他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中衣,头发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气,他在用巾帕擦拭着头发。 薛巧儿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看哪里。 俞沛霖走了过来,戏谑地看着薛巧儿道,“巧娘,你可是害羞了。” 俞沛霖指了指薛巧儿头上戴着的沉甸甸的坠饰。“把这摘了吧,戴着肯定累。” 俞沛霖帮薛巧儿把她头上的坠饰一一摘除。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呢?嗯?” 俞沛霖的眼睛晶亮亮的,一点都没有喝多酒的混沌感。 薛巧儿听了这话,不自觉地将手缩到了身上,俞沛霖敏锐地注意到了薛巧儿的动作,将薛巧儿的手拉到自己胸前。 “巧娘,别怕。” 薛巧儿的喜服掉落到地上。 里面是和俞沛霖一样月白色的中衣。 俞沛霖缓缓偏过头去,薛巧儿下意识闭紧了眼睛。 唇畔相贴,心神悸动。 …… 床上帷幔摇曳的幅度越来越大,只听得不可描述的声音渐次响起。 “巧娘。” “俞……郎。” “巧娘。” “俞郎。” 世间最美的情话原来是我是你的妻,你是我的郎。 (正文完) 第四十八章 番外 甜甜蜜蜜大乱斗 俞沛霖和薛巧儿成亲之后,拾月点心铺生意依旧不错。薛巧儿时不时会去铺子照看一二。 不仅如此,拾月点心铺还有了二号店。小罗成了二号店的罗掌柜。 二号店离俞府不远。俞达老爷子经常去吃点心。罗掌柜知道老爷子是他们东家的祖父,因此没要他的钱,但是老爷子可不依。 成亲第五个月,薛巧儿怀孕了。她接连诞下两个男娃娃。 两个小家伙皮的很,争相去拉扯太爷爷的胡子,俞达疼得直掉泪,但脸上还是挂着乐呵呵的笑。他们还抱着俞达的腿不松手,不让太爷爷挪动半步。 两个娃娃最崇拜的人是他们的父亲俞沛霖,父亲不仅可以把他们两个同时都举高高,还带他们坐大马,耍木剑。 薛巧儿作为母亲还是有几分顾虑。“础润,孩子还太小了,这样还是有些危险……” “巧娘,你放心,我会护好他们的。男孩子嘛,这样才能胆子大,有出息。”俞沛霖坚持自己的带娃大法。 俞析文嫁人了,她的夫君是爱慕她的楼岩。 楼岩把薛巧儿当真表妹,但他可不把俞析文当真表妹。 两人婚后很恩爱。楼岩秉承楼家传统,没有妾室和通房,俞析文处的后宅环境简单温馨,正好合了她的性子。 云梢没在俞府了。她和陈度成亲后,便在城东一处宅子安住下来。 俞沛霖给了她田产,她在家里躺着收租子就行。双手放下了曾经打打杀杀的旧事,云梢学起了绣活和弹琴。 每年,她都会给薛巧儿的娃娃做春夏秋冬四套衣服。 说起陈度和云梢成亲一事,当初俞沛霖跟陈度提说要给他找媳妇,十句话有九句不离云梢。 陈度再迟钝也会过意了,“主子,您是想让我娶云梢?” 俞沛霖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我回去想想。” 陈度果真回去做了认真的思考,最终,他得出的答案便是“云梢是个好姑娘”,同云梢说明了他想同她成亲的想法。 “你可对我有意?”云梢问道。 陈度极为郑重地将头点了又点。 两人最终喜结连理。 再说姜书诚和小竹,他们俩也成亲……呸!他们两位还是纯洁的师徒关系,只是比起师徒,他们更像是父女,兄妹,友人…… 姜书诚当武师攒了一些钱之后,便和小竹离开了京城,他们又要漂去哪里玩,连他们自己也不确定。 在俞沛霖和薛巧儿的婚宴上,楼岁第一次见到她那拐了弯的亲戚俞沛华。 俞沛华离京回边之时,大家去送他。楼岁也去了城门,她悄声对俞沛华说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俞沛华极为费解,这句话什么意思? 然后,更让他费解的事情出现了,楼岁送了他一本书,他低头看去,书封写着《将军倥偬五十志之娇娘篇》。 俞沛华:…… 大半年之后,俞沛华回来了。他回府之后便碰上了来赴宴的楼岁。 少女眼神极为认真地问他:“俞公子,你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俞沛华反问。 “娶我为妻啊!”楼岁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俞沛华错愕不已,实在不理解楼岁的招数。 她那样子极为笃定,笃定他会同意似的。 他们最终成亲了。俞沛华觉得,他估计再找不到比楼岁更特别的姑娘。 楼岁嫁进了俞府,她和薛巧儿这对表姐妹成为了妯娌。边疆战事起,俞沛霖俞沛华离开京城,她俩闲来没事,便把小姑子俞析文邀回府打花叶牌。 四差一,还有一位就由小楼岑补上了。 哦,不能叫小楼岑了,楼岑已经褪去圆润的身形,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不过,她身上还偷偷带着装零嘴的荷包。 再后来,楼岑嫁入了宫中,成了瑞德王妃。 这是两个华丽丽吃货的相遇。 朱大公子朱络也没闲着,他的心上人苏妙苏姑娘终于成为了他的妻。 当时朱家托媒人去苏家提亲三次,苏家拒绝了两次,第三次总算应允了。 很大的可能是朱络将苏妙父亲的痼疾医好了。 看来医术不仅能治病救人,还能让孽缘变成良缘! …… 年关已至,俞沛霖和俞沛华都没有回到京城。大年三十这一天,云浮的老小在一起吃团圆饭总觉得冷清。 吃完饭后,俞达便带着两个小重孙儿和一个小重孙女儿一起放鞭炮。 小女娃是俞沛华和楼岁所生。 薛巧儿和楼岁两妯娌站在院中一角看着孩子们围着太爷爷嬉闹。 “表姐,大伯子给你写信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楼岁轻声问。 没有旁人的时候,楼岁习惯称呼薛巧儿表姐。 “没有。” “我家那位也没有。” 两人齐齐看向天空中舒朗的星子,没有再说话。 夜已深。薛巧儿感受到身边传来的动静,睁开朦胧的睡眼。 “巧娘,我回来了。”高大的身影轻轻抚摸着她的脸。 看到一直心心念念的人,薛巧儿下意识笑的舒怀。 “等我,我去沐浴。” 俞沛霖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一身仆仆风尘。 等俞沛霖沐浴完,看到床上那人已经转了个身又睡熟了。 薛巧儿以为自己梦见俞沛霖回来了,嘴角还挂着笑。 俞沛霖在薛巧儿身边睡下,他靠着薛巧儿的后背,大手将薛巧儿的手握在掌心。 “巧娘,陛下已经应允了,我这次在京城至少能待四五个月,可以好好陪你了。” “巧娘,我们给关儿和桓儿再生个妹妹吧!以后要是关儿和桓儿两个上战场,女儿总是能陪在你身边的。” …… 薛巧儿兀自睡得香甜,没有听到枕边人说的那些动人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