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一根弦》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弹一根弦 作者:苏之灼 文案 赵言殊有个习惯,读书喜欢做笔记,用铅笔写在自己的书上。 一天,她误把笔记写在了图书馆的书上,被催着去开会时合上书才意识到。 静读一下午,书太厚,笔记太多,擦掉已经来不及了。她扯了张纸条,写了这么句话: “如果你恰好翻开这本书,抱歉,那些铅笔的痕迹是我留下的。书上的橡皮是我留的,如果您有时间,麻烦帮我擦掉,向您致谢;如果您感到愤怒,可以通过以下方式添加我,骂我一顿,这是我应受的。” 后来,顾蓦的指尖碰上这本书,拿出这本书,打开这本书,并向图书馆递出层层申请,买下了这本书。 添加她,没骂她,却娶了她。 一根筋超温柔中文系语言学女教授x高双商只在她面前笨中文系文学男教授 -别人说她一根筋,我说她是一根弦。我来弹弹这根弦,却发现,悦耳动听,不绝于耳。 1v1&SC&甜文 2021.3.27 内容标签: 近水楼台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言殊,顾蓦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来弹弹这根弦,嘿,好听。 立意:任何人都有被爱的权利。 第01章 雪是不常光临古都的。 不想今年才入冬便忽来暴雪一场,凌晨时分白雪狂压枝头。 学校里的猫都躲在校园各个角落里,等待冬天路过。 X大也裹上素色,校内的石桥上的蹲狮们都顶着顶白帽子,有的被学生们披上了落叶做的小披风,往日目眦尽裂的小石狮这下倒是有些滑稽,嘴里还含些残雪。 校园内,教学楼下,热闹非凡。 明明都是大学生了,见了雪还像没长大似的出来撒欢。 美其名曰“出来扫雪”。 “言殊,雪越下越大了,”谷冬捧着杯冒着热气的大麦茶站在窗边往下边看,看见以扫雪为名追逐打闹着的人群,回头看向端坐在办公桌上的人道:“年轻真好啊,要不要出去走走?” 被唤作“言殊”的人从书本上抬眼,见窗外飘白时眸中染上几分喜色。被她随意挽住的几缕发丝由她抬头的动作从发夹里溜走滑至肩膀,垂在米色的盘扣上衣上,她的五官生得柔气,让人看了便觉她温婉又知性。 赵言殊见窗外白茫茫一片,心底惊喜极了:“下雪了?这雪下多久了?”她放下笔,身后的椅子随她起身的动作后移些许。她较平时快些走到窗边,明眸映着窗外的雪白,亮晶晶的。 “有一会儿了,见你一直读书,没敢打扰你。” 赵言殊摇摇头,说不上什么打扰的。她看向窗外,恰有只喜鹊飞过。 冬日是很少见喜鹊的,天气太冷,喜鹊通常窝在自己的巢里。 “馋嘴的喜鹊,”谷冬笑笑:“肯定是把吃食都吃光了,出去觅食了。” 赵言殊只笑笑,抬手将耳边碎发别至耳后。身为南方人,她太少见雪了,于是她欣然应了谷冬的话:“出去走走吧。” 谷冬瞧了眼赵言殊的上衣,嘱咐了句:“穿好外套,外边冷。” 到了冬天,办公室的同事都对这位来自南方的同事多了几分关照。南方的冬天是没有古都这么冷的,虽说室内没有暖气,但会开空调,而且室外也没有这么干冷。 赵言殊应了声好。一阵风过,被风吹得斜落的雪花透过办公室为了通风而留的小缝进来几渣。赵言殊正站在风口,仿佛感觉到雪花飘进了自己的领口,她缩了缩脖子,从衣架取下外套,将棉袄的盘扣挨个儿系好,又在立领领口围了条白色的小围巾保暖。 才推门进来的同事李袁进来时搬着个椅子,见赵言殊的“全副武装”的样子笑了笑:“赵老师,围脖儿就不用戴啦,雪天没这么冷。” “是呀言殊,你这衣裳本就有领子了呀,护着脖子呢。” 赵言殊摇摇头:“要戴的,会冷。”她注意到李袁只穿着件薄呢子外套,礼貌关心道:“李老师不会冷吗?” 李袁搬着椅子进来,用脚背带上门,笑着回:“北方人扛冻,不成问题。再说了,这天儿真的没这么冷。” 赵言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谷姐姐,我出去拿下暖宝宝,在外边柜子里。”似是没听到李袁后半句话似的。 “好。”谷冬和李袁相视一笑,两人看着被赵言殊轻轻合上的门哭笑不得。 这位几个月前来的妹妹总是在一些事情上有自己的坚持,这两人都比赵言殊年长,看出她只是偶尔一根筋,但人还是很可爱的,会关心照顾人,为人也大方善良,大家都很喜欢她。 谷冬这会儿才想起来问他:“你搬椅子做什么?” “今天下午顾老师就回来了,他办公桌下得有张椅子啊。” 谷冬讶然,看了眼办公室的一张空桌子:“顾老师回来跟咱们一个办公室?” “文学那边有几位老师最近在编书,文献资料堆得办公室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昨天系主任给我发了消息,说是在咱办公室给顾老师寻个地儿,”李袁拍了下桌子:“就这儿,赵老师对面儿,妥妥的好地方。” 他们几个语言学老师在一个办公室,教文学的老师一个办公室。老师们在办公室的时间不多,一般有课的时候才会过来,今天刚好他们几个都有课,都在这儿。 谷冬笑着说:“那顾老师可有眼福了!我跟言殊出去转转,你去不去?” “不去了,”李袁摆摆手:“要备课呢,不凑热闹了。” 谷冬走向门口:“那我跟言殊下去看看。” * 赵言殊才下楼,就博得一众学子的注意。 她身穿一件朱红色中长款及膝偏襟棉袄,赤色锦缎在白雪的映衬下更加鲜艳,虽是红色,却一点都不土气,在她身上只衬得她更有气质。赵言殊一头秀发柔顺长直,此刻散在身后,鹅毛似的雪不断落在如瀑青丝上。 这位X大中文系三个月前来的新老师,还有许多非中文系的人不认识。 赵言殊像是听不到这些喧嚣一般,她伸出手,雪落在她掌心、指尖,但融化的速度极快,留不到她把雪花带到她眼前细细观察。于是她缩回手,用衣袖承雪,带到眼前时雪花的六角冰晶还没有消融。 尽管这已经不是赵言殊初次见雪,但她仍对雪充满期待与喜爱。 今天这场雪,下在古都,下在校园,下在欢声笑语的学生之中。一切都是恰到好处地令人愉快。 “那边那个女生是哪个系的?好漂亮啊!” “想追,妈的心动了。” “你帮我拿一下扫帚,我去要微——” 而逐渐壮大的扫雪队伍中有位中文系的学生,攒了个雪球砸在刚刚想去加微信的人身上,笑着打碎了几位少男的梦:“她是我们系新来的老师,教语言学类科目的,这学期带的古代汉语。” “雪球大战”由此开始,人群中有人感叹:“Oh——古代汉语,那听上去就很令人头疼!” “哈哈哈——”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啊,告辞。” ...... 就在这时,草丛里传出“喵”声,赵言殊迅速捕捉这一声猫叫,循着声音找了过去,蹲在灌木丛外朝里边看了看。 ——可惜一无所获。 “不记得我了吗?”赵言殊低叹一声。 漫天的雪席卷而来,赵言殊起身之间想起上次她在图书馆淘到一本书还没读完。那是一本她很欣赏的翻译家译的元曲,里边有一句“天将暮,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出自马致远的《江天暮雪》,她现在还记得。 突然就很想去继续读。 “谷姐姐。” “嗯?”谷冬正欲加入扫雪队伍,怀里揣着赵言殊刚给她的暖宝宝,暖和得很。听到赵言殊叫她,转头看到赵言殊朝她笑得温婉:“我想去一趟图书馆。” “好,”谷冬点点头:“那我们开会见,别忘了会议。” “好,回见。” 赵言殊转身回去拿卡,但还没走到教学楼,赵言殊听到谷冬含着惊讶的语气叫了声:“顾老师!” 听到这个称呼,赵言殊踩上第一级台阶的脚一顿,却没回头,旋即踩上一级楼梯,上楼去取图书馆的门卡。 她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后自己也加快了脚步,可却又听到身后那阵脚步声在教学楼门前止住。 * 端坐在图书馆一隅的赵言殊手里握着一杆铅笔,将搜索出的结果誊抄在面前的《元曲300首译本》上,铅笔芯与纸面的摩擦声丝丝入耳。 书桌上的机械振动声明显与此情此景不相合,但所幸振动声很快消失。 赵言殊身前围绕着图书管理员还没得空整理到书架上的被归还的书,书堆像座小山环绕着她。 雪日里难得的日光透过窗外枯枝交错间隙照到书上,也落在赵言殊的手背上,把她白皙的手背照得又亮了几分。 “把‘醉后清风’译成‘Drunk,the refreshing breeze so light’,”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和上一句的‘Awake,I''ll enjoy the moon so bright’就押上韵了,”她又歪歪头,肩上的发跟着她的动作滑到肩后,她道:“好妙。” “老夫惟有,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她又品了品两句译文的原句,觉得还是中文更美一些。 赵言殊指尖触上书页,正打算读下一首,她的手机突然震动,来了消息。是古都方言调查工作群在催群里老师去开会,会议将在十分钟后开始。 赵言殊眉头轻蹙,心道自己不是定了提前二十分钟的闹钟?又想起自己刚刚听到了闹钟声的。当时看书看得太入迷,听到闹钟就抬手关掉了,早将开会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她合上书,看着书的封面愣了几秒。 《元曲译本300首》,自己读了快两小时的书。 她今天又读了几十页,起初还记得这不是自己的书不要做笔记,可是看着看着就开始查阅资料,全然忘记了书的归属问题,没忍住,保持原有习惯把查出来的结果都用铅笔写上去了。 自己卡上借书的额度已经满了,不能借出去;倒是带了橡皮来,可重要的会议迫在眉睫,几十页的笔记擦完,会也开了大半了。 思索片刻,赵言殊做出决定—— 撕下一张便笺,留下橡皮和一张小纸条。 把书放到原位,贴好便笺,放好橡皮,离席而去。 * 与图书馆相邻的一号教学楼内,某间教室座无虚席。 “——说到左思,不得不提‘左思风力’。”顾蓦边说边拿起一支白色粉笔把“左思风力”四个字写在黑板上,字体飘逸潇洒,“风”字的最后一笔写得尤显风骨。他写完放下粉笔:“五分钟时间,五分钟后提问左思的写作风格,课本没有标准答案,自己组织语言。” 讲台上的男人须眉皓白,鼻骨如峰,衣冠甚伟,把简单的白衬衫穿得有形有致。 他的衬衫挽到手肘,撑在讲台两侧的小臂结实有力,左手指尖沾了些白色粉笔灰。 顾蓦教的是中国古代文学的魏晋南北朝文学。前段时间被外派去国外交流学习三个月,昨天才刚回来。本来是下午的课,受临时有事的写作课老师之托换了课,提前到上午来学校上课。 布置好任务,顾蓦扫视一眼教室里的学生们,还都算认真。他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背着手走到窗边。 窗外一片雪白,这栋教学楼旁边便是图书馆,图书馆窗外那棵秃树也盖上了白被子。 这里正对着图书馆第三层,从西往东数第二个窗口。 对面一道红色的身影似是于苍白的宣纸上添了一抹朱砂,慢慢晕染在纸间。 又像是小鹿,突然闯入一片茂密丛林,被林中人发现。 只是这人不是猎人,而是护林人。 顾蓦深知,就是那道身影,在自己今天刚刚抵达教学楼楼下时毫不犹豫上了楼。 两道玻璃窗外,风拂过枝头,带起些雪渣。 第02章 身后的交头接耳声逐渐变成攀谈声,顾蓦才回过神来,自己刚刚看得出神了。 顾蓦抬手看了眼时间,已经五分钟多了,他回到讲台上,开口道:“开始提问。” ——“32号。” 同栋楼5层,会议室内。 赵言殊的思绪早就不在那本译本上。她认为自己做了错事,受批评是正常的,所以要留下联系方式,只需要等待被批评,她是理应承受的一方。而现在她要把眼前的事做好,就不能再想着自己刚刚做错的事。 会议主讲人是系主任,他播放策划幻灯片:“这次方言学项目有一共三位老师负责,赵言殊老师负责为发音人采音,最好是找古都本地的。” 本地人?赵言殊皱皱眉,一时之间想不到自己认识的本地人。 博士毕业之后到X大任教也不过个把月时间。她平常不爱出门,也不喜欢社交,认识的人都是X大的老师,基本局限于同个办公室的,别的办公室的倒也认识,但古都本地人还真没有。 除了本办公室的本地同事,真的不认识其他本地人,除了她的学生们。因为是古都的学校,所以还是有很多古都的学生的。 此时赵言殊已经在想哪位同学更合适一点。 “最好是老一辈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年龄最好在60岁以上。” 学生最大也才22岁,此路不通,赵言殊心里画上了一个大大的“X”。 系主任把任务布置完毕,将资料夹合了起来:“哪位老师还有疑问?” 赵言殊摇摇头,等其余有问题的老师问完问题才一起散会。 这是她自己的问题,需要自己找方法解决,不算是需要上级解决的问题,所以她摇摇头。 “言殊,你才来古都,认不认识这边的人?”谷冬拱了拱赵言殊的胳膊肘。 赵言殊无奈笑笑:“大概要好好想想。” 谷冬笑了笑,意料之中。她是古都人,但她家人并不在这边,爱莫能助。她也深知赵言殊不喜欢社交到一定程度,她又是个热心肠,打算帮帮她:“我给你介绍个?” 介绍个古都人给她——意味着需要社交,如果是旁系的老师,她一定会头大。 “别担心,”谷冬看出她的担心:“咱们中文系就有古都人,姓顾,你认不认识?” 顾。 赵言殊突然想起今天在楼下谷冬叫的那一声“顾老师”,下意识要摇头。 “就是顾老师,教魏晋南北朝文学的,刚好他出差的这几个月你来了,以后还会相处的。”谷冬尽量往两人以后还有交集所以不如现在就开始接触这方面说。 “我和顾、顾老师——”不熟的,可她话还没说完,谷冬找准赵言殊的软肋:“不然去大街上找也行,没准儿这样找到的发音人说的方言更地道呢!怎么样,要路人,还是顾老师?” 赵言殊纠结良久,最终咬咬唇道:“顾老师。” 谷冬瞧着赵言殊这小模样,忍着想摸摸赵言殊头的冲动,她是真把她当妹妹一样喜欢:“好,我晚点和他说,说完再把你微信推他。” 赵言殊忽然想起自己的微信号是这两年才开通的,她点点头。 * 日暮西沉,顾蓦结束了今天最后一堂课。 走出教室的他白色衬衫挽至手肘,臂弯搭着黑色西装外套,手里提着黑色公文包。 他的目的地是图书馆三层。 顾蓦和图书管理员老师打了声招呼刷卡进馆,随意地在书架之间转着。 本层的书架正在大调,本来书籍的时代并没有按照朝代顺序摆放,现在正在调整,打算调整成按照时代分布的顺序,唐诗宋词元曲已经被整理到一起了。 顾蓦走过了唐诗和宋词,走到元曲面前。 一本《元曲300首译本》引起了他的注意,也是这本书上顶着的橡皮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枚橡皮并不小,是个黄色的长方体,半个巴掌大小,但却恰好和这本书的厚度相合,完美“嵌”在书的顶端。 顾蓦小心翼翼地拿下这本书,上边顶着的橡皮没有掉下来。他左手拿着公文包,右手端拿着书,走向图书馆某个靠窗的位置。 天边火烧云的暖色几欲将冬日寒意烧退,晚霞洒在天边,枝干和书页都被染上绯色。 这个位置他很喜欢,还有一个人曾经坐在这里读书,就在今天下午,他上课时。 他把橡皮取下放到另一侧后翻开书,一张米黄色便笺映入眼帘,同时入目的还有一段话,字迹娟秀工整: “如果您恰好翻开这本书,抱歉,那些铅笔的痕迹是我留下的。书上的橡皮是我留的,如果您有时间,麻烦帮我擦掉,像您致谢;如果您感到愤怒,可以通过以下方式添加我,骂我一顿,这是我应受的。” 他往下看,底下果然有一小行看似乱码的字母数字组合,应该是微信号。再底下还附有日期,恰好就是今天。 一种奇妙的滋味爬上心头,他产生了一个猜想,突然就很想来印证一下。 顾蓦掏出手机,对着搜索框输入便笺下方的那段乱码—— 还真的有搜索结果,是真的微信用户,不是骗人的。 微信名为“殊言别语”。 顾蓦扬了扬唇角。 这位用户,他刚好认识。 * 月上枝头,顾蓦仍在读这本《元曲300首译本》。 他的阅读速度很快,今日又得益于某人在此之前把书中晦涩难懂之处用铅笔作了标注,便于他理解,赵言殊花了两个小时读到的那一页,顾蓦一个多小时就读到了。 原来她今天坐在这里,就是在看这本书,记这些笔记? 手机屏幕久违地亮起,顾蓦放下笔夹在自己的笔记本中间,抬手拿起来解锁看。 谷冬:【hello顾老师?】 谷冬:【明人不说暗话,有事想请你帮忙/呲牙】 顾蓦一向不吝啬援手:【你说。】 谷冬把他们有位老师在做文字学方言项目需要找本地人做发音人进行语音调查的事儿和顾蓦讲了一遍,并和他说明这位老师才来任教不久,认识的古都人不多,而他们又是另两个项目的负责人,接下来会比较忙。 于是她希望身为古都本地人的顾蓦能帮她一下,找一位发音人。 顾蓦迅速提取谷冬这段话所包含的信息。 才来中文系任教不久的外地人。 上次教师招聘是三个月之前,中文系进了几位新老师。 那几位新老师—— 顾蓦看向书上的铅笔痕迹,不自觉心下一动,又觉得似乎不会这么巧,但还是马上回消息给谷冬:【是哪位老师?】 谷冬看到消息,心里石头马上落下了,知道这事儿有戏了,赶忙回复:【差点把最重要的事忘了,是赵言殊赵老师】 这一刻,顾蓦心里突然滋生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这感觉很奇怪却也很奇妙。 顾蓦这边几乎毫不犹豫:【好。】 谷冬:【那我把她微信推你,感谢!】 顾蓦收到谷冬推过来的微信名片,上面写着“殊言别语”四个字。他回消息时唇不自觉勾起弧度:【客气。】 才回到家里的赵言殊收到了谷冬的微信,说是已经把自己的微信推给顾蓦,寻找发音人的事情就算是基本敲定,这件事敲定,于赵言殊的项目而言也算是成功进展了一大步。 赵言殊瞬间紧绷起来。她看了下联系人页面,没有小红点。 赵言殊把包放在玄关木柜上,换好拖鞋,亮着手机屏幕走到沙发旁坐下,把手机放到茶几上,盯着手机联系人页面看了一会儿。 才坐下不久,她的肚子发出争议,不满她没有照顾到空空如也的胃。她划到聊天主页面检查了下群聊消息,确定没有忘记回复、漏掉回复的消息之后,她按掉手机,在去厨房的路上拿起挂钩上的围裙走进厨房。 纤细的手腕灵活地在自己腰后打了个端正漂亮的蝴蝶结,酒红色围裙勾勒出她藏在上衣里细腰的轮廓,手工刺绣的围裙和藏青色盘扣上衣视觉上十分相配,她穿着的也是一双手工刺绣拖鞋,上边的图案左边是竹子,右边是爆竹,寓意“竹报平安”。 到家了,也就平安了。 而这些小饰物,都是出自她的巧手。 今天莫名想吃辣,冰箱里恰好又有原料,那么做个麻婆豆腐好了。焖上米饭打开冰箱,冷气扑面而来,瞬间冲散了屋内冰箱门前的热空气。豆腐随着冰箱门的晃动而发颤,包着豆腐的保鲜薄膜兜住的水汽也跟风颤了几颤。 这块豆腐很厚,和自己的橡皮差不多,也和那本《元曲300首译本》差不多。 赵言殊把豆腐拿在手里的时候就想起了那本书。 今天散会之后接了通电话,是邻居说她家地下室水管坏了在喷水,她赶回来发现是邻居搞错住户了,不是她家的。 一来二去没时间回图书馆了,也不知道从自己把书放回书架上到明天她过去擦掉字迹,有没有人拿起那本书?有没有人看到她的便笺? 谷冬姐把自己微信推给了顾蓦,顾蓦会不会加她?不加的话怎么办?加了的话,要说些什么作为开场白? …… 赵言殊眉头轻蹙,默默对联系人那一栏的那个小红点的期待值-1。 她站在菜板前却没有用菜板,她把豆腐捧在左手掌心,右手举起菜刀,熟练地划上几刀,豆腐便被切成规则的正方体,这是她外婆教她的刀法。 往日里万无一失,掌心从来没有被划伤过,今天她却分心了,不小心在掌侧划了一个不深不长的小口子,她倒吸了口气,马上停下,简单冲洗包扎好后才换了食材继续做菜。 手上贴着创口贴,赵言殊做了两个简单的炒菜,卖相很好菜量却不大,毕竟只有她自己吃。 瓷盘盘底碰上铺着桌布的原木桌子,发出一声闷响。 赵言殊摆好餐具,在开动之前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小红点来了。 赵言殊抿唇,当前是如临大敌状态。 如果对方是看了那本书的人,会和她说什么? 如果是顾蓦,她应该说点什么? 赵言殊从聊天主页面点到联系人页面,最上端显示【顾蓦请求添加您为好友】,来源显示:【对方通过搜索微信账号添加】。 第03章 顾蓦的微信名就是他的名字,辨识度极高。 赵言殊只思考几秒便“明白”过来—— 哦,原来谷冬推给顾蓦的是自己的微信号而不是微信名片。 面前的饭菜飘着热气和香气,于是赵言殊决定先把饭菜解决掉,再来好好“解决”顾蓦。 纵使手划了道小口子,却依旧不影响她的厨艺,两道小菜虽简单,卖相和口感都很棒。解决掉晚餐,把碗筷碟子放进洗碗机,赵言殊拿着手机到了客厅。 往日她坐在沙发上时都会任由自己陷在柔软的沙发里,现在倒是正襟危坐。她十分庄重地按了下屏幕上绿色的“通过”。 【您已添加了顾蓦,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赵言殊措辞良久,左右拇指在屏幕上踱步,几番推敲,终于斟酌好开场白,给顾蓦发去消息。 殊言别语:【顾老师您好,我叫赵言殊,中文系老师,教古代汉语,目前带大二,南洲人,女。】 语气生疏又不失礼貌,论给刚加上微信的陌生人发过去的第一条消息,是不错的。 可是他们—— 顾蓦见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正在喝水,不小心咽了口小茶叶梗,呛得他猛咳了两下。 他放下茶杯,眉头轻拢,不悦。他想了想,依葫芦画瓢给赵言殊回复:【赵老师好,顾蓦,中文系老师,教魏晋南北朝文学,目前带大二和研究生,古都人,师从欧立,男。】 师从欧立—— 赵言殊的关注点本落在这句话上,可在下一秒全然跑偏,她朝手机点点头,在职业病的驱使下,她在心里赞许道:嗯,不仅用标点,而且用得很规范,很好。 说到中文系的老师,人们的第一印象差不多都是:学富五车、诗情画意、侃侃而谈、满腹经纶、雄才大略—— 而中文系,也就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按大类分为文学和语言学。 很多人往往对中文系的了解止步于文学,读唐诗宋词、传奇话本、元曲小说,而语言学却也独占一边天。 赵言殊,便是一位中文系的语言学老师。 见到某文采斐然、摛风裁兴之句,她的第一反应不是鉴赏它,而是——分析它。 划分句子结构,寻找主、谓、宾、定、状、补,层层划分,到达极简之境。 语言学里有标点学的内容,让她不得不对标点符号的使用分外在意。可是事实证明,大多数和她聊天的人都不会注意标点符号的运用,不是错用就是少用,或者压根不用。 于赵言殊而言,读一段没有标点符号的现代语言,难度不亚于读一段没有标点的古书。 顾蓦:【不必用敬称。】 顾蓦:【具体需要做些什么?】 赵言殊从赞赏之情中抽离,回复消息。 殊言别语:【我这边在做策划,等做好了发您一份。】 顾蓦:【好。】 他又强调:【不必用敬称。】 赵言殊又想说几个“可是”,可是她还没打完这段话,就又收到了顾蓦的消息。 顾蓦:【“您”这个称呼,会让我觉得我很老。】 ...... 好吧。 殊言别语:【好的,听您的。】 殊言别语:【那未来就麻烦你了。】 顾蓦看着这两条相邻的消息,笑意爬上眉梢。 就在赵言殊以为这次对话要以此为结束时,她看到对话框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频频出现,又不停变回【顾蓦】,在十几秒后顾蓦发来的消息却令她呼吸一窒。 顾蓦:【还记得我吗?】 这么一问,相当于把刚刚两个人之间的相互自我介绍和客套话语全部推翻了。 可下一秒,这条消息就在她眼前被撤回了。 赵言殊深呼吸了下,吐气时脸颊鼓鼓的。 顾蓦:【发错消息了,抱歉。】 赵言殊没再回复。 * 许是冬天来了,往日常现身校园街道两侧的猫儿们都不见踪影。 可赵言殊却有法子见到它们。 X大是有晚自习制度的,每天八点下课。今天刚好是周三,赵言殊没有晚课。 冬日天黑得早,七点半天已经全黑了。 赵言殊穿身黑色衣裳,围着深色围脖,头上还戴一顶厚帽子,生怕冬夜分些凉意给她。拿着从猫粮袋里舀出来的一小袋儿猫粮出办公室的时候,走廊里空无一人。 她迅速下楼,到了一号教学楼身后的小广场处。 小广场没有名字,之所以叫小广场,顾名思义,是因为这个广场很小,只有一个空旷的小圆盘。 走到小圆盘上,赵言殊把装了猫粮的袋子放在地上抖了抖,塑料袋摩擦发出声响—— 声音响起,几只听懂暗号的小猫从灌木丛探出头来。 赵言殊见状又用力抖了几下,发出更大的声响。见探出头的小猫这下闻声踏着猫步过来,赵言殊松开抓着袋沿的手,弯着眉眼看着几只小猫一步一步走过来。 这些小猫平时靠着学校里老师和学生们的救助猫粮过日子,冬天,猫发懒,人也懒了,往日一直喂猫粮的人们来得不算勤,可小猫却没有饿肚子。 因为几个月前,赵言殊来了。她基本隔一两天就会来喂猫,并且已经带其中一只小猫做了绝育,她的计划是慢慢带这里所有小猫做好绝育,那样小猫的安全就有了基本保障。 三只小猫闻到猫粮香气后早就按捺不住,此刻确认环境安全过后马上出动,走到食物面前,低头开动。 赵言殊蹲着身子,瞧着这几只小猫,越看越喜欢。 而在不远处,刚刚从图书馆出来的某人,正看到这幅场景。 她一身素色,唇笑得像月牙儿,鼻尖冻得红红的,脚边还有个小袋子,边上洒了三两粒猫爪样子的猫粮。她在路灯下抱膝蹲成小小的一团,影子也是小小的一片,跟着她身子一起左右晃动着。她面前的几只猫乖巧得不行,正小口吃着放在地面上的猫粮。 那几只小猫,享受着她充满爱意的目光。 顾蓦忽觉心中某处被填得满满当当。 她在灯下,而他走在阴影之中,没去打扰她,没去打扰她和它们,驻足许久,轻声离开。 离开后,顾蓦回到自己家里。 顾蓦对房子的要求不高,他是本市人,家也在古都,住在学校这边主要是上班图方便。他住在学校安排的教师单身公寓,房子不算很大但设备很齐全,一室两厅。 进门后,他在玄关换好鞋,将公文包顺手放到餐桌上。去小吧台倒了杯凉白开,拿着水杯走回公文包前,提起公文包进了房间,把水和包放下,去浴室冲澡。 洗漱完毕,顾蓦回到房间,边喝水边拿出那本他经过层层申请买下来的书—— 《元曲300首译本》。 他拉开椅子,在桌前坐下。 细读过那张便笺,又看了看前边的笔记,忽想起些什么,他打开手机,找到微博软件。 在最近访问一栏,有一个名叫“南洲制衣”的账号位居榜首,顾蓦熟练地点了进去。 * 接下来几天,赵言殊和顾蓦虽同处一间办公室,却没打过照面。一是赵言殊在开完那次会之后就忙了起来,教师和家里书房两头跑,不怎么去办公室;二是两人的课要么不在同一天,要么在同一天却不在同一时间段。 当然,赵言殊不怎么去办公室,还存了些私心在的。 能晚点见面,就晚点见面。虽说已经过去了几年,可同处一间办公室...... 知道自己可能随时面对顾蓦,她总会产生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之前对别人没有过的。 直到一周后的某天。 这天赵言殊下了课后,有几位同学缠着她问了些问题,逐一解答完毕后已经过去一节课之久了。 赵言殊早上把包放在办公室,这会儿答疑解惑完毕之后要去办公室拿。 推开门,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可也在情理之中。 他们现在本就是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 她打开门之后看到了顾蓦的背影,他手里有一沓纸,空气之中依稀可以闻到打印机的墨香,应该是刚刚打印出来的资料。 听到门轴转动的声音,顾蓦回头看去—— 赵言殊穿着藏青色外套、披散着长发,明眸动人,唇红齿白,就这样闯入他眼眸之中。 他眼里,赵言殊的雅和美,是刻进骨子里的优雅和美丽。她走路时步伐款款,站立时亭亭玉立,讲话时温声细语,一根筋时—— 也可爱。 “顾老师好。”赵言殊颔首,直视一眼顾蓦又马上移开眼,先开口打了个招呼。 “赵老师好。”顾蓦接话很快,说罢平静地收回目光,转回身继续整理手里这沓纸。 赵言殊拿着书进屋,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也就是顾蓦对面,开始收拾东西,没再和他交流,更没和他对视。 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收拾各自的东西。 赵言殊没看他,只凭听觉听出顾蓦似乎有很多资料要整理。 ——他手中整理纸张的声音就没有停下过,纸张边缘与木桌子相碰的响声在安静的办公室内被无限放大,甚至去隔间休息室兜了一圈回声。 赵言殊坐在椅子上,猫着腰在办公桌下翻找昨天她在随手拿的一张纸上写的一张教案,不知道被她丢到哪里去了。 她先是找了找桌面,没有;再翻了翻抽屉,没有;看看有没有被压在猫粮袋子底下,抬起来看了一眼,没有;又想了想是不是夹在书里,还是没有。 大体思路她记得,放在别人身上,定是“找不到就算了”的态度。放在赵言殊身上,既然写过了,她就不愿意再多写一遍。 她终于在抽屉夹层里找到了这张教案,全然没有注意到对面整理纸张声是什么时候停下的。 更没注意到对面的人已经看了自己很久了。 第04章 她桌上桌下地找,头发难免有些凌乱。可此刻凌乱却也有凌乱的美,柔顺的头发不那么听话地藏在发夹里,而是到了颊侧,将她的皮肤衬得更白。 赵言殊轻又绵长地呼了口气。 总算是找到了。 这下,她才注意到两人之间沉默的怪异气氛。顾蓦见她已经找好东西,将两人之间的沉默打破: “项目策划怎么样了?” “还在进行中,快完成了,”赵言殊手中动作一顿,抬手捋捋头发,又把教案安置好:“到时候要麻烦顾老师了。” “不麻烦。”顾蓦食指碰了碰桌面上那沓纸,才要说下句话,李袁便推门而入:“呀,顾老师来了。” “刚收拾好。”顾蓦道。 “赵老师还没回去呢。” “没,”赵言殊摇摇头,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等下一班公交快来了再走。” 李袁顺着她话问道:“赵老师现在住在哪?” 被问地址的赵言殊抬头,一双眼睛清澈见底,抬起头来却意外撞进顾蓦眼眸里。 “我住城西区。”她来的时候不知道学校为她准备了单身公寓,在外边租了房子,等租期过了再搬到学校来。 “这么巧,”顾蓦笑了笑:“晚上我要去城西区办点事。” “那赵老师就不用等公交了。”李袁脱口而出,顾蓦闻言看向赵言殊。 “不用麻烦啦,”赵言殊愣了下走向窗边把透气的窗缝合上,笑着婉拒:“我坐公交车就好,公交站不远。” 顾蓦淡淡陈述事实:“下雪了,谷老师离开前也知道了我要去城西区。” 言外之意,雪天路滑,坐他的车安全一点。且同个办公室的谷老师知道他要去城西区,现在又没在这里,知道他去城西区却没把住在城西区的赵言殊载回去,那他岂不是会落一个不善待新同事的名号? 不过他在意的并非名号不名号,顾蓦目光一直落在赵言殊身上,等她的答复。 李袁看了一眼赵言殊,凑到顾蓦那边,用赵言殊听不到的声音说:“顾老师,你不了解言殊,你这样说话她是听不懂的——” 这一次,“一根筋”意外地反应过来,她仍面对窗子,看向楼下覆了层雪的花坛,见到几只小猫一闪而过的影子,她轻声道:“那就麻烦顾老师了。” “不麻烦。” 顾蓦话里带着笑意。 待两人走后。 “也不知道就这几张纸有什么好整理的。”李袁看着顾蓦桌上经过多次整理而整整齐齐的薄薄一沓纸喃喃道。 顾蓦的车停在校门外,而办公室到校门口还有一大段距离。 两人下楼,赵言殊走路本就不算快,顾蓦人高腿长,较赵言殊稍快两三阶楼梯。 前几天那场大雪到现在还有些积雪,昨天晚上到现在又一直在下小雪。现在路边的雪成堆,踩上薄雪织好的毯,鞋底传出些“咯吱”声。 “顾老师。” 一道男声从楼外传来,顾蓦和赵言殊都侧头看去,是一位学生。 叫住顾蓦的学生拿着书大步过来,看到了顾蓦身后的赵言殊,朝赵言殊打招呼;“赵老师好。” “你好。” 这人赵言殊认得,是中文系的学生,也是中文系学生里学术方面的佼佼者。 “老师,我把上次和您讨论的想法列了个大纲写了写,您帮我看看成吗?就是上次关于——” 赵言殊和这位同学打过招呼之后径直向前走,学术方面的内容她不便听。既然这位同学能和顾蓦讨论自己学术的内容,说明他是很信得过顾蓦的。 但她与这位同学并不熟,所以先走开了。 傍晚的日光照在雪地上,将雪花映得莹莹发亮。 她又想起那句“天将暮,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 她想起那天她去图书馆想把书上的字迹擦掉,可是那本书却被借出去了。后来的几天,她一直关注着这本书的动向,可这本书却依旧没有回来。 可能是她贴的便笺掉了,可能是借书的人没有看到自己贴的便笺,也可能是视而不见懒得理她。 无数种可能浮现在赵言殊脑海之中,她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与赵言殊有约在先,顾蓦是不会停留太久的。 不知什么时候,那位学生的室友们埋伏在墙厚,每人手里拿着一个雪球,瞄准了那位学生。几个雪球同时发射,也不知是谁扔出去的哪个雪球,砸中了学生身边的顾蓦。 “顾老师他暗算您!不能放过他!”问问题的男生指着角落里的室友朝顾蓦告状,顾蓦抬眼看了眼前边的赵言殊,又看向已经从墙后跑过来满脸布着装出来的歉意和掩藏不住的狡黠的几个男孩,趁他们朝自己发起下一轮进攻之前仅用了几秒就攒成了个大雪球丢了回去。 赵言殊在被雪球砸中之前,一直在思考一会儿上了车该怎么开口和顾蓦讲话,没有预料到正在沉思的自己竟然会被顾蓦的雪球砸中,而后身后一阵起哄声。 “顾老师偏心啊!” “砸我们用这——么大的,”男生比了个大雪球的大小,“砸赵老师用这——么小的!”他两指间捏了个尺寸,很小。 “就是啊!老师要一视同仁啊!” ...... 赵言殊转过身前听到了这些议论声,得知刚刚砸自己的是顾蓦。 在她转身过去之后,看到顾蓦笑得宽肩直抖,黑色羽绒服帽沿一圈米黄色的毛跟着他的动作而动。他笑时面前空气凝结成白雾,他的牙齿洁白整齐,鼻尖染上点红色。 赵言殊眼前的人,似乎和几年前的人像重合了。 那也是在一个雪天,他用雪球扔向她的后背。那时候她只呆呆地转过身看向他,眼神里是不解和疑惑。 时过境迁,同样的冰天雪地,她却不想像那样无动于衷了。 她看着顾蓦朝自己越走越近,而她身边就是灌木丛,顶着厚厚积雪的灌木丛。 “赵——” 一个小小的雪球砸中胸口,让顾蓦吞下了“言殊”二字。 雪球的触感很轻,只在心脏外轻轻撞击了一下。可就是这一下,却让顾蓦感受到由这一个小小的接触点,他全身的经络都像过了遍电似的被赵言殊砸开了。 他那天撤回的消息,其实没发错人。 冰雪充斥天地,他的心也被填得满满的。 扔出去之前,他在期待,可心也悬着。 这颗雪球,让他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喜悦之情逸出眉梢。 她没把他忘了。 第05章 两人对视几秒,赵言殊先移开眼:“走吧,顾老师。”说罢转身往学校停车场走。 顾蓦和几位学生交代几句,快步跟上她。 “赵老师好身手。”雪球扔得很快很准。 其实赵言殊扔出去那一刻就有些后悔,感觉那个扔雪球的人不像是自己。 她从来没有对人做过这种举动,从小到大父母教给她的都是温良恭让,像那样的“报复性行为”于她而言还是第一次。 既然顾蓦刚刚评价了她,那她理应夸赞回去:“相比较顾老师来说,还是逊色了些。” 十分谦虚,十分诚恳,十分......可爱。 这话不知是动了顾蓦哪点笑穴,他笑出声来,惹得赵言殊看向他,眸中满是不解。 她不是在夸他吗?无论是几年前的雪球,还是刚刚的那个,他都扔得又快又准啊! 顾蓦没多做解释,两人刚好走到车的右侧,顾蓦顺手拉开副驾:“好了不笑了,上车了。” * 车内,空调温度适中,是顾蓦调整过的。 赵言殊坐在副驾驶,侧头欣赏着窗外雪景。往日坐公交车,窗户虽大,车却颠簸。顾蓦开车很稳,她看得也更舒心。 虽是冬日,可古都绿植做得很好,仍能在路旁见冬日里倔强着的生气。 “拴马桩?”等红灯间隙,赵言殊忽见路旁立着几根拴马桩,惊讶道。 顾蓦转头看去,赵言殊洁白的颈项因侧头暴露在他视线里,她神情专注地看着窗外。 “嗯,拴马桩。对了,看看这拴马桩桩顶什么样式?” 赵言殊仔细看了看:“两只猴儿。” “知不知道这个典故?” 她不假思索:“代代封侯?” “猴”是“侯爵”的“侯”的谐音,古代放在家门口的拴马桩上刻猴子就是希望家里有人封侯,俩猴子就是说代代封侯。 “没错,但还有呢?”顾蓦问她。 还有?赵言殊手指点点自己下巴,没想到。 “友情提示,《西游记》。” 要说《西游记》里与“猴子”相关的......最直接的是孙悟空。拴马桩是拴马拴家畜的,而孙悟空与马—— “希望身为弼马温的猴子能看住自己家的马?” “很聪明啊赵老师。” 绿灯亮起,车子驶出白线。赵言殊回忆着刚才看到的拴马桩,有些后悔没拍下来。开始用智能手机不算太久,还没养成看到什么都拍下来的习惯。 气氛被偶然经过的拴马桩带起来,顾蓦没打算让气氛沉下去:“晚上打算吃点什么?” “想吃点热热的、软软的东西,可能鸡蛋醪糟汤圆吧。”她喜欢吃甜食,更喜欢软软糯糯的食物。今天又是个雪天,想吃点热乎的。满足以上条件且自己能吃完的,在她脑海里差不多也就只有汤圆了。 “什么馅?” 赵言殊回忆了下自家冰箱里的食物,速冻汤圆袋子上印着的,是一个不知被咬了一口正淌着黑芝麻馅的汤圆:“大概是黑芝麻的。” “口味没变。” ...... 这是顾蓦第一次当着她的面说曾经。 见赵言殊没对他提起过去有什么反感的反应,交通灯变红后顾蓦在线后停好车,接着说:“欧老师已经退休了,时间过得真快。” “嗯,”提到欧老师,赵言殊稍微放松了些:“欧老师教会我很多。”无论是学术上的,还是人生上的。欧老师也是她的远房叔叔。 她也又突然想起刚添加顾蓦时他发来的第一条消息说他师从欧立老师,以及他撤回的那一条消息。 原来,他早就在告诉自己? 一向一根筋的她,在最近一些时刻倒是敏锐了起来。 “你怎么想到要来古都的?”顾蓦看赵言殊正开小差,突然把这个话题跳跃到另一个话题上。 “机缘巧合,也是因为喜欢。” “喜欢古都的什么?”话赶话,顾蓦看似随意地问了出来,实则握方向盘的力度重了些。 赵言殊侧头看向窗外的城墙:“文化和历史气息。” “那——”顾蓦停顿了下,抿了抿唇还是问出口:“古都的人呢?” 赵言殊口快:“喜——”虚吐出个字后脑子反应过来后刹住,又说:“一般般喜欢。” 他的胸口无端酸涩:“一般般喜欢?”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赵言殊马上改口:“古都人都很好。”虽然自己真正认识的只有他和谷冬,但无论是路人还是商贩,人都不错的。 赵言殊才要点头,却觉得顾蓦这句话似乎有歧义。他说的是古都人,还是某个古都人?于是她严谨地回答道:“古都人给我的印象普遍不错,但难免有个例。我的‘喜欢’是对于很多古都人的喜欢,我的‘一般般’是针对少数古都人的一般般。” ...... 怎么越说越乱了。 从她张口回答这个问题开始,她就已经在回答“对于某个古都人的印象”这个问题了。而这个“某个古都人”,就是顾蓦。 顾蓦是她认识的第一个古都人,也是唯二真正算认识的古都人。 绿灯亮起后,车子缓缓前行。赵言殊忽觉自己感官失灵似乎觉得车子行驶得比在等红灯前慢了许多。她问:“顾老师一会儿不是还有事要办?” “嗯,”顾蓦应了声,想了想,补充道:“但是时间不长,一会儿就能办完。" “哦。”赵言殊了然:“那适当提点速。” ...... 放在别人那,只会分辨不清她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而欲擒故纵,而顾蓦却知道,她是真的听不懂,一根筋轴到底。 顾蓦不难为她,只道:“附近有没有什么餐馆?” 餐馆? 赵言殊不爱在外边吃饭,对这边的餐馆不熟悉。但她在回忆,回忆往日回来哪家店的顾客更多一点。 路边摊这人该是不会去吃的,她记得他有些洁癖; 水饺的话,是带馅儿的,他好像也不太爱吃; 喝粥?不知道这边的粥做得好不好吃...... “言殊?” 顾蓦一句“言殊”让赵言殊迅速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这声“言殊”仿佛把她拉回了几年前,拉回了见他的第一面,拉回了某个他一直这样叫她的时刻。 “嗯,我有在想,”赵言殊点点头:“可是我对这附近的饭馆不太熟悉,顾老师想吃什么?” “想吃点热乎的,软软的东西。” “那......”赵言殊快速瞥了眼窗外,景物不断倒退,她心中的退堂鼓震耳。可他既然送自己回家了,不意思意思好像不合适。 于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摁住了在退堂鼓鼓面上跳跃的鼓槌:“要不顾老师来我家吃汤圆?” 热乎的,软软的,还很干净。 赵言殊在心里为自己的这一行为找理由,几秒后,她找到了最恰当的。 就当是......为和新同事搞好关系好了。 第06章 “当作报答?” 顾蓦问,而赵言殊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是顾蓦这人似乎对“报答”两个字过敏,就像几年前那样,于是赵言殊对这两个字闭口不提。 问出这句话的顾蓦令赵言殊震惊,可她又说不清楚这算不算改变,毕竟时间、地点、情景都不同,语境也不同。 坏了坏了,赵言殊心道,她怎么又犯了职业病,开始在自己的处境上分析起来语境了 “也......不算吧。”她突然别扭起来,如果非要归类,就算是同事之间的友好互动好了。 车子缓缓行驶,到赵言殊小区门外停下。现在是下午四点,时间还早,没到吃完饭的时候。而等顾蓦办完事,五点左右,刚好是吃完饭的时候。 “到了。”顾蓦却没直接把车锁打开。 “谢谢顾老师,"赵言殊解开安全带,犹豫片刻问道:“那你几点忙完" “五点见。” “好。”赵言殊温顺地点点头,乖巧得不像话。她一点头,顾蓦心里软塌塌的。 车锁打开,赵言殊慌张和顾蓦道了个别,开门下车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车外和车内本是两个温度,顾蓦驾车时一直在调整,在赵言殊下车前也调整到了让她在下车时能够很好适应的温度。 赵言殊下车后,顾蓦没有很快离开。而是侧头目送着白皑皑一片中的那个身影慢慢走远。 就在这时,顾蓦的手机铃声响起。 说曹操曹操就到,他垂眸一看,手机屏幕上显示“欧老师”。 “欧老师。” 欧老很有精气神儿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他开门见山:“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谁问你!我说言殊。” 顾蓦佯装委屈道:“您跟言殊分开才不过三个月,您与我可是小半年没见了。” “还好意思说!”欧老训诫的语气中又带些严厉,可下一句却又放缓:“当初谁说的常来首都看我?哼,事业有点起色就忘了我这老头儿了!”欧老回归正题:“别打岔,言殊在古都怎么样?” 顾蓦看向马上就要消失在自己视线里的青色点点:“一切都好。” “我担心什么?当年就是因为我担心太少!不然言殊你们俩——”早就成了。 “师父。”顾蓦很久没这样称呼欧老,把欧老也叫得一愣。顾蓦接着开口道:“当年我年轻气盛,但这次不会了。”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语气决绝,掷地有声。 “你最好是!”欧老哼了声,突又笑了笑:“这些年你也变了许多,你想要的,你自己都能争取到。”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顾蓦语气变得轻松起来:“您可别给我使绊子。” “臭小子!不说了,你师母给我煲汤了,挂了。” 电话传来忙音,那道身影消失在眼前。顾蓦把手机放好,驱车离开。 * 这两天分明都是雪天,可今日却偏比昨日热,起码赵言殊是这么觉得。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古都今日温度与昨日无异,从小区门口走到家门口,呵出的雾气不少,脸颊也是红扑扑的。 不同的是,昨天脸蛋儿冻得发红,今天脸蛋儿热得通红。 鞋底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被无限放大,像是连雪都发现了今日的她不同寻常。 到了门口,找钥匙这事儿也变得手忙脚乱。 赵言殊回到家之后先是打开冰箱检查了下食物,醪糟和黑芝麻汤圆具备,只是鸡蛋只剩一个,不够。 回过头来想出门去超市,才看到自己踩得地上脏兮兮的一大片,竟是忘了换鞋。 她的屋子一向收拾得整洁,此时玄关到冰箱前的脚印却显得格外不和谐。 此时此刻,赵言殊忽觉自己的心情很异常。被几种情绪充斥着,这几种情绪分别叫作“慌张”、“紧张”和——“害羞”。 不是第一次做鸡蛋醪糟汤圆,可赵言殊藏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声音告诉自己,这一次一定要做好。 出门前,赵言殊把地打理干净。出了门,赵言殊进了电梯迎面遇到对小情侣,原本正在你侬我侬,见她进去分开了些,电梯里的旖旎气氛瞬间淡了不少。 LED屏幕上的红字不断跳动,最后停在了一层。 赵言殊先出了电梯,身后两人稍停留了会儿才出去。 * 下午四点五十,顾蓦的车出现在赵言殊半小时前下车的地点。 顾蓦没有马上将车子熄火儿,而是整理了下仪容仪表,将手表重新戴好、将衬衫领子又立了立、把胸口的衣服平整了下,才下车。 这时是四点五十五分。 无比守时的赵言殊出现在顾蓦视野里。她没再穿着他送她回家时穿着的棉袄,而是穿得很居家,披着一件披肩,比在学校时随意很多。 而这样的赵言殊,是只有顾蓦才能见到的。 思及此,顾蓦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拍,正如他几年前初见她时那样。 “顾老师久等了。” “没多久。”顾蓦笑笑,从车的另一侧绕过来:“走吧。” 靠近了,走在他身侧的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气。这香气并非香水的气味,而是沁在赵言殊身上的气味。 是茉莉花香,很好闻。 上一次他们这样肩并肩一起走,已经是几年前了? 顾蓦侧目看了眼身侧的人,她的发型有两个小小的发旋,俗话说“一旋横,二旋倔”,赵言殊倒真的一点都不横,倒也真的倔得很,一根筋得很。 当初—— 顾蓦在心里无声叹了口气。 当初也不怪她倔。是他当初没勇气,是他当初要面子,是他当初年少轻狂。 几年时间过去,机会又在眼前,还有不抓住的道理? 可没这个理儿。 顾蓦跟着赵言殊走到电梯前时,电梯前刚好等了两个人,明眼人一看就看出来这是一对儿,依偎在一块,头挨着头,好不甜蜜。 可进了电梯,两人见了赵言殊和顾蓦却像突变成了同极磁铁一样,马上分开了。 “明天还会下雪。”顾蓦冷不丁开口。 “嗯?”赵言殊侧头看向顾蓦,不太理解他为什么突然说这话。 “早上要早些出门,以免迟到。” “哦。” 可二人身后的两个人却疯狂对视,在目送顾蓦和赵言殊出电梯之后才又转了磁极黏到一起。 女孩瞠目结舌:“刚才是顾老师和赵老师吧?我没看错吧?他们有没有认出来咱们啊!” “应该是没有看错,不过没事的,赵老师没看出咱们来。”男孩见女孩样子可爱,摸了摸她的头,将人抱在怀里。 他们是中文系上大四的一对情侣,正准备考研,想搬出来住,今天过来看房子。下楼去看小区整体情况,也是让房东等在家里,他们出去商量商量,结果出门在电梯上遇上了赵言殊。看完一圈儿回来,却刚好看到了和赵言殊一起回来的顾蓦。 这是—— 赵老师去接晚一点下班回来的顾老师去了? 那顾老师那话的意思是,明天要早点过来接赵老师? 他们竟然这么恩爱! 不过,不管他们恩不恩爱,这对小情侣知道,这房子租不成了。 学校不允许外出居住,谁还会选在有本系老师、本系两位老师住的同一栋楼上住? * 赵言殊领着顾蓦进门,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男士拖鞋,看上去不像是新的。 看着顾蓦对着这双拖鞋愣了愣神,赵言殊道:“放心,但凡用过的我都会刷干净。”顾蓦闻言又看向鞋柜,里边还有几双男士拖鞋,他敛眸蹙眉。 他想起在那年他见过她最后一面后的几个月后见到的那张照片。照片上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好不般配。闷意无声爬上心头,却被她的下句话冲散: “我妈妈帮我准备了很多拖鞋,怕有同事朋友过来,”赵言殊稍有停顿:“不过她想多了。”还没有什么人是因为她来过她家。 之前赵言殊妈妈过来,说希望她能和同事好好相处,给她买了几双男士拖鞋和几双女士拖鞋。之后她爸妈过来看她,有时会带亲戚来,有男有女,不过每次用完拖鞋她都会刷好再放进去。 只一句话,让顾蓦忽觉“守得云开见月明”,烦闷之意一消而散。 虽说按赵言殊的性格,这话该是随口一说,而不是在解释什么。 但起码她说了,说了就好,说了就好。 第07章 “顾老师先坐,一会儿就做好。” 顾蓦走到沙发旁坐下,赵言殊的家被她收拾得很干净。茶几上放着她刚刚做的水果拼盘,果块大小均匀,果盘边上倚着几根牙签,戳水果用的。 赵言殊家里简直像个小型植物园儿,有很多她栽培的绿植,电视旁边的柜子上还有两个鱼缸,一个里面是一对金鱼,另一个里边有只小乌龟。 虽是冬天,阳台上却生机盎然,一片绿色。 朝厨房看过去,虽然隔着玻璃门,但仍能看到赵言殊的身影在厨房里忙来忙去。 如果自己当初—— 顾蓦越想,心中越是有股莫名的情绪慢慢升起。 其实有些想法在他脑海中存在了三年了。 而随着这股情绪越来越浓,顾蓦突然想起几年前,第一次见赵言殊时的情景。 那也是一个下雪天,只是地点并不在古都,而在首都。 他本科时期私交甚好的语言学老师欧立从X大调去S大教书,在S大也带研究生。那年他应欧立的邀请去S大交流学习,落地后是欧立亲自过来接他。 顾蓦是欧立最得意的学生,却没想到顾蓦在研究生时期竟然读了文学,而没读语言学,不然师生缘分会更牢固些。 但也无妨,这样一来,朋友缘分便更深了。 欧立不是只身一人去接顾蓦的,他还带了自己带的一位研究生,一个小姑娘。 古都的冬天是不及首都冷的,雪也没有首都的大。顾蓦一下飞机就被狂风吹了个冷颤,漫天的雪盖下来,他没有下雪打伞的习惯,拉着行李箱走到欧立面前时,肩上已经全是雪了,拂了一身还满。 欧立这两年已经习惯了首都的气候,冬天自觉穿得厚厚的,裹得像熊。而就在顾蓦和欧立打了个招呼后,有个小脑袋从欧立身后探了出来:“顾师哥好。” 声音甜甜的、轻轻的,一张脸蛋白里透红,头上戴顶飞着白毛边儿的红帽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怕冷似的。她穿着件藕荷色棉袄,黑发及肩,眼睛干净又漂亮。 说完就要回到欧立身后去。 这是三年前的赵言殊,那年她研二。 刚跟欧立从首都图书馆查完资料,就被欧立带着去机场接顾蓦。 赵言殊被欧立像拎小鸡一样从自己身后拎了出来,站到欧立身边,顾蓦听欧立道:“别躲,这是你亲师哥。”欧立是赵言殊的长辈,常会担起长辈的责任,多关照她些,包括为人方面。 亲......师哥。 “顾师哥好。” “言殊你好,我叫顾蓦。” “师哥好,赵言殊,我的名字。赵州桥的赵,殊言别语的言殊。” …… 顾蓦收回思绪,视线停留在手机屏幕上与“殊言别语”的对话框。 他加了赵言殊之后一直没有给她改备注,就那么放着。他始终觉得“殊言别语”于他而言是特别的,因为这是他认识她这个人的方式。 当年—— “顾老师,”玻璃门拉开,稍异于印象里的赵言殊的声音道:“可以吃了。” 顾蓦看过去,她的声音更成熟了,人也是一样。 * 白色骨质瓷碗里冒着热气,鹅黄色蛋花悬在上,携着些白色醪糟,汤圆挤藏在碗底。 顾蓦和赵言殊面对面坐着,一人面前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醪糟汤圆,还有赵言殊做的几道小菜。 在赵言殊等汤圆凉下来时,顾蓦已经吃完了,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顾蓦先打破:“言殊。” 赵言殊应了声,手里拿着汤匙不断在碗里慢慢搅动,心里觉得这样就能让更多热气放出来,能凉得更快些。 “那天我没发错消息。”他说话尾音与往日不同。 瓷质汤匙与碗沿时有碰撞,响声清脆。 “嗯。”她手里动作不停,看着被自己搅起的蛋花和醪糟。 “是记得?” 答案显而易见,但赵言殊还是善解人意地口头回答了一下:“记得的。” “既然记得。” 赵言殊呼吸一窒,既然记得,那他要说什么? 可顾蓦的话却出乎她意料:“我要向你道歉。” 道歉?赵言殊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他道什么歉?如果是为了当年,该道歉的难道不是自己吗? 是自己一个无意之举伤害了他的感情所以要道歉才对吧...... “顾——” “对不起,当年没有弄清楚你的心意,就送了你东西。” 赵言殊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他当年送的那件不算便宜的礼物,竟就被他称作“东西”? 赵言殊心里默默替那块红宝石感到惋惜。 “我送了你东西,冒犯你到让你不知所措了,对不起。” “没有的。”赵言殊摇摇头。 “你不用这么善解人意,”顾蓦笑,坦然道:“不然你当时也不会马上回我。” 如果不是因为收到了意料之外而不想收却又不知如何拒绝的礼物,怎么会那么着急回礼? 还是差不多同等价格的...... 他让她为难了。 “真的没有。”赵言殊听他说这些,一时说不出什么,明明不是这样的。 “没有吗?” 没有的话,怎么会在加上微信好友之后和他那样生疏地打招呼?怎么会见面叫他“顾老师”,连“师哥”都不叫了?怎么会在上班的时候躲着他不回办公室? 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当初的莽撞和笨拙,顾蓦一直在自责。 “嗯,没——” “不过,”顾蓦自动屏蔽赵言殊否定的话,在他眼里赵言殊的否定只是在为他宽慰。他话锋一转:“既然已经过去了,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所以,请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什么?”什么重新开始?赵言殊想不明白。 接下来顾蓦说的话,让赵言殊足足怔了半分钟:“赵言殊,我要追你。” 这句整整迟到了三年的话,现在终于说出口了。 顾蓦的心跳声传至自己耳畔,可他觉得也没什么好丢人的。面前是自己喜欢的姑娘,她听到的是自己真心的话,看着她傻愣愣的样子,顾蓦还是觉得,她真的好可爱。 也觉得足矣。 性本贪婪的人啊,什么时候这么容易满足了? “你、你说什么?” 倒不是没听清,只是想让顾蓦想清楚再开口,刚才那一遍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我说,”顾蓦重复道:“赵言殊,我要追你。” 第08章 追你。 而此时赵言殊脑海中—— 追,在《说文解字》的辵部,《说文》对这个字的解释为:“追,逐也”,这是她昨天读到的。 而在《说文》中,逐字的解释为:“逐,追也”。 ...... 看来借助古字典无法破解顾蓦说的话。那么现代汉语字典呢?“追”字在第六版新华字典里有三个义项,其中第一个义项是“赶、紧跟着”—— 思绪被打断。 “言殊,这次我们慢慢来。”顾蓦开口道。 “好不好?” 顾蓦眼眸中带着炽热,期待着她的回答。 而此刻赵言殊脑子里很乱,有他送她的那条项链,有自己的回礼。有顾蓦砸她的雪球,也有她砸回去的那个。 似乎有什么东西,是一开始就搞错的。 因为她的不解风情,因为她的不通人意。 错过的,已成蹉跎的,那些往事。 “我当初——”赵言殊想开口解释,可又觉得仅仅是她未经深思熟虑的口头之辞无法很好地说明当时她的思路。 也又觉得那些事应该已经被三年时间化解掉了。 于是她思考了一分钟。 这一分钟内,顾蓦的心跳得很快。 一分钟过去,顾蓦听到赵言殊的声音:“师哥,应该......是有误会吧。” 听到“误会”两个字,顾蓦心登时一凉,他不希望赵言殊这样想他,忙开口道:“没有误会。” 可赵言殊想说的是,不是她对他有误会,该是他对她有误会。 “言殊,我今天所说并非误会,我是认真的。” 没有哪个时刻比现在还要认真了。 “今天谢谢你。” 如果没有赵言殊迈出这一步,他也没有勇气在三年后向她提出,想要追求她。 说罢,顾蓦将桌子上的醪糟一饮而尽,在赵言殊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离开。 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赵言殊想起有一次她路过顾蓦的课堂。 她在门外听到了顾蓦的声音,听到了某句她所知道的句子,于是驻足听了一会儿。 门半开着,从外向内看过去,课堂基本座无虚席,而顾蓦站在讲台上,神情认真,正在讲刘勰的《文心雕龙》里的词句。 “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 意思是说文学作品的变化与社会安定或动荡相关,而文坛的盛衰与时代的动态紧密相关。 她记得他随机叫学号提问了一位同学,问的是他前一天布置的任务,而那位同学支支吾吾没有回答上来。 明显是没有好好预习。 可顾蓦没有严厉地批评那位同学,而是引用了丰富的典故“劝学”,并表达希望以后同学们都能好好预习。 让那位同学坐下后,他再提问预习相关内容,不再随机叫学号,而是让同学们举手回答问题。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是他那天布置的任务有一定难度。先随机叫学号,是为了检查同学们的预习情况,而后叫举手的同学回答问题,是想知道同学们自我预习的水平。 又通过那段“劝学”,让同学们重视预习。 这些都是顾蓦的课堂安排,缜密有序。而站在讲台上的他,讲课时像是运筹帷幄的军师,那是腹有诗书的自信。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刚刚近乎“落荒而逃”,离开自己眼前。 赵言殊盯着自己碗里的汤圆愣了很久,她想起了当年的事。 汤圆色白形圆,像雪球一样。 而汤圆和雪球的不同之处,在于汤圆是热的,雪球是冰的。 可汤圆和雪球的相同之处在于,制作它们的双手,都是有温度的。 一个雪球,这是顾蓦对她最早的主动。 那是在S大校园里。 * 三年前。 顾蓦到S大交流学习三个月,课余在学校的时候一直跟着欧立,而她身为欧立带的研究生自然也是一直跟着欧立的。 顾蓦人本就开朗幽默很好相处,再加上是学文学的,满腹诗书十分健谈,在相处时相比之下赵言殊就寡言少语许多。 在欧立和顾蓦交谈时,她做的最多的就是默默倾听,小口喝茶。 在顾蓦离开后,欧立总会问她“又学到多少?”她从来就没有副被欧立看破的羞窘,只是半张脸藏在茶盏后,弯着眼睛抿口茶,目光闪烁着淡淡说句“不少”。 学到不少。 首都的冬天,雪通常留得也不久。 只是那一年,雪格外大。在顾蓦到首都之后,收了好几场首都的迎礼——暴雪。 就像他刚来的时候那样。 那天欧立和她从图书馆出来,和她说,要她和他去接个人,是自己之前在X大任教时教的本科生,现在在读博士,快毕业了。 赵言殊自然是跟着前往,手里捧着本语言学方面的书,读得津津有味。 从图书馆到机场不算近也不算远,加上堵车的时间走了快一小时。到达目的地之后,欧立停好车,催着赵言殊收起书下车,临下车还叮嘱她要记得跟人打招呼。 当时的赵言殊就跟在欧立身后。 不是没有跟欧立一起接过人,她陪欧立一起接过学术界泰斗,也接过欧立的老师,还接过欧立的亲人和家属,毕竟欧立的亲戚也算她半个亲戚。 只是没有像今天一样感受到过来者在欧立心里的位置。 这是她第一次和欧立一起接欧立以前的学生,也是第一次听到欧立在她面前毫不吝啬地夸人,更是第一次见欧立在接人路上谈及此人时颇有得意之情,一口一个“你顾师哥”。 该是位得意门生。 赵言殊就这么跟在欧立身后,等着这位顾师哥出来。 她见到欧立扬了扬手道了声“顾蓦”,接着听到行李箱滚轮和地面摩擦的声音,时有小石子儿,也有雪碾入轮间。 紧接着,她探出头,眼睛乱瞟,匆忙朝着顾蓦道了声:“顾师哥好”,才要回到欧立身后去,就被欧立拎到身旁。 这下,赵言殊站在顾蓦对面。 “言殊你好,我叫顾蓦,蓦然回首的蓦。” “师哥好,我叫赵言殊,赵州桥的赵,殊言别语的言殊。” 第09章 趁着顾蓦和欧立寒暄起来的空,赵言殊大胆起来,眼睛由下至上打量他。一双系带皮鞋,再往上是修长笔直的双腿,再往上是一件白色的工装风羽绒服,接着就是顾蓦的脸。 可就在她的眼神攀上他双眸时,收到了顾蓦的回视。赵言殊却没收回目光,带着些好奇看他。 反倒是顾蓦被这姑娘好奇且不会害羞的眼神看得笑了,先破了功。 在顾蓦笑起来之前,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一句“谁似硕人清贵”。 这话分明原本是说女子的,可此时她却在顾蓦身上看到了那股清丽高贵之感。 但顾蓦笑起来,那身清贵瞬间被可亲之感取代。 她就站在欧立身旁,看顾蓦轻轻拂了拂肩上的雪。他的手很好看,手背上有几条突出的青筋,指节修长又耐看。 可她还没看够,欧立就因顾蓦这个动作提出上车离开机场的建议。 而赵言殊却不知道,彼时,顾蓦初次见到她,脑海里却也浮现了句诗——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 那日初见之后两人就时常相见,而初次单独的交集,却是在S大校园。 顾蓦才来不过半个月,就和欧立的一众学生十分熟络。中文学子总有情怀,难离酒与诗,师从同门,又都正是年轻时,总是淋漓酣畅。 赵言殊出门不喝酒,一是欧立作为长辈不许,二是她比较自律,她深知酒于她而言并非什么好东西。 直到欧立生日这一天。 那天中午,欧立的几位得意门生一起帮他庆生,还叫上了他们师母。 赵言殊一向不喝酒,但桌上有人不喝酒就难免成为焦点。在大家得到欧立允许之后开始迅速鼓动赵言殊,而赵言殊不为所动。 劝酒词说了不少,各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和同窗轮番轰炸,又是旁征博引又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就是劝不动这位“一根筋”。 “不要强人所难。” 坐在欧立身侧的顾蓦开口道。 顾蓦为赵言殊解的这句围,成功地把大家都注意力从不喝酒的赵言殊身上转移到了顾蓦身上。 准确地说,是转移到了顾蓦对赵言殊的态度上。 顾蓦好相处,但与人相处点到为止,有自己的度。相识半个月以来,还没见过他为谁解围。 起哄声顿时四起,可赵言殊却没有反应过来。 她以为是大家开始给顾蓦劝酒了,毕竟他看到起哄声起后,顾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时至今日,她才知晓当年顾蓦的意思。 ...... 那天饭后,几个人各自回到住处。醉酒的人午觉一睡便到傍晚。日暮西沉时,顾蓦出现在S大校园,正巧赶上有人在打雪仗。 这场雪仗声势浩大,不管你是哪个系哪个班,也不管你是学姐学长还是学弟学妹,只要路过的,都能加入这场“混战”。 顾蓦本无意,他心中始终牵挂着一个人。可就在这时,有个雪球砸过来,从此一发而不可收,顾蓦加入了这场雪仗。 赵言殊傍晚时喜欢独自走在学校人工湖畔散步,耳机里一般放着外语听力,她也会跟读。 本还在犹豫雪天还要不要去、会不会冷,室友今天全都有约了,她没约,也没地方去。 在寝室窝得好好的,可见雪又大了几分,楼下热闹非凡,寝室空空荡荡。她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可这种特定环境下,她心中对雪的向往又重了几分。 于是她把自己裹好,下了楼。 刚戴上耳机,可还没到湖边,后背就被砸了一下。 她清晰地感受到那团砸上她的球状物体在自己后背上散开,就像烟花绽放在天空一般。 应该是个雪球。 她知道是身后打雪仗的人,可能是误砸的。可是第二个雪球过来,她蹙了蹙眉,转过身去—— 她看到了那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的人。 他正笑着看向自己,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大雪球,看起来比砸在她身上的大多了。 白衣黑裤,羽绒服敞着怀。 他的鼻尖红红的,看起来是被冻的。那只抓着雪球的手,指尖也被冰得通红,笑得正好看。 与给她的初印象——“清贵”,毫不沾边。 “认识?”身边很快有人注意到,而后看了眼赵言殊又问他,话是对着顾蓦说的,可目光却一直落在赵言殊身上,赵言殊也因此看出了那人问这两个字时的口型。 接着,顾蓦和那人说了句话,也是看着赵言殊。 奈何他说的话有些长,语速也有些快,赵言殊就算看清口型,也没看出来他说的是什么。 那人在听完这话之后拍了拍顾蓦的肩膀,走掉了。 顾蓦丢掉那个雪球,拍了拍手朝赵言殊走过来,嘴里呵出白雾,看着赵言殊,唇角勾着。 他的肩膀很宽,穿衣服很好看。如果他能给妈妈做模特,妈妈一定会很开心。 这是当时赵言殊所想的。 她妈妈是位裁缝,但却是专做古风高定的裁缝,有自己的品牌。能请她妈妈做衣服的非富即贵,一件衣服也能卖上好几位数。但她妈妈也很挑人,身材比例不入眼的人,不亲自给做。 她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顾蓦,心想,如果是他,妈妈一定会想要亲自给他做衣服。 自己从小就是妈妈的衣架子,从小到大的衣服都是妈妈做的。 顾蓦走到她面前,身上已经没有半点酒气。他问:“吃饭了吗?” 赵言殊摇摇头,诚实又乖巧。 “想吃点什么?” “没什么想吃的。”想在湖畔散步背单词。 顾蓦听她这么说愣了愣,问她:“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惊讶于顾蓦竟然看出她的意图,她开口:“在湖畔散步背单词。” “介意一起吗?” 赵言殊又摇摇头:“不介意,顾师哥不吃饭吗?” “晚点吃,还不饿。”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欧立、同门不在的时候单独相处。 看着碗中凉掉的汤圆儿,赵言殊想起那两个砸在身上的雪球,不知为何仿佛现在还有触感。 此刻,当时顾蓦和那人说话时的口型在她脑海中一点一点清晰起来,因为他刚刚和自己面对面说了那句话,连她都觉得不可思议,竟记得那么清楚。 他和那人说的话是: “赵言殊,我要追她。” 第10章 赵言殊习惯每天五点半起床,无论冬夏。 自从到北方上学之后,她就开始注意皮肤的保养了,每天早晚都要做足护肤工作。 早餐也习惯自己做,不喜欢去外边吃。 打开冰箱,拿出鸡蛋和生菜,还有西红柿,以及昨天去超市顺手买的吐司,赵言殊迅速给自己做了个三明治,又热了杯牛奶,简单又有营养。 餐盘和玻璃杯摆到桌子上,赵言殊拿出手机,打开广播软件,开始播放早间新闻。 软件里播报新闻的男声女声播音腔悦耳,不带什么感情地播报着昨日一天发生的新闻,有的赵言殊已经从新闻联播上看到过了,又的没听过。 小小的房子被广播声布满。 学校提供的单身公寓马上就能搬进去了,她打算下午没课回来开始收拾东西。 就在这时,微信提示音突然响起。 往日是没有人这么早给她发消息的,赵言殊正不解,解锁就看到了顾蓦的消息。 顾蓦:【楼下等你。】 这四个字着实让赵言殊心里一惊,她拿着三明治快步走到阳台,朝下看了一眼,只见到地上白茫茫的雪色,没见到有人影。 手里手机有进来条消息,还是顾蓦的。 顾蓦:【一小时后。】 原来上一条消息算是预告。 赵言殊松了口气,要是这时候顾蓦真在楼下,她真的要马上换衣服换鞋下楼,但她做事一直慢条斯理,从现在才开始做,估计要让人等很久。 还好他没有在楼下。 思及此,赵言殊精神突然又紧绷起来—— 顾蓦要来接自己? 又想到他昨天说的想追她...... 赵言殊走回餐桌,边走边打字。 不多时,顾蓦收到赵言殊的消息。 殊言别语:【不用的,早上公交车有很多趟,不麻烦顾老师了。】 殊言别语:【图片】 图片内容是一张截图,截的是她在公交车站等车时随手拍的站牌图,有三四趟公交车直达X大门口,用以说明她这里交通真的很方便。 顾蓦见这条消息皱了皱眉,车内的暖风却没能让他心里温暖半分。 敢情她是把自己昨天说的要追她的话给忘了? 顾蓦又想起自己昨天亲口说,要和她慢慢来这话。 他从车内由车顶的全景天窗向上看去,赵言殊家的窗帘已经拉开,她也没站在窗边了。 他在车里等她,在她家楼下。 赵言殊心不在焉地吃着饭,以为顾蓦回着消息又睡着了,毕竟现在才六点半。就在这时,消息又进来。 顾蓦:【不麻烦。】 怎么不麻烦?他分明是住在学校分的教师单身公寓,要接她就是要从学校过来,接着她再去学校,这怎么不麻烦? 没等赵言殊回消息,顾蓦消息又来。 顾蓦:【早上去城西区有事,顺路回学校。】 顾蓦:【七点半楼下见,手机没电了。】 ...... 手机没电了,不会充电吗? 赵言殊没再回消息,心里开始默默盘算起来。自己是八点的课,乘车的话七点半出发是最合适的了,坐公交的话七点出发。 七点,应该也是顾蓦从学校出发的时间。如果自己把坐上公交车的时间提前十分钟呢? 那她告诉顾蓦自己已经坐上公交车,他应该就不会来了吧。 做好决定,赵言殊吃完早餐后把速度提了提,浇花喂鱼喂乌龟,接着选今天穿的衣服。 收拾好自己,六点四十,出门,关门,锁门。 出了小区单元门,刚要转弯朝小区大门口走,她余光突然瞥见一辆有些熟悉的车。 她对车不敏感,但这辆车昨天才送自己回来,车主人还去了她家里吃饭,所以她认识。 ...... 侧面车窗贴了防窥膜,赵言殊从车侧的玻璃看不到里面,于是她绕到挡风玻璃前,看到驾驶座位上的人正双目紧闭,双臂环在身前,却坐得挺直。 正是此车车主,昨天来她家吃饭的顾蓦。 可车窗是关着的。 赵言殊绕回车侧敲了敲顾蓦那边车窗,她很明显感觉到里边人身子一颤被敲窗户的声音惊醒,她也因此略带歉意。 车窗降下,顾蓦的脸慢慢进入视线。 先是眉眼。他的眉骨很高,眼窝很深,所以目光深邃。 再是耳鼻。鼻梁与眉骨一脉相承,形成一条很好看的线。他耳廓方正,耳垂饱满。 直到他那双唇出现,他转过头来,与赵言殊几乎是异口同声:“怎么这么早?” 一道声音略含沙哑,一道声音清甜悦耳。 两人谁都不知道到底该由谁先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一个想溜,一个怕对方溜。 顾蓦已经想到这种可能性,揉了揉太阳穴,对她说:“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早的。” “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早......”赵言殊小声说,但还是被顾蓦听到了。 这句话证实了顾蓦的猜想,她果然是要提前去坐公交车,那样他就不会来接她了。 难道自己又搞砸了?顾蓦想。 怎么主动也不是,不主动也不是。 追女孩是这么难的一件事。 “先上车。”外边冷。 赵言殊又一次从车前绕过去。 今天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大衣,帽沿上有一圈儿白色领毛,这衣服带的帽子很大,衬得她人更小了。 这还是顾蓦第一次见赵言殊没穿偏古风的衣服,今天的她难得身上充满了现代感。往日她的穿着很典雅,也很有古风韵味。 赵言殊绕到了副驾,拉开门坐上车,携上一阵冷气,与车内的暖气相撞,说不清哪股气更胜一筹。 车子启动,两人半晌没话说。顾蓦不太喜欢这种氛围,余光里见赵言殊目光一直投向窗外,他想找点话题。 “吃饭了吗?” 现在去学校有点早,如果她还没吃饭,他可以带她去吃饭。 “吃了。”赵言殊无比诚实,让顾蓦吞下了还没说出口的话。 “那就好,吃早饭上午不会饿。” “那顾老师上午会饿吗?” 放在别人身上,这话就是在拐着弯儿问顾蓦吃没吃早饭,愿意陪着一块儿去。 放在赵言殊身上,她只是单纯在问问题而已。顾蓦深知这一点,但还是想逗逗她:“吃了就不会饿,没吃会饿。” 半晌没听到赵言殊回话,车子已经离开小区。 “那......今天会饿吗?” 这问题是超乎顾蓦预料的,他本来都以为话题从他那句话就止住了。 “会饿。” 而赵言殊接下来的话,却让顾蓦体会到了所谓“医学奇迹”是怎么回事儿。她轻叹了口气,声音绵柔:“那我上午也可能会饿呢......早上没吃饱。” 想着要早早溜出去,吐司都比往日少吃了一片。 嗯,是因为这样所以想再喝一碗粥。 而不是因为别的。 赵言殊心里默默想。 这时已经快到学校,顾蓦停好车便带赵言殊去了学校的餐厅。 餐厅里都是有早课来吃饭的学生,熙熙攘攘,两人分头去买饭,赵言殊端了一碗小米粥,顾蓦端了一碗胡辣汤和提了一份水煎包。 两人坐到餐厅某处,马上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 其中就有昨天他们偶遇的那对情侣。 “快看!”女生先发现,用胳膊肘顶了顶身旁的男友,男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赵言殊和顾蓦坐在一起,道:“还真的在一起了啊,顾老师够迅速的。” 赵老师才来三个月,顾老师才刚从国外回来,就这么追到手了? “我总觉得他们不像才认识的样子。”女生道。 女孩总是敏锐的,她说:“你看,很明显啊,赵老师知道顾老师惯用左手,刚才赵老师是从明明顾老师左边过来的,而且顾老师左边也有位置,但是赵老师却直接忽略顾老师左边坐在右边了。” 男生想了想:“也许是人家这几天一直在一块吃饭呢?” “哪儿呀!”女生否定:“平时赵老师基本不在学校吃的,午饭晚饭就算是在学校吃也是和谷老师一起吃。” 男生哭笑不得,用空着的手摸了摸自己女友的头:“这都是你从哪儿知道的?平时咱们出来吃饭没发现你观察这么细致。” “我室友说的!她们可真是当代福尔摩斯啊!” 赵言殊人长得美,课也讲得不错,到哪里都是被目光追随的那个,尤其是被中文系本系学生喜爱。 而顾蓦又是中文系出了名受欢迎的男老师,人长得帅,课教得好,连外系的同学都会来蹭课听他讲。 这两个人同时出现在餐厅,还相邻而坐,自然引起不少轰动和注视。 顾蓦自然是感受到了,只是赵言殊视线一直在她面前那碗小米粥上,没空去想这些。 这么多年来上过无数节上百人的大课、办过多场近千人的演讲和报告的顾蓦,从没想过他会在餐厅注意到别人的目光。 而他的在意,全然与身旁这个与他截然相反的人相关。 “慢些!跑慢些呀!” 老婆婆的声音吸引了赵言殊的注意,她手里拿着汤匙,里边是她正在凉的粥,她目光却被人吸引去。 X大除了教师的单身公寓还有家属院,家属院里住的很多都是退休了的老年人,平时在家里基本就是做饭看孩子。 有时候懒得做饭了,就来食堂吃饭。X大的食堂一应俱全,有很多东西都是小孩儿可以吃的,所以这里经常能看到小孩儿的身影。 比如他们面前的这个。 赵言殊目光完全被这个扎着高高双马尾小女孩儿吸引去了,她穿着粉色的纱裙,看上去像是刚学会快走不久的样子,走得算是很快,一摇一晃地往前小跑,老婆婆跟在她后边。 跟上之后,老婆婆端着碗粥,一小勺一小勺吹凉了舀给小孩儿吃。 赵言殊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外婆也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她不禁心中一酸。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外婆了,也很想念她。可惜...... 她看向小女孩儿的目光太温柔,顾蓦不自觉沉浸在她的温柔之中。 在交际场一向游刃有余的顾蓦,也就在赵言殊这里吃过柔软的钉子。 既然是钉子,何来柔软? 顾蓦想起了些以前的事。 第11章 当年,顾蓦认定自己对赵言殊的感情后。 他一直会制造各种巧合和偶遇,和赵言殊一起在S大湖边散步,或是和她一起吃饭,又或是刚刚好一起去欧立家里。 顾蓦从来没遇到过赵言殊这样的人。 可爱,温柔,执着。性格明明像水一样柔,却也像水一样,永远定向地由高处向低处流,对一件事情很执着。 短短两个月,顾蓦已经认识到这姑娘的执着。 比如写论文时,对某部引用书籍的偏爱; 比如喝粥一定要用勺子舀着喝; 比如晚上在学校喂猫一定要把每一只小猫都顾及到,不然不会回去…… 写论文时认真的模样,低头小口喝粥的乖巧模样,喂猫时的善良模样,都是那么让顾蓦心动。 还有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眉眼双唇弯起的弧度,是恰如其分让他心动的程度。 顾蓦对感情的态度一向是随缘,只是这“缘”一直没出现过,直到那个雪天,赵言殊从欧立身后探出了小脑瓜,朝他笑笑,笑着叫他“顾师哥”,向他认真地逐字做自我介绍。 在确定自己的心意后,顾蓦连夜给他妈打电话,让他妈给他邮点东西过来,他说他在追女孩儿。 在顾蓦眼里,之前他制造的各种巧合和偶遇,已经是在追赵言殊了。 可顾蓦却全然不知,在没有感情经历,甚至从未想过情爱之事的赵言殊眼里,这些真的全部只是巧合而已。 所以当顾蓦拿给赵言殊那条红宝石项链的时候,赵言殊很是吃惊。 那时正赶上是赵言殊的生日,他拿给她,他以为她会懂自己的意思,送出去之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活了二十多年,顾蓦从来没这么丢脸过。因为怕收到女孩儿的拒绝,趁她还没反应过来丢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就快步离开。 不过也就只有他们俩知道这事儿。 那年的赵言殊还没有微信,和顾蓦只是互相留了电话号码。 顾蓦在短信对话框上下翻动很久。 他怕一直认真搞学术的赵言殊会烦,于是他很少给她发短信或是打电话,追人的方式就是制造偶遇。 他怕一向有分寸的赵言殊会反感,于是他从来没有什么越线的举动,就算是制造偶遇,也没有不尊重她地对她动手动脚,一直保持着让她舒适的安全距离。 他怕赵言殊会讨厌他,他真的难以接受赵言殊讨厌他。 他是......那么喜欢她。 那天晚上,顾蓦破天荒地发了一句“晚安”给赵言殊,逃似的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怕收不到她的回复。 可又在期待,万一她会回消息呢? 不多时,手机进了条短信。 殊言别语:【顾师哥,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赵言殊的备注是当初她向他做自我介绍时用的词语。 顾蓦想也不想,马上把自己生日日期回复过去,盯着手机屏幕,又收到了赵言殊的信息。 殊言别语:【好。】 她回了消息,可她没有和他说晚安。 淡淡的失落之感爬上心头,顾蓦翻了个身,又收到条短信。 殊言别语:【差点忘了,顾师哥晚安。】 那一夜他睡觉的时候唇角都是上扬的。 可次日,赵言殊却亲手把他的喜悦敲散。 他收到了赵言殊托欧立送来的回礼,打眼一看便知,和他送她的那份礼物基本等价,是个玉观音。 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接受了自己,何必要送一件等价的礼物回来? 昨天她问自己生日,而自己的生日就是不久之前,他在S大的交流学习已经接近尾声,这大概算是她为了不和自己以后藕断丝连送他的回礼,在疏远他。 他不想去问她,又或说不敢。 他害怕得到否定的答案。 顾蓦自顾自地明白了赵言殊的意思,自尊心大受打击。 前一夜的甜笑,这一刻的苦笑。 第一次追女孩以失败告终,顾蓦没再故意去偶遇赵言殊,只是见到她的时候......还是觉得她那样好。 她笑得那么温柔,拒绝自己却这样干脆。 真是柔软的钉子。 她性格里太多执着的成分,大概不喜欢自己这件事,她也会一直坚持吧。 顾蓦当时就是这样想的。 可三年后再次遇见她,顾蓦却觉得之前的自己真的是太傲,没受到过什么打击,自尊心太容易受折。同样,他也太固执己见,坚信当时自己认定的结果就是赵言殊当时的意思。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三年沉浮,他经历许多,虽说情场依旧没经验,可这次他不愿意再因自己莫名其妙的自尊错过了。 吃完早餐,两人一起去办公室。 顾蓦的课在第二节 ,赵言殊第一节。 去办公室的时候谷冬和李袁刚好在。谷冬在吃路边买回来的早餐,万年工作狂李袁在备课。 “哟,今儿你们俩竟然能一起来。”谷冬坐在面对办公室门儿的位置,两人进来最先看到他们的是她。 “嗯,顺路。”顾蓦道。 他在给她安全感,他没在逼她。 “李老师给你们带了他自己做的甜点,你们桌子上的就是。” 顾蓦和赵言殊分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听到谷冬说这话目光同时扫向赵言殊桌子上的食物。 两人刚想道谢,就听到谷冬“嘘”了一声:“他正专注呢,不说谢谢反而对他来说更好。” “那一会儿再说。”顾蓦拉开椅子坐下,刚才吃饱了,现在还不是很想吃东西。 反倒是赵言殊,坐下之后撕开保鲜膜包装,保鲜膜上沾了些芒果班戟里的奶油,她小口吃起来。 “爱吃?”谷冬笑着看她吃得唇角都是奶油,抽了张自己桌角的纸巾递过去。 赵言殊道了声谢,纸巾沾了沾唇角点点头:“嗯,我比较喜欢吃甜的。”她又补充了句:“李老师做得很好吃。” ...... 说罢,赵言殊忽觉有什么不对。可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对面的男人说了句“我有课”,起身走了。 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色。 她是不是......说错什么话啦。 * “您好?”赵言殊接起电话:“是的,我是赵言殊,嗯,好,我马上过去。” 下课从教室回办公室路上,赵言殊接到了快递电话。 这件快递特殊,需要她本人签收。她改变路线,抱着书直接下楼。从教学楼出门,一阵冷风袭来,凉得她缩了缩脖子。 真冷。 签收了快递,赵言殊回到办公室拆包裹。 这是她妈妈寄过来的新衣裳,一件外套,是她妈妈亲手做的,为她做的。 不过,每次她妈妈给她寄新衣服,她就有了一个任务。 要穿着这件衣服拍照做模特,因为她妈妈要把她的照片发到自己品牌的微博账号上做宣传。 办公室现在只有赵言殊一个人,她想拍照要找另一个人一起帮她拍。 之前一直是谷冬帮她,可是今天谷冬上完第一节 课已经走了,看来只能明天再拍了。 或者说,自己拍? 赵言殊把相机拿出来,放到三脚架上,调到定时模式。 办公室有一面落地窗,窗外X大的景色很好,她就站在窗前。 可是怎么拍都觉得角度不对,因为自己看不到取景框里的自己,不是没拍全就是光线不好。 当她又一次调整好角度摆好姿势拍照时,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 顾蓦推开门就见到她穿着一件和早上完全不一样的衣服,正站在落地窗前,看向他的目光有点发愣。 傻乎乎的,怪可爱的。 快门的声音自动响起,他才知道原来这姑娘在给自己拍照。 不过,看样子她应该是在为她母亲拍新衣服的照片。 自己给自己拍照被撞到,赵言殊是有些窘迫的。 “那个......我得拍照片交差。” “要不要我帮你?” 赵言殊别扭的解释和顾蓦的问句同时出口,赵言殊愣了愣。 才要婉拒,她的手机屏幕亮起,是她母亲的消息。 妈:【照片尽快拍哦,你那边下雪物流耽误了两天,最好今天把照片发我。】 妈:【微博已经三天没更新了。】 ...... “......那就麻烦顾老师了。” * 两人下楼。 楼梯上,顾蓦探手拿起赵言殊肩上背着的单反带,从她臂弯下轻松绕出来把相机落在自己肩上,待赵言殊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背着相机若无其事地朝下走过去了。 现在是下课时间,但石桥那里人并不多。可顾蓦和赵言殊一前一后走过去,郎才女貌惹眼得很,尤其是赵言殊,她穿了一件新衣裳。 “哇——” “赵老师又买新衣服啦!” “听说不是买的,是赵老师妈妈做的……” “是吗!老师的妈妈手好巧!” …… 当然,也有早上就在餐厅见到过他们俩的同学,这会儿见他们又走在一起,开始脑补各种他们“错过”的画面。 从来没见到顾老师对哪位女老师这么温柔地笑过啊…… 赵言殊的新衣服是对襟平直袖样式,袖口刺绣规整夺目,衣服做了掐腰处理,不失古韵又修出她完美的身材。 她将头发挽起来,又戴了个黑色短围脖,服帖地围在纤细的脖颈上。 顾蓦还是那身熨帖平整的衬衫西裤,外搭一件简单的黑色风衣,身后的风衣带搭在搭扣上,没系起来,随意又帅气。 两个人明明是不同风格的衣服,可走在一起,不知怎的,气场很搭。 就像是同处于人群之中,也只有他们俩能配在一起那样。 第12章 石桥上雪未化,湖心亭六角攒尖顶上雪早就化去,不时有鸟雀立上头。 赵言殊站在石桥边,顾蓦后退几步,在找角度。 石桥上的雪也已然不见,石狮子嘴中含着的雪溜滴进湖中,只留下几个树叶做的小披风。 赵言殊不怎么做动作,拍照偏爱自然一些的抓拍。她一手刚要搭在石桥上,碰到石桥的那刻她缩了缩手,石头有点冰,她指尖微屈。 只一个小动作,顾蓦从取景框里看到了没放过,他放下相机向她说:“言殊,手背到身后,面对镜头,站在石狮旁边。” 说罢,他又举起相机。 赵言殊照做,面对镜头时神情没有半分扭捏,反而在注意到镜头后那张脸之后心思跑了些。 对面的顾蓦眯起一只眼,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藏在相机后。 赵言殊忽然想起来当年他也这样给自己拍过照片,也是在一个雪天。 思绪随快门声而止,她听到顾蓦轻笑一声,打趣她:“怎么拍照的时候还是这么爱走神?” 还是这么爱走神。 这句话像把钥匙,在锁里轻轻转动,打开了那段尘封已久的回忆。 她想起来了,上次,也就是几年前,他为她拍照的时候她走神了,也是因为越过相机看到了他。 当时是因为她注意到,他真的很好看。 “继续吧。”赵言殊开口。 她没少当新衣服的模特,调整回状态后拍起照来得心应手,不多时相机相册里多了许多相片。 “来看看满不满意。” 赵言殊走到顾蓦一侧,和他一起看照片。 她发顶的香气随她过来扑到顾蓦鼻息间,他瞧了眼认真看照片的赵言殊,视线移回相机屏幕。 屏幕上的这一张,镜头拉得很远,背景是大部分空旷的人工湖湖面,结了冰的;小部分是石桥,角度关系,石狮缩小不少。 她背着手低头走在石桥上,缓迈着小步子,宽阔的裤腿恰好前摆,与微抬的脚尖关系和谐。 她唇角上翘着,眼角微挑,看着像是想起什么趣事。 实际上,是顾蓦告诉她,今儿中午学校餐厅的尖椒炒肉很好吃,夹馍一定更好吃。 这句话看似无意戳了赵言殊笑点,实则是顾蓦知道赵言殊笑点在这儿。之前她听说古都人馍夹一切之后就对能夹馍吃的东西充满好奇,他说能夹的,她都会好奇又惊奇地来一句:“这都能夹馍!” 这次也是一样,在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笑意时,他按下快门,拍下这张照片。 “下一张吧。” 下一张是她面向镜头的一张照片,背景是湖心亭。 X大的湖心亭是校内很出名的地方,与学校同龄。这亭子被简称为“小亭子”,实则一点儿也不小,六角高高翘起,榫卯繁复,大红色的柱子,水蓝色的椽头,古朴又雅致。 赵言殊穿着身青蓝色衣裳,跟这大红的亭子很搭,与椽头颜色相近。 这张照片上,她左手横在身前贴在立柱上,一张瓜子脸巴掌大小,下巴尖却不窄,向后勾勒出优雅的下颊线。 一双眸漾着动人水波,却没暗送什么秋波。 她笑着,温婉知性。 又看了接下来的几张,顾蓦问她满不满意。 “构图不错。”赵言殊评价道,她又把相机端过来放大衣服细节看:“也重点突出衣服了,不错不错。” 对自己的相貌身段没有任何评价,尽管顾蓦已经拍到趋于完美。 “那你本人呢?”顾蓦问她。 “嗯?”赵言殊显然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你对我拍的你满意吗?” “满意啊。”刚才她不是说了不错? 顾蓦深知她没反应过来,笑得温柔:“你本人呢?” “我本人很满——” 不等赵言殊说完,顾蓦拿过赵言殊手里的相机,将她如花笑靥放大,画面里不留她穿着的衣服:“对这个,满不满意?” 赵言殊这下知道了,原来他说的是对于自己的脸。 她对于自己的长相没什么认知,从小到大一直被夸气质好,而气质是她妈妈养出来的。 既然没有人说过她的长相,那么应该算是相貌平平那一类的吧。赵言殊一直是这样想的。 可赵言殊却没想过,那些夸她气质好的人,完全是认为她的长相在一定程度上成就了她的气质。皮囊好的一抓一大把,可气质好的却少之又少。 她就是长得好的人里气质好的,气质拔尖儿好的。 “哦,还不错。”拍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赵言殊说这话时云淡风轻,一双大眼睛无辜极了,不知道他藏着的心思。 可爱可爱可爱。 顾蓦在心里将这词语默念数遍,伸手碰上赵言殊头顶,轻揉了揉:“你喜欢就好。”趁她没反应过来,转身往回走:“我回去导电脑上,放更大看。” 边走边给相机关机,留赵言殊站在石桥上。 她见顾蓦渐渐走远,上前一步走到某个披着树叶披风的小石狮面前。 她伸出手点了点石狮的头:“你又入镜了。” * 赵言殊母亲收到这次的照片之后对摄影师连连称赞。 赵言殊对着满屏的夸奖,不知如何是好。 “我把照片传给我妈了。”赵言殊在向顾蓦交代,他的照片她已经安排妥善了。 顾蓦闻言,手上动作一停:“照片还满意吗?” “我妈挺满意的。” “嗯。”顾蓦深知,就算不是他,谁都能把赵言殊拍得很好看。 思绪流转到某个微博账号上,顾蓦放下笔拿起手机,点进“南洲制衣”的账号。 @南洲制衣:人似月。 底下是九宫格图片,周围八张是那件圆领对襟平直袖衣服的细节图,而最中间的那张,是穿着这件衣服的赵言殊。 赵言殊的母亲选了赵言殊手贴在红柱上,露出整张正脸的那张照片,顾蓦也觉得这张最好看。 他拍完看着小小的相机屏幕怔了几秒才回过神来。 赵言殊很耐看,越看越美的那种。 “谁拍你都能拍好的。”顾蓦由衷这样觉得。 “嗯?”赵言殊似乎听出这话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就是觉得不对。 想了想,她终于明白:她妈妈的夸奖,并非是对她的夸奖,而是对摄影师,对顾蓦的夸奖。 “顾老师,你拍的是最好的。”这是她妈妈的原话,赵言殊复述道。 第13章 听到赵言殊这句话的顾蓦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退出微博关掉手机看向办公桌对面的姑娘:“赵老师愿不愿意达成长期合作关系?” 以后她的照片,都由他来拍。 不止可以在X大校园里拍,他还可以开车带她去更多地方拍,她的穿衣风格很适合古香古色的建筑,古都又刚好是古建筑很多的地方,那他可以带她去—— “不。” 有限简短的一个字,打破了顾蓦的无限遐想。 她说“不”,不想和他达成长期合作关系。 “这事儿吧,”赵言殊眉头轻蹙:“还得问问谷姐姐意见。” “之前都是谷冬拍?” 以前都是谷冬给她拍,而且看起来她一直乐在其中。要是因为顾蓦给自己拍了一次就再也不用谷冬拍了,那岂不是在暗示谷冬的拍照技术差? 这可不行。 所以她直接义正言辞拒绝掉了顾蓦。 “嗯,是的。”赵言殊回答顾蓦的问题,她回答问题点头的时候,披散下来的柔顺秀发的发梢跟着她的小动作忽上忽下在她窄而挺的后背上滑动。 可顾蓦却没有因为被自己拒绝而表现出一点不悦,反而笑着说“好”。 起码不是别的男同事帮忙拍的。 办公室门打开,李袁进屋。他和两个人打过招呼,走到自己办公桌旁拉开椅子坐下,看到他和顾蓦办公桌交界处的那个本子,他低头看了眼上面写的日期,提醒顾蓦:“顾老师,昨天的忘记撕掉了。” 赵言殊这才注意到,原来顾蓦办公桌右上角有一本黄历。 “好。”顾蓦手离开鼠标伸向那本黄历,赵言殊的目光不自觉地被他那只手吸引,那只刚刚按下快门的手。只听一声长“嘶”,纸页被撕了下来,垫在最下边。下边已经有几张了,看起来是顾蓦来到这间办公室办公之后堆起来的。 “没想到顾老师竟然信黄历啊!”李袁感叹道。 “还好。”顾蓦答道,手回到鼠标上,指尖轻按鼠标左键和敲击键盘的声音传至三人耳畔。 办公室的门再度被打开,想也不用想是谁进来了。 “哎?这是?” 刚进来的谷冬一进门就看到了正对着大门的顾蓦的电脑屏幕,他的电脑屏幕很大,上面赫然是赵言殊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子浅笑嫣然,谷冬一下就想到《诗经》里的那句诗。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真是再贴切不过了,除她之外,再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只薄施粉黛,却回眸一笑令白雪都沾染上色彩。 只不过......为什么顾蓦的电脑屏幕上会出现赵言殊的照片? 赵言殊听到谷冬的话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知道她是对着顾蓦的电脑屏幕发问,却不知道为什么。莫非对面的顾老师在看什么好东西? 李袁也被谷冬这句话吸引,先是回头看了一眼谷冬,再是顺着谷冬的目光看向顾蓦的电脑屏幕—— “哟!这不是赵老师吗!”李袁看一眼屏幕,看一眼赵言殊。 “是啊,这是言殊。”谷冬走近看,即使是被放大,照片上的人依旧很好看。 赵老师?言殊? 她自己? 赵言殊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来也走到这边来,朝着顾蓦的电脑屏幕看过去。 原来是这张照片。 赵言殊莫名在心里松了口气,解释道:“这是那天顾老师帮我拍的照片。” 这话说完,赵言殊也陷入了疑惑。这照片拍完也有一段时间了,母亲那边也已经用这组照片发了几条微博,怎么顾蓦还在看? “顾老师拍的?”谷冬惊喜:“顾老师拍的可比我拍的好多了啊!” “过奖。”顾蓦淡淡回了句,没显露自己的心思。 “我看这样吧,”谷冬怕了拍顾蓦的肩膀,语气像嫁女儿一样:“以后帮言殊就交给你了,怎么样?” 顾蓦先是看了眼谷冬,再是看向赵言殊,像极了在征求她的意见。 赵言殊接收到他的目光,豁然开朗:“好啊。” “傻姑娘,我问顾老师呢,是他给你拍照,”说着,谷冬又觉自己措辞有些问题:“我是说,以后帮——” 谷冬想要纠正的是,是以后帮赵言殊拍照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而不是把赵言殊交给你了。 可顾蓦不等谷冬把话说完,应了句:“好啊。” 交给他吧。 乐意至极。 而回到自己座位上看起书来的赵言殊在读到某个语句时突然思路被塞住。 明明在李老师和谷姐姐进门之前,顾蓦还在问她“愿不愿意达成长期合作关系”,可在谷姐姐进门之后,一切竟然就这么顺其自然、水到渠成般发生了,既然他们已经商量过这件事了,那顾蓦为什么要用那种征求意见的目光看向她?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赵言殊想不出个所以然,思绪被这件事塞满,于是她决定找顾蓦问个清楚。 那天接了她一次之后顾蓦早上就没来接自己了,赵言殊以为从那天以后他那句“我想追你”只不过是说说而已,这些天相处下来,两人熟稔了许多,相处也很自然。 等李袁和谷冬都上课去了,赵言殊直接问他:“顾老师为什么刚刚不直接答应下来?” 顾蓦站在窗边倚在窗台旁,一手捧着书另一手插袋,听了赵言殊的话笑道:“难道要让谷老师知道咱们早有预谋?” “可是谷老师——”她在一瞬间,脑中如过电光石火般想明白了一件事。 为什么顾蓦的电脑屏幕上会有自己的照片。 明明那些照片算是已经用完了。 “难道照片是你故意放上去的?” 办公室后门上贴着他们本来在这个办公室办公的三个人的课表,要想知道谷冬什么时候下课回来轻而易举。 赵言殊想到这种可能性之后便脱口而出,走神之际,她看到他收起书朝她走过来,随后感觉到自己头顶覆上的掌心,接着,她听到身前的男人道:“言殊,几年不见,长进不少。” 这些心思就是要让她知道才好。 顾蓦暗自想。 “还有啊,”顾蓦拿开手掌:“好看的照片,就是应该经常拿出来看看。” 第14章 好看的照片就该多拿出来看看。 意思是—— 赵言殊已经完全理解了顾蓦的意思,她自以为的。 于是待她回到家后,她打开电脑,打开自己珍藏的文件夹,里边有她拍过的江河湖海、山川云朵,她挑她觉得最好看的给顾蓦一一发过去。 顾蓦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书桌前读书,读那本《元曲300首译本》,读到了《喜春来》,读到“春云巧似山翁帽,古柳横为独木桥,风微尘软落红飘”一句。 手机收到连环消息,顾蓦以为是学校有什么事找他,却不想解锁后收到了惊喜。 最新一条在对话框窗口上显示的是图片消息,他赶紧点进去,图片消息还在更新。 加载出来,竟然是一张张风景图。 他点开其中一张来看。 泼了云山蓝的碧空上云多亦卷亦舒,点了翠色的山脉上罩着几缕未被风吹散的云,遥遥看去,下山石阶最低端有一道风车组成的七彩门,风车随风转动着,像在迎接翻山越岭的跋山涉水者。 下一张呢,场景看起来很熟悉,是X大校园一隅。 阳光从林间枝叶交错的空隙穿下来,照在草地上,而这张照片的亮点,在于在草地上懒洋洋地躺着睡觉晒太阳的小猫。这是只“金被银床”,肚子是白色,后背是黄色,看起来吃得饱饱的,小肚皮鼓鼓的。它正眯着眼睛,前爪不知在做什么,向前伸展着,惬意地午睡着。 顾蓦想到她的那台单反相机。 这些照片看起来画质很好,应该是用相机拍的。她用那台相机拍下这些相片,而他,用那台相机,拍下拍过这些相片的她。 顾蓦呼吸一窒,心中有些东西被触动了。 他愿意以后把为她拍照片这件事包揽下来。 她在给自己分享她曾经看到过的风景吗? 而就在顾蓦自我感动之时,赵言殊发来消息。 殊言别语:【“好看的照片就应该多看看。”】 殊言别语:【我赞同顾老师这句话。】 发完照片的赵言殊给顾蓦发去消息之后把手机放到一边。 既然顾老师说喜欢好看的照片就应该多看看,那么意思也就是顾老师喜欢好看的照片。 那么她就给顾老师发送好看的照片过去好了。 可是收到赵言殊这两条消息的顾蓦喜悦的情绪却不算浓,情绪里有五成喜悦,因为赵言殊记住了他的话,他说应该多看看好看的照片。 可还有五成哭笑不得,那是因为赵言殊曲解了他的话。 他所说的好看的照片—— 赵言殊收到消息。 顾蓦:【我说的好看,是有特指的。】 他什么意思?赵言殊眉头缓缓聚到一起,难道他不喜欢自己的照片? 紧接着,她又收到顾蓦的消息。 顾蓦:【有你才算好看。】 这这这...... 赵言殊坐在电脑桌前,眼睛一直看着这句话,明眸眨呀眨的,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红晕在不知不觉间爬上脸颊,一股莫名热意在冬日忽然涌入心扉。 呼,果然自己选的房子暖气烧得不错,好暖和。 赵言殊在心里默默念叨,却没察觉这股燥热之意是来自自己的内心,而非外界。 直到赵言殊躺在床上睡着,她也没想好该怎么回复这条消息。 * 冬日花园不似春日生机盎然,雪化去之后仅有枯枝落叶覆在地面上,花坛里月季花花枝凌乱地等待着春日的到来,被风捻灭的花蕊蔫蔫儿地垂着,被寒风夺了原本的颜色。 “喵?” 赵言殊学着猫叫抖着手里的一小袋猫粮,冬日里,只有午后遍布阳光的枯草间能找到学校里的猫。 好一会儿才找到一只小猫。 今天是周日,也是赵言殊搬完家的第一天,她正式搬进了学校的单身公寓。有了地理之便,赵言殊才搬进来第二天,就过来带小猫去做绝育。 小猫过来之后,像往常一样过来吃东西,可是可爱的小猫却没有注意到赵言殊脚边粉色的太空箱,更没有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这样做是对你好,”赵言殊蹲在地上,对着小猫喃喃,说完这话把自己逗笑:“怎么好像是家长在和小朋友说话似的。” 小猫和赵言殊有一小段距离,吃完后小猫朝着她走过来。赵言殊见小猫过来,朝着小猫缓缓伸手,小猫像是感应到了一样将头凑到赵言殊手下,眯着眼睛,没有任何危机意识。 赵言殊一手摸着小猫的头,一手去拿身侧的太空箱,怕手掌离开小猫之后它会溜走,可是单手却打不开太空箱的门,这个太空箱的门扣有点复杂。 她懊恼自己刚刚应该先把门打开的。 “我来吧。”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赵言殊都不用回头,往影子的方向一看—— 高大的人影几乎把自己笼罩住,令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已经对顾蓦熟悉到只看影子就知道他今天穿的是哪件衣服。 她回头看去,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顾蓦没与她对视,弯下腰,修长的指节几下把太空箱打开:“好了。” 赵言殊引导着小猫进去,快速把门合上。 “就一会儿,很快的。”她对着太空箱里的小猫说。 “谢谢顾老——” 她才要提,指尖触碰上太空箱上端的把手,却碰到了另一个人温热的指尖。在她微怔之际,顾蓦已经提起太空箱站直身子:“去哪家宠物医院?” “学校大门西边那家。”赵言殊如实道。 顾蓦点点头,转身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吧。” 动作连贯自然得像是这本就是他们俩的事儿一样。 顾蓦步子稍大,赵言殊步子稍小,她快走了几步才跟上,边走边说:“不用麻烦的,我可以带它过去。” “言殊,”顾蓦突然止住脚步,他问:“什么叫麻烦?” 职业所致,赵言殊脑子里迅速浮现词典的页面:“麻烦,一指费事,繁琐;二指烦扰,打扰;三指事故,问题;四指难对付的。” 这正是顾蓦想要的答案,他勾唇笑道:“一,这并不繁琐,宠物医院就在校门外。二,这并非打扰,说起来倒是我打扰你了,你介意我的打扰吗?” “不、不介意。”赵言殊说完才发现自己竟是在顺着他说,虽然这是事实,她不介意的,也对顾蓦生不起来介意的情绪。 “第三,这不是事故,第四,这不难对付,”他弯了弯腰,眼睛与赵言殊的眼睛齐平:“综上所述,这不是麻烦。” “关于第三点。”他还有补充。 赵言殊见眼前的人眼尾微挑,听他说:“这不是事故,这以后是故事。” 破天荒的,赵言殊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第15章 从学校里走到宠物医院的路上,可能是出于对陌生坏境的恐惧,小猫一直都很乖,蜷缩在太空箱的一角,一双蓝色的眼睛一直在观察外界的一草一木。 李医生正忙,听到门前那只自动感应的电子鹦鹉说了声“欢迎光临”后朝门口看去,推门进来的男人是个新面孔,但跟在他身后的人,他很熟悉。 “赵老师来了。” 赵言殊平时就是在他这家宠物医院买猫粮的,上一次带学校里的小猫绝育也是来的这里。 赵言殊颔首:“李医生好。” “这是?”李医生看向顾蓦。 赵言殊从顾蓦手里拿过太空箱放在台子上:“今天带它来做绝育的,是学校里的小猫。” 两个男人相对而立,彼此一个眼神便知道了对方在同一个人身上的心思。而赵言殊会错意的一句话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某种场面,气氛一下变得微妙起来。 顾蓦脸上表情并不好看:“X大老师。” 李医生没忍住,笑了笑:“原来是言殊同事啊,”他从太空箱空隙看向里面的小猫,指节轻敲了下箱体:“行,知道了,先给它做个检查。” 话音才落,屋子里传来犬吠,李医生:“我先进去看看,这只金毛黏人。” 赵言殊点点头:“李医生先忙。” 小猫走到门一侧,眼巴巴地看向赵言殊,想从里边出来。 赵言殊哪里禁得住小猫这种眼神,赶紧去开门:“这就放你出来,乖。” 这只小猫是之前赵言殊带着打过疫苗也做过驱虫的,身体很健康,但还是需要做一个检查才能做绝育。 小猫被赵言殊从箱里拿出来之后乖乖地待在赵言殊怀里,充满好奇又有些恐惧地环顾着四周,陌生的环境。 “言殊?”顾蓦学李医生的语气。 “嗯?”赵言殊回头看他时头微微晃了晃,她今天编了两个麻花辫,一边柔顺地垂在肩膀上,另一边则跑到了身后,娴静中多了几分俏皮,一点也不像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倒像是还没到二十的姑娘。 她怀里那是只纯白的小猫,白色的毛发像是在点缀着赵言殊南瓜色的外衣,怀里抱着猫的她整个人显得温柔秀气。顾蓦突然很想用相机把这一刻记录下来,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想着,以后还要有很多次看到这种画面的机会。 “没事。”只她一个回眸,顾蓦心间那丝酸意已经消散。 反正她也完全没有听出来他的意思。 “这小家伙还挺沉。”赵言殊低下头看着小猫,手抓着小猫的一只猫爪晃了晃。小猫仰头在赵言殊怀里蹭蹭,另一只小爪乖巧地垂在她手臂外侧。 “放一会儿吧。”他们跟前就有个台子。 “嗯,”赵言殊笑得温柔:“是有点抱不动了。” 可才把小猫放下,它就伸出了锋利的爪子,本是眷恋赵言殊的怀抱,可因为不愿离开,却选择了伤人的方式。眼看着猫爪就要抓到赵言殊的手背,顾蓦来不及多想,迅速伸出手为赵言殊挡了这一下。 他青筋突出的手背上登时多了两条红道子。 “呀!”赵言殊轻叹一声,拉起顾蓦的手凑到眼前:“这可怎么办,要打针的!” 顾蓦看向被她牵着的手,小猫没用多大力气,口子不深,他问:“要去哪里打针?” “要去疾控中心的,宠物医院的是给宠物打的。” “怎么了?”李医生在隔间喂狗的时候听到赵言殊的声音了。 “顾老师被猫挠了。”赵言殊还没松开顾蓦的手,给李医生看。 “被猫挠了?”李医生看了一眼猫,那猫似乎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一样,老老实实回到了箱内,李医生皱着眉看顾蓦的伤口,在他看到之后眉头一松,伤口不算很深。 可李医生还没说什么,顾蓦道:“疾控中心在哪?” “我知道的,”赵言殊抢答道:“顾老师我和你一起去,”她又对李医生道:“那李医生我们晚点过来接猫。” 李医生看着往日就算自己被猫挠都没这么紧张过的赵言殊,愣了片刻,道了声“好”。 * 顾蓦没开车,两人到路边叫了辆出租车去疾控中心。 一路上,赵言殊像捧着什么不得了的宝物一样两手托着顾蓦的手不让这只手用力。 上车的时候,她先拉开车门让顾蓦坐进去。上车后,她和顾蓦一起坐在后排,就把顾蓦的手一直捧在自己手里。 她在自责,也很惊讶。自责于是她害顾蓦受伤的,惊讶于顾蓦反应竟然这么快。 同时,她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在她心间,不像是感动,又不像是,这股情绪很陌生,可她又对这种情绪讨厌不起来。 只是觉得有什么在那只手伸过来的时候被触动了。 车辆一直平稳运行,可就在某盏红灯前,突然有只小狗冲了出来,司机踩下刹车急刹车,车身狠狠前倾,所幸小狗没事。 “师傅小心!”赵言殊声音一下有点高,她也有点被自己吓到:“他他他手受伤了,小小小心点。” 刚才差点就碰到前边座位了! 顾蓦显然没预料到赵言殊会这么在意自己。 心间爬上了一种情绪,这股情绪很陌生,却让他有些羞耻地感到几分愉悦。 从他被猫抓了之后,赵言殊从宠物医院出来之后一直在保护他。 比他小几岁的她,却像个姐姐一样在照顾她。 “你疼吗?” “嗯。”其实不疼,但还是想听她安慰自己。 “那——”赵言殊神色间有点不自然,却没被顾蓦看到。她把脸凑过去,轻轻地往顾蓦的手背上吹气,一下又一下,直直地撩拨着顾蓦的心。 以前她摔跤了伤口疼的时候,妈妈总会这样为她吹一吹伤口,吹一吹就不疼了。 顾蓦是因为自己受伤的,所以她也不希望他疼。 ...... “还疼吗?”她抬起头看向顾蓦,眼睛里映着车窗外的阳光。琥珀色瞳孔干净得没有任何杂质,澄澈得漾着水汽。 顾蓦险些敛不住对她眼眸的沉迷:“不疼了。” 第16章 回到住处,赵言殊一直在思考自己那股情绪到底是什么。 她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怀里抱着包。她伸出右手,也就是那只被顾蓦护住的手。 如果不是顾蓦,那两道抓痕原本应该出现在自己的手背上的。 她用另一只手的手指上下摸了摸自己的手背。 顾蓦掌心覆上自己的手背时,她那时的情绪,竟无比熟悉。现在回想起来,是和那天顾蓦说那不是事故,以后是故事时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时的情绪相同。 这种陌生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为何而生,为何而起? 本科的时候学过文学,但她对文学的兴趣并不如语言学浓厚。相比较于天马行空的诗词歌赋,她更偏爱严谨规整的语言学一些。 正如她从小到大的成长轨迹,基本上每一步都是父母帮她规划好的。上全市最好的小学,考最好的中学,考几乎就在家门口大学。 包括学一些课外的东西,比如书法,比如国画。 直到读到研究生,她自作主张瞒着父母填了去首都念书的志愿。 不过令她惊讶的是,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父母并没有严厉地责备她,尤其是她爸爸。 她现在还记得她视死如归地去了爸爸的书房,以为会被骂甚至被打,可她只听到她爸说:“我家言殊很厉害,有主见。” 读博士的时候,她最初没有选择留在首都,而是选了古都的一所学校。 可因欧立觉得还是赵言殊本科学校的语言学专业博士研究方向更适合她一些,她在犹豫过后,决定回到本科母校读了博士。 那时候为什么选择去古都读博士? 她真的不知道本科母校的博士研究方向更适合她吗? 所以当初顾蓦对她道歉,她当时就想,有什么东西,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不仅仅是顾蓦不勇敢,她也在退缩。 因为自己的迟钝,也为当时的自己的前程。 赵言殊走到卧室,坐在床边。 天色渐晚,窗外红日缓缓下沉,将一室床褥地毯映照成红色。赵言殊拉开床头柜,里面躺着个小盒子。 这小盒子是雕花梨木的,面儿上雕着的那两只小燕子被表面一层透明亮漆永久封存着,而盒子里,是一条红宝石项链。 这是当初顾蓦托欧立送给她的。 起初收到这条项链的时候,赵言殊还是个从来没谈过恋爱也没步入过社会的学生,她第一反应就是她妈教她的“来而不往非礼也”,她得送点什么回去。 而后才是收到礼物过后按捺不住的羞涩和喜悦,还有兴奋。 那时候顾蓦总会出现在她身边,几个月下来,她都已经快要习惯了他得存在。 虽然他们只是总是很巧地“偶遇”。 她去问她妈妈,如果想送男生玉,要送什么,她妈妈告诉她,男戴观音女戴佛,要送玉观音,并把家里的一尊玉观音吊坠给她,说让她拿着送人。 可就在她送完那玉观音之后,顾蓦就不再找她了。 不久之后,顾蓦来S大交流学习结束,他就这么离开了首都,走得悄无声息。 那时候赵言殊有想过,大概他只是出于同门情谊送了自己一条项链,而他也可能会送别人。 顾蓦出手阔绰,这一点她和师哥师姐们有目共睹。 可能一条红宝石项链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吧。 赵言殊指尖碰上那条项链,红宝石在红日的照耀下格外亮眼,底下那层做项链垫用的薄棉花始终没动过。 赵言殊长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她才把盒子放下,却发现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这盒子还是她收到的时候打开过一次,后来就没再看过了。把这小盒子从S大带到她读博的学校,到现在的X大,要问为什么,她会说,这个小盒子真的很漂亮。 这一次打开,她又有新发现。 她发现盒子右下角翘起一角,而导致这一小角的原因,则是薄棉花底下的那片树皮。 几年前,这树皮还不是这么干的,稳妥放进垫子下,褶皱没这么明显。 可现在,随着时间的变换,那块树皮不断枯萎,水分不断蒸发,表皮萎缩过后翘起了一角。 赵言殊拿出那块树皮,上面的“殊言别语”四个字依稀可见,是用隶书写的。 蚕头燕尾,一波三折。 而这块树皮,赵言殊一眼认出是红烨树的树皮。 红烨树,古人眼里的爱情树。 红烨树树皮,是古人用来写情书的。 顾蓦把含着她名字的“殊言别语”四个字写在了本是用来写情书用的红烨树树皮上。 纵使赵言殊再迟钝,她也明白了顾蓦的用意。 正如她所说,有什么是从一开始就搞错的。 原来他的心意,早就传达给她了。 而她却不知道。 * 顾蓦这几天早上要往他妈那边跑,所以接送赵言殊的计划只好暂时搁置。 顾蓦的母亲方沁近日染了风寒,在家里静养。前几年她身体好的时候,这点小病压根不放在眼里。 这几年也是感受到了时间流逝,再加上顾蓦对于她身体健康的强调,方沁发现身体有点异样就会十分重视。 顾蓦的车停在某栋别墅门前,他下车后输入指纹进家,方沁正在看电视。 就算已经年逾花甲,方沁优雅的气质一点都没随着年纪消散,反而越来越有女人味。 她披着件披风端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全神贯注看着电视,都没注意到自家儿子回来了。 “妈。” 直到顾蓦坐在她身边喊了她一句,她才反应过来。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方沁笑起来的时候端庄温婉。 “今天没课了,就早点回来。” 顾蓦可没继承他妈的温婉,坐下之后翘起腿,双臂展在沙发靠背上,与在学校时全然不同的不羁在家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末末,你知不知道哪家店做衣服做得好?妈想做身衣服,可惜之前那家店的裁缝生病了,做不成衣服了。” “做衣服?” 说到这做衣服,顾蓦脑海中马上浮现四个字——南洲制衣。 他挑眉道:“知道啊,妈。”说罢,他又想到另一件事:“对了妈,爷爷最近忙不忙?” 第17章 窗棂影子交错映照在宣纸上,绿植枝条懒散地搭在窗沿,长势好的两条跑到桌上嗅着墨香,叶底不经意间沾上几处墨痕。 蕴着墨的狼毫在宣纸上走动,留下一个个方正的汉字,隶书古朴典雅,燕尾灵动飘逸。 顾蓦电话打过去的时候,顾老爷子正在练字。 老爷子撂下毛笔挂在笔架上,背着手离开桌前,挂在笔架上的笔吊着摇动,倒也和谐。 他走到放手机的矮桌旁,拿起手机看屏幕,皱着眉头却没忍住勾着唇角接起来,把那点喜悦掩藏得很好,冷冰冰道:“喂?” “爷爷。”顾蓦坐在自家书房里的雕花椅子上,面前摆着本书,伸着腿坐姿随意。 顾老爷子“哼”了声:“这大忙人顾老师还知道给我等风烛残年的老头子打电话?” 往日顾蓦三天必然来老宅看老爷子,要么就打电话,只是最近他妈生病他学校家里两头跑忙了点,有四天没给他打电话了。 也没空去接送赵言殊上下班。 “爷爷,最近忙是忙了点,”隔着电话顾蓦都知道老爷子下一句准没好话,但在老爷子说话前,他先抢着说,语气带点不正经:“不过没忙工作。” 自己的孙子,他不忙工作还能忙什么? 他没有不良嗜好不抽烟喝酒泡吧,也不爱沾花惹草没情债,还能忙什么? 老爷子很直接,也很了解顾蓦,听他这带着点腔调的语气就知道他在说什么了,掩唇轻咳了声:“什么时候把人带过来?” 知孙莫若爷,顾蓦坐直身子,马上笑起来:“爷爷,这人您得亲自来见,我这事儿才能成。” “哪家的姑娘这么大架子?”顾老爷子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万一以后孙子跟他一样......? “倒也不是,”顾蓦后背又靠碰上椅背,来回扫视书柜里的书:“就是得请您帮个忙。” 赵言殊那个项目要找的发音人吧,得找六十岁朝上的古都人。 “爷儿俩这是说什么呢?” 自家夫人在门口站了半天顾老爷子都没瞧见,这一声下来,他赶紧走过去:“挂了挂了,回头说。” 听他爷爷说要挂电话,顾蓦急忙道:“爷爷您得先答应啊。” “应了应了,回聊回聊!” “好嘞,”顾蓦笑道:“赶明儿带她来见您。” * 树林里,林影斑驳。 赵言殊脚边放着小鱼干,纯白色的小猫越靠越近,可就在她伸手要递出小鱼干的时候,那白猫猛然一跳,朝着她的脸伸出了锋利的猫爪。来不及躲开,赵言殊紧紧闭上了眼睛。 衣料被锐物划破的声音和淋漓鲜血同时传达到听觉和视觉之中,眼前出现了一片黑色,紧接着她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殷红色鲜血在一只手的手背上流淌。 赵言殊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两手相互摸了摸手背,干干的触感让她安心。 梦醒后,一室黑暗,一身冷汗。 她也松了口气,还好是梦。 赵言殊第一个念头就是就给顾蓦发消息。 手机在睡前调到了睡眠模式,屏幕不亮,可在一片漆黑之中还是有些刺眼。赵言殊眯起一只眼睛适应手机屏幕的光线,快速打字。 殊言别语:【顾老师,手怎么样了?】 那边久久没回复,赵言殊放下手机靠在床头,轻呼了口气,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被子。 被子很熟悉,但是床很陌生,是校方装修教师单身公寓的时候就准备的。 可能是因为认床,所以没睡好。 不可否认地,她心里又开始为另一件事烦忧。 自己已经搬家到学校的事情,要不要告诉顾蓦? 她听谷冬说过,顾老师是一位乐于助人的老师,所以当初谷冬拜托他发音人的事情,他直接答应下来了。 如果差点被猫挠的人是谷冬,或者是李袁,那顾蓦也会伸手挡那一下的吧? 可令她自己感到无奈的是,自从顾蓦帮她挡了那一下,赵言殊心里就滋生出一股不可抑制的情感。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让她觉得很烦躁。 从小到大,她都很少烦躁。遇到什么困难,都是循序渐进一步一步解决,只要踏踏实实地去做,就能克服。 可唯有这一次,她的心烦意乱,她的烦躁难耐,出现了无法克服的状况。 她想倾诉,可是又不知道该找谁,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躺回被子里,被窝的余温使她格外舒适,窗外不见亮色。赵言殊看了眼手机才知道,现在是凌晨四点三十九分。 撤回消息已经来不及,适应黑暗后,赵言殊盯着依稀可见的天花板发呆。 刚才那个梦真的好可怕。 还好现实中顾蓦被抓得不重,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漆黑之中,大脑不受控制地回忆刚才那个梦。 最后一闪而过的片段,似乎鲜血并非从顾蓦的手背上流出来的。 那只流血的手......是她的。 方醒之梦的回忆清晰,最后是她又为顾蓦挡了一下。 原因呢? 她为什么帮顾蓦挡那一下? 如果是别人呢?如果是别人,她会伸手吗? 她不知道。 可她此刻能够确定,如果是顾蓦,那她一定会伸手。 意识到这一点,赵言殊忽觉自己先前的种种自然反应有了理由。 听到谷冬喊那句“顾老师”,她为什么要躲着他;和顾蓦同一间办公室,为什么她要错开时间不去偶遇他;谷冬说请顾蓦来帮她时,她内心为什么明明很期待可又因某种不明情绪想要拒绝...... 一个梦,让她似乎也察觉了自己心中泛起的波澜,是因哪阵风而起。 * 在自己从小睡到大的床上睡觉,顾蓦一夜好眠。 顾蓦没有起床看手机的习惯,但起床的时候不小心用被角碰到了昨天被猫抓的伤口,扯起一股痛意。疼痛漫上心头,他却想起了心尖住的那人。 她会不会关心自己?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这念头一产生就被顾蓦自己否定了。 现在才五点半,估计赵言殊刚起。 秉着“不看就不会失望”的原则,顾蓦没去理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起身换衣服洗漱去了书房。 书房窗帘厚重,鹅黄流苏穗刚好及地。只一下,褶皱迅速收缩,光从窗外映进屋内。 是路灯的光,和月光。 趁月光寂静,雪飘得肆意,六点钟也不见一点日光,鹅毛大雪挡着路灯光,影子伴着雪花坠到地上。 古都是不常下雪的,可今年冬天雪却偏爱古都,常光临此物华天宝之地。 瑞雪兆丰年,莫非来年会有好事发生? 顾蓦想着,瞧着窗外笑了笑。 木椅翘起,两只后椅脚与木地板摩擦,待前两只椅脚落地后一同承重。 “啪”的一声,台灯灯光盈了满室,也打在那本《元曲300首译本》上。 顾蓦细细读了一会儿,天边泛起鱼肚白。 昏黄灯光映在一首《小桃红》上,末尾写道:“美人笑道,莲花相似,情短藕丝长。” 而译者如此翻译: “□□iling,the beauty says, ‘Our hears are like the lotus blooms: Their root may snap,their fibres join like my song.’” 顾蓦指尖抚着书页上的“Our hearts”轻笑声:“倒是直白了不少。” 翻译过后,情感更加直白。 这一页书页很干净,没有赵言殊做的笔记,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读到这里。 她面对自己的感情时,会这样直白吗。 如果他直白起来,她会不会躲着自己呢。 不过现在似乎还没超过那个度。 昨天......她唇中呼出的气的余温,似乎还留在自己手上。 那她呢?是不是被吓到了? 顾蓦看书的目光一顿,光想着怎样让她更关心自己,而自己真的做到关心她了吗? 现在是六点半,赵言殊应该已经起床了。 顾蓦回到卧室拿手机。 * “这么急做什么去?” 方沁正在楼下浇花,看到自己儿子边穿衣服边下楼,急匆匆走到门边取下外套,又慌乱着换鞋,还差点摔跤。 “早上我不在家吃了妈,我有事先走了。” “哎——这孩子,从来没这样过啊。”方沁放下水壶,念叨句:“还好早饭还没做。” 雪积了一夜,在日出回温时刻化了些,这会儿冷下来,冰雪黏在挡风玻璃上形成了冰屏,不好除。 后备箱打开时落下稀松雪幕,掉在顾蓦的黑色皮鞋上。 但顾蓦没去管,戴上手套拿起工具开始清理车身的雪。 清理好驾驶位一侧车门,顾蓦坐进车子热车,车身上的雪随他的动作又抖落薄薄一层。车室内的温度让人发颤,顾蓦先打着了车,又继续清理。 虽戴着手套,但手还是被冻得通红。 他坐上车,先在自己掌心呵了口气,又搓了搓。 因为他迫不及待要去见那个在凌晨四点三十九分关心他伤势的人。 他心上的姑娘。 第18章 公交车上,赵言殊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赶上了,赶上这趟了。 没到上班时间,早间公交车上没有什么人,她直接去后排落座,把半张脸埋在针织围巾里,车窗外是她每次上下班最爱看的古都风貌。 城墙石砖斑驳,雪卷落叶落枝丫,此刻她却无心看风景。 与往日下班路上相同的景色,在本该上班的时间看到了。 捧着杯热豆浆呼气的路人,站在脚蹬上骑车飞驰而过的少年,公交车上越来越多的乘客。 冬日早上,寒风呼啸,百木枯干,可人气儿正旺。 公交车报站时赵言殊还是大脑一片空白,直到报站的机械女音落下最后一个字,她反应过来—— 该下车了。 顾蓦的车停在老位置,他抬头看过去,窗帘是拉着的。 他眉头一蹙。 难道赵言殊还没起来? 车室封闭似牢笼,顾蓦甚至坐不下去。于是他拉开车门,走到那扇窗对应的楼下。 赵言殊这边租的房子在二楼,顾蓦仰头注视着紧闭的窗帘。 雪飘得正欢,他在此驻足已久,心中焦急难耐,几次拿起手机,却没有拨通电话。 她是不是夜半醒来的? 现在是不是还在休息? 思索之间,他后背突然传来触感。 一触即散,像是个雪球。 顾蓦立即转身看去—— 赵言殊气喘吁吁从公交车站跑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顾蓦站在自己以前房子楼下举头看窗的这一幕。 他身形颀长,端正地打着把伞,从后看过去仍旧是她初见他时他那副清贵模样。 她几乎没犹豫,边走边拾起路边未经踩踏的雪来攥起一个雪球,朝着他的后背扔了过去。 只有他们两个能懂的“暗号”。 她看到被自己用雪球砸的人身形一颤。 他人高马大的,即使是一个细微的动作,也格外显眼。 顾蓦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彰显着他的“不可思议”。 他转过身去,看到了赵言殊。 她手里拿着把伞,却收着没撑着,任风雪吹落发顶,也落在她的眼睫、鼻尖、发梢上,雪如白色颜料点在画面里,美得像画一样。 雾气随着她的呼吸腾在空中,他们两个不过几米远,顾蓦却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大雪封住了自己的腿。 这是梦吗? 和她不一样,他打着伞。 他过来时想着要接她,半路听交通广播听到播音员说一会儿雪会越来越大。 他想着,不能让她被雪淋。 “伞......”他不解,为什么拿了伞她却不打。 顾蓦开口时嗓音沙哑,从早上看到她的消息到现在他还没顾上喝口水。 听到顾蓦吐出的一个“伞”字,赵言殊忽想起刚刚因为跑起来不方便被自己收起来的伞还握在手里。 她咬咬唇,做了什么决定似的,一溜烟儿跑到了顾蓦的伞旁,在对面的人定睛看着自己之际钻进伞里。 数米外的人影几秒之间出现在自己眼前,顾蓦仍以为自己在梦中。 “顾老师,对不起。” 看他冻得发红的鼻尖,应该等了很久了吧? 她目光放在顾蓦手背上,那道抓痕已经结痂了。 “久等了。” 她目光慢慢移动到顾蓦棱角分明的脸上,又到了他的眼睛上。 两人一高一低,对视着。 三个字,却不止这一重含义,不止今天她让他等了,还有几年前,她也没真正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不久。”顾蓦定定看着赵言殊,鼻尖女孩专属的香气让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在梦里:“以为你今天赖床不想起呢。” “我这几天家里有事没来接你,上个星期不是说了今天开始过来接你?”顾蓦弯弯唇,说着自己的猜想和规划:“是不是出去吃饭了?冬天是冷,冷就不想动,”他看着赵言殊神色与往常稍有不同,心下一动,语气里充满小心翼翼,提议道:“那以后可以一起去食堂吃早饭。” 他想着,是不是今天赵言殊不想做早饭所以出去买着吃了?不然怎么会从小区外回来? 他想着不如就此提议以后一起吃早饭,为以后的他们创造点机会。 不过,不过会不会这样说没给她留退路?会不会让她为难? 顾蓦又道:“其实你要是不想也——”也可以的,只是每天接送你上下班也可以。 “不。” 随这一声否定,顾蓦微张的口被无形的塞子堵住,心也被漫天冰雪碰触。 “我搬家了。” 雪不仅落在伞上,更要把顾蓦的心脏裹上了。 她搬家了。 “以后都不会再来这里了。” 也没告诉自己,她搬去哪了。 每句话都像一场暴雪,直降他的心。 顾蓦心间的雪越下越大,只剩下一点点,心尖的位置,还为她保留着。 “言殊......” 他又搞砸了吗...... “不过以后顾老师可以来我家吃早饭。” 这话着实让顾蓦仔细想了好一会儿。 “我搬到学校的教师单身公寓了,”赵言殊指尖敲了敲自己下颌:“我在10号楼,顾老师在几号楼?” 两人站在同一把伞下,距离并不远。再加上两人穿得都很厚,只要他们两个人谁上前一步,身体就要贴在一起。 “我......也在10号楼,我在三楼,三楼东边。” 顾蓦说话时气息都有些不稳了。 他......他要和赵言殊成为邻居了? 不,是已经成为邻居了。 “这么巧呀,”赵言殊笑起来,把他心间雪都融化掉:“我在四楼东边,邻居你好。”她向他伸出手,一副“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要握手的样子。 顾蓦没有握伞的另一只手本是放在大衣口袋里,他伸手回握上去,发觉她的手很冰。 “邻居......你好。” 顾蓦不知道此刻的心情该怎么去形容。 像是“失而复得”,但他在“失”之前从未“得”过。 温热的手掌握上自己的,赵言殊挑眉,说出心声:“顾老师的手好热,”她收回手摸了摸鼻子,心中又打起了退堂鼓,她又比自己计划中退了一万步:“那咱们去上班吧。” 说着,她就往顾蓦的车那边走。 她在几秒内做了决定,如果顾蓦没有反应过来,那今天就算了。 纵使刚才被赵言殊的突然出现和那枚雪球“吓”住,顾蓦却仍反应过来了。 在赵言殊面前,他做不到在别人面前时那般玲珑,处理任何事情都能游刃有余。 看着她的背影,他一下就全都明白过来了。 她今天神色的那抹异常。 还有钻到自己伞下的她。 他拉住了赵言殊纤细的手腕,没让她离开自己伞下。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勾了勾唇:“赵老师为什么早上会过来这边?为什么凌晨会给我发消息?为什么......会让我以后去你家里吃早饭?” 她动作一愣一愣的,好可爱。 “言殊,打退堂鼓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19章 才转过身去的赵言殊脚下一顿,还没走出顾蓦的伞。 难、难道自己心里退堂鼓鼓声太响,被顾蓦听到了? 赵言殊转回身,一双眼睛带着些无辜却又含着些自责看向顾蓦。 想到之前他的心意,面对他的心意,她好不容易也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可她又退缩了...... 这双眼睛漂亮极了,琥珀色瞳孔里映出的雪色清晰可见。 看上去,倒像是她的眼中在下雪。 就这样定定看着她,顾蓦双唇微张,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分明眼下是表明心迹的最好机会。眼看着场面就要僵下来,顾蓦却看到那双樱桃唇一张一合: “早上过来这边,是因为我觉得你会过来。” 她的声音很干净,像雪落地般落在他心上,她双唇相碰开合,每个字都精准地敲着他的心。 “凌晨给你发消息,因为我梦到你了。” 她说这两句话时话毫不犹豫,但说下句话时: “让你以后去我家吃饭,是因为——”赵言殊抿抿唇,开始结巴着胡诌:“因为、因为我做饭很好——” 很好吃。 她以为她今天过来,顾蓦就懂了。可他好像并不太懂,不懂“每天”、“早饭”、“来我家”是什么意思。 不等赵言殊把话说完,顾蓦上前一步,伞上积住的雪颤了颤滚到地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彻底消失。 他抱得不紧,胳膊上基本没用力,小心翼翼地。 但他还是明显感受到怀里人身形一颤。 “言殊,我很高兴。”他在她耳畔低语,却还注意着距离,没让自己的呼吸挨着她的耳廓。 很高兴你会为我过来,很高兴你的梦里有我。 而下一秒,发生了一件让他喜悦之情更甚的事—— 他的腰后,环上了一对手臂。他的肩前,有个小小的下巴放了上去。 身高悬殊,赵言殊够不到顾蓦的肩膀。 她安安静静站着没说话,就足够让顾蓦心软地一塌糊涂了。 雪还在下,没有见小的趋势。 顾蓦深吸了口气屏住呼吸,又弯了弯腰,让她的下巴搭在自己肩膀上。他缓缓呼出后,终于做出决定,他要说。 “言殊,你愿意和我试试吗?”他怕她拒绝得快,补充:“一切都在尝试中,答案、结果都是要在尝试里寻找的......” 可出乎顾蓦意料的是,在这种暧昧氛围下,赵言殊退出了自己的怀抱。 她蹙起眉头,秀气地很,她轻轻叹了口气说:“你?”语气里尽是不解。 “言殊......”他怀里一空,心也跟着一空。 “顾蓦,你还不明白吗?” 赵言殊的问句问得顾蓦一愣,他一直知道,他们之间的主动权一直都在赵言殊那里,是他单方面喜欢着赵言殊。 这是赵言殊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她那双往日满是温柔的眼眸,此刻却有几分执着,她是想要他彻底明白她的心意。 意识到这个可能性,顾蓦的心跳不断加速。 飞鸿踏雪,埋在雪下的枯叶咯吱作响,赵言殊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干净得让他听个得清二楚: “我也喜欢你的啊。” 分明社区外的街道上鸣笛声交错,行人熙攘吵闹,可顾蓦只觉万籁俱寂,只听得到自己如雷般的心跳声。 咚、咚、咚。 不知道面前神色如常的赵言殊有没有听到。 如果听到的话,可真是太丢脸了...... 看他这副样子,赵言殊有些急。 她做什么都是不紧不慢的,可今天破天荒地急了起来。 她在顾蓦面前晃了晃手:“顾老师,你不是被我吓到了吧?” 下一秒,这只白皙的小手被另一只大手抓住。 两手掌间纹路相贴,低温使得纹路更加清晰,对彼此的感知也清晰起来。 顾蓦牵着赵言殊的手慢慢垂到身侧,由握着她的手变为十指相扣,赵言殊走在他左侧他侧头看向另一侧。 温软的小手握在掌心,顾蓦只想这段走到车上的路能够久一点。 可惜车就停在不远的地方,他先拉开副驾车门让赵言殊坐进去,自己到驾驶位坐好。 没忘了在赵言殊把安全带拉过来之后接过为她系好安全带,也没忘了帮她拂掉大衣帽沿上的雪。 车内还有顾蓦下车时空调的余温,比室外暖和得多。 理智回笼,顾蓦摸上方向盘意识到—— 表白这事,竟让赵言殊抢先了。 “顾蓦,那我们现在算什么?” 没听到确切的回答,就不作数。虽然他们刚刚已经牵手了,十指相扣的那种,也拥抱了下。 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想到今天早上看到的那句译文,想起“our hearts”,顾蓦先是扭头看了眼窗外,又对上赵言殊看向自己的视线,他壮着胆:“男女朋友?” 他们的hearts,是否已经相互昭然? “你这是问句。”赵言殊陈述。 “一根筋”名不虚传,凡事都要弄个明白,不拿到那个肯定的答案不罢休。 “男女朋友。”顾蓦再次移开目光,看向窗外,却偷偷从窗户上贴的防窥膜看她的倒影。 赵言殊倒是坦然,目光没从顾蓦身上移开过:“你上午没课吗?”她歪歪头,也看向窗户上那张防窥膜:“你对你的后脑勺很满意?” “什么?”顾蓦回过头来看她,后脑勺现在朝着他刚才看的窗外。 原来她是在说他一直不看她,用这种方式。 这也太可爱了......尤其是她歪着的小脑瓜。 顾蓦没忍住,伸手过去碰了碰,一触即离,正要收回手,却被赵言殊握住手腕。 她的手很小,握着他手腕时都环不够一圈。 “你明明不想收回手的。” 她把他的情绪看得很透。 在她“追究”的目光中,顾蓦败下阵来:“好吧,是怕你不喜欢。” “不喜欢的话我会说的,”赵言殊就这么抓着他的手腕,放在驾驶位和副驾驶位之间的皮箱盖上:“你干嘛......一直这么小心翼翼的。” 顾蓦愕然,她一直都知道。 知道自己的小心翼翼,知道自己的“浅尝辄止”。 “顾蓦,我第一次当女朋友,我肯定会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赵言殊看着他,笑眼盈盈的,可说的每句话都在顾蓦意料之外:“所以将心比心,你做的不好的地方,我也会包容你的。” 她说话时总是带着笑意,语速不急不紧,缓缓道着缱绻情话:“那你也要多包容我,我们才能走得更久一点。” 第20章 她语气太温柔,每个字都像落在棉花上,让他一时之间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三年前的遗憾,三年后的重逢,顾蓦满脑子都是《金刚经》中的那段“如梦幻泡影”,却也“如露亦如电”,而他呢? 该是明白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 因为太珍惜,所以太过小心翼翼。 怕泡影腾空而起,在空中炸成几滴水,落到地上润物无声。怕来得太快的走得也快,像朝露和闪电,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但她朝他走过来了,像他在伞下呆呆看向她时那样。 原来一切都是可触的,顾蓦想。 那么是否永恒呢? ...... “顾蓦,你刚才说了,答案都在尝试之中。” 对啊,他刚才说的话,怎么现在就忘了呢。 “嗯,知道了,”他看向两人交握的双手,拇指在赵言殊光滑白皙的手背上抚了抚,像是怎么都碰不够一样。又瞧了几眼,他松开手:“去学校了。” 赵言殊坐在副驾驶位置,抬手调整了下车内空调的风向和温度,在暖风吹拂下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心安得很。 顾蓦已经把车停好,又等了十几分钟,都没见她醒过来。 车子没熄,顾蓦拿出手机,点开南洲制衣官方账号首页。 南洲制衣的置顶微博是一条抽奖博,前几天发的。 微博内容是宣传南洲制衣上新,奖品是团扇、项链、手链这些小周边。 他突然发现赵言殊身上似乎都没什么首饰,除了手上戴的那只很素的银镯子。 而这条微博的配图,就是他拍的赵言殊,慷慨发了好几张。 赵言殊身上的这件衣服是她母亲亲手制作的,实体店和网络店上架的是批量生产的,有本质上的区别。 顾蓦突然想起几年前他也帮赵言殊拍过照片,那些照片也是这个账号曾经用过的。 那时候,他给赵言殊拍照,她也喜欢走神。 怎么还会有连拍照都开小差的人呢。 那时候那些照片一发出来就广受好评,只是现在这个微博账号设置了半年可见,已经没办法再看几年前的微博了。 想到当时的那些评论,他也点开这条微博的评论。 除了祈祷中奖的,就是在夸赵言殊的。 难以置信,照片上的人,现在正安安静静地睡在自己身侧,已经是自己的女朋友了。 这种隐秘的喜悦冲击着顾蓦的大脑,兴奋和激动在他身体里叫嚣。他巴不得昭告天下,他喜欢了这么久的姑娘现在已经是自己的女朋友了,可他的教养告诉他,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不可以这样。 他们才刚刚在一起,她应该也没有和她的家里人说。 但在看到这么一条评论的时候,顾蓦眉心聚起小山。 @一只咸鱼:这位姐姐有没有男朋友啊!我可以! 底下还有回复,顾蓦点击去看。 @独扇:回复@一只咸鱼 别做梦了,她有男朋友了,又高又帅,学识渊博,大学老师,俩人绝配。 正看这条回复的顾蓦心像是被根刺硬生生扎了下。 他和赵言殊是今天,是一个小时前在刚刚在一起的。 而这条回复,是三天前的。 顾蓦看向身侧呼吸均匀的人,她今天穿的是那件鹅黄色的大衣,又想起他许久之前看到过的那张刺眼的照片。 那张照片里,她也穿的是这个颜色的衣服。 又想起她说,这是她第一次做人女朋友。 * 手机铃声响起,赵言殊猛地睁开眼睛。 身上盖着的外套随她动作下滑,赵言殊看着自己身上盖着的不属于自己的衣服愣了片刻,旋即想起这是顾蓦的衣服,是自己男朋友的衣服。 手机在大衣口袋里,她在顾蓦的注视里接起电话。 “谷姐姐?” 她眼睛对上顾蓦的,似乎感受到顾蓦的眼神里有些不一样的情绪? 总之他情绪不高。 “言殊,别忘了咱们的课换了哦,我给你发微信你没回。” 谷冬声音不小,听筒里她的声音足够让在车内的两个人听个一清二楚。 “好,谢谢。” “换课了?”等她挂了电话,身旁的男人问,声音低低的。 赵言殊挂掉电话看向顾蓦,乖巧地点点头:“嗯。” “是为了今天早上。”不知他是不是因自己一觉醒来先和谷冬说了话而没和他说话他才不高兴的,她小声道了句可能会令他心情好些的原委。 睡了一觉,好像后知后觉有些害羞。 之前那些话,她怎么那么直接地说出来的?怎么不知羞的......顾蓦该怎么看她? 赵言殊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拉着顾蓦的外套盖住自己半张脸。他的外套味道很好闻,他不抽烟也不酗酒,没有烟酒味,只有股清新的樟脑球味道。赵言殊正要沿着鼻梁再往上拉,外套却被顾蓦一把拉了下来。原本藏在外套后的面庞,现在全部都在顾蓦面前。 “我......” 接着,她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这个拥抱和在车外的时候不一样,能明显感受到,顾蓦是用了力气的。 也能明显感受到,顾蓦越过了那条小心翼翼的“线”。 他的脸埋在她的颈窝,右手抚上她后脑勺儿,闷闷地开口,唤她:“言殊。” “嗯......”赵言殊的唇就在他肩膀旁,在他脖颈下,在他衬衫领子上。 “对不起。” 这话一落,赵言殊把他推开,秀气的眉头又成了异极磁铁:“你为什么又道歉?” “因为我接下来的问题有些唐突,可我还是想问你。” 看到那条微博评论后,他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内想了很久。 想不去追问她的过往,也想不要去管她是不是在骗自己,她能愿意和他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 可是内心莫名的情绪在不断腾起,要把他烧着。 他很明白,这是嫉妒心,这是醋意,更是已经被点燃的熊熊爱意。 “你说。”她有什么怕他问的? 她眼神这样坦诚,顾蓦倒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你之前,有没有和陈宋在一起过?他是不是你......”顾蓦艰难地吐出那三个字:“前男友?” ...... “啊?前男友?” 瞧他这“视死如归”的表情,还以为他要问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问题。 没想到就是这个? “没有啊。” 顾蓦紧紧锁着她的眼睛,从她的眼睛中看不到一丝欺骗的痕迹。 看顾蓦认真的神情中又掺着几分疑惑,赵言殊解释道:“他是我室友的前男友啊,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陈宋当初追了她室友很久才在一起,可惜后来两个人还是分手了。 听说陈宋现在也当了大学老师,只是不知道是在哪所大学。 那一瞬,顾蓦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第21章 约莫三年前,顾蓦跟从S大到X大学习的陈宋有过几面之缘。 因为都是欧立的学生,有交集并不奇怪。 他们都知道当时陈宋有一位很宝贝的女朋友,说是非常漂亮,在S大念书。 那时候顾蓦已经从S大离开有几个月了,他不怎么给赵言殊发消息,主要是怕打扰她。 有一天他们正在外边喝酒,酒过三巡,大家都喝得不错,陈宋说,我把我的宝贝女朋友给你们看看。 顾蓦永远都忘不掉他当时看到那张照片时候的心情。 像是被一千根针同时刺痛,也像是泄了气的气球。 那时候,他才刚刚鼓起勇气,打算去抽空去首都找她的。 那张照片上,赵言殊和陈宋挨得很近。 可他在看到赵言殊的脸之后就没再看下去,大脑自动隔绝了外界一切声音和画面,只知道把杯中酒往肚里送。 可怕的认知。 赵言殊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在她委婉拒绝了自己之后。 难怪她要着急和自己划清界限。 这是当时顾蓦所想的。 可他并不知道,其实照片的另半张才是陈宋的重点,他的另一边才是他当时真正的女朋友,也就是赵言殊的大学室友。 ...... 一个误会,让两个人错过了这么久。 也真是应了赵言殊当初问他的那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是的,确实有误会。 当年的误会放到两人面前成了个乌龙,赵言殊听了顾蓦的描述后哭笑不得,从自己手机里翻出那张照片给顾蓦看。 照片最左边的是赵言殊,她穿着和今天颜色一样的衣服,中间是陈宋,而右边那个姑娘...... “你看,他们两个牵着手呢。” 顾蓦听赵言殊说完,视线向下。 果然,陈宋和那姑娘手牵着手,乍一看不明显,仔细看看就可以看出来。 “所以,你因为这么张照片,当年和我断了联系?” “......嗯。”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确实是这样。 不怎么频繁的短信,就是从那个时候断掉的。 后来两人申请了微信,都曾经想过要不要添加,可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逃避。 他怕打扰她,她也是一样。 “还好啊,古都是个好地方。”赵言殊笑着看向顾蓦。 “嗯,”顾蓦应了声:“一会儿我有节课。” “喔,我也上去一趟,去办公室拿点猫粮。” * 两人到办公室的时候,李袁和谷冬都在。 “言殊?”谷冬见她这会儿到了办公室有些惊讶:“咱们不是换课了?”谷冬的课本来在下午的。 “嗯,过来拿点东西。” “你们俩又是一起来的,好巧啊。” 李袁随口的一句感叹,可却让顾蓦心里一颤。 他看向赵言殊,她和谷冬在落地窗前说话,没有听到李袁这句话,神色如常,没有慌张。 “楼下刚好碰上了。” 李袁抬眼看他:“哎?”他起身确认自己捕捉到的那抹红,确认之后更加震惊: “顾老师!你这是哪里的风流债!” 这下,不光顾蓦听到了,谷冬也听到了,赵言殊更是听到了。 “这——” “那是我的口红。” 办公室的三人呆若木鸡,看向就算说这话时也娴静又温柔。 “哈哈,”李袁大笑两声,笑的是赵言殊的耿直:“那以后言殊你走楼梯可要小心点啊,这可挡顾老师桃花了。” 赵言殊后背靠在落地窗前,两手虚握着拍了拍自己身侧,神色认真:“他的桃花可不就是我挡的。” “嗯?”李袁挠了挠后脑勺:“言殊,你会错意了,这次可别一根筋,这事关咱们顾老师终身大事啊。” 不等顾蓦说什么,她很直接地说了两句话: “他的桃花只能是我啊。” “我们在一起了。” 在她向顾蓦表明自己的心迹之后,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开始直接起来。 因为赵言殊发现,心里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实在是......太舒服了。在和顾蓦表白之后,每一次表明心迹,都让她愉快到。 啪啪两声。 谷冬手里的书掉了,李袁手里的笔掉了。 在他们的注视下,顾蓦走到赵言殊面前,伸手拉起她的,像见家长似的并排站在李袁和已经捡起书走到李袁身边的谷冬,他站得挺直,宣布:“是这么回事,我们俩在一起了。” “就在今天。”他又补充了一句。 “啊?”李袁张大了嘴,而谷冬则反应过来这时候该说点什么:“恭喜。”李袁跟着道了句喜。 “谢谢。”顾蓦笑着应了句,赵言殊也跟了句,两人都没什么害羞的神情,顾蓦很坦然,这是他心里惦记已久的人。 赵言殊更是。 “所以你们现在是?”谷冬目光不停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来来回回:“要在学生面前公开吗?” 顾蓦看向赵言殊,赵言殊回看一眼他:“不大张旗鼓也不藏着掖着。” 说完也没收回目光,而还是看着他,只听他道:“都听她的。” “好了好了,停止你们的行为,”谷冬扬起手制止两个甜腻腻的人:“下节课顾老师有课的吧?还有两分钟就上课了,不继续?” “嗯,是要去上课了。”话是这么说着,却没松开赵言殊的手。 倒是赵言殊先松开了手,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支开他:“快去吧,一会儿学生要是没看到老师该有意见了。” “那我走了。” “去吧去吧。”赵言殊朝着门挥了挥手。 办公室门合上,暧昧气氛终于消退了些。 “谁敢对顾老师有意见?”谷冬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期末不要成绩啦?” 这还是赵言殊第一次从听到别人以同事身份评价顾蓦,她好奇起来:“他上课,是什么样?” 她只是偶然经过的时候驻足听过,觉得很精彩。尤其他讲的课还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文学。 建安风骨,侠客柔肠,乱世隐逸,游仙山水,有关魏晋南北朝的每个关键词都让人联想翩翩。 她在书里读到过那本书的作者关于那个时代的评价。 “像一阵怪异的风,早就吹过去了,却让整个大地保留着对它的惊恐和记忆。连历代语言学家赠送给它的词汇都少不了一个''风''字:风流、风度、风神、风情、风姿……确实,那是一阵怪异的风。” “与其问我,不如自己去听听?”谷冬瞧她想得出身,肩膀拱了拱她:“不如自己去听听?” 听顾蓦的课? 这建议听起来不错。 想到早上他好多次躲避自己的目光,由脖颈往上的绯色快卷蚀他的皮肤,赵言殊问谷冬:“他会不会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谷冬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笑出了声儿:“怎么会!”她马上从赵言殊的话里听出了个所以然来:“顾老师在你面前是有多害羞啊言殊,可以啊。” “啧啧,”李袁咂咂嘴:“顾老师是个妻管严啊。” 回想到刚刚说到是不是要公开的事儿,顾老师看赵老师那眼神,显然是在征求她意见呢。 哪儿见过那个凡事比谁都有主见的顾蓦这样过呀。 真是一物降一物。 “言殊,你要是不好意思,我陪你一起去。” 赵言殊思忖片刻:“好。” * “试着用最简单的语言来描绘战争的某一场面。” 日光随云隐现,教室内忽明忽暗。当讲台上的男人说完这句,教室便亮堂起来。 讲台上的男人衬衫有型,领口的口红印已经处理过了,可细看上去还是会看到一点淡淡的痕迹,并不明显。 到教室后,谷冬才告诉赵言殊,这是顾蓦帮写作老师带的一节写作课。 他一教古代文学的,竟然能来这边带写作课? 赵言殊又刷新了对顾蓦的认知,同时也很庆幸自己没错过这节课。 阶梯教室座无虚席,在座的同学们听到命题之后马上开始构思。 包括从后门偷偷溜进来坐到教室最后一排的赵言殊和谷冬。 “写吗?”谷冬问。 赵言殊点点头:“写。”目光从讲台上的人身上移开,将面前本子翻到新的一页,执笔落笔。几缕发丝随她的动作从发夹里溜走滑至肩膀,垂在棉袄上。 从谷冬的角度看过去,赵言殊挺翘的鼻尖和小巧的下巴连成一条线,红唇藏在线内,标准的美人长相。 她们从后门进来的时候很低调,本以为没多少学生认出她们,但奈何赵言殊一身鹅黄色大衣太过惹眼,气质也与学生们不同,后几排没认出她们的只占少数,还有就是坐在前排的没往后看的没认出来。 还有,就是课前一直埋首备课的顾蓦。 教室的窗户半开,把教室里充足的暖气放出去些,好让室内不那么燥热。 “叫不到咱们,咱们没有学号的。”谷冬悄悄朝赵言殊吐吐舌头。 “嗯。”赵言殊点点头,平复了下呼吸。刚刚小跑着过来,和谷冬从后门溜进来,呼吸还没平稳。 她又瞧了一眼顾蓦。 顾蓦看向窗外,是图书馆的方向。 “32号。” 32号是位男生,起立时带起折叠椅弹簧回弹声,他挠挠头,手里拿着本子,念出自己的作业:“步兵骑兵齐登场,血战沙场好儿郎。” 顾蓦点点头,勾唇带了点笑意问道:“是不是还差个横批?” 一句话惹得整个教室的同学们发笑。 笑意卷着暖气带给大家的热烈气息弥漫窗沿,课堂气氛被哄得恰到好处,赵言殊也扬了扬唇角。 男生不胆怯,笑着回顾蓦:“这倒是没想。” “坐,”顾蓦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不是说对子不可以,写作鼓励一切合理形式,”上课习惯所致,他视线从第一排慢慢后移:“只是,大家觉得这位同学写的副对子表现出的画面感强吗?” 学生们纷纷摇头,也有不少因顾蓦称之为“对子”在偷笑。 “那先让我们听听下一位同学的回答,”顾蓦点点32号:“32号同学也不要忘了思考横批的内容。” “——23号。” 23号是位女生,起立时带点羞涩,手拂过腮畔碎发带到耳后,这个动作实际是在化解紧张,她道:“我会引用‘半卷红旗临易水,塞上燕脂凝夜紫''这句话来描述。” 顾蓦点点头:“你比较聪明,”抬手示意她坐下:“但也很懒。” 讲台下又是一阵笑,赵言殊的唇角也一直没放下。 “还有人要回答吗?” 又提问了几位后顾蓦不再点人,抽出根粉笔才要转过身去,他的视线终于移到最后一排,当视线落在某个身影上时,他不由自主顿了半拍,不过只有他自己察觉。他笑笑:“我也很懒。” 他转过身去,宽阔挺拔的脊背对向台下学生们。粉笔触上黑板,他开始板书。 粉笔与黑板接触的声响声声入耳。 “顾老师讲写作还真有意思。” “嗯。”赵言殊把玩着手里的笔应了声。 顾蓦的课堂一向幽默风趣,学生们都喜欢。这堂课本不该坐得满满当当,有不少人慕名而来。 没一会儿,黑板上出现了十个字:“得敌,或鼓,或罢,或泣,或歌。” 他说他也很懒,意思是也要借用古人的话来讲课。 “谁来把《周易》里的这句话转换成现代汉语?” “倒也挺合适的。”谷冬道。 赵言殊点点头,心里赞同。 有不少人举手,顾蓦视线不再后移,他垂眸看了眼讲台上的板擦才抬头道:“3,10。” 这是顾蓦除了叫学号以外叫学生的方式——叫坐标。 第三排第十列的人“幸运”地被点到,可她不是学生。 ——是赵言殊。 第22章 “言殊——”谷冬下意识轻唤了她一声。 赵言殊本坐得端正,听到自己的坐标之后怔了怔,旋即起身,对上顾蓦的目光,回答得从容:“战胜敌人之后,有的乘胜追击,有的凯旋不再追击,有的高兴到泪流满面,有的则放声高歌。” 她回答时,一直与顾蓦远远对视。 听到这道陌生又熟悉的悦耳女声,前排同学纷纷转头向后看去。 这不是他们系上新来的美女老师赵言殊赵老师吗! 她怎么来上顾老师的课了! 赵老师旁边还有谷老师! …… 赵言殊起立回答问题,或说是顾蓦点赵言殊回答问题,又或是两人的配合,像是点燃了团烈火般燃起了同学们的课堂激情,待她回答完毕,掌声不期而起。 “坐,答得不错,”顾蓦眸色深如古潭,像是在赞赏自己的一位学生一样。他站在讲台后,指关节敲了敲黑板上他写的那话将学生们的注意力收回到课堂上:“你们看到了什么?” 大部分学生也马上回到状态: “文采——” “画面——” “击鼓的战士!” “相拥而泣的士兵!” “美女赵老师!” 不知道是课堂哪个角落的哪位同学答了这么句话,惹得大家哄笑,而当事人只是淡淡笑了笑,反应还不如她身边的谷冬大。 “言殊,”谷冬快要扎进课桌上打开的笔记本里:“他们在说你呢。” “他们开玩笑的。”赵言殊把顾蓦板书的十个字写在本子上,坦白说,她刚才没有听清谁说了些什么,看谷冬的反应,应该是和自己有关。 “你这心理素质还真是......强大。” 但他们说的内容应该也不太重要,于是她随口扯了句“他们开玩笑的”。 “还有呢?”顾蓦没去理会捣蛋的同学,问道。 同学们相继说出不少词汇,来形容这简短的十个字带来的修辞感受和画面感。 “今天我们要讲的,就是关于文章的简洁问题——言简义丰。” 引题环节结束,顾蓦从包里抻出张湿巾擦了擦手,翻开面前的写作课本,正式开始他的课堂。 “引题引得不错啊。”谷冬点点头,在记录本上写了又写,直到她放下笔,才感受到身边的人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赵言殊生得白,皮肤如白玉般皙白,可这时候,她却微微鼓着两颊,长呼了口气。 两只小手握着小拳头平放在双腿上的裙上,白皙手背淡紫色血管清晰。 这场景逗得谷冬直笑:“言殊,这是紧张了?” “不紧张,”赵言殊眨眼时双睫短暂相碰,她面色平静,轻易看不出神色,连她的嗓音都平静如无风时平静的湖水,轻声道:“我叫不紧张。” “……”谷冬从未见过这样的赵言殊,被赵言殊的反应逗笑:“看来以后你可以多来听听顾老师的课,他很喜欢点学生回答问题,”谷冬压低声音:“跟系上那些老教师不一样。” 系上很多教师年事已高,对于“学生是不是在认真听课”这件事看得很淡,过来给学生上课即是在完成任务,上完一堂课,任务就结束了。 但顾蓦不一样,他会适时提问,这是他的讲课风格,这也是提高学生注意力的方式。 谷冬和赵言殊说完顾蓦喜欢提问,半晌没收到赵言殊的回复,以为她是不喜欢这样。 虽说两人在一起了,但这也是赵言殊第一次听自己男朋友的课吧。 看到赵言殊再度抬眸看向讲台,谷冬以为赵言殊这是在婉拒。才要说那下次提前和顾蓦说好就好了,却听到了赵言殊温柔的声线扬了一个字: “好。” 那节课过后,顾蓦的课赵言殊有空就会去听,赵言殊如果有课时他有时间,也想过来听,可惜还没有时间。 第一次过来听课,怀着些给顾蓦个惊喜的想法,赵言殊是从后门进来的。第二次便光明正大起来,从前门进来。以后的每次,她基本都是从前门进来的。 除非有事耽误,迟到了那么一会儿才会从后门走。 不少学生注意到了赵言殊的到来,纷纷猜测起来。 在吃瓜群众之中,也不乏答疑解惑的。也不知道是谁,把曾经看到过赵言殊和顾蓦“一起回家”的事情传播开来了,当初只有那位女同学和室友说了说,现在基本大家都知道了。 今天这节课是顾蓦的课,他又带了节写作课。 是讲语境问题。 他今天穿了件高领毛衣,黑色方格纹路,穿在他身上低调又好看,是赵言殊选的。 他问:“请问同学们,‘青取之于蓝’的意思是什么呢?” 大家齐声说:“青色是从蓝草里提取出来的。” 说完这话,又有眼尖的,注意到今天赵言殊穿了件靛蓝色的衣服。 她的外套整齐地叠放在身边空位上,这件靛蓝色的衣服是件短上衣棉袄,她今天把头发编了起来,坐在教室里与学生无异。 窃窃私语声响起,三三两两说了那么几句话,最后不约而同点头感叹:怪不得顾老师要举这个例子。 原来是为了这蓝色。 “如果单看上去,这句话要表达什么呢?”顾蓦泰然处之,没什么特殊的表情,淡定引回大家注意力。 这话出自《劝学》,原句是“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赵言殊脑海中突然浮现了昨天傍晚时分,窄窄的手机屏幕里的某个片段。 她翻出来看。 顾蓦:【明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当时她刚好在搭配衣服,提着衣架顺手给他拍了过去,说自己就穿着一身,也就是现在她穿着的这件。 习惯性地,她问了下他在做什么,他说,在备课。 当时赵言殊也就没当回事儿。 听到顾蓦的问题,有人带头:“长江后浪推前浪!” 这话引出不少同学打趣下句:“前浪死在沙滩上!” “还有吗?”顾蓦等了半天没等到答案:“平时我叫你们要质疑,越绝对的事物便越要质疑,或许我们无法到达终极真理,但却可能在无数次质疑之中无限接近于真理。” 学生们听得认真,顾蓦道:“《文心雕龙》有言道:‘夫青生于蓝,绛生于蒨,虽逾本色,不能复化’。” 讲写作也要带上自己的科目内容。赵言殊心道,他是有多爱《文心雕龙》。 上次在办公室,他等她下课一起走,她进办公室的时候就见他手上就是一本《文心雕龙》选译。 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作品,正是他教的那个时代的作品。 不能算是“夹带私货”,这书本就是讲写作的,他选得倒也恰当。 顾蓦说完这句,学生们了然。 “那么这句又是什么意思?” 他点了名同学,那同学答得很好,接近于标准答案:“青是从蓝草里提炼出来的,赤色是从茜草里提炼出来的,虽然都胜于原本的草色,却不能再有变化。” “坐,想必大家也都看出来了,这里是在强调蓝草和茜草的重要性。” 顾蓦指向黑板上“语境”二字:“在我没有说第二句时,你们自动把‘青取之于蓝’这话代入了劝学篇的‘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在我说出第二句后,又马上感知到另一种情景。” “这就是语境。” 好的课堂往往在参与者正沉醉其中时结束得出乎意料,顾蓦的课堂就是这样。在他说“下课”的时候,很多同学没有注意到原来四十分钟已经过去了。 一如往常,这节课下课之后顾蓦先是去洗了个手。 一般来说,他回来的时候学生们都走得差不多了,赵言殊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 可是今天,他洗好手,在路上拿着手帕擦手走到门前,却发现班里的同学基本没走,包括赵言殊也还没走。 身前左手握着手帕擦着右手的动作一顿,他和教室门内站在讲台一侧刚刚拿起他公文包的赵言殊目光相对。 她手里拿着他的公文包,他余光触及讲台,除去粉笔盒和板擦,空空如也。 他的东西已经被收好。 在他走进教室收起手帕时,教室里传来起哄声。他面前的姑娘先是定定看了他一眼,又马上低眸看了眼她手上于她这身衣裳不搭的公文包上,迈开步子朝他走过来。 “他们下节课有课,临时调的。” 本来这节课下课他们班就没课了的。 她小小的一个,长得显小,打扮得也很显小。白皙的两只小手把他稍大的公文包拎在身前,走过来的时候唇角向上翘着弯着唇,胳膊上搭着她的外套,肩膀上是她的包。 窗子的光适时打过来,眼前心上人就这么在耳边哄闹声中在光里走向他。 顾蓦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 所幸他理智尚存,上前几步接过赵言殊手里的公文包,拿过她臂弯她的外套,毫不避讳地当着同学们的面披在她肩膀上。 又抄过她用来装书本的棉麻包提在手里,和他的黑色公文包紧紧挨着,不留一丝空隙,就像他们紧握在一起的双手一样。 接着迎来更高的起哄声,见他们往门边走了,还都站起身子来往外看。 她走在他身侧,在学生看不到的那一侧,她抬眼看他,拉了拉他的手掌小声催他:“咱们走吧。” “走。” 牵着的手被两人心照不宣地一起藏在稍靠他们身后的地方,路上遇到的人不多,但也遇到了几位认识的同学,还有顾蓦比较熟的同事。 并肩走出教学楼,顾蓦带她去自己车上。 “一会儿见到爷爷别紧张,他是个好老头儿。”顾蓦说。 第23章 “嗯?” 赵言殊本是乖巧地看顾蓦越过自己身前去拉安全带,可在身子向后微仰时却感受到了腰间的异常,座位上似乎有什么。 她便没多想,伸手朝身后探了探,腰后自觉给手留出位置,身子向前动了动—— 唇就这么贴上了小片冰冷又柔软的皮肤。 是顾蓦的侧脸。 而顾蓦显然也没想到,给赵言殊系安全带的手停在空中,不敢置信地呆看着她。 方才被赵言殊唇碰过的地方像是燃起了把火,而他在刚上车时就打着了车开了暖风。他挡在她身前,一面侧脸吹着机器制造出的暖风,另一面感受着她含温的鼻息。 赵言殊不是故意的,她也没料到。 只是不经意间的一下碰触,她也在发愣。 他们在一起有一个多星期了,也就局限于抱一抱和牵牵手,相比于同龄人,或说甚至相比于比他们年龄稍小些的人,甚至他们的学生,他们的进展已经算是很慢的了。 两人都曾设想过亲吻会在什么情况下发生,却没想到是这样的。 明明以他们的关系,亲吻应该是带着任性的,是顺理成章的,可两人不约而同地等待着真正的水到渠成。 空气里没有尴尬,布满暧昧,尤其在赵言殊绣口轻张时。 “我以为我在做梦。”顾蓦形容道。 “没、没有。”赵言殊别开脸,顾蓦也坐回自己的位置。 “走了,”顾蓦轻抚了下赵言殊的手:“去爷爷那里。” 不着急,是你的早晚是你的。 顾蓦在心里对自己说。 “爷爷?” “对啊,发音人。” “喔,好。” 赵言殊没多想,想着顾蓦应该是请了位老人,毕竟方言还是老人说得最正宗。可却没想到,顾蓦在等红灯的时候看向她,牵起她的手告诉她:“发音人是我爷爷。” “......” * 顾老爷子住的地方比较偏,车开了很久。 往日坐车这么久,赵言殊早就昏昏欲睡了,可今天却精神特别好,下车的时候眼中不见一丝倦意。 刚刚在车上时,她话格外多。不知是因为要见他爷爷,还是因为那个不经意之间的吻。 直到下车,她嘴里还喃喃个不停。在车上时,她一会儿说今天晚上要吃点什么,一会儿说今天太阳不错适合出来走走,一会儿又说自己已经很久没出去旅行了。 总之说了很多话,顾蓦知道,其实她在紧张。 紧张起来,还挺可爱的。 可下车后离他家越来越近,她的话匣子盖儿却慢慢被她自己合上,等到了他家门口,彻底没音儿了,跟刚在车上絮絮叨叨的“小喇叭”判若两人。 “言殊,”顾蓦捏了捏握着她的手:“不怕的。” 不捏还好,这一捏,赵言殊的手像泥鳅一样从顾蓦手心儿里退出来,往右边迈了一小步,抬眸看他:“咱俩是普通同事,没有别的关系。” “言殊,不用的。”顾蓦跟上她,她的一小步充其量是他的半步,他也朝右边迈了那么半步,伸手又要去牵她的手,却被她避开。她右手拉着左手护在身前,煞有其事道:“不行,这样会被你爷爷误会的,误会你是公事私办。” 据她所知,老人家都不喜欢这样。 况且,在老人知道她是他女朋友的情况下还这么不请自来请老人家做发音人,那不是太冒犯了吗? 之前他跟她说过,未经她同意,不会跟家里人说。 虽说当时她说没关系的要顺其自然,没必要藏着瞒着,但今天情况特殊,当时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环。 没想到顾蓦给自己项目找的发音人竟然是他爷爷。 这可把她给愁坏了。 不是不会和老人相处,而是她没有和“男朋友的爷爷”相处的经验。 “要的,要保持距离,”她一根筋的毛病又犯了:“公事公办。” 顾蓦无奈笑笑:“好。” 他按下门铃,门很快被打开,是照顾老两口的保姆杨阿姨。杨阿姨见顾蓦来了,又见他带了位姑娘,眼睛马上亮起来:“末末,这是——” “您好,”赵言殊颔首:“我是顾老师的同事,我叫赵言殊。” 说的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儿似的。 “原来是同事,”杨阿姨眼中的那点亮黯淡了些,可见这么位可人儿还是心里存了些希望:“快进来吧。” 两人进屋,赵言殊一直跟顾蓦保持着一定距离。 顾蓦在楼下扫视一圈:“杨阿姨,我爷爷和我奶奶呢?” “老夫人今儿有约,老爷子约棋友下象棋去了,”杨阿姨招呼着赵言殊:“赵姑娘跟末末快坐,我去切水果。” 赵言殊先坐下,待杨阿姨走了之后顾蓦紧紧挨着赵言殊坐下。 赵言殊无言往另一边挪了五厘米。 顾蓦跟了过去。 赵言殊又挪了挪,顾蓦接着跟过去。 ...... “你不要过来啦。”她小声说,又想起什么似的,笑里含着些坏:“末末。” 末末是顾蓦的小名,家里人平时都这么叫他,要么就直接叫他顾蓦。 杨阿姨是不可能叫他顾蓦的,在他家里做了很多年保姆了,也算看着顾蓦长大的,一直都叫他末末。 “......末末是我小名,”顾蓦说着,头一偏搭在赵言殊肩膀上:“杨阿姨去切水果了,我爷爷这里又没安监控,杨阿姨削皮很细致,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他不给赵言殊再以那名字叫他的机会:“好困。” “晚上没睡好?” “没怎么睡。” 备课的时候想着怎么举例子可以往她身上靠得近点,备好课又担心她今天不愿意跟自己过来,辗转反侧到凌晨才睡着觉。 说着说着,他左手环到她身后,垂放在在她腰侧。 赵言殊坐得挺直,像是在课堂上担心被老师发现做坏事儿的学生:“那、那你赶紧眯一会儿,不然一会儿杨阿姨要过来了。” “嗯。” 顾蓦抬着眼,和厨房里的杨阿姨交换了个眼神,杨阿姨心领神会,放慢了手上的动作。 “快睡会儿吧,”赵言殊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末末。” “......” 厨房传来开门声,顾蓦自觉从赵言殊肩膀上抬起头。他没把全部重量压在赵言殊身上,充其量是想和她亲近亲近,毕竟是在这么个特殊的地点,是在自己爷爷的家里。 “来,言殊,吃水果。” “谢谢杨阿姨。” 怎么切了个水果,称呼变亲近了这么多?赵言殊没多想,接过杨阿姨递过来的叉子扎起一块苹果放到嘴里。 显然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苹果,甜味浸着果香,又夹着丝丝凉意,在这个被暖气充斥的房间里给赵言殊以清凉。 这里的苹果比她家那边的生长周期长些,昼夜温差也大些,更甜一点,她很喜欢吃这边的苹果。 “言殊平时工作忙不忙?”杨阿姨用围裙裙摆擦了擦手上的洗手水,坐在一旁的小沙发上。 “还好,今天是有工作。” 顾蓦道:“她今天是来采音的,请我爷爷做发音人。” “呀,那今天还真是不巧,这两位刚出去。” “没事的,”赵言殊笑得温婉,完全没有责备的意思,起身背好包:“是我来得唐突了,还请顾先生别放在心上,下次应该先打好招呼的。”一副要走的样子。 “这......”杨阿姨有些焦急地看向某间房间。 顾蓦枕着双手,有些懒散地靠在沙发靠背上,相比和赵言殊说话时抬高了些音量:“行了,出来吧。” 户枢不蠹。 常转的门轴不会被虫蛀,常锻炼的人身体不会差。 门开了,硬朗的老头儿背着只手从门后出来。只这一步,赵言殊便看出这位顾老爷子并非等闲之辈。 “顾先生好。”赵言殊先开口打招呼。 “小姑娘,是看到我没带走的象棋了,还是没在玄关找着我的拖鞋?” 赵言殊笑笑。 老爷子也笑笑:“看来是都瞧见了。” 刚才哪儿是要走啊,分明是想请他从屋子里出来。 顾蓦看着两人一来一回的互动,没动位置也没变姿势:“差不多得了,有正事儿呢。” “你看出来了为什么不告诉人家!”老爷子几乎是一秒变脸,对着顾蓦严肃起来:“男子汉大丈夫,成何体统。” “她用不着我说,”顾蓦看着赵言殊,眼中满是骄傲之情:“她比我聪明。” “哪有。”赵言殊小声反驳。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这声小声反驳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全然是在和顾蓦撒娇,在顾蓦眼里亦是。他哪儿受得住这个,赶忙站起身来:“去书房?” “跟我来。”顾老爷子带着两人上楼,进了自己书房。 路上,跟他们俩说了今天顾蓦奶奶临时有约的事儿。 本来顾老夫人是很想留下的,奈何友人远道而来,几年见不得一次,一番权衡之后决定赴约。 推门进去,入眼是两个大书柜,里边满满当当全是书。墨香纸香盈室,沁了赵言殊的心脾,也让她觉得心中一片宁静,像是在自己家的书房那样。 书案上放着堆纸,大抵都是顾老爷子的作品。从纸背见运笔,力透纸背却不晕不阴,运笔力道得当,若是拿出去卖该是可以卖个好价钱的。 可毫不犹豫的割舍无疑是一种谦卑,这意味着可以写出更好的作品。 三人落座,赵言殊拿出自己准备的东西。 老爷子俯身抓起两个核桃,形状不规则,并排躺在他在掌心绰绰有余。老爷子坐下,手里盘起核桃,面上没一点挂不住,可说的话却没那么强硬:“我第一次做发音人。” 这是在跟她交代呢。 赵言殊得他应允坐下,明眸笑意明显:“很简单的,那咱们开始吧。” 第24章 “爷爷,请问您介意我录音吗?”赵言殊落座,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 “你录。”顾蓦直接替顾老爷子回答,挺直的后背遭了老爷子一记爆栗,紧接着听老爷子轻哼一声:“你小子。” 却也没拒绝。 “谢谢爷爷,”赵言殊颔首致谢,顿了一秒,也朝顾蓦颔首,眼睛乱瞟却不看她:“谢谢顾老师。” 顾蓦端正坐在椅子上,和往日在办公室时无异,也端正回了句:“不客气。” 与赵言殊不同,顾蓦眼睛一直看着赵言殊,没放过她一点动作。 包括她道那句谢时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看的那一丝心虚和慌乱。 看来她是真不会撒谎。 真可爱。 想着想着,顾蓦露出副笑模样,丝毫没收敛。 这要还看不出两人之间的一点儿猫腻,自己也就白活几十年了。顾老爷子不时打量两人之间的眼神互动,敛眸抿了口茶水。 来的时候赵言殊一路上边和顾蓦说话边观察,这片儿是别墅区,很安静,应该不会出什么大动静。 北方地区,冬天有暖气,不会有空调制造出来的声响。 她走到窗边把窗子关好,又检查了下屋内是否有除了他们三个人以外的活物可能来干扰。 屋里有个青花瓷的大鱼缸,里边有两尾金鱼。 朱红金鱼背红肚白,墨色金鱼浑体通黑,两尾金鱼鱼尾摇曳在水里,与翠绿水草相得益彰。 只是不确定现在窗子的那条缝合上了,那它们会不会突然跃出水面发出动静。 这么大的鱼缸,自己搬不动。 不知道喊普通同事来搬这么重的鱼缸在不在“合情合理”的范围之内。 ...... “这个不行吗?”顾蓦走过去,看到赵言殊正对着一缸金鱼,猜她在想什么。 看到她眉间轻蹙,一下了然。 “嗯,可能会有点动静。”赵言殊看向顾老爷子。老爷子摆摆手,意思是随她处置。 而顾蓦则是看都没看:“那就搬。” 会影响她采音,那就搬走。 不多说,顾蓦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他两手在瓷缸两边一搭,看似十分轻松地搬起赵言殊思索半天应当如何为计的瓷缸,往门边走。 赵言殊跟着他,在他还有两步子没走到门边时加快脚步先把门打开,顾蓦端着瓷缸出去,赵言殊也跟了出去。 看着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顾老爷子嗤笑了声:“普通同事?哪里来的普通同事哟。” 自己孙子瞧她那眼神儿都快把人家姑娘看化了。 啧,他这么根正苗红一爷爷,怎么教出这么一孙子? 又回想顾蓦的眼神,有伤风化! 想是这么想,顾老爷子嘴角却是不自觉朝上去。 门外。 顾蓦在楼梯转角寻了个空位,把鱼缸往那儿一撂。 他眼扫了下楼下,见杨阿姨正在厨房忙。 赵言殊见他把鱼缸安置好,伸手捏了捏他胳膊:“辛苦啦。” 细小的指节按压在自己的大臂、小臂上,缓解了他的酸痛感。 酸痛感并不强,不如她的十指带来的触感强。 顾蓦享受此时此刻,他们在楼梯一隅独处,面前的楼梯扶手上还有他小时候捣蛋用石头划出的痕迹。 “回去吧?” 她要收回手时,顾蓦按住了她的手。 “做什么啦?”赵言殊声音软软的,又因今天外边太冷里边太暖,冷热交替让她这句话带着些鼻音,像是在撒娇。 顾蓦没说话,只握着她的手,拇指一下又一下在她光滑的手背上摩挲。 赵言殊抖抖手:“顾爷爷还等着呢。” “不急。” 老爷子巴不得他们多在外边待会儿呢。 “可是——” 被拥入怀里那一刻,赵言殊咽下了她剩下的话,她揪着顾蓦的衣角:“顾蓦......” “这是我家,是我小时候经常来的地方,这里有我的房间。” “哦。” 于赵言殊而言,她似乎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可这感觉却又说不清道不明,不知道究竟如何表达。 顾蓦抱着她往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的,一只手拉过她的手,手心覆上她的手背,手带着她的抚上楼梯扶手上的那道刻痕。 “这是?” “这是我小时候淘气用石头刻上去的。”顾蓦向她“介绍”这道痕迹。 “石头?”赵言殊在他怀里低头看了一眼:“你小时候力气蛮大的。” “嗯。” 听她说完,顾蓦松开她,只一瞬便掩盖好自己的情绪:“进去吧,爷爷在等。” 他走在她身前,牵着她的手,往书房里走。 推开门那一刻顾蓦就已经松开了手,和刚刚在楼梯转角耳畔厮磨的两人不是他们一样。 确认没有干扰因素之后,赵言殊拿出录音设备,打开专用的录音软件,请顾老爷子读例字。 顾老爷子是知识分子,接受过高等教育,是搞理科的。虽说是搞理科的,却对属于文科类的语言学并不陌生的样子,很快适应,完成了录音。 采音字数并不多,只是有些字的方言读音单拎出来没有在方言语境之下读得准,需要练成句子读个几遍再单独拎出来,才能录得更准确一些。 “好了,那今天就到这儿了,谢谢您的配合。”赵言殊朝顾老爷子伸出手,老爷子回握。 接着就是顾蓦。 “也谢谢顾老师,麻烦顾老师了。” 与最开始向以同事、发音人家人身份出现在这里的他道谢时不同,在采音过程中和顾老爷子相处下来,她放松了不少。这一次赵言殊直视顾蓦,眼中坦坦荡荡。 “客气。”顾蓦回握她手,只轻轻一下。 礼节到位,不失分寸。 “可一定要把方言传承下去。”顾老爷子送他们下楼,说道。 “嗯,会的。” 学校的项目就是与方言保护计划有关的,为了更好地保护方言。 “现在可太多年轻人不说方言了,觉得方言土,”顾老爷子眉间紧皱:“把自己家乡的话都给丢了!” “虽说普通话是为了更好地共同交流,可方言却也应该传承。”赵言殊双手提包,嗓音如溪流,说着让人心间舒畅的话:“每一种方言,都有其存在的意义。” 研究生期间,她和导师做的是有关南洲方言的项目,主要是对南洲方言的研究。 做研究,也是为了保护,为了更好的传承。 “是,是,”顾老爷子点头:“他小时候起,我就让他说方言,”话语里不乏骄傲:“顾蓦现在方言也说得很好。” 只是学校里的老师很多都不是本地人,为了让大家都能听懂他说话,也是学校推广普通话的要求,他一般都说普通话。 “我年纪不够。” 不然他就做赵言殊的发音人了。 “哼,”顾老爷子被他这话逗笑了:“小子,到我这年龄你要还是单身,谁看得上你?” 单身...... 顾老爷子说到这两个字,两人一个朝前一个朝后,看向彼此。目光在空中短暂相遇,触电似的马上互相移开。 “方言要学,普通话也要学,这是我家教孩子的理念。” “以后一直这样?”顾蓦问,看似无心似的随口问了句。 “那是。” “成。” 答应这话时,顾蓦一直看赵言殊。瞧见她头侧了侧却没回过来,耳根却红了。 从刚才在楼梯转角的烦闷一哄而散,他怎么就这么喜欢见她为自己产生点什么情绪呢? 几步路间,三人走到楼下。 “姑娘,今儿留下来吃饭吧。” “不用了爷爷,”赵言殊终于拿出包里的袋子:“之前向顾老师问过您的身材,托家母做了身衣裳,还请笑纳。” 之前只是问了顾蓦老爷子的身材尺寸等等,可没成想这位老爷子竟然就是顾蓦的亲爷爷。 也是赵言殊出于对顾蓦的信任没多问,知道他肯定会请一位信得过、靠得住的人。 袋子上赫然写着“南洲制衣”四个字,顾老爷子只一眼就知晓了赵言殊的身份。 “你有心了,姑娘。” 老爷子很给她面子,收了衣服。在两人已经出去到院子里,马上到大门时,老爷子批了件外衣上半身探出来,朝顾蓦说:“末末,我那天找见你小时候那车车了,放院子里了,你看看,爷爷还给你保存得可好。” 说罢,就把门合上了。 小时候的车车。 顾蓦朝着院子里的某个角落看过去,那儿有个小棚子,有一辆小车停在那里。 这小车看上去有年头了,也真不愧是顾蓦小时候的东西。 顾蓦蹲下看了看他年幼时的玩具:“爷爷竟然还给我留着。” 半晌,他没听到赵言殊说什么。 也是,她对自己的过去感兴趣吗? 自己怀着的那份心情,她能感受到吗? 顾蓦不是第一次见识她的一根筋,却是第一次被她一根筋暗暗伤害到。 可他又想到,是不是他表达得太晦涩,她没有明白? 也是,她成天和字、词汇、短语、句子打交道,哪里明白情与爱方面的暗示呢? 顾蓦在自己的情绪里不断与自己和解,认命地站起身,朝她笑时还是温柔的:“回车上,这儿还是冷了些。” 不虞之事——赵言殊正看着他,眼眸中有歉意,也有爱意。 看得顾蓦心头一跳。 想赶紧把她抱进怀里问问她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自己哪儿又做得不对委屈了她了,完全忘记了刚刚自己肚子里的那点委屈。 其实听顾老爷子说完这句,赵言殊突然明白了顾蓦那股情绪。 他小时候,她曾经缺席的那段时光。 这道小小的划痕,承载了一段她不知道的他的曾经。他也淘气过,也调皮过,也做过坏事。 原来这是顾蓦当时让她摸那道刻痕时想告诉她的。 可惜自己反应得好慢。 她不喜欢自己的慢半拍。 不喜欢自己让顾蓦明明对她失望了,还要自我消化,更不喜欢自己现在才察觉到这一点。 在白茫茫一片的院子角落,棚上的积雪遇见高悬的朗日开始融化,滴答滴答顺着屋顶的滴水落到地上,细小的水珠飞溅到两人脚边。 楼梯转角的鱼缸水面突地泛起几小道涟漪,激起涟漪的两粒鱼食被黑红金鱼一抢而空。 “你俩倒成了功臣了。”顾老爷子又粘了两粒鱼食放进去,用古都方言说。 角落里,他们再次相拥。 这一次,赵言殊主动。 背着手的老爷子往书房走:“我家的老太太怎么还不回来。” 第25章 暖意自身前袭来,但没持续多久,只是轻拥了一下。 “走啦。” 他见到那双耳朵的耳根又是红的,手指便探过去,发觉是烫的。 冰凉的触感让赵言殊轻轻颤抖了下,接着覆过一阵温热。 他的手被赵言殊轻轻拿下来:“做什么呀?” “晚上吃什么?”顾蓦不答反问。 她抬抬肩膀,想动动他的手:“现在这里可是会被看到的。” 被看到的话,给他的家长留下不好的印象怎么办。 “不怕,爷爷肯定已经去书房了,看不到。” 顾蓦从她身后抱着她,吐出的每个字都伴着阵热流,呼在她耳朵上。 “你想吃什么?”赵言殊拍了拍他环在她腰间的手,问他。 “今天这么冷,去吃火锅吧。” 他之前听她和谷冬说过,她想吃火锅的。 还听到她说吃火锅喜欢吃什么菜、什么蘸料,以及她不喜欢什么。 顾蓦所说刚好是她所想,赵言殊一口答应:“好!” “那好,去路边打车。” “打车?”两人并肩走出院子:“你不是开车了?”车就停在两人面前。 “研究方言最好的方法是学习这门方言,学习方言最好的方法就是多和人用方言对话,”顾蓦笑笑:“去和出租车师傅对话。” “那为什么不是和你?” “因为我会为了让你听懂而降低我讲的方言的纯度。” “喔。” 顾蓦的这一解释,她很满意。只是—— “那你不要降低纯度,我听一听试一试。” “殊殊,以后做这个项目,做古都方言工作早晚是要接触更多古都人的。” 且不说为了项目,多练习练习和人交流的能力也不赖。 赵言殊硕士和博士期间跟着导师做项目,发音人都是导师选定的,她只需要跟着过去,负责采音,再进行后期分析。 且导师选定的人都是很可靠的,基本没有出过什么波动很大的出格的随机事件。 可放在现实生活中就不一样了。 现实生活复杂多变,而她才算是初入社会。 因为她不是本地人,不会说古都的方言,所以可以把每一次出门遇到的每一位说方言的人当作发音人去学习方言发音,还会有意外之喜。 这都是对她的工作有益的。 “我......” 顾蓦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身边靠了靠:“有我呢,别怕。” 古都是个旅游城市,司机虽都是本地人,但不免会载到外地游客,一般情况下都根据乘客的口音决定自己是说普通话还是方言。 北风呼啸,枯枝窸窣。 天气虽冷,可顾蓦的怀里却是暖的,赵言殊埋在他宽大的大衣里,紧紧依偎着他,两人都没在零下两位数的天气里受凉。 顾蓦手揣在大衣口袋里,隔着衣服内侧布料抱着她,赵言殊能清晰感受到他手环在自己腰后,她面对着他,看他发红的鼻尖,一时有了顽皮的想法。 “小丑先生。”赵言殊伸手点了点顾蓦鼻尖,她的小手被顾蓦暖得很热,可顾蓦的鼻尖很凉。 “那你呢?”顾蓦说话时呼出白雾:“你是小丑先生的女朋友,要记得来给小丑捧场。” 说到捧场,赵言殊回想起今天从他课堂出来时那帮学生打趣他们两人的眼神和起哄声,不由得羞了起来:“最近不是一直在去嘛。” “不止要最近,有时间我也要去你的课。” “我的课哪里有文学有意思,”赵言殊马上反驳:“说不定语言学对你来说很枯燥的。” “胡说,”顾蓦头又低下些:“我语言学成绩很好的,欧老师还想让我做他研究生学生。” “可惜你只对文学感兴趣。” 顾蓦挑眉:“兴趣——”他只看她:“都感兴趣。” 这句话落,没在赵言殊身上瞧见什么反应,顾蓦深知自己撩人失败,下次该把对什么、或说是具体到对某人感兴趣说得明白点。 他如实道:“算是对文学更热衷吧。” “我明白的,我对语言学也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就这么站着也没动地儿。 这儿地理位置比较偏,两人站在路边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车。 上车后,顾蓦用方言报了个地名。 “你们得是去吃火锅?” 听顾蓦讲方言,司机便用方言和他对话。 “是,吃下午饭去。”顾蓦答完,伏在赵言殊脸旁问她:“听得懂吗?” “嗯,这种程度的听得懂。”赵言殊小声回他。 不然总觉得如果让司机师傅知道她在“偷师”似乎有点不妥。 等红灯时,司机师傅放下窗子感受了下温度又马上关好:“今天这天冷得很,适合回家去睡觉啊!”师傅想到他们的目的地,回过头来比了个大拇指:“冬天火锅就得要麻辣,嘹咋咧!” ...... 赵言殊发现,顾蓦很喜欢抓着她的手摸她的手背,也不知道为什么是这样。 她用另一只没被他拉着的手遮住半边脸,凑到顾蓦面前:“刚刚说的那个''嘹咋咧'',意思就是好吃吗?” 根据语境和司机师傅的语气分析,大概是这样的。赵言殊想。 “要看情况的,”顾蓦为她答疑解惑。 “哦——这样。” “就比如说,可以说你''嘹咋咧''。”顾蓦轻捏了下赵言殊挺翘的鼻尖。 “嗯?”赵言殊不解:“我是好吃的?” “要看语境,比如刚刚就是好吃的意思,还有很多种形容,大多数都是褒义。据说''嘹''这字出自《诗经》里的''佼人嘹兮'',也就是说美人漂亮,后来才有的''美好''这层含义。” 他的意思是,她是美人。 ...... “殊殊,要不要这么容易害羞。”顾蓦又摸了摸她红得要滴血的耳垂。 可她耳根子不软,不好说话。 “你能不能......不要叫我殊殊。” 她的眼里含着些埋怨,但顾蓦找不到源头,只能问她,听她解答。 “怎么?” 他还觉得“殊殊”和“末末”都是AA式词语,还挺般配的呢。 “因为我总觉得你在叫我叔叔......” “哈哈哈,人女娃说的是啊,谈朋友不能乱了辈分啊!” 出租车师傅听了赵言殊的话笑个不停,顾蓦也笑着把她抱进怀里喊了几声“言殊言殊”作纠正。 言殊,言殊,太可爱了。 赵言殊窝在顾蓦怀里,额前碎发也凌乱地攀在顾蓦身前,好不亲昵。 “要不你试试跟师傅讲讲古都话?”顾蓦提议。 “不要,”赵言殊脸就埋在顾蓦怀里,声音闷闷的:“我不会讲啊。” “我教你。” 顾蓦侧脸快贴上她的发顶,距离近到已经能感受到她温度。 “我要去吃火锅,”赵言殊抬头看他,眼睛亮莹莹的,满是他的倒影:“怎么说?” 不是要和师傅说,单纯想知道这句话怎么说。 “那先从单字来。古都话里,''我''就是''nge'',鼻音''ng''和''e''拼在一起,”顾蓦拍了拍身旁装着设备的袋子:“刚刚你采音的时候采到了。” 就在这里边存着呢。 “我......” “是nge,”顾蓦纠正道:“去声。” 赵言殊:“......” 对于一个从小并不是生活在古都环境的人来说,学习古都方言有一定的难度。 掌握语调发音规律需要多听多练,在不同语境里不同的字、词也有不同的发音。 赵言殊先是将这个“nge”的发音在脑海里过了几遍,又想起前几年看的电视剧里某位主角说的古都方言,总会说到这几个字,再是想到采音时顾爷爷说的,还有顾蓦刚刚教她的。 “nge。” “......” 赵言殊的声音比蚊子煽动翅膀声音还小,可顾蓦还是听见了。 她像是太要强,一次说不好又说了第二遍,第二遍又觉得不满意于是又说了第三遍、第四遍。 在她“nge”、“nge”、“nge”了许多次之后,终于敢于向顾蓦这位方言实践老师展示自己的成果。 她抓着顾蓦大衣的袖子,因是羊毛的,有些扎手,但她还是抓着,她不看顾蓦,看向他衣服的纽扣,黑色的纽扣表面光洁却不平滑,周边一圈凸起,还有四个穿线孔。这纽扣上现在倒映着她的扭曲面容。 她拉了拉顾蓦的袖子:“nge。” 这一次是她说的最满意的一次。 她看向顾蓦,眼里有几分薄薄的自豪之情,歪着头看他。 顾蓦夸奖她的话才要说出口,却见她得意地轻舔了下唇。 这该算是她惯有的小动作。 她的得意不轻易显露,只有观察她的小表情才能看出来。这一下便是了。 之前察觉时,他们是师兄妹。 现在看到时,他们是男女朋友。 顾蓦觉得,他现在有权利做当时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两人脸庞不过咫尺,赵言殊见他启唇,以为他要说什么,可又见他抿上了唇。 没听到想象中的夸奖,赵言殊以为自己说得并不好。才垂下眼皮又要开始“nge”、“nge”、“nge”,一片阴影便挪了过来,接着,先是侧脸的接触,她能感受到顾蓦侧脸上早上刚刚刮过的胡茬痕迹。 可她来不及思考顾蓦到底是用自动剃须刀还是手动刮胡刀刮的胡子,唇上便传来触感,像早上那样,一触即离。 同样短暂,这次和早上却又不一样。 早上她吻到的,是他的侧脸。 而刚刚,他吻她的嘴唇了。 早上,是不小心。 刚刚呢,显然是故意的。 “讲得很好的,言殊。” 他声音有点低哑。 今天她去了他从小到大长大的地方,说了他自年幼时一直在讲的方言。 总觉得她又离自己更近了一步。 不,好几步。 第26章 一天之内,两次亲吻,尽管有一次还是意外,这已经破了赵言殊的人生记录。 顾蓦亦然。 “到了,微信还是支——” 司机师傅拿着个两面都印了二维码的硬卡片递过来,一面是微信付款的二维码,另一面是支付宝的。 可他话没说完,转头就瞧见刚还端坐着的两人都要缠在彼此身上了。 听这师傅说这话顾蓦肯定是待不下了,赶紧付款拉着赵言殊下车。 谁知下车后竟传来赵言殊一阵笑。 “笑什么?” 她笑时犹似风吹梨花,拂落一地雪白花瓣,而这花瓣到了冬日便成了雪,正积在她脚边。 “笑小丑呀。” 小丑是他。 顾蓦反应过来,拦腰抱她,两个二十多岁的大人在路边闹在一起,那些在旁人面前的成熟、稳重一消而散,赵言殊的麻花辫溜到身前来,笑声不止。 “咳咳......” 忽呛了口冷风,赵言殊轻咳两下,顾蓦马上放开她一下一下慢拍她后背。 “叫你笑,”顾蓦眉眼间的笑意没全收回:“不敢有下次了。” 看似警告,实则是商量的语气。 “好。” 看似答应,眼眸中藏着坏心思。 怎么会没下次。 * 采音完毕,赵言殊的项目算是正式展开了。 她带了几个本科生和她一起,有男有女。没几天就要跨年了,学生们撺掇着在跨年夜前一天晚上一起吃顿饭。 把跨年那天避开,留给彼此最重要的人。 这其中就有那次看见顾蓦去赵言殊家的那对情侣。 男孩儿好起哄,定时间地点的时候在微信工作群里带头。 摘星:【到时候赵老师带着顾老师吗?】 这时候赵言殊正坐在选衣服,顾蓦在她家沙发上坐着等她。 来得多了,顾蓦来她家就像到自己家一样,很随意。这处房子与赵言殊租的那里不一样,只有一双男士拖鞋。 之前那些男士拖鞋都被关进了他房子的鞋柜里,说要是同事要到家里聚会那去他家就好了。 反正现在大家都知道他们在一起了。 赵言殊的手机此时此刻就在他手里,她手里有些照片要发到他手机里,而她要去选衣服,要他自己操作。 消息弹出,顾蓦条件反射扫了一眼,就看到了这条消息。 带他? 听起来好像不错。 他们带的学生并非来自同一个班级,而这次项目不仅有她们班上的学生,还有他们班上的。 殊言别语:【成。】 星星:【赵老师被顾老师同化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可爱!】 摘星:【@星星那叫相爱的人会越来越相似】 渚渚:【@摘星@星星情侣狗拖出去斩了】 ...... 这对情侣里,女孩是跟着赵言殊做项目的,男孩跟他们都是一个专业,加进来一起聊聊天玩玩而已,也是顺便看看自己女朋友都在群里说什么。 有人带头,学生们就集体开始插科打诨,顾蓦眼睛一直没离开屏幕,被学生们的话逗得发笑。 那消息就是他发的,当然是他的惯用语。 想想赵言殊也不会这么说,她应该会说“好”、“好的”或是“可以呀”,带着她柔而不绵的气质。 赵言殊换好衣服出来,就看到顾蓦正对着手机发笑。 “传个照片把顾老师乐成这样?” “没有,”顾蓦很坦诚:“刚看你们项目群里学生说聚餐要你带我,我答应了。” 赵言殊对顾蓦没什么好隐瞒,既然已经成为情侣,这些都在她认为的合理范围内。 她没异议,点点头:“成。”没去看顾蓦忽然变化的表情,她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儿:“这身还行吗?适合出差穿吗?” ...... 没得到回复,赵言殊转向顾蓦。 他眼睛没离她,一直看着她,带着她看不懂的深意。 学生的消息在他脑海之中,他回想着赵言殊亲口说的那句“成”。 相爱的人会越来越相似。 “好不好看?”他仍没回复,赵言殊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今天穿的这身黛蓝长袄她还挺喜欢的呢,盘扣是紫色的,蓝色配紫色,她最喜欢。她小声嘀咕:“不好看吗?” “好看。” “真的?”她惊喜地抬头。 “真的,”怕他不信,他补充:“千真万确。” “好,那这件带上。” 再过一阵子,他们要一起去西洲出差,是一座南方城市。 顾蓦走过去捻了捻她这衣服:“这么薄,不会冷吗?” “西洲就是我家隔壁城市呀,跟我家温度差不多的,这个季节就是穿这个,我带上,路上不穿这个。” 西洲,在她家南洲隔壁。 顾蓦忽地想起他妈好像说过什么,与南洲有关的事。 “发什么呆呢?”赵言殊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时间也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明天上午还有课。” “你想回南洲吗?” 顾蓦握住她的手,往旁边挪了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 赵言殊坐下便被他拥入怀里,思索片刻,小声说:“还好,只是有些节点会有点想家。” “简媜写过句话,我印象很深。’想人想得厉害的时候,也是淡淡的。像饿了很多日的旅人闻到炊烟,但知道不是自家的’,我大概是在意识到炊烟不是自家的时候,会比较想家。” 顾蓦手掌在她发顶一下又一下抚摩,带着安慰。 南洲,离西洲不远的。 翌日一早,顾蓦准时敲响赵言殊的家门,轻车熟驾换鞋吃早餐吃完洗碗,出门前为赵言殊提包穿外套。 两人每天早上都一起来上班。 其实顾蓦的课在赵言殊的后一节,完全可以晚点来。 但他很喜欢和赵言殊并肩早在校园里,一起进电梯,一起进同一间办公室。 “顾老师今天撕日历了吗?” 李袁和谷冬已经对他们俩每天早上一起过来的事习以为常。 正在放包的赵言殊看了一眼他桌角,今天才发现——顾蓦桌角的那本黄历不见了。 “嗯?你黄历呢?”李袁也注意到了。 一直沉默的顾蓦轻咳一声:“我把黄历给丢了。” “丢了?”李袁震惊:“为什么啊?” 赵言殊也看向顾蓦,她也有点好奇。 之前每天顾蓦来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撕掉已经过去的日期,怎么会丢了? 他耐心解答,看着赵言殊:“和赵老师在一起,不用看黄历,天天都是好日子。” 李袁:...... 赵言殊低下头,用手背贴着自己红了的脸,笑得很害羞。 * “老师来了老师来了!” 窗子正对楼下停车场,学生们趴在窗边由上往下看。一会儿“顾老师下车了”,一会儿“顾老师帮赵老师开车门了”,一会儿又是“赵老师挽着顾老师的手走过来了”,还伴着几声尖叫和怪叫,闹得跟没见过人家恋爱似的。 主要是这对恋爱对象身份太特殊,一位是中文系上出了名讲课好、长得帅的顾老师,另一位是才到X大就被誉为“X大最美教师”的赵言殊。 要说这称号哪儿来的,还得从那把顾蓦抓伤的小猫说起。 那天顾蓦手被抓伤了,赵言殊带他去打针。 有学生碰到了他们。 学生先是凭那身衣服认出了赵言殊,瞧见赵言殊扶着个人的胳膊急匆匆往里边走,还从没见过赵老师着急成这样儿,细看才发现被她扶着胳膊那人是顾蓦。 又刚好是这位学生,在自己租的房子里养了只金毛,这两天正闹毛病,放在学校西门那家宠物医院治病。 过去看狗的时候,那只被赵言殊送去绝育的小猫手术结束很久了,恢复了精神。其实前天赵言殊过来接猫的时候猫就已经好很多了,但当时李医生建议赵言殊让这小猫留下来观察几天,赵言殊当然不会拒绝。 只是没过多久,李医生得知了赵言殊已经和顾蓦在一起的事。 挽留小猫再久也留不住人,李医生知道这位金毛的主人是学校里的人,让他顺路把小猫捎回去。 并且告诉他,太空箱是赵言殊老师的,并把赵言殊办公室的具体位置告诉了他,让他帮忙跑个腿去还一下。 他打听得再具体有什么用?不如跟她同处一间办公室的人。 近水楼台先得月,是这么个理儿不是? 自己还没摸透怎么出手,有些人已经得手了。 李医生人挺好,又健谈,纵使和赵言殊没有做情侣的缘分,还是跟那学生说了说赵言殊自掏腰包给学校里的小猫买猫粮、做绝育的事儿。 这事儿慢慢在X大传开来,也带了些夸张的成分,现在赵言殊在许多学生眼里就是那天仙下凡,仙子脸蛋儿,菩萨心肠。 而这些赵言殊全然不知,她顶多感受到自己上课时学生们活跃度又上升了一个高度而已。 “回位置回位置!时间差不多了!” 趴在窗边的学生们马上全部回到自己位置上,还有两个学生坐错了位置,急回座位两人坐在了一张板凳上。 这家餐厅是老牌餐厅,铺的都是木地板,包括转角楼梯。老餐厅的老地板踩上去会有听上去像是木头内部纤维的断裂声,其实很稳。 他们比这几个调皮学生到的时间要早,推开门的时候正对着他们的就是两人一椅的画面。 “老师好!”坐得拥挤的其中一人马上跳下椅子,朝他们打招呼,剩下几人也快速反应,和他们打了招呼。 “在做什么?” “我们在玩抢凳子游戏。” 赵言殊进屋,顾蓦在她身后合好门,摘下她肩上的包,接过她脱下来的外套,把包先挂好在门右侧的挂钩上,接着把她的外套挂好,再往后是他的外套。 赵言殊闻言,笑中含了些歉意:“你们久等了,路上有点堵车。” “没有没有!”他们连连摆手:“老师快坐!” “顾——” 赵言殊回过头想叫顾蓦一起坐,却瞧见这人把挂她衣服挂钩旁边的挂钩上挂的外套悄无声息地挪了个地儿,往右挪了一个,他才把他外套挂上。 跟她的挨着。 “噫——!” “顾老师哈哈哈哈哈!” “我的外套......” 人不多,哄倒起得挺热闹。 “好了好了,”赵言殊走到他们给她留的位置,拉开椅子却没坐下,等顾蓦来了和他一起坐下:“吃饭吃饭。” 桌上两对情侣也就格外吸引目光。 一对是两位学生,两人各吃各的,女孩夹到不明自己是否喜爱的东西,咬上一口,不爱吃的就会夹给男孩。 女孩还会恶作剧,趁男孩和老师说话分神时往他嘴里塞一块苦瓜,苦得他五官扭曲,女孩捧腹大笑,桌子上的人也跟着笑。 这时候女孩嘴里又被男孩塞了口蘸了芥末的三文鱼刺身,呛得她鼻间冒火,恶狠狠看向男孩。 另一对是顾蓦和赵言殊,赵言殊给他夹绿色蔬菜有益健康,顾蓦给她剥虾让她不要占手。 赵言殊夹菜很谨慎,一般只选自己喜欢的和对身体健康有益的。桌上转盘是从赵言殊那边转向顾蓦那边的,顾蓦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了就看她夹什么,也跟着她一起夹,心里悄悄记下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郭星,”赵言殊叫那女孩:“上次你是不是和我说你家很多小辈不爱说方言。” “是啊老师,他们总觉得方言没什么存在的必要,因为基本都说的是普通话。” 赵言殊轻叹口气,她不是第一次听到旁人这样说了。 推广普通话是大势所趋,是文明的见证,可是方言也不能丢。 她的声音柔柔的,说出来的话份量却并不柔。 “每一种方言,都有其存在的意义。” 第27章 本科时赵言殊也跟着老师做项目,和方言保护有关。当时有人说方言没有保留的必要,以后大家都说普通话,她老师就是这样说的: “每一种方言都有其存在的意义。” 她老师说,方言传承千年,由古至今。今人讲的,是同地先人口中说的话,是历史的承载,也是艺术。 菜还没上,才点完。 她道:“时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转移,亦时所必也。” 顾蓦坐在她身侧看她,她坐得端正,不像是老师,反倒是像认真听讲的学生,可她说出来的话却铿锵有力。 学生们在思考,赵言殊接着说:“这是《毛诗古音考》中的一段话,意思也就是说呢——” 瞧着这群学生都在等她答疑解惑而忘记独立思考的样子,赵言殊刻意停顿,把到嘴边的话咽下,等他们反应。 “说什么呢?” 顾蓦接上赵言殊的话,只是这问句并非抛给赵言殊,而是抛给这群学生,他看向他们。 其中有位脑子灵些的学生马上反应过来,接顾蓦的问题:“意思是说,在时代上有古今之分,在地域上有南北之分,文字有改革,读音有变化,这是必然的形势。” “对,”赵言殊满意地点点头,把这位同学的名字和面庞记在心底:“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的字读音不同,而不同的地方相同的文字读音也不一样,而读音发生改变是不可避免的。” 众人点点头,像在上课一样。 此间,顾蓦目光一直舍不得从赵言殊身上移开。 她在说这些话时,虽坐姿像个学生,可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以后若是有人对你们说这种问题,你们怎么答?”赵言殊问他们,并为他们提供思路:“难道有了隶书就不保留篆书了?” 篆书是我国第一次文字统一的产物,但后来程邈把篆书化圆为方、化繁为简创了隶书,隶书相对于篆书确实在书写上简单了很多,难道因此就摒弃第一次文字统一的产物吗? “你们知道的,北宋时期梦英和尚的那方篆书目录偏旁字源碑,为什么刻那方碑?” 因为到了宋朝,用篆书的人已经很少了,还出现了很多错误,为了更改讹谬,也为了书法能够更好地传承。 赵言殊神色认真:“方言也是一样的,是需要大家传承的,是历史,是文化。”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赵言殊手往边上伸,想喝口茶水,刚好就感受到手心被塞了杯水,不烫不冰,是温的。 顾蓦给的。 赵言殊轻抿一口,和顾蓦对视。 顾蓦看向她的眼神,有自豪之情。 她令他感到骄傲,这位刚刚说了那些话的人,是他女朋友。 而在学生们的眼里,赵言殊的形象也又“高大”了几分。 菜陆续上桌,动筷后大家都开起玩笑。一顿饭下来,大家都又学到了不少,开玩笑起哄的不少,赵言殊和顾蓦也都分别讲了讲学术问题。 气氛彻底热闹起来后,还有想“趁火打劫”问顾蓦这个期末命题人今年期末中国古代文学考试要考什么的,考试周要到了。 顾蓦当然没说,只是在这顿饭结束的时候“顺理成章”地进了他们群聊,说发音人是他爷爷,加群以后要收通知的话方便一点。 一顿饭下来,看似只是简单地聚餐,其实在赵言殊心里,她已经对这些学生有了自己的评价。 发现了几个不错的苗子,也察觉了几个只是想浑水摸鱼做项目挂名的人。 个人表现在赵言殊这里很重要,她会根据这次的情况考虑以后。 茶余饭后,有人提议说要拍张合照。 赵言殊问顾蓦:“帮我们拍张合照?” 而顾蓦却挑了下眉,回她了句“等我会儿”就出去了,回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位服务生。 那位服务生手里横拿着顾蓦的手机。 “来吧,”顾蓦走向餐桌后赵言殊的位置:“拍照拍照。” “喔——” 前一刻还因不知为何顾蓦突然离开而满脸茫然的同学们突然找到了答案。 赵言殊看了他又朝自己挑了那一下眉毛也一下明白了。 拍照片要带他。 学生们都站起来,赵言殊才要跟着也站起来,就被几位站在她身后的学生按住肩膀:“老师坐老师坐!”又看到顾蓦朝着这边过来,赶忙拉开赵言殊身旁的位置:“顾老师坐这儿!” 顾蓦倒是不扭捏,他以前带研究生做过项目,合照算是老传统,也早习惯了。 身后学生们满脸是笑,带着些坏,在悄声说话。 他坐在赵言殊身旁,听见身后一群学生小声密谋。为引开赵言殊注意力,问她:“晚上吃饱了吗?” “嗯?”赵言殊不明所以,感受到手上的触感,看到顾蓦的大掌把她的握在手心里,回他:“吃饱了呀。” “吃饱了就好,”顾蓦侧头问:“你们站好了吗?” 他们慌乱着真正开始排位置,脚上动作不停,却说着:“站好了站好了!” 收到顾蓦的眼神,拿手机的服务生找角度把大家都拍进去,又屈膝定了定位置,最后选好位置:“好了,我倒数三个数!三——” 感受到身后诡异的笑声,赵言殊心中疑惑。 “二——” 学生们笑声越来越大,赵言殊不由得怀疑起来,到底是什么让他们这么高兴? 一会儿拍完照一定要问一下。 突然,她感受到握着她手的大手用了些力道,顾蓦也低低地笑了声。 但马上就要拍照了,赵言殊没看他也没问。 “一——” “祝!顾老师赵老师百年好合!” ...... 学生不多,声音却很洪亮。 一句话把赵言殊的脸颊烧得通红。 “你们好好讲话!”赵言殊难得有忽地提高声音的时候,并不严厉。只是她接下来一句话让顾蓦、甚至学生们都哭笑不得:“这句话的口型,拍照不好看。” 果然还是那个温柔的赵言殊赵老师。 他们又正经拍了几张照片,存在顾蓦手机里。 晚上回去后,顾蓦先是把照片给赵言殊发了一份,又把照片往他刚刚加入的群里发了一份。 赵言殊才洗完澡,正擦头发,就收到了顾蓦的消息。 这照片,怎么莫名有种子孙满堂的感觉...... 她放下毛巾,专心回他消息。 殊言别语:【其实你发一份就可以了。】 顾蓦:【这是发给女朋友看的,那是发给学生们交差的。】 赵言殊又想起那些学生起哄的那句“百年好合”,在浴室升温的脸颊好不容易降下温来,又热了回去。 顾蓦:【赵老师在做什么?】 不知为何,他有时候就特别喜欢叫她“赵老师”。 可想一想,她有时候也会叫他“顾老师”。 赵言殊如实回复:【吹头发。】 顾蓦:【马上。】 什么马上?赵言殊百思不得其解。吹风机在柜子里,她过去拿吹风机又在插座儿上插好的空,门外传来一阵声响。 是敲门声。 赵言殊穿得完整,直接走过去,先是从猫眼看了一眼,门外一片黑压压,看不清来者。 正当赵言殊要开口问是谁时—— 门外的人再次敲门,敲醒了才睡着的声控灯,顾蓦棱角分明的脸出现在猫眼前,吓了赵言殊一跳。 她马上开门,猫眼里顾蓦穿得很单薄,可今天外边很冷。 “快进来!” 顾蓦闻言一怔。 “快进来呀,”赵言殊见他还愣着,直接伸手去拉他胳膊,把他拉进了屋子。 门内外全然两个温度,教师公寓暖气给得很足,顾蓦一下感受到了温暖。 “你先坐,我去给你泡杯热茶。” 赵言殊还没走开,才转过身,手腕就被顾蓦一拉,人被顾蓦拉进怀里。 “我头发还湿着——” “都不问问我来做什么?”顾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在门外愣那一下,就是在想这个。 都已经想好如果她问他来做什么,他就要说来给女朋友吹头发,还想看她像在今天被学生们起哄那样害羞到脸红。 可是谁知,她竟一句都没问,只扫了眼他身上穿的衣服,就拉他进来。 他知道是因为他穿得太薄了。 想快点来,于是就换了双鞋便过来了。 赵言殊带他怀里时,感受到那股在门外缠到顾蓦身上的寒气,与才从浴室出来的她身上的热气相遇。 一冷一热。 她头发上的水嘀嗒嘀嗒滴落在地板上,晕在顾蓦胸前的衣服上。 “我头发湿着呢。”赵言殊从顾蓦怀里出来,他胸前果然湿了一小片。 “你看,”赵言殊目光凝在那处:“你衣服都湿掉了。” “你衣服也湿掉了。”顾蓦朝她肩膀抬抬下巴,赵言殊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确实湿掉一片,包括她后背。 她脸颊没有一丝赘肉,侧过脸去牵动脖颈间细骨,锁骨精致,骨感美淋漓展现。 ...... 没过几秒,看赵言殊观察自头顶衣服的表情仍是那么认真,顾蓦败下阵来,赵言殊确实听不懂他的话。 但她关心他,就已经让他很开心了。 “好了,快去换个衣服,”顾蓦推她去房间,不敢看她身前被打湿的那块,赵言殊一直回头看着他,他没迎上她目光,只是呆呆看着她前方那片地板说:“我身上就这么一小片,马上就干了,你先换好,刚才我没考虑到。” 赵言殊被他“送”进房间,换好另一身睡衣出来,顾蓦正用右手拿着吹风机,左手五指张开,用吹风机吹掌心。 吹了吹,他又换了个档位,继续吹自己的手掌心。 他很高,手指也很长,看起来赏心悦目。 察觉到赵言殊靠近,他拉开椅子,拿吹风机朝着椅子抬抬:“坐。” “喔。”赵言殊走过去听话地坐下,顾蓦开始帮她吹头发。 适宜的温度吹到头上,顾蓦的指尖不时碰上她的发顶,在她发间小心穿梭,轻轻解开缠绕着的发扣。 她面前是一面镜子,从镜子里,可以看到顾蓦认真的神情,简直像是在做什么学问。 赵言殊不由得想,他怎么这么可爱呢。 这一刻起,“可爱”便不是赵言殊的专属形容了。 为她吹好头发,顾蓦老老实实回到自己住处,还是感叹道有些事情要慢慢来。 换好衣服,来到书桌前,打开那本《元曲300首译本》。 弹指一挥间,这书他读了一大半了。 精致的古风金属镂空书签是赵言殊送的,正卡在他上次读完的那页。 但她大概不知道,他在她读过的书里用她送的书签。 还是她曾一直在找的那本。 以前她无意和他讲过,说自己有次不小心用铅笔在书上留了字,没来得及擦。可待她回去清理,那本书就被人借走了。 之后她又去找了好多次,不找到不罢休,可却再没见过那本书。 当时她还忧虑,说怕给看书的人带来不好的体验,但顾蓦一直安慰她,说不会的,把她哄好了。 这书左边是元曲原文,右边是英文译本,顾蓦翻开新的一页,却发现纸上竟有铅笔字。 字体和这本书开头那些相同,是谁留下的不言而喻,他直直看向那些字。 这是首元好问的《蓦溪山》。 春光好,少年游,烂醉蓬莱里。 ...... 不过此曲的内容已经不能盖过顾蓦对这页上这些字迹的注意。 在“蓦溪山”的“蓦”字上,有几个“蓦”字,一眼看过去便能看出是赵言殊写的。 而在这些“蓦”字旁边,还有一行字。 “蓦然回首的蓦。” 在这行字底下,还有更小的两个字,没有赵言殊所执着的标点符号,只是端端正正地写在那里。 “顾蓦”。 这本书,是他第一次在X大校园里见到赵言殊那天就借回来的。 他的心跳不断加速,需要深呼吸来调节心情。 顾蓦合上书,在指节离开那页前又猛地打开,把被他晾在一旁的书签放了回去,合好之后又打开。 他起身去把正在充电的手机拿过来,充电线的另一头被他无情丢在地上,没有受到如往日一样温柔的对待。 他又打开书,打开相机对着那几个字拍了又拍,放进了某个专属相册。 他好像不小心发现了赵言殊的小秘密。 关于他自己。 顾蓦感到身心舒畅,唇角控制不住向上扬,他甚至觉得这种发现她真的喜欢他的喜悦要大于当初赵言殊对他说“喜欢”时内心的喜悦。 这是自己发现的。 怎么办。 这是本借来的书,这些字早晚要被擦掉。 可是他不想。 就在同一时刻,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28章 冬风呼啸,却也吹得路灯两侧挂的红灯笼穗儿趁着夜色和灯火飘舞在空中。 跨年夜这晚,街上热闹非凡。 古都有很多特色美食,也有几条小吃街。小摊商贩在这天会通宵营业,汤水的热气从锅沿泛开。 而这些,都随着飞机起飞而成了坐在飞机窗边乘客眼中的微缩景观。 高楼大厦和万家灯火在飞机窗外成了一条条闪烁的线,汽车大灯和尾灯转成星星点点,终变而不见。 “困了吗?”顾蓦见赵言殊一直看向窗外便问了句,待赵言殊闻言看他,他抬了抬肩膀:“困了就睡。” 可以依靠他。 这是架小飞机,一排四座,中间过道隔开,两两并排。 夜间飞行,每排头顶亮着两盏昏黄小灯。 “不困,”赵言殊头向后一靠,歪头看他,灯光打在她脸上,淡淡的:“倒是你,下午一直在忙,困了吧?”她拍拍自己肩膀,不等他说什么,左臂一伸把他揽到自己肩上:“睡吧,末末。” ...... 前拍的谷冬回头一看,顾蓦这会儿满脸表情精彩地枕在赵言殊肩膀上,她才要开口打趣,就见顾蓦马上转变神情,懒懒地停在赵言殊肩膀上,看了下旁边那排的两人正在休息,无暇顾及这边,他抬头吻了下她颈间。 ...... 妈的,不如不看。 她看向自己身旁的李袁,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罢了罢了。 谷冬又裹了裹自己身上的小毯子。 由西往东去,会经过许多山脉。 夜色为山脉蒙上了一层黑幕,山间生灵与高山一起,在跨年夜无声沉寂,毫不受与之仅隔几公里的喧嚣影响。 赵言殊感受到颈间的触感,以为是他睡觉不小心碰到的,脸颊有些热,也没去管。 而顾蓦对于赵言殊对自己的亲吻没丝毫反应这回事似乎也不太高兴,又悄悄亲了下。 这下赵言殊才意识到他在有意识地吻她。 她侧过脸,微微低头和他对视。瞬间,他在她肩膀上抬起头,让她枕在自己肩上。 “睡吧。” * 两小时后,飞机在西洲降落。 舱门一开,扑面而来的潮意让人清醒地认知到他们已经到了南方了。 西洲比古都要潮湿,潮湿得多。 可赵言殊作为从小在南方长大的姑娘,对这种气候很熟悉,也很适应。 一行人到达下榻的民宿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这次半个中文系集体出差,主要是到西洲的Z大交流学习。 西洲最出名的就是洲渡古镇,阵子不大,却因这两年在政策扶持下旅游业的发展还有许多旅游博主的打卡照片和vlog来了很多游客。 到景区出差,空闲时间本质上就是可以自由支配的,可以去玩。 赵言殊还没从要和顾蓦住在同一间房间的暧昧气氛里回过神来,行李箱摊开在地上不知该如何收拾,手腕就被顾蓦握上,他问她:“想不想出去逛逛?” 在车上,她可是连眼都没眨几下,一直盯着外边河岸两侧的人潮看。 赵言殊性子静,也耐得住寂静,可性子里也爱玩,还像个小女孩儿,对很多事物很好奇。 西洲和前几年不一样了,这几年发展起来了,她也很好奇这里的变化。 “走呀。”她回了句,手牵上顾蓦的。 民宿在小巷子深处,他们来的时候只有领队的人打着手电筒,她只是被顾蓦牵着手往前走,穿过黑暗寂寥巷陌到了民宿处。 而出去的时候,顾蓦手里拿着开了手电筒的手机,她这才发现,墙壁上是有画的。 顾蓦也发现了,两人就这么走一会儿又驻足打着手电筒在墙上照一会儿看一会儿。 有的地方画的是菊花,边上写的是陶渊明的《饮酒》。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往前两步,与之紧紧相依的是一副莲花,也是画上去的,旁边也有字。无论是绘画到风格还是书法的字体,都和菊以及菊的题字不同。 莲花旁边,写的是周敦颐的《爱莲说》。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这是叫嚣呢?”顾蓦笑着说。 赵言殊也觉得好笑:“就差没把''晋陶渊明独爱菊''几个字儿写上去了。” 殊不知,再往前,还有幅牡丹图,旁边赫然是白居易的《牡丹芳》。 -牡丹芳,牡丹芳,黄金蕊绽红玉房。 “还有人为牡丹鸣不平的。” 因为一句“世人盛爱牡丹”。 “真是可爱啊。”赵言殊忍不住凑近些看了看,顾蓦单手把手机相机打开,调节成闪光灯常亮,跟手电筒一样,赵言殊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直到她听到那一声快门的“咔嚓”声。 她迎着手电筒的光回过头去,刚好顾蓦指尖按下快门,又是一张。从屏幕里看到她回过头来,怕她眼睛被灯光刺到,顾蓦把灯光朝向自己。 没有比这再诡异的时刻了。 手机手电筒的灯光朝向顾蓦自己,由他脸下朝上照着,白光把他侧脸棱角照得分明。 “啊呀,”赵言殊抿嘴一笑:“小丑先生怎么变成鬼了?” 顾蓦把手机转过来继续照路,牵着赵言殊走,回她的话:“新年旧年交替,鬼也要过节,鬼的女朋友要和鬼一起夜行。” 他说得煞有其事,低头在赵言殊耳边说起悄悄话:“鬼的女朋友要保护好鬼,不要被人发现了,会被除掉。” “怎么个保护法?” “要牵好鬼的手,”顾蓦把两个人的手举到身前:“最好还能亲亲鬼,渡点阳气。” “真的?” “千真万确。” 手电筒的光不知何时只照向青砖铺着的地面,两人处在黑暗之中,只有彼此的眼睛亮莹莹的,承着自头顶某一空缺处洒下的月光。 顾蓦听她说了声“好”,脸上落下她轻轻一个吻。 朦胧夜色里,她上挑了下眉:“我罩着你。” * 古镇小河水波荡漾,有船夫撑船从桥洞下穿过。今晚是跨年夜,往日早就休息的商户在这个点儿没半点休息的意思。 南方建筑粉墙黛瓦,可在灯红酒绿之中却不见原色。大红灯笼成串高高悬挂,在整条街排开,和赵言殊刚刚换上的外套很搭。 是那件黛蓝色长袄,紫色盘扣。 西洲今年没袭来寒潮,回温也早,一月初已经回温了。 她穿这件衣服正正好好,也是她对这片温度的完好掌握。 顾蓦看看她,又看看那条河,看向那条船。 “要不要坐船?”他提议。 坐船一事对于赵言殊而言是家常便饭,小时候没少坐船。她想到古都很少见有这种小河、小船,便说“好”。 顾蓦叫住老船夫,商量好价钱,他长腿一迈上了船,朝赵言殊伸出手,待她把手递过来,他直接一脚踩着船底,一脚踩着船沿把她抱了上来。 这连贯的动作刚刚已经在他脑海里想象了很多遍了。 两人坐在船头,听着老船夫唱着西洲本地的歌谣。船摇啊摇的,河岸两侧繁华,人潮拥挤,不少人注意到了这对相貌和气质都很出众的男女。 桥上的人在看风景,而他们融入了这片风景之中。 过桥洞时,赵言殊看着路边人群一点一点消失在视野里,灯光似乎在这一刻与他们隔绝开来,老船夫朝着前站,留给他们背影。 她起身,顾蓦不解,抬头看她。 河边和桥上传来倒计时声,从“5”开始变得清晰,而顾蓦一直看着起身的赵言殊,赵言殊也看着他。 “新年快到了。”顾蓦提醒她。 “嗯。” 船身正过到桥中央,桥上人声音比岸边的洪亮:“3——2——1——” “新年快乐——” 在旁人为新年到来欢呼之时,赵言殊低头,双臂搂上顾蓦脖颈,双唇贴上了顾蓦的。 她亲他一下,看着他说:“新年快乐,顾老师。” 顾蓦哪里舍得离开,将她拥入怀里,重新贴上:“新年快乐,赵老师。” 赵言殊没忘他说的:“我罩着你。” 顾蓦再次感叹:“一根筋”果真名不虚传。 ...... 船身悠悠离开桥洞,河岸两旁的人和桥上的人全然不知刚刚穿梭在宽厚桥洞下坐在船头的两人做了些什么,又说了些什么话。 船头摇桨的老船夫还在唱着当地的民歌: “英俊的郎哟害羞的女——” “亲个嘴儿哟脸红得像水里的鱼——” 赵言殊扎进顾蓦怀里,等到了终点赶忙道谢下了船。 下船的地方刚好是家小酒馆,拨片在吉他弦上划动的声音或轻或重,配合着人嗓高低不断变化。 不必多说,两人只一个对视便并肩走进去。 有人坐在高脚凳上背着吉他唱歌。 ''南方的小镇阴雨的冬天没有北方冷'' ''她不需要臃肿的棉衣去遮盖她似水的面容'' ''她在来去的街头留下影子芳香在回眸人的心头'' 是赵雷的《南方姑娘》,倒是挺应景。 他们找了个地方坐下,小酒馆里的服务生马上带着菜单过来。明天上午没什么事,下午有场报告会听,而赵言殊正在兴头上,点了杯度数极低的酒,顾蓦也是。 两人不说话,只听歌,气氛在淡酒气息和微弱灯光里恰到好处。 ''南方姑娘你是否习惯北方的秋凉'' ''南方姑娘你是否喜欢北方人的直爽'' “你喜欢吗?”顾蓦忽然开口问。 “喜欢什么?”问完赵言殊反应过来:“你可不直爽。” 告白这事儿都是她主动的。 再说,要不是有三年前的遗憾,他会直白地说要追她? “喜不喜欢?”顾蓦不在意她打趣他,只是追问,似乎不问出个答案不罢休。 “喜欢,”赵言殊抬抬下巴:“顾老师会不会唱歌?” “原唱。” “唱得跟原唱一样?” 顾蓦摇摇头,喝了口刚才服务生拿过来的酒:“能把一首歌唱成原唱。” 此刻,顾蓦微信收到一条消息。 妈:【我到南洲咯】 第29章 回到住处,浴室的水声响起,赵言殊才想起离开民宿时的尴尬。 一间民宿只有一张床,学校在安排的时候没有过问他们,直接把他们安排到了一起。 赵言殊发呆之际,浴室门打开,顾蓦穿着睡衣出来,用毛巾擦着头发。他额前的短发滴着水,但很快被他擦干。 他见赵言殊也已经换好睡衣,让开浴室门的位置,他不看赵言殊:“去洗吧,趁着里边热现在也不会着凉。” 显然也在别扭。 他就站在门侧,待赵言殊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心跳声也越来越快。 不是没见过彼此穿睡衣,而是第一次要在这样的夜晚共处一室,在这样一个特别的夜晚。 他们刚刚还在桥洞下、船头上接过吻,唇上的触感还都没有消失。 浴室内,花洒开关被调整到适宜温度的位置,在旁边的架子上搭着一张干浴巾,和民宿提供的不一样,和顾蓦出去的时候擦头的毛巾是一套。 本是他给自己准备的,现在要给她用。 ...... 赵言殊吹好头发才出去,在外边的顾蓦斜靠在床头,两条长腿在床沿随意搭着,手里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戴着耳机,正看得入迷。 像是没注意到她这边动静一样。 其实赵言殊屋内花洒一关他就注意到了,敏锐的听觉让他集中不了注意力到手上的书本上。 他只好戴上耳机,让自己不要注意那边的动静。 奈何眼神不受控制,就算听觉被耳机牵着,可余光还是在她打开门那一刹那到了她那边,他快速收回目光,才没被她发现。 赵言殊走去自己行李箱,拿出护肤品放到梳妆台上,拉开椅子坐下开始护肤。 护肤步骤繁琐,做着手头这件事,赵言殊渐渐淡忘了眼前略显尴尬的情境。 可是顾蓦的心脏在叫嚣。 想到如果,如果以后,如果以后他们能携手到老,那他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她对着镜子涂涂抹抹那些瓶瓶罐罐,那他的衣柜里是不是挂着她的衣服,是不是每天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人就是她,怀里的她? 奔三的男人心里不止想和爱着的人在一起,不止想谈恋爱,他渴求更多,希望能用有一段婚姻,希望可以和她共度余生。 光是想想这四个字,心脏都会滚烫。 那么她呢? 她想吗?她想过吗? 赵言殊浑然不知自己是在顾蓦的注视中完成的护肤步骤,她把这些瓶瓶罐罐一个一个拧好合好,回过头去的时候对上了顾蓦的眼神。 一个眼神把她拉入现实,让她清楚地回忆起刚刚所想。 顾蓦先放下手机,翻身上床,盖好被子,单手撑着头侧躺着拍了拍他身侧的位置:“睡觉了。” 这一刻,赵言殊觉得顾蓦像极了等皇上来侍寝的妃嫔。 既然顾蓦大大方方,那她便也不扭捏,径直走过去,掀开被子上床,平躺在他身前。 两人今天用的是同一种洗发水、沐浴露,身上有相同的气息。这让本就基本零距离的两人间狭窄的空气里充斥着暧昧因子。 “啪”一声,赵言殊伸手关了床头的开关,一室漆黑,暧昧气氛猝不及防被打个粉碎。 “言殊......”顾蓦没反应过来。 “睡觉。”赵言殊冷漠道,接着做出了更冷漠的动作——朝左边一转,背过身去,背对着顾蓦。 寂静之下,一点点动静都被无限放大。 包括顾蓦那一声轻叹。 赵言殊回过头去看他,刚好在月色与夜色中与他对视。 视线像胶,一旦黏上便很难分开。 突然,赵言殊感受到他那边被子掀开,冷空气从外涌进被子,但这股寒意很快就消退,顾蓦把被子往她身下掖了掖。 脚踏上拖鞋与地板摩擦的踢踏声响起,床侧一重又一轻,赵言殊坐起身来。 黑暗之中,她看不清他。 “你......” 顾蓦绕到她这边来,过来时随手拿起外套套上,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我去李老师那边。” 他没开灯,也没打开手电筒。即使在黑暗里,他视线也很好,门锁打开。 他没马上开门,站在门前时窗帘外的月色透过格子窗打在他身上,还带着白格子窗的黑影子。 “言殊,过来锁门。” 门合上,赵言殊才明白他的用意。 锁好门,回到床上的时候收到了顾蓦的消息。 末末:【晚安,这里也很暖和。】 殊言别语:【晚安。】 赵言殊想起了曾经母亲和她说的话。 她说如果喜欢一个人,是不是要把所有都给他? 她妈妈说,不完全是这样的。 如果喜欢一个人,又恰好被那个人喜欢,那么她的全部,都是他所爱护的。 当时她不懂,但今天,顾蓦让她明白。 原来被喜欢,也是被爱护。 两人算是凌晨才各自睡下。 早上赵言殊推开门时顾蓦也刚好从李袁的房间里出来,就在她隔壁。 想起昨晚夜里他的举动,赵言殊脸上一热。但顾蓦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淡然和她问早。 “早。”赵言殊回了句。 用过早午饭,下午过来参加报告会。 Z大校园环境很好,赵言殊曾经和朋友一起来过这所学校,过来蹭课。 和X大不同,Z大校园很好体现了江南水乡的特点。 Z大校门前有个高大的牌坊,上面题着Z大的校名。牌坊上有极具代表性的苏式彩绘,金琢墨苏画气派又耐看。 这个季节的西洲的气候对于从北方来的他们来说算是正好,再晚些相对来说就显潮了。 今天温度比昨天低了些,也因为些别的原因,赵言殊戴了个丝巾,围在脖子上。 女人对于小饰品的喜爱总是无穷的,发现小饰物的能力也强,谷冬眼尖,看到赵言殊戴了个以前她没见过的丝巾。 “言殊,这丝巾蛮好看的呀。” “之前我妈妈去俄罗斯的时候带回来的,带回来好几方,我家里还有未拆封的,回去送你。” “好呀好呀!”谷冬伸手去摸,想摸摸质地,可赵言殊却条件反射般的躲了下。 今天早上顾蓦看似平淡,但到了她房间里,却在她脖子上做了点过分的事。 她朝赵言殊挤挤眼:“说不定我也能用上。” 用上。 为什么要用? 配着谷冬那副表情,一切不言而喻。 赵言殊眨眨眼,一副“我完全听不懂”的样子,把谷冬逗得大笑。 去Z大校园里帮大家买热饮的顾蓦和李袁回来,李袁负责分发,顾蓦负责拿给她。 “冷不冷?” 顾蓦没直接把热饮给她,而是牵起她一边手,引导似的让她手掌心覆上杯壁,自己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 杯子暖她手心,他手暖她手背。 赵言殊摇摇头:“不冷。” 一行人朝报告厅走。 两人说完便无言,但顾蓦看着她的目光里却有千言万语,像在提醒她昨晚发生的一幕又一幂。 她试图岔开话题:“西洲山水很不错的,等后天那天一天没安排可以去看看。” 顾蓦摇摇头:“可惜我现在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赵言殊“一根筋”起来,与他争辩:“你最爱的《文心雕龙》说过,’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你没登山,又没观海,你怎知你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因为我心不静啊,”顾蓦又朝她凑近了些:“我最爱的不是《文心雕龙》了。” “是什么?” “近在咫尺。” 讨厌! 乱了乱了,全乱了,怎么顾师兄、顾老师成了这样! “你就是我的山海。” 听不惯这种顾氏情话,往日走得步小而缓的赵言殊不由得快走几步,顾蓦赶紧跟上,他步子大,跟上她是很简单的事。 除了害羞,还是害羞。 今天的报告会是语言学类的,顾蓦知道赵言殊感兴趣,也没打扰她,和她一起认真听,偶尔和她说两句话,内容还都是和报告有关系的。 报告会结束,两校的老师聚了个餐,也谈了谈可以合作的项目,气氛很融洽。 回去后,两人坐在民宿院子里的双人秋千上。 几乎是同时,两人开口。 赵言殊问他想不想去看西洲的山水。 顾蓦问她想不想回一趟南洲。 身为南洲人,赵言殊没少来西洲,对这儿也有一定了解,带着顾蓦玩儿是没问题的,要是“踩雷”了也不怕,顾蓦又不是别人,陪她一起呗。 而顾蓦则是另有打算。 他妈白天那会儿又给他发微信了。 说要先在南洲玩两天,后天去南洲制衣做衣服。 而顾蓦的打算,赵言殊并不知晓。 “去南洲?” 赵言殊从没想过到西洲可以顺便回一趟南洲,尽管已经和家人报备要到西洲出差,但家人也只是说安心工作,家里无需惦记。 思及此,赵言殊才反应过来—— 如果不是想让她回去,那何须说句“家里无需惦记”? 她又慢了半拍。 “山水不会走,但你很久没回家了。” “嗯......”赵言殊在思索:“那我还是回去一趟比较好。” 只是把身为她男朋友的顾蓦自己丢在西洲,她有些过意不去。 我? “你不打算带我吗?” 顾蓦委屈巴巴的,这话听得赵言殊心里一皱:“不是不打算带你啊,我在想你愿不愿意去,我也不能替你做决定呀。” “你能的。” 她有这个权利,让他和她的关系更进一步。 “那你订票好了。” 赵言殊说完从秋千上跳下来,惹得顾蓦在秋千上不稳地打了个晃。 赵言殊倒着往自己房间走:“晚安末末!” 在秋千上时,她头顶的发丝搔得他脖子痒,可此刻他却很幸福,也很快乐。 顾蓦看着赵言殊的背影,轻喃了句:“晚安,言殊。” 西洲到南洲高铁不过十分钟,第二天还有报告会要听,两人打算当日去当日回,也没带什么行李。 赵言殊还是坐在窗边。 她很喜欢看窗外的景色,无论是瓢泼大雨还是晴空万里。她喜欢泼了彩墨的云,也喜欢生机盎然的庄稼,也爱银装素裹的大地。 更何况这趟列车通往她家,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在高铁上,顾蓦回想起早上的情景。 早上他回她房间,熟练地搭配好一套衣服,根本连选都没选。这套衣服大方得体,比他带的任何搭配都更得体一点,衬得他更帅气。 这明显是蓄谋已久,在出发前,在收拾衣服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要用到的表现。 可眼前这撑着下巴看风景的小傻子却浑然不知。 傻得可爱。 第30章 南洲制衣门店开在园林里,难寻。 顾蓦不仅衣服是早就备好的,连他手上提着的东西都是早就从古都备好了拿到西洲又带来南洲的。 两手满满的顾蓦跟在赵言殊身后,随她穿过重重院落。 赵言殊却没对他产生什么疑问。 江南园林别致,与古都的大有不同。 顾蓦之前也来过江南,只是没怀着这种心情穿梭在亭台楼榭之间,之前会留心观察各种窗格,看看是不是菱花的。也会仰头瞧瞧彩绘,是苏式彩绘还是和玺彩绘,又或者是旋子彩绘。 之前顾蓦对古建有些研究,也喜欢这些,就算不到江南来也总是会在网络上搜索照片不断学习。 只是现在他无心研究这些。 “伯父伯母他们——” 他跟在赵言殊身后,小心问道。 “他们人很好。” 顾蓦以为赵言殊在给自己打定心剂,可赵言殊却停下脚步,一双好看的眸子看向他,生了坏心思,又说:“只是不知道会对你怎么样。” “大概只有我妈妈在店里,我爸爸可能出去了,他平时不怎么来。” ...... 顾蓦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 初次登门拜访,他的穿着打扮和礼品都是过关的。 只是他自己都对自己一会儿的表现没有把握。 两人走在园林里,看似漫无目的,其实赵言殊记着路,这里的每一条小路通向哪里,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是在这里长大的。” “那你躲猫猫的时候有没有躲到这后面?”顾蓦指着一处假山问她。 “谁会躲在那种地方,”赵言殊佯装嫌弃:“躲在那很容易被发现的好不好,我......都躲在更隐蔽的地方。” “哦?” “总之比假山隐蔽。” 走着走着,赵言殊停下了脚步,跟在她身后的顾蓦也停下了脚步。 一块黑底烫金字牌匾亮在眼前,看上去很有年代感,而顾蓦却对这块牌匾很眼熟。 这是南洲制衣官方微博的头像。 “南洲制衣”四个隶书大字十分大气,旁边楷书写着“南勋题”三个小字。 赵言殊注意到他目光,解释道:“是我曾外公的名字。” 南洲制衣的大门并不大,是一扇单面门,半透明的玻璃,从外边可以看到里边,但看得不清晰。 赵言殊才抚上门把手—— “这东西你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与此同时,她手机传来振动。 她垂眸看了眼,是谷冬的电话。 “是谷老师。”赵言殊看了眼顾蓦,眼神示意他等会儿他。 “你接。” 透过这扇不清晰玻璃门,顾蓦一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赵言殊以为顾蓦会乖乖在门口等她,她转过去接了个电话的空,发现刚才还在等她的那人已经不见了。 人去哪儿了? 玻璃门内那道朦胧高大的人影给了她答案。 嘿,还自己进去了。 她边把手机揣到外衣口袋里,边推门进去,全然忘记了刚才要“质问”顾蓦的事。 门内靠墙全都是衣架,衣架上是价值不菲的手作衣服,都是别人独家定制的衣服,被摆在这里等待它们主人亲自过来拿。 店面不算大,但装潢却古典又大气,古铜色壁灯为这间店面增添了几分肃穆之感。 可赵言殊进来之后却没像往常一样她一到来就收到顾蓦的目光。 此刻,顾蓦正看向一个女人。 那女人背朝她,身材曼妙,穿着件旗袍。 这时节此种穿着太过特殊,赵言殊目光不由得往下看。 这旗袍的衩还开得特大。 陌生的情绪爬上心头,她不是没见过顾蓦被女年轻的学生怀着爱慕的眼神要微信,但顾蓦一般都会给拒绝的答复,说欢迎课间在他在教室时找他讨论学术问题。 也不是没在路上遇见过顾蓦被各路女人盯着他那张脸,但那时候他们走在一起,他察觉时她还没察觉,往往是在顾蓦牵着她的手加快脚下的步伐时她才察觉到。 从来都没有过像此刻这样,视线黏在另一位异形身上。 赵言殊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感觉。 她迈着与往日无异的步子,听到那女人和顾蓦讲:“这旗袍会不会开得太大了......”语气还有些害羞和无奈,似是从没穿过这样的衣服一样。 “很好看。” 听顾蓦说了这句,赵言殊停下了脚步。她这才注意到,顾蓦手上还提着他拿来的东西,但他臂弯搭着的那件外套,她不认识。 又是女款,还能是谁的? 只能眼前这人的。 她理了理思绪,继续迈开步子往前走,还差两步就走到顾蓦身后的位置时那女人也转过身来,赵言殊在看清她的容貌之后愣住。 这是一张与她的男友极为相似的脸。 “言殊,电话打完了?”顾蓦看到她后声音高了几个度,马上从方沁身边大步走到她身旁,转身和她一起面向方沁,向她介绍:“这是我妈。” ...... 那股情绪算是自己跟自己无理取闹了,赵言殊不禁在心底笑自己。 “伯母好。” “言殊你好。”方沁走到赵言殊身前时自上而下打量了下面前这姑娘,落落大方,亭亭玉立,很难不喜欢。 要是能作儿媳就更好了。 听到方沁唤她作“言殊”,赵言殊看向顾蓦,顾蓦回她以眼神,方沁是知道的。 “言殊!” 三人一齐看向发出这道声音的女人。 女人穿着深绿色丝绒珍珠扣旗袍,黑色小卷发散在身后,打扮得优雅又高贵。 顾蓦紧了紧手上提的袋子。 “齐姨。” 听到赵言殊说这个称呼,顾蓦瞬间放松下来。 原来不是。 赵言殊笑着走向刚从楼上下来的齐从,齐从也朝她走过来,拉起她的手端详她半天:“看来我们言殊是不想家呀。” “嗯?”赵言殊不解,她可是在有些辗转反侧之时想家想得不得了,齐姨这么会这么说呢? 齐从点点她鼻尖,带着长辈的慈爱:“都胖啦!” “齐姨。”赵言殊嗔了声,低头转头之间瞥了眼“罪魁祸首”顾蓦,是他变着花样学做饭,每天让她尝他做的新菜品,关键他还都做得挺成功。每次赵言殊吃到七分饱的时候,他都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那眼神就在说不要让他的心血浪费掉。 只好每次都吃得饱饱的才撂下筷子,再看顾蓦风卷残云。 其实是顾蓦看她瘦得不成样子,每次抱她都觉得她是吹阵大风就能吹走的那种,就想让她多长点儿肉,多给她喂点好吃的。 “顾太太,这件怎么样?”齐从放下赵言殊的手,一只手牵着她走到方沁和顾蓦身前。 “好看是好看,只是侧边开衩有点大。”方沁对着店里的全身镜照了又照,觉得哪儿哪儿都挺满意的,除了这侧边。 “这可以改的,做的时候都以防万一留了富裕,”齐从熟练地弯下腰去,伸手捏住开衩上端一段:“到这儿怎么样?” 方沁看向镜子:“到这儿可以,那我去换下来。” “好。” 齐从是赵言殊母亲的师妹,从小就跟着赵言殊的外婆学做衣服,和赵言殊的母亲一起长大,也算是能代表‘南洲制衣’说话的人物,有不少样品衣服都是齐从做的,要找齐从做件衣服也很难。 方沁走进更衣室,除了齐从和赵言殊,只剩顾蓦。 “这是我妈妈的妹妹,齐从阿姨,叫她齐姨就好。” “齐姨。” 打她从楼下一下来她就瞧见了这男人。 宽肩窄腰,腰背挺直,九头身身躯凛凛,虽说他穿着外套,但不妨碍做了这么多年裁缝的她看出眼前这人上身和下身的比例很完美,天生的衣架子。 任哪位裁缝见了,都想为他做套衣服。 齐从挑人,但她知道有人给人做衣服更挑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知道那人来了。 “言殊。” 一道女声在她身后响起,赵言殊十分惊喜:“妈!” 连她什么时候过来的都没察觉。 这一次,听到这声称呼,顾蓦才放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心上那根弦打这一刻起进入高度紧绷状态。 从赵言殊身上不难看出她母亲的影子,举止间的优雅,谈吐间的大气,和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 那种气质不是装出来的,是浸入骨子里的。 像春雨润进泥土,也像春泥裹入新泥,是自深处散发出的淡然香气。 顾蓦瞧见小姑娘和她妈妈对话时,不忘了朝他勾勾手指,这是让他过去呢。 他迎着赵言殊母亲南虞的目光走过去,站在她们身边时终于递出手上的东西,说话时看了眼赵言殊示意:“伯母好,我叫顾蓦。” 南虞扫了眼顾蓦手上的东西:“你好,南虞。” “我说呢,”不等南虞再说点什么,齐从先走过来接过顾蓦手上的东西:“原来言殊那会儿跟你眉来眼去,是带你来见家长了。” 顾蓦见南虞没接自己的东西,本来心凉了一截,可在齐从说完这话之后,在南虞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惊讶,但很快被南虞掩盖住了。 原来刚才是没反应过来他是赵言殊的男朋友。 这对母女还真是相似得可以,连慢半拍这一点都这么相似。 赵言殊此刻的表情可爱得不行,侧着头朝他偷笑,那表情就像在跟他说,你看,我妈妈比我要笨吧? 顾蓦回了个笑,两人肩并肩站在一起,顾蓦在两人身后捏了下她的手。 乱说。 赵言殊又看回去。 哪有? 顾蓦在她手心写字,写得她手心痒痒。 有。 “咳咳。” 就算迟钝了些,南虞这会儿也已经知道,面前这两人在她眼底下明送秋波。 两位老师却像上课被老师抓包一样同步正过脸来看向她。 “这次留多久?” “妈我知道您一定想给顾蓦做身衣服。” 母女两人同时开口,说默契倒也不默契,话题完全不一样。 被揭穿心思的南虞没承认,又问了遍自己的问题:“什么时候去古都?” “今天下午就要回西洲,晚上临时加了个报告会,”和顾蓦挨着的那边手还在顾蓦手里,赵言殊扬起另一边手指指顾蓦:“他开的,”收回手又道:“在西洲留两天就回古都了。” “嗯。”南虞点点头:“下次回来是过年了吧。” “嗯,是的。”赵言殊捣捣头。 “末末——” 从更衣室出来的方沁叫了声顾蓦的小名,却见两个小辈在这位老板面前低着头肩并肩背手牵着手,想也不用想刚才她换衣服那会儿在这儿发生什么了。 顾蓦身子半转:“妈。” 也因为他这个动作,他和赵言殊在他身后牵着的手完好暴露在南虞面前。 ...... 方沁和南虞完全是两种气质型的。 尽管给人的感觉都是温婉的,但方沁其实很好动,穿运动服比较多,喜欢户外运动,喜欢登山、涉水,也喜欢攀登、徒步,但她还能做到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大方优雅,毫不狼狈。上次染了风寒,就是因为在一次徒步过程中保暖工作做得不够。 像她这样热衷于运动的人一般不会生病,所以生了一点小病都要重视起来。用方沁自己的话来说,人不能不服老。 方沁是温婉又好爽大方的。 而南虞呢,温婉中又含着些娇意,像红楼里那句“行动处似弱柳扶风”,但她在针线和缝纫机面前又像是军师,脑海中有自己的策略,知道如何去征服一块看上去很难设计的布料。 她的温婉中含着韧性,是在她性子里改不掉的。 而赵言殊就很好地继承了这一点。 那股韧性,是别人最初觉得她“一根筋”的原因。 南虞带他们上楼。 未来亲家相见,倒是不约而同地说起自家孩子的弱项来,在彼此面前都没保留什么。 “言殊这么好脾气,又聪慧,以后末末可要让着她。” “她就是看起来柔、看起来聪明,”南虞瞧了眼赵言殊:“小时候跟人捉迷藏都不知道躲得好点,光知道往后山那儿跑.....” “妈!”她都听到顾蓦偷笑她了! “其实她也很倔,”南虞看着赵言殊,这一瞬忽觉着她竟都这么大了,心里感叹了句,又接着说:“她朋友都说她‘一根筋’。” 齐从笑着附了句:“我们言殊就是性子倔,说一不二。一根筋,是一根筋。” “一根筋?”方沁重复了句:“倒是挺简单可爱的。” 南虞手搭在木椅扶手上,突然问:“言殊一根筋你喜欢吗?” 这话显然是在问顾蓦。 顾蓦正一手端着茶壶壶柄,另一只手压着壶盖,在洗杯。 他放下茶壶,看向南虞,想起什么有意思的往事:“都说她是一根筋。” 谷冬、李袁这样说。 今天到了南洲,她的家,连她的家人、阿姨都这么说。 “我却觉得她是一根弦。” 顾蓦把目光从南虞身上移到赵言殊身上:“起初我也以为她是一根筋,但我慢慢发现她是一根弦之后,我就想来弹弹这根弦。” “后来我发现,这弦弹出的曲儿,悦耳动听,不绝于耳。” 这话说完,南虞一时之间竟没接上,齐从和方沁也没说话。倒是赵言殊,一点儿也没害羞,舌尖舔了下唇,直接回了句: “那也得弹弦的人弹得好呀。” 多年后,顾蓦在赵言殊的抽屉里发现了那块他曾随着那条项链一起送给她的红烨树树皮,树皮已经干裂,他最初写的“殊言别语”四个字却还是很清晰。 显然有用笔描写过的痕迹。 而在这张树皮背面,他见到了当年他说的这句话,还有赵言殊给他的回应。 -别人说她一根筋,我说她是一根弦。我来弹弹这根弦,却发现,悦耳动听,不绝于耳。 -那也得弹弦的人弹得好呀。 -正文完- 第31章 -番外 -1- 赵言殊是在一个春天发现顾蓦的秘密的。 跟他搬到一起后,在整理书房的书时,她发现了那本她苦苦寻找了好久的《元曲300首译本》。 这本书在书架里悄无声息地度过了几个春秋,表皮上却没有落灰,可见是经常翻看。 要不是顾蓦提议按照分类整理下书架,赵言殊可能没瞧见。 打开书,随便翻开一页,入目便是她用铅笔做的笔记。铅笔痕迹随着时间流逝已经淡了不少,只剩下浅浅的印记。 她翻到第一页,这书的第一页还夹着当初她放进去的那张便笺纸。 这么明显,不是自己找的那本还是哪本? 她又惊又喜,但也不解,这本书怎么会在顾蓦这里? 怎么会这么巧? 是顾蓦借来的?还是怎样?那不如趁着这书现在在顾蓦这里,把笔记擦掉好了。 “橡皮,橡皮,橡皮......” 窗外春光正好,X大家属院里有很多高高的绿植,他们住的这栋楼前刚好就有一排,从这里看书总能听到鸟鸣。 顾蓦这书桌很整洁,但东西也很多,她找起东西来稍有些吃力。 入目有铅笔、中性笔、胶棒甚至尺子,就是没见橡皮在哪儿。 门被从外推开,顾蓦进来便看到赵言殊一手按着书页,身子压在桌子上,另一只手随着目光在找些什么。 她喃喃自语着,但顾蓦知道她念叨的是自己要找的东西,这是她的小习惯。 凑近一听,听到她在找橡皮。但还是下意识先问了句: “在找什么?” 赵言殊做一件事时会很投入,就比如现在,找橡皮找得认真根本没注意到顾蓦进屋,直到顾蓦从她身后拥她问她。 “在找橡皮呢,”赵言殊回眸,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几秒:“在哪呀?” “找橡皮做什么?” 找橡皮做什么?无非是要擦东西。 擦什么?想必是她手上那本书上的什么内容。 顾蓦就着她的手凑近一看,发现是那本书。 “不找。” “嗯?” “不找橡皮。” “为什么呀?”赵言殊还在他怀里,转了个身,跟他面对面,脸庞几乎相贴:“你可能不知道,这本书上有我写的东西,是早就应该被擦掉的。” “不想让你擦掉。” 赵言殊手点点书的侧面学校图书馆盖的章:“可是这是图书馆的书呀,这上面的字是我写的。” “是我的。”顾蓦说。 “什么是你的?” “书,”他朝那书抬抬下巴:“和上面的字,和写字的人。” ...... “我把这本书买下来了。”顾蓦合上书,把她想擦掉上面铅笔字的想法一并合进书里。 “你买这本书做什么呀?” “想留住。” “留住这本书?” 窗外微风拂过,从窗缝偷溜进来,带着春日气息。 顾蓦靠近她,和她额头相抵,看向她眼睛:“留住这本书,留住这本书上写的字,留住在这本书上写字的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 赵言殊手撑在桌沿上,大部分重量还是压在顾蓦身上。 她想起那张便笺纸,又想起某处细节。 “你早就告诉我了?” “我想你说的是对的。”顾蓦亲吻她唇角,带着奖励的意味。 他的言殊好聪明。 虽然反应慢了点,但一点就通。 赵言殊说出自己的猜测:“当初谷老师推给你的是我的微信名片对吗?” “对。” 可是顾蓦当时是通过搜索微信号码添加她的。 所以后来她才没有找到那本书,所以她现在才能在顾蓦这里看到这本书。 所以顾蓦是从她留在便笺上的微信号加的她,而并非是从谷冬推给他的微信名片。 “我也没想到这么巧,这本书刚好是你读的,便笺纸刚好是你放的。” “我借阅卡刚好借满了,那天下午刚好有个要开的会,刚好来不及擦掉这里的字也带不走这本书。” 顾蓦没说话,在想事情。他把时间对了对,发现:“刚好那天那次会,说的是要找发音人的事儿。” “刚好谷老师向我推荐的是你......”赵言殊笑笑:“你刚好答应了。” “不是的。”顾蓦摇摇头,不认同这个“刚好”。 “为什么?” “因为是你。” 因为是你,我才毫不犹豫地答应。 赵言殊跳出他的思维,问他:“喔!怪不得要整理书架,还要我整理这边这部分,原来是早有预谋。” 是希望她发现他把书买下来了,希望她发现他对她的用心。 他坦白:“我对你蓄谋已久。” 从那时他朋友圈疯狂转载仅欧立可见的X大招聘信息,不断疯狂暗示欧立X大在招聘新教师,就已经开始了。 或者说,从几年前的那两个雪球就开始了。 又听到鸟鸣声,赵言殊提议:“春日正好,出去走走?” 顾蓦将窗子开得更大了些:“正有此意。”他想了想:“清明节,去踏青。” 听顾蓦特意强调了下这个节气,赵言殊道:“我始终不愿意把清明仅仅理解为祭祖的节日,凡提到清明总带着些哀伤似的。清明吃青团,去踏青,去远足,都是很好的。” 顾蓦牵她的手:“那就一起去杏花村吧。” -2- 这学期赵言殊课不多,也就不常来学校,她又不爱看手机,在得知学校有支教项目时已经快到截止时间了。 赵言殊第一时间报了名。 报名老师要亲自和系主任说,也要亲自去确认信息。 她报名后提交审核表的时候,顾蓦正在上课,她通知不到他。可以说是头脑发热,但其实她从来X大工作听说有支教项目,就一直很心动。 待赵言殊去和系主任那边确认信息回来,走到办公室门口,心里咯噔一声。 这事儿没跟顾蓦商量,她自己就这么直接做了决定。 身后是沸腾的教学楼,课间正热闹。 她手里拿着已经盖了章的申请书,手才搭上办公室门把手,门就从里边被拉开,赵言殊和顾蓦面对面站在门内门外。 “我......” “你——” 顾蓦瞧了眼身后办公室内的两人,把门合上带赵言殊到楼梯转角处,把她圈住。 此刻赵言殊手里还拿着申请表。 “我给你发消息你没回复。”顾蓦说:“但今天上午就是截止日期了,所以我才这么草率做了决定,别生我气,可以吗?” “什么?”他要做什么? 赵言殊心中警铃大作:“你要做什么?” “我去交表,”顾蓦把手里的表格给赵言殊看:“我一直想去支教,前几年忙着手里的项目和职称的事儿一直没去成,前年咱们结婚第一年我又觉得不合适,去年学校没项目,今年过去又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我——” 顾蓦的话被赵言殊的动作打断。 赵言殊的手里有一张和他手里的表格一样的表,唯一不同是她的已经盖了章,而他的还没有审核好。 “言殊......”顾蓦见那张纸后愣住。 赵言殊抚上他侧脸:“我陪你,也是你陪我。” 他们在开满格桑花的山坡上穿着当地少数民族服饰和当地的孩子一起唱歌跳舞。 从笨拙地用自创大意的手语和语言不通的当地人民沟通到慢慢学会一点当地的方言。 一起在刚刚盖起来的希望小学里教学生们读“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和“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也在实在干燥难耐之时夜半起来往地上泼水,赵言殊总说泼水的顾蓦像正用柳枝洒水祈求去病的萨满。 还在夜晚熄灯前借着最后的灯光笑对方“你又晒黑了一个度”。 也在每周周一,和孩子们一起参加升旗仪式。第一次参加的时候,赵言殊和顾蓦还收到了那群孩子们送的红领巾。两人都不会系,是那群孩子们帮他们系的。 维马丁在《九月的早晨》中写道: “我在晨曦中吻你/耳听清晨群鸟的啼鸣/目睹爬山虎爬上屋顶/一场渴望中的雨终于未下/但天已凉了/而你是暖的” 他们在西北正是九月,西北干燥,那场雨终是未下。 天上有谁打翻色罐,红紫霞光被黑幕取代,他们相拥取暖、围炉夜话,也像先前在书本中学到的那样围着火炉吃西瓜。 在这里,赵言殊第一次见人徒手“撕”西瓜,犹豫半天想试试,但遗憾的是一次也没成功,但她不罢休,最后还是顾蓦先动了点手脚让她成功了一次,抱着自己“撕开”的西瓜用勺吃,得意得很。 当然离开的时候也有很多不舍。 驻足是短暂的,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但顾蓦和赵言殊知道,对于这里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这里就是他们的一生。 纵使才到的时候经历过很多困难,包括生活上的、观念上的和语言上的,但好在都被他们克服了。 这里的孩子天真可爱,他们眼中有天空和大地,伙伴有骏马和牛羊,热爱的是课本和知识。 眼神澄澈,对遥不可及的未来有着无限向往。 赵言殊向这边的负责人要了具体地址,顾蓦和她每年都会捐东西回来,也会写信,也会收到孩子们的回信。 再后来,他们念信给他们的孩子听。 -3- 再后来,夕阳下,长椅上。 姓顾的老头儿牵着姓赵的老太太,他问了她一个问题。 “这弦我弹得怎么样?” 她靠在他肩膀上,懒懒地答复,与当年他说的话一字不差:“悦耳动听,不绝于耳。” “还去杏花村吗?” “去,岁岁年年、朝朝暮暮,只要你说去,我就都跟你去。” -全文完-